《熟人作案》 第1章 《熟人作案》作者:禾花【完结】 文案: 【野草x白开水】 祝宇穷,祝宇命贱。 祝宇为了生计什么钱都敢赚。 包括愿意给小玩具测评,成为一名擦边博主。 合法正常,入体的那种。 赵叙白是祝宇的多年好友,也是温柔到出名的好好先生。 所以,当他知道这件事后,默不作声,根据自己的型号,亲手做了一个送过去。 给不知情的祝宇用。 【高亮】 1.双初恋 2.短篇,大概二十万字,尽量日更,更新时间可能不太稳定,介意的宝贝可以囤囤再看,感谢 3.受学历不高,很穷,做的测评非直播符合法规和审核标准,攻的行为也有解释,无不良引导 4.封面和角色卡我画的,以及我说这篇其实是酸甜纯爱你们信吗(挠头 5.一句话简介“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出自网络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治愈 日常 暗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宇,赵叙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立意: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第1章 祝宇是很久后才知道,原来赵叙白喜欢他。 喜欢的时间还特别久,十六年。 差不多从初二开始的,要不说赵叙白真他大爷的能憋,那会大家刚产生懵懂的性别意识,有些开始抽条,有些还没变声,可能看着身高挺唬人的,但一张嘴,还是小孩儿,所以祝宇知道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傻了,哑巴了。 当时他跟赵叙白面对面坐在客厅里,旁边是个特大的落地窗,阳光正好,晒得皮肤都热乎乎的。 好半天,祝宇才僵硬着开口:“……不、不是,赵叙白,你挺变态的啊。” 但时间过了这么久,祝宇也没法儿穿越回去掐了人家的心思,更何况,不是有什么名言说,喜欢就跟咳嗽似的,妈呀,那藏不住的。 就像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暗恋的祝宇,把头塞被子里咳了会儿,就认命地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去找赵叙白,敲门喊人家拿药。 虽然半夜十点了,但赵叙白在书房,又没睡。 赵叙白是个医生,具体什么科室祝宇说不上来,他没读大学,学历欠了点,很多专业性的词汇不了解,就知道是给唇腭裂做手术的,因此祝宇挺佩服赵叙白的,治病救人,菩萨心肠。 门开了,没有任何停顿地向后拉开。 赵叙白就这样,家世好脾气好,朋友们遇到麻烦时,第一个想到的准是他,因为他永远不会让人失望,好像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不耐烦,这种靠谱不是装出来的,而是骨子里的温柔,让人心里舒坦。 祝宇大喇喇地靠在门框上:“我刚有点咳嗽。” 赵叙白从书房里出来,给他倒了杯热水:“还有别的症状吗?” “没,”祝宇接过,一屁股坐进沙发,“估计昨天上班说话多了,费嗓子。” “发烧吗?” “不烧,也没感冒。” 赵叙白伸手:“我摸一下。” 对祝宇来说,很多事意识得太后知后觉,他不明白对方的心意,也不清楚咳嗽和发烧有什么关系,但这些不重要,他信任赵叙白就够了,微凉的掌心贴住额头,祝宇安静地仰着下巴颏,一动不动。 俩人生活习惯天壤之别,祝宇糙惯了,不喜欢穿睡衣,这会儿四仰八叉地窝在沙发里,t恤领口歪着,露出截清晰的锁骨,赵叙白则相反,高大英俊,风度翩翩,仿佛随时都准备上财经杂志封面,此刻略微俯身,金丝眼镜的薄片后面,有双温润的眼。 祝宇笑了:“我就说不烫吧。” 赵叙白随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下,轻轻的:“我给你拿润喉糖。” 祝宇打了个呵欠,都没站起来:“谢谢啊大夫。” 他俩十几年的交情,从初中就认识,后来祝宇没参加高考,赵叙白去外地读大学,考博,出国深造,虽说不怎么见面,但联系没断过,说起来能住一块也挺巧的,今年夏天赵叙白才回来,吃了两顿饭就问他,要不过来住,省房租。 祝宇当然拒绝了,倒不是有顾虑,或者怕欠人情,他精着呢,不仅把自己掰得挺碎,每一瓣儿该怎么花都得算计,连友情也要掂量。 赵叙白啊,在他这儿属于真朋友,他看得挺珍贵的。 结果事与愿违,没多久,祝宇真的拎着行李箱来了。 他在包吃住的网吧上班,员工宿舍是个改造的仓库,碰上消防监督检查,查封了,当时祝宇没告诉赵叙白,又找了个城中村的群租房,签完合同没几天就被举报,一锅端了。 倒霉事全赶一块了,提起来,祝宇都想笑。 ——挺臊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被自己穷笑。 他没工作没存款,还欠了债,就捏着退完房租剩下的六百块钱,像攥着截随时可能熄灭的火柴,被繁华的都市轻轻一吹,就得灰飞烟灭。 赵叙白没提前商量,直接开车过来接他,祝宇往副驾驶一窝,冲赵叙白嘿嘿笑,笑了会儿,等红灯的时候,赵叙白伸手,把祝宇的脸拨过去:“别笑了。” 祝宇歪着脑袋:“你不也在笑?” 总之,在好友这里住的两周,祝宇很有自觉,尽可能地包揽家务,赵叙白上班忙,早出晚归的还有应酬——好几次,祝宇接赵叙白回家,一路都在骂骂咧咧,说怎么你们医生也有酒局啊,净欺负年轻人。 赵叙白醉得厉害,走路踉跄,祝宇干脆把人半揽半抱地拖回去,帮忙摘领带那会,还听见对方口齿不清地呢喃谢谢。 祝宇没搭理,垂着睫毛,继续解朋友的衬衫扣子,他觉得自己跟赵叙白之间不必客套,但赵叙白这人讲礼貌,他也愿意听着。 于是,把人推进浴室前,祝宇抬头,笑着冲赵叙白眨眨眼:“哎,没事。” 当然,祝宇也重新开始找工作了,他不打算在这里住太久,高中辍学后,十七岁的祝宇做过很多活计,搬货,摇奶茶,服务员,游戏代练,甚至被骗进过传销组织,能逃脱还是因为对方发现,这个少年既无存款又无社会关系,身上榨不出任何利益。 那个时候的祝宇,瘦,倔,一张苍白的脸,像头走投无路的小狼,野性的眼神里,藏着脆弱和茫然。 现在不这样了,祝宇再遇见同样的情况,绝对笑眯眯地凑过去问:“哥,咱这儿进去后,包吃住不?” “——不包。” 便利店里,板着脸的中年男人继续:“夜班十点到早上七点,月休四天。” 祝宇收回目光:“行。” 这家店面积不大,补货和打扫花不了太久时间,就是临近酒吧,可能晚上会有些醉汉过来,难缠。 不过祝宇无所谓,他知道怎么跟这些人打交道,以及如果真的动手,那更好了。 能讹点钱。 啊不,是获得点赔偿。 并且选择这里还有个原因,祝宇不好讲出口——夜班的话,可以和赵叙白的时间错开。 祝宇记得,赵叙白睡眠不太好。 似乎很早以前就这样了,高中对祝宇来说,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但赵叙白的睡眠障碍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住进来后也是,经常能看见主卧门缝里漏出点亮。 最开始祝宇会在外面问,怎么没睡,赵叙白说在看书,祝宇“哦”了一声要走,赵叙白反而开了门:“睡不着,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 祝宇摇头,这哪儿行啊,赵叙白大清早还得上班,他可不敢让医生陪着犯困,结果赵叙白抿了下嘴:“或者……出去吃点夜宵?” 祝宇觉得,可能是自个儿影响到赵叙白了。 那么上夜班的话,不仅不会打扰对方休息,回去的时候顺便带早饭,距离也不远,走路就能过去。 还有补贴,划算。 祝宇很满意。 赵叙白知道后,点点头,说挺好的。 算起来,祝宇在这家便利店已经做了十来天,总体挺顺利,有时候赵叙白下班晚了,还会来吃点关东煮。 “……还在咳嗽,”赵叙白突然抬头,“你今天抽烟了吗?” 祝宇嘴里咬着润喉糖,含糊道:“啊?” 赵叙白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要不说医生带有天然的压迫感,不用继续问,祝宇老实招了:“下午那会没忍住……就一根。” 祝宇胃不好,犯病能疼得死去活来,抽烟刺激胃黏膜,他抽的又是便宜货,折腾得更厉害。 赵叙白性情温和,所有事都能商量,唯独介意这个,住进来后,他开始管着祝宇抽烟,甚至会小小地发脾气。 背过身去,不理人的那种。 俩人这会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中间隔了点距离,祝宇挪过去挨着赵叙白,声音软乎乎的:“我错了。” 第2章 他边说话,边用膝盖碰人家的腿:“别跟我一般见识。” 本来今天轮休,他俩晚上还在外面吃了饭,都挺乐呵的,赵叙白把脸扭过去,深呼一口气,才转回来:“胃疼吗?” “不疼,”祝宇摇头,“真不疼,就有点咳嗽,我多喝水。” 他说完,就把茶几上的玻璃杯端起来喝。 “这么多水,晚上还得起夜,”赵叙白拦住了,“你床头柜有胃药,如果疼了吃一粒,或者叫我,好不好?” 祝宇这才笑起来:“好,我听大夫的。” 夏夜,祝宇没穿睡衣,下面是条松垮的短裤,可能是觉得把人哄好了,这会儿心情不错,轻轻地晃着腿。 赵叙白沉默了下,朝他伸手,掌心朝上。 祝宇还在笑:“啊?” 他既然装傻,赵叙白也不好继续跟人拗下去,现在的祝宇看着挺随和,但骨子里还是跟野草似的,藏着燎原的火种。 惹急了,就烧给你看。 “真不抽了,”祝宇又用膝盖碰赵叙白的腿,“以后犯瘾了,我就拿出来闻闻,别没收,行吗?” 他动作幅度不大,可也碰到了赵叙白的指尖,几秒后,赵叙白把手缩回去了。 “这么乖呀,”赵叙白看着他,“长大了。” 祝宇原本还笑嘻嘻地糊弄呢,听完这话,立马往旁边挪过去,用手搓着胳膊:“哎你别,太腻歪了。” 赵叙白笑了笑,站起来:“行了,早点睡吧。” 这房子面积挺大,主卧带浴室和衣帽间,门一关,基本互不打扰。 水温很凉。 刚洗完澡,赵叙白还是觉得热,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偶然掠过的车灯扫来,光斑恍若游鱼,轻盈地在天花板上游走。 床上,赵叙白把脸闷在枕头里,随着动作,呼吸和意识逐渐远去,视野边缘泛起噪点,黑暗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他没出什么声音,只是喘气,喘得很重。 等到海浪悄然退潮,意识恢复清明,赵叙白喉结滚动,从床上下来,把纸巾团好,丢进厕所的垃圾桶。 但指尖残留的还有,他没洗,走近书桌,凝视上面贴着的照片。 塑封了,保存得很好,能看出那日阳光明媚,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操场上,眼睛弯成月牙,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有种不知忧愁的明亮。 赵叙白伸手,然后慢慢、慢慢地把它蹭在了那张笑脸上。 第2章 “你住赵叙白那儿啦?” 塑料桌上摆着碟花生,油炸过的,洒了薄盐,放嘴里一咬满是咸香。 祝宇没回答,弓着身体坐在小马扎上,他个高腿长,这个姿势就显得有些局促,但下巴是抬着的,安静地看着对方嚼吧。 对面的王海还在问:“你不吃点?这家花生米酥得掉渣,老好吃了。” “我嗓子疼,”祝宇说,“这两天咳嗽着呢。” 王海“哦”了一声,重复道:“那你跟赵叙白住一块啦?” 祝宇:“昂。” 入秋了,一点降温的意思都没,祝宇还穿着件短袖:“但我住不久,充其量到过年。” “没事,”王海举着筷子,“你接着住我那去,我正好愁屋里冷清,连个会喘气的都没,到时候你再帮我遛个狗,嘿嘿。” 他们这帮人从初中就认识,关系不错,高考放榜后,大家跟星星似的散得哪儿都是,就祝宇和王海没读大学,祝宇是情况特殊,王海则因为这人沉迷游戏,立志成为一名电竞选手,还真让他闯出了名堂,前几年成立了家工作室,一些游戏代练的任务,就是他介绍给祝宇的。 “别嘿嘿了,”祝宇没犹豫,“我不去你那住。” 王海不乐意了:“怎么着,赵叙白那住得,我这儿住不得,是我房子不够大还是我人不够帅,你嫌弃我啊?” 祝宇笑起来:“呦,吃醋了。” 他偏头咳了两声,扭过来:“不开玩笑,过完年我爸就该出来了。” 王海明显地怔了下,把筷子放好,一时没说话。 “还有六个月……就剩半年,”祝宇慢悠悠的,“所以兄弟真不是嫌弃你。” 他把啤酒端起来,冲着王海举了下:“有事呢。” 这次王海没话说了,看着祝宇把酒喝完,才嘟嘟囔囔的:“你就不该叫他爸,他也配?” 祝宇家里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他身世挺坎坷的,是个遗腹子,母亲生完他就远走高飞,这个被抛弃的婴孩最终被外村一户人家收养,有个迷信的说法,说谁家媳妇要是不怀孕,抱个小孩过来,能引弟弟妹妹。 祝宇两岁的时候,村里人啧啧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真带来了弟弟。 但没几年,唠嗑的内容变了,说祝宇没福气。 他养母接连生了俩孩子,生第三胎的时候出了意外,撒手人寰,剩下一堆张着要吃饭的嘴,祝宇那会已经能烧火做饭了,整日里搬着小板凳站上去刷碗,直到被养父凶狠地扯下,往他嘴里灌农药。 养父的想法很简单,听说邻村有喝药自杀的,没抢救过来,家属拉着白布堵医院闹事,发了笔财,所以,这个矮小瘦弱的男孩,能不能也换来点钱? 过去这么久,很多记忆都被翻得泛黄,祝宇只记得自己躺在医院的铁架床上,周围都是消毒水味儿,有穿白大褂的人给他输液,夸他勇敢,祝宇说阿姨,头顶的灯太亮了,好刺眼啊。 那位护士似乎愣了下:“你没有肚子疼吗?” “不疼,”祝宇摇头,“我只是眼睛疼,所以才流眼泪的。” 祝宇没有撒谎,他胃里一点灼烧感都没有,只是被灯光刺得落泪,水滴顺着男孩的脸颊滑下,在医院的被褥上洇出印记,太模糊了,揉揉眼再去看时,水渍早已干涸,凝固在装满啤酒的玻璃杯上,倒映出清晰的身影—— “喝这么凉的酒,胃疼了怎么办?” 赵叙白打车过来的,伸手把祝宇面前的啤酒拿走了,王海招呼着让上菜,说人齐了,跟服务员打完招呼后扭脸:“刚下班?” “嗯,”赵叙白坐下了,“路上堵车。” 王海顺嘴骂了句晚高峰,继续道:“菜我点过了啊,都是咱爱吃的,不够了你俩再加,喝点什么不?” 赵叙白说:“不用,我就是有点渴。” 说完,对面俩人都笑了。 “你这到底是喝还是不喝,”王海揶揄着,“不行你就喝小宇的,一破啤酒还要攥手心里,生怕谁跟你抢似的。” 赵叙白看了眼祝宇,祝宇也在笑:“别,这冰镇的,你明天还得上班。” 他说完就伸手,想把杯子从赵叙白手里接过来,赵叙白安静地看着他,俩人指尖碰到一块,谁都没松开。 祝宇有些意外,挑了下眉,旁边的王海吭哧吭哧乐了,这人本来就嘴碎,爱开玩笑,又打了这么多年的游戏,互喷习惯了,说话一点顾忌都没:“你俩喝交杯酒呢?” 他把自己面前的推过去:“来,这儿还有,别抢。” 赵叙白这才缩回手,祝宇下意识地看了眼,赵叙白的手长得漂亮,完全符合对医生的刻板印象,祝宇能想象出对方拿手术刀的样子,很耀眼。 这顿饭吃得时间不长,就是王海最近失恋,打比赛都没了心思,嚷嚷着叫祝宇过去陪他,一听说对方在赵叙白那住,立马不乐意了,喊俩人一块出来吃地摊,聚聚。 刚才的话题他也没继续,虽然嘴上不靠谱,但心里还是有数的,赵叙白来了后,祝宇没主动提他爸出狱的事,那王海也不提,只是一个劲儿地撸串,同时哀叹现在社会真情不再,玩弄感情的全是混蛋。 并且结束得早还有个原因,祝宇得上夜班了。 他晚上没喝多少,不是怕胃疼,就是王海聊着聊着提了一嘴,说赵叙白在国外那会不知道,祝宇做游戏代练时特好玩,这人不怕被骂户口本,别人骂他全家,他就说接接接,说没错啊我爸妈都死了,怎么着,下一个就是我,求求了赶紧轮到我。 其实王海没别的意思,这人喝多了嘴快,真觉得这种操作太无敌了,对手直接就被整懵了,可祝宇跟着笑了会儿后,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赵叙白还在旁边坐着呢。 人赵叙白可是个医生,白衣天使,哪儿听得了什么死了活了的话,说几句祝宇都怕污人家耳朵,不尊重,所以反应过来后,顺手把自己的酒递过去,想岔话题:“喝点?” 赵叙白接过,慢慢地把酒喝完了。 王海叫了个代驾,帮着把两人送回去,祝宇提前在便利店那下车,赵叙白也跟着下来了,说走走,散步。 夜深了,天上挂着很多星星。 可能是刚从车上下来,风一吹,祝宇打了个喷嚏,打完了冲赵叙白笑:“我小时候这样,我爸就说狗打喷嚏好晴天,我还很得意,觉得是在夸我。” “没跟你说,他差不多快出来了,就明年春天。” 第3章 赵叙白点点头,没接话。 说起来,牢里那位被判刑,的确和祝宇有关,倒不是因为曾经对他的虐待,他养父叫祝立忠,寡言,好赌,一双凶狠的三角眼,瞳孔永远泛着浑浊的黄,在祝宇十二岁的时候,甩累赘似的把他丢给了位远房亲戚。 等到年龄大了,家业亏空殆尽后想起了便宜儿子,但祝宇不肯认他,躲得没影没踪,祝立忠多方打听,才知道小白眼狼竟然攒了不少积蓄,还资助了两名贫困生。 他费尽心思找到其中一个,逼着问联系方式,那小姑娘家里是捡破烂的,满院的纸箱和塑料瓶子,穷得衣服都像生了锈,明明被吓得眼泪汪汪,可还是咬着牙,不肯说。 在祝立忠看来,这事就是个意外,实在算他倒霉。 动静惊到了邻居,慌不择路逃窜时,一脚油门,车从小姑娘身上碾过去了。 祝立忠被判了六年。 时光匆匆,一晃眼,已然秋风起,夜色微凉。 “所以我在你这住到过年,得走,”祝宇继续道,“到时候有些事要处理……哎?” 他被赵叙白拉了个趔趄,差点撞人怀里,与此同时,一辆改装摩托擦着衣角呼啸而过,排气管喷出劣质汽油味,呛得祝宇连咳好几声。 赵叙白还握着他的胳膊,皱着眉,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祝宇笑笑:“靠,我反应也太慢了。” “除了反应慢呢,”赵叙白突然开口,“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不痛啊,”祝宇随意道,“今晚我没喝酒没抽烟,胃好好的。” 赵叙白这才放手。 他俩站在人行道上,旁边就是摆摊的饭店,门口立着大电扇,把祝宇身上的短袖吹得鼓起,像一只被风灌满的塑料袋,看似饱满,其实轻飘飘的,没有丝毫重量。 月光下,赵叙白隔着这点距离,远远地看着祝宇。 祝宇的小臂上有淤青,怎么可能不痛呢。 赵叙白早就知道,那个混账养父半年后就要出狱,而祝宇这段时间打工越来越疯,他仿佛完全不考虑自己的身体能否承受,一心就是攒钱,攒钱,攒很多很多的钱。 而他身上出现的伤,也越来越明显。 祝宇说的没错,可能是因为心大,他现在反应的确慢,经常会撞到桌角,或者额头碰到墙,可他又很不以为然,最多稍微揉一下,连冰敷都懒得做,刚才拽胳膊的时候,赵叙白的手明明白白地按在伤口处,祝宇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对自己的身体挺麻木的。 到了什么地步呢,说句玩笑话,现在做自媒体的这么多,要是祝宇能有机会做,他才不在乎擦边或者暴露,该脱就脱,非常配合,随便任何姿势都成。 没办法,祝宇穷,祝宇命贱。 祝宇他啊,为了生计什么钱都敢赚。 第3章 祝宇下了夜班,顺路会买点包子煎饼什么的,其实他会做饭,以前住半地下室的时候,为了省钱用小锅子煮面吃,加颗番茄或者蛋,就是一餐饭。 但他觉得自己做饭味道不行,后来,祝宇基本上不做饭了。 前两天,赵叙白问了句要不要在家里吃,说想他做的土豆丝,祝宇笑着摇摇头,刚想说都忘记该怎么做了,赵叙白那接了个电话,临时叫他回医院,这事就给落下了。 门开了,当时指纹是赵叙白摁着他的手加上的,不用惦记着带钥匙,祝宇换完鞋一抬头:“你做饭了?” 下一秒,赵叙白拎着炒菜勺跑出来了,慌里慌张的:“我做个早餐。” “我买过了啊,”祝宇愣了下,“你没上班吗?” 赵叙白说:“哦,我给你发信息了……等等我去翻个面。” 说完,这人扭头就跑了,祝宇还挺新鲜的,把打包好的早餐放桌子上,洗手,跟着去了厨房,没直接进,靠在门框上看赵叙白忙活,越看越乐。 “你别幸灾乐祸,”赵叙白难得狼狈,指挥他,“帮我洗个蓝莓。” 祝宇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真没见过这样子的赵叙白,太有意思了,赵叙白自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葱花都没切过,去国外后,都以为这人要开始苦练厨艺,没想到他能和白人饭和谐共处,面不改色地拿冷三明治当主食,毫无对食物的渴望。 尤其是这会儿,赵叙白还系了条围裙,像模像样地颠勺,难为他能从厨房里找出工具,祝宇住进来后,这地方就没开过火,跟样板间没啥区别。 赵叙白催他:“你帮帮我。” 祝宇这才拿起那盒蓝莓倒盆里,他不用洗洁精,习惯用盐和面粉来清洁,加水冲洗后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没吃过水果了。 赵叙白忙着翻炒,没回头:“尝尝,看甜不甜。” 祝宇拿起一颗,放嘴里。 “甜。”他冲赵叙白笑了。 这顿饭吃得兵荒马乱,祝宇夜班上糊涂了,忘记今天周末,赵叙白休息,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突发奇想,要去厨房里露一手,反正菜炒糊了,煎蛋饼成了沥青,趁祝宇不注意,还偷偷摸摸地用铲子扒锅底的焦块。 祝宇看了眼:“怎么个事儿啊?” 说完,就把锅从赵叙白手上接过,用水泡着了。 挺好,带回来的早餐没浪费,俩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吃了会儿,赵叙白捂住脸:“丢人了。” “没,”祝宇哄他,“多练练就行。” 虽然一宿没睡,但他整个人还是清清爽爽的,眼睛嘴角都带着笑意,祝宇长得不错,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看,小时候被祝立忠领出去,不了解情况的人私底下奚落,说歹竹出好笋。 祝宇的确像竹子,帅,干净,在泥坑里摸爬滚打那么久,也没让他的气质沾染上脏污,反而越磨越亮,更有魅力,仿佛无论遇见任何难题,再怎么狼狈,他都能重新爬起来,拍拍手笑着说,多大点事啊,有我呢。 那双眼睛很亮,很迷人。 赵叙白把目光移开了。 “下次你教我做饭,好不好?” “啊?” 赵叙白说:“我得练练,不然厨房就成摆设了。” 正说话,祝宇的手机响了,他当着赵叙白的面接了,“喂”了一声,片刻后,说:“嗯,我记得呢。” 挂完电话,祝宇有些得意:“我今天接了个新活,能挣三百。” “可以啊,”赵叙白把蓝莓往他那推,“说说看。” 祝宇笑着:“田逸飞现在不玉文盐是做艺术,搞什么彩绘摄影,请我过去当模特,往身上画画。” 赵叙白挑了下眉毛:“要脱衣服?” “不是脱光的,”祝宇解释,“我腿上有个疤,以前烫着了,他说正好能当底板,画点花朵。” 赵叙白轻声道:“这么厉害,我都没听过。” 祝宇随手捡了颗蓝莓:“那走,一块儿去。” 本来都是熟人,都认识,祝宇和田逸飞交代了声,对方说来呗,好久没见赵大夫了,正巧家里老人有些不舒服,还想咨询下。 去的路上是赵叙白开车,祝宇在副驾驶坐着,赵叙白放慢速度:“你睡会儿。” “不用,”祝宇支着脑袋,“我不困。” 赵叙白说:“你一宿没睡了。” “哎呀,”祝宇笑了两声,“多正常的事。” 不过祝宇还是睡着了,醒来看时间,起码都有半个小时,赵叙白居然没停车,就一圈圈地绕着高架转,可能是白噪音加轻微的颠簸感,这一觉睡得舒服,踏实。 彩绘的工作室在写字楼里,刚进门,里面的人就跑过来,特夸张地跟祝宇拥抱了下,抱完了又去抱赵叙白,他俩没动,都有点傻了,对方骄傲地摸着自己的光头:“怎么样,刚剃的,锃亮!” 田逸飞名字潇洒,人也越来越个性,以前是他们班体委,别人都是弃医从文,他以体育生的身份考了大学,毕业却开始搞创作,这会儿脖子上挂了个墨镜,露出来的胳膊上满是纹身,一股子嚣张劲儿。 田逸飞说:“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哥们保准给你画得漂亮。” 这人似乎完全沉迷于艺术了,连杯水都没给俩人倒,屋里面积挺大,展厅墙上挂的全是照片,很多都判断不出是人身上哪个部位,全都色彩斑斓,极具冲击力,赵叙白在外面先看了会,然后才跟着进了屋。 田逸飞做图不用外面展厅,在里面一个小屋,这会正调色,他画图没大纲,全靠突如其来的灵感,所以祝宇也不知道等会儿的效果,他没什么准备的,就拿毛毯稍微盖了下小腿,坐床上等着。 祝宇的疤在膝盖上方一点,不用脱衣服,穿着个短裤来的,往上卷一点边就行,疤是小时候沸水烫的,当时没处理,恢复得一般,现在看还挺明显。 “我站这儿影响你吗?”赵叙白问。 “不影响,”田逸飞没抬头,“随便欣赏……对了,今天我家老爷子不在,下次再咨询你。” 第4章 赵叙白说:“行。” 田逸飞调完色,动作稍微顿了下,叫他“小宇”。 祝宇“哎”了一声:“怎么了?” “你对这个疤怎么看,”田逸飞戴着口罩,就露出眼睛,“或者说,你对等会的图案有想法,或者故事吗?” 祝宇乐了:“你这……我只听说纹身要讲故事,你怎么也有?” 他低头看自己的腿,想了想。 “没看法,没故事,要不是过来配合你,我都忘记这儿的疤了。” 那条毛毯被拿下来,露出祝宇的腿,旁边两人的视线也落上去,停在那个疤痕上,半个掌心大小,泛白。 田逸飞啧道:“你怎么都不关注自个儿身体啊?” 祝宇还没开口,对方就扯下口罩:“不行,你这样彩绘就没生命了,你摸下,告诉我感受。” “哥们,”祝宇用毛毯把腿盖上了,“我之前对彩绘的了解,就是公园里小孩脸上涂的,花里胡哨的,没听说还得有访谈交流啊?” 田逸飞摇头:“你不懂,这是艺术。” 祝宇学着他摇头:“别,我嫌腻歪。” “摸自个儿有什么腻歪的,”田逸飞不满道,“我又没让赵叙白摸,就跟我说下感受,心里话。” 祝宇扭头看赵叙白:“你看他,跟老师提问……” 田逸飞说:“五百。” 祝宇把头扭回来:“我做。” 他说完就掀开毛毯,认认真真地摸那处伤疤:“感受就是……” 祝宇卡壳了。 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词,是陌生。 “形状像蝴蝶,”赵叙白突然开口,“你看边缘部分,很像翅膀。” 祝宇愣了下,不是矫情,在田逸飞这个稀奇古怪的主意之前,他真的从未关注自己的身体,哪怕是共存了二十年的伤痕,时间太久,仿佛与生俱来,以至于没有必要去看一眼,它就像呼吸一样,天然存在。 此时再看,与记忆里的狰狞全然不同,伤疤摸起来稍微有点硬,和别处的肌肤相比,弹性和温度差了点,但触觉是真实的,没有想象中的粗糙和迟钝,反而有种奇异的质感,像有什么被时间风干的秘密,静静蛰伏在血肉之下。 赵叙白站在旁边,一点也没避讳,和祝宇同样端详那处伤疤,目光太专注了,没有好奇,不是打量,是近乎暴力的占有欲。 若凝视能构成罪名,这双眼睛足够被当场判处强奸未遂。 田逸飞咳嗽了一声。 “那你觉得呢,”他清了清嗓子,“你觉得像不像蝴蝶?” 祝宇垂着睫毛:“还行。” “什么颜色的蝴蝶?” “我不知道。” “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出现在你脑海里的……” 祝宇很少在他人面前袒露身体,更何况是被凝视伤疤,以至于生出种隐秘的羞耻,无法回答田逸飞的问题。 更何况,他脑海里的蝴蝶,没有任何颜色。 艺术家总是有脾气的,没有循循善诱的义务,聊了会儿就失去耐心,气哼哼地开始作画,连赵叙白都似乎受了牵连,被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时间不长,从画画到拍摄就半个小时,五百块钱祝宇挣得挺亏心,但不耽误他乐呵呵地接收转账:“谢谢啊,下次这事还找我。” 祝宇打了这么多年工,深谙给甲方提供情绪价值的道理,没忘记多夸两句:“你这花画的,太漂亮了!” 他是真心的,田逸飞用了很多颜色,画彩虹似的去画这朵花,开在祝宇的腿上,远远地望去,又像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鲜活,有生命力。 田逸飞背对着他整理相机,头皮锃光瓦亮,祝宇看了会儿,用肩膀撞了下赵叙白:“你说,我也剃个光头怎么样?” 赵叙白不假思索:“你想试试?” “嗯,”祝宇笑着,“别说光头了,纹身我也想试,你看人胳膊上,多酷。” 光拍完照还不行,图片要处理,祝宇得回去休息,昨晚夜班,一宿没睡呢,跟田逸飞打完招呼后,赵叙白带人进了电梯:“那咱就试。 “不过,”他微微笑着,“我建议你谨慎考虑剃头的事,马上降温,冬天了,冷。” 祝宇腿上的画还在,田逸飞交代过,说回去用湿纸巾擦,擦完了再用沐浴露,洗澡的时候祝宇低头看了眼,还挺喜欢,那会田逸飞问,要不要把照片发他一份,但祝宇摇摇头,说不要了。 泡沫混着颜料从腿上滑下,水流声簌簌。 可能像田逸飞这种人,有能力把疤痕变得美丽,加工,创造,赋予更多的颜色,但祝宇觉得就那回事,因为洗干净后会恢复原样。 他伸手摸了摸,不像蝴蝶,也不是花。 就是一块丑陋的疤。 洗完澡出来,跟客厅里的赵叙白打了个照面,对方抱着台笔记本,不知道在查什么,见到祝宇才抬头:“洗完了?” “嗯,我睡会儿。”祝宇伸手捋了把头发,捋一半想起来,腕表忘拿了,他那块表用了很多年,早已停产,表带有点宽,磨损得厉害,不仔细看的话,可能会以为是什么装饰品。 他回到浴室,把表重新戴好。 出来后,赵叙白把笔记本推过来,露出屏幕:“你看这些图案怎么样?” 祝宇走过去,挨着人坐下:“这什么啊。” “纹身,”赵叙白让开了点,“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风格。” 祝宇的眼睛微微睁大,凑近屏幕,没说话。 “想试咱们就试试,”赵叙白说,“要是看了,不喜欢也没关系。” 屋里就他们俩,可这人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小话,像是生怕被旁人听到,赵叙白嗓音本来就好听,有磁性,这下羽毛似的挠祝宇耳朵,他缩了下脖子:“我纹哪儿啊,找工作,人家都不要有纹身的……” 赵叙白想都没想:“那就纹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他是医生,自小就品学兼优,在祝宇心中是个体面人,永远衬衫笔挺,目光温和,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这句话,着实让祝宇有点吃惊。 纹身本来就代表叛逆,再加上是看不到的地方,那就惹人遐思了。 但琢磨了两秒,这句话就没那么不对劲儿了,人身上露不出来的地方多了去,是他自己脑子脏,想得歪了。 “行,”祝宇一拍大腿,“我纹屁股上,谁也看不到,想炫都炫不出去。” 赵叙白似乎有些意外,稍微挑了下眉。 要说耍嘴皮子,赵叙白还是比不过祝宇,祝宇脸皮厚,不害臊,往沙发背上一靠:“并且听说屁股肉多,纹着不疼。” 赵叙白看着他:“听谁说的?” 祝宇满嘴跑火车:“忘了。” “那下次就记着,”赵叙白扬起嘴角,依然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这人缺德,坑你,纹屁股就要接花腿,疼,面积大,睡觉都得趴着。” 祝宇怔了下,愣愣地看着他。 赵叙白说:“但你如果真的想纹,我也不拦着,只要愿意试试,都是好事。” “靠,”祝宇张了张嘴,“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怪瘆人的。” 赵叙白端端正正地坐着,笑得很温柔:“没有,哪儿的话。” 第4章 赵叙白之前不这样说话。 他俩初一认识的,那会儿祝宇刚被带进大城市上学,从村里出来的毛头小孩儿,傻,愣,连英语字母都不会读,九月份开学没几天,学校要举行课本剧大赛,老师安排好任务后,他睁大了眼问:“什么是课本剧啊?” 老师皱着眉:“要是有问题,先举手,还有,你那什么坐姿!” 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大都怕老师,旁边的同桌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了,肃静的课堂上,祝宇挺直腰背,坐正了,重新把手高高举起。 他眼睛很亮:“老师,什么是课本剧?” 照顾祝宇的是祝立忠一位远房亲戚,叫杨琴,老太太六十多了,退休后还被单位返聘,是位很严谨,也很有能力的妇产科大夫,把祝宇接过来后,平静地告诉他,学校的事她帮不了太多,要靠他自己。 过了小半年,她才想起来似的问一句,在班里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 “没有,我们班特别好!” 这是祝宇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他像被太阳晒蔫的野草,忽然撞见场透雨,立马支棱起来,上课把手举很高,答错了也不害臊,后排不少调皮孩子笑话他,可不过个把月,那帮撇嘴不屑的,都开始围着他打转了。 他们觉得祝宇厉害,胆子大,什么虫子都不怕。 赵叙白倒是没在其中。 少年时期的赵叙白,有点“独”,很安静,祝宇喜欢他,觉得他干净,跟暖洋洋的阳光似的,可能是自己在黑暗里待太久了,身边出现个耀眼的,就忍不住靠近。 尤其是青春期,男生们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些臭毛病,满脑子的冲动,赵叙白却没有,认识这么多年,祝宇愣是没听他讲过半句脏话,或者唐突过谁。 第5章 赵叙白太完美了。 但同时也会有个问题,那就是不太会真正地交心。 人有时候就是挺矛盾的,吵过架红过脸,闹腾着喝醉后又抱着大哭一场,情谊反而更瓷实,要是跟对方从没争执,永远都是温文尔雅地“相敬如宾”,倒像隔了层毛玻璃,差口气。 所以对于祝宇来说,赵叙白是多年好友,是熟人,是真朋友。 却不是祝宇潦倒时,会第一个想到的人。 “睡四个小时了,”赵叙白说,“估计三十分钟后醒。” 他买这房子是冲着落地窗来的,客厅里采光好,没有遮挡,夕阳西沉,金色的光晕温柔地漫过每个角落,宁静又祥和。 电话那边的田逸飞声音很沉,完全不是白天嚣张的社会范儿:“全洗干净了,一点儿都没留?” 赵叙白点头:“嗯,也没拍照片。” “我想着他会喜欢呢,”田逸飞低声道,“以前他最喜欢花了,为什么啊?” 赵叙白答非所问:“没事,你正常说话就行,他睡着呢。” “不会吵着?” “嗯。” 但田逸飞似乎还不放心,很自觉地压着嗓子:“纹身那哥们我交代过了,要是小宇问他,就说排期得等半年后。” 赵叙白又“嗯”了一声,说了个谢谢。 “谢啥啊,”田逸飞叹道,“这都应该的,反正接下来你尽管安排我,我跟你们单位上班的人不一样,时间多,要我说,直接让小宇跟我住呗,我盯着他。” 日落时分,赵叙白的脸被浅浅的光晕笼罩,显得面目有些模糊:“不行。” “怎么,你忙得……” “我说了不行。” 那双祝宇觉得漂亮的,很适合拿手术刀的手,正捏着张照片,是从田逸飞那拷贝,又打印下来的,画面中,青年坐在单人床上,稍微弓着腿,白皙的肌肤上被涂抹出颜色。 挂完电话,赵叙白站起来活动了会儿,浇花,听音乐,还把扫地机器人也打开了,之前祝宇睡觉的时候,他若是在家,就尽可能地安静着,后来发现,有点响动,对方反而睡得更好。 像是知道外面有人,心里踏实。 半个小时后,祝宇出来了,估计睡得有点懵,没看见赵叙白,闷头径直地往前走,走到客厅落地窗那,玻璃快撞着脑袋了才停下,站住了。 “小宇,我在这儿。”赵叙白把照片夹书里,抬头,浅浅地笑了。 “过来,”他冲祝宇招手,“来我这里。” 祝宇是真睡懵了,伸手搓了搓脸:“啊……” 他没走过去,赵叙白就站起来,走到祝宇旁边,牵着他的袖子往回走:“先洗洗脸,慢点。” “我睡太久了,”祝宇嘟囔着,用冷水洗了把脸才彻底清醒,“感觉人都木了。” 赵叙白说:“缓会就好了,我正晒太阳呢,要不要一起?” 客厅面积大,落地窗前铺了浅色的厚地毯,并排搁了俩吊篮椅,藤编的,柔软的毛毯垂下一半,看着很温馨。 住进来后,祝宇立马就找了工作,跟赵叙白的作息错开了,这还是他俩第一次有时间坐着,漫无目的地消磨时间。 祝宇坐进去有点不习惯,这吊篮椅摇晃晃的,像秋千,赵叙白说没事,不用坐那么端正,窝着就行。 那祝宇就不客气了,真的在里面蜷着了,别说,不讲究姿势后舒服多了。 赵叙白从厨房端了份葡萄出来,递给祝宇,祝宇没接:“我不爱吃水果。” “对身体好,”赵叙白轻描淡写,“我们科室发的多,总得消耗一下。” 祝宇说:“你给叔叔阿姨送点。” “送了,”赵叙白说,“你当时买的那些干果核桃,我也都拿过去了。” 祝宇不能白住人家的房子,赵叙白不要房租,他不能不懂事,除了做家务买早餐外,住进来第二天,祝宇用仅有的钱买了堆礼品,把冰箱塞得满当当的,赵叙白哭笑不得,倒也没说什么。 他父母离这边远,平日里不过来,祝宇闻言就坐起来:“靠,你不早说,早知道我买点上档次的了。” “怎么,”赵叙白还端着葡萄,“觉得是给我的,就买不好的吗?” 祝宇还没开口,赵叙白就接话了,压根不给他继续的机会:“祝宇,你欺负我。” 要不是刚洗过脸,祝宇一定以为自己没睡醒。 起猛了,看到赵叙白撒娇了。 还好赵叙白可能是突发恶疾,来得快去得快,没继续用这种委屈的眼神看自己,被拉着晒了好一会的夕阳,到了晚上,赵叙白又在厨房试图做饭,折腾一圈,做的东西狗闻了都得摇头,他很气馁地看着祝宇:“要不你做,我打个下手?” “我给你洗水果吧,”祝宇笑着,“我真的都忘记怎么炒菜了。” 赵叙白说:“不用,简单吃点就行……那你以前都怎么做的,我记得是下面条?” 祝宇:“昂,面条简单啊。” 赵叙白一拍手:“这不巧了,我就喜欢吃面条。” 真不是祝宇推辞,他好久好久没做饭了,用酒精烧着下的面条哪儿叫饭啊,可厨房新手都有个好奇期,对什么都跃跃欲试,缠着祝宇,非要他教自己怎么下面条。 祝宇没办法,指挥着赵叙白烧水,洗青菜,从冰箱里拿出鸡蛋。 以前不开火,冰箱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赵叙白什么时候去的超市,里面居然有些果蔬,挺齐全。 “水开了下面条,煮两分钟把蛋打进去,再加菜,”祝宇在旁边站着,“你看,简单吧。” 赵叙白把面加进去,认真地盯着咕嘟冒泡的锅:“你以前经常吃这个?” “差不多吧,”祝宇想了想,“买把挂面就能吃一周。” “不换点别的口味吗?” “换啊,番茄鸡蛋来回换,我刚上班就遇见个不要脸的老板,拖欠工资,问他要钱他就说拿机器抵,我要那破机器干什么,那星期我身上就剩几块钱了,连鸡蛋都买不起。” 那时的祝宇尚且天真,从书上读过慈善故事,便将财富与美德画上等号,以为锦衣玉食者必怀济世之心,结果进了社会就被毒打,终于意识到有相当一部分的人,越有钱,越抠,越恨不得对员工敲骨吸髓。 很久前的事了,这会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祝宇笑着:“后来拿到钱了,我第一时间买了兜鸡蛋,没最后打进去当荷包蛋,先炒着吃了……靠!” 他一拍案板:“忘记先煎鸡蛋了,煎完加水下面条,出来特别香,比荷包蛋香多了!” 赵叙白还盯着锅,嗓子有点哑:“没事,咱明天试试,吃煎的。” “你别愣着,都好几分钟了,”祝宇是真嫌他不会做饭,“面都软了,打鸡蛋啊。” 赵叙白说好。 “壳儿也打进去了!” “……” 到后来,俩人还是配了份牛肉酱,分着把一锅煮得软塌塌的面条吃完了,那牛肉酱还是祝宇带过来的,之前在网吧住的时候,晚上闻不惯大厅的泡面味,就买个烧饼,凑合着夹点酱吃。 赵叙白听他讲这些,似乎还挺感兴趣的:“我都不知道,这里有卖烧饼的。” “有,”祝宇说,“到晚上就出来了,在工地和网吧外面卖,推个小车,碰见城管了就跑,还有卖小馄饨的呢。” 赵叙白轻声问:“馄饨的话,怎么刷碗呢。” “不刷,”祝宇笑着,“一次性筷子,碗上面套个塑料袋,吃完老板就给揭了,没多大事。” 赵叙白点头:“下周末尝尝。” 成年人的社交礼仪是固定的,有机会就去,下次一定,这一类的字眼不代表承诺,是心知肚明的体面,但若是说了具体时间,含义就不同了。 祝宇“嘶”了一声:“赵叙白,我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赵叙白伸出筷子,帮着把他碗里的鸡蛋壳挑出来:“哪儿不对劲?” 祝宇说:“哪儿都不对劲。” “说说看。”赵叙白把筷子放下了,目光似在鼓励。 “我说不上来,”祝宇半开玩笑,“就觉得你这两天不对劲,像是憋着坏。” 虽然赵叙白在国外了好几年,但他俩之间联系没断过,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每年赵叙白会回来两次,只要落地,都会约着一起吃个饭。 赵叙白说:“认真想,哪里不对劲呢,说出来好不好?” “你现在就挺怪的,”祝宇洗完澡就睡了,这会儿头发还翘着,有点乱,“跟老师在课堂上提问似的,鼓励式教学啊。” “那就举手回答,”赵叙白看着他,“坐好了,把手举起来,举高高的。”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祝宇愣了:“……啊?” “看,你都不配合,”赵叙白微微笑着,“祝宇,你又欺负我。” 第5章 这给祝宇整得有些不会了。 第6章 他吃饭快,不管味道怎么样,都能囫囵吞枣地给吃完,这会儿也是,自己面前的碗里就剩点汤,对面的赵叙白还在慢条斯理。 顿了两秒,祝宇把碗推开,撑着桌子站起来了。 “我……欺负你啊?” 他略微往下俯身,凑近赵叙白,带着笑意:“说说看,我怎么欺负你的?” 赵叙白似乎没料到对方会突然靠近,眼睛略微睁大,怔着了。 祝宇身上总有些很浅的香味,不重,淡得快要消散到空气里,赵叙白知道这并不是来自于玻璃瓶中的馥郁,而是洗衣粉或者香皂,为此,他跑过很多家超市,试图找到同样的来源。 此时,这点香就萦绕在赵叙白鼻尖。 祝宇的手还在桌子上撑着,他觉得人家的手好看,其实自己的也很漂亮,骨节修长,指腹覆着层薄茧,透着股强悍而美丽的韧劲儿。 他稍微侧了下头,眯着眼睛笑:“说啊。” 赵叙白睫毛颤了颤,指节无意识地抵住衬衫领口,将纽扣解开了点:“……没事。” 这不就得了,祝宇重新坐回去,他这人就这毛病,平日里看着漫不经心得没正行,随便揉搓,但是不能逼,真要是逼得狠,就跟竹子似的唰一下弹起来,直接抽人脸上了。 赵叙白这两天是有些不对劲,祝宇也没惯着他,反正朋友间呛几句,摔摔打打都正常,到了晚上准备去便利店的时候,祝宇差不多把这事忘了。 “洗的葡萄放盒子里了,”赵叙白在后面站着,前几天祝宇咳嗽,他就没准备水果,怕吃了胃和嗓子一块不舒服,“晚上饿了吃点。” 祝宇换完鞋起身,接过赵叙白递来的袋子,除了水果外,还有把雨伞。 “天气预报有雨,”赵叙白顿了下,“别忘了。” 祝宇今天出发得早,其实也是因为注意到了降雨提醒,想着早点接班,让同事能提前回去,其实他俩都挺细心的,就是祝宇太糙了,他的细心总是带着毛边,不精致,又懒得用在自己身上,所以感受到赵叙白在照顾自己,他接着了,没让落空。 “谢了,”他握住门把手,笑着,“我走了。” “叮——” 玻璃门从两侧打开,前台收银的小姑娘正在打呵欠,胳膊伸一半顿住了:“小宇哥!” 被她叫名字的年轻人放下袋子,微微喘着气,像是刚跑了一小段路,热得脸颊红红。 “快下雨了,你赶紧撤吧.寓.w.言.。” “啊啊啊感谢!” 等玻璃门再次阖上时,便利店只剩下一人,祝宇换好了员工服,拖地,补货,扫描条形码筛查临期商品,才把一瓶酸奶放回去,外卖订单的提示语响起了。 与此同时,前台传来不耐烦的叫声:“结账!” “……你好,”祝宇低头扫码,“需要我帮忙装袋吗?” 客人剃了个板寸,一身酒味:“废话。” 祝宇没动:“那请把东西放柜台上。” “靠,”对面瞪着浑浊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夏夜,店里冷气开的足,便利店的工作服是棕色短袖罩黑围裙,衬得祝宇露在外面的小臂很白:“你把东西放好,我来扫,然后装袋。” 他语气不疾不徐,寸头男却很不耐烦,一巴掌拍在柜台上:“你他妈啥态度?” 货架最前面的东西容易失窃,糖果,打火机,计生用品,毕竟灯下黑,这些又属于小件商品,祝宇早就看到对方裤兜鼓着,露出四四方方的轮廓,他刻意看了眼监控的方位,抬头笑了笑:“不好意思。” 他一抬头,那男的愣了下,清了清嗓子,转为胳膊肘撑在柜台上的姿势:“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啊?” “怎么着,”对方换了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要不要出去喝一杯,哥哥请客。” “先结账再说,”祝宇神色不变,还是笑吟吟的,“不然清点货物,老板还让我们赔。” 寸头男立刻把东西从兜里掏出来,放柜台上:“你们这老板太不是东西了,都不懂得心疼员工……” 那盒安全套的包装是藏蓝色,印着夸张的卡通图案,被有沾满酒气的手指往前推,离祝宇的指尖不过几厘米。 祝宇没停顿,动作很快地伸手去拿,让寸头男扑了个空,没碰着手,对方也不恼,充满兴趣地继续看他:“你啥时候来的啊,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这种程度不算什么,祝宇要是能被吓着,他就白混这么多年了,就是在装袋的时候,对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了。 祝宇冲对方扬了扬下巴:“放开。” 寸头男腆着脸:“我要是不呢?” “出去聊,”祝宇把手里的扫码枪放下,“这儿不方便。” “不成,”寸头男笑着,“我就喜欢在监控下聊。” 便利店后门就是条小巷,没什么人经过,藏污纳垢的,路灯也坏得差不多,想要搞点事情太容易不过,祝宇明白意思了,声音冷下来:“别给脸不要脸。” “就是这个劲劲儿的感觉,”寸头男凑得更近,“我喜欢……操!” “咯嘣”一声,对方脸色就是一变,他的手指被祝宇掰开,不用看就知道,小拇指骨折了。 祝宇留了情面,只弄了他的小拇指,连移位都没有,算不上轻微伤,夹板固定下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对方疼得汗都要出来了,却猛地一伸手,去抓祝宇的另只手腕。 祝宇本能地一挡,对方没抓住,却碰到了他腕上的表,就拉扯的这么半秒钟功夫,那只磨损厉害的腕表被扯下了。 便利店外,大雨倾盆。 “……这里是有疤痕。” 诊疗室内,赵叙白将硅胶模型放回托盘:“不过没关系,切口藏在鼻孔下方和唇红缘里。” 患者是双侧唇裂,修复难度较大,还伴随先天性心脏病,已经延迟到了两周岁才进行手术,这会儿好奇地伸着手,去够那个模型玩。 妈妈怀里抱着孩子,努力维持镇静:“会很明显吗?” “不会,”赵叙白温声道,“虽然术后会有线性瘢痕,也就是留下一条细小的疤,但等孩子慢慢长大,继续修复,就和唇部动态褶皱融合,不会特别明显。” “唇腭裂治疗,手术只是第一步,后续还要正畸、语音训练,看四岁后有没有明显的发音障碍,所以家长一定要相信孩子,很多孩子通过系统治疗,最终都能发音清晰,正常上学。” 他说着就俯身,逗着那个孩子:“小兔子的伤口变成蚯蚓,蚯蚓要钻进土里,躲起来啦。” 孩子笑起来,妈妈紧绷着的肩膀也放松了些:“谢谢医生,麻烦您了。” 这些安抚的话,赵叙白说过很多,一次次的,不厌其烦的,他的患者很多都是孩子,面对稚嫩的眼神,这位口腔颌面的外科医生始终保持着耐心。 外面下着雨,中午同事帮忙捎上来饭:“叙白,周末那婚礼你去不?” 赵叙白抬眸:“嗯?” “我就说你忘了,”同事笑着,“林教授的闺女,结婚呢,我记得开会的时候他就说,让你也过去。” 医院里面也分派别,谁是谁的学生,谁在谁手下做手术,很有门道和讲究,赵叙白回国时间不久,林教授有意抛出橄榄枝,这代表对他的重视。 “看情况吧。”赵叙白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同事眼珠子转了个圈,把话题从林教授身上扯开,开始说窗外的雨了,骂这场雨下得不是时候,从昨晚到现在没停,搞得早高峰堵得跟肠梗阻似的,折腾人。 的确折腾,赵叙白出门的时候,祝宇都没能按时回来,说雨太大了,干脆在店里休息。 赵叙白没问他伞在哪儿,也没说自己去接他,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雨下了一夜又一天。 下班那会,林教授亲自给赵叙白打了个电话:“小赵,晚上别走,一块吃顿饭。” 赵叙白看了眼窗外:“好。” 祝宇到家的时候,赵叙白不在,他估计对方可能有事,也没在意,将就着吃了点东西,就搬了把小凳子,坐窗户下发呆。 他喜欢听雨的声音,喜欢潮湿的泥土味儿,最贫瘠的那段日子,他连续一个月没和任何人或物有过交流,祝宇也考虑过要不要养点小动物,他喜欢狗,但又承担不了责任,最终祝宇捡了个花盆回家,隔段时间往里面浇点水,听土壤被水渗透的声音,让家里有点动静。 十点,祝宇准时上班。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直没怎么停,所以今晚没什么客流量,快到凌晨两点的时候,玻璃门向两边打开。 “欢迎光临”的机械音中,赵叙白风尘仆仆地进来,径直走向祝宇,停在柜台前。 被雨水打湿的额发乱了,垂下来,笔挺的衬衫也皱了些,祝宇惊讶地睁大眼:“哎,你怎么来了?” 赵叙白浑身酒气,不发一言。 第7章 然后伸手,扯住了祝宇的手腕。 祝宇:“……” 昨晚就是这样的情况,嘴里不干不净的醉汉闹事,被他掰折了根手指,好容易才解决,今晚赵叙白是吃错了药,居然做出同样的行为。 但他不可能去掰赵叙白的手,只是任由对方拉着,关切道:“怎么了?” 赵叙白红着眼尾,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白天的体面被雨淋没了,居然还礼貌地先道歉:“……对不起。” “发生了什么,”祝宇直觉不对,隔着柜台,另只手覆上赵叙白的手背,拍了拍,“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赵叙白的手很凉,指尖更是阴凉。 他没有回答,而是垂下睫毛,用这样的指尖探进祝宇的腕表,缓缓地,轻轻地,挑起那被磨损厉害的表带。 “对不起,”赵叙白的指腹按住伤疤,“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横着的疤痕很细,叠了好几条,可能增生过,看着有些明显。 赵叙白的声音在抖:“祝宇,为什么,你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祝宇张了张嘴:“我……” “你混蛋,”赵叙白醉得厉害,居然开始骂人,可惜没什么说脏话的经验,骂来骂去也就那几个词,不过瘾,“你就是个混蛋。” 祝宇闭了闭眼,决定不跟这人一般见识:“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 他已经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了,很大度地勾住赵叙白的脖子,凑近:“先别急着嘲讽我,你菜成这样,就别去酒局凑热闹了。” 赵叙白靠着他的肩,口齿不清地继续骂他是混蛋,真是喝懵了,醉眼朦胧,就盯着他骂,好一会儿才累了,安静了。 祝宇有点想笑,故意逗人家:“说完啦,不骂啦?” 赵叙白半倚在祝宇身上,头发带着雨水的味道:“……不骂了。” 那就完事,什么疤不疤的,祝宇打算把这人往椅子那一扔,下班了带回家就好,刚走了两步,他感觉赵叙白像是要说什么话,努力靠近自己。 祝宇偏头过去:“嗯?” 赵叙白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垂,很烫,声音哑哑的。 “你……你身上好香啊。” 第6章 香个屁。 祝宇推着赵叙白往前走,到了货架最后面的椅子那,伸手把人按下去了:“你还是继续骂我混蛋吧,说我香我膈应。” 赵叙白仰着脸看他,这人哪怕喝醉了都有坐相,依然风度翩翩,很安静。 外面雨下得大,没客人进来,祝宇却把赵叙白晾着,自顾自地去整理货架,中间对方站起来了两次,想要帮忙,祝宇看他一眼,赵叙白又坐回去了。 一直到了凌晨三点多钟,祝宇才走到赵叙白面前,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你也不瞌睡?” “不困,”赵叙白酒醒了不少,眼睛没那么红了,“我睡觉少。” 祝宇点头:“哦,睡觉少,失眠,跑来找我事了是吧?” 他当着赵叙白的面,把那只腕表解下,随手撂到桌子上,然后抬着自己的手腕,往上举:“是不是因为这个,觉得我不跟你说,不够朋友,怪我呢?” 赵叙白一动不动。 祝宇笑了声:“是,我混蛋,这个我认。” 手腕内侧几条叠着的疤,增生了,能看出来当初划得挺狠,专门挑着同样的位置来,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惊心。 “我想着没必要,”祝宇语气平静,“谁都有犯浑的时候,过去就过去了,不用提,我也不是故意装……我在你面前没必要装。” 他说着就晃了晃手,让赵叙白看得更清楚,离得这么近,又听他一口一个没必要的,赵叙白的心都哆嗦了下,酒彻底醒了。 今晚的酒局没推开,是真的多喝了几杯,跟以前装醉不一样,赵叙白毕竟刚从国外回来,怕跟祝宇很久不见有隔阂,就刻意制造了点身体接触,明明没怎么喝,还偷摸着往自己衬衫上泼酒,等着祝宇过来接他,一路上听祝宇的骂骂咧咧,赵叙白没舍得挪开视线。 他觉得幸福死了。 赵叙白在祝宇身上动了不少劲儿,都是委婉的,循序渐进的,等着用温水把这只青蛙煮熟了,今晚算个意外,有些冲动,没想到祝宇这么干脆地把手腕露出来。 毕竟这里的伤跟腿上的不一样,这是自己划的,说明当时的祝宇很痛苦。 “看完没,”祝宇把表重新戴上,“你们大夫就是眼尖,这都能看出来。” 赵叙白缓缓地把头低下了,没再看他,也没说话。 “困了?”祝宇问。 见赵叙白不回答,他等了会儿,去柜台后面拿了个外套,想着披赵叙白身上,往肩膀那搭的时候赵叙白抬头看他,祝宇就拍拍他的胳膊:“没事,睡会吧。” 赵叙白真睡着了。 睡得不踏实,醒来就得往祝宇那边看一眼,瞧见人了,才重新闭上眼睛。 到了夜班结束,雨也停了,俩人踩着潮湿的街道,一块儿往家走。 祝宇笑着:“我算看明白你这睡眠质量了,真差。” 赵叙白也笑:“喝多了,对不住。” “没事,”祝宇说,“我睡眠也不好,你要是睡不着了,喝多了不舒服,就来找我吧,随便撒泼。” 有些地砖翘了边,踩上去得溅一裤腿的水,赵叙白往外偏着走半步,把路让给祝宇:“点我呢,嫌我喝多了闹你。” 祝宇胳膊上挂着外套,整个人笑得洒脱极了:“没,我可没这样说。” 他觉得赵叙白回来后,的确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这样也挺好,聊起来都自在,并且不管赵叙白变什么样,他在祝宇心目中都还是干净,耀眼的。 进了小区,祝宇让赵叙白先上去,说自己打个电话,下了这么久的雨,天蒙蒙亮着,还有点泛灰,赵叙白猜这人可能憋不住了,想抽烟,就站在旁边没走:“我等你。” 祝宇看出来了:“没,我不是……哎,真的是打电话,你知道的,小妍她父母。” 他口中的小妍,就是那个被他资助过的姑娘,事故发生后,祝立忠锒铛入狱,其实小妍的家属没迁怒他,只是太悲痛了,他们拒绝见祝宇,拒绝所有的经济赔偿,连祝宇送的果篮都要从楼上扔下去,直到后来,老两口在附近寺庙的义工登记表上签了名,每天烧香拜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精神好了许多。 祝宇当时反应不大,他似乎没有过多沉浸在情绪里,而是把自己掰成好几瓣使,疯了一样地赚钱,不怕苦不怕累的,什么活都干,钱便这样一点一点地积起来,像檐下的雨水,滴滴答答,竟也蓄满了一缸。 钱真是个好东西,三年,他攒了一百万,终于能有勇气再去见小妍家属,老两口请他吃了碗素面,说算了,一切都是命,你要是真的放不下,这笔钱,就给村小捐栋教学楼吧。 祝宇说,行。 他不仅捐了教学楼,他还想修路,想建图书馆,日子忙忙碌碌得挺充实,也有奔头。 可直到某个平常的夜,祝宇突然醒了,耳畔嗡嗡作响。 刚开始祝宇没在意,想着这耳鸣可能是累出来的,或者是碎银太重了,攒了没多少,就能压得耳朵发闷。 但同时,一个很古怪的念头涌来,祝宇心想,如果悲剧不可避免,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呢。 他完全压不住这念头,反复地想,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 手腕上的伤,就是那会儿划的。 但祝宇不认为自己是在寻死,他哪儿有那么脆弱啊,打小就是野草般的脾气,风一吹就活泛,雨一淋便抽芽,偏那晚犯了浑,夜静得像口枯井,等回过神,指尖摸到了冰凉的窗棂,才发现自己坐到了窗边。 天上好多的星星,眨呀眨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祝宇慢慢地从从窗户上爬下来了,膝盖磕了块青的,他还挺心疼地给自己揉了揉。 后来祝宇每隔两周,都会和老两口通话,聊聊最近的状况。 “奶奶白天不怎么看手机,”祝宇笑着说,“可忙了,说好的请我吃腌萝卜,到现在都没约上。” 赵叙白沉默了下:“他们……最近还好吗?” 小妍是个苦命孩子,父母走得早,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呱呱落地那会,妈妈为她起名叫妍心,意思是生了女孩很开心,后来墓碑上,年轻的母亲照片旁边,又多张小女孩的照片,母女俩挨着,都在笑,看着都很开心。 就是她爷爷哭得太久,眼睛不太好了,走路的时候要用个拐棍,奶奶在前面拉着他走。 “还是看不清,就剩个光点,”祝宇说,“年初我陪着去北京,找了俩眼科大夫,都不建议做手术,说风险太大。” 他说完就笑了笑,指着赵叙白的背后说:“和平啊,你看后面树枝上,有只躲雨的小麻雀。” ——和平。 赵叙白好多年没被这样叫过了。 第8章 这个外号来源还挺逗,是因为上学那会有个合唱比赛,赵叙白理所当然地被老师推到最前面领唱,他形象好,气质好,往那一站就是漂亮小松树,演出当天,音乐老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笼白鸽,哨音响起,扑棱棱地飞出去十几只,其中有只没飞走,在湛蓝的天空里盘旋了会儿,落赵叙白肩膀上了。 那首歌是《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举杯同饮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当时效果特别好,校领导各个都喜笑颜开,使劲儿鼓掌,而肩膀落了只白鸽的赵叙白,则有了新外号。 “——这不那谁,小白鸽?和平鸽?” 学生中的外号流传速度很快,变化也快,白鸽毕竟拗口,喊起来又像是在叫哥,显得赵叙白占便宜了,于是逐渐演变成了和平,和平鸟,鸟哥。 这下叫哥,大家就不觉得被占便宜了,嘻嘻哈哈的,那会儿祝宇是鱼,赵叙白是鸟,班里还有堆兔子狗熊之类的,老师进班一点名,妈呀,一个班的动物园,都不是人。 “和平啊,”祝宇笑着,“你看那只小麻雀,毛绒绒的。” 赵叙白扭头看去,横生的枝桠上果然站了只小鸟,躲在叶子下,羽毛湿着,缩成小小的一团,不仔细看压根瞧不出来。 他回过头:“嗯,我看见……” 话没说完,赵叙白怔住了。 一枚饭团出现在眼前,金枪鱼味儿的。 “我贿赂贿赂大夫,”祝宇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申请打完电话,抽根烟我再上去,行吗?” 赵叙白接过:“你什么时候拿的?” “在便利店交接班那会,”祝宇说,“我一路上都在兜里揣着,没凉,你垫下当早饭,别空着肚子上班。” 赵叙白早上吃的不多,经常都是冷食,两片吐司,一杯咖啡就差不多了,祝宇住进来后,才开始跟着吃油条,包子,配点热豆浆什么的。 那饭团挨着赵叙白的掌心,还热乎着。 “你太好了,”赵叙白语气很轻,又重复了一遍,“小宇,你太好了。” 祝宇笑得有些无赖:“真的啊,那我都这么好了,能抽根烟吗?” 赵叙白说:“抽吧。” 七点半了,小区里慢慢有了动静,有些学生睡眼惺忪地骑着自行车出门,祝宇特意站在下风处,不影响人,他没什么瘾,抽烟也不过肺,就咬在嘴里,看着灰蒙蒙的天发呆。 云散开了些,一缕金光从云后面出来,勾勒出个亮边。 赵叙白回屋后,没立刻吃那枚饭团,而是靠在窗户边,往楼下看。 帘子垂着,能藏起他的身影,楼下的人自然无从察觉。 祝宇还觉得淋雨的麻雀小呢,从高处往下看,他也就那么大一点,站在角落处,安安静静的,很乖的样子。 赵叙白垂着睫毛,觉得祝宇好可爱。 每天晚上,祝宇出发去上夜班,赵叙白都要走进那间卧室,坐在床上,摸摸压出来的褶皱,再低头闻一会儿。 偶尔运气好了,床褥上还残留点温度,或者能从床头柜上的纸杯里,发现枚烟蒂。 赵叙白家没有烟灰缸,祝宇会用一次性纸杯代替,抽完烟碾里面,拿起来看的时候,上面还有浅浅的齿痕。 他肯定想着,等出门的时候带走扔掉。 可祝宇经常会忘,就被赵叙白逮了个正着。 不过,这不怪他。 祝宇这么好,他才舍不得怪他,想抽烟就少抽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赵叙白都会支持他,无条件的,全满足的,不顾及任何后果的。 赵叙白承受不了,再失去祝宇的可能了。 虽然祝宇现在记忆力的确挺差的,忘了自己割腕那晚,是赵叙白抱着他去的医院,忘了自己怎么苍白着脸冲他笑,说多大点事啊,我们和平鸽怎么飞回来了呢。 哪儿是医生眼尖啊,是自从发现祝宇出现问题后,赵叙白的眼睛,就长在了他的身上。 祝宇还说赵叙白不对劲,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俩人不愧是好朋友,比着赛着不对劲,肚子全他大爷的憋着秘密,赵叙白原本把心思藏得好好的,想着这辈子安静地站在祝宇身后,当个好朋友就够了,既然祝宇想要的是友谊,他就不会越界,即使,他已经在脑海里把祝宇睡过一千遍一万遍。 那些辗转反侧时的幻想,那些白头偕老的画面,那些在梦里演练过无数次的亲密,当真面对祝宇时,终究都化作了轻飘飘的一声朋友。 可祝宇的血把他吓傻了。 后来赵叙白觉得,可能是上天垂怜,因为那晚的祝宇并没有求生欲,不是在求救,给赵叙白打电话,也只是觉得对方是时差党,应该没有睡觉。 赵叙白当时刚下飞机,问他怎么了。 祝宇笑着:“你会弹《欢乐颂》吗?” 大概赵叙白在他心里无所不能,一首钢琴曲而已,不在话下。 嘈杂声中,赵叙白穿过人群,直觉有些不对:“你在哪儿?” 祝宇说:“我在看星星。” 夜幕低垂,祝宇坐在窗户上,轻轻地晃着腿。 他从小就怕疼,摔了碰了,都会自己给自己揉,一边揉,一边学着在外面听来的哄孩子的话,说不哭,痛痛飞走了。 祝宇很会安慰自己,也很会爱自己。 所以赵叙白真没想到,祝宇居然会寻死,而更可怕的是,他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就像睡醒后,一个人安静地走向窗边。 祝宇瘦了很多,身上会出现一些淤青,现在他不用揉,因为痛感逐渐消失了,与此同时,他开始耳鸣,失眠,以及莫名其妙地流泪。 这些,都是发生在静悄悄的夜里。 到了白天,祝宇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乐呵,开朗,眼角眉梢全是鲜活的生动。 祝宇自己都说不清理由,忘了从哪天开始,他突然有些怕黑。 挺臊的,那就干脆不睡,等白天有点阳光,他反而可以打个盹,休息一会儿。 真的挺拧巴的。 他的身体迫切地想要去死,可他的灵魂在挣扎,在自救,在顽强而倔强地喊着,再熬一熬,要活下去。 云散得差不多,天亮了。 窗帘被风吹得鼓起,赵叙白嘴里含着那枚烟蒂,轻轻的,用舌尖找牙印的痕迹。 像是隔着时间和距离,与自己的心上人接吻。 没关系的,祝宇察觉不了,他也不会吓到对方,屋里各处都装的有摄像头,没有任何死角,赵叙白完全可以在祝宇回来前,恢复正常的温和。 天大地大,无论祝宇在哪里,他都看得到,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熟人作案。 作者有话说: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第7章 对了,说起来屋里有监控这事,祝宇知道。 住进来的时候赵叙白就说了,之前准备养只小狗,所以装个摄像头,没事了可以看看,祝宇点头,心想这做得对,不然人出去上班了就剩狗在家,多挂念。 后来祝宇提了次,问什么时候养,赵叙白说最近有点忙,等再做点准备工作吧。 祝宇还没回话,对方就反问:“你想养一只小狗吗?” “别,”祝宇摇头,“怕照顾不好。” 赵叙白说:“那等我养的时候,让它陪你玩。” 祝宇想了想,笑笑,没回话。 这事就给搁置下了。 不过这对祝宇没啥影响,他无所谓,哪怕当着摄像头的面洗澡也不觉得有什么,上次衣服换一半,没穿上衣,光穿了条牛仔裤在客厅里晃悠,赵叙白远远地扔给他条毛毯,怕他着凉。 祝宇觉得赵叙白这么细心,挺适合养狗的,但能不能陪自己玩就不一定了,祝宇现在处于种微妙的状态,一方面身体越来越懒,耳鸣,忘事,失眠,另一方面精神又很亢奋,想要在最后这半年,能攒够一笔钱。 图书馆就差一点了,为此,祝宇还欠了一屁股债,穷得叮当响。 摸摸兜,惨啊。 他现在就像是团被点燃的绒,亮得晃眼,燃烧得很快,但眼瞅着就要熄灭了,再最后使劲儿跳那么一下。 无声无息的,连自己都没在意。 抽烟的时候,把电话打了,老年人习惯开扩音键,嗓门大,吵得祝宇有些耳朵疼,但他听得很喜欢,觉得热乎,没有血缘关系的一老一小多聊了会儿,才舍得挂。 回去后,看见赵叙白在门口换鞋,祝宇挺意外的:“你还没走?” “嗯,正准备走呢。” 赵叙白说完就直起身:“晚上一块吃饭吧,我下班路上买点排骨,炖个汤。” 祝宇说:“不用,冰箱里有。” 他侧着身,给赵叙白让了下位置:“我记得是我放进去的,就在下面冻着。” 第9章 “你那冻太久了,”赵叙白说,“不新鲜。” 祝宇不乐意:“放进冰箱就是与天同寿,有啥不新鲜,我又没冻十年八年的。” 他住进来才多久,掰着指头算也就半个月,赵叙白等电梯的时候,他还招了招手:“别买了昂,先吃家里的。” 赵叙白浅浅地笑了:“行。” 到了晚上,排骨没吃上,倒不是赵叙白的问题,而是祝宇犯胃病了,疼得在床上打滚,脸色苍白,从抽屉里摸出药,看都没看就吃了。 不过不是吃的一粒,而是一整盒。 “……不是故意的,”他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补液,“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刚下过雨,天空放晴,云温柔地摇晃在风里,一切都那么美,但祝宇就是垂着睫毛,一粒粒地把药片从铝箔里抠出来。 他没撒谎,真的不是故意的。 最开始还没吐,就是心跳得越来越快,祝宇还去想去洗个澡,刚进浴室就不行了,头痛欲裂,直接坐地上了。 便利店那边是赵叙白帮他请的假,到底是医生,冷静,专业,带着祝宇去洗了胃,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后来监测血常规的时候,才低头,伸手摸祝宇的头发:“没关系。” 祝宇想笑,没笑出来,就扯了下嘴角,他感觉赵叙白的手往下,到了他脸颊那里,稍微往上托了托:“难受吗,我给你脖子下再垫点?” 这个姿势,祝宇的下巴颏几乎就被赵叙白捧着了,他嗓子哑得要命,还有心思开玩笑:“就这样挺好的,舒服。” “行,”赵叙白说,“我就这样托着,你睡会儿吧。” 祝宇愣了下,忙往后躲:“别,我跟你闹着玩的。” 折腾到了大半夜,病房里静悄悄的,能听见外面走廊上医疗车经过的声音,不知哪儿的仪器也在滴滴响,赵叙白用拇指刮了下他的脸,没再说什么,把祝宇的枕头挪好,就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说:“你休息吧,我正好值夜班。” 祝宇躺着呢,勉强从被子上方看了眼:“知道了。” 屋里不黑,赵叙白给他留了一盏灯。 这次住院挺丢人的,说出去祝宇都嫌没脸,运气好的是被发现得早,没并发症没出血,就是胃粘膜有些损伤,老毛病了,所以医院这边建议观察两三天就能出院,赵叙白也没多说什么,可能术业有专攻,这次祝宇的事,他始终没发表别的意见,只是在旁边陪着,态度和以前一样,很平常。 讲真,祝宇松了口气。 他不是怕赵叙白问,这事是他的错,在人家赵叙白的屋子里搞这,怎么挨骂都是应该的,他怕的是自己回答不出来。 时间说快不快,一晃几天过去,赵叙白接祝宇出院了,还挺有仪式感,给他带了一小束花。 “昨天教师节,”赵叙白转动方向盘,中午医院外面有点堵,占道的多,出行不方便,“给院里的老师买花,顺便给你买了。” 祝宇在副驾驶坐着,低头看那束百合,七八支的样子,很香,半开不开的。 周围几辆车在鸣笛,赵叙白侧头,目光落在祝宇身上:“不喜欢吗?” “喜欢,”祝宇抬眸,“我特别喜欢。” 生活节奏快,不少人都有路怒症,一旦堵车就开始暴躁,赵叙白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温柔地笑笑:“喜欢就行,病好了出院,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祝宇连忙应了声:“好。” 他这次哪个朋友都没告诉,就赵叙白知道,重新回便利店的时候,收银小姑娘跟他打趣,说看来是真病了,都瘦了。 祝宇正清点货物,闻言笑笑:“是吗?” “放心,”小姑娘笑着,“还帅着呢。” 生病把月休的假用上了,紧接着就是国庆,忙忙碌碌的,竟和赵叙白的时间完全错开,两人都没机会坐下来,一块正儿八经地吃顿饭。 早饭不算,太简单了。 都换季了,赵叙白还在忙,夏天那会有暑期,不少家长想在学龄前做唇腭裂修复,而秋天则是气候适宜,能避开冬天呼吸道疾病的高发期,术后护理方便。 赵叙白这边忙,祝宇也没歇着,他睡不了多久,剩下的时间总觉得浪费,以前他利用闲暇,还和王海做游戏代练,结果不知怎么的,听着节奏强烈的背景音,就开始心悸,手抖,输的次数多了后,祝宇自己说算了,不做了。 那束百合开得还挺久,应该是赵叙白在里面加了营养剂,等到最后一朵花落了的时候,田逸飞倒是给祝宇打了电话。 正巧,第二天祝宇休息。 没寒暄,特单刀直入地告诉他,上次拍的彩绘特别成功,圈子里准备办一个比赛,田逸飞决定以这个为主题参加,让祝宇继续当他模特。 “不谈感情,”田逸飞在电话那边说,“咱亲兄弟明算账,我不能占你便宜。” 祝宇笑着:“你说要占我也不同意啊,我抠门。” 反正田逸飞发过来的转账,祝宇都大大方方地点了,赚钱嘛,不丢人,这次去那个工作室,赵叙白没陪着,说有手术。 祝宇是坐地铁去的,出门前赵叙白给他装了兜无花果,说拿去请田逸飞一块尝尝,很甜。 以前也没发现赵叙白这么爱吃水果,他不仅自己吃,还给祝宇吃,并且是润物细无声的风格,不直接劝,在门口鞋柜上放一盘青枣,茶几上搁点葡萄,打开冰箱一看,就是切好的哈密瓜,祝宇慢慢的,也开始习惯性尝几口了。 到了工作室,还是就田逸飞一人,依然是剃得光溜溜的头皮,戴了副蓝牙耳机,拽得二五八万地走过来,跟祝宇撞了下肩膀。 祝宇把水果放下,就往房间走了:“还在那个疤上画?” “你急什么,”田逸飞拦住他,用鼻孔出气,“你得对美有感知!” 田逸飞特中二地打开胳膊:“看看我的作品,墙上挂的都是啊,你能不能先欣赏一下。” 祝宇挑了下眉:“我就是个画板,画板也需要接受艺术熏陶啊?” 可能艺术家都有强迫症,反正这人压着祝宇,认认真真地给他讲了遍自己的作品,秋日的阳光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晕,窗户敞着,浮了点桂花的甜香,祝宇坐在高脚凳上,听了会儿。 他才发现,原来真的每张照片,都有故事。 田逸飞似乎格外喜欢把镜头对准“瑕疵”,不追求主流审美,不肯老老实实绘画,偏要把颜色涂抹在胎记、伤疤,或者皲裂的手背上,创作方式很执拗。 其中有一幅,祝宇还挺喜欢的,那是一双合拢的掌心,粗糙的掌纹如同大地,勾勒了寥寥几笔的绿意。 那张背景在西藏,远处是巍峨的冰川和蓝天,高原凛冽的风中,有飞舞的经幡。 “看吧,”田逸飞坐在对面,抱着胳膊,“你得配合我,出来的效果才会好。” 祝宇笑着:“可我真没故事。” 别说故事了,艺术细胞也没,祝宇天生和浪漫这俩字不搭边,田逸飞特意给他准备了手冲咖啡,他愣是一口没碰,拿了个无花果,撕开吃了:“你问吧,我尽量配合。” “那我得纠正你一个观点,”田逸飞哼道,“你这疤一点也不丑,特好看。” 祝宇没吭声。 田逸飞说:“真的,上次我不是画了朵花吗,多美啊,你不觉得吗?” “没,”祝宇说,“我没注意。” “你要注意,”田逸飞放慢语速,“你的身体,你的疤都很好看,你得关注,得感知,不要连自己都忽略。” 祝宇这才抬头:“不是,你怎么……” 田逸飞继续:“别觉得丑,也别觉得不在乎,我妈说过,烂菜叶子埋土里还能肥田,咱们经历的这些事,都是印记,生命和灵魂的印记。” “大师,”祝宇神色复杂,“我悟了,还有吗,要不直接开始吧?” 刚才那段话太矫情了,心灵鸡汤似的,他受不了,觉得有些憋不住想笑,田逸飞似乎也没撑住,匆匆地撂下一句等着,就先进屋准备材料了,祝宇转过身子,继续看墙上的那些图。 真挺好看的,颜色灿烂,有股子旺盛的生命力。 趁着祝宇没注意,田逸飞把门阖上:“完蛋,我刚才没发挥好,差点崩。” “我再说点什么啊,”田逸飞捂着脸,“我真尽力了……这玩意儿油盐不进啊。” 耳机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很平静:“没关系,那就让他多喝水,再晒会太阳,我就在楼下等着,不着急。” 田逸飞偷偷往门外看了眼,打趣道:“浇水晒太阳,你养花呢?” 赵叙白淡淡的:“嗯。” 第8章 “不喜欢喝咖啡啊,那喝点水?” “别急,再晒会太阳。” “……要不你往边儿挪一下,这儿能吹着风。” 祝宇把头抬起来:“你咋了?” 第10章 “没啥啊,”田逸飞清了清嗓子,“我讲良心,是个好老板好甲方不行吗?” 这可太行了,都快赶上赵叙白的细心劲儿了,祝宇坐在高脚凳上转着玩,冲田逸飞举了个大拇指。 今天画的图是只小灰鸟,毛绒绒的一团,祝宇挺喜欢的,可能是因为一直低头跟着看,感官竟变得灵敏,画笔涂抹的时候,他还稍微有点痒。 这可太难得了,祝宇糙得厉害,不注意,磕了碰了都没什么感觉,膝盖跟小腿挺多淤青的,他倒是没太大感觉,不疼。 田逸飞只要拿起画笔,就不怎么说话,戴着口罩很严肃,闪光灯设备什么的收拾完,往沙发上一蹲,才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问祝宇好不好看,牛逼不。 问完了,又聊了会儿以前,田逸飞拍了下自己的光头:“对了,你多久没出来跟我们聚了?” “上次老孟结婚你就没来,”田逸飞啧道,“小宇,不仗义了啊。” 祝宇不晃凳子了,笑起来:“我的错,我的。” 他们这堆人有个群,班长建的,总有几个人在里面叨叨聊天,祝宇平时不太看手机,没时间,看久了眼睛不舒服。 田逸飞口中的老孟叫孟凯,很温厚一人,几个月前结婚的,同学基本都去了,就祝宇没去。 高二冬天,孟凯回老家过年,被同村小孩放的鞭炮炸伤了眼睛,从此落下残疾,看不清东西,当时班主任痛心得直掉泪,孟凯还安慰大家,说没事,条条大路通罗马。 后来孟凯考了大学,毕业后在家里开了个推拿店,没事还做点有声录书,日子过得挺好,大家也都挺照顾他。 “知道你忙,”田逸飞说,“老孟也没怪你,就是挂念……要不是赵叙白把你揪出来,是不是你还躲着呢?” 祝宇不说话,就笑,稍微低着头。 田逸飞这话没夸张,他的确是被赵叙白硬拽出来的,祝宇挺和气一人,之前同学聚会都会参加,但今年开始,他有些懒了,倒不是指不想动弹,或者整日里躺在床上摆烂,祝宇在工作上更加积极,却不愿意见人了。 往阴影里躲。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太对,朋友们也知道,但都没多在意,看着都是能顶事的大老爷们,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了,私底下谁没崩溃过?有次祝宇坐公交车,还见到一个小伙子捧着块蛋糕,边吃边哭。 情绪低落太正常了,用现代人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上班上的,理解。 只有赵叙白发现了,发现得还挺早。 他发现祝宇睡不着,失眠,在屋里一圈圈地走,往窗户那边走。 最开始意识到那会,赵叙白借着免费体检的借口,带祝宇去医院查了遍,排除了器官病变,后来他准备让祝宇去见心理医生,可祝宇不配合,摇头说自己做不了题。 “我天天这么乐呵,”祝宇笑着,“做出来的结果有啥参考价值啊。” 那段时间,赵叙白是真心考虑过,想把祝宇关起来的,把房门和窗户都上锁,桌椅边缘处全包上海绵,让他被柔软和厚实所包裹,再也伤不着。 每次想到这里,赵叙白的手指就会微微发抖。 后来,还是他自己想通的。 田逸飞却有点想不通,看祝宇的眼神很郁闷,反正耳机摘了,赵叙白听不见他俩的对话:“你跟我说说呗,为啥躲我们?” ——其实赵叙白交代过,不要逼着,不要问他这一类的话题,但田逸飞真的憋不住,他看见祝宇的笑就心疼:“认识这么久的兄弟了,你能说句实话吗?” 祝宇认错干脆,笑的时候也很无辜,他在班里年龄挺小的,长得好,讨人喜欢,这会儿垂着睫毛,还在笑,没心没肺的混账样子:“我没躲,我就是太忙了。” 田逸飞气不打一处来,拿眼睛在祝宇身上剜了几下,想起赵叙白在下面等着,才无奈地放人走了。 其实他没仔细问过赵叙白,很多事赵叙白只讲了个囫囵,比如祝宇为什么跟蜗牛似的蜷着了,为什么不开心,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叙白只是说,祝宇生病了。 没有人会不信任赵叙白,这么温文尔雅的大夫站在那,平静地告诉你,说生病了就治,没关系。 所以田逸飞叹了口气,没再多问,配合得很积极。 下楼后,祝宇在停车场走了没几步,后面鸣了声笛,他转过头,眯了下眼。 “这么快就看见我啊,”祝宇坐进副驾驶,拉下安全带,“我看你离我挺远的。” 赵叙白说:“你身上有香味,我能闻见。” “狗鼻子啊,”祝宇笑了,“我那香皂魅力这么大,你还惦记着呢?” 他记得,上次赵叙白喝多了,就夸他香。 祝宇在田逸飞这待到了快晚上,等着赵叙白下班,说顺路一块接着,回去路上,路灯依次亮起,如同被高楼大厦点燃的白色流星,倏忽掠过车窗,又被迅速抛向身后,夜幕低垂,将视野拥进一片温柔的黑暗里。 他们没直接回家,赵叙白之前说过,想跟祝宇一起去尝尝推小车卖的馄饨,下了高架桥,祝宇却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咱别去了吧?” “为什么,”赵叙白问,“我还想尝尝的。” 祝宇说:“又不好吃。” 他们离祝宇口里那个馄饨摊子很近,过去就几分钟,赵叙白转动方向盘:“可是,我好饿。” “我一整天都没怎么吃饭,”赵叙白皱着眉,“病患的情况有点复杂,开了很久的会,我当时就盼着结束了接上你,一块去吃馄饨。” 祝宇“啊”了一声:“你怎么不告诉我,我给你送点吃的。” 赵叙白轻点刹车:“你连陪我吃个馄饨都不愿意,还送吃的呢。” “靠,”祝宇有点着急,“我没,我只是……” 他只是不敢去。 祝宇当过一段时间的水泥工,他太年轻了,工地像头沉睡的钢铁巨兽,随时都能把他给吞噬似的,搅拌机的呜咽声中,祝宇偶尔会低头看自己的手,那是能写出一手漂亮楷体的手,如今粗粝、泛红,带着火辣辣的疼,而外面街道上,停了辆小小的馄饨车,亮着盏暖黄色的灯。 有时候深夜,祝宇会一个人去吃碗馄饨。 那辆馄饨车改装过,车棚边缘垂着塑料布,铁皮炉子里噗噗冒着热气,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婶婶,动作很麻利,她记得祝宇不吃辣,少香菜,要多点虾皮,廉价的透明塑料袋里,馄饨皮舒展开,轻盈得像一场美丽的梦。 连日的疲惫,都在这一碗热气里软化了。 那时候的祝宇虽然累,心里倒是满足的,虽然没能继续读书,但他努力挣断了拴在脖子上的麻绳,他和祝立忠断绝了关系,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挣钱,甚至还资助了两个学生。 祝宇答应过抚养自己的杨琴老师,等他有能力了,一定会反哺社会。 阳光明媚,生活平和而幸福。 ——这些,赵叙白只猜出大概,不清楚具体细节。 他不清楚祝立忠找到祝宇后,威胁了什么,索取了什么,只知道那处馄饨摊子被掀翻,汤水混着泥浆,馄饨皮像被踩烂的卷子,遍地狼藉中,祝宇脸色苍白。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你读书,你他妈吃香喝辣的,不管家里弟弟妹妹了?” 十七岁的祝宇啊,还倔着,不肯向这个世界低头。 他仅仅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在失去呢。 车辆停下了。 “走吧,”赵叙白替祝宇解开安全带,“我们去吃点热乎的。” 夜里,这里自发成为了一条小吃街,商贩们自动汇集于此,人流量还挺大,祝宇跟在赵叙白身后,被人群挤得有点狼狈:“我真的不饿。” “那就陪我吃。”赵叙白说。 他没有朝祝宇伸出手,也没有在前面替他开路,而是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回头看着他。 “我在这里,祝宇,跟上。” 人潮汹涌,祝宇挤过人群,朝赵叙白一点点靠近。 馄饨摊早就换了人,他记忆里的鲜美似乎也不再,沾着油污的小塑料桌前,祝宇有点尴尬:“要不换一下,你别吃这种地摊……” 赵叙白已经坐下了,抽出一次性筷子:“我为什么不能吃?” 祝宇沉默了会儿,才开口:“卫生可能不太好。” “没关系,”赵叙白笑了笑,“我觉得很有意思,味道应该不错。” 好多年,祝宇没有再吃过馄饨,按理说当初祝立忠的出现,不会对他造成多大影响,祝宇早就习惯了,但他每次一看到馄饨摊,总会想到雪白的馄饨皮。 毕竟当年,他的课本也是这么被撕碎,散落一地的。 “你再用站着,人家老板都该不乐意了,”赵叙白拉着祝宇坐下,“要小笼包子吗,咱蘸醋吃?” 祝宇还是:“我真的不饿,我……吃两口就行。” 第11章 难捱的岁月里,他从没有过厌食或者失眠,但离祝立忠出狱的日子越近,倒像是有人在他胃里塞了团棉絮,他开始容易疲惫,食欲减退,对很多事失去了兴趣。 如果不是早上给赵叙白带饭,陪着一块吃点,他从便利店下了夜班回来,就会躺在床上,安静地看天花板。 看很多个小时,甚至可能持续到傍晚。 “没关系,吃两口也行,”赵叙白买了瓶矿泉水,简单冲洗了下碟子,放祝宇面前,“吃不完我们打包。” 馄饨上得很快,果真是套在塑料袋里,热乎乎地冒着烟,赵叙白拿了个小勺,冲祝宇抬了抬下巴:“尝一下?” 祝宇突然站起来了。 “我说了不饿,”他冷着脸,胸口起伏得厉害,“我不饿,我不想吃!你能不能别管我?” 有时候,祝宇的情绪会突然爆发。 不过他不会和别人起冲突,他会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把脑袋塞进被子里,呼吸,拼了命地呼吸。 上次祝宇这个样子,还是他住城中村的时候,祝宇那会心情还不错,经过拐角的早点摊时,油锅滋啦作响,排队的人们用手机看土味短视频,开水壶般的笑声使劲儿往耳朵里钻。 头顶是破渔网似的电线,横伸的晾衣杆上搭着五颜六色的裤衩,正啪嗒嗒地往下滴水。 那个瞬间,祝宇毫无预料地崩了。 他好想把手伸进油锅里。 “别管我了,”祝宇眼眶泛酸,喉咙涌上铁锈味,“我不饿,我真的不饿,我什么都不想吃!”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喉咙涌上猛烈的铁锈味,眼前阵阵发黑。 “……呼吸,慢一点。” 天旋地转中,祝宇整个人被抽了骨头似的软下来,后背重重撞进赵叙白怀里,模糊的视野里突然闯进一片白,应该是纸袋子,晃动的,抖动的,摩擦脸颊时还带着细微的簌簌声,仿佛有只受惊的鸽子在头顶扑棱。 他感觉到赵叙白紧绷的手臂,托得很稳,声音也很沉:“别紧张,慢慢地吸气,屏息,再用嘴把气呼出来。” 祝宇意识有些涣散,瞳孔失焦,本能地根据指令去呼吸。 “不用着急,慢一点呼出来,再慢一点,对,做得很好。” 真丢脸啊,祝宇模模糊糊地想,后颈被赵叙白很轻地摩挲,手腕也被牢牢地抓着,周围肯定有无数人在看,看他是怎么把一切都搞砸的。 ——那些藏在热情开朗下面的古怪,暴躁,和失控的情绪,终究还是如同漏了气的皮球,狼狈地,瘪瘪地摊在了好友的面前。 过了会儿,笼罩在头上的纸袋被拿开,意外的是,周围并没有多少人在看,不知是赵叙白解释了什么,还是并没有闹出太大动静,人群依然熙攘,方才的闹剧不过是笼屉里漏出的一缕水汽,很快就消散了。 “好点了吗,”赵叙白放开了他,仔细凝视着,“你的脸有点红。” 祝宇想说谢谢你,又想说对不起,可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赵叙白轻描淡写地笑了下:“呼吸性碱中毒,没事,缓解后就好了,只要不是口唇发绀……” 他说着就伸手,拇指刮了刮祝宇的嘴角:“有一点点口水,好了。” 祝宇愣着,没动。 “怎么了,”赵叙白看着他,“还不舒服吗?” 话音落下,他恍然大悟似的:“哦对了,要安抚一下情绪,别紧张,这个没什么大碍的。” 赵叙白大步上前,把祝宇按进了怀里。 第9章 除了赵叙白装醉,被祝宇半拖半抱地带回去外,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俩之前也抱过,不少次。 认识这么多年了,从小时候在运动会上,到长大了见面,身体接触肯定有,单手搂一下,或者撞撞肩膀。 但今天被赵叙白抱着,祝宇却有些不自在,周围有人扭头过来看,他拍了拍赵叙白的肩:“行了,我没事。” 赵叙白顺着抚了下后背,很干脆地放了手。 刚一分开,祝宇低着头就想溜,催人:“走走走,咱赶紧撤。” “撤什么,”赵叙白平静地坐回去,“天大的事都没吃饭重要,来。” 祝宇没吃多少,用勺子舀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奇怪的是,倒不是觉得不饿,就是累,没劲儿,连带着没啥胃口。 赵叙白不劝他,自顾自地把馄饨吃完,又把剩下的小笼包打包好,动作不紧不慢。 似乎完全不把刚才的意外当回事,祝宇的情绪突然崩溃,呼吸困难,在赵医生眼里,小问题而已。 到家后,祝宇没往里面走,背靠着门:“刚才,不好意思啊。” 赵叙白回头看他:“嗯?” “有点冲动,”祝宇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丢人了……我不是冲你。” “我记得跟你讲过,”赵叙白去厨房把东西放冰箱,顺手洗了点葡萄出来,“之前夜班轮值的时候,有病人抓着排泄物,追着我们扔。” “还有个大爷,老年痴呆了,查房的时候跟在大夫后面,趁人不注意就扒裤子,把我们科室新来的小年轻都气哭了,家属管不了,最后两手一摊说,要不你们也扒回来,扯平。” 赵叙白把葡萄往祝宇那递了下,见对方没接,挑了下眉:“怎么,恶心得吃不下了?” “那不至于,”祝宇后背贴着门,有点凉,也有点硌得慌,“我就是觉得没脸,臊。” 赵叙白拾着葡萄,自己吃了:“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见过的情况太多了,总之,不舒服就找问题,努力解决它,什么都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重要。” “小宇,”赵叙白说,“生病没什么羞耻的,这不是错。” 祝宇下意识地接了句:“我没病……” 那葡萄是巨峰,甜,紫莹莹的满是汁水,赵叙白吃着,居然还顺手往祝宇脸上抹了下,抹完扭头就跑,祝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了个“靠”。 “别靠了,”赵叙白已经跑到沙发那了,抱着碗笑,“快点过来吃。” 他俩认识十几年,赵叙白还真没这么活泼过,祝宇嘟嘟囔囔地去洗了手脸,回来往沙发上一坐:“不行,我还是觉得有问题。” “先吃,”赵叙白抬了抬下巴,“吃完再说。” 祝宇说:“不行,我怕我吃完被你带沟里了。” 静了一小会儿,赵叙白说:“你就是被我带沟里,又怎么样呢?” 祝宇摇摇头:“不行。” 他现在瘦了不少,下巴显得尖,整个人还是一副笑吟吟的聪明劲儿,赵叙白喜欢他这模样,喜欢很久了,所以视线一对上,心跳得就有些快。 “虽然我觉得自己没病,”祝宇笑着,“但说不好,总感觉自己在你这太堕落了,天天都懒着,颓着,被你照顾着。” 赵叙白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祝宇说:“我之前想的是住到过年,到时候那个谁出来了,我也有的忙,总不能把身边朋友也牵扯进来。” “见外了。”赵叙白往后靠在沙发上,低着头笑笑。 祝宇坐正了:“没。” 他俩又聊了会儿,大多时间是祝宇说,意思挺简单的,就是觉得自己现在情绪不太好,整天被赵叙白照顾着,不得劲儿。 “我上周就想着了,”祝宇继续,“没来得及跟你说,怕折腾你,我得搬走,我不能住这儿了。” 一边说,又用膝盖碰赵叙白的腿,跟催人家表态似的,态度还要殷勤着。 赵叙白沉默了会儿:“想好了?” 祝宇点头:“昂。” “之前我在便利店碰见个傻逼,偷东西,我当时没忍住,把他小拇指头掰折了,后来老板过来处理的时候提了嘴,员工宿舍那有人退了,还能住。” 祝宇笑着:“资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那边离得又不远啊,到周末了,咱俩还能约着吃饭。” 赵叙白把头转过去,往落地窗那看。 黑漆漆的夜里,没什么星星。 赵叙白向来克制,同祝宇相识多年,他总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压得很低,日子久了,连自个儿都生出些麻木来,仿佛这辈子注定要做一个旁观者。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要祝宇活着,要祝宇的一切。 他宁愿祝宇恨他,恨到骨子里,恨到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愿看着那个总是笑吟吟的人,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似的,悄无声息地化在风里。 没关系,现在还不到勉强的时候,而赵叙白,有的是耐心。 “行,”他点点头,“什么时候搬,我送你?” 祝宇说:“不急,过两天吧,怎么,催我走啊。” “不敢,”赵叙白笑笑,“我连点葡萄都送不出去,哪儿敢催你。” 这话说的,太委屈了。 祝宇把那碗葡萄端过来,尝了个:“甜。” 赵叙白喉结发紧,岔开话题:“偷东西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第12章 祝宇满不在乎:“嗯,那人本来就理亏,背的有案底,还是缓刑期间……反正都解决了。” 赵叙白这会儿必须得继续说话,才能把脑子里汹涌的冲动压下去,才能控制住不把祝宇的手脚都绑起来,他舔了下嘴唇:“对了,偷的什么啊?” “安全套,”祝宇随口道,“臭不要脸的,下次我偷偷给他扎眼。” 好一会儿,赵叙白都没说话,祝宇扭脸看他,眼睛睁圆了。 “哎我去,你想啥呢,你耳根子怎么红啦?” 那家便利店老板叫蔡有义,圆脸,是个严肃的胖子,带着祝宇去了小巷旁边的居民楼里,途中一句话没说。 这倒清净。 其实祝宇挺早就后悔住赵叙白这了,虽然当时身上就剩六百,但他又不是找不到地方,真急眼了,去网吧将就几天也行,桥洞和公园也不是睡不了,干嘛要去赵叙白那呢。 可能是赵叙白太耀眼了,本能地想靠近点,真挨着了才发现,就保持熟人的距离,挺好,彼此都能留有脸面。 不然等到过年那会儿,还是麻烦。 五分钟后,祝宇手里多了把钥匙。 宿舍是个老小区里的三室一厅,顶楼,那俩人还没回来,唐有义交代了两句,主要就是不能赌不能带外人来,祝宇点点头,说明白。 留给他的是最小的一间次卧,翘皮的地板革,摇摇欲坠的简易衣架,爬着霉斑的墙角处是张一米二的小床,褪色的木桌靠在窗前,桌面上还留着点烟烫痕迹,之前赵叙白说要送他,祝宇没让,他全部身家行李箱都能拉走,哪儿用得上折腾。 屋里挺安静的,他简单收拾了会,放行李箱的时候,身份证从夹层里掉下来了,祝宇捡起来,没什么表情地重新塞回去,拉好拉链。 门外有脚步声,没敲门,喊了他一嗓子:“呦,来了?” 祝宇回头,笑笑:“昂。” 对方也是便利店员工,都叫他小蒋,之前交接班的时候见过两次,有点流气,说话老是要嚼个口香糖:“咱俩加个联系方式,我拉你进群。” “顺便,”他冲祝宇挤眼,“给你点好看的。” 祝宇之前不是没跟人合租过,啥样的室友都见过,门一关,只要互不打扰就行,他倒是不太在乎别人的脾性,反正影响不到自己。 添加好友后,小蒋直接给他发了几个视频,晃了晃手机:“见面礼,以后客厅里的卫生你多操心啊。” 祝宇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多大了?” “你问的是哪里,”小蒋继续挤眼,“我挺大的,不小。” 上班的时候还不显,这会脱了那层皮,气质就表露出来了,祝宇没什么心思聊,简单问了作息就结束了,门一关,祝宇把窗户推开通风,被阳光刺了下眼。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把帘子拉上了。 手机撂在桌子上,隔一会儿就亮屏,祝宇拿起来看了眼,小蒋居然又给他转了几个视频,封面都是黑的,他随手点开了个,立刻,房间里响起了暧昧的喘息声。 祝宇有些无语,直接把记录删了。 没必要强调说以后别给我发这玩意,我不看片,有些人性格就喜欢犯贱,越这样反而越是蹬鼻子上脸,故意试探着底线,说怎么着啊玩不起? 刚删完,又跳出个小红点,这次视频封面没处理,直接就是露骨的特写,几乎怼在那个粉色的小玩具上了。 祝宇把手机倒扣在桌面,走过去,把窗帘重新拉开。 他有点想赵叙白,赵叙白从来不会参与这些猥琐的事,高中那会儿部分男生私下聊天,一点点带颜色的话题都能翻来覆去,吭吭哧哧地越说越来劲。 记得当时年级有个“大神”,据说自小就畅游在他爸的文件夹里,后来学会上网查资源,从此所向披靡,没有他找不到的片。 有次寒假,那人神秘兮兮地发了段视频,说普通的看腻了,这个有意思,立马有人回复:“卧槽,瞎了老子的狗眼!” 他们那群人是个小团体,跟祝宇不是一个圈,那天也巧了,祝宇正跟赵叙白一块在外面吃饭,旁边还坐着田逸飞,田逸飞是被人恶作剧转发的,一脸痛苦地抬头,说操,有点犯恶心。 这下,祝宇好奇了,凑过去问啥啊。 田逸飞说你别看,我不能污染祖国的花朵。 祝宇立马挪到田逸飞旁边,还招呼着赵叙白一块来,三个男生在饭店的包间里挤一块儿,红油火锅咕嘟嘟地冒着烟,好奇的少年眨着眼。 然后,祝宇就看到了一段画面。 是两个男的,没穿衣服,在抱着亲,互相抚摸。 田逸飞胳膊伸的很直,努力把脑袋往后别,俩眼睛一个站岗一个放哨,反正不肯再看第二眼,祝宇是傻了,他真没见识过这玩意,而旁边的赵叙白,不发一言。 以至于,没有人按下暂停键。 直到有节奏地响起撞击声的那一刻,赵叙白伸手,捂住祝宇的眼,把他的脸拨到旁边,淡淡的:“别看了。” “我就说恶心,”田逸飞表情扭曲,“你俩还要看,赶紧的,把眼球掏出来洗洗装回去。” 祝宇的睫毛抖了下,在赵叙白的掌心里低低地骂:“靠……” 田逸飞关掉手机:“你说他从哪儿找出来的啊,这也太变态了!” 但毕竟是青春期的男生,看到这样的画面,还是不免有些心跳过快,可能是觉得不适,可能是兴奋和好奇,也可能是火锅的热气太重,总之抬起头的祝宇,脸颊红红。 赵叙白收回手,神色如初:“吃饭吧。” 当时,祝宇是真的佩服赵叙白,在他眼里,赵叙白就像一片永远不化的雪,白得纯粹,白得凛冽,白得干干净净。 譬如男人早上起床,总会有些生理反应,在赵叙白家住的一个多月,有次,祝宇难得睡了个好觉,迷迷糊糊地去上厕所,压枪的时候掀了下眼皮,一哆嗦,直接吓醒了。 赵叙白就在旁边站着,手里拿着剃须刀。 “我那屋的厕所出问题了,”他微微笑着,“你继续。” 祝宇唰地一下把裤子提起来:“你也不吱一声!” “没关系,”赵叙白轻描淡写,“男人这样很正常,别害羞。” 还别害羞呢,祝宇的脸都快烧起来了,认识这么久,他可没见赵叙白这样丢脸过! ——这人似乎从来不会狼狈,不会下流,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或是事跌落人间。 作者有话说: 不,宝宝,他经常拿着你的照片打 第10章 搬出来后,祝宇在这边住了俩星期,逐渐习惯了。 俩室友,一个比较神隐,平日里几乎就跟空气似的,没啥存在感,另外一个小蒋算不上坏,就是懒,有点流气,整体也还好。 天慢慢冷下来了。 他跟赵叙白一直没见面,都挺忙的,上周祝宇去银行汇款,他有个习惯,每次发下工资后,给自己留一部分,剩下的几乎都给村里打过去了,当年的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家属可以不要钱,但这个坎,他过不去。 风风雨雨这么久,祝宇没给自己留多少,他想明白了,钱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等到祝立忠出狱,差不多也是他把最后一笔账补上了,那会儿一身轻松,正好,他就跟祝立忠一块死,共赴黄泉呗。 最早有这个想法的时候,祝宇自己也吓一跳,正刮胡子呢,在下巴那划拉出条血痕,他这大半年来,脑海中总是不停地出现幻听,最早是古怪地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后来则是想,为什么祝立忠不死呢。 念头既明,终觉心头巨石落地,松快得像卸了磨的驴,见谁都想笑,都想撒欢着凑去亲热。 否则,也不会下意识地上赵叙白的车,跟人家住了快俩月。 但祝宇心里还是警醒的,觉得在最后关头,不能跟朋友们牵扯太多,否则拖泥带水的,到时候惹人伤心,不值当。 他瞒着死死的。 赵叙白这段时间不在家,做医援,跟院里的团队一块去的青海果洛,那边缺少整形外科医生和婴幼儿麻醉医生,平均海拔高,温度低,挑战还挺大的。 到地方后,赵叙白给祝宇发了张照片,说冷。 “羽绒服都穿上了?”祝宇讶异道。 赵叙白没再说什么,可能是信号不太好,过了两天,才断断续续开始跟他聊,说这次评估患儿呼吸道状况还挺困难,得排除高原缺氧导致的心肺功能异常,祝宇听不太明白专业术语,皱着眉回复,说你注意保暖,别高反了。 “我还好,”赵叙白笑着说,“高原反应不是很明显。”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在后面插话:“怎么不明显啊,刚开始手术的时候还在吸氧呢!” 赵叙白拿着手机出来了,压低了点声:“别听人瞎说,我挺好的。” 背景音稍微有点噪,祝宇也能听见有人在嗤嗤地笑,像是在调侃赵大夫好男人,知道及时报备。 第13章 “我跟同事一屋,”赵叙白说,“这人嘴欠,别理他。” 海拔4300米的高原上,风声呜咽,裹着他的声音传到祝宇的耳朵,祝宇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有点痒,他抬头,铅灰色的夜幕压得极低,没找着星星:“那……你注意点啊。” 他也不知道怎么叮嘱,祝宇从小到大没被妥帖地照顾过,他自然不懂如何爱人,只知道心里有点疼,有点酸,觉得赵叙白不容易。 这边赵叙白不在,王海和田逸飞倒是经常找祝宇,轮番上阵似的,一个是拉着他出去吃饭,另一个则是喋喋不休地介绍自己的艺术,搞得祝宇安排得还挺满,没什么功夫躺床上想东想西。 初冬露出点影儿,路边落叶枯黄,踩上去咔嚓咔嚓作响,祝宇中间感冒了一次,又瘦了点。 建图书馆还差最后一笔账,祝宇惦记着钱,总嫌自己现在太颓废,天天窝在屋里不知道干啥,但他胳膊腿儿都钝钝的,提不起精神,昨天出门的时候,还不知怎么摔了一跤,把膝盖磕破了,其实淤青根本不疼,可那团青紫总在眼前晃,把白纸似的日子都染得乱糟糟的。 群里跳出条消息,是小蒋发的,喊着交暖气费。 祝宇现在身上钱不够,问了句最晚什么时候交,对方没回,他穿过有污渍的客厅,过去敲门。 最早搬来的时候,小蒋喊过他几次,约着一块打牌,祝宇没答应,对方慢慢的也懒得找他,平日里的交流最多就是说卫生,或者就是问下店里排班。 敲了几下,门开一条小缝,小蒋露出半张脸,眼睛有点红。 “怎么了?”祝宇问。 “没事,”小蒋低着头,“我真没事。” 这样说就是有情况了,祝宇笑笑:“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小蒋把门拉大了点,垂头耷脑地回到床边,坐下,佝偻着背:“我刚刷朋友圈,看见她……有男朋友了。” 祝宇知道小蒋有个喜欢的姑娘,上周这人臭美,试着喷香水的时候,呛得屋里全是腻人的甜香,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室友冷冷地嘲讽,说别理他,这人发骚。 “你才发骚,”小蒋不乐意,“我这叫注重个人卫生!” 他孔雀开屏得太明显,饶是祝宇也注意到了,这会儿听人瓮声瓮气地嘟囔,心里也明白大概:“别伤心,说明缘分没到。” 小蒋使劲抽了下鼻子:“我觉得我俩挺有缘分的,她每天去店里买饮料,都是我在,她还冲我笑……我俩还加微信了呢!” 这是憋不住,想倾诉了,哪怕明知道所谓的加了联系方式,不过是借便利店活动的名义,做会员推广。 祝宇拉了个椅子,坐旁边,安静地听着。 “我没学历,没好好读书,赚得也不多,但我喜欢她,我今天还在问成人自考的事,想着要是我有个好工作,是不是就能配得上了。” 小蒋用手背抹了下脸:“我难受,我真难受,我甚至都没敢追。” 祝宇想起最初见面,对方晃悠着手机的猥琐劲儿,看起来满不在乎,吊儿郎当,没想到动了感情后是这副模样。 “哥,”小蒋哽咽道,“你失恋过吗?” 祝宇说:“没,我没谈过恋爱。” “那你喜欢过一个人吗,你知道心碎的感觉吗?”小蒋捂着胸口,表情痛苦,“我快喘不过来气了。” 他说着就把脸埋掌心里,抖着肩,祝宇顿了下,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别难受,说不定将来有机会呢。” 陪着人在屋里絮叨了会儿,小蒋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抬头搓了搓脸:“谢谢啊,哥,你真好。” “应该的,”祝宇站起来,“还有就是暖气费的事,我后天给你。” 小蒋点头:“行,不急,哥你还看片吗?” 祝宇说:“我谢谢你,可别再给我了。” 小蒋纳闷:“你没谈过恋爱,又不看这些,你怎么解决,不对啊,难道你平时没感觉?” 祝宇沉默了下:“……你要不再哭会吧。” 经过这件事,俩人倒是熟络了不少,祝宇才知道小蒋是个苦孩子出身,家里条件不好,没上成学,因为奶奶尿毒症,他白天在汽修厂打零工,晚上守着奶奶透析,老人家走后,叔叔嫌他吃闲饭,把门锁换了撵人走,现在这间便利店,倒成了他最好的去处。 虽然爱占小便宜,脑子里有点颜色,嘴里时常挂点不三不四的话,但祝宇跟他也能聊上几句了,有时候抽烟,俩人叫着一起,躲在便利店后面的树影里,看天上的星星。 有回田逸飞来接祝宇,还撞见小蒋了,小蒋感兴趣地问东问西,不敢相信在身上画画也能赚钱,叮嘱了祝宇好几次,以后有机会也叫上他。 祝宇点点头,说行。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整个城市都被冻得打哆嗦,没到上夜班的时间,祝宇裹着个厚毛毯坐床上,给赵叙白发了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白天,赵叙白一般不太看手机,就晚上回去了能喘口气,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会,眼瞅着医援快个把月了,祝宇问了句:“用接你吗?” “你怎么接我,”赵叙白发了个狗狗委屈的表情包,“拉着我一块坐地铁吗?” 祝宇“嘶”了一声:“姓赵的你看不起谁呢,地铁不比你的车贵,配不上你的身份?” 消息刚发出去就看见“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赵叙白回得很快,就仨字:“勉强吧。” 祝宇盯着屏幕愣了两秒,闷头倒在床上,被逗笑了,这大夫故意装呢,居然还带个句号。 这人现在活泼多了,偶尔吐槽那么一句,竟有点蔫坏的劲儿,以前的赵叙白,绝对不可能开任何关于家境、工作、或者金钱上的玩笑,敏感点的都不提,现在居然能就着祝宇没车的事儿,从早高峰公交聊到共享单车押金,越扯越没边儿。 祝宇说得了吧你开车都不一定比我走路快,赵叙白说走太远了腿疼,祝宇说怎么着啊要不我背着你,赵叙白说也行。 “来来来你骑我头上吧,”祝宇没憋住,乐了半天,“神经病啊咱俩。” 这么没营养的话题,他俩居然聊了半个多小时,末了还吭哧吭哧地笑,跟下课的时候对着橡皮屑傻乐的小孩似的,蠢兮兮的。 赵叙白说:“没,我聪明着呢。” 祝宇说:“你聪明什么了?” “我不用看时间,就知道你还有二十分钟上班,”赵叙白笑着,声音带着点软和,“收拾一下吧,记得拿伞,今晚还有雨。” 祝宇说:“哎。” 电话没挂,正巧,小蒋从外面推门进来了,亮着嗓子,一叠声地叫他小宇,熟了,连哥都不叫了:“你看见我晾的内裤没?” 祝宇抬眸:“没。” “你是不是收错了,”小蒋直接进屋,就要拉开祝宇的衣柜,“我看看在不在你这儿。” “别翻我东西,”祝宇坐直了,“你去卫生间,看是不是压根就没洗。” 小蒋“哦”了一声:“那我去看看……你打电话呢?” 祝宇点头:“嗯。” 等对方趿拉着拖鞋离开,赵叙白才终于开口:“你室友?” “昂,”祝宇笑了,“一个小孩,没啥坏心眼,就是大大咧咧的。” 赵叙白沉声道:“你门不上锁吗?” 祝宇说:“今天早上锁坏了,我还没修。” 这屋子年份久,门锁老旧,螺丝出了问题,没法儿在里面反拧,祝宇手巧,以前遇见这种情况,都是早早地就收拾好了,可现在他的精神气儿黯淡了许多,盯着带锈斑的锁眼看,半晌也不带动,就把这事落下了。 “我后天下午到,”赵叙白突然开口,“你来接我。” 祝宇还嘴欠着:“怎么,真要骑着我回来啊,不嫌寒碜啊?” 对面没接这个话题,轻笑了一声:“十分钟。” 祝宇:“嗯?” 赵叙白语气很温柔:“还有十分钟,得上班了。” “靠,”祝宇赶紧掀开毯子,从床上下来,“不聊了,我走了啊。” 赵叙白说:“回来。” 祝宇“啊”了一声,语调上扬,疑问的。 赵叙白还在笑:“雨伞没拿。” 第11章 祝宇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他拐回来,把柜子最下面的雨伞拿出来,拎在手上,往外走的时候又扯了件外套,穿上了。 “你在我身上装监控了?” 赵叙白立马接话:“没,你想什么呢。” 祝宇笑着:“这倒是,太熟了。” 熟到不用看,就知道对方心里的小九九,这种关系对他来说,很舒服。 这场雨下了两天,等赵叙白回来的时候放了晴,就是地面还有点湿,祝宇真的去接人了,没空着两只手,给赵叙白带了束花。 当然,人家出去医援那么辛苦,总不能拉着挤地铁,所以田逸飞开的车,说走吧,今儿我给你们俩当司机。 第14章 机场人多,赵叙白正在跟同事说话,见到祝宇后愣了下,祝宇没好意思抱着花上前,倒是赵叙白快步过来,把花接着了。 “给我的?” “昂。” 那束花也是百合,祝宇特意挑选的,说要花苞大点的,好看。 “谢谢,”赵叙白笑了,“我很喜欢。” 田逸飞在前面开车,这俩人在后面坐着,天冷,都穿得有点厚,就显得车内空间狭窄了,赵叙白一直护着那束花,怕碰着了,眉眼柔和,心情不错的样子。 但累也是真累,好好的一个帅医生,出门这么久,回来后感觉疲惫了些,大衣里面的衬衫皱了,下巴处也有点胡茬,祝宇说你歇一会儿,赵叙白“嗯”了声,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眉心。 他虽然戴眼镜,但近视度数不深,即使不戴,平日里对生活也没太大影响,曾经科里的护士开玩笑,说是不是为了把自己打造成患者信任的样子,赵叙白笑笑,说习惯了。 “困了吧,”祝宇看了眼窗外,“刚上高架桥,你眯会。” 赵叙白说:“还好,就是乏了。” 他边说,边握着自己左边的手腕,活动了下,祝宇注意到了:“不舒服?” “有点别着,”赵叙白垂着眼,“在飞机上打盹的时候,压着这儿了。” 祝宇哭笑不得,先把自己的手搓热了,然后拉过赵叙白的手腕,帮着用掌心揉了揉,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想着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看着这么可怜呢。 赵叙白没动,可能困极了,眼皮慢慢地闭上,过了会儿,拐弯的功夫,脑袋就靠祝宇肩膀上了。 天色渐晚,车窗外的路灯依次亮起,像一盏盏的小星星。 田逸飞把赵叙白送到了小区楼下,没下车,敷衍地冲他们摆了摆手,祝宇把后备箱盖好,拉着赵叙白的行李箱:“怎么,你不上去?” 赵叙白怀里抱着花:“就是啊,要不今晚住这吧。” 田逸飞握着方向盘,从鼻子里发出个气音,斜着瞥了眼赵叙白。 “累了吗,”没等对方说话,赵叙白关切道,“算了,那不勉强留你了,早点回去休息也行。” 田逸飞:“……” 他又摆了摆手:“走了。” 可能是错觉,祝宇总觉得田逸飞刚才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屑,像在翻白眼,大冬天的,这人还继续剃光头,在车里泛着冷光,像颗锃亮的灯泡。 进了房门,赵叙白捏了下祝宇的肩:“我在车里睡着了,是不是压的时间太久了,酸吗?” “不酸,”祝宇把行李箱放好,“你赶紧去睡吧,瞧你眼睛里的红血丝。” 赵叙白问:“你呢?” “我先回去,明天请你吃饭,”祝宇笑着,“给赵医生接风洗尘。” 赵叙白说:“可是,这些花怎么办,我不会插。” 十分钟后,俩人都穿着家居服,坐在阳台的地上,一块儿收拾那束花。 祝宇没走,也没笑话赵叙白矫情,他感觉赵叙白想找自己聊点东西,就没离开,房间还给他留着,衣柜里挂着两件换洗的睡衣,赵叙白的屋子是地暖,温度恰到好处,有种春意盎然的舒适感。 说来可笑,他俩都没谈过恋爱,哪儿懂什么插花养花,祝宇在手机上查了会儿,才吭吭哧哧地斜着剪根,剪完一抬头,赵叙白递给他个梨。 “冬果梨,”赵叙白说,“我带回来的,尝尝。” 祝宇没接:“先放那呗。” 赵叙白笑了下:“特意给你带的,就一个,田逸飞我都没舍得给,塞我衣服兜里,生怕他看见。” 百合都插好了,没花瓶,找了个玻璃罐放的,也挺好看,祝宇抽了张纸巾擦手:“幸好老田没上来,不然非跟你没完……就一个?” “嗯,”赵叙白点头,“走得急,没来得及多买。” 祝宇站起来了:“咱俩分着吃。” 赵叙白说:“不行。” 他也跟着站起来,注视着祝宇,态度还挺认真:“梨不能分着吃。” 祝宇笑了,把花放到客厅茶几上:“还挺迷信。” 总之,这梨最终还是祝宇一个人吃了,的确挺甜。 收拾完花,俩人就分头去睡了,赵叙白累坏了,什么接风洗尘的得往后面稍稍,祝宇躺床上,手机拿起来一看,先是小蒋发来的语音,让他回来的时候帮忙捎包烟,祝宇说今晚不回去了,自个儿买去。那边立马炸锅,说哥你今晚开荤啦,哥你注意安全啊。 有时候祝宇真想晃晃这人的脑子,把那一堆黄色废料晃出来。 除了这个,田逸飞也给他发了消息,点进去一看,三条,全特么的又给撤回了,祝宇无语地把手机关了,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旁边嗡了一声。 拿起来一看,还是田逸飞发的,极其欠揍:“你不好奇我撤回的什么吗?” 祝宇回了个打呵欠的表情包,兴致缺缺。 他是真的不好奇。 换了地方睡,倒是也不陌生,祝宇在被子里拱了会儿,还是悄咪咪地坐起来,他靠着床头,眼睛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夜里的风好轻,偶尔吹动窗帘,投下些摇晃的影子,祝宇能保持这个状态很久,如果没人打扰的话,可能一整晚就这样过去,偶尔手指无意识地搓一下,就是仅有的动静。 果然是冬天了,空气都寂寂的。 屋里亮起点光线时,祝宇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附近买早餐,想着不管赵叙白什么时候醒,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今天是周末,城市里睡眼惺忪的,就早餐铺子那有点烟火气,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在等油条,说话都冒着白烟。 他去的时间不长,本来就离得近,没耽误,开门的动作也挺轻,刚一进去,鞋还没换呢,愣着了。 赵叙白站在卧室门口,光着上半身,就腰上系了条浴巾。 其实这个场景不算尴尬,俩大男人,认识十几年了,还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俩月,但祝宇是真有点蒙,可能是看惯了一丝不苟,衬衫笔挺,领口永远扣得严严实实的赵叙白,这会就觉得别扭。 尤其没想到,赵叙白身材还挺好,他平时穿得板正,衬衫西裤白大褂,就显得身量修长,眼下单单围着浴巾,把身材看得更分明了,肩是肩,腿是腿的,肌肉的轮廓不夸张,线条漂亮,透着常年健身的利落劲儿。 “我准备洗澡呢,”还是赵叙白先开口,挺自然的,“听见手机响了,过来看一眼。” 祝宇“哦”了一声,低头换鞋:“是,你们这行离不了手机,得时刻注意着。” 赵叙白笑笑:“我估计你去买早餐了,想着赶紧洗完澡,一块吃……你等我一会。” 他说完却没走,祝宇已经把饭放进厨房了,出来后问:“对了,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赵叙白点头,“那我去洗澡了。” 祝宇答应着:“嗯,你去吧。” 但说完,赵叙白还是没动,那么微妙的两三秒钟功夫,他才转身,朝着卧室走去:“行了,别回味了。” 这话太突然了,祝宇眼睛瞪圆,是真的震惊了:“靠……你说什么呢?” “也别靠了,”赵叙白回头,轻轻扬着嘴角,“屋里就咱俩,你靠来靠去的,不合适。” 第12章 论耍嘴皮子,祝宇还真不能让赵叙白占便宜了,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扬起下巴:“怎么不合适了?你说说看,哪儿不合适了?” “什么叫就咱俩,怎么着,再来一个就合适了?” 他在那边嚷嚷一通,赵叙白笑着听,没接话,听完了就要走,祝宇还在后面追:“我发现你最近换风格了啊。” 赵叙白站住了:“怎么?” 祝宇故意道:“有点骚。” 赵旭白点了点头,平静地开口:“喜欢吗?” 祝宇顿了两秒,很直接地问:“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 赵叙白思考了下:“不算。” 这回答有点意思,怎么理解都行,反正都不是直接否认,祝宇明白了,说了声:“挺好。” 虽然他从小没怎么感觉过亲情的温暖,但祝宇挺向往家庭的,他骨子里是个传统的人,看见身边朋友有好事,心里高兴。 “你加油,”他笑着,“赶紧洗澡去吧,别冻着。” 等赵叙白出来的时候,祝宇坐在沙发上,捧着脸,盯着那束百合看了会儿,昨晚查过,说百合开的时候得摘掉雄蕊,不然容易散落花粉,脏。 这会儿花瓣全开完了,淡黄,中间是细长的茎,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没多久,赵叙白也洗完澡,换好衣服了,刚出差回来,今天不上班,在家里赵叙白穿的是睡衣,浅色的,走近了,能闻见点很淡的沐浴露香气。 “想什么呢。”他挨着坐下,头发还有点湿。 祝宇还用手撑着脸:“想你跟这花像,一个样。” 之前上学那会,赵叙白挺招小姑娘喜欢的,但这人心思都在学习上,没见他跟谁谈过恋爱,后来继续深造,他跟祝宇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许多,有次同学聚会听人提起赵叙白,说院里不少领导都惦记着他,早早地张罗介绍对象,肯定有女朋友了。 第15章 祝宇在席上坐着,点点头心想,应该的。 不过后来跟赵叙白聊起来,对方却否认,说没有,态度很严肃。 早饭热好了,赵叙白从厨房拿出来,摆桌子上:“那你觉得,你和什么花像?” “我哪儿像花啊,”祝宇笑着,“像草还差不多。” 赵叙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头吹了吹勺子,喝了一口,他俩吃饭的时候不太说话,倒不是讲究食不言,就是太熟了,没必要再维持社交,想聊就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不想聊也没关系,反正不尴尬。 气氛很安静,平和。 吃完了,赵叙白收拾好东西,拎着垃圾袋往外走,祝宇叫他:“放门口,我等会走的时候扔。” 赵叙白回头,很慢地眨了眨眼:“你还走啊?” 祝宇说:“昂。” 说完,祝宇本来以为赵叙白会再问一句,在那边住得怎么样,习惯吗这一类的话,但对方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好。” 祝宇没待太久,又坐了一小会,离开时赵叙白也没送,就跟他说路上慢点,祝宇摆摆手说放心吧。 他昨晚基本没怎么睡,进电梯后困劲儿上来了,结果回去一见小蒋,对方挤眉弄眼:“哥们你战斗一宿?” 祝宇懒得搭理他,直接回了房间。 躺床上,还是有些睡不着,脑子里像浆糊,乱,心跳得很快。 还剩三个月,可账上依然差着几万块钱,祝宇有点恨自己,也觉得讽刺,从前他能把时间掰碎了使,如今却变得娇气,懒散,废得要命。 天已经亮了,窗外的太阳像块烧红的铁,把从他指头里漏下的、本该赚钱的时间都烙成了灰,抓不到,存不下,张眼一看,满手的焦黑。 再睁开眼,黑变成了白。 “试试看能不能种,”赵叙白说,“我感觉可以。” 祝宇手里握着个百合种球,烫手似的:“别,你别找我——” 赵叙白回来没两天,趁着个晚上过来祝宇这边,带着花盆,还有颗白生生的球,先在屋里转了一圈,看了看燃气和卫浴,提醒线路有些老化,让他注意,回房间后才打开拎的东西,说这是百合种球,现在冷,正是种的时候。 祝宇住宿条件不太好,他屋里没阳台,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又不放心,小蒋不讲究,隔三差五躲阳台那抽烟,顺手就把烟蒂碾花盆里了,仙人球都别想活。 “帮帮忙,”赵叙白还拿了个小铲子,“我想把花种出来。” 祝宇说:“费这么大劲儿,我给你买一束行不?” 赵旭白摇头:“不行,我追人用。” 没等祝宇反应,他就继续:“我准备做个相册,把百合长大开花的过程拍下来,多有纪念意义。” 祝宇把种球放下了,不可思议:“你追人让我种花?” 那颗种球上沾了一点点土,跟着蹭到祝宇手上了,赵叙白低头看祝宇的指尖:“嗯。” “是我追还是你追啊,”祝宇无语,都有点想笑了,“你这样不合适。” 赵叙白还是低着头,很温和的模样:“没什么不合适的。” 房间小,俩男人显得更拥挤,祝宇坐在床上,比坐凳子上的赵叙白矮了点,说话就得仰着脸,衬得表情很倔。 “你是不是怕我撑不到过年,”祝宇突然开口,很直接,“所以让我种花,让我再坚持仨月,有个盼头。” 祝宇笑了一声:“没事,我没那么脆弱。” 赵叙白把头抬起来了:“没。” 祝宇笑着:“你怕我想不开,怕我死了。” 赵叙白摇头,重复了一遍:“没。” “我跟你说实话,我现在情绪的确不好,也有想法,”祝宇说,“但我不拧巴,我想好了就去做,人都是要走自己的路。” 他双手撑在床褥上,床单洗得很干净,发白,摸上去有种粗糙的柔软,祝宇用拇指刮了刮,眷恋似的。 “我不拧巴,”祝宇加重了点语气,“哥,我想好的事,一定要做的。” 祝宇比赵叙白小几个月,也就男生混在一块,打闹时会叫声哥,说这些的时候,他神色如常,仔细端详才能发现,眼眸里有种淡淡的傲气。 赵叙白知道,祝宇一直是个很骄傲,有韧劲的人。 他从床上下来,把窗户打开了点:“不用担心我,当然,不是说不让你管我的意思。” 祝宇扭头,笑得迷人极了:“别怕。” 赵叙白不说话,还是摇头。 这次祝宇没留下那颗种球,赵叙白带走了,走之前碰见了回来的小蒋,点头打了个招呼,门关上好一会了,小蒋还在夸,说刚才那男的好帅,有气质,看着就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嗯,”祝宇点头,“的确不是一路人。” 小蒋“啧”了一声:“我谦虚了下,你怎么还顺杆爬了?” 祝宇笑笑,没说话,回屋准备收拾一下东西,最近他喜欢叠衣服,就是把衣服在床上铺满,铺平整,再仔细叠好,板板正正的,看着就心里舒服。 白天的时候,他能反复叠四五个小时。 “等下,”小蒋叫他,“小宇哥,我有事跟你商量!” 这人叫哥就没啥好事,祝宇站住了,回头,对方就笑嘻嘻地凑上来:“有个赚钱的机会,你干不?” 祝宇没犹豫:“不干。” 能赚钱的方法多了去,他现在情况不太好,着急没用,并且他不太信任小蒋,不想多生事端。 小蒋快跑了几步,堵门口,不让他进去:“你能不能先听我说,真的,不是违法的!” 祝宇挑了下眉。 “小宇哥,”小蒋嬉皮笑脸的,“你看,你长得帅吧,我感觉不比刚才那位差……不对,你俩不是一个风格,你这样的就特别合适。” 他说着就掏出手机,划了几张图给祝宇看:“一般人我不介绍,但我觉得,真的适合你。” 祝宇好一会没说话。 他不是没见识的单纯小孩,自然认得那些是什么,耳边小蒋的声音还喋喋不休着,说哥你不封建吧,不保守吧,哥你知道这些吧? “我一朋友最近在做自媒体,招了堆漂亮小孩搞直播,”小蒋又划了下手机屏幕,“现在这是风口,哥,你得抓住,真的特别赚!还是说,你看不起这些?” 他说着就瞥了眼祝宇的腿,叹气:“我要是条件好点,也去擦了,就是硬件不达标,操。” 祝宇把手机往外推:“自媒体的风过去了,头部都有人,现在太晚了。” 小蒋压低声音:“你不懂,人任何时候,最感兴趣的永远都是……” 他做了个手势,声线暧昧:“那种东西。” 话说到这种地步,态度就很明显了,祝宇也不笑了:“不是说我看不起,我没那么清高,只是我不会跳舞,也不会维持什么大哥大姐,真做不了。” 小蒋巴巴地追着问,还是那几句话,车轱辘地倒来倒去,祝宇都摇摇头,认真回答,说不行。 “太可惜了,”小蒋收回手机,“我看我朋友招的人,哪儿有你好看啊,化妆上滤镜才勉强有个人样,就这下面都一堆砸钱的,你真不试试?” 祝宇反问:“那你怎么不试试?” 他没阴阳怪气的意思,就是随口问了句,小蒋顿了下,似乎白费这么多口舌,有点不爽,就呛了回去:“你刚才那朋友呢,要不帮我问问他呗?” “不用问,”祝宇进屋,反手关上了门,“他封建。” 第13章 之后小蒋又找了祝宇两次,不死心,说你帮我充个人头,我哥们那边缺人。 祝宇没答应,他最近太懒了,整个白天都在屋里缩着,也不怎么睡,有时候靠在暖气片上眯一会,当做休息。 天越来越冷,早晚温差大,前两天预报还说要下雪,没下下来,飘了点细雨,更衬得冷了。 他们屋里也冷,小蒋说是因为楼上楼下都没交暖气费,所以热气都跑了,攒不住。 快圣诞节了,便利店里热闹了些,进了一批货,晚上总有些年轻的男孩过来买东西,苹果巧克力什么的,用金箔纸提前包好,再绑个漂亮蝴蝶结,祝宇手巧,别人教他的话一学就会,但速度不快,慢,叠完手指头肚染了黄。 “我看你手有点抖,”收银的小姑娘问,“没事吧?” 祝宇说:“没事,冻得了,我等会就买个手套。” 店里有毛线手套,员工打折,他顺手给赵叙白也买了双,赵叙白把百合种上了,还拍照给他看,祝宇看着盆里灰扑扑的土,问花呢,赵叙白说在下面埋着,这种花要种得深一点,才长得好。 祝宇回了句:“行,这才有追人的诚意。” 赵叙白问:“你猜我在追谁。” “猜不着,”祝宇笑着回,“我认识吗?” 他其实还真的不好奇,脑子钝,对一切都提不起什么精神,并且高中后他俩天南海北的,朋友圈子变了,赵叙白新认识的人,他哪儿知道。 第16章 对面刚开始回答,祝宇手抖了下,手机“啪”地掉地上了,捡起来一看,还好,屏幕没碎。 “我手机刚摔了,”祝宇说,“谁啊,你再说一遍?” 赵叙白短暂地沉默了会,开口:“你最近经常手抖吗,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祝宇笑着说:“没,就是没拿住。” 赵叙白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祝宇这边有人叫了,喊他帮忙结一下账,乌泱泱地进来了堆学生,要吃饭团要热关东煮,收银有些忙不过来。 “有点忙,之后再说。”祝宇挂了电话。 上班有时候就这样,一会儿闲出屁,一会儿事情全部挤一块,祝宇今天是提前过来的,搭把手,有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挤在学生堆里,把手里的两包榨菜放前面的薯片上了,正结账的学生没说什么,默默地把自己的东西往前推了推,榨菜掉下来后,那大姐就骂起来了。 骂得还挺脏,说学生不要脸,动她东西。 干收银的,这种情况遇见的不算少,什么人都能见到,祝宇没停下动作,快速地扫码装袋,同时开口制止,没说几句,对方开始冲祝宇了,张口闭口臭外地的。 原本学生们还不太想惹事,都忍气吞声,窝囊着,这下看不过去了,纷纷还嘴:“你神经病啊,你插队你牛什么?” 甚至有人都举着手机,开始录像。 大姐看见手机对着自己,瞬间炸毛般惊叫起来了,扑向货架,哗啦啦地把上面的东西全推下去,声嘶力竭地跺脚、尖叫,一边叫一边撕扯自己的头发,便利店里乱成一团,收银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 祝宇早就冲过来,从后面抱着她的双臂,防止情绪激动再伤着人,喧闹中,一个瘦削的女人从外面挤进来,连声叫着对不起。 “这是我妈……她有精神病!不好意思啊!” 也不知道她冲大姐耳语了什么,对方终于逐渐安静下来,只是剧烈地喘息,用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学生们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一大半都吓得跑出去了,剩下的也不再排队,悄悄绕开了货架,而录像的则收起手机,小声嘟囔了句晦气。 女人头发散着,表情很平静,像是司空见惯了,麻木地蹲下,把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件件拾起来,背景音还在欢快地唱着圣诞歌,她拢了拢头发:“你们看摔坏了什么,我赔。” 扫地,拖地,清点损失,祝宇没说什么安慰的话,沉默地动作着,刚才的尖叫声太吵了,他现在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脑子很疼。 全部结束后,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旁边的收银小姑娘才使劲儿擦了把眼睛,声音有点抖:“我最怕这个。” “嗯?”祝宇洗完手,扭脸看过来。 “我爸精神就有问题,”小姑娘平时都是笑呵呵的,很喜相一人,这会脸还白着,“每次喝酒犯病了,就打我和我妈。” “关键是这病没法儿拘留他,他是个病人,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家那会也没钱,屋里天天被他砸得稀巴烂。” 小姑娘抽了下鼻子:“后来和舅舅们凑了点钱,把他送精神病院里了,那天来了好几个医生,把他拉进车里,他一直骂,声音特别大,车都开走好远,我耳朵里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祝宇递给她一瓶牛奶,热的。 “没事,”小姑娘说,“我现在好多了,就是晚上做噩梦,或者想起来了还吓得发抖,总感觉他要拿刀砍我,后来看了心理医生,他说我这是焦虑躯体化了,得吃药,慢慢就好了。” 她冲祝宇努了努嘴:“我那时候手抖,控制不住,就跟你刚才一样。” 祝宇笑笑:“嗯。” 冬季,便利店挺忙的,小蒋下班回来就往沙发上一躺,说太累了,不想干这个了。 祝宇在屋里靠着暖气片,坐在地上,他没回话,实在没力气安慰别人,只是安静地听着小蒋抱怨,说生活真是没劲透了。 要是他能有点力气,一定会出去劝几句,说没有,生活是很有趣的,关键要看你的心态,就像种一朵花似的,想看到最后的绽放,需要等待前期漫长而黑暗的扎根。 但到最后,祝宇也没能说出口,这些话以前经常用来安慰自己,毕竟祝宇不怕吃苦,怕的是失去希望,现在,他已经没法儿再用这些话哄人了。 累了,不折腾了,不骗自己了。 第二天下了雪。 正好祝宇休息,不用去上班,他裹着被子蹲窗户前,盯着满天的纷纷扬扬看,小时候祝宇不喜欢下雪,冷,手指头冻得像胡萝卜,又痒又疼,长大点他还是不喜欢,上学路上费劲,容易摔,他又没人接送,吭哧吭哧地靠两条腿走路,校服裤膝盖上会有洗不掉的泥印子,实在辛苦。 不过那会心里是甜的,祝宇乐意上学,他愿意吃这点苦,雪地上留两行脚印,深一脚浅一脚的,歪歪扭扭地伸向学校。 祝宇朝着窗玻璃呵气,用手指头画了个圈,没事,再坚持两个月就好了,等祝立忠出狱,一切都解决了。 手机响了,赵叙白打来的,鼻音有点重。 “怎么,”祝宇问,“你感冒了?” 赵叙白说:“有点,这几天太累了,没休息好。” “你喝点姜汤,吃点药睡一觉。” “身上没劲,好像发烧了。” 祝宇用手把窗户上的雾气抹了:“量体温了吗,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那边低低地笑了声:“不用,我就是大夫,自己的身体清楚。” “清楚你还折腾病了,”祝宇皱了下眉,“你说过,有病就吃药,别拖。” 说了会儿,祝宇从床上下来,用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个球,冒着雪去找赵叙白。 这会下得还挺大,地上积雪倒是不多,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祝宇在小区楼下拍了拍衣服,突然想起来,手套忘记给赵叙白拿上来了。 “没事,”赵叙白说,“我下次去你那拿。” 进屋后一看,这人的确病了,脸颊有点红,嘴唇也干,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祝宇去厨房摸了下,热水壶都是凉的,虽然地暖烧得屋里热乎,但气氛就是冷清。 “是不是上次出差没缓过劲,”祝宇伸手,探了下赵叙白的额头,“你肯定发烧了,这么烫。” 赵叙白笑笑:“没有,就是有点不舒服。” 他病着,身上多了些罕见的脆弱劲:“对了,我记得你初二那年冬天病了很久,是不是也是发烧?” 祝宇愣了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想起来了,”赵叙白还在笑,呼出来的气很烫,“记得当时雪特别大,老师说你不舒服,请假了。” “我去找你了,找到杨老师家里,屋里黑着,隔着窗户看不到人,我等得太冷了,受不了才回去,然后我也冻发烧,病了一场。” 祝宇张了张嘴,很惊讶:“啊……我怎么不知道?” 赵叙白嘴角噙着笑:“我没告诉你。” 他说完,伸手扯住祝宇的手腕,在手背上刮了下:“我还记得你当时有冻疮,这里红红的,但你分过我手套,你把你手套给我了。” 祝宇缩了下指尖,有些不自在:“我都忘了。” “没关系,”赵叙白说,“该忘的东西就给忘掉,留下想要记住的就行……我头疼,家里没退烧药了。” 祝宇站起来:“我去给你买。” “不用,”赵叙白也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祝宇按住他的肩,把人往下压:“能一个人干的事,两个人瞎抢什么,老实在家待着。” “我想出去走走。”赵叙白仰着脸,淡淡的。 祝宇说:“你脑子也有病啊,外面下着雪呢。” 赵叙白笑着:“我知道,但我就想出去走走……下大雪的时候,你那么小,都能每天自己走着去上学,我为什么不能?” 真是发烧了,脑子糊涂,不清醒,不然他可以告诉祝宇更多,告诉当年他见过那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但是他没能跟在后面,没有机会帮着扶那个小孩一把,以至于让对方在漫长的雪天里,都是一个人倔强地走。 当时的赵叙白坐在教室里,从窗户往下看祝宇的身影,沉默着,如今的赵叙白终于可以走在他旁边,告诉他,泥泞的雪地再怎么难走,两个人一起,总会好过一点的。 可惜他发现得太晚了,种花也错过了最佳时间。 等赵叙白意识到祝宇像簇火苗似的,在打火机快要燃尽前,用尽最后力气跳那么一下时,已是星光暗淡,大雪漫天。 第14章 赵叙白犯神经,人还烧着,非要冒雪出去,说反正家里没退烧药了,总得出去买点。 祝宇拗不过他,因为这家伙不顶嘴,不反驳,就安安静静地仰着脸看你,眉梢眼角透着温和,却倔得像头牛,拉不动。 没办法,最后俩人穿着厚羽绒服,加了围巾帽子,裹得跟球似的出了门。 第17章 祝宇惦记着赵叙白身体不舒服,不让人走太远,就从小区绕出去,门口就有家药店,连锁的,这会还看见俩外卖员裹着寒气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纸袋。 不容易,这么大的雪,依然在为着生活奔波。 药店门口的台阶上铺了防滑垫,刚踩上去,就有个姑娘迎来了,穿着护士式样的工作服,也是白大褂:“您好,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按理说这种情况都不用介绍,赵叙白自己去拿就行,但这人咳嗽了两声,没接话,祝宇只得开口:“发烧了。” 姑娘熟练地从货架上拿了盒药:“吃这个,这个见效快,我听着还有点咳嗽,咱再配点润喉清肺的吧,我们现在做活动,你们有会员吗?要不我帮您注册一下,很简单,关注公众号就行……” 这一连串的话太密了,祝宇连连摆手,同时把药递给赵叙白看了眼,对方略微颔首,说了个行,然后就接过药,去柜台那里结账。 “今天店里人少,”姑娘紧紧地跟着,“你们注册两个会员,我可以申请一下福利,送一瓶维生素c,这东西家庭常备的,还是大品牌呢。” 赵叙白摇头:“抱歉。” 姑娘并不气馁,转而凑近祝宇:“您住得离这不远吧,要是注册会员,我们每个月都有活动,会员日消费打八折,还有积分兑好礼,能换鸡蛋,洗发水,棉柔巾……” “用不上,”祝宇笑笑,“不好意思。” 可能真的是雪天顾客少,好容易遇见两个不肯放过,也可能是业绩压力太大,那姑娘居然从柜台拿了个礼包:“还有别的,您看,这是我们这个月的活动,特丰盛!” 好家伙,里面赫然是几盒安全套。 她的视线在这两个男人身上转了圈,顿了下,还是坚定地把礼包往前推:“……超值家庭装!” 出了药店,雪重新落在肩膀上,赵叙白抬头望了眼天空,慢悠悠地开口:“我以为你要帮忙了。” “想多了,”祝宇笑了声,“我没那么好心,嫌麻烦。” 赵叙白回头看他,没说话,突然想起上学那会,也是一个冬天,有人在他们学校表白墙上发,说校门口有个卖红薯的大爷,好可怜啊,大家能不能帮忙买点,让大爷早点回家。 放学后,很多同学特意从那过,在大爷那买烤红薯,和网上说的一样,老人家裹着个破旧的军大衣,冻得胡子眉毛都挂了冰,看着就让人心疼。 那两天学校很流行买烤红薯,顺便拍个照发空间,跟打卡接力似的,祝宇没去,他生活费不多,能省则省,对这种事也不算热衷,别人叫他,说一块帮帮红薯大爷呗,祝宇头都没抬,说没兴趣。 然后就有人私底下讽刺祝宇,说他小气,装逼,不善良。 这话传到班里,田逸飞挺生气的,追着问谁在背后犯贱嚼舌头,孟凯当时眼睛还没被炸伤,很宽厚地过来劝祝宇,说别搭理那帮人,显着他们了。 祝宇正刷数学题呢,真没在意,看见田逸飞气得不行才笑了,过去使劲儿搂了下对方的肩,说没事。 买红薯的活动轰轰烈烈地持续了两周,就悄然结束了,有人说是大爷故意压秤,也有人说红薯根本就不好吃,干,瘪,还可能买到前天剩的,咬一口发酸。 没多久放了寒假,大家约着聚聚,疯了一天,累了,最后在结冰的河边,祝宇拎来一兜小红薯,生了堆炭,烧着给大家吃,那场面后来提起来都会笑,高中男生跟群饿狼似的,被红薯皮烫得嗷嗷叫,指头肚都沾了灰,还要挤着抢着吃,竖着大拇指夸真香,田逸飞抹着嘴说:“小宇真好,谁敢欺负你老子跟谁急!” 炭火噼啪地崩着红星子,祝宇用木棍拨了拨,还是笑:“我没那么好。” 他当时就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轻飘飘的,知道校门外的大爷挨冻也没反应,等到赵叙白读大学的时候,听说祝宇已经资助了两个贫困生。 雪下得更大了点,祝宇攥了下赵叙白的手,有点凉:“赶紧回去吧,你这别加重了。” 赵叙白回头看了眼,这次是两个人的脚印了,挨得很近。 这个瞬间,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把一切都说出口,想要使劲儿把祝宇按进怀里,这辈子都不松开,但赵叙白也不太明白怎么去爱人,成长的过程中,他学会的爱都是从祝宇那里得来的,这爱像借来的火,祝宇递过来那么多暖意,他却只回馈了一点。 用钱可以解决吗,赵叙白试过,他找到了小妍的爷爷奶奶,联系过村里,但这些进账跟祝宇没什么关系,他不管别人,几乎是自虐似的去挣钱,然后掏出去,把自己散尽。 这个世界如何富有,已经和他无关了。 赵叙白也试过用爱,发现祝宇无意识地伤害自己后,他自私地缠过对方一段时间,笨拙地说自己很孤独,想和祝宇聊天,吃饭,一起去旅游,看看祖国大好河山。 祝宇答应他,说行。 那么好的祝宇,洒脱的祝宇,宽容地陪他这个鲁莽的人出行,他们去了新疆,快到乌鲁木齐的时候,祝宇看着窗外的白云,突然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小时候看课本,心里就很好奇,坐飞机是什么感觉的,可惜太穷了,没机会,只知道起飞的时候如果耳朵疼,就嚼口香糖……长大了就没兴趣了,前两天快出发的时候,我才赶紧做功课,托运行李还需要找值机柜台,打印登机牌。” 他凑近窗户,鼻尖压得有点扁:“原来坐飞机,是这种感觉。” 赵叙白心口发涩,懊恼起来:“对不起,我……” 祝宇回头,眼睛睁得很圆:“嗯?” 赵叙白却说不出话了。 他们那次旅行很愉快,但回去后,祝宇病了一场,他很擅长照顾人,唯独不懂如何善待自己,那场病缠绵了很久,直到赵叙白解决了自己全部的后顾之忧,奔赴到他身边。 那个时候,祝宇还有点咳嗽,肯定不能住在仓库改造的宿舍里,也不能住进群租房啊,危险不说,也违反法律规定了。 赵叙白自然要徐徐图之。 他这会走路也挺慢的,像是舍不得离开这场雪似的,祝宇催着他,说别童心未泯了,等病好了再出来玩,赵叙白还没回答呢,旁边跑过去个小丫头,手里拿个捏雪球的夹子,笑嘻嘻地回头看他们,做了个鬼脸。 “她看不起咱们,”赵叙白碰了碰祝宇的肩,“嫌大人们没用。” 祝宇冷漠道:“别激我,滚回去吃药。” 赵叙白笑着:“哎。” 回去后,换鞋,换衣服,祝宇把脱下来的帽子围巾挂好,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出来:“你喝完药睡一觉,出出汗就没事了。” 赵叙白喝完水,有点嘟囔着开口:“好,就是衣服贴身上不舒服,想洗澡。” “忍忍,”祝宇说,“对了,我看你冰箱里没什么东西,你这两天怎么吃饭?” 他俩聊了几句,祝宇看出来了,这家伙完全进化为白人胃,随便吃什么都行,能当牛喂,但他不行,他本来胃就有毛病,现在更是不太好,动不动就犯病,疼得要死要活。 尤其是失眠的时候。 “我最近学了个汤,”赵叙白吃完药,似乎精神了点,“你要不要尝尝?” 祝宇问什么汤。 赵叙白说:“排骨汤,再加点玉米和枸杞,很甜,也会很鲜。” 说了好一会儿,很兴致勃勃的样子,然后赵叙白加了句:“不行你搬回来吧,我这一个人做饭都没劲儿。” 祝宇笑着:“怎么,你做饭还要观众打拍子啊?” “真没劲,”赵叙白摇头,“一个人份量太少了。” 祝宇挑眉,眼神带着戏谑:“还说自己一个人,不是正在追吗,马上就俩了。” 赵叙白说:“他不喜欢我。” 祝宇“啊”了一声:“怎么回事啊,没追上?” 赵叙白短促地笑了下:“他对我没那个意思,小宇,你说我该怎么办?” 屋里地暖温度高,热,祝宇脱了鞋,穿着薄袜踩在木地板上,整得有点不会了:“是不是人家没开窍啊,你别急,浪漫一点,慢慢追。” 赵叙白点头:“嗯,的确没开窍。” 祝宇晚上还得上班,下午没待多久就回去了,跟赵叙白交代过,说不舒服了记得嚷一声,交代完自己又觉得好笑,人家赵叙白是医生,还需要他废什么话。 但想到赵叙白喝完药,还哼哼唧唧着说想洗澡,就没忍住笑了会,觉得挺可爱的,比以前有人味多了。 刚回到屋,边走边解羽绒服的拉链呢,手机响了,接电话的时候,祝宇脸上的笑意还没下去:“喂?” 半分钟后,他把手机塞兜里,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跑。 “吴秀珍家属?”骨科医院走廊上,护士给他指着方向,“喏,就那个房间。” 祝宇跑得有点急,出了汗,坐下的时候心跳得很快:“奶奶?” 第18章 “没什么事,”吴秀珍胸口起伏很慢,“下雪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自从祝立忠入狱后,祝宇一直和受害人的家属保持着联系,刚开始对方太悲痛,不肯见他,后来在寺庙里做义工,老两口才慢慢想开,有了慰藉,拿祝宇当半个孩子看。 吴秀珍快七十了,本来身体就不太好,这次摔得挺严重,小小瘦瘦地陷在病床上,脸颊凹陷,呼吸迟缓,手腕凸起的骨节像老树根上的瘤,毫无生气。 而她的老伴当年因为思念孙女,把眼睛哭坏了,完全没法儿照顾人。 祝宇握着吴秀珍的手:“没事,您别担心,我在医院陪着。” 来的路上,他已经打算好接下来的安排了,老两口都离不开人,所以还得再找个护工,住院费他来想办法,肯定能解决的。 吴秀珍笑笑:“你这孩子,别着急,先听我说。” “我有个外甥,说今年不在外面打工了,回老家做养殖,准备把我们一块接回去,给我俩养老送终,你放心,他跟你一样,是个好孩子。” 她拍了拍祝宇的手:“这两天得麻烦你照顾下,老头子是个瞎的,靠不住,我外甥周末就能过来……你别急,我不跟你客套,不拿你当外人,你看,我这次摔了都没瞒着你。” 祝宇低着头,叫了声奶奶。 吴秀珍不让他拿住院费,说自己攒的有,说你这些年净往外捐钱,自己身上一分不剩,像什么话呢。 仪器的滴滴声中,祝宇睫毛颤了颤,没应声。 他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后路,但这会后悔了,恨自己愚蠢,怎么连爷爷奶奶都没考虑呢? 脑子太钝了,不应该。 不,其实还是想过的,他觉得对方也一定恨死祝立忠了,所以如果同归于尽,当然算大快人心。 上个月的工资打给村里了,这个月的没发,祝宇身上就剩几百块钱,还欠了一点债。 他站在护士站前,看着旁边摆放的一盆绿萝,扯了扯嘴角。 真自私啊,祝宇。 真是烂命一条。 小蒋接到电话时还不太乐意,脸耷拉得老长:“我白天都快累死了,还要替你上夜班……” 对面说了句什么,他从床上坐起来,嘴张大了:“真的?” “嗯,”祝宇说,“得挣钱嘛,不寒碜。” 即使现在住院费足够,将来爷爷奶奶回到农村,总得再有点体己傍身,不然怕遭受白眼,祝宇愿意相信那个外甥是好人,但他还是耍了心机,打算托人隔段时间去送笔钱,让对方知道有人盯着,以及老两口继续活着对他有好处。 “你可算想通了,”小蒋一拍大腿,“开窍了!” 祝宇笑着:“嗯,开窍了。” 第15章 祝宇不喜欢医院,倒不是说他不尊重大夫,主要是消毒水味会勾起他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人生中很多次的失去,都和医院有关。 所以祝宇挺回避去医院的,要是病了,能扛就扛,扛不住了去药店买点药,自己闷头睡几天,就过去了。 但真去了医院,祝宇也不掉链子,除了上厕所得求助护士,或者央邻床家属搭把手外,他把吴秀珍照顾得很妥帖,检查,拿药,用温毛巾擦拭额角,连医生查房时都说,亲儿子都未必能做到这些。 便利店那边请假了,让小蒋帮着顶了下,还没到周末,吴秀珍的外甥提前过来了,三十多岁的男人,不怎么会说客套话,见面时一直搓着手,很忠厚的样子。 趁吴秀珍睡着,俩人去楼下停车场那聊天,对方给祝宇递了烟,祝宇接过:“今年生意不太好做吧?” 外面冷,男人跺了跺脚:“没,挺好的。” “奶奶都跟我说了,”祝宇说,“钱收不回来,然后这边本金也是个问题,怎么样,找好路子了吗?”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才叹气:“没办法,现在客户老拖款,仓库里压的货堆成山都转不出去,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三下五除二的,把眼下的困境全给祝宇讲了,情绪激动的时候还啐了口,骂有些客户不是人。 聊到最后,祝宇心里有数了,把烟头碾了:“没事,有我呢。” “还有,”他眨眨眼,“奶奶没跟我说,我诈你呢。” 冬天风大,卷着几片枯叶在脚边打转,这人说完就笑着跑了,一股子蔫坏劲儿。 从医院回去后,祝宇先进浴室冲了个澡,他不在家,热水器坏了也没人修,水半天都不热,将就着冲完出来,碰见小蒋从外面回来,张嘴就抱怨:“我累死了。” “别死,”祝宇拿毛巾擦头发,“坚持一下。” 小蒋一屁股躺沙发上,完全就是副行尸走肉的模样,好一会儿眼神才聚焦:“哎,哥你回来了?” 祝宇都换好衣服了,闻言笑了下:“嗯。” 小蒋还想问些什么,祝宇已经准备好出发上夜班了,一推门,能听见寒风呼呼的声音。 说来也巧,当祝宇答应给小蒋的朋友充数后,俩人却凑不到一块了,先是祝宇忙着补班,休息的时候还要跑医院,忙得脚不沾地,连赵叙白约他都没时间,然后就是小蒋这边事也多起来,琐碎得要命,等俩人能凑着坐一块吃顿饭,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 没去远处,就在附近的小馆子里。 “我跟你说,”小蒋挑了一筷子面,吹着吃了,“我朋友这公司老牛逼了,现在签了可多人,租了好大一个地方。” 祝宇点头:“嗯,你跟我讲讲具体工作流程,以及待遇怎么样。” 小蒋嘿嘿笑了两声:“跳舞,然后就是带货呗,你会跳吗,我看你腿挺长的。” “这都能学,”祝宇问,“什么时候可以面试?” 他俩之前聊过,做直播经常都是大晚上,那便利店的夜班肯定上不了了,祝宇知道这种工作坑很多,水深,有专门哄骗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赚违约金的,也有表面合法实际暗藏猫腻的,所以他得先过去看一眼,心里有数才行。 不然,便利店的工作猴年马月也攒不下钱。 小蒋说:“下午就过去,四点试妆。” 祝宇“嗯”了一声:“我这老黄瓜刷绿漆。” “谁说的,”小蒋不乐意了,“哥你长这么好看,到时候直播间灯光一打,滤镜一开,哦对再穿个小西装,能迷倒一大片。” “别,”祝宇有点想笑,“你这,越说越精神小伙了。” 祝宇今年二十八了,不是稚嫩得能看清脸上绒毛的年纪,像是枝头将熟的果子,和十几岁时相比,少了青涩,多了从容,是那种不用任何发型或者修饰,穿个简单的白t,走在街上擦肩而过,就能让你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帅哥。 很不经意的帅,却很抓人。 面试的地方离这不算远,坐地铁就几站路,祝宇没太大反应,小蒋却似乎很紧张,先是自己吹了个发型,又催着祝宇也收拾收拾,祝宇被他吵得头疼,干脆在沙发上眼睛一闭装睡着,落得清净。 居然真的眯了半个多小时。 小蒋说他朋友名字中有个龙,大家都叫他龙哥,但祝宇头一次见面得叫龙总,表示尊重。 祝宇就点头,说知道了。 然后等到见面,祝宇还没说话呢,小蒋就躲在旁边,怯怯地叫了声龙总。 ——人家没搭理他。 传媒公司租在写字楼里,挺热闹,看起来也像模像样,工作人员不少,那玻璃门跟块融化的水果硬糖似的,黏着形形色色的脚步声,直播间化妆间也应有尽有,门没关严实,能听见里面传来的罐头笑声,祝宇跟小蒋被助理领着,在办公室外等了会,被香水味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容易进去,入眼就是个人造山水景观,做的小桥流水的遮挡,卧着个大金蟾,嘴里叼着钱币,绕过去后,沙发区横陈着一溜的模特,男女都有,妆都很浓,看着皮肤和精神状态都挺一般,办公桌后面没见人,就看见翘着二郎腿的一双脚,皮鞋锃亮,映出小蒋紧张的表情。 叫第二声“龙总”的时候,人家才微微仰起脖子,看了眼。 “我,小蒋,”小蒋立马上前几步,堆笑道,“上个月您亲自面试的我,当时我表现不太好,您说……” 话没说完,龙总偏头看后方的助理:“谁领他进来的?” 小蒋脸色有点白:“您说让我……” “出去,”龙总语气不善,瞪着助理,“你知道他是谁吗就往里面领?” 助理陪着笑,连声道歉,轻轻碰了碰祝宇的胳膊肘,意思再明显不过,这场景,祝宇心里也明白个七七八八,看来这人不是小蒋的朋友,就是吹牛攀关系的,闹这么尴尬,他刚转身,沙发上有个模特突然出声了。 “喂,这不有个好的吗?” 就这一嗓子,那眼高于顶的龙总终于抬了眼皮,慢悠悠地斜睨过来。 也就因为这一眼,二十分钟后,祝宇坐到了化妆镜前。 第19章 “哎呀你这鼻子太好看了,连鼻影都不用扫,”化妆师手上动作不停,“打个底就行,这活太轻松了。” 旁边有人插话:“姐你偷懒呢!” 化妆师笑着:“真没,等会上镜一看你就懂了,这帅哥主要换个衣服,抓抓头发就成……帅哥你有女朋友吗?” 祝宇被定型喷雾的味儿熏着了,有点晕:“没。” “可别谈,”化妆师说,“谈了也偷摸着啊,这么好的骨相是老天爷赏饭,可别恋爱脑给浪费了。” 祝宇骨相好,皮肤也好,上的妆不重,就浅浅修饰了下,等厚重的羽绒服和毛衣都脱掉,换成西装时,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坐旁边看的小蒋开了口,巴巴地夸了句。 那西装是收腰的,祝宇瘦,化妆师又在后面加了枚别针,把腰线衬得很窄,很好看,这下怕有褶皱,不能坐了,祝宇站了会儿,笑着摇摇头。 龙总和小蒋的恩怨他也清楚了,的确不是朋友,就是小蒋前段时间看见这家传媒公司招聘,动了心思,偷摸着跑来面试主播,他长得不算丑,普通人,上了造型后勉强能看,就是那天寸劲了,不小心撞翻了人家的补光灯,线连线的,连着摄影机和收声设备都倒了一地。 小蒋快吓死了,差点给人跪下,龙总估计也看出这人穷逼一个,黑着脸让他滚。 小蒋说谢谢龙总,谢谢哥,等我有钱了一定赔您。 龙总说老子缺你这点钱?老子缺的是人!滚! 等回去后,小蒋脑子一根筋,就惦记着给人家公司拉人了。 “等会试镜,”有个工作人员提醒,“你注意跟着音乐看镜头,动作和词都有提示,别忘了表情。” 祝宇点头,说行。 这家传媒公司目前主要在搞团播,龙总砸了不少钱,想和另一家公司对打,那边有个主播人气很旺,衬得这边逊色不少,观众缘是个很玄乎的东西,是没有预告的化学反应,喜欢或者不喜欢,就那么瞬间的功夫,镜头见分晓。 他不是单独的,左右还站了两个主播,都是有工作经验的,这会很淡定,灯光有些刺眼,祝宇喉咙发干,看了眼旁边的人,还没开口,对方翻了个白眼。 “啊,我不是冲你,”那主播保持着往上看的姿势,“美瞳滑片了。” 祝宇之前从没戴过美瞳,这次戴了,灰色泛蓝,说是要营造出一种混血的氛围,他不太习惯,一直眨眼,不时还想揉一下。 “准备,就位!” “灯光!运镜呢?” 似乎有幕布在脑海里被“哗”地拉开,耳畔轰鸣,无数玻璃碎片在神经上刮擦—— “……你看中间那个,是不是犯低血糖了?” “有点像,别是磕了吧?” 洗脑的舞曲声中,助播皱着眉,撞了下旁边人的肩膀:“我看他有点不对劲。” 被他撞的运营总监表情也不太好,握着对讲机没出声,今天试镜的新人条件不错,像块没打磨的璞玉,很有发展前景,还是龙总亲眼相中的,但这会在追光灯的炙烤下,脸色发白,胸口起伏越来越快。 “呼、呼……” 祝宇已经快听不见声音了,脖颈处的筋脉随着急促的喘息绷起,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掌伸出,将他的头按进结冰的湖底。 是祝立忠暴起青筋的拳头,是曾经的同学故意拍打他后背的巴掌,更是那个克扣他工资、戴满金戒指的老板伸来的手,它们从不同时空的裂缝里钻出来,带着劣质酒精的腐臭,橡胶操场的炎热,沾着钞票的味道,死死掐住他的咽喉。 “呼、呼……” 无——法——呼——吸—— “……没事,没事啊。” 小蒋抓了抓脑袋,又补了一句:“我当初也紧张,第一次被闪光灯照,吓得差点尿裤子。” 这边没有休息室,化妆间靠墙有一排沙发,就算是能歇着喘口气的地方了,祝宇斜斜地靠在上面,端着一杯水,手还有点抖。 他不太记得是怎么被带下来的,脑海里就一句话,搞砸了。 来来往往的挺多人,穿梭在香水和脂粉味织成的网中,妆容精致,表现得体,没人往这看一眼,过了好一会,刚才那个化妆师姐姐才过来,拎了把椅子坐下了,瞅着祝宇:“你有抑郁症?” 她这话太直接了,祝宇吓一跳:“没,我可能有点畏光……刚才不好意思。” 开口才发现,嗓子居然哑了。 化妆师没多说问,就点点头:“嗯,行,要是有时间可以去医院检查下,现在人精神压力都挺大的,很正常。” 气氛有些不太自然,小蒋插了句:“没,我们哪儿有这种富贵病,艺术病啊,他天天乐呵呵地都在笑,就是紧张的了。” 说完,他也调侃似的乐了几声,但是那俩人都沉默着,他干巴巴地笑了会儿,不笑了。 “别紧张,”化妆师伸手拍了下祝宇的肩,“看你这里僵硬的,放松点,要是觉得不适合搞自媒体,就不用勉强自己,干点别的。” 祝宇轻轻眨了眨眼睛,笑了下。 衣服还了,面试也黄了,倒不是说一次试镜失败就结束,祝宇坚持又试了两次,但当灯光一打,他还是不由自主手抖心慌,躯体反应明显,强烈,根本骗不了人。 这样是没法儿站在镜头前,带给观众情绪价值的。 龙总拍着大腿,叫了好几声可惜。 某种程度上来说,主播和商品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要被消费的物件,没人会等祝宇慢慢调整,他的问题太明显了,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后面当个背景板,也是紧绷的。 折腾了这么久,从写字楼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祝宇抬头看了眼,夜空里稀稀拉拉挂着几颗星星,黯淡得像是随时会熄灭,小蒋垂头耷脑地跟在后面,憋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地铁也停运了。 走了好一会儿,扫了两辆共享单车,骑上去车把歪歪扭扭的,俩人就这样将就着往回骑,冬天太冷了,一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远处的高楼大厦倒是还亮着灯,像一块块会发光的冰,看着挺亮堂,却摸不着半点的热乎气。 祝宇想起曾经给赵叙白讲过,说深夜的城市里,会有卖小吃的摊贩,推着馄饨车在街头巷尾等着,等着那些晚回家的夜归人。 他又何尝不是夜归人呢。 不过今天挺意外的,祝宇没想到,真有人在等他,进了小区,昏黄的路灯下,赵叙白安静地站在单元门前,影子被拉得老长,唬得祝宇使劲儿眨了眨眼,怀疑是眼睛不舒服,出现幻觉了。 小蒋累坏了,打了声招呼就上楼离开,祝宇搓了搓脸:“你怎么来了?” 他脸上的粉底都卸过了,但这会碰见赵叙白,还是没忍住再擦两下,总感觉不自在,臊得慌。 “有事找你,”赵叙白微微笑着,“我去便利店买关东煮,没见你,他们说你换班了。” 祝宇笑了声:“对啊,你给我打电话就行,怎么还跑了一趟。” 赵叙白说:“我给你打了,你没接。” 这下,祝宇理亏了,他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还真有个未接,估计是传媒公司那音乐声太大了,没听见,又给忽略了。 除此之外,还有条好友申请,自我介绍是运营助理,祝宇顺手点了同意,那边立刻蹦出来条语音。 祝宇垂着睫毛:“我先回条消息。” 赵叙白说:“没事,你忙你的。” 他没点开听,转换文字一看,对方说的是:“我们这边也有带货的业务,不用直播,做社交账号测评引流就行,有点敏感,你可以考虑下,同意了我跟你详细聊。” 祝宇还没回复,那边又跟上一句:“是小玩具,也就是成人用品哦,针对同性群体的。” “看什么呢?” 祝宇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拿稳手机:“靠……赵叙白你吓死我了!” 天冷,冬夜又黑,他住的这个小区还是上世纪的家属院,这会儿静悄悄的,连声鸟叫都听不到,赵叙白突然的这一句,真给他吓着了。 “我汗毛都吓得竖起来了,”祝宇摸了摸后颈,“你看!” 赵叙白轻描淡写:“你哪儿有汗毛。” 祝宇体毛少,夏天穿短裤很明显,说句很土的比喻,真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但他是男人,被这样说还挺不爽的,正准备回嘴,赵叙白真的凑近,做出要细看的动作。 “你等——”祝宇本能地后退,想躲,却突然噤声。 赵叙白捏住他下巴,端详着:“眼睛怎么了?” 祝宇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靠,忘记摘美瞳了。 本来化妆的时候戴进去,就有些不舒服,总觉得磨眼睛,可过了好几个小时,居然慢慢地习惯这种不适感,以至于忘记眼睛里还有异物。 “下午找工作,”祝宇半开玩笑,“化了个妆,就戴上了……没给人家还回去,我赚大发了。” 第20章 赵叙白皱着眉:“你一直在眨眼,摘掉。” 祝宇说:“我不太会。” “跟我回去,”赵叙白不由分说地松手,拽着他的胳膊,“我给你摘。” 这下,他俩靠得更近了,走路的时候衣服也在摩擦,悉悉索索的,祝宇稍微慢了半步,笑着问:“大冬天的,你穿得有点薄了,不嫌冷啊?” 赵叙白没接话,他又继续:“对了,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 月光照在沥青路上,很明亮。 赵叙白扭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又转了回去,声音有点低。 “不舒服不用勉强,也不用说话的。” 祝宇还在笑,但是慢慢的,眼圈就红了。 第16章 “磨得了。” 祝宇坚持道:“眼睛红就是磨得了,难受。” 他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仰着下巴颏,让赵叙白帮他摘美瞳,屋里暖和,祝宇进来就先脱了羽绒服,里面穿了件毛衣,浅色的,领口洗得稍微有些变形,显得很柔软。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自己刚住进来那会,有次他咳嗽了,也是同样的位置和姿势,赵叙白弯腰,用手背贴住他的额头。 “笑什么呢?”赵叙白洗完手过来,顺便弹了下他的脑门。 祝宇摇摇头:“没什么。” 赵叙白说:“这么晚了别走了,赶紧休息吧。” 祝宇说了个行,又问:“你还没跟我说,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赵叙白笑笑,“就是我今天排骨汤做的不错,想着叫你一起吃。” 他这样一说,祝宇想起来了,前两周下雪,赵叙白生病发烧,提了嘴自己最近在学做饭,然后接到了奶奶住院的电话,祝宇就把这茬忘了。 “怎么样了啊,”祝宇一骨碌坐起来,“你烧退了吗?” 赵叙白看了他一眼:“没。” 祝宇哽了下,反应过来了,这要是能连着烧十来天,赵叙白也别在家待了,早去医院了,他重新躺回沙发:“那你继续烧着吧。” 这个“烧”被他咬得有点重,故意的。 赵叙白给他拿了俩蒸汽眼罩,说睡前敷一下眼睛,舒服,祝宇点头,接过了。 但他没睡,本来觉就少,现在的作息也颠倒着,所以回卧室后就躺在床上,点开那个刚加上的助播头像。 昵称是个英文名,叫米娅,朋友圈是半年可见,都是些直播和选品的内容,没任何私人的生活痕迹,祝宇翻了会儿,返回去,发了条消息:“你好。” 他没发语音,打的文字:“我想问一下具体的工作流程,以及,为什么是针对同性群体的?” 刚才在外面,祝宇就注意到这个词了,他本人倒是没什么偏见,以前在酒吧打工的时候,见过不少恩爱的同性恋人。 米娅几乎是秒回的,还是语音消息:“我们这边的博主主要做小玩具测评方向,账号定位非常垂直,文案团队会全程负责,你的话,只需要配合拍些生活化的自拍照片,公司有专门的账号孵化计划,等几个平台的粉丝量达到规模后,咱就可以接品牌带货和广告合作,佣金分成是三七开。” “现在的成人用品市场,女生这边的主播已经多到卷不动了,但男的完全就是另一回事,比如像小某书这样的平台,男的基本不会主动搜怎么取悦自己,他们的消费习惯特别直接,兴致来了就打,有需求就下单,完事了就走人,商业价值太有限了……啧。” 这段话语气实在专业,仿佛讨论天气般理所当然,只在最后那个尾音流露出点感情色彩,像是嫌弃。 祝宇倒是没不自在,反而有些想笑:“所以,目标群体就是同性?” “是,”米娅说,“你形象挺适合的,这个赛道现在做的人少,流量成本低,龙总的朋友刚开始做这个产品,进场正合适。” 祝宇往脑后塞了个靠枕,坐起来了点:“但我不是同性恋。” 米娅回复:“不重要。” 又聊了会薪资佣金,祝宇心里大致有数了,这活儿算不上正经八百的全职,倒像是件捎带手的差事,用零碎时间就能应付,这样一来,便利店的夜班不用辞,住处也不用重新寻,还挺划算。 米娅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目前没有,”祝宇回答,“或者签合同的时候我再问问,谢谢姐。” “你考虑清楚就好,虽然不露全脸,但属于一定程度上的擦边,带的货比较敏感,后台也会有不少骚扰私信,要有心理准备。” 祝宇笑笑,很大方:“我没问题。” 那边倒是没秒回,显示“信息正在输入中”,过了两三分钟,才出现一句:“你用过小玩具吗?” 祝宇咳嗽了一声:“没。” 这次,米娅发来的语音带了笑意:“没事,这个上手很快的。” 约的签合同时间是后天,祝宇不着急,趁着夜深人静,按照关键词搜了点东西,别说,还真给他看脸红了,心跳有些快。 祝宇的欲望不是特别强烈,像秋后的溪水,很清浅,主要是少年时期太过忙碌,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奔波上,没什么心思来自我纾解,偶尔梦里有过旖旎,醒来太阳一照,就消散了。 他“啪”地一声,把手机丢旁边了,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笑自己故作纯情。 扯淡么,都没看见啥,就激动成这样,丢人。 第二天早上,俩人在屋里简单吃了点,吃完饭,赵叙白站在镜子前给自己系领带,手指翻折,视线轻轻地扫过来:“想什么呢?” 祝宇一个激灵:“没,我没。” 赵叙白动作不紧不慢:“你眼神直勾勾的。” 祝宇没法儿接了,笑着捂住脸:“你这人……” 还真不是赵叙白冤枉他,昨晚查东西的时候,商品介绍里有条银灰蕾丝的项圈,很暧昧,暗示的意味特别强,模特颈侧留的红痕,仿佛情动时被牙齿轻咬过,而正好赵叙白系了同样颜色的领带,一下子让他想起来了。 丝绸,捆绑,禁欲系……这些带着情欲暗示的关键词,此刻都停留在赵叙白喉结下方,那个仍未系紧的领结里。 “喜欢这条吗,”赵叙白转身,后腰靠在鞋柜上,“送你了。” 祝宇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不要。” “嫌弃我?” “没……哎呀你别逗我。” 赵叙白浅浅地笑了,从衣架上取下外套:“中午我想吃炒土豆丝。” 祝宇抬头:“啊?” “今天上午应该结束早,”赵叙白继续,“我回来吃饭。” 他上班的医院的确离家不远,但祝宇还是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对方。 赵叙白柔声道:“你是晚上的班,白天就别走了,再休息会吧,我看你昨晚都没怎么睡。” 祝宇摸了下耳垂:“没啊,我睡得挺好的。” 赵叙白说:“是吗,我睡得不好。” 人都走了好一会,祝宇才坐回沙发,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脸。 不知怎么的,刚才赵叙白交代的这一句,居然让他有种错觉,像是工作的丈夫在嘱咐新婚的妻子,说自己喜欢什么食物。 “……靠!”祝宇站起来,被这个想法尬到对着空气邦邦打拳,打了会想起来屋里有监控,蹭地一下又坐回去了。 算了,爱咋咋地吧,反正就是给朋友做顿饭的事。 但祝宇已经很久没去过菜市场,或者超市了。 刚才他也说了,问冰箱里有土豆吗,赵叙白说没,祝宇说那你吃个屁啊,赵叙白说没关系我有钱,咱去外面买,给你发红包。 犹豫了一会儿后,祝宇拿起手机,把那个红包点了。 ……五块。 还真是一袋土豆的价钱。 屋里就剩他一个人,很安静,祝宇躺在沙发上睡了会儿,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晒得皮肤发烫。 拿着赵大夫给的红包,祝宇没去大超市,进了小区门口一家生鲜店,挑了几颗小土豆,硬是凑够数,把五块钱全花出去了。 回来后,冰箱里有西红柿和鸡蛋,还有昨晚炖的排骨汤,祝宇不用大费周章,简单炒俩菜就行,他把米饭蒸上,看着菜板上的刀,不动了。 他之前跟赵叙白说过,自己很久不做饭,都忘记怎么炒菜了,这句话不是假的,因为祝宇记不太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见厨房里的刀,就很想给自己来一下。 似乎刀口上悬着点透明的丝线,一寸寸绕过遮挡的腕表,贴住他的手腕,往疤痕上缠。 祝宇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再扬起头的时候,视线明亮了许多,他下巴绷得很紧,仰得高高的,细小的水珠顺着脖颈下滑,被祝宇抬手抹了。 而这下,就把那刀看清楚了。 赵叙白居然童心未泯,在菜刀的把手上贴了画,还是当初祝宇在田逸飞工作室拍的,这人搞艺术做周边,印了照片和贴纸,离开的时候问他们要不要,祝宇没回答呢,赵叙白就顺了一大兜。 第21章 中午,赵叙白拎着水果回来了,进门就叫手疼,说是科室同事送的,吃不完。 嚷嚷了两句,见祝宇没搭理他,这才顿了下,立马往厨房那边跑,门一推,祝宇扭脸看他:“……啊?” “开着抽油烟机呢,”祝宇抬高音量,“你这个太吵了,都不静音啊。” 赵叙白胸口起伏着,喉结滚动:“我、我换个新的。” 祝宇笑着:“不用,将就着吧。” 他系了条围裙,有点松,飘带在身后轻轻晃着,像不安分的尾巴,最终停留在膝窝的位置,厨房里是番茄炒蛋的香味,金黄的蛋液混着番茄,在热油里滋啦作响,祝宇一边翻炒收汁,一边叫着赵叙白:“去洗手,然后盛饭。” 赵叙白说:“哎。” 说完了,人没动,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祝宇,祝宇忙着炒菜,没回头,又催了一遍,对方才如梦初醒似的,慌乱地转身走了。 “出息,”祝宇笑话人家,“馋成这样。” 他对自己今天做的饭很满意,端出去后,破天荒地让手机先吃——拿着拍了好几张照片,炒土豆丝,番茄鸡蛋,还有昨晚的排骨汤,热气腾腾,色泽和香味都不错,看着很有食欲。 赵叙白递过去双筷子:“能吃了吗?” 祝宇把手机放下:“吃呗。” “我刷碗,”赵叙白主动开口,“然后,我能申请个事吗,咱俩搭个伙吃饭吧,我实在不想吃医院食堂了,你都不知道中午电梯有多挤。” 祝宇问:“哎,你们没专属电梯?” 赵叙白语气平静:“没有,也没同事帮我捎,人家都出去吃,或者是家属过来送。” “真的假的,”祝宇有点愣,“那你这太惨了。” 赵叙白说:“是啊,所以你还住这里,好不好?” 祝宇说:“这不行。” 他把筷子放下,笑着摇了摇头:“我找了个兼职,在你这不方便。” 其实按祝宇的想法,赵叙白会跟着问一句,怎么不方便,然后他再回,特别不方便,几句插科打诨下来,就把这事说了,毕竟露一点脸,真被朋友们看到,还是会被认出来的。 他不觉得丢人,都说了挣钱嘛,不寒碜,谁比谁高贵多少,所以准备顺着话音,给赵叙白透个底儿,说朋友我以后也要换赛道了,成为一名擦边小网红,合法正常的啊。 但赵叙白没有追问,只是看着他,语气很轻:“知道了。” 祝宇:“哎?” “没什么不方便的,”赵叙白吃得差不多了,在医院养成的习惯,吃饭快,“不管是什么兼职,你想在我这做,可以,不想在这,也没关系。” 他抽了张湿巾擦手:“反正你在我这里,永远不会不方便。” 安静片刻,祝宇把筷子拿起来,又开始闷头吃了,扒拉了好一会饭都没敢抬头,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这种莫名的心虚是从哪儿来的,就觉得心跳得有点快,不自在。 赵叙白还在擦手,不紧不慢,他手指本来就长得漂亮,长,形状好,天生就是弹钢琴或者拿手术刀的手,但这会动作太仔细了,仿佛身处凶案现场,正认真处理手上未干涸的血迹。 而他的视线,则一直落在祝宇微红的耳垂上。 作者有话说: 没错,他是真的馋 第17章 “你脸也红。”小蒋说。 祝宇用手背贴了下脸:“是吗,我看有点热。” 中午吃完饭,他没在赵叙白那继续待,也没找到机会跟人家提自己做的兼职,反正就是一块下楼了,赵叙白去医院,他顺着路边溜溜达达的,来到便利店,手里还拎着个保鲜盒,里面装的是剥好的红柚。 赵叙白剥的,丝络都去过了,很甜。 按理说他晚上才过去接班,但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便利店了,这会儿人不多,小蒋忙完就要过来吃他的红柚,祝宇把手背后面去了,不给。 小蒋撇着嘴:“你真小气。” 祝宇点头:“嗯,我抠。” 小蒋绕回收银台,随手拿了块抹布擦烤肠机,还是不太高兴:“你看我多大方,我只要有好看的新鲜的,都发出去分享,从不藏着掖着……” “你早晚有一天得被封号,”祝宇从冰柜里拎了罐啤酒,放柜台上,“或者被抓去喝茶。” 他碰了碰扫码枪:“喏,请你喝。” 没法儿跟赵叙白说,但是能跟小蒋说,瞒着人家不太合适,这会儿店里还有员工,俩人出去在后面抽烟,小蒋眼睛瞪得老大:“我草,你这不是躺着就能赚钱?” 祝宇摇摇头:“没。” 他刚说的有的模糊,大致就是说帮忙拍照带货,可能会有些擦边,小蒋激动得原地转了圈,凑过来:“那你怕被家里人发现吗?” 说完,又自言自语道:“其实我挺适合的,我家里人都差不多死完了,看不着。” 祝宇咬着烟笑,没接话。 下午他回去了一趟,把卧室的床和背景给米娅发过去,对方几乎是秒速回复:“没有氛围感!” “我给你发点图,”米娅语速很快,“你看看人家怎么拍的,那光影,那装饰,那构图,学习一下。” 祝宇坐床上:“姐,我这边条件是不太好,还需要买配饰吗?” 这条信息刚发出去,就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图片中了,祝宇指尖悬在屏幕上,瞳孔微微睁大,和想象中的不同,里面的内容没有昨晚他搜索的那么刺激,什么胸链项圈蕾丝腿袜的,一样没见着。 米娅发来的图几乎都是对身体某个部位的特写,后背或者脚,穿的衣服也不花里胡哨,恰恰很清爽,连出现的袜子都是纯白的。 “这么素?”祝宇问。 米娅笑了:“怎么,你还想更荤一点?” 她看出来祝宇对这个圈子的确不了解了,解释得挺耐心,大致就是说如果图片特别精致漂亮,打破传统中对男性的刻板印象,又美又仙的话,反而会更加吸引女性群体,而祝宇的目标客户是男性,审美维度不一样。 祝宇自己也搜了搜,甚至还专门下了个app,看了一圈后也笑了,觉得里面门道还挺深。 不过没事,有公司指导,他配合着就行。 聊完,他想着刚才的图片,对着自己的腿拍了两张,对比一看,不行,别扭,祝宇在屋里转悠两圈,思考了好一会,终于恍然大悟,意识到里面的区别了。 那模特的腿要么岔开,身体同时往下压,在镜子前绷出充满侵略性的线条,布料下蛰伏着随时爆发的危险,要么并拢整齐,透着克制的诱惑,制造出一种惹人遐思的氛围,哪儿像他啊,跟拍张照片问诊似的,说医生,我膝盖有点疼您给看看。 还有个问题就是,他穿的是牛仔裤,真没那个味儿。 米娅跟他说了,得衬衫,得西装裤,或者就是柔软的家居短裤,这大冬天的,拍露肤度高的冷,穿衬衫就行。 可祝宇就一件衬衫,短袖的,立领。 “不算!我要的是白衬衫,或者黑色哑光的,质感和版型要好,大一点也行,反正oversize会有偷穿男友衣服的慵懒……别拿polo衫充数,太土了哥!” 米娅接连尖叫:“你去买两件行吗!” 祝宇:“嘿嘿,没钱。” 米娅:“借!” “拿去吧,”田逸飞冲他挤眉弄眼,“可骚了都。” 祝宇心想不错,找对人了。 他跟田逸飞说自己接了个活,需要拍点照片发网上,没合适的衬衫,对方立马开车过来了,说你等着,哥们这就来救你。 这朋友,真没话说。 祝宇说:“我给你买杯咖啡吧,真谢谢你了。” 田逸飞靠在车上,笑着:“不用,你要真谢我的话,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你说。” “就咱以前上学那会,食堂有个蔡阿姨记得不,圆脸,经常笑呵呵的,见谁都叫宝贝。” 田逸飞说:“她形象特别符合我最近的作品,但学校那边没她联系方式,我找不着,想让你帮忙问问。” 祝宇高中在食堂勤工俭学过,跟蔡阿姨熟,按理说未成年的高中生是不允许打工的,都得到大学才能跟学校申请,蔡阿姨偷偷跟他说哦吆没事,你帮阿姨切菜,阿姨请你吃饭。 下午第四节课是社团活动,祝宇什么社团都没报,篮球场上没他的身影,教室里也没见他埋头学习,他脱了校服扎进后厨,哗啦啦地淘洗豆芽,嚓嚓嚓地给萝卜切块。 贫瘠而骄傲的日子里,蔡阿姨,还有食堂的工作人员,不动声色地守护少年那点小小的自尊。 那是他尚未枯萎的岁月,也是他无比怀念的时光。 “行,”祝宇点头,“我下班了就帮你问。” 田逸飞说:“不急。” 离上班还有俩小时,告别后,祝宇提着一袋子衣服回去了,抖床上一看,好家伙,田逸飞真没跟他客气,的确是衬衫,但要么薄到透光,要么后背镂空,又或者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绑带,甚至还有件缀满布条,跟渔网似的。 第22章 果然很骚。 祝宇勉强找了件白衬衫,穿上了,对着自拍了好几张,愣是没敢发给米娅看,还是觉得怪,不对劲。 晚上有个小插曲,就是赵叙白去了趟便利店,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行,”祝宇说,“我最近忙兼职呢。” 赵叙白买了份关东煮,握手里,没吃:“嗯?” 祝宇拿不准这个“嗯”是什么意思,就笑笑:“你不是正追人吗,你赶紧的,搞定了不就有人陪了。” 赵叙白点点头:“正在努力。” 祝宇给他拿了个饭团:“你加油,对了,你还记得食堂的蔡阿姨吗,我有事想找她。” “记得,”赵叙白想了想,“她是不是回老家带孙子了,你要真想找的话,可以去她老家看看。” 祝宇说了个行。 到了签合同那天,祝宇可算见到了米娅,一个长发姐姐,很雷厉风行。 “实在不行,刚开始的几天你先拍手,”米娅说,“就手里拿着小玩具,拍特写,这个不需要什么背景和氛围,简单……你字写得真漂亮。” 祝宇把笔放下,笑笑,说了个谢谢。 米娅问:“你什么学历,要是高的话还能再加个定位。” 祝宇说:“没读大学。” 米娅看着他的手,没再说话,目光稍微有些惋惜。 不管怎么说,事定下来了。 当天回去,祝宇把门一关,想了会儿,用椅子把门给抵住了。 米娅给了他一个没拆封的盒子,说这个不是新品,先让他熟悉一下,拿在手里拍几张就行。 六点多钟,夕阳的暖意斜斜地爬进来,把老旧的地板染成了蜜糖色,悬浮的光线中,祝宇换了白衬衫,靠在暖气片上,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看了会,还是想不通,这玩意就能给人带来快乐吗? 说明书他看了,紫色,性能还挺全,防水充电,支持远程遥控,外表却平平无奇的,只比鸡蛋大了一圈,唯一醒目的是垂下来的一根线,末端还缀着个恶魔尾巴似的尖尖。 夕阳的颜色慢慢洇开了,地板变成了橘红。 祝宇捏着尾巴,把东西拎起来,端详了会儿,按下开关。 “嗡嗡——” 这玩意立刻震动起来,微微发颤,声音不算大,听起来有点沉。 祝宇先拍了张拎着的特写,然后是握手里,最后把衬衫袖口往上卷,露出清瘦的腕骨,他本来就白,现在太阳晒得少,更是白得透亮,光线似乎都掺了金箔,朦胧得不像话,淡青色的血管浮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更显得骨节漂亮,有种干干净净的美感。 这个效果不错。 祝宇挺满意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个有些地狱的笑话,就是当初划的时候,幸好只划了左手。 他把图片发给米娅,同时配了句话——“抓住颤抖的欲望。” 这句话祝宇也挺满意的,觉得自己写得好,有点那个欲语还休的味道,正欣赏呢,外面小蒋叫他,说哥有人找你。 祝宇把东西塞被子里,过去把椅子拉开,赵叙白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样子,镜片上还凝着些雾气。 “你怎么来了,”祝宇问,“刚下班?” 赵叙白稍微有点喘,平复了下呼吸,露出个微笑:“嗯,过来帮你修门锁。” 门锁里面的螺丝坏了,祝宇一直没修,他也不太在乎,白天睡觉的时候阖上,真干什么时,再用凳子顶住,譬如现在,所以猛地听见这句,还稍微有点尴尬,张了张嘴:“啊……” “你这在屋里做点什么都不安心,”赵叙白把背包放地上,“五分钟就好。” 祝宇下意识的:“我能做点什么?” “随便,”赵叙白已经蹲下了,拉开背包的拉链,“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赵叙白又站起来,把大衣脱了,朝祝宇那边递过去,见人没接,挑了下眉:“嗯?” “我靠,”祝宇接过了,“你这……说的跟我要偷摸着干啥似的。” 大衣还残留点温度,有点重,祝宇抱在怀里,继续:“我可没,我坦荡着呢。” 赵叙白已经半跪在地上,拿螺丝刀卸零件了,闻言瞥了他一眼:“哦。” 祝宇跟着往自己身上一看,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往床上一坐,等着赵叙白修锁。 忘了,这白衬衫还没脱,虽然已经是那袋衣服里最保守的,但还是有些透,能隐约透过布料,看出藏在里面的线条。 没几分钟,赵叙白把东西放回去,掏出湿巾擦手:“完事了。” 他回眸,温和地看着祝宇:“你来试试?” 祝宇捂着脸:“你别臊我。” “我没故意臊你,”赵叙白说,“我有些强迫症,看见你门锁坏了一直惦记着,不然心里不舒服。” 他反手,把门关上锁住,又拧开。 赵叙白说:“你看,修好很简单的。” 祝宇垂着睫毛:“嗯。” 好一会儿,他俩都没说话,屋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隔壁小蒋打游戏的声音,键盘噼里啪啦的,战况激烈。 “外面冷吗?”祝宇突然开口。 赵叙白说:“还好,不冷。” 说完,俩人又沉默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有个度的,近了觉得冒犯,远了嫌弃冷漠,对于熟人来说,不远不近的最合适,都舒服,自在,想聊天了插科打诨,隔一段时间不联系也不会生分。 这是一种不声不响的默契。 祝宇现在脑子再钝,骨子里的敏感是有的,他能察觉到赵叙白对自己的关心,已经过了那个界限了。 他叹了口气,感慨还是医者仁心。 “我现在真挺好的,没抑郁,”祝宇仰着头,“刚才用椅子堵着门,是我在自己玩呢。” 他说着,就从被子里掏出来个东西,举着给赵叙白看:“瞧,好用了我给你也买一个。” 冬天日短,天慢慢地黑了,卧室里没开灯,黯淡下来,所有物件都蒙上一层旧报纸似的晦暗,更显得破败寒酸。 赵叙白的视线在跳蛋上停顿了两三秒,突然开口:“你衣服借谁的?” 祝宇愣了下:“田逸飞。” “挺好,”赵叙白点点头,没什么情绪,“挺好看。” 田逸飞被叫来吃饭的时候,是周末,他本来不想去的,说自个最近在查资料,准备出门去一趟拉萨,找找灵感,赵叙白说你来吧,小宇这边有情况。 他还没答应呢,赵叙白又加了句,说今天我下厨。 这话一出田逸飞乐了:“行啊,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可算能见识见识。” 来人家家里做客,田逸飞没空着手,问完赵叙白后,拎了堆水果过来了,是祝宇开的门,外面刮着寒风,田逸飞一进来就嚷嚷着手凉,要塞祝宇脖子后面暖和。 他故意开玩笑呢,赵叙白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开车还是走路过来的?” 田逸飞说:“开车啊,走路我两条腿哪儿够。” 赵叙白说:“你车上没空调,还是把车停外面了,我怎么记得这小区有地下车库,居然还能冻着你了?” “我擦,”田逸飞被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转而冲着祝宇,“他现在说话咋这样啊?” 祝宇笑着:“就是。” 他觉得赵叙白可能是上班上得了,人有了怨气,不再像以前那么仙,那么温柔平和了。 “没事干就洗水果去,”赵叙白继续,“洗好了拿过来,我切。” 田逸飞嘟嘟囔囔地走过去,专门挑的草莓和葡萄,这俩不用切,洗完拿出去放桌上:“宇啊,来吃这个。” 祝宇没闲着,他跟蔡阿姨一个老乡联系上了,对方有蔡阿姨儿媳妇的微信号,推给祝宇了,对方还没同意申请,他俩就聊了会儿蔡阿姨的近况,说老太太挺好的,精神头很足,又问祝宇怎么样。 “我也好着呢。”祝宇回了个表情包,跟人家卖萌。 卖完萌,去厨房帮赵叙白,这人现在对厨艺很有自信,不让他插手指挥,只让打下手,切个葱花什么的。 端出来后,菜品看起来相当不错,还是些有难度的,田逸飞夹了块糖醋排骨,尝了,冲赵叙白竖了个大拇指:“牛逼啊。” “对了,”他扒拉了会菜,抬头,“小宇这边啥事啊?” 赵叙白在盛汤,冲祝宇抬了抬下巴:“你说。” 祝宇站起来,去旁边沙发上拿了个东西,过来后没直接给田逸飞看,而是先打开手机,点开几张图片。 田逸飞探头过去看,嘴里正嚼呢,慢慢地不嚼了,祝宇又把那根线拎起来:“紫色的,嘿嘿。” 田逸飞艰难地把嘴里的东西咽进去,眼睛瞪得额头都有抬头纹了:“我擦!” “你,小宇……”他结结巴巴的,“这是你拍的?” 虽然就是手部的特写,但握的东西田逸飞一眼认出来,就是个跳蛋,目测还能远程遥控。 第23章 祝宇点头:“昂。” “干什么!”田逸飞突然站起来,一把将跳蛋夺走甩沙发上,同时使劲儿拍祝宇的手,“赵叙白你在干什么呀!” 不仅拍手,还顺着把祝宇身上都拍了拍,努力擦干净似的,扭头骂道:“赵叙白你禽兽啊!” 赵叙白没抬头,祝宇大笑起来,任由田逸飞在那絮絮叨叨地叫,听人家嚷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这就是我做的那兼职,跟你说过。” 田逸飞:“哎?” 两分钟后,田逸飞坐了回去,乖巧地拿起筷子:“你看这鱼,真香。” “你怪人家赵叙白干嘛?”祝宇还在乐着。 田逸飞没回答呢,赵叙白开口了。 “不知道,”他淡定地给祝宇递了碗汤,“可能觉得我思想下流,无恶不作。” 这顿饭结束后,田逸飞也明白意思了,第一是祝宇拍照的构图不太好,想咨询他有没有什么推荐的教学视频,或者好用的背景小物,这个简单,田逸飞在微信上编辑好,直接发过去了。 第二比较隐晦,但田逸飞反应了会,明白了,就是赵叙白让他把那兜衣服拿走,不继续给祝宇穿。 那会祝宇抱着一碗草莓,坐在落地窗旁边晒太阳,赵叙白和田逸飞在书房,田逸飞压低声音:“怎么,拿你的给他穿?” 赵叙白不置可否,只是抿了抿嘴。 “还有,”田逸飞皱着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怎么让他做这个……你知道吗?” 赵叙白说:“我知道。” 田逸飞有些惊讶:“你不拦着?” “我为什么要拦,”赵叙白平静道,“他能发现自己身体的美,接纳完整的自己,或者从性中得到快乐,都是好事,都是生命最原始的馈赠。” 田逸飞顿了顿:“我说不过你,但我感觉,不太好。” 这次,赵叙白沉默的时间长了点,然后才抬头:“已经没法更坏了,他现在长期失眠,频繁惊醒,独处的时候不自觉流泪,躯体化非常严重……问题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或者说,是刻意忽略掉,他不配合我。” 祝宇否认伤口的存在。 “他想死,”赵叙白说,“祝宇现在不想活了。” 门留着小缝,田逸飞悄悄地往外看了眼:“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赵叙白说:“让他活着,让他好好的,然后,我们俩谈恋爱。” 气氛明明这么沉重,田逸飞还是有些被酸到,龇了下牙:“你想得还挺美,说不定小宇成网红了,喜欢他的人一抓一大把,你排队去。” “那我也是第一个排队的,”赵叙白笑笑,“我喜欢他十六年了。” 田逸飞:“……你那会多大来着?” 赵叙白:“十三。” “哥们,”田逸飞不忍直视,“我十三的时候连飞机都不会打,还在看奥特曼,你当时居然就……” 赵叙白说:“我会。” 安静了足足半分钟,田逸飞才由衷道:“行,你无敌了。” “开玩笑的,”赵叙白已经往外走了,云淡风轻的,“别把纯洁的感情误以为肮脏的幻想,我们干净着呢。” 第18章 田逸飞走之前说:“我知道君子坦荡荡,但你这坦的是蛋蛋,不一样。” “哥们收起来吧,”他恳切地对着祝宇,“别玩了。” 语气虽然是这样的,但眼睛在笑,知道祝宇在逗他,把那玩意开了震动,故意闹着玩。 赵叙白和祝宇把他送到了楼下,说一块走走,田逸飞用胳膊蹭了蹭鼻子,鼻头还有点红。 因为刚吃完饭那会,蔡阿姨儿媳妇同意申请,和祝宇联系上了,告诉他们,老太太身体还好,但是今年痴呆了,不仅不太认识人,还喜欢囤积东西,家里清理了好几遍,依然没下脚的空。 “不过没事,”对方笑着,“我老公开的有店,能挣钱,我闲暇时间多,能陪着老太太。” 他们打了个视频,接通时,屏幕里晃动着三张挤在一起的脸,祝宇最先挥手,问蔡阿姨你还记得我们吗?对面的屏幕里也很挤,蔡阿姨正坐在满地纸箱中间,佝着背折纸板,周围全是乱七八糟的杂物,她听见动静才抬了抬眼,表情麻木,皱纹里嵌着灰。 田逸飞一下子崩了,他爷爷离世前几年就患了老年痴呆,见人就骂,连儿女都认不得,唯独记得小孙子是学体育的,每天雷打不动蹲在水池边刷球鞋,泡沫子溅到脸上也不管,嘴里念叨着说,鞋不干净,跑不快。 那会田逸飞还是个毛头小子,正为要不要练体育跟家里人怄气,听见刷鞋声就烦,完全不领这份情,再后来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一看到蔡阿姨,他受不了了。 等田逸飞的车开走,俩人也没上楼,赵叙白看着祝宇:“难受吗?” 祝宇笑着:“有点。” 刚才气氛太沉重,插科打诨了好一会,田逸飞脸色才缓和过来。 天色完全暗了,对面的楼亮起大半的灯,树影婆娑,像是羽毛的飞边儿,祝宇逗田逸飞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会儿不知怎么回事,心窝慢慢地疼起来了。 赵叙白问:“你要去看蔡阿姨吗?” 祝宇摇摇头:“不去了。” 看望旧友,或者拜访前辈,总得有个体面模样,他现在混成这样,何必让蔡阿姨见着。 今晚没夜班,他俩去了旁边的超市,逛会,当消食了,赵叙白问祝宇有没有什么要买的,祝宇说有,公司那边让他买蜡烛,说要低温.寓.w.言.的,淌手上好看还不疼。 赵叙白顿了下:“你在这里买?” “昂,”祝宇靠着电梯扶手,笑着,“超市没卖的吗?” 赵叙白把脸偏过去,不置可否:“去看看吧。” 这处超市面积挺大,在负一层,到了晚上八点半后,不少商品都在打折,生鲜区那边人最多,有个年轻男孩推着购物车跑过来,冲得急,差点撞着祝宇了,赵叙白帮忙拉了下,才错开的,对方慌里慌张地说了句对不起,就继续跑了。 赵叙白问:“折扣很大吗,这么多人抢。” 祝宇说:“超市的再大能大到哪儿去,都是八折九折,除非是青菜水果这些,有点烂了的,一大兜一块钱,这种才划算。” 旁边是饮品货架,他说的时候,顺手在上面虚空划了下:“看,弹钢琴。” 赵叙白笑了一声,祝宇以前经常这样,总有些很有意思的想法,这是个鲜活的人,聪明,好强,像石缝里钻出的野草,浇点水就能窜着使劲儿成长。 “那你买过吗?”赵叙白跟在后面,看他穿过零食区,往家具用品那走。 祝宇说:“没,我嫌超市的东西贵,一般都是去菜市场……哦对。” 这边人少,他转过来,倒退着往后走:“有次我特别想吃面包,就在超市买过一次面包边。” 赵叙白重复了遍:“面包边?” 祝宇笑着:“昂,就是切吐司或者啥的,剩下的边角料,一大兜子,特便宜,给我吃吐了都。” 他说着又转过去,边走边在货架上找:“然后那天吃了太多,半夜渴醒,喝了点凉水,直接吐血了,我还没认出来,心想今天我也没吃红心火龙果啊。” 赵叙白脚步慢了下来,身为医生他心里清楚,这是贲门撕裂,或者胃黏膜损伤,货架缝隙里漏出点冷光,刺得他眼睛疼。 但祝宇没继续说了,而是弯下腰,端详着货架上的一包蜡烛:“这是低温的吗?” “后来呢?”赵叙白轻声问。 祝宇扭头,想了想:“忘了。” 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眼神会变得有些遥远,隔着雾气似的,他俩离得不远,赵叙白只需往前走一步,就能拉住祝宇的胳膊,就像刚才伸手,帮助他不被购物车撞到一样。 可如今这咫尺之间,却横着十几年的岁月,无法触及。 “你看看,”祝宇回过头,从货架上拿了包香薰蜡烛,“我怎么找不到低温的啊?” 他过早地在世间冷暖里浮沉,那些本该在成长路上悄然浸润的道理,全变成了人情世故和柴米油盐,而对于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暧昧,充满暗示的段子,挂在热搜榜上的八卦,他竟有些迟钝的笨拙。 赵叙白叫他:“小宇。” “嗯?”祝宇抬头。 “这里没有,”赵叙白温和道,“你说的那种低温蜡烛,一般是情趣用品,得去专门的店里买。” 祝宇愣了:“啊?” 他把手里的香薰蜡烛放回去,站直了,支支吾吾的:“那算了。” 第二天赵叙白要做手术,没在外面待太久,风大,吹得人脑袋疼,俩人在小区门口道别的,祝宇挥挥手:“走了。” “嗯,”赵叙白点头,“路上慢点。” 但说完,他没动,而是看着祝宇的背影,突然开口:“别自己随便买,你不会玩这个。” 第24章 祝宇回头:“不是,你说什么呢?” “我说,”赵叙白语气平静,跟进行医嘱似的,“你别自己研究,弄伤了。” 祝宇“嘶”了一声:“我不会玩,你会?” 赵叙白没说话,笑着摆摆手,转身走了。 这话给祝宇弄得有些不爽,回去路上,专门绕到一家成人用品店前,盯着那粉色的门帘看了会,可还是没进去。 怕贵,想了想,不如在网上买。 回去后,他又想起来赵叙白那句,说他不会玩了,虽然知道赵叙白没有嘲讽的意思,可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祝宇在床上坐了会,过去把门反锁了。 窗户关的严实,暖气片把屋里烤得挺热,祝宇把外套和上衣都脱了,身上就剩条牛仔裤,然后走到门后面,看着上面挂着的一面镜子。 有点磨损,照出来的人影不算清晰。 “咔哒”一声,皮带扣连着牛仔裤一块,摔地上了。 祝宇伸手抹了把镜子,才看清楚他在皱眉。 相比较同龄人,他的线条轮廓很漂亮,腰窄腿长,但是太白了,没什么体毛,显得有种实验室标本般的冷感,让这具身体没什么吸引力。 起码祝宇是这样认为的。 他皱着眉抚慰自己,没有快感,无聊,很陌生……可能是很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以至于不习惯。 过了会儿,他把手上那只破旧的腕表摘了,换了只手。 在这个过程中,祝宇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脸上,除了早晨洗漱的时候外,他几乎不认真地端详自己,镜中的自己瞳孔泛着琥珀色,头发长了点,嘴角向下,无意识地咬着牙,仿佛能通过这个动作将焦灼嚼碎咽下。 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事很不耐烦,想快点结束。 真不好看啊,祝宇心想。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向后仰着脖子,喉结滚动。 这周又下了场大雪,祝宇除了便利店的夜班外,去了两趟公司,一次是从米娅那里拿了些闲置的道具,一次是学习——坐在直播间,看年轻漂亮的模特们跳舞,流淌的舞曲声中,光影暧昧。 米娅让他感受性张力,问他知道什么是性张力吗,祝宇说知道,米娅说你说说看,祝宇想了会:“就是帅?” “不是!”米娅声音很大,“就是你一看见这个人,就想睡了他!” 她凑近祝宇的耳朵:“你想象一下,你最想和谁睡觉——” 祝宇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没,姐,我没有想过。” 米娅眼睛瞪着:“啊,你从来没幻想过吗?” 祝宇说:“没。” “靠,你该不会萎了吧?” “没……真没……” 音乐声太吵了,他俩连说带比划的对着嗷嗷叫,旁边有个化妆师“噗嗤”笑了,拍了下粉扑:“那不正好走纯欲风?” 米娅“啪”地把资料放桌子上,两眼放光:“你说的对!” 总而言之,回去后,祝宇不用准备低温蜡烛了。 但他当天晚上就收到个包裹,赵叙白送来的,发货那栏干干净净的,像是什么保密的玩意,祝宇拆开,拿出个玫瑰花形状的蜡烛看了会,无语地给赵叙白回了条消息。 赵叙白:收到了? 祝宇:【图片.jpg】 赵叙白:喜欢这个吗,网上的有些不安全,我做了功课,这家还可以,你试试 祝宇:别,我明天还给你 赵叙白:【疑问/ 】【疑问/】 祝宇:我不会玩,你会【傲慢/】 赵叙白安静了,过了好一会,才回复:【墨镜/】 祝宇说是要给赵叙白送回去,第二天真的给人打电话,问在不在家。 “不在,”赵叙白说,“我在医院,有个患者术后出现并发症了,有些棘手,很麻烦。” 他声音听着挺疲惫的,沙哑,祝宇连忙说了个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挂完后有点意外,可能因为赵叙白之前从不露怯,很少在朋友面前展示脆弱,更何况这样直接承认,棘手,不好处理。 以前赵叙白太完美了,全身都是光环,优秀到让人觉得,他就是个被命运眷顾的天才,可完美是件铁皮衣裳,穿久了长进肉里,以至于听见赵叙白喊累,祝宇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该说句辛苦的。 所以到了傍晚,接到赵叙白的电话,问他方不方便过来接一下时,祝宇连忙答应,说没问题。 “喝酒了,”赵叙白声音很委屈,“他们灌我。” 祝宇皱着眉:“谁灌你?” 赵叙白靠在座椅上,稍微往祝宇这偏了下脸,告状似的:“就他们。” 真是喝醉了,连衣服上都一股子的酒味儿,祝宇打车到了饭店,接到赵叙白,开车回来的路上有些心疼,对方连着上了两天班,做手术站好几个小时,居然还被拉去酒局,脱不得身。 赵叙白的眼睛仿佛蒙着层水雾,带着倦意和红血丝,泛青的胡茬也冒出来了,倒是不觉邋遢,有种克制的性感,是很成熟的男人味。 这个词还是祝宇新学的,说最高级的性张力不是袒露,而是欲拒还迎,就那种身体写着禁欲,衬衫扣到最上一颗纽扣,金丝眼镜后却藏着勾人的眼神,这种矛盾感最为致命,仿佛是拒绝,又像是在邀请—— “你耳朵红了,”赵叙白微阖着眼,“你在想什么?” 祝宇拉好手刹,还没关闭发动机,地下停车场里空旷而安静:“我在想素材。” 赵叙白嗯了一声,带着鼻音:“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祝宇笑着,“你酒醒明白了吗就说自己知道……行了,赶紧下车。” “你催我,”赵叙白说,“你觉得我丑了,不好看了。” “我天,”祝宇不可置信地扭头,“你说什么呢?” 赵叙白睁开眼:“我喝醉了。” 祝宇说:“是啊,你喝醉了,下车,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他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赵叙白的手背:“辛苦了。” 结果赵叙白反手,把他的手抓住了。 “嗯,我醉了,我现在醉了,”赵叙白反复地嘟囔着,同时用另只手搂过祝宇的腰,把他往自己这边拉,“我今晚喝多了。” 祝宇没防备,大半个身子都被拉去副驾驶,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方向盘,发出“滴——”的声音。 黑暗中,这喇叭声在地下车库太响了,把祝宇吓一跳,他推赵叙白的肩膀:“你干什么呢?” 赵叙白说:“我喝多了。” 然后,他凑近祝宇的脸,用自己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人家的脖子,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在祝宇的颈窝里,祝宇没想到这人突然发神经,被扎得痒,往后躲,又被赵叙白拽回来,滚烫的呼吸扑在耳侧,挠得慌,指尖还不知道沾到了什么,稍微有点黏,有点香。 贴的太近,酒精熏得祝宇有点晕乎,倒不难闻,赵叙白身上是很纯粹的酒味,没掺杂别的,是淡淡的红酒香。 “有点暧昧了哥们,”祝宇憋不住了,“你放手,你看清楚我是谁。” 赵叙白没抬头,握着他的腰侧,很用力。 祝宇被拉着拽着,几乎都坐人家大腿上了,笑骂了一句,伸手把赵叙白的脸往后推:“傻逼,你认错人了。” 第19章 手腕上有指痕,被攥了一圈,泛红,腰上也有,只是相对来说没那么明显。 祝宇对着镜子看了眼,把衣服放下来,跑出去笑话赵叙白,说这人喝大发了发酒疯,抱着自己不撒手。 赵叙白刚洗完澡出来,把这两天加班冒出来的胡茬剃了,换了身干净睡衣,整个人的状态好很多,酒味也没了。 “还喝不?”祝宇故意臊人家,他之前学了个词,叫人近视狠了就雌雄莫辨,人畜不分,感觉也能往喝醉的赵叙白身上用,但只说了前半句,赶紧把后面的咽回去了,省得骂着自己。 赵叙白靠在沙发上,很无奈地笑。 “我给你倒的有水,”祝宇说,“你喝点,不然半夜了口渴。” 赵叙白“嗯”了一声,祝宇又说:“那我走了啊。” “晚上要上班吗,”赵叙白轻声问,“这么着急?” 祝宇说:“不是啊,这不想着你得休息一会。” 折腾得快十一点了,大晚上的,这会还在小区晃的几乎都是遛狗的,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狗叫,衬得更安静了。 赵叙白扶着额头:“要不你今晚住这吧,我还有点头痛。” “怎么回事,”祝宇挪了挪窝,挨着坐赵叙白旁边了,“想吐吗?” “不想,就是晕。” “那你睡会。” 祝宇说完,又开口:“或者我给你按按。” 前两年孟凯——也就是眼睛被炸伤的那个老同学,开推拿店的时候,祝宇还去帮过忙,学过点按摩的手法,他刚要站起来绕赵叙白后面,想帮着揉一下头上穴位,赵叙白拉着他袖子了:“不用,在这坐着吧,我侧过来点。” 第25章 但是赵叙白比祝宇高,这个样子就得祝宇抬着胳膊,手架着了,时间长肯定累,赵叙白扭头看了看:“要不我躺着吧。” 祝宇心想在家还整得挺专业,跟店里似的,他说了个行,就准备去旁边找个小凳子,让赵叙白躺沙发上,结果下一秒,赵叙白就躺下来,枕他大腿上了。 “哎呦,”祝宇手顿住了,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你挺会享受。” 赵叙白闭着眼:“嗯,生活就是要享受的。” 这个姿势挺好用力的,祝宇很轻地揉着赵叙白的太阳穴,顺着抓了抓他的头皮,赵叙白刚洗完澡,头发稍微带点湿,在灯下泛着微光,祝宇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到他耳后的肌肤,凉凉的,感觉还挺新鲜。 然后,赵叙白的睫毛抖了下,就把眼睛睁开了。 他没像往常一样戴眼镜,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眼珠,以及里面的小小倒影。 “嗯?”祝宇去捏脖颈侧面的位置,那里有根筋,伏案久的人这里肌肉紧绷,用点力就会疼。 赵叙白张了张嘴:“……可以了。” 祝宇动作没停:“你等会,我给你按下这里,特别酸爽。” 赵叙白原本双手合拢,虚虚地垂在身体两侧,这会儿手指动了动,像是不自在,又像要抓住点什么。 他俩现在的动作太亲密了,对赵叙白来说,甚至比刚才在车上都要更加刺激,让人受不了。 因为太平和,太温情了。 “小宇……”他喉结滚动着,但叫了一声,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祝宇歪头看他:“嗯?” 但赵叙白把眼睛闭上,不说话了,祝宇以为他要困,就放轻了点动作,夜里好静,屋里亮着一盏夜灯,明明是很柔和美丽的灯光,但不知怎么的,祝宇突然感觉赵叙白不是困了,而是……有些伤心。 因为他紧紧抿着嘴,似乎很紧张,睫毛在抖。 “怎么了,”祝宇往下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发,“跟我说说。” 喝醉的人是这样的,酒精是把钝刀,能撬开所有封存的记忆,倒出藏着的满腔情绪,所以祝宇只是安静下来,看着赵叙白薄薄的眼皮。 赵叙白翻了个身,脸几乎都挨在祝宇的腹部了:“我……好难过。” 祝宇又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宇,”赵叙白说,“我怕自己要失去你了。” 祝宇笑了,哄孩子似的:“没,我不是好好的在吗。” 他一笑,赵叙白就能感觉到脸颊传来的震动,祝宇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很柔软,像蓬松的云,贴上去热烘烘的。 赵叙白又靠近了点:“你之前也这样说,你骗我。” 祝宇还在笑:“哪儿有。” 赵叙白说:“我找了你两年。” 这下,祝宇不敢笑了,但他也不敢接话,就好脾气地挠了挠赵叙白的头发,道歉似的。 其实,赵叙白说的时间少了,真正加起来,大概有将近三年的时间。 他俩认识得早,初中就一个班,按理说祝宇这种没啥背景的乡下小孩,是进不了省会城市的初中的,但他遇见了杨琴,杨琴和祝立忠是远房亲戚,那年返乡吊唁,看到了祝宇。 命运仿佛在这一刻,朝他微笑了一下。 杨琴是位大夫,六十多岁了还被单位返聘,很严肃认真的一个人,儿女们早已成家立业,老伴也走了多年,如今空荡荡的屋里,只剩她与满墙的奖状作伴,看见祝宇的时候,瘦削的小孩正拧着收音机的螺丝,脸上还蹭了黑油。 “你会修这个?”她很惊奇。 “嗯!”祝宇笑起来,“我看说明书学会的。” 那生着冻疮的小手,指节冻得发红,却很灵巧,螺丝刀旋转间,老旧的收音机突然“吱呀”一声,吐出一串杂音,接着便传来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虽然有点滋滋啦啦,但完全够用了,没多久,祝立忠醉醺醺地迈进房屋,眼睛都没往杨琴这边瞟,抬脚就踹飞了收音机。 连杨琴都被吓了一跳,可男孩却不急不躁,也不恼,安静地等着祝立忠离开,就跑到墙角,把收音机捡起来,重新修。 这次修的时间,要长一点。 去世的是族里一位辈分高的老人,灵堂摆得阔气,请了不少人吹吹打打,唢呐声中,男孩再次举起收音器,冲杨琴笑:“看,又修好啦!” 他似乎没什么畏惧,也不伤心,无论遇见什么困难,都坚韧而顽强地活着。 “像一株野草。” 来的路上,杨琴在田埂边见到很多野草,被车轮碾过,被暴雨冲刷,可只要雨后天晴,它又歪歪斜斜地支棱起来。 祝宇不知道杨琴是怎么跟祝立忠谈判的,似乎请来了长辈施压,也可能给了钱,总之,祝立忠很满意,而他被杨琴拉着手坐进车里时,身上拎着的小包里,只有两件破旧的换洗衣服,和缺页的课本。 杨琴说,我没什么时间照顾你,你得自己吃饭,上学,知道吗? 祝宇使劲儿点头。 他在杨琴家住下了,他叫她杨奶奶。 杨琴的儿女对他态度一般,他们很早之前就对母亲的捐助习惯颇有微词,祝宇听到过他们在书房里吵架。 “以前给贫困生交学费就算了,就当积德,现在怎么领到家里了?” 杨琴说,不用你们管。 祝宇很努力地少花钱,不给杨琴添麻烦,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倒像是室友,杨琴找了很多资源,大费周章把他送进最好的初中后,就像是撒手不管了——她从来不过问他的成绩,也不问他在班里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朋友,过得好不好。 初中放学早,到家后,祝宇会在家里做饭,等着杨琴回来,自从学校增设晚自习,他回来的时候,会看到客厅里灯亮着,杨琴在看书。 这样的陪伴很安静,也很默契。 偶尔,杨琴会带他去医院,祝宇不乱跑,在候诊室外的椅子上做题,若是人多了点,就很自觉地让位,杨琴问过他,成绩这么好,长大后要不要当医生,祝宇说不想。 “为什么,”她还是很惊奇,“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祝宇笑着:“医生读书的时间太久了,我想早点工作。” 杨琴蹙了下眉:“又不是供不起你。” 但最后,她果然没能供祝宇读大学,而祝宇,也没有读太久的书。 “……高二,”赵叙白的声音闷着,“你说过你会好好的,不走。” 祝宇嗓子有点紧,说不出话。 那年,杨琴在医院突发疾病,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仿佛苍蝇嗅到了血—— 祝宇至今都记得那个扭曲的午后,多年未见的祝立忠出现在葬礼现场,满是横肉的脸挤着笑,说你别忘了,咱才是一家,你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他不知从哪儿学来了词,说祝宇和杨琴已经是事实上的收养关系,遗产和抚恤金理应有一份,而祝宇是未成年人,监护权在他手里,这笔钱,他讨要得天经地义。 祝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甚至都没有反驳这句话的矛盾,他跪的时间太久了,按照家乡的风俗,以晚辈的身份为杨琴披麻戴孝,即使被家属厌烦,嫌恶地说着难听的话,他也是沉默地跪在灵堂,静静地守夜。 “小宇可怜呐,从小就没妈,你们还要欺负他扣他的钱……” “放屁!要不是他,我妈能死这么早?丧门星!” 太乱了,周围太乱了。 葬礼尚未结束,他就被扯住胳膊,被无数人在耳朵边吼,问老太太有没有给他留私房钱,到了后来,质问声渐渐扭曲变形,变成了厉声相逼:“说!你是不是偷了钱!” 很久以后,每当夜深人静时,祝宇总会听见耳畔嗡嗡作响,他想过,这耳鸣可能早在那个午后埋下了种子,在胸腔深处悄然生根,随着时间,长成参天大树般的轰鸣。 他就这么小小的一颗心,真的装不下太多东西,铺天盖地的质问,争吵,责骂,还有葬礼上反复播放的佛音—— “啪!” 祝宇的脸被打得扭到一边。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妈!你还好意思问我要钱!”对方哭着喊,“你怎么不去死!” 直到那时,祝宇的心里才后知后觉,很慢地浮上一种难过的情绪。 很多人在看他,看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像看一只被钉在标本架上的蝴蝶,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笑来,可太久没喝水了,嘴唇干裂,以至于那点硬扯出来的笑,像眼泪干涸在嘴角上似的,生硬而难看。 还好他住校,尚有能遮雨的屋檐。 当时,赵叙白很怕他坚持不下来,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皱着眉,用力抚了抚祝宇的后背。 “没事,”祝宇弯着眼睛,“真没事。” 祝宇不可能放弃学业。 他可精打细算了,小蚂蚁似的,在校园的缝隙里为自己开辟出很多条路,申请学费减免,申请助学金,在食堂勤工俭学,蔡阿姨和很多工作人员都照顾他,除了周末不再回家外,祝宇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第26章 赵叙白能做的,只有同样申请留宿。 没放寒假,天已经很冷了,周日早上,赵叙白感觉祝宇在低低地叫自己名字,他赶紧掀开被子:“怎么了?” “下雪了!”祝宇眼睛睁得很圆,“你快点看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好漂亮!” 这人语文大概一般,见到这么美的景色不会形容,跟小狗似的在寝室跑来跑去,伸出胳膊比划:“这——么厚的雪!” 那个瞬间,赵叙白的心像是被爪子挠了下,有点疼,也有点庆幸。 祝宇还是那个祝宇。 ——所以,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教室里,再也没见祝宇的身影。 那年的雪下得格外汹涌,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飘过沉默的教学楼,又扑向千家万户的灯火,窗台上的积雪渐渐垒成连绵的山丘,又被暖气烘出的水渍划出蜿蜒的痕迹,好几道,仿佛时光在玻璃上留下的透明刻度。 窗户内,高大的男人不害臊,还躺在人家的腿上不起来。 “我找不到你。”赵叙白的手捏着祝宇衣服边。 在车里一时没控制住,他现在不敢再唐突,只敢抓着一小块衣角,委委屈屈的:“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祝宇声音软下来:“对不起。” 他不是故意的。 杨琴走后三个月,纷争依然没消失,杨琴的子女决定卖掉那个老房子,已经联系了几个买家,可祝立忠是块黏在锁孔里的口香糖,他搬着马扎坐在楼道,很大声地跟人聊天,骂姓杨的没良心忘本,嫌弃穷亲戚,这下哪儿还有人肯买,都连连摆手说不要。 “你恶不恶心啊,你到底想要什么?” “总得给我们家小宇一个房子吧,或者十五万块钱,你们自己选!” “祝立忠,你也不给你家小孩积点德!你造孽!” 昏暗的楼道内,男人“哼”了一声:“老子这不就是给他积德吗,我这么大一个儿子,过去伺候老太太好几年,端茶倒水的,就这样打发了?” 杨琴的子女到底是文化人,都有头有脸的,被气得说不出话,私下里也有中间人劝,说要不给点钱打发了,老太太喜欢那孩子,就当可怜他。 “不能给,”祝宇摇着头,“我不需要可怜。” 放寒假了,他背着书包鞠躬:“我来处理。” 其实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了,他们报过警,威胁过,也试图坐下来好声好气地商量,甚至赵叙白跟田逸飞这堆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准备私下里揍祝立忠一顿,不是吓唬,是真的打。 还好被祝宇发现了,气坏了,骂他们傻比。 没两天,祝立忠就消失了。 祝宇也不见了。 但他给赵叙白打过电话,语气轻快,说没事,过完年见。 当那个冬天结束,春天到来,祝宇没有出现在教室。 “……对不起啊,”他虚虚地摸了下赵叙白的脸,“真的对不起。” 祝宇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他只是因为砸了祝立忠的家,彻底激怒了这个男人,对方扑上来,死命地朝他肚子和脑袋上踢,祝宇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心想,没事,脑子不受伤就好。 拳脚下,他呕出大团的鲜血。 祝立忠害怕了。 当然,原因不仅是故意伤害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还有祝宇的疯劲儿,他怒吼着挥动拳头时,对方默不作声地砸电视,砸冰箱,抄起板凳劈头就砸,砸见到的一切东西,甚至包括自己。 “要么你打死我,要么等我发现你再敢去闹事,我杀你全家。” 祝宇擦了下嘴里的血,笑了:“一命抵三条命,不亏。” 祝立忠还有两个亲生孩子,都是上初中的年纪。 问题的解决,似乎并不是很难,只是有点痛罢了。 那个寒假,祝宇住在班主任家里,老师摸着他的头叹气,说没关系,等长大就好了。 是啊,长大就好了。 祝宇的胃出血很严重,他努力吃药,认真吃饭,期盼着新年能快点过去,自己可以早点回到学校,他记得那个除夕,新年的钟声被敲响,璀璨的烟花散开,赵叙白的祝福和鞭炮声一起出现—— 那个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听不见了。 大概持续五六分钟,像海水缓慢退潮,又逐渐卷着浪花推过来,心跳声才和喧嚣一起出现。 这种情况越来越多。 再然后是失明,也是几分钟的样子,然后慢慢恢复。 老师的家庭条件一般,上有老下有小的,祝宇谁也没告诉,仍是乐呵呵地笑着,都知道他最近事多,可能话少一些,也没太在意。 祝宇没去医院,不想大过年的给老师添晦气,自己偷偷去了路边的诊所,大夫说原因很多,可能是外伤,中耳炎,神经瘤,也可能是心理问题。 大夫怀疑是头部受伤,建议他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祝宇说行,再考虑下,谢谢大夫。 然后在回去的路上,周围人来人往,斑马线前绿灯亮起,他再次眼前一片黑暗。 那天晚上,祝宇决定退学。 他不是不在乎生命,相反,祝宇真的很珍惜自己,他现在的状态太差了,他没有任性和撒娇的机会,而目前的状况,不足以支持他继续读书,他要休养,要治病。 祝宇不愿意坐在教室里,感受世界离自己远去。 如坠冰窟。 所以,祝宇是主动休学一年的。 “——可我找不到你。” 他尽可能地赚钱,想要给自己时间来喘息,让这个世界等等自己,最早是在乡下搬货,然后摇奶茶,都是身边有人的活计,不至于他在突然陷入黑暗时,会措手不及,而神奇的是,辛苦的劳作带来了奇迹似的曙光,意外的次数越来越少,不必攒钱去医院检查,几乎消失了。 “——老师说你休学,明年就回来了,我怀疑你在打工,但我去人才市场那些地方,还是见不到你。” 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倒霉蛋,被骗进了传销组织,逼着他打电话发展下线,可祝宇能有什么社会关系呢,他连一丁点的利益都榨不出来。 “——你不和我们联系,你走了。” 赵叙白的呼吸扑过来,有点烫:“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呢?” 祝宇只是又说了一遍对不起,他越说,赵叙白越难受,就用胳膊抱住他的腰,使劲蹭了下:“是我该说对不起。” “我怕你们担心,”祝宇轻声道,“我想着可以回来的。” 他给自己一年时间养病,打工,挣钱,同时,少年也有自己的自尊心,不想让朋友为自己难过。 所以祝宇的背包里,永远少不了的除了身份证,就是课本,他每天背书,他把练习册做了很多遍,他还没落下任何一次大型考试,班主任把卷子通过邮箱发给他,满是烟味的网吧里,他写完,拍照再传回去,等待批改。 他有在努力,真的。 可事与愿违,第二年,他没能及时赶回。 老师说,长大就好了,却不知道,原来长大后有这么多的琐事和烦恼。 后来,那莫名其妙的毛病彻底痊愈,祝宇决定参加成人高考,他和祝立忠断绝了关系,攒了一笔钱,打算资助两名学生,他答应过杨琴,等有能力了,一定要反哺社会。 春天来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和朋友们早就恢复了联系,阳光暖洋洋的,美好到不像话。 老天不再辜负他。 毕竟,祝宇从来、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 第20章 赵叙白在他腿上枕的时间挺长的,有快半个小时了。 “腿麻了吗?”他稍微偏点脸,看着祝宇。 祝宇笑起来:“还行。” 赵叙白说:“那我就再躺会儿?” “哎你这人,”祝宇挑了下眉,“上瘾了还。” 说完,赵叙白才轻轻地笑了一声,从祝宇腿上起来了,今晚情绪有点外放了,不应该,他不想让祝宇跟着难受。 但刚才的姿势太亲热了,赵叙白把脸埋在祝宇腹部那,隔着软乎乎的衣服,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呼吸时的细微震动,赵叙白太喜欢这个感觉了,耳尖发烫都舍不得挪开,以至于起来后还有点收不住,下意识地看了祝宇一眼。 看完,伸手去端桌子上的水,嘴里说的却是:“我去洗个澡。” 还没碰到杯子,祝宇跟着站起来,抢在前面把杯子端着了:“凉了,别喝。” 他说完就去厨房,重新换了杯热水过来,行为挺帅气的,嘴里却叫着:“哎呀我腿麻了!” 赵叙白刚接过,祝宇闷头倒在沙发上,蜷着自己的身体:“靠,真的麻了。” 之前高中老师夸过祝宇,说他眼里有活,倒不是那种察言观色的精明,或者心眼子多,他就是体贴,一颗心软得不像话,赵叙白当然知道,这样的祝宇,谁舍得不喜欢? “抱歉……”赵叙白坐回沙发,“我给你揉一下。” 第27章 祝宇抱着腿打滚,痛苦道:“别别别,你别碰!” “你别,”他又重复了遍,“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你让我自己待会儿。” 赵叙白不说话,只伸手握住他的脚踝,从膝窝往下捋,轻轻地顺着小腿肚,刚开始那腿麻的劲儿太酸爽了,祝宇龇牙咧嘴的,差点骂出声,没一会儿,揉搓真的有了效果,腿麻的感觉渐渐消散,消失在赵叙白的掌心里。 “快过年了,”赵叙白垂着睫毛,“我这段要开始忙,在做一个新课题,估计没什么休息的时间。” 祝宇“哦”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眼赵叙白的手,赵叙白也跟着去看,他的手很漂亮,稳,此刻正隔着牛仔裤,握着祝宇的小腿。 赵叙白浅浅地笑了声,继续:“你要是有事找我,联系不上的话,就打我们科室电话,我之前给你发过。” “我能有啥事啊。”祝宇笑着,膝盖动了下,赵叙白就把手松开了。 “好了?” “嗯。” 这天晚上,祝宇的确没走,又住赵叙白这了,并且赵叙白说的一句话提醒了他,那就是快过年了。 祝宇是除夕出生的,说来也巧,杨琴的生日也是这一天,老太太知道时,总是严肃的脸露出个笑来,说挺有缘分,当时旁边有她的同事,随口开了句玩笑,说正好一块过,省了个蛋糕。 杨琴摇摇头说,不行,孩子的份不能少。 老太太站手术台时间久,做了一辈子学术研究,没啥爱好,就喜欢甜的,平日里怕血糖高,不敢多吃,生日的时候总该破例,两个蛋糕,她和祝宇都有,祝宇的款式不一定,杨琴喜欢老式的,花花绿绿,上面挤着奶油做的花朵,里面有糯米托的那种。 热闹的除夕夜里,儿女们工作再繁忙,也会赶回来,在鞭炮声中一块分享。 后来杨琴去世,祝宇没哭,在屋里摆贡品那会,杨琴曾经的学生买了很多蜜三刀,红着眼说老师爱吃这个,但盒子上的麻绳缠得紧,解不开,周围乱糟糟的,不知谁催了句,让祝宇去拿剪刀。 祝宇没找到,他很自然地走到书房,叫了声:“奶奶,剪刀在哪儿?” 书房还是老样子,连椅背倾斜的角度都分毫不差,杨琴习惯这样坐着,说腰背舒服,桌上的茶早凉透了,凝成一道干涸的印记,但没人回答他了,世界好安静。 祝宇又叫了一声,突然,眼泪就下来了。 自那以后,祝宇过生日,再没吃过蛋糕了。 不过今年不一样,他打算提前订俩蛋糕,不同口味的,替老太太也吃一个。 祝宇本身对生日不敏感,没什么惦记的,想了会儿就把这茬过去了,看了眼时间,都凌晨两点多了,他睡不着,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眼睛,盯着窗户发呆,没多久,外面传来点走动的声音,手机也亮了。 赵叙白:睡着了吗? 祝宇:没呢【傲慢/】 几秒钟后,赵叙白在外面轻轻地敲了下门,祝宇坐起来:“没锁,你直接进。” 门开了,光线顺着缝隙溜进来,被赵叙白的身体挡住大半,赵叙白站在门口,半边身子浸在暖黄里,半边隐在黑暗:“小宇,我得去趟医院。” 祝宇愣了下:“这么晚了,没事吧?” “我……”赵叙白声音很低,“我们科里有个同事发生意外了,情况不太好。” 祝宇没犹豫,掀开被子:“我送你。” 赵叙白说:“不用,我自己开车过去。” “你昨晚喝酒了,”祝宇已经跳下床,去拿旁边衣架上的毛衣,“你等下,我穿衣服。” 门轴“吱呀”了一声,往外打开了点,赵叙白沉默了两秒:“是患者家属……对手术结果不满意,扯皮了很长时间,没想到趁着夜班的时候……” 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祝宇已经把毛衣套头上了,闻言怔住了,朝赵叙白这边走过来,眉头皱得很深。 “走,”他单手搂了下赵叙白,安抚道,“咱这会就过去。” 赵叙白没动:“我意思不是叫你让你送我,我是在……” 他微微叹了口气:“我是在跟你交代。” “交代什么,”祝宇催着,“赶紧的啊。” 祝宇对医生很尊重,大半夜的发生这种事,想来不会太乐观,他正要继续往外走,手腕被赵叙白握着了。 “小宇,”赵叙白把他拉回来,“我没喝酒,你放心,那个大夫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我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让你知道……而已。” 他松手,转而揉了揉祝宇的头发:“你要是睡不着,在沙发上躺会也行,一定要休息,有情况我跟你说。” 祝宇刚张了张嘴,赵叙白却捏了一下他的脸,动作很快:“听话。” 好一会儿,祝宇都是懵的。 屋里就剩他了,他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盘着腿,觉得不太对劲。 几个小时前,赵叙白都一身酒气了,说自己没喝酒,谁信? 但祝宇刚才没继续跟人倔,毕竟赵叙白坚持不让他送,说不定有别的隐情,不打算告诉自己,祝宇知道赵叙白的为人,不会做出酒后开车的事,所以可能是楼下有人等着,赵叙白不想让自己看见。 祝宇伸手,用手背贴了下脸颊。 ……还有,赵叙白刚才干嘛捏他的脸! 男人之间勾肩搭背很正常,但是短短一天,他俩的身体接触也太频繁了,先是在车里被突然贴近,接着是揉腿,最后居然还捏他的脸—— 祝宇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印子。 还没完全下去,有点红,他皮肤白,一点痕迹就很明显。 彰显出动作的强势,以及,暧昧。 沉思五分钟后,祝宇拿起了手机。 他没穿睡衣的习惯,晚上睡觉喜欢套个宽松的旧t恤,在赵叙白家也不例外,要是冷了,就披个毛毯什么的,柔软厚实,裹在身上舒服,有安全感,赵叙白似乎同样喜欢毛毯,家里备了好几条,散落在沙发、床边,随手就能捞到。 可能这人习惯乱放东西,水果也是,无论祝宇窝在哪儿,都能看见洗好的。 此刻,浅棕色的毛毯下,他白皙的手臂平伸着,没有戴任何的首饰,只在腕骨处留着淡淡的红痕,不必细看,就能认出指腹按压的轮廓。 祝宇开了闪光灯,对着拍了几张照片。 镜头里,明暗光线对比明显,毛毯滑落,遮住大半手臂,露出点瑟缩的指尖。 “咔嚓、咔嚓——” 再拍。 “哇,”祝宇满意地翻看相册,“我是天才吧。” 这个点了,米娅肯定还没睡,祝宇简单裁剪了下,避免背景里出现任何赵叙白家里的痕迹,才把照片发过去,很快,对方就回复了,就四个字:“摩多摩多。” 祝宇笑着低头,把自己衣服撩起来看了眼。 腰侧的指痕还在,能瞧出来。 他不像赵叙白有健身的习惯,所以身体的轮廓相对不明显,还透着点少年特有的清瘦感,用网络流行的话来说,就是薄肌,尤其腰这里,平坦的小腹很紧致,没有一丝赘肉,线条干净利落,只有胯骨微微凸起。 那点指痕,就在胯骨上方的位置,挨着一颗小小的痣。 祝宇转换了前置摄像头,对着自拍了两张,嫌衣服太宽松,容易滑落,干脆咬在嘴里。 但拍完,他垂着眼睛看了会儿,没有按下发送键。 米娅又回了条消息,对着刚才的手腕照片赞叹:“太涩了就是这个味!特别日常,给人的感觉就像刚做完……还有吗还有吗?你能不能再拍点腰啊腿的?” 祝宇回复:“没有了。” 第21章 账号这就建成了,用的公司邮箱。 昵称和简介全是米娅做的,背景图很简单,一片汪洋的海,米娅说这是公司的传统文化,水能生财,吉利。 祝宇说挺好。 发出去的第一张图就是刚才拍的,手腕有指痕的那张。 公司有导流的手段,这点不用祝宇操心,他裹着毯子站起来,在客厅里溜溜达达地走了会儿,顺手从茶几上拿了盒蓝莓吃,洗过的,甜,吃完了刷牙洗脸,重新倒在沙发上,蜷着身体,很快就睡着了。 祝宇今天睡得熟,赵叙白却没像往常一样在监控里看,他刚赶到医院,出事的区域拉了警戒线,院领导在走廊上站着,各个面色沉重。 那位大夫姓张,和赵叙白是大学同学,比他高两届,又是一个导师门下的,见面的时候喜欢开玩笑,叫他小学弟,说哪天咱俩不干了,去医院门口卖煎饼果子呗,反正挣得都差不多。 昨天他俩配合着做了一台手术,难度很高,结束时护士清理手术台,张大夫苦笑一声,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这都是麻的。” 现在的赵叙白,指尖也有点发麻。 一方面是因为连着工作,没怎么休息,精神跟不上,他们这种行业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所以一旦放松下来,就跟被剥去灵魂似的,整个人都是木的,另一方面则是张大夫被砍伤的地方,是手,是一个外科大夫的两只手。 第28章 “在做手术,”有同事低声耳语,“就看能保住多少功能了。” 赵叙白垂着目光:“嗯。” 外面人多,乱,还得安抚别的患者情绪,以免造成恐慌,赵叙白去办公室坐下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有医生倒下了,那就再有别的顶上,这里是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缺不得医生。 领导在大群里转发了几条消息,都是公众号上的内容,下面的回复很克制,大家似乎都在沉默着等,而口腔颌面的小群里,消息一条条地往外冒。 赵叙白没仔细看,在桌子上趴着眯了会儿,他得休息,才能调整状态准备接下来的硬仗。 半睡半醒的,脑子里想到祝宇了。 原本紧绷的思绪终于缓解了些,毕竟祝宇曾经让他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即使有裂痕,也会从里面透出希望的光。 祝宇是被阳光刺醒的。 毯子被他揉皱了,一小半儿裹在身上,剩下的垂在地面,他的胳膊也懒懒地耷拉下来,被光线照到了,就眯着眼翻身,往沙发里面躲。 这一觉睡得很好,他足足赖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赶紧摸索到手机。 刚打开页面,就看到了消息提示,三个小时前的,赵叙白先发了条消息,说手术很成功,能恢复基本抓握和抬举,然后是个狗狗擦汗,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包。 祝宇:太好了【欢呼/】【欢呼/】 祝宇:那他之后还能做手术吗? 等了片刻,赵叙白依然没有回复。 他从沙发上爬起来,赤着脚去洗漱,沙发垫毕竟太软了,平时躺躺就行,真睡一觉容易腰疼,但祝宇就是喜欢窝在沙发上睡,改不了。 收拾完回去,正好碰见几个去幼儿园的小孩,带个小黄帽,裹得像球,小鸭子似的歪歪扭扭地走,祝宇弯着眼睛看了会儿,看得心里有点软。 吴秀珍奶奶摔伤后就回了老家,由外甥照顾,她跟祝宇发过照片,说你看,院子里的大鹅在追着小孩打,太有意思了。 祝宇喜欢小孩,也喜欢动物,冬天出了阳光,羽毛蓬松的小鸟蹲在树梢上晒太阳,毛绒绒的,祝宇又看了会,才低头笑笑,顺路去驿站拿快递。 公司给他寄来的,说这是最新出的一款,看能不能引流着带货,祝宇抱着回宿舍,不沉,方方正正的盒子,发货信息模糊,保密性做的很好。 屋里没人,他把门反锁,打开了快递盒。 过去了五秒钟,祝宇又把盒子关上了。 米娅和他交代过,他的定位是测评博主,需要通过图片和文字,来达到让读者产生兴趣,进而跃跃欲试,有购买的冲动。 但祝宇这会真不明白,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什么好买的,同时也心情复杂,觉得恋爱真麻烦,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 “……错,大错特错!” 米娅可能准备睡了,声音有点疲惫:“你不要以为这只是给情侣提供的啊,当然,稳定的伴侣之间为了新鲜,来点刺激的很正常,但你可能想不到,咱们的核心用户群里,单身人士占比其实更高。” 祝宇顿了下:“单身?” 米娅:“单身才更需要这个好不好,自己玩多快乐!” 她打了个呵欠:“总之啊,你要让客户觉得这玩意安全,舒适,能让自己爽,愉悦……” “知道了姐,”祝宇连忙,“你赶紧睡吧,我今天拍好了就发。” 米娅昏昏欲睡的:“嗯,行,记得一个个试用啊。” 试用这个词砸头上,祝宇半天没缓过来神,他迟疑着捏起个小银环,愣是没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而别的带有蝴蝶结的小夹子,皮带,项圈,以及各种颜色的蕾丝缎带,都让他很后悔没多问一句,这些该怎么用。 非常遗憾,虽然是新的,但可能都是仓库里的存货,没有使用说明。 还好现在购物平台都有识图功能,祝宇先对着小银环拍了张,很快,商品页面就出现了,详细地介绍了产品的用途,性能,以及使用方法。 祝宇吞咽了一下,突然感觉,胸口有点痛。 他把银环放下,改为那个小夹子,拍照识别。 ……更痛了。 最后,祝宇还是认命地把蕾丝缎带绑自己腿上了,也不能说是认命,他骨子里不保守,对自己身体看得挺无所谓的,就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会有人对这样的身体感兴趣吗? 他盯着自己的小腿,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那里的皮肤被缎带勒得紧,稍微溢出一点点,泛着苍白细腻的光。 ——单身的人,真的会用这样的东西来让自己快乐吗? 窗外传来树梢的沙沙声,是风吹过,和他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黑色的蕾丝缎带有点长,柔软地垂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脚踝。 其实使用页面上说了,这玩意一般是绑在大腿或者手腕上的,但祝宇没有,他大腿上有一小块烫伤的疤,太丑了,所以把缎带绑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看起来很怪,不好看。 拍出来也别扭。 他反复拍了好几张,依然不满意,干脆把缎带全部扯下,胡乱丢到旁边,转而拿起了项圈。 ……差点把自己勒死。 没经验,上面的扣眼隔得近,扣上就觉得紧,无法顺畅呼吸,几乎没有缝隙地压迫着喉结,只能不自觉地张开嘴,微微地喘气。 表情不自然,拍出来太丑了。 皮带也不行,这东西需要绑住双手,拍出来才有张力,屋里就祝宇一个人,没法儿绑自己,又丢到了旁边。 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一张满意的照片都没,祝宇绝望地把脸埋在枕头里,郁闷坏了。 结果在床上拱来拱去的,居然又睡着了。 这一觉,他足足睡了快十个小时,是被隔壁打游戏的声音吵醒的,睁眼一看,马上就要上班了。 祝宇抱起被子,胡乱地把那堆东西塞下面,简单收拾了下就出门,最近小蒋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和他交流越来越少,回来就钻屋里打游戏,祝宇也没问,反手关上了门,心里还在惊讶,这一觉睡的时间也太长了,难得。 便利店的工作没什么特殊的,每天都是同样的流程,但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祝宇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像是忘了什么。 可是脑子还是木,想不起来。 等举着扫码枪给客人结账的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忘拿手机了。 走得匆忙,手机和那堆玩具一块,被他塞被子里面了。 “……这可怎么办?” 赵叙白把手机放下,轻声道:“不接我电话。” 他看过监控,祝宇一大早就离开了,但那会儿他在科室忙碌,再发信息的时候,祝宇就不回复了,打的电话也如同石沉大海,赵叙白等到下班,先去看了受伤的同事,然后回家睡了四个小时。 足够了。 便利店的门自动朝两边打开,响起甜美的机械音:“欢迎光临——” “你好,”祝宇看清来人后,就站在柜台后面笑了,“很不高兴为你服务。” 而眼神接触的刹那,赵叙白微微松了口气,跟着笑起来:“怎么不接我电话?” 祝宇眨了眨眼:“忙,没来得及看手机。” 赵叙白说:“那你这会就看。” “哎你这人,”祝宇举了下扫码枪,做出个威胁的动作,“你怎么过来了?” 赵叙白直截了当地开口:“手机忘拿了吧。” 祝宇把扫码枪放下:“你猜出来啦?” “嗯,”赵叙白双手背在身后,走进便利店,两侧的玻璃门缓缓阖上,“饭也忘记了,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祝宇眼睛瞪大了点,显得瞳孔亮晶晶的。 赵叙白已经站在柜台前了,往前探着身子:“肚子饿了吧?” 他这模样有点欠,像是要故意逗人,祝宇不甘示弱地抬了抬下巴:“怎么?” “给你带吃的了,”赵叙白把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拎着打包好的炒河粉,“来尝尝。” 祝宇愣了下,气势软下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擅长对付这种明晃晃的偏爱和照顾,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哎你这人……” 赵叙白笑着:“我这人怎么了?” 祝宇张了张嘴:“我……” 赵叙白还在笑:“你?你这人又怎么了?” 他可太喜欢看祝宇被噎着的表情了,有点懵,眉头浅浅皱着,整个人都是又郁闷又不服输的模样,可爱得要命。 就那种,很想让对方气得伸手,挠自己一把。 “行了,不逗你了。”赵叙白没舍得继续欺负人,他忙了好几天,所有的烦躁不安,疲惫和愤怒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内心升腾的柔软。 他把袋子放下,哄道:“出来吃饭,你手机忘哪里了,我去帮你拿。” 第22章 赵叙白带来的是炒河粉,祝宇喜欢这个,现炒的,有锅气,那家生意特别好,需要排队很久。 第29章 “嗯?”他挑了下眉,示意祝宇接过。 祝宇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不行。” 赵叙白问:“不行什么?” “手机,”祝宇说,“我手机落宿舍了,没事,下班回去就看见了哈哈。” 赵叙白解开塑料袋袋子:“万一有人找你有事呢,不远,我去帮你拿。” 可别,祝宇想象一下赵叙白看到那一床的玩具,都感觉头皮发麻,他顺手从咕嘟冒泡的关东煮锅里捞了点鱼丸,盛一次性杯子里,扯着赵叙白去旁边坐下,便利店靠窗那排简易桌椅专供顾客用餐,垃圾桶里还留着几份饭团包装纸。 “吃,”他递过去鱼丸,换来一份炒河粉,“不用拿,真没事。” 赵叙白还在坚持:“万一有人找你呢?” 祝宇笑着反问:“我能有谁找啊?” 赵叙白说:“我。” 祝宇还在笑:“你找我能有什么事,不急的话放放,反正我看到手机会给你回。” 赵叙白:“可是……” “放心,”祝宇没抬头,“暂时还死不了。” 他俩聊的时候,祝宇已经把饭盒打开了,炒河粉还热着,冒出来的潮热湿气凝在饭盒盖上,祝宇扭脸看赵叙白:“怎么了?” 赵叙白不说话了。 其实刚才祝宇没别的意思,就是话赶话,内容也挺正常的,但不知怎么回事,他感觉到赵叙白这会有点不开心,就像是发现了他偷偷抽烟一样,表情不怎么好看。 赵叙白生气不会有太大反应,就是背过身去,不理人。 还好,不凶,也好哄。 祝宇就用膝盖撞撞他的腿,又叫了一声。 “没,”赵叙白握着那碗鱼丸,有点烫,“我就是担心你,没事就算了,我先回去了。” 祝宇点头:“行啊,路上慢点。” 赵叙白没继续在这吃,端着杯子离开,便利店的玻璃门朝两侧打开时,祝宇开玩笑地来一句:“别偷摸着去我屋找手机啊。” 赵叙白回头,看了他一眼:“好。” 其实话音刚落,祝宇心里就一咯噔,感觉这话不对,像是防着人家似的。 但说出去的话没法收回,赵叙白也已经走了,祝宇低头吃那份炒河粉,觉得胃部有些轻微的抽痛。 这点抽痛,持续了好几天。 而这几天的时间,赵叙白除了告知那位受伤大夫的消息外,和他没有多余的联系。 账号那边也出了问题,不知是新号限流,还是那张图不够有吸引力,一整天过去都没多少赞,米娅让他删除重发,可试了两次,依然无人问津,唯一一条回复的内容是卖面膜的,俩人一唱一和。 “贴主的皮肤真好,我以前特别黑,还是用了某个牌子才白起来的呢!” “什么呀能分享一下吗?” “已私~” 祝宇把图片删了。 米娅没说什么,安慰他这很正常,说一个账号能做起来不容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让他多看看同类型博主,学习一下,祝宇正低头回复,小蒋在外面敲门。 “哥,”门一开,小蒋俩眼圈都肿着,“我完了。” 祝宇把手机放下:“你怎么了?” 小蒋站在门口,没往里面进:“我欠债了,哥,我不活了。” 祝宇叹了口气,把毯子从身上拿下来:“活吧,再坚持一下。” “我真活不了了,”小蒋用手背擦了下脸,“我本来是赚的,哥,我真的刚开始在赚,我想着只要挣够三万块我就收手,我不贪心的,但是后来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 “打住,”祝宇说,“我不想听。” 小蒋还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两颊都有点凹陷下去,眼神很空,依然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欠了多少钱,背了多高的债。 这种情况祝宇见得不少,无论初衷如何,一旦相信天上会掉馅饼,或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就很容易掉进别人设好的陷阱里,被哄骗,被套牢,债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把人压得喘不过气,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深渊,一蹶不振。 祝宇不打算问他欠了多少,人都是有趋利性的,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嘴里没什么实话,只顾着保全自己,能瞒就瞒,能拖就拖。 而瞒不下去,必须张口的话,往往是—— “哥,”小蒋艰难地咽了下唾沫,“你有钱吗,能不能借我点。” 祝宇说:“没,我穷。” 小蒋语速很慢:“我真没办法了,哥,你知道的我没什么坏习惯,我就这一次,真的,只要还上一笔,剩下的我慢慢想办法,行吗,就当我求你了,你信用怎么样,能在平台上借款或者用白条吗……” 他使劲抽了下鼻子:“我真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祝宇平静地望着他,“我没有钱。” 傍晚,光线黯淡,沉默蔓延在两人中间,祝宇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小蒋突然继续道。 “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搞艺术的,还有那个帅医生,他们有钱吧……能不能帮帮我,哥,不然我真的没法儿活了。” 他声音都抖了,一口一个真的,赌咒发誓,甚至都恨不得要给祝宇跪下,祝宇眼神里有情绪,但他一直没开口,只是深深地看着对方,在小蒋提到田逸飞和赵叙白时,他也没什么反应,淡淡地回了句:“你觉得如果他们肯借我钱,我还能住这儿?” 天完全黑了下来。 小蒋又站了会,没再说什么,沉默着走了。 其实祝宇知道小蒋本性不坏,没什么恶习,但走到这一步他真的无能为力,帮不了,即使祝宇手头宽裕,也填补不了因赌债而欠下的窟窿,这个窟窿非得伤筋动骨,自个儿剥皮抽筋地痛一次,吃尽苦头地去补上,才算完。 小蒋是成年人了,理应为自己负责。 到了上班的点儿,推门出去,小蒋不在屋里,不知去哪儿了,天气预报说有雨夹雪,但雪没下来,只零星地飘着点细雨,阴冷极了,祝宇一直到进了便利店,才把缩着的手从兜里拿出来。 他联系过自己曾经的同学,对方是个律师,擅长处理民间借贷之类的纠纷,这会给他回了消息,详细地解答了一些细节,说如果利率超过多少个点,是不受法律保护的,这一部分完全可以拒绝偿还。 祝宇把内容转发给小蒋,下一秒,页面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他轻轻地嗤笑一声,把手机放在旁边。 今天祝宇没怎么吃饭,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外面下着小雨,晚上的便利店没什么客人,他就慢慢地烧热水喝,一杯接着一杯,时间无声地流淌,一晚上居然就这样打发掉。 喝水多了,就老跑厕所,等早上接班的时候,祝宇还感觉一肚子水,走路都在咣当咣当地晃。 但除了晃之外,似乎还有点疼。 屋里有胃药,祝宇不打算在药店买,他没医保,之前蹭赵叙白的卡刷了点药,囤的有,就准备回去再吃,一路上,祝宇都用掌心按着腹部,但几乎没有缓解,越来越疼,额上都有些隐隐冒虚汗。 宿舍在四楼,他攥着楼梯扶手,蜗牛似的一步步往上挪,每走一步都疼得脸色煞白。 直到再也撑不住,倒在楼梯间。 门开了。 小蒋的脚步顿了下,意外地看了祝宇一眼,眼神里闪过讶异,却又迅速移开视线,仿佛地上蜷缩的人不过是团影子,然后,径直跨过祝宇蜷缩的腿,头也不回地消失。 这现世报来得太快了,要不是太阳穴都跟着一跳一跳地抽着疼,祝宇简直都要笑出声,这栋居民楼过于老旧,红漆的扶手下是生锈的铁架,祝宇的手撑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想借着楼梯杆站起来,但是疼到没有力气,疼到只能缓缓地倒抽冷气。 那就算了。 没关系,祝宇很能忍的,他弓着背,一点点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手机在兜里震了下,十几秒后,又震了下。 这栋楼住的人不多,尤其这个点,几乎都已经去上班了,要是一楼还好,有遇见路人的可能性,高层太安静了,祝宇浑身的力气都没了,根本拿不了手机。 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很急。 他脑袋浑浑噩噩的,心想这样的形象似乎有些丢人,如果发现自己的是个好心人,一定要打救护车该怎么办,支付不了费用就丢脸大发了。 然后,祝宇被打横抱起来了。 “……你,”他疼得声音打哆嗦,“你怎么在这儿?” 赵叙白死拧着眉,抱着他往屋里走,就剩几步台阶了,但祝宇感觉赵叙白也在抖,那拿惯手术刀的手抖着去摸祝宇的衣兜,想要找钥匙,祝宇叫了一声,赵叙白立刻停下,很紧张地看着他。 祝宇缓了两口气:“没事,你、你碰着我肚子了。” 赵叙白急了,不由分说地按住他的腹部:“碰到哪儿了,这里吗,是不是这里疼?” 第30章 祝宇轻轻打了个颤,抽了一口凉气。 赵叙白似乎吓着了,立马把他往上托了下:“去医院。” 祝宇声音更哆嗦了:“不是,我……我我想上厕所。” 赵叙白似乎没听明白,已经抱着他大步往楼下飞奔,这个颠簸感太强了,如果说胃疼只是身体上的痛,那么这会,祝宇的绝望就难以言喻了。 他艰难地抓着赵叙白的胸襟:“你等等!” 赵叙白紧紧地抱着他:“马上,你再坚持一下。” “坚持不了,”祝宇几乎都要尖叫出声,“我要去厕所,我尿急!你明白了吗!” 赵叙白一个刹车,愣住了:“你……” 附近没有公共厕所,祝宇额头的汗下来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上楼,钥匙就在我兜里。” 真的太疼了,祝宇现在完全失去思考能力,软绵绵地被赵叙白抱在怀里,重新上楼的过程中,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坚持住,如果没忍住的话,不用等到春天,他现在就可以不用活了。 还好赵叙白反应过来后,动作很轻柔,放下他的时候,也刻意避免了敏感部位—— 没错,赵叙白把祝宇放在了厕所门口,本来看这架势,是打算直接送他到马桶那的,但祝宇挣扎着下来了。 他用仅存的力气抠着门框,努力撑着身体,指尖发白:“出去。” 赵叙白顿了下,快速地眨着眼:“哦。” 作者有话说: 小赵:哦(对手指) 第23章 祝宇听见赵叙白在外面叫他,问需不需要帮忙。 他嘴角抽了下,帮什么,帮他扶着吗? 笑话。 他今天就算爬,也得自个儿挣扎着从厕所爬出来,而不是让赵叙白帮忙,不然,他真不用活了。 安静片刻。 喘气声从厕所传来,有点艰难:“你……过来搭把手,扶一下。” 门没反锁,赵叙白像是早就预料到似的进来,祝宇正跪在地上,膝盖硌得生疼,一条胳膊软绵绵搭在马桶盖上,赵叙白眼都没眨,伸手扯过那截胳膊往自己肩头一搭,臂弯一收,把人整个儿捞起来,重新抱怀里了。 祝宇没吱声,他现在太臊了,没脸见人,但又没处躲,赵叙白把他搂得紧,脸颊都挤在人家胸膛处,鼻尖蹭着衣服透出的体温。 床褥下陷,他被很轻地放在床上。 “怎么,”赵叙白摸他的额头,“肚子疼了吗?” 祝宇还蜷着,没什么力气说话,就点头。 赵叙白从抽屉里找胃药,去厨房倒水,回来后把祝宇抱怀里,抠开锡箔纸的时候,祝宇还试图挣扎,想要自己来,赵叙白没理他,平静地把杯沿递到唇边:“先观察一下,如果还疼我们就去医院。” 祝宇把药吃了,吃完,赵叙白也没把他放下,依然是个揽在怀里的姿势,俩人挨着一块靠床上,这个姿势挺亲密的,而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抚,赵叙白的手也在祝宇腹部放着,安抚似的揉了揉。 冬天日短,天亮得慢,这会儿屋里才慢慢充盈着光线。 祝宇脸色不太好,说话还有些抖:“哎,你怎么在这?” 赵叙白垂着睫毛:“在等你。” “等我?”祝宇问他,“那你怎么不在楼下,也不在门口站着?” 他刚才能感觉到,赵叙白是从更高一层跑下来的,楼上住的邻居是对小夫妻,刚从外地过来打工,赵叙白不可能和他们认识。 “我在楼顶,”赵叙白沉声道,“我等你的时候……去楼顶看了会。” 楼顶祝宇没上去过,就记得天气晴朗时,会有人在那里晒被子,他有点愣:“你去楼顶干什么呢?” “看日出。” “啊?” 赵叙白又按了下他的小腹,这次挪了点位置:“这里疼吗?” 祝宇说不疼。 “我之前就叫过你,让你来医院做个胃镜,”赵叙白说,“别拖了,我给你约时间。” 祝宇抬手想制止,赵叙白已经把手机拿出来了,看样子是准备帮他挂号。 “别,”祝宇坐正了点,“我这是老毛病,你知道的,不用去医院……哎我不喜欢那。” 他说着,轻轻地敲了下赵叙白的手腕:“说了不用。” 赵叙白怔了下,把手机放下了。 不管怎么样,这一打岔,赵叙白为什么在这的事就不提了。 他俩都静了会儿,刚才进屋的时候,祝宇身上还穿着羽绒服,他怕冷,把自己裹得很严实,赵叙白把他往床上放,顺手把羽绒服的拉链也扯下了,可能着急,没来得及脱,这会儿整个人还在衣服堆里窝着,羽绒服就这么敞着,像被撕开的茧壳。 赵叙白问他:“饿吗?” 祝宇摇了摇头。 赵叙白就不说话了,拇指轻轻地刮着他的衣服,祝宇在羽绒服下面穿了件旧毛衣,洗得很软。 “行了,”祝宇笑了一声,“你别搂着我,我躺会儿就好了。” 赵叙白把他放开了点,问:“你等会想吃什么?” 祝宇说:“都行,不怎么饿。” 这句说完,俩人又不说话了,安静的时间更长了点,祝宇清了清嗓子:“那个……” “嗯,”赵叙白立马接上,“在呢。” “按的时间太久了,”祝宇笑着,“有点痒。” 赵叙白半个身体靠在床上,一手揽着祝宇的肩,另只手贴着小腹,祝宇这会缓过来不少,肢体就觉得不大自在了,想坐起来。 他感觉赵叙白对自己有些太紧张了,不合适。 但祝宇刚一动作,赵叙白也跟着动了,稍微往下低头,额头就蹭在祝宇后颈那了,小小地叹了口气:“回去吧。” 祝宇没听太清:“嗯?” 他一方面胃还疼着,另一方面被这么圈怀里不舒服,祝宇从小就没好好被人抱过,对身体接触不是很适应,上学交朋友后才慢慢好起来,但也局限于碰碰腿,或者单手搂个肩,而赵叙白是成年男性,本身就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更遑论这种近乎环抱的亲密姿态。 男人之间关系再怎么好,也没这样的。 “去我那吧,”赵叙白声音很低,“你这里做饭不方便。”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一直埋在祝宇脖颈处:“胃疼的话,还是不要在外面吃……回去吧,我做饭。” 祝宇没吭声,因为这个刹那,他的思绪和呼吸都一块僵住了。 不知道是疼太久了产生错觉,还是没跟人挨这么近想得多,祝宇心头升起一阵怪异,他居然感觉赵叙白在轻轻地闻自己。 很小心,也很快,蜻蜓点水似的离开。 “我早上来找你,”赵叙白慢慢松开手,“想着你还没下班,就去楼顶站了会儿,门没锁,能看得远。” 祝宇心里有点乱,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讲这个。 赵叙白从床上下来,出去倒了杯水回来,祝宇也坐起来了,两条腿垂着,赵叙白把水递过去后,很自然地半蹲下来,给祝宇穿鞋。 “我靠……”祝宇差点把水打翻,“赵……大夫,哥,哥你别这样。” 赵叙白动作没停:“远远地看见你回来了,捂着肚子,当时我就想着你可能不舒服,结果等了会没见你上来,我就下去了。” 他不想让祝宇知道的,打算等祝宇进屋,再若无其事地去敲门。 本来么,每天跑到楼顶,暗自等着人家下班归来,直到对方消失在楼道里才悄然离去,继续自己的行程,这样的行为,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可赵叙白停不下来,以好友的身份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他如今能保持不疯,已是拼尽了最大的努力与涵养,再不把祝宇放眼皮子底下盯着,他做不到。 老旧的楼顶上有几盆花,还有被太阳晒得蓬松的被褥,晨光微明时,能看到斑驳的树梢中,那个喜欢的身影。 他系好一只的鞋带,去拿另一只鞋的时候,祝宇的脚往后躲了下,赵叙白平静地抬头:“嗯?” “我自己来,”祝宇尴尬道,“你先给我。” 赵叙白说:“好。” 等鞋子穿好,祝宇才反应过来,赵叙白已经虚虚地扶着他的手臂,带着往外走了,他脚步顿住,罕见得有些结巴:“不、不用,你不是还得上班吗?” 赵叙白说:“来得及。” “你去上班,”祝宇把手抽回来,“我自己歇会就行了,今天丢脸了……但我真没那么虚,你这搞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很夸张地冲赵叙白抱了个拳:“大恩不言谢。” 赵叙白偏头笑了声。 “怎么,”祝宇问他,“你笑什么?” 赵叙白回过头:“没事。” 他伸手,把祝宇衣服的拉链拉起来,一直往上拉到下巴颏,祝宇被迫微微仰头,眼神还带着疑虑,赵叙白还在笑:“你休息会儿,我去楼下给你买个早饭再走。” 第31章 这顿饭,吃得祝宇食不知味的。 赵叙白没再说什么,回来时,手里除了热腾腾的早餐,又买了一堆胃药,叮嘱他该怎么吃,别嫌麻烦,祝宇的胃是老毛病,赵叙白心里清楚,没什么办法,就得慢慢养着才能好。 “想不通,”屋里就剩自己了,祝宇用勺子舀着粥,“赵叙白干什么呢这是。” 说句不要脸的,就赵叙白对他的细致劲儿,跟追人都差不多了,但祝宇脸皮再厚,也不能把朋友往这方面想。 ……可赵叙白真的不对劲。 祝宇喝了口粥,很热乎,是他喜欢的小米南瓜粥,加了糖,他慢吞吞地吃了会,脑子里没停下琢磨,还是觉得拉倒吧,是自己想得太脏。 ……可赵叙白不仅抱他,还那么体贴地揉肚子,把脸埋在他的后颈,亲手给他系鞋带。 他闭了闭眼,想象了下如果田逸飞生病,需要的话,自己把人抱起来送医院,完全没问题,可要他伸手,把掌心贴田逸飞的腹部,小声地问饿不饿—— 祝宇打了个寒颤,使劲儿摇了摇头。 到了晚上,祝宇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边走边看手机,随手阖上了房门。 祝宇:大夫,今天谢谢你了昂 赵叙白:大狗害羞.jpg 祝宇:没见过,偷了 说起来赵叙白平日里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很严谨精英的范儿,私下里跟祝宇聊天却很喜欢用表情包,尤其是最近,全是小动物的,跟卖萌似的。 祝宇说完,赵叙白唰唰地给他发了十几个表情包,什么亲亲抱抱脸红红的。 赵叙白:拿去用 祝宇:嗬 都说从惯用的表情包能看出这个人聊天对象的风格,祝宇猜测,如果赵叙白最近真的在追人,对方肯定是甜妹类型的,不然,凭赵叙白的生活圈,上哪儿找这么多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他没客气,全都点了收藏,然后一来一往地回了几个,下楼梯的时候都低着头,嘴角带笑。 祝宇:赵大夫这是童心未泯,还是春天来了【傲慢/】【傲慢/】 几乎就在瞬间,他收到赵叙白的回复,就俩字“看你”,但没两秒,显示撤回了,变成一个狗狗害羞的表情包。 祝宇指尖顿了下,还没回,对方转发了个视频,是关于胃病的,很严肃专业的样子。 刚才的话题,就轻飘飘地揭过了。 赵叙白:你看这个,重视一下 祝宇:行,谢谢大夫 昨晚气温骤降,又落了雨,今天还是寒气沁骨,尤其是到了半夜,老旧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冷得人牙酸。 门锁虽然修好了,但太老,撑不住铁锤砸的几下,螺丝很快就蹦出来了,来人身上沾了酒气,用的力气挺大,胆子却挺小的,在门前徘徊了好几分钟,才下定决心似的走进卧室。 屋里有点暗,不用开灯,也能看出床褥叠得整齐,月光牛乳似的洒在上面,干干净净的,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旁边的衣柜和桌椅也是,生活用品很少,装饰品更是没有,让人感觉主人的性子很冷,只有靠墙的一个箱子扎眼了点,上面还绑着蝴蝶结缎带,跟这清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身影环视一周,朝箱子走过去了。 把箱子打开摸索了会儿,似乎不满意,又去翻简易衣柜,没几秒,转身去掀床板,非常急躁的模样,而就在这个瞬间—— “啪。” 灯亮了。 祝宇站在门口,举着手机:“找到了吗?” 小蒋一个哆嗦松手,床板“哐当”地一声砸落下去,总算打破了凝固的氛围,露出张惊得发愣的脸。 “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本性不坏,”祝宇开口,“觉得你年龄小,有点毛病正常。” 小蒋反应过来了:“我不是……” 祝宇淡淡的:“你闭嘴。” 他瞳孔颜色偏浅,没什么情绪盯人的时候,会让人有种无处遁形的错觉,小蒋明显慌起来,胳膊都僵硬了。 祝宇说:“我不跟你讲大道理,我最烦说教,就一句话,你今天的事做得不对。” “我知道,”小蒋张了张口,“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 祝宇看着他:“我让你闭嘴。” 小蒋不说话了。 “要么你自己搬,”祝宇继续,“要么我把视频发老板,让他看看你还能不能留,不过你接下来还要不要在便利店干,我无所谓,反正咱俩白班晚班的碰不上,但我没法儿跟你住一块了。” “我也不怕你报复,说的清楚,我穷,没钱,烂命一条,你把我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块卖,都卖不了价钱,解不了你的急。” 小蒋杵在原地,可能是喝酒了,眼睛很红。 祝宇说:“等你搬走,我会把视频删了。” “哥,”小蒋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错了,我这是第一次……我没办法了。” 祝宇没说什么,把手机收起来了。 或许人的本性就是矛盾的,小蒋边打零工边陪奶奶化疗的心是真的,爱占小便宜是真的,一着不慎被诱惑扯下深渊也是真的,祝宇给过他善意,他没接,他尝试过很多赚钱的路子,吃的苦又太多太多,不敢从指头缝里漏下一丝机会,看到账户里蹦出难以想象的数字时,他激动得像老鼠掉米缸。 小蒋觉得,他终于从世道里扯出点光亮。 他穷怕了,连祝宇也舍不得告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钱生钱,只需要一个小游戏,赢了就是出人头地。 输了,便是万丈深渊。 “……可是,人总不能一直输吧?” 小蒋扯出个僵硬的笑:“哥,我得翻身。” 祝宇浅浅地皱了下眉,不想再说什么,他现在没多少力气对这种事扯皮,转身就往外走。 客厅很乱,小蒋神神叨叨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嘟囔,半夜了,楼道里没什么人,老旧的居民楼像是睡熟了,衬得脚步声格外清晰,小蒋跟着出了大门,脚步才顿住。 祝宇不见了。 他愣在原地,狐疑地往上看了眼,又往楼下看,风顺着楼梯间的窗户刮过来,冷得人打哆嗦,吹散了酒气,小蒋在原地转了几圈,回屋,把手里的锤子扔地上,捂着脸哭了。 楼顶的门果然没锁,一扇小红门,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铜锁当摆设,祝宇随手用铁丝拧了下,拍了拍手,转而看向夜空。 星星很亮,冲他眨眼睛。 这么冷,祝宇没那个闲情逸致待太久,他的手缩在兜里,慢吞吞地朝围栏走去,这居民楼少说也有三十年光景,楼顶的围栏只砌了半人高,砖缝里还钻着几丛枯草,风一吹就簌簌地抖,瞧着危险,不怎么安全。 他挨着围栏站定,探头往下望,这里的视野的确不错,正对着小区的大门,从婆娑的树影中,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远处传来一两声鸟鸣,祝宇伸手,摸了摸围栏上的红砖,就这个位置,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都没有。 他安静片刻,轻轻地嗤笑一声。 这一通折腾,今天可谓迟到又早退,幸好搭班的姑娘好说话,笑嘻嘻地说没事,你之前也老帮我忙,你忙你的。 祝宇说了个谢谢,出来一看,还是黑沉沉的天。 不过等他重新回到楼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着鱼肚白了,一点点微弱的金光浮在远处的楼宇间。 这个城市还没睡醒,沉默着,连呼吸都轻悄悄的。 祝宇也同样沉默,倚着围栏,看那个逐渐清晰的身影。 所以赵叙白下意识地抬头,呼吸差点暂停,紧接着,就是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得他胸腔都在疼,青灰色的天空中,祝宇背靠着半人高、年久失修的围栏,懒懒地朝下瞥了一眼。 赵叙白都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跑到楼顶的。 他没这样失态过,不,还是有的,在当初看到祝宇手腕的鲜血时—— “小宇!” 虚掩的木门被一脚踹开,赵叙白胸口剧烈起伏—— 祝宇正蹲在围栏那,百无聊赖似的捡石头玩,听见动静才站起来,挑了下眉:“嗯?” 旭日从他背后悄然升起,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薄金般的光晕,又带着炫目的橙红,如同浴火的凤凰尾羽,庄严,沉默,仿佛一场浪漫而盛大的誓言,美到令人心尖发颤。 赵叙白被钉着似的站在原地,喉结滚动,好一会儿才干巴巴的:“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看日出啊,”祝宇笑盈盈的,“怎么,你能上来看,我看不了?” “还是你觉得我这个理由太傻了,和你之前编的一样?” 第24章 祝宇平日里说话,总是噙着点笑。 他的笑跟赵叙白不一样,赵叙白是温润的,笑起来眼角微微下垂,带着学者特有的矜持与分寸,祝宇更加和气,像是随便怎么跟他插科打诨,都不会生气。 但祝宇这会在笑,眼神却有点冷。 第32章 “看日出,”他单手撑在围栏上,“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看日出?” 赵叙白垂下目光,答非所问:“我……喜欢。” 祝宇点头:“嗯,喜欢到天天来看是吧。” 赵叙白不说话了。 天亮了,这个点按理来说是祝宇回来的时间,他上下班挺规律的,中途不太会拐到别的地方,更不像有些人会遛个弯,所以如果按照赵叙白刚才的速度,此刻朝下看去,就能远远看到祝宇的身影。 晾晒的衣物和被子不能过夜,早就收过了,只留下几道横着的晾衣线,冷冷清清的。 冬天祝宇习惯把手缩着,他生过冻疮,最怕冷,可刚才又是玩石子又是摸围栏的,掌心按在斑驳的红砖上,硌得有点疼,他看着赵叙白:“你图什么。” 赵叙白抬起眼皮:“我没图什么。” “你一个医生,读那么多书,”祝宇说,“打小就是最光芒四射的那种,现在天天忙得要命,干嘛还要挤时间盯我?” 他穿着个厚羽绒服,领口一圈带棕色毛领,风一吹,挠得脸颊有点痒:“你说,赵叙白,你图什么呢?” 要不是这次犯胃病,祝宇真不知道赵叙白上班前要特意过来一趟,看着他回来再走。 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祝宇现在发现了,就不可能把这事轻飘飘揭过,赵叙白太好了,无论哪里拎出来都是很出色的人,对朋友更没的说,所以祝宇不乐意这样,被赵叙白紧张地惦记着,他难受。 赵叙白不回答,视线再次垂下了。 “怕?”祝宇张开两臂,很夸张地做出个飞翔的动作,见赵叙白还是沉默着,就故意往围栏外歪了下,又很快地直起身子,笑眯眯地看着赵叙白。 赵叙白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地摇头。 “我没有,”他很艰难地开口,“我没什么图的,也不是挤时间盯你,我就是……” 祝宇等着他说后半句,但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 这句话对赵叙白而言,似乎难以启齿。 “我想不通,”祝宇转过身,转而看向远处的天空,“我感觉你太不对劲了,邪乎。” 城市终于睡醒,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温暖的金色光芒毫无保留地洒向每一个角落,这样的凝视有些刺眼,祝宇略微阖上眼皮,视线里红通通的一片。 没多久,赵叙白走过来,站在他的旁边,仿佛不知道拿他该怎么办才好,没敢挨得太近,稍微隔着点距离。 祝宇问:“上班不迟到吗?” “不急,”赵叙白低声道,“你……冷不冷?” 祝宇说:“冷,冬天嘛,正常。” 赵叙白说:“那回去吧,不在外面待着了。” 祝宇睁开眼,笑了:“行,走吧。” 他回去休息,赵叙白还得上班,都没进屋坐一会,下楼梯的时候回头,小声地叮嘱他别忘了吃药,祝宇说知道了你放心,赵叙白才点点头,沉默着离开。 楼下已经有不少行人了,晨练的老太太挺精神,裹着件花棉袄打太极,擦肩而过的自行车后面坐着个半大孩子,眼皮还粘着,脑袋随着颠簸一点一点的,街角早点铺子热气腾腾,炸油条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大家都忙碌着过自己的生活,很踏实。 直到这时,赵叙白才慢慢地缓过来点。 他被祝宇吓得魂飞魄散,不单单是误会,更多的是祝宇盯着他的眼睛,问他图什么,赵叙白摸不准祝宇有没有猜中他的心思,他心跳得快,慌,以至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视线就对上了。 远远的,祝宇两手撑在红砖砌成的围栏上,表情不怎么意外,赵叙白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对方扬着下巴,对他吹了声口哨。 就像被火燎过全身似的,赵叙白的脸一下子烧着了。 “呦,脸红了,”祝宇单手撑着腮,略微歪了下头,“出息。” 他没想到赵叙白挺不经逗的,这一闹,真老实了好几天,没再过来偷摸着看他,发信息连表情包都不用了,规规矩矩的。 那祝宇就不客气了,回的全是从赵叙白那保存的表情包,一个比一个萌。 祝宇:你不过来看日出啦? 赵叙白:【呲牙/】【抱拳/】 祝宇:猫猫得意.jpg 与此同时,小蒋搬走了,确切来说是被开除的,果然人一旦粘上恶习,那就不会放过身边任何一个人,他甚至还问老板借钱,老板见识多,随便套了几句话就明白了,多给了俩月工资,不让他继续留下了。 本来这段时间他都没好好工作,心思全跑了,结账出了好几次岔,引得客人频繁投诉,应该的。 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室友也走了,是辞职的,说是准备回老家做个小本生意,屋里一下子就剩祝宇一人,快过年了,员工不好招,店里排班排不开,弄得他很忙,连轴转。 曾经热热闹闹的宿舍,如今跟冬天的气温一样,冷清起来,本来刚入冬的时候就下了雪,这段时间又不下了,反而时常飘着点雨,更显阴冷。 而祝宇兼职的那个账号,突然做起来了。 本来公司觉得账号可能限流,几次删除重发都没用,浏览量低到跟误入北极圈似的,正打算注销再重新注册呢,祝宇随手发的一张图,小爆了。 当时他还在跟那堆小夹子做斗争,纠结了很久,祝宇做不到把这玩意搞自己胸上,但米娅说过,他这个账号就是带货引流,要让人有购买的欲望,祝宇现在算不上多敬业,但他不会敷衍应付,以及乡下的吴秀珍奶奶那里,也需要钱。 他得挣钱,清高个什么劲儿啊。 所以思考了会,还是咬牙用身上了,屋里关着灯,祝宇一个人躲在被子里,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把衣服撩起来。 半分钟后,祝宇痛苦倒下。 他向来不在乎自己身体,又是头一次用,硬着头皮一试,直接夹着肉了,钻心的疼。 尴尬而慌乱地查了会资料,还不小心误入了某些页面,到最后,祝宇自暴自弃地闭着眼开始,终于能够正常使用。 和想象中的感觉,不太一样。 一开始是凉,然后才是轻微的疼,可更多的是难以形容的存在感,原本被忽略的身体部位,乍然多了点小小的重量,像是多了颗跳动的心脏,随着动作,轻轻地碰撞着他的胸腔。 祝宇坚持了足足小半天,取下来的时候,他低头,轻轻碰了碰自己。 好热。 祝宇写的内容很短,不特殊,也没有详细描述自己的感受,他只是等到夕阳时分,在露天的楼顶伸手,掌心躺着那两枚小小的夹子。 晚霞温柔地在上面折射出光芒,像跳动的红色火焰,带着旺盛而灿烂的生命力。 祝宇说:烫。 浏览量和粉丝涨的都很快,夸构图好,说氛围感棒,赞美博主的手长得好看,好几个画师还在问,能不能把这张图当参考,太有感觉了,惹人心痒。 当然,那一对夹子也被问了,除了头部包胶外,通体银色,坠着蕾丝蝴蝶结和小小的铃铛。 根据米娅的要求,祝宇在评论区把链接加上了。 “就是这样,”米娅很开心,“你自己试了找到感觉,拍出来的东西代入感就强,不错!” 祝宇回了个谢谢。 为了保证账号流量,不能发得太频繁,也不能间隔太久,得根据公司规划的路线来,祝宇本身倒是无所谓,唯一不太方便的是,这两天为了查某些东西,大数据对他有点误解。 无论是打开社交平台,短视频页面,还是购物网站,都不遗余力地向他推荐一些、祝宇之前很少接触过的东西。 譬如同性恋。 倒不是说祝宇有多单纯,或者见识少,他以前在酒吧打过工,夜幕的光影里,看到过不少亲昵的同性恋人。 但那过去太久了,并且还是在酒吧这种特定环境里,现实生活中,他几乎没有见到过。 所以这次,挺颠覆祝宇认知的。 他以为同性恋都是比较出格的人,纹身,搞乐队,从小就叛逆,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望出来,毕竟打工时,酒吧暧昧的音乐下,相拥着亲吻的男人们,大多是这种风格。 祝宇礼貌地移开视线,继续擦拭酒杯。 没想到大数据的推送下,他看到了很多记录生活的账号,挡住性别的话,和周围普通的恋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里面,有些人已经出柜,大大方方地露脸,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坦荡地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幸福,有些注重隐私,大多以文字的形式分享,有甜蜜,有争吵,有再平凡不过的日常。 各行各业,不同身份,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过着相爱的生活。 祝宇觉得,挺好的。 以及这些小玩意也挺好的,能获得快乐,没什么下流或者肮脏的,他这几天又试了好几个,反正屋里没人,下班了自己躲着玩,中间有次还给自己弄得有点感觉,低头笑了半天。 第33章 笑完了就去洗脸,懒得解决。 米娅跟他讲过,说他适合走什么纯欲路线,干净,舒服,带着点欲语还休的劲儿,祝宇说听着有点起鸡皮疙瘩,还有别的路线吗,米娅想了想,说禁欲范也行,但这个祝宇走不了,得是那种西装革履,看着像性冷淡的男人。 当时说到这,祝宇就想到赵叙白了,他在心里点点头,想着赵叙白这方面应该比较冷淡,多好,比自己体面。 结果下一秒,米娅就说这种才是最骚的,看着冷淡,其实都是蔫坏,私下里门一关玩得最花,要的就是反差的性张力。 那不行,祝宇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上次感觉赵叙白不对劲,其实他心里隐约有个古怪的念头,及时打住了。 祝宇不是傻白甜,做不到瞎子似的享受人家对自己的好,那太装了,赵叙白对他的紧张和在意,明明白白有些过界,祝宇不是没被人追过,也见过不怀好意的眼神。 但是,去他大爷的这可是赵叙白,他俩十几年的交情,天王老子来了,赵叙白也是他的朋友。 祝宇真的很珍惜。 他就试探过那一次,流氓似的冲人家吹口哨,差点玩脱,之后祝宇就绝口不提了,跟赵叙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和以前一样。 当然,现在祝宇洋气了,世面见得多了,再碰着赵叙白时,心里的确多了些小九九。 觉得这人肩膀宽,腰窄腿长的,是不管什么性别都会喜欢的身材。 脸也长得不错,帅。 “看什么呢。”赵叙白问他。 祝宇坦坦荡荡的:“看你的腿。” 今天晚上外面冷,赵叙白下班也晚,说自己顺路来便利店买关东煮吃,俩人隔着柜台,祝宇说完还挑了下眉,一副怎么着吧的表情。 赵叙白顿了顿,眼睛里带着笑意:“好看吗?” 祝宇点头:“嗯,好看,长。” 赵叙白直接跟了句:“你喜欢长的?” “靠……”祝宇从柜台后面绕出来,顺手拿了个靠枕打他,“赵叙白你跟谁学坏了,你太坏了。” 赵叙白笑着,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打:“我又没说什么。” 这句玩笑话一出来,围绕在俩人之间,勾勾缠缠好几天的尴尬没了,祝宇拎的靠枕是个胡萝卜形状的,塞在柜台下面,有点旧,他也在笑:“赵叙白我发现你现在,脑子特别黄,跟这胡萝卜似的。” “没,”赵叙白摇摇头,“我冤枉,是你想得多。” 他说完,就拿出两张票放柜台上:“对了,医院发的福利,天冷了……去泡温泉吗?” 祝宇“咦”了一声,低头看票上的内容,这里他听说过,距离不远,是处挺高端的汤泉馆,有很多特色汤池。 “我跟你们单位人一块吗,”祝宇犹豫了下,“你们这是团建还是什么?” 赵叙白说:“没有,不跟他们,就咱俩。” 便利店里挺安静的,赵叙白没有等对方回答,笑得很温柔:“反正,我可没有想多。” 得,这是出息了,缓过劲了,祝宇前几天冲人吹个口哨,这人的脸都跟烧着似的,这会脸不红心不跳的,安静地注视着祝宇。 在赵叙白的视线下,祝宇的手指按着那张票,往自己这边拉了下。 “行啊,”他笑得迷人极了,“看来是我想多。” 第25章 祝宇答应要去泡温泉,那就真去。 先是在便利店调时间,看排班表,然后开始做功课,问赵叙白自己需不需要买点浴衣什么的,赵叙白说不用,那儿什么都提供,带个换洗衣物就行。 俩人商量了个时间,打算周一下午去,人少,赵叙白提前跟科里调了班,让祝宇中午去医院找他,再开车一块出发。 赵叙白跟他说过,上午有两台手术,祝宇估计他可能会晚一点,就先在外面晃了会儿,买了兜糖炒栗子,冬天冷,医院外面挺多卖这个的,祝宇捧着纸袋,没吃,拿手里挺暖和。 手机响了,赵叙白给他打电话问在哪儿,祝宇说在门口呢,赵叙白说今天放晴了,让他去晒会太阳,自己马上结束。 祝宇笑着:“不急,你忙你的。” 不过既然赵叙白说了,他真的在院里找个长椅坐下,快到饭点了,穿病号服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些手背上还有留置针,或者顶着厚实的绒线帽,医院是个很矛盾的地方,说它急吧,的确处处赶着、争着、抢着,医生护士脚步匆匆,连空气都绷得很紧,有时候却有种慢吞吞的感觉,可能是少了市井的喧闹,人们也不常停下闲聊,只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光影显得格外悠长。 祝宇低头,看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偶尔晃一晃脚,心里很宁静。 赵叙白也是,他在办公室拨开百叶窗,透过间隙去看祝宇,看祝宇晒太阳,看祝宇无意识的小动作,看了一会儿,才从抽屉里把手机拿出来,换好衣服下楼。 “走吧,”祝宇远远地就看见人了,提前站起来,“我开车,你歇会。” 赵叙白点点头:“行。” 地下停车场离这有段路,祝宇晒太阳久了,脸颊微微发烫,生出几分燥热来,就低着头,边走边扯羽绒服的拉链,阳光在他脚下投出短短的影子,沥青路上,另一个影子很快跟上,可又没有靠得太近,短暂交叠了下,一触即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祝宇没带太多东西,背了个斜肩包,上车的时候顺手脱了外套,连着包一块都丢到了后座,赵叙白抱着那兜栗子坐在副驾驶,从车内镜里多看了两眼,目光有些遗憾,他挺喜欢看祝宇背包的,长肩带斜过胸前,勒出劲瘦的胸膛轮廓,很好看。 “看什么呢?”祝宇踩下油门,不在意地瞥了眼窗外,赵叙白的车他开过不少次,挺熟的,并且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调过座椅,靠背的感觉很舒服。 赵叙白说:“看你帅。” 祝宇笑了一声:“净说废话,你要是闲的话就给我剥点栗子。” 他嘴上这样说,说完了又赶紧接了句:“哎别,你这手是拿手术刀的,别划着伤着了。” “又不是瓷做的,”赵叙白已经开始剥了,“不至于。” 栗子被老板提前割过刀,开了口,拇指食指轻轻一挤,焦糖色的果仁就出来了,还烫着,吃到嘴里是软糯糯的甜香,赵叙白递到祝宇嘴边,祝宇也不客气,人家喂了他就吃,吃完了还要喝水。 “有点凉,”赵叙白拧开矿泉水,迟疑了下,“要不停车,买点热的?” 正好红灯,祝宇接过矿泉水:“不用,哪儿这么矫情。” 赵叙白说:“你胃不好。” “那我在嘴里暖暖再咽,”祝宇喝了两口,把水放回去,“行了,别老喂我啊。” 他这边开车,赵叙白从旁边又拿了个橘子剥开,捏着小瓣喂他,都抵着嘴唇了,祝宇偏头吃了,说有点酸。 “垫垫肚子,”赵叙白说,“你不在我这住了后,自己都不记得吃水果。” 祝宇又重复了遍:“这个酸。” 赵叙白说:“是刚才的栗子太甜了。” 聊着说着,橘子吃完了,地方也到了,祝宇停好车,俩人一块拎着包出来,这地方祝宇第一次来,被富丽堂皇的大堂晃了下眼,低声跟赵叙白开玩笑:“这正规吧?” “正不正规的都来了,”赵叙白的手虚虚地扶着他后腰,推着人往前走,“你将就点。” 工作日下午的确人少,他俩放好包,先去就餐区吃了点东西,这处汤泉馆的自助是特色,据说是挖了某五星级酒店的大厨,祝宇挺喜欢那个披萨的,多吃了两块,赵叙白则拿了份牛排,吃完后,祝宇就有些不想动了,往旁边的懒人沙发上躺,赵叙白拽着胳膊给人拉起来,笑着说:“走吧。” 泡汤前要先淋浴,不知是今天人少,还是他们来的时间凑巧,更衣室完全没人,祝宇倒是挺坦荡的,直接就开始脱,把衣服裤子一股脑塞旁边的衣柜里,赵叙白动作慢了点,同时背对着他,等彼此视线相遇的时候,都简单围好了浴巾。 安静了两三秒,祝宇吹了声口哨。 赵叙白走过他旁边,轻轻地伸手,把他的脸往外拨了下,笑着:“别盯着看了。” “养眼,”祝宇跟上他,“我怎么不能看了?” 好朋友嘛,插科打诨多正常,越是故意挑眉盯着,才越是坦坦荡荡,并且祝宇也是真心的,赵叙白有健身的习惯,肌肉线条很漂亮,穿着衬衫白大褂时,气质出众,有着令人安心的精英范儿,但这样摘掉眼镜,只松松地围着浴巾,就完全露出优越的眉眼,显得随性自然许多,是很英气的帅。 洗澡的地方不是单独的房间,用半透明的玻璃做隔断,他俩都没什么不自在的,男人么,跟朋友一块冲个澡而已,洗的时候也还聊着天,等冲完身体,换好泳裤,俩人一块往汤泉那走,祝宇还在笑,讲高中时的一件糗事。 第34章 “……小宇。”赵叙白却突然顿住了。 他俩先去的是处低温池,面积不算大,没什么人,波光粼粼的水面轻轻晃动着,祝宇已经坐下来,试探着伸进一条腿了,闻言扭头:“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赵叙白的眼神有点奇怪,说不上来,可能是刚洗过澡,眉眼湿淋淋的,就显得睫毛很黑,颜色很重,衬得目光更加锋利,死死地盯着—— 祝宇心头一颤,下意识地低头。 哦。 赵叙白盯的似乎是他的胸。 哈哈原来是这样,不早说,他还以为是什么呢。 不就是昨天自己研究玩具的时候,多玩了会儿,这个是新出的产品,跟世面上常见的不一样,除了保护性的胶头外,还有个金属暗扣,祝宇没搞清楚,失手夹着自己了,痛到跪在床上抽冷气。 ……谁会觉得这玩意爽啊,疼死了! 结果就是,在自己身上留下点不明显的痕迹,乍一看发现不了,但要是琢磨明白了,就觉得那点挺立和颜色,挺暧昧的。 “扑通”一声,祝宇整个人跳进汤池里,连着脑袋都没入进去,咕嘟嘟地往外冒泡。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视线和听觉都被温热的水所占据,似乎在柔和地拥抱着他,把他往上托,这种微微失重的窒息感太美妙了,让祝宇觉得很安全。 明明是汤池,却仿佛沉入深海,心脏也有种轻度的麻痹感,太舒服了。 与此同时,旁边传来落水的声音,水花激荡,祝宇不由得睁开眼睛。 赵叙白跟着沉了下来,向他靠近,温热的水流涌动,祝宇本能地往后躲去。 可他的手被拉住了。 水里的动作不像岸上,没那么清晰和轻快,带着凝滞的阻力,仿佛一切都按下了慢放键,以及要用更多的力,赵叙白用另只手划水,离他越来越近,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祝宇的瞳孔睁大了。 近在咫尺。 这个距离,如果在岸上,一定能感觉到彼此灼热的呼吸,只要再略微偏一下头,就能呼吸相缠。 “哗啦——” 乍然离开水面,祝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快要碰到的刹那,赵叙白突然抱住他,用力把他的身体往上托,重新得以呼吸,两人都在喘,细小的水珠顺着发梢落下,祝宇双手搭在赵叙白的肩上,心跳得很快。 赵叙白伸手,擦了下他水淋淋的脸,笑了:“还好吗?” 祝宇胡乱地点点头,脑子很乱,他感觉赵叙白放开了他的腰,转而带着他去往水池边,那有台阶和扶手。 汤泉馆里放着舒缓的英文歌,声音不大,祝宇趴在水池边上,终于缓过来气了,然后,又想重新把脑袋塞水里了。 尴尬这种事不能想,只要一想,就跟鬼似的缠着自己。 赵叙白倒是挺自然的,也不再提刚才的插曲,自在地浮着,温热的水能放松身心,让大脑也变得晕乎,觉得什么烦恼都会随之远去,不值一提。 除了被多年好友知道,自己私下玩了什么。 ……完蛋。 “咕嘟嘟嘟嘟……” 赵叙白再次把人捞上来,捋了把祝宇的头发,露出那张微红的脸:“晕池了,不舒服吗?” 祝宇含糊道:“还好。” “走,”赵叙白说,“去旁边坐会。” 他拿了两件浴衣过来,其实汤泉馆提供的都有,但赵叙白有些洁癖,就买了两件新的,都是藏蓝色竖条纹,显得皮肤白,好看,祝宇臊眉耷眼地坐榻榻米上,端着盘水果,没吃,赵叙白挨着他坐下,笑着:“不像你了啊。” “我晕池子,”祝宇没抬头,“缓会就好。” 赵叙白说:“真的吗,我不信。” “靠,”这话太阴阳怪气了,祝宇瞪他,“你信不信我……” 话没说完,赵叙白插了块哈密瓜,塞他嘴里了。 祝宇咽了,继续:“你信不信我把你……” 赵叙白又塞了片苹果。 祝宇做了个深呼吸,伸手就要去打赵叙白,赵叙白早有防备似的躲了,甚至还快速地用拇指刮了刮他的手背,这下把祝宇气着了,直接抬腿就踹。 上学时也这样,谁跟谁拌嘴了,开玩笑了,抱着扭打一团都正常,结果赵叙白没躲,本来么,祝宇也不可能真的踹,所以没使劲,就被握住脚踝了。 “你太坏了,”祝宇说,“赵叙白你就是跟人学坏了。” 赵叙白笑着,目光很温柔。 祝宇睫毛颤了下,咳了一声:“行了,我再去池子里泡会。” 赵叙白突然来了句:“你这里有痣。” “脚踝上,”他放开手,很自然地开口,“有颗小痣。” 祝宇不说话了,沉默地垂下睫毛。 很多事情其实不复杂,就是没往那方面想,一旦开了口子,很多忽略的细节就能串起来,即使他不愿意也得承认,更何况祝宇不是那种人,玩不了故意钓着人家,装傻。 所以赵叙白约他泡温泉,他没犹豫就答应了,存的就是个看谁坦荡的心态,以及是想看,这家伙究竟要干什么。 以及曾经的赵叙白真的不这样,不然,祝宇不会现在才琢磨出不对劲。 虽然赵叙白不心急,有耐心,但是太笨拙了。 这下清楚了,这人满脑子的不正经,竟然盯着哥们的脚腕看。 扪心自问,祝宇也留意过别人的脚,但那是在篮球场上看人家的鞋,觉得哇靠真酷,自己也想买。 “怎么了?”赵叙白表情挺无辜的。 祝宇冷笑一声,很自然地开口:“嗯,我身上的痣挺多的。” 赵叙白:“哦。” 他端起盘子,吃了两片水果,放下了:“还有哪儿?” 祝宇把浴衣的腰带解开,随手往下扯:“腰这,挨着胯骨了。” 赵叙白又“哦”了一声:“我看哈密瓜挺新鲜的,我再拿点。” “行啊,”祝宇笑着,身体略微后仰,两只手撑在榻榻米上,“对了,大腿根这也有。” 说话间,并拢的膝盖朝两边分开了点,浴衣本来就是宽松的,腰带散了,更遮不住什么,赵叙白噌地一下站起来,直溜溜的:“我去拿哈密瓜,等会就没了。” 他说完就扭头走,挺着急的,还差点走错地方,到了人家帐篷区那,路上遇见个服务员,对方问他要不要喝水,赵叙白摇摇头,说不用。 “我看您有点脸红,如果身体不舒服请叫我们。” “谢谢。” 等到了水果区,赵叙白才站住,闭了闭眼。 完了,这事办得不漂亮了。 都是男人,没这么讲究的,他就应该大大方方地看,讲几句笑话就过去了。 以前——以前他就是这样做的。 明明很习惯,很擅长做这种事的,以朋友的身份站在祝宇后面,偶尔影子交叠,就是忍不住的轻轻触碰,除此之外,他再无越界。 赵叙白把脸埋在手里,做了个深呼吸。 他不敢去猜。 按照他的打算,是想观察一下祝宇的底线,看对方能否习惯男性的身体,前两天和田逸飞打过电话,对方叹气,说祝宇完全不在乎自个儿,无论是身上的疤还是故事,都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像是对这个世界太过疲倦,打算将就着过,反正也就凑合这最后的几天了。 田逸飞还说,不行你直接表白吧,来点刺激的。 但他没想到,祝宇的底线还没试探到呢,自己就溃不成军。 赵叙白平静下来,看着自己的手。 祝宇夸过好几次,说他的手漂亮,其实祝宇的手也很漂亮,从上学那会,赵叙白就经常偷偷看了,他俩做过同桌,递卷子和文具的时候,指尖会偶然碰一下,又很快分开。 最早,对身体和取向不明确的年龄,赵叙白怀疑过自己,是否只是朋友间的好感,是自己误解,可事实证明,喜欢就是喜欢,无法掩饰和欺骗。 他受不了。 刚才在车上,喂祝宇橘子的时候,手指擦过对方的嘴唇,那会他还能忍,还在笑,体面如常。 但那个人,就有办法用一两句话,不,一个眼神,就让他的克制灰飞烟灭。 赵叙白闭了闭眼,自嘲地笑了一声。 空气中还有哈密瓜的香味,潮湿,甜腻,他伸手,凝视着碰过祝宇嘴唇和脚踝的指尖。 然后,悄悄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第26章 等赵叙白回来的时候,祝宇靠在懒人沙发上,正仰着脸跟人说话。 他从后面过来的,沿途的绿植生得茂密,枝叶交错,将身形掩映得严严实实,能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留着卷发,有点混血的感觉,手臂上是蛇穿牡丹的纹身,一大片。 祝宇摇了摇头,男人似乎还不放弃,又俯身说了句什么。 赵叙白朝前走了两步,站住了。 “……真不用,”祝宇的语气有些冷淡,“我没带手机。” 第35章 男人晃了下手机:“可我带了。” 他目光挺热烈的,意思也很明白:“真的不能告诉我你的号码吗,小可爱?” 这个角度,赵叙白看不到祝宇的表情,但从那个略微后仰的动作看出,祝宇似乎被油到了,接下来的语气生硬许多:“不能。” “真遗憾,你长得这么可爱,太像我下一任男朋友了。” “滚。” 男人倒是没气馁,笑眯眯地从兜里拿出便利贴,在上面留下一串数字,也不管祝宇有没有伸手接,直接放在桌子上:“如果你想喝酒的话,可以找我。” 祝宇脸扭到旁边,没接话,一副置之不理的模样,对方夸张地说了句“随时恭候”,就转身走了,下一秒,祝宇拿起那张便利贴,揉成团,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等赵叙白默不作声地出现时,祝宇已经窝在沙发里,一副睡着了的神情。 “起来,”他轻轻拍了下祝宇的手臂,“别躺这里睡。” 祝宇睁开眼,刻意伸了个懒腰:“舒服。” “时间长了容易脊柱侧弯,”赵叙白递给他一片哈密瓜,“醒醒困。” 祝宇嘟嘟囔囔地:“那我再反方向歪着,不就回来了吗?” 他说完就坐起来,张嘴接过赵叙白递过来的水果:“这个挺甜的。” 赵叙白笑了:“脊柱又不是橡皮泥。” 刚才的小插曲他没问,祝宇也没提,不过在泡汤的过程中又遇见了,对方很意外地看着赵叙白,作出个耸肩的动作,而祝宇则像是没看见似的,指着另外一处汤池,想拉着人去那边。 “怎么了,”赵叙白微笑着,“那边人有点多。” 祝宇说:“还好啊,我就喜欢人多的,热闹。” 赵叙白点点头,又问:“你认识这个人吗,就前面站着的。” 祝宇目不斜视:“不认识。” “他一直在看我们。” “闲的了,不用搭理。” “小宇,”赵叙白柔声道,“需要帮忙吗?” 祝宇这才回头看了赵叙白一眼,笑了:“你就多余跟我装。” 他大大方方地伸手,挎住赵叙白的臂弯:“走呗。” 赵叙白说:“再近点。” “不是,”祝宇扭过脸,表情惊讶,“你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赵叙白眼里满是笑意:“我得什么便宜了?” 他俩挨得近,能感觉到衣料细微的摩擦,汤泉馆里温度高,呼吸带着黏腻的潮湿,让一切都显得湿漉漉的,掌心也沁着热,祝宇嘴硬不肯丢份:“那你让我近点……” 话没说完,腰间突然一紧,整个人被猛地往里一拽,弥漫的水汽把赵叙白的声音变得模糊:“因为你不看路,都快掉进去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右脚险些踏空,失重感尚未消失,祝宇大半个身体都被赵叙白揽在怀里,低低地应了声:“……哦。” 赵叙白把手松开,又抬起,很轻地碰了下他的耳垂。 “有点烫。” 为着这句话,回去路上,祝宇都不停地在用手背贴耳朵:“哪儿烫了,你瞎说。” 赵叙白开着车:“嗯嗯,不烫。” 在汤泉馆待了一下午,又吃了不少水果茶点,夜幕升起,身上就有些淡淡的疲乏,祝宇胳膊搭在车窗上,打了个呵欠。 “困了?”赵叙白转动方向盘。 祝宇说:“还行。” 赵叙白问:“我拿水果那会,记得你睡过了啊。” “你这人……”祝宇回头瞪他,正好红灯,赵叙白也偏脸过来看他,没了泡温泉时的随性,又恢复了之前的衣冠楚楚,眉眼温润。 祝宇憋了好几秒,没找出词来骂人,笑了,把脸转过去看窗外:“你净使坏。” 绿灯亮起,赵叙白轻点刹车:“这种情况多吗?” “哪种?” “被人缠着要号码。” 祝宇想都没想:“不多。” 赵叙白安静了一小会,才状似随意地开口:“你为什么不给呢,觉得他是个男的?” “男的女的我都不给,”祝宇头都没回,“怎么着,你意思是他是个男的,我就得给了?” 赵叙白说:“我没有……抱歉。” 话题被抛回来,轻飘飘地落下,眨眼已经进了小区,停车的时候,赵叙白又说了个对不起。 “行了,”祝宇嫌他磨叽,“再跟我客气一句试试。” 赵叙白问他:“还要上班吗?” 祝宇说不上。 “走,”赵叙白重新拉下安全带,“吃宵夜去。” “我不想吃,”祝宇赶紧说,“我得回去,有事呢。” 说完,他不等赵叙白继续问,自己交代了:“我不是在做一个账号么,刚起来了点,公司让我写测评,今晚准备弄这个。” 他说话的时候,赵叙白的手指就停在安全带卡扣那,有点凉,祝宇又说:“你别多心,这个蛮简单的,也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挺有意思。” 赵叙白说:“我没多心。” 车里的音乐没关,连的祝宇手机的蓝牙,放的都是一些老歌,这会儿正播到蔡琴的歌,叫《恰似你的温柔》,祝宇挺喜欢的,觉得听着心里舒服。 赵叙白伸手,按下祝宇的安全带卡扣,垂着睫毛:“做你想做的就行。” 那不行,祝宇现在想做的就是缩被子里,谁也不说话,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今天出去汤泉馆,见了那么多人,已经把他的力气耗得差不多了,没电了。 他得在黑暗里躲着,充充电。 但不知为什么,“咔哒”一声后,车厢里没人说话,祝宇却突然觉得赵叙白有点难过,似乎只要他离开,对方依然会静静地坐在这里,听着同样的歌,一个人待很久。 沉默片刻,他问赵叙白:“你真的很想吃宵夜吗?” 赵叙白点点头,又摇头。 “别作,”祝宇笑着,“你要是饿的话,陪你在附近吃点也行。” 赵叙白微微皱着眉:“那怎么行呢,多耽误你时间。” 祝宇:“……” 他轻轻地敲了下赵叙白的手腕:“我说了,别作。” “要不……我买点小吃,一块去你那吃,”赵叙白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为难,“回去没意思,屋里冷冷清清的。” 祝宇没说话,直接打开车门下去,走了两步才回头,看着迟疑的赵叙白,挑了下眉:“跟上啊。” 赵叙白挺忙的,祝宇不跟他住一块后,三餐大多在医院解决了,其余也都是回来自己做,自称对周围的饭店还不熟,都让祝宇挑,祝宇带着人随便买了点,结账的时候叫:“赵大夫。” “哎。”赵叙白答应了一声。 祝宇手插在兜里,声音含含糊糊的:“你之前惦记的那个,追上没?” 赵叙白接过塑料袋:“没。” 俩人说着转身,一块往外走,祝宇挠了挠自己耳朵:“哦……那你准备怎么办?” “继续追,”赵叙白说,“喜欢很久了。” 祝宇“哦”了一声,又问:“我看你这样,不像是会追人的啊。” 路边有腊梅开了,香气浅浅的,人行道上没多少路人,天太冷了,说话都冒着白气。 赵叙白顿了下:“我以为我说喜欢很久了,你会问一句多久,然后猜那个人你认不认识。” 祝宇低着头笑:“我不猜。” 他低头的时候,露出后颈上一小片皮肤,赵叙白看了一眼,把目光移到别处:“要不然你教教我,该怎么追人?” 祝宇还在笑:“我不教。” “你心眼多,”赵叙白说,“你教教我。” 祝宇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笑。 他笑得赵叙白心有点软了,很想摸一摸祝宇的头发,但这个态度太模糊,赵叙白拿不准,又不敢继续试探,就跟着笑,这么大的人了,跟俩大傻子似的,闷头往居民楼走,到了楼底下,祝宇才摇了摇头。 赵叙白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祝宇说,“今天泡时间太久了,感觉水进脑子了,我晃出来。”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上楼了。 这话不假,刚才冷风一吹,祝宇仿佛才反应过来,他跟赵叙白你一言我一语地撩什么,不会真以为赵叙白对自己动心思了吧,这也太吓人了。 并且即使有,也得赶紧给掐死了。 屋里黑咕隆咚的,快过年了,便利店依然没招来人,连老板都亲自上了,整个人都活人微死了,祝宇伸手拍亮客厅的灯:“乱,你将就点。” 赵叙白说:“还好,挺干净的。” 这种地方,就别想着有餐桌之类的东西了,客厅有条茶几,俩人一块把打包的饭菜放上去,都是些简单的快手菜,赵叙白抽出一次性筷子,祝宇接过,没吃几口就放下,说饱了。 赵叙白抬眼看他:“那我还能再待会吗?” 第36章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茶,”祝宇喝了口冰糖雪梨,是刚才一块买回来的,“你是跟人学坏了还是暴露本性?” 赵叙白把筷子放下:“这个词你都说几次了,我以前在你心里就那么好吗,一点都不坏?” 祝宇把杯子放桌上:“嗯,以前好,现在也好,没跟人学坏。” 赵叙白略微颔首,很矜持:“谢谢。” 进屋的时候都脱了外套,祝宇平日里没穿睡衣的习惯,一回家,喜欢换软乎的衣服,夏天还好,两件旧t恤换着穿,到了冬天,就特意买了件珊瑚绒的家居服,暖和。 他当着赵叙白的面进屋,直接脱了上衣,从椅子上拿过睡衣,开始套,套完了就脱裤子,赵叙白本来在后面跟着,似乎是想跟他说话,刚走两步,把身体转过去了。 “几个小时前也没见你这么作,”祝宇重复了一遍,牛仔裤的扣子被轻巧解开,“都一块洗过澡了,这会装什么呢。” 赵叙白头也不回:“没,我就是过去剥柚子。” 祝宇问:“柚子呢?” 赵叙白说:“哦,我现在去买。” 关门的声音和牛仔裤落地的“哗啦”声一起出现,祝宇往外看了一眼,平静地把裤子捡起来,换好睡裤,然后小小地叹了口气。 “不应该啊,”他在原地转了两圈,“赵叙白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说完,祝宇顿住了,摸了摸自己耳朵。 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试图冲淡脑子里这句突兀的话,可越是用力,越觉得别扭,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下,祝宇怔怔地盯着镜子—— 赵叙白在大家心里,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模样,像薄薄的一层冰,实际摸了就会发现,那冰就是个虚掩的脆壳,底色是善良,细腻,是不动声色的温柔。 祝宇使劲儿揉了把脸:“靠……” 正瞎想呢,手机在外面响了,赵叙白打来的。 “小宇,”对面说话语速很快,背景里有风声,“我不过去你那里了,我爸妈来了,抱歉。” 祝宇愣了下:“什么时候?” “我看到他们的车了,”赵叙白说,“应该刚到没多久。” 祝宇说了个“好”,紧接着又来了句:“有事给我说,我过去。” 赵叙白笑了一声:“嗯,谢谢小宇。” 不是这个打岔,祝宇差点没想起来赵叙白家里的事了,和自己一样,赵叙白也脱离家庭很久了,但不同的是,赵叙白的父母是健在的,并且很体面。 赵叙白算是老来子,在他之前,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据大家说,那个哥哥很优秀,是拿到哪儿都会被夸赞的孩子,不幸的是,还没成年,就意外去世了。 小儿子的出生,相当于“弥补”。 周围人很欣慰,满怀善意地安慰那对父母,说是哥哥回来了,一家人重新团圆。 父母也是这样想的。 包括他的名字,也是因为哥哥名字里有个“白”,父母认为,他是哥哥生命的延续,谐音就叫“叙白”。 家里经济条件很好,父母学历高,已经有了足够的社会地位,又有那么优秀的一个儿子在前头,所以养育赵叙白的方式,要更加严格,不,用严苛来形容更合适。 因为父母年龄大了,孩子又这么小,他们迫不及待地希望他能快快长大,像树苗一样长得很高,再次成为他们的骄傲。 赵叙白一开始,的确没有辜负期望。 他甚至比之前的孩子还优秀。 这个家庭在外人眼里,真的很幸福,但只有祝宇知道,戳破表面那层锦绣,里面藏了什么溃烂。 同样的一个冬天,他陪着赵叙白在操场坐了很久。 “我不想走读,”赵叙白声音有点哑,“我想住校,想学医,想去医院……可我爸不让,他完全不听我的。” 赵叙白说:“他就想让我早点毕业,结婚,我妈也是这样想的。” 下着雪,他俩躲在乒乓球台的下面,祝宇提前拿了校服外套,俩人一块坐上面,紧紧挨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矫情,”赵叙白的脸埋在膝盖上,“但他们也是为我好……是吧。” 祝宇不说话,手搭在赵叙白的小臂上,拇指轻轻地刮着。 看似其乐融融的家庭,像是幅裱在墙上的年画,热闹,团圆,掀开油纸,才发现里头早生了蛀虫,不知是大儿子带走了他们的爱,还是更年期母亲的焦虑,父亲的高高在上的控制欲,亦或者赵叙白不过一个幌子,他们透过那双眼睛,想看到却的是另一个身影。 “我到底是谁,”赵叙白抽了下鼻子,“为什么出生的是我呢?” 祝宇很使劲儿地抱了一下他,声音很大:“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赵叙白,你就是你!” 雪花纷纷扬扬的,冻得人脸颊生疼,祝宇皱着眉,攥着赵叙白的手给他暖,怕他生冻疮,他不熟悉一个正常的家庭,但他清楚,绝对不会是赵叙白这样,从小就生活在阴影中,而不是独立的自己,被逼得那么狠。 “我不管别人,反正我觉得你好,你不要跟别人比,你活的是你自己。”他搓着赵叙白的手,甚至还冲掌心呵了两口气,祝宇没什么好东西给人,心疼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用体温来暖人家。 赵叙白用脑袋蹭了蹭祝宇的肩,小声说了个谢谢。 那天晚上,赵叙白没有回家,而是跟着去了祝宇那里,杨琴没说什么,下厨为两个孩子做了鸡蛋面,都冻坏了,傻乎乎地在外面吹冷风,吃完饭,杨琴抱来一床干净被子,催他们赶紧洗漱,早点睡。 很青涩的年纪,挤在一张床上,被子拉得很高,说话的时候就能看见对方的眼睛,明亮又脆弱,仿佛受伤的小动物。 赵叙白握着祝宇的手:“疼不疼?” “以前有冻疮,”祝宇嘿嘿地笑,“后来好了,不疼。” 夜好深,他们挨得那么近,怕吵到隔壁的杨琴,就嘀嘀咕咕地讲小话,祝宇什么都给赵叙白说,说自己以前的事,那些丢脸的,好玩的,还有令人忍俊不禁的—— “没关系,”赵叙白低声说,“你不用哄我。” 祝宇笑着:“我没有哄你呀。” “有。” “靠,你这人……” 赵叙白伸手去捂祝宇的嘴:“小宇,不要讲脏话。” 祝宇眼睛弯弯的:“那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正经?” 热气喷在掌心,赵叙白的指尖瑟缩了下,往后躲:“反正,我就矫情这一晚上,明天就好了。” “为什么?” “太难看了,不酷了。” 祝宇把被子往下拉,表情很生动:“赵叙白,你拿我当不当朋友?” 赵叙白抿着嘴,没说话。 “你拿我当朋友的话,”祝宇认真道,“你在我这里,永远可以矫情的。” 赵叙白安静了下,小声问:“如果,我以后如果做错事,惹你生气了怎么办?” 祝宇想了一小会儿:“那……我就暂时不跟你好了。” 外面的雪没停,安静地落下,把世界变得很纯净,祝宇从床上坐起来,身上裹着被子:“等我不生气了,还跟你好。” 说完,他笑着凑近赵叙白:“哎,你应该接一句呀!” 赵叙白跟着坐起来,呼吸有点重:“我接什么?” “说你不会惹我生气,”祝宇理所当然道,“咱俩这么好,都没吵过架,你怎么会惹我生气?” 赵叙白没有回答。 屋里关着灯,雪已经足够照亮视野,他心头微涩,又酸酸胀胀的,凝视着自己喜欢了很久的人。 赵叙白在心里说,对不起啊,小宇,真的对不起。 ——等我向你告白的那天,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你会和你说的一样,生完气,还和我好吗? 他难过极了。 第27章 祝宇伸手,把溅在镜子上的水珠抹了。 今天在水里待得久,脖颈处露出来的皮肤还微微泛粉,对于该怎么拍照片,他现在大致明白了,不在于“暴露”,而是所谓的氛围感。 这会还不到八点,祝宇锁了门,从盒子里把今天要拍的东西拿出来了。 确切说,用“拎”这个词更合适,因为刚收到的时候,祝宇差点把东西缠一块,好半天才完全解开。 那是一条胸链,银色金属链上缀着小颗的珍珠、贝壳,还有山茶花,层层叠戴,中间垂着的吊坠是蝴蝶形状的水钻,轻轻晃一下,就会发出碰撞的响动。 穿在身上倒是不响了,而是凉,给肌肤带来微妙的战栗。 祝宇把衬衫穿好,最上面两颗扣子没系,露出链条若有似无的影子,对着自拍了几张。 很熟练了,就是形象稍微有些滑稽,上身穿得这么暗示,裤子还是毛绒绒的家居款,跟米娅吐槽的时候,对方大笑着说很正常,说不少新闻主播也是,上面打领带,下面裤衩拖鞋。 第37章 “只要露出来的好看就行,”米娅说,“谁管屏幕后的一地鸡毛,你都不知道有些小网红,看着人模狗样的特精致,其实屋里脏得要命。” 祝宇没什么兴趣听别人的八卦,他快被这条链子搞出汗了。 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接触玩具太多,眼睛见了世面,身体也慢慢跟上,敏感许多,随着动作,那个蝴蝶吊坠碰着他的小腹,就肚脐上面一点的位置,已经被体温烘得热起来,以及,有点痒。 似乎这里依然泡在温热的汤泉中,没有离开,而是被一阵接一阵的水流抚过,留下碾转般的麻,温柔又绵长。 祝宇被自己气笑了,起身去洗了把脸。 回来后收到米娅的信息,对方说效果不错,能不能再来几张,一块p下光影,就能发了。 这次祝宇没费心调整角度,简单拍了几张发过去,反正不露脸,就穿着衬衫的上半身就行,当初签协议的时候,没有规定要不要露脸,他现在的效果挺好的,评论区每次都有人在那吵,说真正帅的都是脸和身材一块露,这博主绝对丑比,立马就有人嗤之以鼻说拉倒吧,就这身段和皮肤,不是帅哥我倒立洗头。 热热闹闹的,显得粉丝黏性还挺高。 米娅回得很快,问他手上是什么。 祝宇看了眼刚才的照片:“水,我刚去洗脸了,没擦干净。” “把手弄湿,搞点芦荟胶什么的,”米娅语气坚定,“再来。” 祝宇明白意思了,但屋里哪儿有芦荟胶啊,他每天最多擦点宝宝霜,还是冬天了冷,脸容易皴,从便利店拿的过期货,压根找不到那种透明质地,或者能拉丝的黏腻玩意。 “姐,”祝宇发了条语音,“我屋里没这个,要不还用水?” 米娅:“那就用口水。” 祝宇:“……啊?” 米娅:“虽然感觉像是在教坏你,但我真心实意提个建议哈,你下次可以做完再拍,事后的效果那叫一个绝,啥化妆品都比不上,同理,真正的口水效果也贼好,你亲或者扩的时候……” “知道了,”祝宇没听完,“我现在就出去买。” 米娅:“啧。” 他没把链子脱下来,费劲儿,祝宇这方面有点手笨,怕缠一块,直接在衬衫外面套了毛衣,裹着羽绒服就出门了,外面的天黑乎乎的,行人少,风刮得脸疼,祝宇没去打工的便利店,怕遇见老板不自在,转身进了旁边的小超市,买了管芦荟胶。 能擦脸用,不多余。 排队结账的时候,他低着头看手机,顺手给赵叙白发了条信息:“怎么样了?” 赵叙白可能没看见,没回。 前面却小小地吵起来了,是个妈妈推着购物车,小孩坐在里面的儿童位上,趁人不注意,把一盒现切水果塞角落了,结账的时候收银员发现了,拿出来一看,妈妈立刻说不要这个,可保鲜膜被抠出一个洞,没法再卖了。 队伍不算长,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妈妈坚持着:“小孩这两天积食,哪儿能吃凉的?” 收银员举着扫码枪,没回话,转头问主管在哪儿,祝宇往前走了两步:“给我吧,我买。” 那妈妈连着说了两个谢谢,祝宇说没事,自己本来就是要买水果的,刚才忘了。 出了超市,祝宇拎着袋子去便利店,他今天在汤泉馆吃了一肚子水果,根本吃不下了,上面的保鲜膜就破了个小洞,里面东西是干净的,不脏。 “欢迎光临——” 玻璃门往两边打开,祝宇走进来,把袋子放柜台上:“老板,吃水果吗?” 老板姓黄,稍微有点胖,有点严肃,经常板着张脸,最近因为缺人手,忙得整个人憔悴许多,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啊,吃,”老板站起来,“我晚上吃的泡面,齁得慌。” 祝宇把盒子拿出来:“小孩把上面的膜撕开了点。” 老板随口道:“不碍事。” 那一盒还挺满,哈密瓜和芒果双拼,一次性小叉子贴在盖子上,老板一边吃一边摇头,也不抱怨,就是累得直叹气,说得赶紧招来人。 祝宇笑着应了几声,没提自个儿也待不了多久,还有俩月就是春天,他得走。 不过今年过年晚,除夕都到二月中下旬了,祝宇心里正琢磨着呢,有人进来了,要买创可贴。 祝宇看她有点眼熟,没多想,准备离开,老板帮忙在货架上拿了盒创可贴,结账的时候,祝宇正好跟人擦肩而过,余光看见对方举起手机,屏幕亮着,锁屏照片里,青年站在凌霄花旁,金色的阳光落满肩头。 他一愣,回头看向对方。 对方也正好抬眸,视线交错,那双和赵叙白极为类似的眼睛里有些讶异,祝宇立刻颔首:“阿姨好,我是赵叙白的朋友,祝宇。” 虽然祝宇只在读书时期见过她,但记忆深刻,对方姓唐,在大学任教,是一位很优雅的女士,如今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盘着头发,气质依然出众,精神却差了许多。 唐教授点头:“嗯,我记得你。” 祝宇站得端正,他面对老师医生之类的人,有种天然的滤镜,态度很尊重:“我看阿姨买创可贴,没事吧?” “没,”唐教授接过袋子,“就是擦了一下……没什么。” 她上下打量着祝宇:“你这是在附近住吗?” 祝宇说:“没,我也是过来买东西。” 唐教授笑笑:“哦,我还以为你离得近,可以去找叙白玩,他一个人太闷了,老待屋里。” 说完,她拢了下头发:“叙白很喜欢你的。” “嗯,”祝宇笑着,“他对朋友好。”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出门的时候,唐教授还不小心崴了一下,没让祝宇搀扶,自己笑着叹气:“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 祝宇没接话,客客气气地把人送上车,开车的是赵叙白的父亲,从车窗里冲他挥手,老两口看着都是很体面的人,这是拿出去,会让人羡慕的家庭。 一直到车辆消失在视线里,祝宇的笑意才消散。 他拿出手机,翻开和赵叙白的聊天页面。 赵叙白:清净了【墨镜/】【墨镜/】 祝宇:摘了 赵叙白:qaq 其实赵叙白不是为了卖惨,他啥情况祝宇都知道,没那个必要,这么大人了哪儿还矫情,送走父母后,他扫完客厅里的碎玻璃片,拿纸巾包好放塑料袋里,正用马克笔在上面写字呢,传来敲门声。 与此同时,手机响了。 祝宇:开门 如果不是连着做了两个深呼吸,赵叙白真的控制不住把人抱怀里的冲动,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门拉开:“你怎么来了?” “你都冲我撒娇了,”祝宇熟练地换鞋,“我能不来吗?” 赵叙白顿了下:“我没……” 祝宇站起来,展开双臂:“行了,过来摸摸。” 狭窄的玄关处,头顶的灯洒下蜂蜜水似的光,把赵叙白晃得有点晕,感觉暖意正顺着脊背往上爬,今天泡的温泉似乎泛着红酒的微醺,此刻便成了迟来的醉意,以至于忘记呼吸。 祝宇还在催:“来呀,你摸一下,猜在哪个兜。” 他笑吟吟地看着赵叙白,身上是厚厚的羽绒服,衬得整个人都很暖,胳膊打开,眼睛亮晶晶的。 赵叙白这才反应过来,喉结滚动,伸手去摸祝宇的衣兜—— 以前做同桌的时候,祝宇偶尔会趴在课桌上,低低地叫他,让他摸自己的兜,看有什么东西。 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跳跳糖,青枣,小学门口才会卖的青蛙玩具,一按一蹦跶那种。 “送你的,”祝宇笑着,“别不开心。” 其实现在回想,赵叙白觉得青春期的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表现,或者说,他向来掩饰得好,平静而温和,可祝宇就是有这个本事看出来,从来不会刻意忽略。 他很认真地在乎赵叙白,不想让他难过。 如今的冬夜里,因为自己的一条信息,对方穿越夜色,出现在眼前,做梦一般。 赵叙白闭了闭眼,伸进祝宇左边的衣兜:“这里?” 祝宇笑着:“嗯。” “糖,”赵叙白拿出来,看向自己的手心,“谢谢你。” “很幸运啊,猜对了,不过……” 祝宇动作不变,稍微侧了下身体:“这边也有。” 另一边的兜里,是块巧克力。 “还有,”祝宇上前一步,抱住了赵叙白,很用力地抚了抚他的后背,“别难过。” 赵叙白握着糖和巧克力,把脸埋在祝宇肩膀上,祝宇这件羽绒服很厚实,蓬松,领子还带了一圈的毛领,闻起来热乎乎的。 真奇妙,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这样了,只要和祝宇待在一起,赵叙白心里就宁静许多,天塌了也不怕。 “刚才怎么了,”祝宇小声问,“要不要跟我说说?” 第38章 赵叙白没回声,还埋着脸,他比祝宇高不少,这个动作就得稍微弓一下背,看起来,倒不像是依靠着祝宇,而仿佛是把祝宇揽在怀里。 祝宇立刻又说:“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还是那样,”赵叙白低低地说,“过来闹了一通,走了。” 他俩挨得近,夜晚又安静,连星星都躲在云后面,心跳的声音好明显,赵叙白继续道:“已经结束了,我有这个能力解决,也很早就解决了……只是有点难过,一点点。” 如果说,以前的赵叙白是因为顾虑父母,所以处处忍让,那么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大学时期,他知道了哥哥死亡的真相。 所谓的意外,其实就是跳楼。 他甚至发现,与其说父母是太爱那个孩子,倒不如说是偏执的恨,恨大儿子辜负了所有期待,恨那些倾注的心血化作泡影,他们不愿相信是自己的问题,决绝地用同样的方式,严苛地养育新的孩子,用近乎残酷的偏执,证明自己从未犯错。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们付出了这么多……你会理解我们的。” 可赵叙白只想为自己而活,他的人生,从来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赵叙白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冷静,他不执拗,不伤害自己,不跟父母对着干,他只是沉默地坚持着,像一棵生长在荒野里的树,稳稳地扎根,朝着想要的方向,一点点地生长。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控制的。 毕竟祝宇曾经教过他,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绝对不要放弃自己。 “……摔碎了一个杯子,”赵叙白悄悄在那圈毛领上蹭了蹭,“我爸还要砸电视,好像划了下手,才不砸了。” 祝宇有点想笑,感觉不合适,就咳嗽了一声:“那你呢?” “我在看论文啊,”赵叙白说,“我课题还没做完呢。” 祝宇说:“你父母在客厅砸东西,你就在书房看论文?” 赵叙白“嗯”了声,祝宇衣服的毛领太软和了,让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想埋里面使劲闻。 祝宇问:“然后呢?” 赵叙白说:“然后就走了啊。” 当暴力成为虚张声势的手段时,失败就是注定的,他们会发现,无论是经济还是心理,永远都无法再抓住这个儿子。 祝宇笑起来,又拍了拍赵叙白的后背:“那就好,过得好好的……哎你放开点,勒得慌。” 赵叙白没松手。 “怎么,”祝宇问,“还难过呢?” 赵叙白说:“嗯,难过死了。” “还是让难过活着吧,”祝宇笑着,“你再这么攥着,巧克力就得化了。” 并且这个姿势,祝宇得微微仰着头,贴得太近了,时间又久,就有些不太自在。 赵叙白这才放开祝宇,把脸偏过去了,祝宇故意追着去看,逗人家:“呦,这是有点感性了,来我看看,巧克力化了没。” 他捏了下巧克力,大叫起来:“真的要化了,赶紧放冰箱!” 赵叙白把巧克力拿走,去往厨房那:“我的。” “嗯,你的你的,”祝宇跟在后面,“没人跟你抢。” 这边的屋子是地暖,温度高,赵叙白在家里穿的是睡衣,放好巧克力后回头:“外套怎么不脱,你不热?” 祝宇听完就扯拉链:“是有点热。” “我给你拿套睡衣,”赵叙白说,“别走了,再折腾着回去。” 祝宇把羽绒服脱了:“那不行,我今晚还有事。” 赵叙白接过衣服,往门口的衣架上挂,随口问:“什么事?” 而当他回头时,明显地怔住了。 祝宇没注意,眼尖,冲着落地窗那的花盆过去了,他记得赵叙白之前买过百合花种球,说是要追人用,现在苗长得挺高,绿莹莹的,中间还有攒着的花苞。 “可以啊,”祝宇蹲在花盆处,扭头看赵叙白,“你这胜利在望,马上开花了啊。” 赵叙白站在原地:“小宇。” 祝宇笑着:“昂。” 赵叙白问:“你衣服里面穿的是什么?” 祝宇眼睛睁大了点,先是愣怔,紧接着,浅浅的绯意顺着耳垂漫上来,把脸颊也染得很红,睫毛眨得快了点。 安静的夜晚,屋里的光线暗蒙蒙的,窗外有隐约的鸟叫声,一声长一声短的,衬得冬天格外冷。 赵叙白走到他旁边,跟着蹲下,一条腿的膝盖轻点着地:“你看,花快开了吧。” 祝宇心里乱糟糟的,想起胸链被看见就臊得慌,含糊地“嗯”了一声。 “害羞了,”赵叙白轻描淡写,“没事,咱不提这个,你刚才给我的糖什么口味?我还没仔细看。” 祝宇用手背贴着脸,嘟囔道:“水蜜桃。” 赵叙白点头:“嗯,我喜欢水蜜桃,甜,好看。” 祝宇声音很小:“……哦。” 赵叙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你戴的那个也好看。” 祝宇猛地站起来,扭头就走:“哎呀!” 走两步回头瞪赵叙白:“你不是说不提吗?” 赵叙白没跟上,笑得不行,干脆直接坐地上:“不提不提,你回来。” 祝宇嘟嘟囔囔地又回来了,挨着赵叙白坐了。 “别生气,”赵叙白眼里满是笑意,用膝盖轻轻碰了下祝宇的腿,“真的很漂亮,很适合你。” 祝宇单手托着脸,看着别处。 之前祝宇说他发信息是在撒娇,赵叙白可不认,因为现在才是真的在撒娇,这个动作是祝宇的习惯,他惹到人了就这样,所以赵叙白学着祝宇的动作,又碰了碰他的腿。 祝宇快憋不住了,想笑,嘴紧紧抿着。 “不是说我惹你生气,你就暂时不跟我好了吗,”赵叙白的手撑在地上,身体往祝宇那探去,“这个暂时……是多久啊?” 祝宇怔了下,嗷一嗓子回头:“我天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你还记……” 他不动了。 因为赵叙白就着这个姿势,伸手,摸了他的嘴唇。 真的是摸,用拇指轻轻地揉过,带着滚烫的热。 很突然,结束得也很快,仿佛就是因为太过要好,太喜欢了,完全处于本能,亲昵地去贴近。 短暂而轻浅,暧昧又纯情。 “抱歉,”赵叙白退后了点,眼睛有些红,“我有点冲动了。” 祝宇愣愣地看着他,嘴还张着,一副傻了的模样。 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弥漫在两人中间,似乎所有的语言变得苍白,祝宇大脑宕机,表情很呆,在赵叙白再次开口道歉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笃定道:“你喝醉了。” 赵叙白的眼睛微微睁大。 “你就是醉了,”祝宇边说边往外走,还顺便捞起桌子上的一杯水喝,“我不跟你计较。” 赵叙白慢慢站起来,看着祝宇:“小宇。” 水不知什么时候倒的,凉了,祝宇喝得急,很忙碌的样子,还有点呛着,狼狈地把杯子放回去,没回头:“昂。” “你知道我喝醉是什么样吗?” 祝宇心想我怎么不知道,老子都接你多少次了,满身酒气的…… “如果我真的喝醉,”赵叙白笑了一声,“就不是刚才那样了。” 他说完,就朝祝宇走来,每靠近一步,祝宇都往后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被逼到墙边。 赵叙白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如果真的喝醉……” 祝宇后背靠在墙上,有点凉,有点硌,他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急促起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这个靠近的姿势太过暧昧,仿佛下一秒赵叙白就会亲他—— 剧烈的心跳声中,赵叙白拉起他的手,低头,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 “对不起啊,”赵叙白说,“我真的冲动了……惹你生气了,是我的错,你不要难过。”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哑:“等你不生气了,还跟我好,行吗?”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受戴那个链,好文明,等谈恋爱后开袋即食(x) 第28章 朋友就是这样,我喜欢你,我跟你好。 和祝宇交朋友,有个很安心的地方在于,回得去。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即使跟他幼稚地吵架,翻脸,俩人生闷气谁也不理谁,但只要是他认定了的朋友,过了这个劲儿,就还能回去,能和好。 祝宇这人,护短。 可能是他自己过过苦日子的原因,看别人的时候,总带着点宽容,那点麻烦在他看来算不了什么,乐呵呵地凑过来问,哎呦,怎么哭了?来跟我说说。 别人愿意跟他聊天,他不多话,安静地听,眼神很柔软。 所以按理说,赵叙白刚才的冲动,祝宇能理解。 就是气氛到了,人在脆弱的时候,很容易突破某些心理防线,想要亲昵,想要碰触,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没关系,依然回得去。 第39章 更何况,真的只是靠近了些而已,他反应过来后,不慌了,就着这个姿势开玩笑,轻轻拍了下赵叙白的脸:“我当你要干嘛呢。” 赵叙白还攥着他的手,没放开。 “行了,”祝宇哄他,“你都给我捏疼了。” 赵叙白把手放开,说了个对不起。 祝宇顺着又拍了拍他的胳膊:“我走了啊。” 不用赵叙白问,他就笑道:“兜里的东西送到了,你早点睡。” 屋里热得像春天,烘得俩人心跳得都有点快,祝宇走到门口,把羽绒服重新穿身上,系拉链的时候,赵叙白一直在看他,祝宇也知道,没抬头,冲赵叙白挥了挥手。 “小宇。”赵叙白在后面叫他。 祝宇握着门把手,腿都迈出去了,闻言定住:“昂?” 赵叙白说:“你别跑。” 祝宇这才回头看他:“我跑什么啊,没。” 门开着条缝,不大,可也有冷气溜进来点,祝宇身体轻微打了个寒颤,脸色不显,还是带笑的。 赵叙白去了一趟厨房,回来的时候,把那块巧克力的袋子撕开,掰开,给祝宇递过去一半。 祝宇接的时候,赵叙白问了句:“还生我气吗?” “服了,”祝宇咬了口巧克力,“你就多余问。” 赵叙白说:“对不起,我有点矫情。” 祝宇笑着:“看出来了。” 外面天黑透了,赵叙白一直把祝宇送到小区门口,祝宇不让送了,说哥我知道你矫情了,赶紧回去吧。 好容易让人走了,祝宇立马把羽绒服的帽子戴头上,拉链拉得就露出俩眼,低着头,慢慢地往回走,心里还在想,乱套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刚才他是真被赵叙白搞炸毛了,嘴唇麻酥酥的,风一吹,耳朵也在发烫。 那管芦荟胶就在兜里,挤出一小团就够了,黏腻,拉丝,到家后,祝宇重新拍了几张,但米娅不太满意,说奇怪了,怎么感觉没那味了。 “算了,就用最开始手上有水那两张吧,”说完,她自己都笑起来,“真是的,最终还是成为了讨厌的那种甲方,让人折腾一圈,说还是选初版。” 祝宇回了一长串的“哈哈哈哈”。 米娅却问他:“你咋了,不开心了?” “我这边忙,没太多时间安慰,”米娅说,“你要是难受的话听听歌,哭一场就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宇有些哭笑不得,本打算回个“我没”,但想了想,还是回了个“谢谢”。 拍照搞定了,胸链费劲巴拉地摘了下来,祝宇走到阳台,在夜色里点了根烟,松松地咬在嘴里,发愣。 他觉得心里有块地方空落落的,可又不知怎么补上,如果对象不是赵叙白,其实祝宇还挺想找人——找他的好朋友赵叙白聊聊的。 但他最终谁也没说。 第二天早上,祝宇先是给吴秀珍奶奶转了五千,他引流做得不错,那些小夹子销量猛增了一波,公司给他提成三千八,祝宇凑了个整,一块发过去了。 这下,他身上就剩四百块钱了。 挺刺激的,勉强能过个年。 已经到了腊月,超市和街道上都在唱着恭喜发财,田逸飞叫了他两次,说太冷了,找个农家乐吃铁锅炖去,最近他馋那个小猪盖被了,是排骨炖土豆,上面焖个厚面饼子或者花卷,煮得黏黏糊糊挂着汁,能给人香迷糊。 祝宇说:“你一个搞艺术的,口味这么接地气啊。” 田逸飞不乐意了:“哥们,我感觉你刻板印象有点严重,是不是在你心中,搞艺术的天天喝咖啡,有纹身的就是叛逆,做大夫的就特冰清玉洁?” 最后这四个字,被他咬得有点重,阴阳怪气的。 祝宇笑着:“昂。” “你没救了小宇,”田逸飞说,“你就护着赵叙白吧,他在你心里就特好,特干净是吧。” 大中午的,祝宇在床上翻了个身,给田逸飞发语音:“吃醋呐?” 田逸飞:“我哪儿敢。” “别委屈了,”祝宇把手机凑近,“你什么时候去叫我,我白天没事。” 田逸飞知道他上夜班,琢磨了下:“其实这周末就行,就是不知道赵叙白有没有空。” 祝宇说:“你问问。” “问了,”田逸飞很使劲地叹了口气,“这人最近不知怎么了,跟失恋似的,可怜巴巴的。” 祝宇不太爱在背后聊人,但是提到赵叙白的状态,他有点意外,就没打断。 田逸飞继续:“我上次路过他们医院,见着他了,脸色不太好,说是胃疼。” 祝宇本能地接了句:“他胃疼?” “是啊,”田逸飞说,“胃可是个情绪器官。” 这话祝宇以前听过,但他没往心里去,这会田逸飞再一说,他听进去了。 上次的事后,他跟赵叙白仿佛都忙了起来,没见过面,也没怎么聊过天,就匆匆地发过几句话。 赵叙白:降温了,你晚上出门的时候穿厚点 祝宇:okk 但这会让他问赵叙白怎么样,似乎有些不太合适,祝宇拿着个小棉布,把手机屏来来回回擦几遍了,也没想出来该怎么问。 不应该,他俩之间不该这么生分客气的,更不该瞻前顾后。 而祝宇,也不该这么纠结。 这份友情似乎有点什么隔阂在,岌岌可危的,谁推一把都不行,都能把关系完全变质。 那些口不能言的话坚持太久,连自己都能假装不在意,可一旦凿开了个小口子,积攒这么多年的情绪就像春日融冰,滴滴答答地淌出来,挡不住的。 周末,田逸飞真把局给组起来了。 叫的都是老同学,除了他们几个,还有王海,老孟,班长这些,热热闹闹的十来个人,田逸飞说了,今儿不让带家属,使劲造。 “谁带家属啊,”班长扶着孟凯的胳膊,拽得跟大爷似的,“好容易清静清静,不然天天黏着我,腻乎。” 孟凯年初结的婚,他媳妇跟班长家的那位在一个单位,知道这人啥德行,吹牛呢,就笑起来:“等会喝多了,别哭着给媳妇打电话求人家。” 班长说:“我求她什么?” 孟凯摸着椅子坐下:“求人家接你。” 班长挨着坐了:“我报备过了,今晚上喝多了就不回去,我睡田儿那。” 田逸飞刚打完电话,闻言转过身:“成,我给你们整个大通铺。” 班长笑嘻嘻的:“我要睡床,嘿嘿。” “睡地上吧你!” 孟凯听了好一会儿,往班长那边凑了下:“小宇跟老赵呢?” 他眼睛不太好,耳朵跟鼻子就敏锐,谁走过来坐他附近,孟凯都能准确说出人名,说其实大家脚步声和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像赵叙白是大夫,就有点消毒水的味,有点清冷,走路也稳重,不像田逸飞走路都在飘,祝宇呢,身上是沐浴露味,干干净净的。 当时田逸飞还开玩笑,说怎么着,我们不洗澡是吧? 孟凯摇摇头,笑着说不是,他有点不好形容,反正跟祝宇挨着,感觉舒服,清爽。 田逸飞已经坐下了,低头玩手机:“在路上呢,估计一会就到。” 说完,孟凯轻轻拍了下桌子:“到了。” 祝宇先进来的,边走边脱羽绒服,赵叙白跟着,这处农家乐在郊区,占地面积大,每个小房间都是单独的,跟蒙古包似的,门一关,随便屋里怎么闹腾。 不知谁先起哄了句,说来晚了罚酒。 “怨我,”赵叙白接过祝宇的衣服,顺手搭在后面衣架上,冬天穿得厚,人们进屋第一件事就是脱外套,衣架上挂得满当当的,“我跟着导航走,结果堵车了。” 留的有位置,大家也就是开玩笑,服务员过来上茶,祝宇坐好后,突然想起脖子上还有围巾,刚摘下来,赵叙白又接过了,搭在自己座椅后面。 这个动作太自然了,以至于没人注意,就田逸飞多看了两眼,但也没吱声,这个局是他攒的,得招呼着让朋友们点菜,说除了排骨土豆外,大家爱吃什么干豆角粉皮,都往里面加。 赵叙白没点,一直侧头跟祝宇说话,田逸飞挨在他左边,稍微有点看不过去,用胳膊肘碰了下:“哎,你怎么不理我呢?” “有点感冒,”赵叙白笑着,“怕传染你。” 田逸飞说:“你不怕传染小宇是吧?” 祝宇探出头,还真带着鼻音:“晚了,我已经被传染了。” 田逸飞眼睛瞪很大,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你俩干啥了?” “没干啥。”赵叙白慢悠悠地添了个水,手指搭在杯沿,拇指揩了下。 他不接话茬,田逸飞也没法多问,眼睛在他俩身上转了几圈,凑去跟孟凯聊天了,没聊几句又回来,似笑非笑地盯着赵叙白看。 毕竟上周他还跟赵叙白打过电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啊不,有糖吃,你哭大点声呗。 第40章 这下田逸飞脑子里开始转圈了,觉得八成是赵叙白找祝宇哭,把人给哭心软,纵容了。 其实真不是,就是他俩说开了。 来之前,赵叙白给祝宇打电话,问要不要接他,祝宇说不用,都快走到地铁站了。 “行,”赵叙白在电话里笑了声,温温柔柔的,“那我就自己过去了。” 结果等祝宇出小区的时候,看见赵叙白的车了,就在门口等他。 还能说啥,当场抓获。 祝宇脱了外套围巾,坐进副驾驶,怪不好意思的,一直在笑,赵叙白伸手,很自然地帮他拉下安全带:“真生气了。” “哎我天,”祝宇笑着,“说什么呢。” 他嘴上这样说,实际挺心虚的,都没敢看帮他系安全带的赵叙白,安全带“咔哒”一声扣紧,赵叙白的手指不经意间蹭过他的小臂,缓缓抬眸:“躲我呢?” 祝宇说:“我没。” 赵叙白笑了下,启动车辆:“别紧张。” 祝宇这会不紧张,就是思绪活跃了,他发现自己跟赵叙白待在一块,对方似乎很喜欢事无巨细地搭手,帮他做一些琐碎的小事,譬如系安全带,倒水,或者拎东西。 以前没在意,因为祝宇本身是个随和的性子,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现在一琢磨,就不太对劲了。 “还想着呢,复盘出什么了吗?”赵叙白问。 祝宇一个激灵:“没,我没。” 前面有点堵车的样子,赵叙白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下,没继续追问,等着祝宇自己说。 果然,过了会儿,祝宇身上弥漫的那股淡淡的尴尬就没了,可能是因为跟赵叙白太熟了,相处起来自在,见到赵叙白,骨子里的本能都松了一口气,他胳膊肘撑在车窗上,扭脸看对方:“就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我不好意思了。” 赵叙白说:“应该的。” 祝宇挠了挠脸,笑着:“感觉跟你喜欢我似的。” 道路依然凝滞,天色阴沉,红绿灯的标识显得模模糊糊的,像隔着层水渍。 他说完,就弯着眼睛看赵叙白,赵叙白也回过头看他,视线相接,赵叙白扬起嘴角:“你这么好,谁不喜欢?” 祝宇以前在网吧打工时,有俩同事谈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好的时候蜜里调油,趁着人少的时候在包间亲嘴,吵起架来互抽耳光,闹得很难看,最开始祝宇劝过,他俩不说话,死死地盯着对方,突然开始哭,哭着哭着抱在一起,又亲起来了。 弄得祝宇无语极了,觉得自己闲得多嘴。 后来他俩还是分手了,女孩提了离职,走的那天祝宇帮忙拎行李,对方自嘲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俩跟二百五似的,特傻比?” “我没办法,”女孩絮絮叨叨的,“我一看他的眼睛就受不了,就把他给我的伤害忘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对视是不含情欲的接吻?” 祝宇把行李递过去:“你再继续说,就真的像二百五了。” 他指了指车站的显示屏:“要进站了,别迟到了。” “哦……谢谢。” 女孩使劲抽了下鼻子,边走边回头:“你特别好,你以后肯定都顺顺利利的!” 祝宇笑着冲她挥手:“嗯,一路顺风。” 那么现在,祝宇很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句话了。 他凝视着赵叙白的眼睛,赵叙白也在看他,刚开始平静如水,然后慢慢的,目光悄然泛起涟漪,多了那么点无奈的感觉,视线胶着,谁都没有移开,一直到赵叙白叹了口气,拿手扣住祝宇的脸,往旁边轻轻地推了下,祝宇才笑起来:“我都快对眼了。” “还以为你在跟我比谁先眨眼,”赵叙白收回手,重新搭在方向盘上,“你赢了。” 祝宇说:“我没比。” 赵叙白说:“那也是你赢了。” 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鸣笛,凝滞许久的车辆终于启动,赵叙白“唔”了声,踩下油门:“平时这条道也不堵啊。” “不巧了这是,”祝宇偏头看着窗外,“没关系,要不我跟田逸飞说一下,让他们先开始,别等咱了。” 赵叙白说:“行。” 祝宇低头发信息,赵叙白语速很慢地开口,转回之前的话题:“真的,你特别好,没有人不喜欢你。” “你这话说的,”祝宇把手机放回去,“我脸皮再厚,也该害臊了。” 赵叙白说:“真的,不骗你。” 可能是周末,这条路又开始堵了,赵叙白呼出一口气,偏头看祝宇:“你也摸摸我的兜。” 车里开着空调,外套都丢在后座上,赵叙白穿着笔挺的衬衫,那祝宇只能去摸他裤兜,指尖刚伸进去,祝宇就挑了下眉。 是一枚硬币。 他俩同时想到了以前,想到祝宇趴在桌子上,让赵叙白在他的衣兜里找东西,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小惊喜,赵叙白要是不搭理,他就胡乱地叫人家名字。 “赵儿,和平,”祝宇穿着宽松的校服,脸埋在胳膊上,年轻的脸笑得没心没肺的,“鸽子鸽子,赵叙白?叙白?” 现在,赵叙白也以同样的方式叫他:“小宇,小鱼?” 尾音是扬着的。 他真的从祝宇这里学了很多东西。 祝宇指尖夹着那枚硬币:“昂?” “我们医院有个喷泉,”赵叙白说,“总有患者往里面扔硬币,图个心安,昨天清理的时候,我路过,正好身上也有,寻思着要不要扔进去祈福。” 他笑笑:“后来我想算了,心诚则灵。” 祝宇瞪大眼睛:“你拿我当水池子使啊?” “是啊,”赵叙白笑着,“拿你许个愿。” 他伸手握住祝宇的手背,很自然地收拢,让祝宇把那枚硬币攥在掌心:“帮个忙。” “你幼稚不幼稚啊。”祝宇声音有点大,一副无语的神色。 赵叙白挑了下眉,干脆在他脑门上弹了下:“喷泉可不会说话。” 祝宇“嘶”了一声,闭嘴了。 赵叙白说:“我希望,这么好的祝宇能健康,快乐,顺顺利利,长命百岁……因为我们真的,都很喜欢你。” 祝宇表情扭曲地往旁边躲,要不是堵车,车里空间又这么狭小,他得被酸到扭头就跑,赵叙白大笑起来,伸手把他拽回来:“听到了没?” “没听到!”祝宇超大声。 赵叙白又拉了一下,祝宇整个人都快贴他身上了:“到底听到了没?” 祝宇慌不择路:“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赵叙白这才满意地放手,祝宇坐回去后,骂骂咧咧地揉自己耳垂:“赵叙白你真的好幼稚,这些话你该去庙里,跟神仙说。” 车里空调温度太高了,热得慌,祝宇从耳垂到脖子都红了一片,他只顾低着头揉,听见赵叙白叫他的名字,好几声。 “昂?”祝宇扭头看他。 赵叙白说:“可你就是自己的神。” 作者有话说: 赵大夫这个人心思重,怕说出口就不灵了 但在此之前,他已经很多很多次许愿了,所以两相折抵,他愿意相信有那么一句两句能穿过重霄,让神灵知晓 第29章 铁锅炖不够精致,但适合冬天。 都是熟人,很久没聚了,长大后总是各有各的难处,工作,家庭,人情往来,哪样不费神?能放松地坐在一起说会话,简直太舒坦了。 提前交代过,都不许劝酒,爱喝不喝,想喝了自己倒去,反倒有不少人自个儿喝上了,聊得很痛快,赵叙白不太喝酒,很少碰,之前喝醉让祝宇接他,十次有九次都是诳人家,拿酒往自己衣服上洒,装模作样。 他衬衫解开颗扣子,胳膊搭在祝宇的椅背上,姿态很放松。 祝宇两手捧着个碗,里面是店家酿的黄酒,烫得热乎乎的,他本来没打算喝,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头发都被风吹乱了,没顾得上捋,看旁边的田逸飞喝得挺香,馋了,田逸飞说你别惦记,这个后劲大,上头。 毕竟祝宇喝酒的场合不多,就跟朋友们在一块的时候开几瓶啤酒,私下里不太喝,酒量一般。 “没事,”祝宇不在意道,“醉了我也去睡大通铺去。” 烫好的黄酒上来了,祝宇还挺喜欢,喝了会儿感觉赵叙白在看自己,偏头笑着:“你喝吗?” 赵叙白低声道:“我得开车……味道怎么样?” “还行。”祝宇说。 又过了一会儿,祝宇把碗往前面一推,两手一摊,趴桌子上了,赵叙白顺手把他面前的碗筷挪了,轻轻拍了下他的肩。 “难受吗,”赵叙白凑近了点,“胃里感觉怎么样?” 喝酒前赵叙白让祝宇吃了个花卷,胃里垫过,应该不至于犯病,祝宇脸稍微有点红,眼睛弯弯的,整个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不说话了,一直笑,被晚风揉乱的发丝斜斜垂落,遮住眼底的笑意与微醺的温柔。 第41章 “我刚才在外面,”他枕着自己的胳膊,“看见老板家的小孩,在嚷嚷着要喝酒。” “小孩才那么大一点,老板没办法,拗不过,他妈妈把他抱腿上,爸爸把黄酒倒在碗里,用筷子蘸了喂他,小孩脸立马皱起来了……然后,旁边的爷爷奶奶都在笑,笑完了就过来亲他。” 可能烫过的黄酒真的劲大,绵软的火焰似的,顺着喉管一路烧进四肢百骸,祝宇胳膊腿都软,就眼底泛酸,湿润的睫毛粘成一簇簇的,显得眸子里有隐隐的流光:“我……很羡慕。” 对面的人注意到了,问小宇怎么样,是不是喝大了,田逸飞看了眼赵叙白,赵叙白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沉声问:“然后呢?” 祝宇长长地叹了口气,坐直身子,使劲儿展开胳膊:“然后,我就自己叫酒了啊,我喂自己,我能喝这么多——” 他右手边的哥们带着个黑框眼镜,差点被碰掉,赵叙白伸手握住祝宇的小臂,往自己这边牵:“所以,你把自己养得很好,对不对?” 祝宇回头凝视着他,微微摇头:“不太好。” 赵叙白说:“嗯,是不太好。” 他松开手,用祝宇的筷子夹了块山楂糕,放碟子里:“那我们再养一遍,行吗?” 祝宇听完就笑了,长睫毛颤了颤:“不用……我只是,有一点点的羡慕。” “那咱们就羡慕,”赵叙白说,“在心里羡慕没关系的,忍不住的话,偷偷告诉我。” 他把山楂糕往前推:“不用劝自己大度,想羡慕就羡慕,想放下就放下……放不下也没事,这些情绪都很正常,你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不勉强自己就行。” 祝宇单手托腮,脑袋往侧面歪着:“但是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的话,就显得你特别计较,特别钻牛角尖。” “我有时候做梦,梦见在操场上跑步,大家都往前跑,只有我一个人落在后面,我着急啊,喊,又喊不出声音,最后天都黑了,只剩下我,老师过来骂我,说谁让你不跑的呢?” 他揉了揉眼睛。 “可我过不了这关,”桌子上有点水渍,祝宇用指尖划了个半圆,“我在这里面站着,我乐意,我情愿走不出去,我……难受。” 外面天黑了,屋里开着暖风,熏得人脸颊滚烫。 祝宇轻轻地嗤笑一声:“我真觉得,自己做的很多事,是看不到任何意义的。” 赵叙白点头:“你说的对,很多事没有意义。” 他伸手,把水渍抹掉了。 那盘山楂糕祝宇最后也没吃,因为这人撑不住了,说了几句话就昏昏欲睡,赵叙白看得出来,祝宇酒品其实挺好,除了刚开始话多一点,一直笑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多余动作,说完了就自己安静地窝着,很乖巧,完全不惹事。 房间里有沙发,赵叙白把扔在上面的衣服收拾了,老同学聚会,都不讲究,脱了外套就撂上去,弄得乱糟糟一团。 收拾完后,沙发留出一片干净的地,祝宇脱了鞋子爬上去,老老实实地侧躺着,身上搭着自己的外套,脑袋枕着围巾,闭着眼睡了。 有人问要不要低点声,或者开个房间,赵叙白说不用,让他躺着休息会就好。 孟凯中间还摸过去,摸了摸祝宇的脸:“出汗了。” “小宇一杯倒啊,”他回来坐下,冲着赵叙白的方向说:“你等会注意,别让他脱衣服,不然容易受凉。” 赵叙白“哎”了一声。 挺奇怪的,祝宇跟谁关系都好,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可牵扯到祝宇有什么事,大家还是习惯性找赵叙白,他俩都是很和气的人,但凑到一块说话,不知怎么着,别人总感觉有些插不进去,似乎打断就不合适,不道德了,非得等这俩人说完,才稍微举下手问,我能说两句不? “那我必须得说两句,”田逸飞很满意今晚的饭菜,又喝了酒,热得额头亮晶晶的,“去他大爷的摄影,画画,狗屁的艺术!吃小猪盖被铁锅炖才叫生活!” 他说完就往赵叙白这拱:“下周还来,成不?” 赵叙白温和地笑笑:“得上班。” “上什么班,”王海喝多了,绕过来,从后面勾着田逸飞的脖子,“下次还得聚……对了,小宇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田逸飞一拍桌子:“那就他生日了聚!” “你小点声,”赵叙白说,“小宇生日是除夕,你们不在家过年了?” 王海却像没听明白似的,手里还拎着瓶啤酒,晃着往沙发那去:“宇啊,你生日是除夕……” 赵叙白站起来拦他,不让他去闹祝宇,但王海不乐意,说不行,说小宇不仗义,屋里一下子乱了,家属不在旁边,都跟群狼似的,一个出声了,剩下的都跟着嗷嗷乱叫,就孟凯还清醒着,说拉倒吧快消停点。 正闹呢,祝宇一掀外套坐起来了,头发翘着,眼神很懵:“昂?” “你昂什么昂,”班长插话说,“你还昂呢,就你一个人躲那睡。” 祝宇笑了笑:“哎呦对不住。” 有人说:“那喝一个呗!” “可别喝了,”赵叙白把快滑下去的外套捡起来,连着围巾一块捋了捋,“头疼不疼?” 祝宇说:“不疼。” 他刚才闷着出了点薄汗,这会身上的酒意下去了,人也清明许多,一屋子都是大老爷们,什么浑话都不着四六地说,不知谁起的头,对面俩人一唱一和的,声音不大,倒也清晰地往耳朵里钻。 “小宇这酒量差,就是憋得了。” “就是,你看人家都有对象,回去抱着就泻火,哪儿一杯酒就能干倒。” “别欺负我们宇啊,看脸烧得,还红着呢。” 其实这一桌没对象的不少,算下来差不多一半一半,祝宇旁边的赵叙白也单着,但没人提赵叙白的事,同学情谊是真的,但根据身份来开玩笑也是真的,这个度很微妙,不算恶意或者看人下菜,只能说是部分成年人在社会待得久了,本能的权衡利弊。 祝宇也摸爬滚打得久,什么话没听过,没把这当回事,坐回位置上,把碟子里的山楂糕吃了。 结果那人喝大了,趁着屋里热火朝天,反而越说越上瘾:“等会续摊别走,哥们带你去见见世面,不然天天靠自个儿,我都心疼。” “靠自个儿啥?” “你说呢,看我们小宇瘦的,这就是没被滋润过。” “那可不一定,你怎么知道宇身边没人?别看不吭不嗯,人家可是最早进社会的,说不定……” “咔哒”一声,赵叙白把筷子放下,浅浅笑着:“猜对了,我就是小宇身边的人。” 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有这种时刻,可能就是个寸劲,原本班里乱糟糟的都在聊天,突然所有人同时噤声,一下子就静下来。 那么这会也是,刚才还吵得人耳朵疼的屋里,霎时静了,只有锅里的汤汁还在咕嘟嘟地冒泡。 这完全是一句玩笑话,更何况,赵叙白本身就在祝宇旁边坐着,但奇怪的是,屋里鸦雀无声,似乎都没反应过来,愣是没有一个人接话。 在短暂的两三秒后,才有一道温厚的声音响起。 “我也是小宇身边的人,”孟凯顺着大家身后的座椅,摸着走到祝宇旁边,用手贴了下他的后颈,“汗下去了,不热了。” 祝宇立马站起来,扶了把孟凯,还没说话呢,他右手边戴黑框眼镜的那位也开口,慢悠悠的:“我也是啊,我就在小宇身边坐着呢。” “都别跟老子抢,”王海还没归位,跟着挤到祝宇旁边,“还有我呢!” 田逸飞喝大发了,一点多余的意思都没听出来,傻呵呵地笑:“能算我一个不?” “闪开,我跟小宇最好了,我俩当过同桌!我才是身边人!” “……还有我!” 刚才满嘴跑火车的人不吭了,微微凝滞后,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哎呦,瞧我这破嘴。” 挨着他的那个也双手合十,有点尴尬:“别跟我俩傻逼计较啊。” 祝宇没回过神,他被好几个人挤着,簇拥着,都拍他的肩膀,脸红脖子粗地说以前上学那会你还帮过我,哥们必须站你身边,还有人抱着他的胳膊哭起来,说老子太想你了,你怎么就跑了,不跟大家说呢。 这场景太突然了,祝宇应付不过来,被围得都要炸毛了,慌乱地找赵叙白的身影,结果这人跟没看见似的,还在原地坐着,充耳不闻地喝茶。 喝酒上头,平日里人模狗样的,莫名其妙的都开始感性了。 祝宇左支右绌,哄完这个哄那个,还得拉着孟凯的胳膊,怕人把他挤得摔了,费劲巴拉地憋出一句:“我哪儿跑了啊……” 他声音小小的:“我就是来晚了。” 孟凯扶着椅子说:“所以给你留位置了。” “不止呢,”旁边的人扶了扶眼镜,“高三的每次考试,教室里都留有你的位置。” 第42章 这话一出,祝宇不吱声了,班长醉醺醺地过来,帮着把孟凯从人群中搀扶出来,带回去坐好:“那时候我们都怀疑班主任给你改卷了,但她不跟我们说,赵叙白还偷摸着去教务处查……” “桌椅也留着呢,”有人插话,“谁都不让搬走。” “你还记得教学楼前面那棵大榕树吗,毕业的时候大家在红布上写愿望,往上面挂,你的挂得最高了。” “谁替小宇写的来着?” “赵叙白吗?” “反正我写了,我写的祝宇金榜题名!” “我也写了,我那会脸皮薄,害臊,怕人家说我矫情,我写的是希望小鱼游向大海!” “啊,那张我看见了,原来是你写的啊!” 周围似乎比刚才更乱,祝宇大脑一片空白,黄酒的后劲又涌上来了,他脸颊发热,眼皮一直在跳,手心也沁出点薄汗,整个人木木地站在原地,听大家憋不住的情绪,汹涌而来。 好多好多的事,他都已经忘了。 班长让服务员再烫点酒过来,说小宇喜欢喝,田逸飞举着手说干脆多烫点,大家都喜欢,不少人的衬衫皱了,眼眶发红,明明拿出去都是很体面的人,这会儿全乱套了,全变成了笨拙的毛头小子,连当年谁借了橡皮不还的旧账都开始翻。 翻来翻去,多年前空间里的照片也翻出来了。 不知谁揽着祝宇的肩膀,指给他看当初的照片,说你看见没,最边这儿有个空,就是给你留的。 照片像素不高,也能看出蓝天下,阳光灿烂。 “还有这个,语文老师的寄语,记得那老爷子吗,一手漂亮的粉笔字,给咱班每个人都写了,我找找……啊,你的是前程似锦!” “对,这张照片我也有,但后来小宇不知道跑哪儿了,我发消息没人理我,气得我差点拉黑。” “我也好生气,我给他打了无数电话,完全找不到人。” “后来好不容易见面了,喊着吃饭人又跑了,气死我了!” “嗬,气性这么大呢!” “那可不,以前班主任还让我跟小宇学习……哎小宇,你看这个,是视频,班主任在教室门口挂粽子呢,让我们用脑袋撞,说叫一举高粽,哈哈可傻了。” “粽子!差点忘了,那时候每个人都有,也有你的!” 太乱了。 祝宇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像是上辈子的照片,视频,那一张张青涩的脸。 他艰难地开口,喉咙有点紧:“我……我都忘了。” “没事啊,看看照片不就想起来了?” 似乎有人在跟他告状,絮絮叨叨地说当时班主任护着他的粽子,怕被冒失鬼碰坏了,祝宇木然地垂着睫毛,嗓音很哑:“……有意义吗?” “你说的对,很多事都没有意义,”赵叙白从后面伸手,勾住他的指头,把他从挤挤攘攘的热闹中拉出来,“这些的确都过去了。” 碗里盛着热汤,杯子里是烫好的黄酒,酸甜爽口的山楂糕放在碟子里,红润透亮。 赵叙白轻轻攥了下他的手腕,又放开。 “但现在你过的每一刻,都是有意义的,因为,是你在生活着……你就是这个世界的意义。” 说完,他似乎有点紧张,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当祝宇这样呆呆地看过来,眼神茫然,像只冬眠时冻得缩成一团的动物,被猛地扯进春天。 把赵叙白的心看得很软,很酸。 所以他伸出手,双手的拇指食指打开,反向交叉,做出一个拍照的动作,把取景框,对准了自己喜欢的人。 “小宇,笑一个吧。” 作者有话说: “咔嚓——” 第30章 赵叙白等会要开车,没沾酒,到了晚上十点钟,他多一分钟都不肯等,抽了张纸巾擦手:“走吧。” 铁锅炖早吃完了,一帮人赖着不愿意撤,吃饭的时候老板送了点小红薯,细长条,用小提篮装着,交代放柴火堆里烤,等饭吃得差不多了,这个也熟了。 祝宇挺喜欢吃的,红薯皮烤得焦黑,撕开一看,红瓤流油,又甜又烫嘴,赵叙白从外面拿了兜橘子回来,也放进去烤了会儿,说对喉咙好,治咳嗽。 能不能治咳嗽祝宇不知道,但橘子烤完吃着有点苦,快结束的时候,周围人都在聊天,他不插话,就慢腾腾地喝水,边喝边撕橘子的丝络,把每一瓣都剥得圆润可爱,一点附着的杂质都没,剥完了才想起来问:“是不是这个丝有用啊?” “没事,”赵叙白说,“你玩你的。” 田逸飞他们商量着要续摊,也有几个朋友得回去,赵叙白开车,帮忙捎了两个,祝宇坐在副驾驶,跟着赵叙白先把那俩人送回去,其中一位家住得远,多绕了会儿。 “我差点忘记问,”祝宇扭过脸,“你胃还疼吗?” 赵叙白刚调了个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接了句:“我胃疼……啊?” 最后那个调子是上扬的,硬生生被他扯下来,转了个调:“啊,对,是有点。” 后面坐着的那个也是医生,姓王,骨科的,随口接了句:“正常,做手术忙起来饭哪儿顾得上吃啊。” 祝宇由衷道:“你们不容易。” 对方今晚喝了酒,说话有些大舌头:“嗐,我算啥啊,你嫂子才是最不容易的,家里天天都得她操心。” 他提起来,眼圈还有点红:“不管在外面多累,受天大的委屈,一回家,就能看见热饭跟她的笑脸,说真的,我这辈子都值了。” 人的情绪是能感染的,这会路上很安静,没什么车辆,两侧的路灯把车里照得很昏黄一片,祝宇靠在椅背上,光斑掠过挡风玻璃和他的眉眼:“真好啊。” “所以别嫌我烦,觉得我封建什么的,”王大夫叹了口气,“跟合适的人结婚太幸福了,你俩也抓紧啊,是不是还单着呢?” 他说完就往前凑,戳了下祝宇:“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哎呀我天,”祝宇捂着脸,“咱要不换个话题……还有多久来到着?” 赵叙白看了眼导航:“大概五六分钟,怎么?” 祝宇说:“我刚喝水多了,想去厕所。” “去我家上,”王大夫说,“别走了,顺便睡我那得了,明天我开车送你回来。” “算了,太不方便了。”祝宇笑着。 “有啥不方便的,你真的是……不行赵儿也一块呗,都别走了。” 正说着,王大夫的手机响了,是他媳妇打来的,问到哪儿了。 “马上,”他看了眼窗外,“快到小区了。” 车里静,能清晰地听见对面温柔的声音:“行,我就在门口等着呢。” 王大夫急了:“你怎么出来了,外头多冷啊。” “没事,顺便下来丢垃圾。” 到了地方,祝宇跟赵叙白都下了车,客客气气地跟人打招呼,王大夫只顾着给他媳妇暖手,直接忘记请朋友留宿的事,等车辆重新发动,开了一会后,祝宇才想起来:“靠,我忘记去厕所了。” 问题是刚上了高架,赵叙白看了他一眼:“能坚持吗?” 祝宇清了清嗓子:“坚持不了也得坚持啊,这又没法儿拐回去。” “下个出口还得一会,”赵叙白说,“那我开快点?” 祝宇说:“没事。” 但他的神情已经明显不太舒服了,声音小,膝盖微微并拢着,幸好夜深了,不用担心堵车的问题,赵叙白在限速范围内将油门踩到最大,终于下了高架,根据导航,停在路边最近的公共厕所处。 祝宇早就按下安全带卡扣,推开车门就要往外跑,腿迈出去一半,被赵叙白拽住胳膊,扯回来了。 “这么着急,”赵叙白手很稳,带了点力气,“你……干什么去?” “我天,”祝宇大半身子被拽回来,单侧膝盖跪在车座上,“我去厕所啊。” 赵叙白没起身,这个姿势看人就得稍微仰着头,显得目光特别专注:“你是不是忘记点事?” 祝宇都要出汗了,咬牙道:“什么事等会再说。” 赵叙白没松手:“不行。”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给你拍照呢,”他盯着祝宇的眼睛,“但是你没笑,你不愿意对着我笑。” “哥,大哥,”祝宇崩溃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车里空间狭窄,他被这样拽着压根不敢动,声音都有点抖了:“我现在笑,行吗?” 赵叙白勾了勾唇角:“行。” 这是祝宇这辈子笑得最难看的一次,没办法,硬挤出来的。 这也是祝宇这辈子上完厕所,洗手洗得最快的一次。 完全没擦手,带着湿淋淋的水就往赵叙白脸上抹,嘴上还要骂:“你神经病啊!” 赵叙白早就摘了眼镜,往旁边躲:“你手好凉。” “凉死你!”祝宇干脆把手往赵叙白衣领里塞。 第43章 他俩上次这样打闹,应该还是上学那会,记得有回下了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祝宇偷偷捏了个雪球,趁赵叙白不注意,轻手轻脚地塞人家衣领里,赵叙白面色不显,反手就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头发揉得像鸡窝—— 可能是同时想起来了,视线相接,赵叙白的眼里带着笑意:“抱歉,是我的错。” 祝宇这才放开手,坐回去的时候还有些悻悻然:“我发现你这人……” 赵叙白重新启动车辆:“嗯?” 祝宇斟酌了会:“说不上来。” 赵叙白挺平静的:“没琢磨明白吗,那要不趁着机会,聊聊?” “那算了,”祝宇立马偏过脸,“不聊。” 话音落下,他就后悔了。 短暂的沉默后,赵叙白笑了一声,低沉的,有着磁性的,明明认识了很多年但仿佛又很陌生的—— 属于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他从没意识到,赵叙白的声音这么好听,而烤橘子的微涩气息,似乎仍未消失。 祝宇:“……” 他闭了闭眼,没敢回头:“别笑。” 赵叙白轻声问:“为什么?” “不管,”祝宇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反正不许笑。” “好,听你的。” “……也不许这样说!” “听你的。” 祝宇猛地回头,瞪着赵叙白的侧脸,那句质问卡在喉咙里,烧红的炭似的,咽不下又吐不出,烫得他胸腔发疼。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这是拿我当小姑娘追吗?” 但又生生地憋了回去,祝宇害怕,怕赵叙白平静地接一句——如果是呢。 如果,如果赵叙白真的对他有心思,对他表白,那祝宇大可拒绝。 可问题是,现在赵叙白压根就没开口,他自己气鼓鼓的像什么话。 完蛋,全搞砸了,明明来的路上已经说开了,这会又绕了回去,祝宇刚才的反应太不漂亮了,身为朋友,聚餐回家的路上聊几句怎么了? 更何况,聊什么内容,赵叙白压根就没提。 是他先落荒而逃。 车辆停下。 祝宇率先解开安全带下车,赵叙白慢了一步,车灯闪烁,他身体前倾,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做了个深呼吸。 掌心沁出点薄汗,心跳得很快。 他确定,祝宇发现了。 眼神里有不解,躲闪,和无可奈何的郁闷,肢体语言很害羞,但没有明确的拒绝和排斥。 不,即使有,赵叙白也不肯承认。 他沉默着,忍耐着,用伪装包裹自己,把自己困在名为友情的玻璃罩里,做得太完美了,这么多年,连一个眼神都不敢放肆。 可赵叙白已经投过硬币。 “砰——” 祝宇把后座的门关上,手里拎着围巾:“你发什么呆呢?” 赵叙白呼出一口气,心跳终于平稳,下车落锁,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了。 “走吧,”他自然地开口,“这么晚了,在我这睡吧。” 祝宇摇摇头:“别,我生物钟跟你们的不太一样,你好不容易的周末,别吵着你。” 他说完就按下电梯一楼,又按下赵叙白所在的楼层:“并且我也得拿个快递,昨天忘了,不然还要收我保管费。” 电梯门很快打开,祝宇把围巾系好,挥了挥手:“走了啊……我去!” 一只阿拉斯加迎面撞进来,估计刚遛完,呼哧呼哧地用舌头喘气,后面的主人已经是被抽干精神的模样:“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赵叙白侧身走了出去,迎着祝宇的眼神,稍微挑了下眉。 电梯门在身后关上,他淡淡道:“我怕狗。” 祝宇无语地转身,扭头就走,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在前面走,赵叙白没有回家,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影子一会儿碰着,一会儿又分开的。 他停,赵叙白就停。 月亮悬在天上,一小片,半圆,祝宇住的小区是老式家属院,离赵叙白这不算远,可也得绕两条街,路边还有些店亮着灯,像是散落的星星。 祝宇沉默了几秒,继续往前走。 拐了这个弯,露出被岁月磨得斑驳的红砖墙,有野草长在砖缝里,顽强地抽出芽,细条条的,竟也没有枯黄,祝宇在门口停下,转身看着赵叙白:“怎么,想上去喝口茶?” 赵叙白点头:“行啊。” “不是,”祝宇气笑了,“你这人有病吧?” 赵叙白说:“嗯,可我就想跟你多待会。” 祝宇“嘶”了一声,憋出句:“你这……你这也太酸了。” 他说完,赵叙白才上前,在他面前站住,侧后方是家属院门口的路灯,灯光斜斜地打过来,把赵叙白的影子拉长,祝宇就踩在赵叙白的影子里,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脚。 “我这两年,经常想起以前的事,”赵叙白说,“想如果你没有走,高三那年还在,会是什么样。” 祝宇张了张嘴:“我……” 赵叙白打断道:“我想过很多次,无数种可能和答案,有些光是想想就很幸福了,像梦一样,我也做过梦——”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难为情,顿了下才继续:“梦见你还和我们在一起。” “但是,那些是梦,醒来就什么都不剩了。” 冬天太冷了,说话都带着点白气,赵叙白却一点都不觉得冷似的,目光很热,带着几分温柔与眷恋:“我就知道,不能沉浸在懊悔的回忆里,而是应该把握现在。” “比如,”他看着祝宇的眼睛,“就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 这句话说得乱糟糟的,祝宇呼吸猛地一滞,仓促地移开视线:“你写小作文呢,又矫情了?” “小宇,”赵叙笑起来,“哎,你看着我。” 祝宇不回应他,往小区里面走,快递柜在门口靠墙的位置,他动作很快地掏出手机,扫码,随着“砰”地一声,伸手从柜子里扯出快递。 赵叙白也不着急,心情很好的样子,凑过去问:“买了什么?” “跟你有关系吗,”祝宇没回头,“我工作用的。” 赵叙白“哦”了一声。 祝宇说:“你要闲得没事干就回去睡,别在我这晃来晃去的。” 赵叙白赞同地点头:“嗯,我的确闲得没事干。” “那你回去睡啊!” “我怕狗。” 祝宇:“……” 他懒得搭理这么幼稚的人,抱着快递盒就要离开,结果赵叙白直接伸手,挡在前面了。 他俩以前高中做同桌时,赵叙白也这样挡过他,祝宇靠墙坐,下课的时候总喜欢跑走廊透透气,晒会太阳,偶尔惹着赵叙白了,赵叙白会往后一靠,后背抵住后面的书桌:“不让。” 祝宇才不管,伸腿就从前面跨过去。 他知道赵叙白的生气是装模作样,是在逗自己,所以有时候,祝宇也会逗他,故意说怎么办啊,我要被赵叙白关里面了。 现在没了桌椅,就一面快递柜,赵叙白挡不住祝宇,他侧身或者扭头都能走,但祝宇没动,而是定定地看着赵叙白。 终于,他叹了口气,低着头笑了。 “走吧,”祝宇说,“又是怕狗,又是想跟我待着的,那今晚睡我这?” 赵叙白略作沉吟:“行。” 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赵叙白放下胳膊,这次没有跟在后面,而是快走几步,和祝宇并肩。 祝宇闷着头,一声不吭,走到楼道口才猛地扭头,冲着赵叙白龇牙:“汪!” 赵叙白愣了下神,呆呆地盯着祝宇的脸。 见他没反应,祝宇挑了挑眉,不太满意的样子。 然后,赵叙白才明白过来,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神情温柔。 “啊,好怕。” 第31章 祝宇进屋就脱了外套,坐在小凳子上拆快递,反正屋里就他在,懒得招呼赵叙白,赵叙白也脱了外套,一块儿挂门口衣架上:“我用换鞋子吗?” “你光着吧。”祝宇没抬头。 快递封得严密,好几层厚胶带缠着,他拿了把弹簧刀,顺着缝隙的地方划过去,余光看赵叙白在门口踟蹰的模样,啧了一声,把自己夏天的拖鞋找出来,给人家了。 赵叙白笑着:“谢谢。” 祝宇说:“这个大一点,你穿应该合适。” 他冬天穿的是棉拖,毛绒绒的,舒服,但没法儿给赵叙白穿,虽说不知道对方的鞋码,但他俩的身高和块头明显差距不少,估计赵叙白的脚要比他大不少。 “还是有点小了,”赵叙白换好鞋,去卫生间洗手出来,“你买的什么?” 塑料包装发出簌簌的声响,祝宇已经把东西拿出来了,他估计就是公司那边寄来的,但无所谓,这会儿的祝宇有些轻微的摆烂心态,别说胸链了,哪怕拎出来条束绳都无所谓,随便赵叙白怎么看。 第44章 他坐的是个换鞋凳,矮,上半身弯成一道弧线,背弓起来,整个人仿佛是趴在自己的膝头,小小的一团,赵叙白跟着弯下腰,目光柔和:“嗯?” “兼职用的,”祝宇把包装撕开,“感觉像是……咦?” 俩人都不说话了,沉默地盯着祝宇握着的东西。 是条仿佛章鱼触手的……玩具。 粗,长,颜色很粉,形状却无比狰狞,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吸盘,边缘处还泛着粼粼的微光。 短暂的沉默后,祝宇:“哈哈。” “你看,”他摇晃了下,“还挺真的。” 赵叙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公司要求的?” 都是成年人了,感情经历再怎么空白,反应过来后,也知道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赵叙白等了两秒,见祝宇没回答,淡淡地开口:“不合适。” “我先问问。”祝宇说。 他把章鱼触手塞塑料袋里,重新放回快递盒,拿出手机给米娅发信息,按理来说,这个点米娅还没睡,但等了好一会,对方都没回。 祝宇抓了抓头发,看了眼赵叙白,又挠了挠脸。 “这待得挺久了,”他结结巴巴的,“要不……我送你回去?” 赵叙白说:“太晚了,不想折腾了都。” 祝宇:“啊?” 赵叙白坐在沙发另一侧,俩人中间隔着点距离:“明早一块吃个饭再走。” 他坐得端正,态度很温和:“行吗?” 祝宇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领着赵叙白去他屋里转了一圈,出来后摊着手:“我床太窄了。” “不睡你的床,”赵叙白终于有了点笑意,“我睡沙发。” 祝宇说:“放着家不回,喜欢睡沙发是吧?” 赵叙白点头:“嗯,喜欢。” 这就是硬耍赖了,祝宇跟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呼出一口气,扭头窝在沙发里,玩手机,不搭理他。 米娅估计在忙,祝宇就先自己查,对着触手拍了张图,放购物软件里识别,赵叙白在旁边问,能不能去冲个澡,祝宇没抬头:“随便,你裸奔都行。” 赵叙白轻轻地笑了一声:“那不行。” 他说着就往卫生间走,这里屋子小,卫生间没干湿分离,一个人进去后锁门,别人就别想进来上厕所了,赵叙白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要不,我不锁了?” “你还是锁着吧。”祝宇还是没抬头。 房子老,门锁的时间也久了,反拧的时候“咔哒”一声,祝宇的声音也传来,模模糊糊的。 “浴巾在架子上搭着,是我的,你直接用。” 赵叙白背靠在门上,垂着睫毛,笑的时候喉结稍微颤了颤。 “谢谢小宇。” 那边赵叙白在洗澡,水声响起,这边手机屏幕也亮了。 “是个入体的玩具,”米娅说,“你能接受吗,这个是新出的一款,厂家联系了好几个博主,想着能趁机推一把。” 米娅问:“怎么,吓着了?” “那不至于,”祝宇回道,“就是在想,这个能不能卖出去。” “还好,现在人都追求刺激,门关起来,要玩就玩大的有挑战性的,现在快过年了,厂家准备看看宣传效果,年后就开始搞活动,把产品热度炒起来。” 祝宇低着头回:“那……我得试用?” 他俩挺熟了,米娅笑着发了条语音:“用呗,公司给你的又不要钱,行了说正经的,有实际体验肯定更好,拍图和写心得能有方向……不过也无所谓,你看吧,我这会有点忙哈。” 祝宇就不问了,自己研究购物界面,这里打的马赛克多,说得也有些模糊,他就在别的社交平台上搜着看,眼睛睁得很圆。 卫生间门开了条缝,漏出赵叙白的声音:“小宇,没沐浴露了。” 祝宇唰地一下把手机扣住了,清了清嗓子:“你兑点水。” “兑水?” “昂,晃晃就行,明天我再买。” 赵叙白没说什么,把门关上了,水声重新响起,祝宇拿着东西回到卧室,顺便换了睡衣,再出来的时候,跟赵叙白撞上了。 赵叙白腰上围着浴巾:“有睡衣吗?” “你也不嫌冷,”祝宇拐回卧室,从衣柜里拿了件宽松t恤,又找了条运动裤,“穿这个吧。” 屋里有暖气片,但温度和赵叙白那边还是差了点,祝宇在卧室等了会,才推门出去:“你晚上真睡这啊?” “我都换好衣服了,”赵叙白正在系腰上的抽绳,垂着眼,“你赶我走?” 祝宇说了个:“不敢。” t恤挺合身的,运动裤短了点,松松垮垮的,露出点脚踝,这身打扮和平日里的赵叙白太不一样了,祝宇多看了两眼,等赵叙白平平静静的掀起睫毛,他就把视线移开了。 赵叙白问:“被子在哪儿,我来抱。” “行了,”祝宇说,“我还真让你睡沙发啊?” 他大大方方地抱着胳膊,侧过身:“今晚咱俩将就吧。” 卧室的床一米二,躺两个成年男人就显得挤,稍微抬下胳膊就能碰着对方,祝宇睡在里面,刚开始是平躺着,后来忍不住扭过来面对赵叙白,立马感觉距离太近了,就背过身去,可又别扭,翻来覆去好一会,还是认命地平躺着了。 “怎么,”赵叙白扬着唇角,“紧张了?” 祝宇反问:“我紧张什么?” 赵叙白刚洗完澡,身上是他惯用的沐浴露味道,有种很淡的香,两人挨得近,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夜色沉静,祝宇听见赵叙白问自己:“还记得咱们上次睡一块吗?” 祝宇想了想:“高中那会。” 赵叙白带着笑意:“当时的床比现在的更窄,我记得杨奶奶做了鸡蛋面,咱们晚上不睡觉,一直说话,怕吵着她,就钻被窝里面讲,后来都困得不行,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祝宇也笑了:“是不是那天还下雪了?” “是的,”赵叙白说,“很大的雪。” “天气预报说后天有雪,”祝宇盯着天花板,“也是大雪。” 赵叙白注视着他,突然说:“我有点累。” “嗯?”祝宇转过来,枕着自己的胳膊,“怎么,上班太忙吗?” 赵叙白说:“有点。” “那怎么办,”祝宇轻声道,“能请假休息几天吗?” 赵叙白闭了闭眼睛,睁开的时候跟祝宇对视:“不用,明天周末多睡会就行。” 祝宇说:“好,那我明天不叫你。” 夜色好深,黑暗的卧室里只有衣料摩擦时悉索的声响,显得很安宁,踏实。 赵叙白没有继续说话,他似乎真的累了,只是单纯地在祝宇这边蹭住而已,和去田逸飞家没什么区别,没有任何的刻意和试探,很快,就传来沉沉的呼吸声。 祝宇睡得没那么快,他没怎么跟人睡过,这会儿心里稍微有点不自在,又怕来回翻身把赵叙白吵醒,纠结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身体往下缩,额头挨在人家的肩膀那儿,这样,不至于一扭头跟赵叙白脸对脸,还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他自己的衣服散发出来的,熟悉又安心。 祝宇睡眠质量差,多梦,觉浅,没多久还是醒了,心跳声中,感觉旁边的赵叙白也醒了,拍了拍他的后背。 “做梦了?”赵叙白开口,嗓子很哑。 祝宇不说话,赵叙白就用掌心贴着他,顺着脊柱往下,带着温度和重量,一遍遍地顺着他紧绷的后背。 短短几个小时,这样的场景,发生了五六次。 这一觉断断续续的,竟也睡到了早上九点。 祝宇最终陷入一段短暂的梦境,梦里的光线很柔和,他是森林里的一只动物,刚从洞穴里出来,走了很远的路,踏过湿润的苔藓和溪流,终于看到一处开着花的旷野。 于是,祝宇就在花丛中坐了下来。 没有痛苦,没有忧伤,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明天似乎也不复存在,心里满是轻盈与幸福。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今天的天就阴沉,没把屋里照太亮,醒来的时候,祝宇有点懵,傻了好几秒。 他在和赵叙白对视。 如梦似幻的幸福感还没结束,他嘴角挂着笑,但是——他俩的姿势太诡异了。 祝宇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从赵叙白身上起来。 他想过被子可能会被蹬乱,两人挤成一团,或者是暧昧地依偎在怀里,没想到睁开眼时,他是整个人趴在赵叙白身上的。 柔软的被子下,祝宇的脸埋在赵叙白颈窝处,耳朵蹭着皮肤,身体完全贴合,没有任何缝隙。 赵叙白像是早就醒了,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只手虚虚地搭在祝宇的后腰,神色轻松,见到对方如遭雷劈的表情,也只是挑了下眉:“早。” 祝宇恍惚着,没反应过来。 赵叙白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逐渐有些恶劣,他伸手,戳了下祝宇的肩。 第45章 祝宇唰地弹起来:“啊?” 赵叙白继续戳。 “不是,”祝宇彻底清醒了,“你干嘛啊!” 床上的空间本来就不大,男人早上,又总归会有些正常的反应,祝宇骂骂咧咧地捞起被子,胡乱地在自己身上遮了下,红着耳朵往墙边躲。 赵叙白又戳了一下。 祝宇嗷一嗓子:“你神经病啊!起开!” “好玩,”赵叙白笑着,“跟含羞草似的。” 第32章 含羞草不搭理他。 因为赵叙白太烦人了,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嘴说个不停,祝宇去哪儿他都跟着,这儿看看,那儿摸摸,还拐了一趟厨房,探出头问:“你都不开火啊?” “有意见忍着,”祝宇说,“你话怎么这么多呢?” 赵叙白笑了一声:“我高兴。” 他高兴什么祝宇没问,因为祝宇很久没睡这么久,这么踏实过了,就像一个长期在高原上跋涉的人猛地回到平原,一下子有点晕,恍惚到现在,跟醉氧似的。 头发乱糟糟的,洗漱完就窝在沙发上,发呆。 赵叙白在厨房待了好一会,才出来:“你真不做饭啊,那平时怎么吃饭呢?” 祝宇挪了挪身子,背对着他。 赵叙白又走到他前面,没往沙发上坐,而是蹲下,单膝点地,微微偏头去看祝宇的表情,带着笑:“怎么,连我都不能说了?” “有病吧你,”祝宇捞了个抱枕,往赵叙白那推,“闲得没事干把地扫了。” 赵叙白伸手按住抱枕,借了个力站起来,笑了一声:“行。” 屋里挺干净的,就是东西摆放得稍微乱了点,刚说完,那边门铃就响了。 “你这什么都没有,”赵叙白开门,接过外卖,“我想做个早饭都没法发挥。” 他把早饭放茶几上,拆开,摆好,也不招呼,直接去拉祝宇的手腕,要把人从沙发上拽起来,祝宇本来歪歪扭扭地缩着,一下子坐直了:“我自己来!” 赵叙白放开手:“我算是发现了,喊你不能光靠嘴说,得直接动手才行。” “一戳一蹦跶是吧。”祝宇洗完手回来,自己也笑了。 赵叙白想了想:“也不算,你就是累了,没力气,所以得搭把手,把你拽起来。” 他说完,把剥好的鸡蛋递过去,太自然了,看见祝宇没接,还催人家:“快点,我都顺手了。” “我感觉你挺会的。”接过的时候,祝宇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赵叙白扬了扬嘴角,没追问,托着腮看祝宇吃饭:“昨晚睡得好吗?” 祝宇说:“还行。” 下午赵叙白还得去医院,吃完饭就走了——走之前真扫了地,收拾了一遍东西,还催着祝宇去晒被子,说今天放晴了,被子晒了晚上睡着舒服。 祝宇撵人出去,说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但过了好一会儿,门铃响了。 “我忘记拎垃圾了,”赵叙白站在门口,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你……没去晒啊?” 祝宇去卧室把被子抱出来,朝着赵叙白努了下:“这就去。” 他挺领情的,对赵叙白这样看似润物细无声,其实强势的靠近没有意见,天冷成这样,祝宇本来就怕冷,身边有个热乎的赵叙白,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挺好的。 只要别过界,不打破这层关系,那么赵叙白就是他最熟悉的,也是相处起来最舒服的朋友。 离上班时间还早,祝宇把那个章鱼触手翻出来,指腹顺着凹凸不平的吸盘往下,又往上,反复琢磨丈量,太粗了,拇指和食指都圈不住,够不到边。 他玩了半天,感慨人体的极限还真是神奇。 所以问题来了,这玩意该怎么用? 片刻后,祝宇拿在手里拍了几张照片,加了个滤镜,给米娅发过去了,他有点心虚,因为构图各方面都太普通了,而配文也平平无奇,一看就很敷衍。 米娅没回复,他不着急,等着对方点头才往账号上发。 从这个角度看,祝宇做博主挺合格的,配合,事少,严格遵循公司打造的人设,内容输出都以商业价值为导向,没有无意义的发散。 之前米娅还感叹过,说他这么配合,辛苦了。 祝宇挺不理解的,在他看来,这个兼职有手就能做,不风吹日晒,也不需要出去抛头露面的,太轻松了。 米娅没说太多,但当时情绪有些低落,应该是牵扯到工作上的烦心事,祝宇还安慰了几句,说都不容易,等他下次去公司,请她吃蛋糕。 但米娅这次回复的太晚了,一直到了凌晨三点,祝宇的手机才收到消息。 米娅没有评价拍的图,而是给他推了个陌生名片——“这是阿泽,以后你由他负责。” 祝宇还没回复,对方就连着发了两条消息。 “我不干了。” “抱歉啊,实在撑不下去了。” 祝宇跟米娅没怎么见过面,短短的个把月时间,都是在聊天页面进行交流,但相处得很愉快,不累。 “怎么了,”祝宇回复,“要跟我说说吗?” 过了会儿,米娅发了条语音,还在抽鼻子:“没事,就是这地方破事太多了,保命重要,我得缓俩月。” “还有,我今天实话实说,接替我的那个阿泽人品一般,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直接怼,或者跟公司交涉,不用太给他脸。” 这话里面的委屈很明显了,祝宇没插话,安静地听对方讲,夜深人静,便利店里空荡荡的,只能听到疲惫的叹息声。 “别的没啥说的,我也不想在背后聊那个恶心玩意,反正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问心无愧就行。” 最后,米娅才想起来似的,匆匆地来了句:“对了,阿泽是gay,你注意点。” 到了第二天,阿泽才同意祝宇的申请。 “哈喽,我听米娅姐提起过你,也看过你拍的图,”对方态度很热切,“我的天呐,亲爱的你怎么这么会拍,我喜欢死了呢!” 祝宇刚下班到家,把厚外套脱了,换上家居服,他糙惯了,就冬天才穿睡衣,把自己弄得毛绒绒的,看着很软乎一人。 阿泽又给他发了几个表情包,都是亲亲抱抱的,祝宇回了个谢谢,顺手把昨天的图转发过去:“这样行吗?” 工作上的事,祝宇不会带什么个人情绪,说话也客客气气的,结果那边安静了片刻,再回复的时候,没提照片的事。 阿泽:亲爱的,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阿泽,以后就由我来负责和你对接啦! 祝宇:好的,我祝宇【愉快/】 然后页面就收到条长语音,祝宇没听,点了个文字转换。 “那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阿泽老师,而不是这么没礼貌地不打招呼呀?当然我理解有些人比较没家教,哈哈我不是在说你哦,就是这个行业里部分新人就这样,觉得自己红了,心比天高的谁都不放在眼里,讨厌死了呢!有的运营也觉得自己很牛逼,最后不还是待不下去滚了哈哈,别多想哦!” 看完的刹那,消息撤回了。 “好啦,我们说正经的,”这次阿泽发的是文字,“你拍的图不行,丑,难看,没有任何吸引人购买的欲望。” 祝宇垂着睫毛,静静地看着屏幕。 “现在赛道卷成这样,你光拍个手,谁看啊?这次带的货是入体玩具,就拍你试用的过程,镜头对着大腿,敏感位置拿条浴巾随便搭一下,别露点就行,不然平台分分钟限流。” “多拍几张,表情也要拍,效果不好的话自己擦腮红,搞得骚点。” “喂,听到了吗?这个现在就要的!” 祝宇:1 手机倒扣在沙发上,他轻轻地嗤笑一声,心里没什么波澜,唯一的想法就是,那人为什么要自称老师? 开门的时候,脸上那点表情还没下去,赵叙白挑了下眉:“想什么呢?” “在想现在的老师也太泛滥了,”祝宇趿拉着鞋,回到沙发上窝着,“以及你怎么来了,不上班?” “上班,”赵叙白脱了外套,把拎的早餐放桌子上,“跟你吃完我再走。” 他把豆浆和烧麦摆好,抽出筷子:“前两天你按时吃饭,也好好睡觉了,我看气色好了很多。” 祝宇没动,还在沙发上坐着,沉默地看着他。 “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你看行不行,”赵叙白平平静静的,“你还是不想去我那的话,以后早上我来你这边,咱一块吃,然后便利店的工作,我还是建议你换一个,太昼夜颠倒了。” 他说完,就去卫生间洗了手,时间还早,外面的天将明未明,赵叙白从灰蒙蒙的晨光里走出来,身上带着冬天特有的冷清味儿。 “能睡着的,是吗?” 他在祝宇面前停下:“晚上我抱着你睡,你会睡得更好一点,对不对?” 沙发上有个靠枕,是一个酸奶牌子搞活动时送的,祝宇顺手捞过来,抱在怀里:“还有什么,一块说了吧。” 第46章 赵叙白保持着姿势没动,低着头,自上而下地看着祝宇,睫毛垂着,目光就很深。 “别的没什么了,”他语速很慢,“就是想,想让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来着。” 祝宇点点头,似乎很赞许的样子:“挺好。” 说完,他才掀开眼皮,和赵叙白对视,从下面往上看,很直白的打量,眼神平静。 但赵叙白有些受不了了,他说了这么多,祝宇只回了一句平常的话,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反驳,更没有别的多余情绪。 没一会儿,赵叙白认输似的叹了口气,和昨天早上同样的姿势,在祝宇面前半跪下来了,膝盖点着地,下巴抬起来点,一声声地叫小宇。 这个距离太近了,只要他再凑近一点,就能亲到对方。 有点,过界了。 “你别撒娇,”祝宇皱了下眉,“也别装。” 赵叙白顿了下,摇头:“我没有。” 祝宇说:“认识这么多年,这么熟,你还在这跟我玩心眼,玩温水煮青蛙,时不时地过来撩我一下,有意思吗?” 赵叙白拿了那么久的手术刀,手一直很稳,从来没有抖过,这会儿指尖抖了下。 “你这样,”祝宇沉默了下,“会让我觉得……有点慌,觉得你变了。” 他眉头皱得很深,完全是一副苦恼,不知所措的样子。 “那个……赵叙白?” “嗯,在呢。” 祝宇眨了眨眼:“这段时间费心思,挺辛苦的吧,来,抱一个。” 他把靠枕放到旁边,朝赵叙白展开双臂。 等被温暖的怀抱抱住时,祝宇的脸靠在赵叙白肩膀那,能嗅到对方身上好闻的,熟悉的沐浴露香气。 “你不会变的吧,赵叙白,”祝宇轻声道,“我不想……连朋友都没了。” 赵叙白沉默着,抱得更紧了些:“嗯。” 祝宇闭上了眼睛,声音有点闷:“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对吧?” 冬天阳光正好,屋里一片暖意,可祝宇眼睛有点酸。 赵叙白没有回答他。 早饭都快凉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没必要连饭都不能坐一块吃了,吃完饭,赵叙白去上班,顺手把屋里的垃圾也拎着,平平静静地点头:“我走了。” 祝宇笑着:“哎,路上慢点。” 接下来的两天,赵叙白又来找过他,但祝宇不在家,倒不是说躲,而是因为公司那边把他叫过去了。 阿泽对于祝宇非常不满意。 据米娅说,他本来是另一家公司的运营,跳槽来到了这边,刚开始还挺好的,没多久就露出狐狸尾巴。 “气死我了,仗着自己有关系就拉帮结派!”电话里,米娅咬牙切齿道,“屁大点的地方还搞这些,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阿泽的关系是他的男朋友,姓李,公司人都叫李总,他是老板的亲外甥,而老板目前并不在国内,在忙别的项目,公司的事,就暂且交给外甥处理了。 那个李总祝宇见过,在网上。 当他发图时,收到的第一条私信,就是对方发的。 “米娅小气鬼,把你藏着掖着不放出来,我问她要了几次联系方式,都不告诉我。” 祝宇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通过这种途径联系自己,自然选择了无视。 后来才知道,原来李总身边有人,管得很严,可这人爱沾花惹草,还颇喜欢所谓的缘分,那就是不通过工作往来,而是私下勾搭,才更有挑战性。 祝宇第一次去公司的时候,李总不在,还是后续听化妆师提起,说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才好奇去看了回放,开始私信。 而今天,祝宇再次来到公司,对方果然也在场。 门窗紧闭的办公室里,脂粉味很重,阿泽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是个偏瘦的男人,烫了卷发,打了好几个耳钉:“完全不配合,我怎么管啊!” 祝宇没说话,他刚从外面进来,被冷风吹了好一会,手凉,握着面前的一次性水杯暖手。 李总坐在办公桌后面,听阿泽抱怨完,才笑眯眯地开口:“挣钱就得放下面子,面子值几个钱?没必要,年轻人不要自尊心太强,等你阅历再丰富一些,就明白所谓的自尊,不值一提。” 他稍微有些发福,西装在身上绷得很紧,能看出来比阿泽大了十几岁,说话拿腔拿调的:“是不是害羞呀,不好意思拍照片?” 阿泽冷笑道:“真以为自己冰清玉洁啊?” 李总大手一挥:“啧,公司文化要团结,友爱,不能对同事言语pua,你看你这小嘴,真是的。” 俩人一唱一和的,没影响到祝宇,他小口小口地喝完了水,又去饮水机那接了一杯,感觉身上暖和多了,重新坐下的时候,外面似乎有什么急事,阿泽匆匆忙忙地走了,门关上,李总叫他的名字:“小祝啊,你是怎么想的呢?” “来,”他笑着冲祝宇招手,“坐我旁边,好好跟我说说。” 祝宇环视了一圈房间,压低声音:“李总,我说话不会有外人听见吧?”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眼睛瞬间亮了,站起来,亲自给祝宇倒了杯茶:“不会,你放心——” “那就好,”祝宇没接,站了起来,“您意思是公司现在要求,我必须露脸,还必须亲自试用,该擦边就擦?” 李总端着茶水:“怎么,过不了心里那关?” 他朝祝宇走来,吞咽了下:“不过我理解,年轻人,一旦脱了就回不来了,让街坊邻里刷到多难堪啊,虽然我们公司正规,但性质毕竟有些特殊。” “如果你能想通,愿意的话,可以只给我一个人看……怎么样,不会亏待你……” 祝宇微笑道:“不好意思,李总,我不是同性恋,所以……” “那是你不知道男人的好,等你试了,就离不开了。” “不,我觉得很恶心。” 他朝门外看去,淡淡的:“可以不要偷听了吗,没必要。”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阿泽红着眼进来,反手关上,咬牙切齿道:“好啊你这个贱人!” 他冲向李总,劈手就是两个耳光,屋里顿时乱做一团,走廊上的人都聚着过来看,本来公司的人对老板任人唯亲就不满意,这行的跳槽率又高,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围着吃瓜。 祝宇挤出人群,以防被飞过来的烟灰缸砸到。 虽然米娅提过,说阿泽人品不行,但接触以来,对方激怒自己的计俩太过明显,祝宇能看得出来。 拿他当饵使呢。 祝宇没继续待着,他觉得有些累,没劲透了。 离开了赵叙白的投喂,这两天祝宇的确没好好吃饭,晚上在便利店上完班,回去后,就用被子把自己一裹,在床上沉默着。 睡不着,睁着眼睛发呆。 偶尔也会睡着,断断续续的,做梦,惊醒后又记不得是什么内容,直到晚霞漫天,金色的光芒温柔地抚过他的脸。 祝宇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几秒钟后,他坐了起来。 有未接电话,祝宇静音了没听见,还有好多条消息,随便点开一条,是田逸飞在咆哮:“小宇你没事吧?那傻逼欺负你了?” 祝宇眉头拧着,又点开几条,然后眼睛突然睁大,退出页面,打开热搜。 阿泽和李总在办公室打作一团的视频,被人发在网上了。 是好事者传的,叠了同性恋,出轨,办公室恋情等等一系列元素,虽然平台一直在降热搜,但是依然挡不住视频的流传,以及八卦群众的津津乐道。 “我草,吃瓜吃到自己家,这狗比老板我认识!老早就听说他专挑漂亮男孩下手了!” “有视频吗,图片也行,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看看漂亮男孩。” “这个圈子真乱,看着就反胃,yue!” 祝宇眉头皱得更深,点开那个视频,画面是手机拍的监控视频,有点抖,剪辑过,居然连之前的对话都有,虽然没有出现他的正面,但这个背影,以及声音,只要是熟悉祝宇的人,一眼就能认出。 视频中,李总笑得谄媚极了:“那是你不知道男人的好,等你试了,就离不开了。” 而他的声音很清晰,带着明显的反感—— “不,我觉得很恶心。” 这段对话夹杂在视频里,不仅众多网友听得到,他的朋友们也能听得到。 包括赵叙白。 第33章 祝宇窝在沙发上,抓了抓头发。 有点长了,是时候去理发店剪了,他对发型没什么要求,剪完随便抓下就行。 离晚上去便利店还有点时间,祝宇仰头看着天花板,心想,这会打扫一下卫生,出门剪头发,正好能去上班。 明明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很清楚,不费什么劲,但他就是起不来,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钉在原地,只能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视线虚焦,慢慢的,心里着急起来。 第47章 可……还是动不了。 昏黄的黄线逐渐消逝,屋里被黑暗笼罩,手机亮起又灭掉,仿佛是浪花在一遍遍地冲刷着海岸,反反复复—— “哗啦啦——” 有摇晃的树枝撞在窗户上,风声呼啸,祝宇被猛地惊醒,浑身震了一下,才如梦初醒般的眨了眨眼。 他依次回了信息,说没啥事,就是工作上遇见些傻比事,别担心。 发完,差不多是时候去上班了,卫生没打扫,头发也没剪,这一天又要过去了。 临近过年,便利店这边看着也热闹许多,圣诞节的铃铛还没摘下,多了些喜庆的装饰画,播放的音乐变成了恭喜发财,调子欢快,听着感觉空气里都是甜味。 今晚挺忙的,一波波的客人就没停,祝宇头发挡眼,他干脆找了个小皮筋,笨手笨脚地扎了个揪,也不管形象怎么样了,不影响他结账和加热食物就行。 好容易等到两点多,给一位大哥结完账,店里安静下来,祝宇总算能歇口气,去喝点水。 柜台后面有凳子,他没坐,单手撑着腰,稍微活动了会儿,才随意地把手机捞起来,看了一眼。 然后,他顿了好几秒,才笑出了声。 气笑的。 阿泽给他打了几个视频,无果后才发来语音,大意就是,拜托祝宇能在自己的账号发个声明,说视频中的内容都是误会,是在试戏。 “我没想到闹这么大……我原本就是想给他个教训,谁知道被人偷拍了监控发网上,这下完全说不清了,所以你配合一下,咱就说这个是双方同意的,并且对你也有好处,露脸能炒一下热度,如果热度起来了,你的账号就成了,要是没起来,网友也觉得是炒作,是口烂瓜,嚼两口就吐了,谁还费劲继续传?直接就散了。” 阿泽完全没有了之前牙尖嘴利的样子,声音沙哑,语气低沉。 “不管怎么样,亲爱的你得帮我这个忙,我没什么,但他还没出柜,他要脸,不能被家里人刷到的……” “看到了吗,看到的话回一下,ok?” 祝宇瞥了眼门口,懒懒地靠在柜台上,把手机递到嘴边:“不好意思,不行,我不配合。” 铃声响起时,他看也没看就挂掉。 不管是俩人连手唱双簧,还是走投无路想让祝宇帮忙,他都不打算插手,点进热搜时,里面的几条评论他记得清楚,说这个老板不是东西,专挑漂亮男孩下手,欺负人。 网上的东西真真假假,祝宇不会全信,但那个李总的确恶心到他了。 所以那句“不,我觉得很恶心”,就是说给对方的。 没多久,米娅的消息也来了,点开长语音就是一串的哈哈哈哈,笑得祝宇差点以为她要断气。 “那玩意让我当说客呢,我说我正在申请劳动仲裁,把欠的加班费先给老子打过来,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米娅乐了好半天,估计是看那个扭打的视频把她看爽了,整个人都神采飞扬的:“你学学我,放下个人素质,别搭理!” 祝宇跟着笑:“行,谢谢姐。” 他俩又聊了会儿,主要是米娅说,祝宇听,聊的内容是社交平台的现状,米娅很真诚地给他提了些意见,让他考虑多开几个账号,做垂直内容,思考怎么尽快变现。 到最后,米娅叹了口气说:“这行的人都熬夜厉害,昼夜颠倒的,年轻的时候不觉得,慢慢就吃不消了……你也听我一句,别做那个夜班了。” 祝宇答应着:“好。” 他嘴上这样说,实际没往心里去,并不是因为敷衍米娅,而是因为便利店的自动门打开了。 阿泽站在门口,脸色很难看。 看来前两天的那场斗殴真挺冲动的,下手很重,阿泽眼眶那一大块都是青的,下巴破了,露出点胡茬,完全没了之前精致的模样。 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祝宇看。 按理说客人进来后要打招呼,但这人一看就是来找事的,祝宇挑了下眉,把手机扣着放在柜台上:“嗯?” “你知不知道热搜的影响有多大?”阿泽劈头盖脸地开口。 祝宇说:“不知道啊,我不玩这个。” 他以前是卷,所有的时间都拿去打工,拿命换钱,现在是失眠严重,哪儿顾得上研究什么社交媒体。 算上这次,他俩就见过两面,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不熟,所以阿泽贸然冲过来,想要抓住祝宇手腕时,祝宇想也没想地挥开了。 阿泽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他就这样站在柜台前,啪嗒嗒地掉眼泪:“我错了,这次真的是我太冲动,我不该不考虑后果的……” 祝宇沉默了下,还是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做,阿泽哭,他就静静地看着,不插话,不回答,一直到有客人进来,他才出了个声:“让让。” 阿泽正在擤鼻子,愣了下。 “等人家结完账你再哭,”祝宇说,“不然吓着人了。” 他语气很平静,似乎完全没把对面的眼泪当回事,阿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你这么自私?” “嗯,”等便利店的门重新阖上,祝宇放下扫码枪,“你哭完了吗?” 阿泽脾气有点上来了:“怎么着,你不帮这个忙是吧?” 祝宇点头:“不帮。” 最后那十几分钟,阿泽在便利店闹了会,其实挺幼稚的,就是撒泼,骂人,祝宇指了下上面的监控,这人反应更大了,骂骂咧咧了好一会,才扭头走了。 跟这种人打交道累,你说过的话,对方就像没听见,自顾自地提各种条件,祝宇压根不可能配合,他没那么好心。 既然这样,账号被公司收回去,自己被冷处理的结果就板上钉钉了,他有心理准备。 下班后,祝宇先回了趟宿舍,然后坐公交去了个地方,之前吴秀珍奶奶有个邻居,关系不错,是位孤寡老人,靠卖手工鞋垫和扭扭棒花束为生,社区一直关照着,但老奶奶很要强,坚持自个儿过日子。 吴秀珍说,不用你照顾她,隔段时间去看一次,跟我说下情况就行。 冬天了,冷,祝宇之前就买了加热护膝,趁着这次给奶奶带过去,说是公司发的年货,他用不上,奶奶一个人住,还养了只瘸腿的小狗,在祝宇旁边闻来闻去的,尾巴摇个不住。 结果话音一落,奶奶就连连摆手:“不要!你自己留着!” “我想吃您做的面了,”祝宇笑着,“我总不能只带张嘴来吃呀,您收下吧,不然我嘴馋得都不好意思了。” 小老太太头发都白完了,仍是细细地拢好,梳得整齐:“你这孩子,想吃就直接来,还跟我客气什么?” 祝宇蹲在地上,摸了摸小狗的脑袋,闻言抬头,声音拉得很长:“您连我的东西都不要,我哪儿好意思啊……” 推辞了好几次,奶奶才把东西勉强收下,笑呵呵地去做饭了。 有些老年人就是这样,心里头明镜似的知道你的好,可苦日子熬了大半辈子,早把东西都留给孩子的习惯刻进骨子里了,祝宇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笑呵呵地陪着聊,嘴角一直挂着笑,陪老人唠着家常,在厨房转悠了好几圈,说太香了。 挺好的,窗明几净,燃气灶上一点油污都没,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除了肉,还有冻着的包子馄饨。 走的时候,奶奶拿了个塑料袋,说要给祝宇装点带走,祝宇说吃不了,他一个人住,屋里没冰箱,奶奶立马瞪着眼:“啊,你还没成家?” 这下,老太太精神了,拉着祝宇不让走,开始劝他早点谈对象结婚。 祝宇听得挺乐呵,趁机抱着小狗使劲儿摸,把小狗摸得哼哼哧哧的,打了好几个呵欠,最后脑袋往肚子那一拱,趴在祝宇腿上睡着了。 可把祝宇稀罕的,回去路上,都惦记着腿上那点热乎劲。 老奶奶住的地方远,还没地铁,公交得一个多小时,祝宇坐公交稍微有点晕车,就不敢玩手机,靠着窗户的小缝,漫无目的地乱想。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赵叙白了,有次赵叙白枕在他腿上,同样的位置,小狗就软乎乎的,赵叙白不是,这人不要脸,给他腿压麻了。 说起来,这次的热搜闹剧,不少朋友都看到了,有关心的,试探的,八卦的,赵叙白却像完全不知道似的,打开聊天页面,是转发的一段视频,内容是鹦鹉打架。 祝宇“嘶”了一声,坐直身子,想起来了,还没给人回复。 他俩经常这样,隔很久才回,回的可能还不是上一个话题,有点跨服聊天的意思,但不累,反正无论说什么,对方都能接住,也不用考虑什么语气,很舒服。 快到地方了,祝宇打开手机,给赵叙白回复了个表情,就随手点开账号。 无法登陆。 他顿了下,申请了个新的账号,点进去一看,然后,短短的十几个小时,祝宇再次被气笑了。 第48章 那个账号发表了几张新图,第一张应该是试播时的截图,处理过,祝宇当时化过妆,脸上有些脂粉味,眼尾红红的,显得很动人。 剩下的,全部不是他。 是身体特写,尺度非常大,都不能称之为擦边,已经到了色情的地步,也不知怎么过审的,很明显能看出来,正在进行某些难以言喻的暧昧动作。 祝宇是真没料到,阿泽的报复居然是这个。 发布时间是中午,评论区很热闹,一部分人在卧槽说赶紧保存,一部分在调侃怪不得禽兽老板把持不住,要我我也喜欢,中间零星夹着几条夸博主好看,问能不能当绘画参考。 而他的聊天页面相对安静,毕竟很少有人会这么“贴脸开大”,不过,更大的可能性应该是,他的朋友没关注过这个账号,不知道上面的内容。 祝宇估计已经有人把图搬运到微博了,可能就在那个热搜话题里,不过他懒得管这个,无所谓别人怎么说自己,反正他就是个素人,真的闹太过火,自有平台出手炸图。 在祝宇心里,这就是个小事,毕竟最坏的结果就是社会性死亡,但说句难听的,他连死都不在乎,还怕这个? 刚到家,他的手机突然不行了。 无数条短信,有陌生平台验证码的,有问他约不约的,还有不分青红皂白的辱骂,雪花似的飞过来,对他的手机狂轰滥炸,拦截不了,电话铃声紧随其后,不要命地响,手机在茶几上不停震颤,随便一扫,就是污言秽语:“你叫祝宇?全国可约?” 他索性将屏幕朝下扣着,眼不见为净,去厨房喝了点水。 出来一看,手机没电了。 祝宇想了会儿,没充,就这么晃悠悠地回到卧室,把外套脱了,还没换好,就听见敲门声,很急。 他倒是不慌,不紧不慢地换好了睡衣。 开门前,祝宇摸了摸自己耳朵,另只手放在门把手,轻轻一拧。 “啧,我就知道你要来——” “小宇!赵叙白把那傻比打了!” 这是田逸飞这辈子,开车开得最快的一次。 其实祝宇没催,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但田逸飞就是莫名心慌,从车内镜里偷摸着扫了好几眼,祝宇眼皮都没掀:“好好开车。” “那个,”田逸飞吞咽了下,“你别怪赵儿啊,他也不是故意的。” 祝宇淡淡的:“嗯。” 车辆迅速地向前驶去,刺破冬天的寒风,最终停在交警大队的外面。 田逸飞呼出一口气,扭头看祝宇:“哥们,你可千万别冲动……” “砰!” 祝宇已经大踏步地下了车,往院里面走去,当他看见和交警站在一起的赵叙白时,才猛然顿足,死死地盯着对方。 赵叙白正在和一位交警说话,没注意到他,依然风度翩翩,英俊儒雅,只是脸颊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划痕,渗着血。 “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赵叙白微微颔首,转身的时候,也怔住了。 他嘴唇动了几下,目光越过祝宇,看向后面急匆匆赶来的田逸飞,田逸飞紧赶慢赶地跑过来,摊开双手:“你别怪我,我俩肯定要来的啊!” 赵叙白收回目光:“小宇,我……” “你开车了没。”祝宇突然开口。 赵叙白愣住:“开、开了。” 祝宇不解释,不说话,当着田逸飞的面走上前,直接在赵叙白口袋里摸出钥匙,扭头就往外面的停车坪走去,赵叙白跟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祝宇找到车坐进去,他犹豫了下,坐进副驾驶。 然后,祝宇就把车锁了。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都没说话,好一会儿田逸飞在外面敲敲窗,祝宇低着头,赵叙白把车窗打开了,于是田逸飞绕到副驾:“那个,我跟谁啊?” “今天都不要你,”赵叙白说,“你先自己回去吧。” 田逸飞点点头:“行,你俩和好了跟我说啊。” “好的,”赵叙白顿了下,“谢谢你。” 等车窗重新升起,祝宇才浅浅地笑了下:“你还挺有礼貌。” 赵叙白说:“应该的。” 他说完,就讨好似的往祝宇那边凑近:“我跟你解释……其实就是个小事,前两天热搜我看了,所以我记得那个阿泽长什么样,今天路上碰见了,我就别了下车,想问问他打算做什么,然后发现这人身上有酒味,我肯定要报警说酒驾。” “没怎么动手,推搡了几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赵叙白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见祝宇都没反应,就小心翼翼地搭了下他的肩:“小宇,你看看我行吗?” 祝宇这才扭过脸,眼睛很红。 安静片刻,他再也绷不住似的,一巴掌推开赵叙白的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什么人,他什么人,真要闹出点事来,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的事业工作全没了,你让我怎么想!” 祝宇很少有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刻,扯住赵叙白的领子:“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你是个医生……你他妈的是个医生!你跟人打架?伤着手怎么办,你考虑过没?” “还跟我说你好好的,就推搡了几下,你是不是有病啊赵叙白,我需要你做这些吗?这些对我来说算个事吗,你搞这些是想感动谁?” 赵叙白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反驳,静静地等着祝宇发泄情绪,祝宇几乎是吼着说完,紧咬着牙关,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小宇,”赵叙白垂着睫毛,“对不起。” 祝宇的火一下子窜上来了,他无所谓那些人的手段脏不脏,但他不想让赵叙白牵扯进来,这会儿气得简直要揍人:“你傻比吧?” 赵叙白轻声道:“小宇……别生气。” 看着祝宇的模样,他真有点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制止田逸飞。 从看到热搜开始,赵叙白就联系了律师,试图把对祝宇的影响降到最低,同时,他查到这个叫阿泽的人,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常常酗酒。 赵叙白没时间一直跟着,只能抽空去盯,两天不到,就看到这人摇摇晃晃地从酒吧出来,精神萎靡地上了车。 这边相对偏僻,街道上没什么人,赵叙白轻而易举地别车,拨打了报警电话。 “帅哥,你是……祝宇的对象?” 对方真的喝多了,醉醺醺地过去敲车窗:“喂,是不是祝宇叫你来的?” 赵叙白没抬头。 阿泽从鼻子里发出个“嗤”,趴在车窗上:“我就知道,我当初一看他,就知道他招男人喜欢,果然。” “不过你得有危机感了,”他笑着伸手,做了个下流的动作,“我男朋友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他,我把他的名字,住址,还有那破烂工作都曝光了,肯定有很多人……嗝儿。” 赵叙白从车上下来了。 “谁让他不帮我,”阿泽靠在车上,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明明搭把手就能过去的事……这下好了,我男朋友那边崩了,要把我甩了。” 他斜着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赵叙白:“不对,你这是吃上了,还是没有啊?” 赵叙白背对着他,往人行道那边走,似乎完全不想继续纠缠。 阿泽还在后面跟着:“喂,你还没跟我说,是不是祝宇叫你来的……要是不是的话,我给你介绍个男人怎么样?可招人疼了。” 他一个箭步蹿到赵叙白面前,掏出手机,举高:“你看,这视频带劲吧?” 屏幕上,是两个纠缠的身影。 赵叙白皱了下眉,移开目光:“哪儿来的?” “合成的,”阿泽笑嘻嘻的,“你有兴趣吗,帅哥你留个联系方式,我今晚把视频传出去,你放心,传着传着他就得真的去卖了,这么好的条件,就适合被男人操——” “……真的就是推搡,”赵叙白小心翼翼的,“没怎么动手。” 他努力把情况往轻了说,不敢让祝宇继续担心,但对方依然冷笑:“那你的脸怎么回事?” 赵叙白说:“他手上戴了戒指,刮了下,别的真没事,不然警察也不可能放我走,但是那人就不一定了,做了些混账事……” “我没兴趣。”祝宇打断他,把脸转到旁边,盯着车窗外看。 赵叙白又沉默了会儿,伸手,扯了扯祝宇的衣领:“别生气。” 祝宇这才扭过来:“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的好哥们帮我出气,我该高兴才对啊,你看,我这不就是在高兴,哈哈!” 他真的面无表情地笑了好几声,笑完,继续把脸转过去,不看赵叙白。 “赵叙白,你这样,真的让我很生气。” “不仅仅是对你生气,”祝宇声音很轻,“同时,也生我自己的气。” 赵叙白开口:“我……” 祝宇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想什么,但是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可以告诉你,我特别紧张,特别难过。” 第49章 他伸手,摸了摸赵叙白脸上的伤痕,赵叙白沉默着低头,蹭着他的掌心。 刚才的戾气没了,祝宇安静下来,微长的头发挡住眉眼,让他显得很温柔:“这个时候就别敷衍我了,说实话吧,你到底在折腾什么?” 祝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都交代完了,该你了。” 仿佛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赵叙白抬头,声音很轻:“因为我喜欢你。” 窗外,一道道的车影飞速掠过,车里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祝宇倒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沉默了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叙白看着他的眼睛,答非所问:“现在就很喜欢,好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第34章 祝宇的反应真不大,无论是赵叙白说我喜欢你,还是说特别特别喜欢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依然维持着伸手,摸赵叙白脸上伤痕的姿势。 柔软的额发垂下来,稍微有点挡眼睛,赵叙白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只能感觉的祝宇的指尖很凉,带着薄薄的茧。 他沉默着,赵叙白也不说话,就这么沉沉地看着他,车里空调没开,俩人就这么干坐着受冻,傻乎乎的,但都不肯先开口,硬憋着不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祝宇“哦”了一声,收回手,扭头,伸手去拉车门,拉了两下,身后传来赵叙白淡淡的笑声:“你上锁了。” 祝宇这才想起来,也跟着笑:“哎呀,你看我这脑子。” 但赵叙白没给他开锁的机会,下一秒,手腕被人轻轻拽住,赵叙白问他:“干什么去?” “我回去,”祝宇说,“那个,等会不是还得上班。” 赵叙白点头:“嗯,还有六个小时上班,你现在就准备走着回去是吧。” 祝宇冬天穿得厚,刚才气急了,坐进来也没脱外套,手腕被赵叙白隔着衣服握着,祝宇睫毛颤了下:“我没……” “没想跑?”赵叙白声音很轻。 祝宇又不说话了。 “你如果想要考虑一下,我这边不着急,”赵叙白松开手,“给你时间冷静,别紧张。” 回去路上,是赵叙白开的车,本来祝宇还挣扎了下,赵叙白拍了拍他的肩,说我来吧,祝宇就老实了,安安静静地换了位置。 这样也好,能有段时间让他放空一下大脑。 车里放了点轻音乐,赵叙白没有继续追问,视线偶尔从车内镜里掠过,停在祝宇微微泛红的耳垂上。 他无声地扬了扬嘴角,放慢了速度,但眉头依然不易察觉地皱着,心跳得也很快。 毕竟,这不是赵叙白打算好的告白时间。 在赵叙白心里,向祝宇的告白,应该是在一个很浪漫的环境里,珍重地说出口,所以按照他的准备,是在除夕,祝宇生日那天。 但刚才,就这样说出来了。 因为赵叙白有种感觉,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居然从祝宇的眼神里发现,祝宇似乎在等待,在等待他表明心意—— 赵叙白不敢失去任何一个机会了。 他把祝宇送到小区口,还没说话,对方慌乱地下了车,走几步又拐回来,胡乱地朝他挥了挥手,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赵叙白没下车,很体贴地给祝宇留足充分的独处时间,毕竟从这个狼狈的背影看出来,祝宇很早之前就想跑了,忍到现在,实属不容易。 所以进门反锁的刹那,祝宇就再也忍不住,一头撞进沙发里,无声尖叫。 怎么就,怎么就真的说出来了! 以及这件事全怪他,是他在逼问,说自己都交代完了,让赵叙白说实话,到底在折腾什么,他都这样问了,赵叙白能不回答吗? “因为我喜欢你。” 祝宇闭了闭眼,一下下地用脑袋撞怀里的靠枕,力道很重,带着明显的烦躁,他还没换鞋,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像只熟透的虾。 赵叙白……居然真的喜欢他啊。 祝宇把脸埋进抱枕里,脑子里乱糟糟的,呼吸离自己逐渐远去,心跳得越来越快,直到眼前发黑的瞬间,才猛地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完蛋了。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祝宇不敢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心里很乱,连自己接下来到底怎么都不明白,事实上,他是一个很抗拒和人产生联系的人,更何况是亲密关系……之前无数次的教训都告诉过他,不要和谁靠得太近,会害了对方。 即使他不认为是自己有罪,可造成的结果,必须由他去承担。 这下牵扯到赵叙白,祝宇是真的没办法,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躲,往哪儿躲,并不是说祝宇不会处理感情问题,相反,他很擅长把人推开,以及逃跑的。 所以……要跑吗? 屋里慢慢黑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祝宇才从沙发上下来,沉默地脱掉外衣,一件一件,然后,就这么赤着脚走向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把衣服全部脱掉了,包括手腕上,那个用来遮挡伤疤的表。 很旧的腕表,指针不准,经常转着转着就停了,祝宇也没调试过,这会儿摘下来,露出一小片更为白皙的肌肤,和上面叠着的疤。 浮着灰尘和水渍的镜面中,祝宇与自己对视。 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看自己手腕和腿上的疤痕,脱去了少年的稚气,此时出现在面前的是成年男人的身躯,他没去过健身房,没能拥有漂亮结实的大块肌肉,只是自然运动形成的线条,除了看起来很紧致外,平平无奇的。 赵叙白……喜欢这样的吗? 镜子里的祝宇皱了下眉,努力笑了一下,可惜,也不怎么好看。 所以一切都有迹可循,赵叙白这么紧张他的身体,拜托朋友请他做什么彩绘,备着胃药,盯着他的三餐,特意把房子买来这边,种下了一株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花的百合。 何必呢。 祝宇明明不需要这些的。 他无法回应,无法给予赵叙白同样的爱,明白这一点后,祝宇低头,摸自己手腕上的疤。 太冷了,身体在微微发抖,剥开所有的伪装,以审问的姿势拆开自己,让被刻意隐藏的伤痕和脆弱全部暴露,最终,意识到了一个最为严重的问题。 那就是在赵叙白告白时,祝宇没有拒绝他。 这天晚上后半夜,祝宇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说来丢脸,情绪太激动了,中二少年似的在卫生间待半天,把自己冻感冒了。 他又把头发扎了个揪,特意戴了个黑色口罩,等客人离开后就疯狂喝水,但嗓子依然疼,眼睛也疼,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像枚被揉皱的小纸团,可怜巴巴的。 等便利店的门再次自动打开时,他强打精神:“欢迎光临……” 而看清来人的刹那,祝宇立刻闭嘴了。 他在柜台后面开始算账,拿货,又在计算器上点了好几下,很忙的样子,直到账本的边缘被按住一角,才不耐烦似的抬头:“干什么?” “你还有二十分钟下班,”赵叙白说,“我等你一块吃早饭。” 祝宇语气挺冲的:“你不会自己吃?” 说完,他就重新低下头,把口罩往上扯了扯,在账本上写东西。 “喂,小宇?” “……” 赵叙白笑着:“你看着我。” 祝宇有点鼻音:“干嘛。” “我想追你。” 祝宇的睫毛颤了下,动作很小,所以看着没反应,完全就是一副假装没听见的无赖样。 可赵叙白已经在柜台上趴下了,枕着自己的手臂,笑吟吟地从下面往上看他。 这个视线太强烈了,祝宇没法儿忽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 “好可爱,”赵叙白笑着,“头发可爱,眼睛也可爱,好喜欢你。” 祝宇:“……没完没了了是吧?” 赵叙白没说话,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立起来,做出一个小人往前走的模样,一步步,一点点地靠近祝宇,最终,停留在祝宇指尖的位置。 祝宇呼吸都紧了。 “小宇。”赵叙白低低地叫他。 “你别这样,”祝宇受不了,把笔放下,“搞得我浑身发麻,简直……” 赵叙白柔声道:“加法算错了,结果是36,你写成46了。” 祝宇噎了下,拿了块橡皮,大力地擦拭着纸张,差点把那一页都擦皱巴了,赵叙白则撑起一条胳膊,很快乐似的欣赏着。 “靠,看什么看!” “说脏话也很可爱。” “你脑子真的有毛病吧,”祝宇再也忍不住,从柜台后面绕出来,拽着赵叙白的衣领把人扯出去,到了门口的台阶才放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叙白很慢地眨着眼:“想追你,想和你一起吃早餐。” 冬天天亮得晚,远处只有路灯的光打过来,祝宇站在台阶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叙白,对方脸上那条伤口结疤了,处理过,看着不太明显,他口罩下的嘴唇动了动,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50章 “不用急着答复,或者拒绝我,”赵叙白说,“小宇,我不想跟你太大压力,所以接下来的话,是以朋友的身份。” 他看着祝宇的眼睛:“我向你保证,你什么都不会失去。” “你永远不会因为我的感情,而失去了一个朋友,你值得被全心全意地爱,值得拥有很多的美好,所以我在追你,是努力让你爱上我,而不是让你患得患失,思考会不会失去……对不起,我的话很乱,我也知道我很自私,让你为难,但我真的没法儿装下去了。” 太冷了,说话都带着白气,祝宇身上还穿着便利店的制服,赵叙白看了眼,加快语速:“我提前过来,就是想和你一块吃饭,然后今晚我有点事,院里要聚餐……可能没法儿来找你,好了,要不我们进去再说?” 祝宇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说什么,继续听你向我报备吗?” 赵叙白的眼睛微微亮了下:“嗯。” “搞不懂,”祝宇刚才的气焰没了,转身往便利店走,嘟囔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这句话声音很小,没敢让赵叙白听见,怕对方开始一件件地说起来,那不行,祝宇没法儿招架。 赵叙白跟在后面,笑了一声:“谢谢小宇。” 祝宇低着头,没搭理他。 “听我说了这么多话,”赵叙白抢先一步走到柜台边,拦住去路,“我得表示一下感谢。” 祝宇扬起下巴,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赵叙白说:“摸一下,看看我的衣兜里有什么,好不好?” 祝宇跟个秤砣似的,杵在原地,没动。 所以赵叙白就上前一步,拉起祝宇的手,放进自己左边的兜里。 触感很柔软,是一朵针勾的黄色小花,花瓣歪歪斜斜的,勉强能认出来是向日葵。 “我最近在学这个,”赵叙白腼腆地笑着,“不太好看,慢慢练。” 他把那朵花在祝宇的肩膀上比了下:“可以缝在口袋和背包上,很可爱,或者要是衣服哪里破了,也能缝。” 祝宇张了张嘴,硬邦邦地来了句:“破了就扔掉。” 赵叙白把祝宇的手阖上:“舍不得,也没必要……好了,看看另一边的。” 这么无聊的游戏,高中生玩玩就行了,赵叙白居然学得不亦乐乎,祝宇沉默着伸进去,摸到了个硬挺的轮廓。 拿出来一看,是盒感冒药。 “我怕你没休息好,或者要洗冷水澡,可能会感冒,”赵叙白说,“果然,嗓子都哑了。” 他认真地叮嘱:“等会吃完饭,你把这个冲剂喝了,回去睡一觉就舒服了。” 祝宇喉结滚了滚,说不出话来,脸憋得有点红,幸好口罩挡着,只能看出微垂的睫毛下,有些飘忽的眼神。 “赵叙白。” “嗯,在呢。” 又过了半分钟,赵叙白才后退一步,给祝宇留出点喘息的空间:“行了,别忍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感觉,”祝宇移开目光,“你怎么这么……粘牙呢?” 说完,他自己挠了挠头,觉得这比喻莫名其妙的,所以也莫名其妙地笑了下,正笑呢怕被赵叙白发现,赶紧严肃起来,没两秒意识到自己戴着口罩,就放松地呼出口气,又笑了。 这一系列小动作,没逃过赵叙白的眼睛,因为祝宇的眼睛弯弯的,好明亮,一如曾经那个站在操场的阳光下,张扬肆意的少年。 赵叙白不眨眼地看着他。 喜欢。 好喜欢。 喜欢得要疯掉了。 第35章 不,他的确是疯掉了。 原本他留了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其中二十分钟等祝宇下班,剩下的用来一起吃饭,但现在,这点时间完全满足不了他。 赵叙白就像一个跋涉在沙漠里,渴了很久的人,贸然见到涓涓的泉眼,却连掬起一捧都不能,哪儿够啊,早餐店里人声鼎沸,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中,用眼神描绘祝宇的睫毛,嘴唇,以及吃东西时脸颊鼓起的轮廓。 视线一旦不必掩饰,那就是纯粹的,赤裸的。 祝宇的口罩早丢了,头发上的皮筋也摘了,随意地捋了把头发就下班,这会儿还有点乱蓬蓬的,但是不潦草,不邋遢,他眼睛太亮,就显得仿佛是趴课桌上睡着,把自己头发拱乱的少年。 少年伸手,在赵叙白肩膀上拍了一掌:“再看我揍你。” 赵叙白顺着力气歪了下,轻轻地皱了下眉头。 “怎么了。”祝宇问。 赵叙白没回答,他立刻想到什么,跟着皱眉,皱得很深,显得整张脸生动极了:“还有伤?那混账还打到哪儿了?” “没,”赵叙白笑起来,“就擦了下,没那么严重。” 这话回答得不对,祝宇盯着赵叙白的脸看,像看一个陌生人,那句话说得轻飘飘,浮在水面晃,钩子似的,就等着他咬住,引出接下来的话题——还伤着哪儿,我看看——看伤就得独处,就得脱衣裳,就得心疼,说不定要亲自帮忙涂药—— 天杀的赵叙白可是个医生!他能不知道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意味着什么吗? 祝宇这么昼夜颠倒,睡眠差得一塌糊涂,可他眼白里没什么红血丝,甚至有些微微发蓝,对视的时候,总能让人陷入春水般的宁静里,但这仅限于他没什么表情,或者微笑的时候。 而当他斜斜地挑起眼,从浓密的睫毛下看人时,那汪春水就变成了绵绵的冰,带着冷冽的刺。 “好啊,”祝宇露出个浅浅的笑,“那我就放心了。” 从早餐店出来,他还和赵叙白有说有笑,说感冒药送来的太及时了,回去喝一包就睡,赵叙白一直把他送到小区楼下,祝宇没推辞,轻快地跳上楼梯,转身挥手时,翘着的那缕头发还一颤一颤的。 此刻,离规划好的截止时间,还有十分钟。 赵叙白习惯了事事妥帖,时时注意,所有的计划都会留有余地,包括现在,包括手里这支烟。 他站在楼下的灌木丛后,指尖捏着祝宇忘记的一根烟,打火机骤然窜出火苗,燃起的瞬间,赵叙白下意识凑近,他没抽烟的习惯,此刻笨拙地咬住烟嘴,仿佛与人缠绵。 以前,他也偷偷含过祝宇用过的烟蒂,用舌尖摩挲牙印的痕迹,可他没真正接过吻,不知道接吻是否会喉咙发酸,胸腔泛疼,以至于猛烈地咳嗽起来。 赵叙白弯下腰,一边咳,一边忍不住地笑起来,没之前那么体面,那么衣冠楚楚了,用带了点疯劲儿的眼睛,看逐渐燃尽的香烟。 橘红的火光闪烁了下,被他单手掐灭。 “……软硬不吃?” 楼上,祝宇趴在床上,手机撂在枕头边,开的外放。 那边是米娅:“是啊,我说你软硬不吃,特难搞!还得交给我!” 自从李总和阿泽出了事,公司就呈现出一种群龙无首的状态,老板没法儿过来处理,只得由下面的人接手,一来二去的,米娅又回来了。 “是不是特别儿戏?感觉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她笑得很开心,“我也这么觉得!” 祝宇跟她聊了会儿,从吃瓜到工作对接,又提到视频及谣言对他的影响,祝宇说没啥事,正好爆出来个明星出轨的重磅消息,他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早就没有流量了,而自从阿泽酒驾进去,骚扰电话和短信也神奇地消失了。 “对了,”他用手抠着枕头的边,“那个阿泽是单纯酒驾吗,有没有互殴之类的,严重不严重啊……” 米娅说:“不知道哎,怎么了?” 祝宇沉默了下:“没事。” 可能是感冒药有催眠效果,打电话的时候,他就有些困了,米娅最后说的他也没听清,当“嘟——”的挂断音传来时,他已经昏昏欲睡了。 这一觉睡得踏实,醒来的时候都是黄昏,连对赵叙白的小小怒意都没了,祝宇呆愣愣地坐在床上,过了好一会,突然有些后悔。 脱衣服怎么了,独处又怎么了,他就应该看看赵叙白身上有没有伤的,躲个什么劲儿。 回避干嘛,倒显得他多在意似的。 脑子里的事琢磨完了,肚子就开始饿,祝宇慢腾腾地从床上下来,在厨房转了圈,空着手出来了,外面天冷,他懒得出去,干脆换掉睡衣,坐在阳台上抽烟,借着烟味散散心,去上班的时候再吃。 当然,他也经常忘掉。 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胃疼也是活该,祝宇咬着烟看夜空中的星星,手伸进自己衣服里,按了按肚子。 他肚子挺平的,紧绷着,没什么赘肉,松垮的皮带伸出来一截,上面的扣眼磨损久了,泛着白,带着薄茧的手指往下,把皮带抽出来,随手扔掉。 这样,他身上就一件宽松的套头卫衣,和一条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牛仔裤了。 抽完了两支烟,祝宇深吸一口气,给米娅发了条信息:“姐,同性恋是天生的吗?” 第51章 米娅也是昼伏夜出的,这会可能刚醒,回的时候还在打呵欠:“谁知道呢,管他们呢。” 没两秒,又发来一条:“怎么,受不了评论里的私信骚扰了?” 骚扰? 祝宇从没把这个当回事。 的确有很多私信,直白的,挑逗的,甚至还有直接发隐私部位图片的,为了躲避平台审核,居然做成缩略图,藏进风景或者美食照的边角。 祝宇不看,也不觉得恶心,因为他没有任何情绪。 可现在,他产生了一点点的兴趣。 身上的烟味没散干净,他就这样斜靠在栏杆上,找出被忽略的私信页面,从满屏的头像中,随手点开个动漫头像的。 主页非常正常,吐槽工作,打卡网红餐厅,记录旅游心情,完全看不出私信内容那么火热。 他退出,换了个用半裸男模当头像的人。 这个就刺激多了,经常晒自拍照,在健身房对着镜子的,拍充血的肌肉和汗水,从泳池刚刚出来的,肌肉虬结的后背还带着水珠,往前翻,甚至还有杏爱日记。 这是那人特意写的谐音词,很详细,说今晚和男朋友约会,自己让对方翻着白眼出来了,很爽,很幸福,想一辈子这样。 下面的评论也不加掩饰,开的玩笑都很大胆,热烈,有些在祝宇眼里算得上冒犯了,但博主并不以为意,反手又发了张打码的床照在评论区。 “呦,白大褂啊,玩这么花?” “我男朋友就是医生【嘘/】【色/】” 祝宇把手机关上了,脸有点烫。 风刮得呜呜作响,他打了个寒颤,像一枚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果实,还没成熟,就被迫承受着风吹雨打。 他算是看出来赵叙白的计俩了,应该就是今年夏天,赵叙白回国后合住的一段日子,让赵叙白走了岔路,软硬兼施,步步紧逼,体贴不成,就扔炮弹似的直接告白,让他在这里心乱如麻,自己优哉游哉。 手机响了,正好,罪魁祸首打来的。 祝宇清了清嗓子:“喂?” 那边沉默着,只有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 祝宇也不说话了,等着对方先吱声,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叹息似的叫了声:“小宇……” “怎么,”祝宇往屋里走,反手关住阳台门,故意拉长声音,“又喝多了?” 赵叙白闷闷地回答:“嗯。” “这次是真的还是装的?” “……装的。” 祝宇坐在沙发上,捞了个抱枕按怀里:“你就诳我吧。” 他听见对面的呼吸声,有些重,到底还是没忍住:“啧,你是不是还在外面呢,不行我去接你。” 赵叙白却说:“小宇,我可以给你买花吗?” “别,”祝宇连忙开口,“幸好你提前跟我说了,不然你要是真弄那什么玫瑰啊花的,我连花带手一块给你掰折了。” 他是真怕尴尬,一想到赵叙白居然要铆足架势追自己,就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对面笑了声,这次开口的声音有点哑。 “可是,你已经接受过我送的花了。” 祝宇立马明白过来,赵叙白指的是他胃病入院后的百合,反驳道:“那不算!” “不管,”赵叙白说,“我喜欢给你买花……喜欢你。” 祝宇一闭眼:“我天呢。” 他后脑勺用力地在沙发上撞了下:“哥,大哥,你能不能清醒点,别跟我胡闹了?” “没胡闹,我真的喜欢你,我……我要天天说。” “赵叙白!”祝宇带了点怒意,“你别胡闹,你就是那个心太软,对朋友太好,把感情搞错了……” “对朋友好,”赵叙白语气很轻,“你会因为对朋友好,控制不住得想抱他,想亲他,想做爱,满脑子都是和他在一起的样子吗?” 祝宇半天没出声,被这句话惊得到抽一口冷气:“你……” “我没你想得那么冰清玉洁,”耳边传来笑意,带了点自嘲,“不只是心理,生理也是,都疯狂地喜欢你,想要你,太想了,我以前也觉得自己很脏,想一下都是亵渎你,我恨过自己……但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 赵叙白说:“我觉得一点都不脏,这和喝水吃饭一样,是我的本能,小宇,人是无法抗拒本能的,就像我听见你的声音,我……受不了。” 耳边传来微微的喘息,祝宇脑子有点空白,居然接下了这个话题:“我没那么好,你也不脏的,不要这样说自己。” 这次回答他的,是沉默,以及越来越明显的呼吸声。 一个古怪的念头升起,意识到的时候,祝宇头皮一下子炸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赵叙白!” 赵叙白本能地接了句:“嗯,在呢。” 祝宇心跳得很快:“你在干什么?” 赵叙白说:“在想你。” 祝宇坐了回去,睫毛抖着:“你……” “一边想你,一边打,”赵叙白说,“好喜欢你。”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和煦,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感,让人忍不住靠近和信任,觉得足以把自己全然托出。 而赵叙白,必然会稳稳接住。 赵叙白又叫他:“小宇,小宇。” 他就这样近乎痴迷地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祝宇耳垂滚烫,坐立难安,恨不得把手机丢得远远的,可胳膊完全动不了,手脚发软。 “小宇,”赵叙白声音很哑,“我今天提前下班,本来想去找你的,我在楼下转了几圈,看你屋子里的灯没亮,我就回去了,想你想得不行……才忍不住,想听听你的声音。” 见祝宇不接话,他又说:“小宇,你今天睡得好吗,饿不饿?” 对于一场电话进行着的情事来说,这句话似乎有些煞风景,可赵叙白仍然执拗的,一遍遍的,一边沉溺于欲望,一边低低地问,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祝宇靠在沙发上,胳膊无力地搭在脸上,安静的屋里,一点动静都能放到最大,他听着对面暧昧的声音,种种不能言说的,心酸的,充满欲望的—— 祝宇从喉咙里,沙哑地哼出一个音:“嗯。” 电话不知是什么时候挂的,过了好几分钟,那个抱枕才缓缓滑落,祝宇麻木地垂着睫毛,刚才在网上看了那么多东西,他都心如止水,可赵叙白这么强硬又不堪、几乎可以打破他留给朋友所有认知的一个电话,却让他有了难堪的反应。 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着,祝宇没管,憋着气,仿佛在与自己做抗争,只要忽略,只要消失,就能证明一切不过是场小小的错误。 可远远的,有什么声音在耳畔响起,似乎在叫他的名字。 他喉结滚动了下,慢慢地从沙发上下来,往阳台走去,怀疑可能是刚才太过刺激,自己产生的幻听。 而当祝宇朝外看去时,他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赵叙白没有鲁莽地上来敲门,而是像一个衣冠楚楚的绅士,微笑着,抱着一大束的玫瑰花,火红,灿烂,站在楼下。 第36章 月光洒在他身上,水似的,纱似的,他仰着脸,静静地看着祝宇。 短暂的停顿后,祝宇扭头,“啪”地一声把阳台门关上了。 刚才在电话里清晰地听着喘息的人,如今出现在眼前,祝宇脸烫得厉害,眼睛像是被那束花烧着似的,跟着发烫,以至于连绵的灼烧感悄然出现,从指尖绵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的心都打着颤。 他冲去卫生间,拧开冰冷的水龙头,冲了好一会儿才顶着张湿淋淋的脸出来,在门口徘徊了会,还是打开了门,佯做不在意地往下一看,赵叙白没走,连姿势都没变。 “傻不傻——”祝宇冲他做口型。 赵叙白笑着,也张开嘴,很认真的:“我喜欢你——” 祝宇做了个深呼吸,胡乱地把他刚才抽出来的腰带捡起来,系好,跟个在楼上抛绣球的大姑娘似的,眼睛不敢往下看,耳朵却竖着听下面的动静,把衣服整理过了,搓了搓脸,才觉得自己可笑,暗骂了声:“靠。” 他背对着楼下,混不吝地甩了甩手,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然后迅速走回屋。 “别傻了,”祝宇心想,“你明知道这都是胡闹。” 墙壁上的钟表在走,秒针转了小半圈。 祝宇暗自下着决心:“不能拖,等今晚把事都说清楚,解决掉就好了。” 细而长的针划过最上端,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他神经质似的盯着表盘上的数字:“就今晚,一定要说清楚……” 很好,等把门打开时,祝宇的表情已经很平静了。 他单手插着兜,斜斜地靠在门框上,没接那一大束的玫瑰,而是轻佻地挑了下眉:“打完了?” “嗯。”赵叙白点头。 “挺有兴致,”祝宇耸着肩笑,“没歇会就直接过来啊。” 赵叙白怀里那束花太大了,得两手环抱着,所以这会跟祝宇说话,还得稍微侧下身:“没,那个时候……我在车里。” 第52章 他朝客厅里看了圈,自顾自地走到阳台,先把花轻手轻脚地放下,然后脱了外套,走进卫生间,祝宇“喂喂喂”地叫着,也跟着进去,看见赵叙白正在水池那站着,很认真地刷一个绿色的小水桶。 祝宇记得这个是之前房顶漏水,用来在下面接水的,桶底存了层厚厚的痂,挺脏的。 赵叙白穿着衬衫,没卷袖子,小臂已经溅上不少水渍,使得质地良好的衣料贴在肌肤上,有种蓬勃的性感,祝宇抱着肩在旁边看,没出声。 “得先醒花,”赵叙白偏过头,“然后剪一下枝,斜着剪,能养得更好一点。” 祝宇说:“在哪儿养,就这破水桶吗?” “不破,很漂亮。” “没在花瓶里养,几天就死了。” “那我就再给你买,天天给你买。”说完,赵叙白很自然地擦了擦手,拎着接好水的小桶出去,经过祝宇身边,还矜持地笑着:“劳驾,让一下。” “神经。”祝宇扭脸走了。 赵叙白到了阳台,没有先插花,而是静默了几秒,开口道:“你抽烟了?” 祝宇舔了下嘴唇,大喇喇的:“是啊,怎么着。” “没事,”赵叙白坐在小塑料凳上,他这样的个头,矮凳对他来说太委屈了,两条长腿屈着:“你先玩会,我把花放好。” 冬夜里,说话慢的话,总带着点缱绻的热乎味儿,祝宇受不了,走过去拍了下赵叙白的肩,不大自然:“聊聊?” 结果赵叙白手一抖,一朵玫瑰就掉地上了,花瓣都摔掉好几朵。 “不是,”祝宇愣了下, “你这真有伤吗?” 他说着就伸手去解赵叙白的扣子,皱着眉,赵叙白乖乖地坐着没动,嘴上解释道:“就撞了下,撞引擎盖上了。” 祝宇已经把赵叙白的衬衫扒下来了,露出大半的肩头,那里的确有一大片的乌青,最中间的颜色很重,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 “还有吗?” “没了。” 祝宇眉头拧得很深,去看赵叙白的腰腹,果然,侧面也有一道斜着的伤,很明显,他动作逐渐粗鲁起来,又去拽赵叙白的袖子,想看看是不是对方拿了锐器,这样的话,右臂外侧会有抵抗伤。 但这会,赵叙白不肯老老实实让他看了,他还保持着坐着的姿势,祝宇就站在他的两腿中间,两手扯着解开大半的衬衫,表情很生气,赵叙白仰着脸:“你心疼我了。” “我心疼个屁!”祝宇开口就骂,“你脑子就是有病!” 赵叙白低低地笑了,扶着祝宇的手站起来,耍赖似的:“别难受,不疼,真的就是磕碰了下。” 祝宇心烦意乱的,听不得这人冲自己撒娇,还是想去看看小臂,但赵叙白居然死活不让他看,几番推搡挣扎间,赵叙白居然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抱住了。 好死不死的是,那衣衫是他自己解开的,祝宇又比人家矮,脸就正好蹭在赵叙白的颈窝里,挨着温热的肌肤,甚至能感觉到血管的微微鼓动。 “别心疼,”赵叙白顺着他的后背,“那人手脚不干净,我这里有证据,所以他出来后不敢做什么,我们也没必要让这种人影响心情。” 祝宇浑身僵硬,两条胳膊架在赵叙白身侧,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耳畔是对方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垂和下面一小块皮肤处,激起一层战栗。 “当时我的确动手了,”赵叙白声音很温和,“对不起,但我不后悔,就点淤青而已,放心,他比我伤的重。” 那只手就这样隔着宽松的卫衣,慢慢地,从上往下地抚着祝宇的后背,顺着脊柱中间的沟壑,这不是朋友间的安抚,充满暗示,暧昧,以及属于成年人的情欲,祝宇的呼吸重了点,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个画面。 刚才,赵叙白用这只手做了什么? “滚……”他脸颊瞬间热了,使劲儿往外推人。 赵叙白闷哼一声,居然真被他推了个踉跄,委委屈屈的:“好疼。” “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祝宇骂骂咧咧地转身,往外走,“再这样把你手掰折。” 赵叙白坐下,很受用似的系好衬衫扣子,这次再剪花的时候,嘴角的弧度就没下来过,没两分钟,客厅里传来祝宇略带愠怒的声音:“过来!” “你嘴里也没一句实话,”赵叙白微笑着起身,朝他走过去,“一会让我滚,一会让我过来的……” 他脚步顿住,瞳孔不易察觉地颤着。 祝宇像是使劲儿挠过自己头发,头发乱蓬蓬的,脸红着,眼神也飘,手里却拿着瓶红花油:“再废话滚出去。” 赵叙白喉结动了下,笑起来:“啊,好凶。” ——祝宇的确很凶。 他跨坐在赵叙白腰部,没敢完全坐下,但手上的劲儿一点也不小,凶巴巴地给对方涂药。 卧室里,赵叙白脱掉上衣,乖巧地趴在祝宇的床上,由着祝宇给他身上擦拭,除了已经发现的那两处伤外,背部也有,好几个地方,祝宇恨恨地往手里倒油,搓了搓:“你挺有本事的哈?”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滑腻的触感,进屋找药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手上似乎沾到什么东西,暗粉色,也有点黏,祝宇食指和中指搓了搓,闻了下,有点淡淡的香,低头再看,就什么也没有了。 赵叙白的脸闷在枕头里,一直在笑。 “笑什么啊!”祝宇还在骂,“多大的人了出去跟人打架,你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最后这几个字,他每说一个,掌心就顺势往下滑一分,把搓热的药油全部揉在伤口处,赵叙白似乎有点疼,稍微拧了下腰,想转过身看他:“小宇,我……” “闭嘴,”祝宇一巴掌给他拍回去,“忍着。” 他刚才的尴尬和别扭全没了,这会心无旁骛地为赵叙白涂药,手法不够专业,胜在用心,打着圈,顺着肌理,一点点地揉搓那些淤青,毕竟祝宇对于处理伤口挺熟悉的,知道该怎么做。 哪怕摸到了赵叙白的腰,自己跨坐在人家身上,祝宇也没任何不自然的,最后抽出床头柜的纸巾,擦了擦手上的药油:“行了。” 他从床上下去,被两个成年男人重量压了许久的床垫骤然发出声“吱呀”,祝宇没注意,赵叙白却咳嗽了声,欲盖弥彰地开口:“谢谢你。” “起来吧,”祝宇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别赖我床上。” 但赵叙白却没起来,难为情地看他一眼,又垂下睫毛。 祝宇已经把衬衫丢给他了,催促道:“起来。” “那个……”赵叙白干巴巴的,“不好意思啊,小宇,你能不能出去一下,等我一小会。” 短暂的沉默后。 祝宇眼睛瞪得很大,漂亮的双眼皮褶都要看不见了:“赵叙白?” “嗯,在呢。”赵叙白接了句。 “不是,”祝宇原地转了两圈,指着他,“你,你那个了?” 赵叙白的脸埋进枕头,耳朵稍微有点红:“嗯。” 祝宇仿佛都被震惊得碎了:“你以前也没这样啊!” 他一溜烟地跑到床边,坐下,伸手去摸赵叙白的额头:“你是发烧了,还是中邪了,怎么变态了?” 赵叙白躲着不让他摸,笑着,红着脸,嘟囔着说些含糊不清的话,力气却很大,拽着祝宇的手腕跟人闹,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在床上,但是暧昧的旖旎没了,俩人又变成了穿着校服的傻小子似的,你骂我,我挠你,祝宇早就被拽到床上了,干脆用膝盖压住赵叙白的左边小臂:“你信不信我……” 刚才还闹腾的赵叙白,突然噤声了,默不作声地把胳膊收回去,背在身后,眨着眼看祝宇。 祝宇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两人以一种极为尴尬的姿势,僵硬在床上,因为赵叙白此时已经翻过来了,而他还没有穿上衣,四目相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祝宇的视线停在赵叙白眼睛上,眼镜早就摘了,他能看见瞳孔里那个小小的自己,那么清晰,又那么虚浮,飘着似的,目光往下,是男人的下巴和喉结,以及有着明显线条的身躯。 “小宇,”赵叙白说,“你看着我……敢看吗?” 祝宇硬着头皮:“有什么不敢看的。” 话是这样说,但他并没有真的去看赵叙白,而是作势要起来,赵叙白用右手拉了他一把,声音沉沉的:“小宇,你能接受我吗?” “我不是同性恋,”祝宇顿了下,“我没有这方面……” 赵叙白说:“你不喜欢男人?” 祝宇吞咽了下:“嗯。” “那你喜欢我吗,”赵叙白语气很轻,仿若缠绵的春风,“你要不要喜欢我?” “我靠,”祝宇不可置信,“赵叙白你要不要脸?” 赵叙白笑着,眼眸里隐着星星似的光:“你不反感的,所以……要不要试试?” 祝宇本能地开口:“谁说我不反感?” 第53章 “那你敢吗,”赵叙白看着他的眼睛,“你敢和我对视,你敢摸我吗,你敢说心里没有一点波动吗?” 祝宇的手腕还被抓着,他仰着下巴,自上而下地看着赵叙白:“敢啊。” “刚才,”他针锋相对地嗤笑一声,“给你涂药的时候,不就摸得差不多了?” 这就有点话赶话的意思了,卧室里开了盏小灯,亮着盈盈的光,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晃啊晃啊,药油味儿散去了点,赵叙白笑着,拉住祝宇的手,放在自己胸膛:“……敢吗?” 祝宇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心怦怦地跳着:“没感觉。” 赵叙白还是微微地笑,用他那惯有的好嗓音,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循循善诱地注视着祝宇:“那……这样呢?” 药油味儿似乎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玫瑰的香,真奇怪,明明放在阳台,怎么传到这里来的,祝宇的大脑有些昏沉,觉得可能是赵叙白抱着花,在车里等待了太久,不对,赵叙白为什么要带花来看他,哦,赵叙白说喜欢他…… 祝宇的脸轰得一下就红了。 而他的手,那曾经写得一手好字,如今带着伤疤和薄茧的手,被他的好友抓住,在属于同性的身体上抚摸,祝宇并没有感觉到冒犯,那是他熟悉的人,声音,笑容,甚至身上的味道都是熟悉的,所以他的姿态也是放松的,寸步不让地由着赵叙白,眉眼冷冽,带着不甘示弱的挑衅。 可除了熟悉之外,另一种难以言说,被忽略的感觉也悄然诞生。 赵叙白有健身的习惯,身上的肌肉线条很漂亮,按下去,有着柔韧的弹性,他就这样抓着祝宇的手,顺着胸膛往下摸,让他摸自己绷紧的腹部:“……现在呢?” 祝宇眼睛有点红,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说了没感觉。” “我有,”赵叙白笑着,眼睛很亮,“我对你很有感觉。” 祝宇忍不住:“你大爷的……吃窝边草啊!” 他指尖瑟缩了下,被赵叙白敏锐地察觉:“躲什么?” 祝宇咬着牙:“谁躲谁孙子。” 玫瑰花混合着药油的味道,有点苦,令人头晕目眩,祝宇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这样任由着赵叙白胡闹,可他没有拒绝,他的心脏在疯狂叫嚣,理智在喊着停下,脑海里的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轻轻一拨,就得分崩离析。 疯了,不仅是他,赵叙白也是。 这样的姿势实在尴尬,往前往后都不合适,祝宇的手按在赵叙白的腹肌上,汗都要下来了,不用看,就知道胳膊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而赵叙白还在哄,在诱惑,在挑衅着他继续。 祝宇本可以成为他的对手,却晕头转向地和他一起发疯,他没来由地想起小时候的开水壶,被炉火烤得通红,不停地冒烟,发出哭也似的啸鸣声—— 皮带被抽出一半,拉链扯开,赵叙白把祝宇的手放上去,小小声的:“你看看自己。” 不用摸,也不用看,祝宇知道这任性的一切带来了什么后果,两个男人,熟悉得像是兄弟,从十来岁的时候就认识,如今在昏暗的室内,他们却任由事态变得荒唐。 赵叙白像是拿着有毒的红苹果,诱哄着他,用脸蹭祝宇的手背,让祝宇不要怕,试一试,他让祝宇面对自己,他问祝宇想要什么,他另只手从背后拿出来了,小心地扶着祝宇的腰,用拇指轻轻地刮:“小宇,小宇……” 意乱情迷中,祝宇居然开口,和之前自己叫赵叙白名字时,对方一样的回答:“嗯,在呢。” 普通的一句话,赵叙白却愣住了,眼睛里慢慢浮现一种红,然后带了点执拗的疯劲儿,撑起身体,就要凑近去吻祝宇。 而祝宇也着了魔似的,没有动,呆呆地睁着眼,嘴巴微微张开着。 “呼——” 几片玫瑰花瓣被风卷进来,就这么顺着两人中间穿过,那是之前不小心摔在地上的花,花瓣散了,就这么巧的,如同一把艳丽的剪刀,裁开了这燥热而黏腻的对峙。 祝宇浑身一抖,手骤然离开,慌乱地从床上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还得提着裤子小心掉下,他没这么狼狈过,拖鞋都来不及踩,跑到客厅,站住了,突然想起来这是他的宿舍,要走,也得是赵叙白走。 要命了,刚才都在搞什么,都疯了。 祝宇跑到洗手间,把手指连同指缝的药油都搓得干干净净,打了好几遍的肥皂,过了会儿,他垂着睫毛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赵叙白,对方似乎有些踟蹰,没有进来。 “你走吧,”祝宇开口才发现,嗓子居然有点哑,“我得去上班了。” 赵叙白沉默地注视着他,过了会儿才点头:“好,我送你。” 祝宇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没用毛巾擦,故作轻松地抖了下手,跟个中二期的傻比男生似的,把手上的水珠甩人家脸上:“走呗,咱这会就出发吧哥们!” 最后这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还刻意地撞了下肩—— 因为赵叙白没有让路。 他定定地看着祝宇:“不要跑。” “你说话挺吓人的,”祝宇笑着回头,“我跑什么啊,我还能往哪儿跑,怎么着,跑了你还给我抓回来啊?” 之前祝宇听说过一句话,说人紧张的时候,话就会变得很多,他这会居然真的说了很多话,笑着,红着脸,絮絮叨叨地跟赵叙白亲热,以一种好哥们的态度。 “无论发生什么,”赵叙白说,“小宇,都不要跑,冲过去。” 祝宇安静片刻,然后从衣架上拿起外套,穿的时候没回头:“怎么着,我跟你赛跑呗?” 他听见赵叙白的声音,依然很柔和。 “正面去面对,永远都不要跑,要冲过去,不管是南墙还是什么,不怕,用力撞,用拳头去打。” 祝宇把拉链拉得很高,把脖子都完全遮住了,转身:“那刚才呢,我该怎么冲过去?” “如果你不喜欢,就揍我,”赵叙白朝他走来,“冲我鼻子上揍,使劲儿打。”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祝宇本能想退,忍住了,盯着赵叙白的脸:“好啊,下次我一定揍你。” 赵叙白似乎还没从刚才的迷离中恢复,胸口微微起伏:“不一定。”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很认真:“下次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亲我。” 祝宇:“……”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扯过赵叙白的手腕,夹在自己手肘下,做出个要把对方压脱臼的模样:“信不信我现在揍你!” “信,”赵叙白往后躲,好容易把手抽回来,“随时恭候。” 祝宇鸡皮疙瘩又要起来了:“赵叙白!” 赵叙白笑着:“嗯,在呢。” 他上前一步,看着仿佛是要落下一吻的样子,祝宇怔住了,正犹豫要不要真的动手,却看到赵叙白举起右手,是刚才祝宇碰过的那只手。 然后,在掌心,轻轻地亲了一下。 祝宇张了张嘴:“啊……” 而下一秒,赵叙白用掌心捂住了他的嘴,很快又放开,蜻蜓点水。 “抱歉,”他微笑着后退,轻快极了,“我说过,随时恭候。” 第37章 离过年就几天了,空气中似乎都含着股喜庆味儿,店里的速冻水饺一直在补货,接班的时候,收银员小姑娘还在嘟囔,说这种饺子没味儿,不好吃。 “你在哪儿过年啊?”她问祝宇。 祝宇刚换好衣服,双手背在身后系绑带:“啊,我不过年,我值班。” “那太辛苦了,”小姑娘笑了下,“我家每年都包鲜虾饺,特好吃,有机会你来尝尝。” 祝宇也笑:“行,谢了。” 过年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就是天冷了点,街道上热闹了点而已,不过今年不一样,祝宇打算给自己买个蛋糕,提前几天在看了,老式的,上面一圈粉红花朵的那种。 他很多年没吃过蛋糕了,理所当然地以为这种款式还在,可能就是偏冷门了点,结果瞅了一圈才发现,已经完全过时了,只能去蛋糕店里定制。 还挺贵,说是用的动物奶油,怀旧款。 祝宇没舍得买大的,定了个四寸的。 这个生日,这个蛋糕,成了祝宇的盼头,他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全抛之脑后,旖旎的,悸动的,意乱情迷的……不能想,通通不能细想。 寒冬腊月的,祝宇心里只有一个蛋糕。 倒也心平气和地度过了今晚。 早上下班的时候出了岔子,不知哪个缺德的在路上泼了水,凝了一小片薄冰,祝宇从便利店出来,没留神,鞋底一滑,“咚”地一声摔坐在地上,懵了五六秒才起来,回到店里,拿了把小铲子把冰铲了,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真的摔狠了,到家后,尾椎骨那点钝痛都没消散,祝宇把剩的红花油找出来,给自己揉了会儿,揉完了出去洗手,没忍住,还是看了眼客厅的花。 第54章 和整个房间太格格不入了,屋里是寒酸的,水桶是塑料的,玫瑰却在这片萧索里开得热闹,红得扎眼,仿佛给这冷清的房间添了把火。 烧得祝宇有些眼疼。 昨晚临走前,他让赵叙白把那束花带走,说你送花干嘛,闲的了,赵叙白看着他说,我怕你以为我只是嘴上说说,我怕你不信。 祝宇闭了闭眼,不再去想。 他没睡着,也没躺下,就抱着腿坐床上发呆,身上盖着被子,额头搁在膝盖上,安静了很久。 过了会儿,祝宇给田逸飞发了条信息:“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田逸飞回了个表情包,熊二脸红。 祝宇:。 祝宇:你很早就知道了,不告诉我?真行【拇指/】 田逸飞不搭理,他就一直发,没两分钟对方回了个语音。 “你说巧不巧,这会赵叙白也在问我,问你有没有跟我联系,要不我给你俩拉个群吧,真烦。” 这下,轮到祝宇不说话了,田逸飞还在继续:“哦,我差点忘了你俩有微信啊,差点把名片给推过去,怎么着,要不我搭个线,你俩再认识一下?” 同样的话,他给赵叙白也发了遍,一模一样的,赵叙白看了眼,把手机放抽屉里了。 他今天排了两台手术,还没到时间,门口传来点动静,赵叙白抬头,门没锁,虚掩着,一个中年男人挤进来,反手把门阖上。 赵叙白认出来,这个一位小患者的父亲,见过两次,对方往桌子上放了个信封,厚厚的:“赵大夫,我们老家茶叶特别出名,想请您尝尝。” “我怕拎着过来不方便,所以拿了一小份,没别的意思,”男人很殷勤地笑着,“您放心,就是点喝的,感谢一下您。” “拿回去吧,”赵叙白平静道,“家属的心情我理解,但医院有医院的规矩。” 男人压着声音:“我知道,所以交个朋友……” 他边说,边把信封往赵叙白那推:“真的,就是茶叶。” “请回吧。”赵叙白不想继续了。 男人有点挂不住的样子,环视了圈周围,仍不死心:“没摄像头,赵大夫您别推辞了,我、我就是图个心安,这是在孩子脸上动刀,要是疤太明显,那是一辈子的事!” 赵叙白已经站起来了:“你这样让我不踏实,拿走吧。” 男人还想再说什么,但赵叙白已经把门拉开了,他赶紧把信封塞回衣兜里,叹了口气,讪讪地离开了。 这种情况不算多,但总会时不时地发生,赵叙白能理解家属的心情,今天这个小患者才八个月,整个上唇至鼻底是裂开的,要是修复不及时,后期的咀嚼和吞咽都是大问题,甚至会影响听力。 就像那位父亲说的,是孩子一辈子的事。 做手术时,麻醉大夫还笑着提这茬,说自己也被找了,挺厚实的,问赵叙白打开看没,里面还有块小金条呢。 “要不说是当父母的心疼孩子,看这出手大方的,还回去的时候我都痛心。” 他就是调侃,插科打诨活跃下气氛,实际上都没收,也不可能收,这点良心和纪律性都有,不然不可能在这个环境里坚守住。 手术很成功,推出来后,走廊上好几个家属都围过来,心疼孩子,那眼圈全都是红着的,早上塞信封的男人也在,冲着赵叙白双手合十:“谢谢大夫,不然留了疤,孩子这辈子就毁了……” 赵叙白交代完,都要走了,又站住:“孩子的一辈子很长。” 这话原本没必要说的,赵叙白从不跟家属说这些,除了尽可能地解释病情外,他很少进行安慰,或者某种程度的“说教”。 “这就是孩子生病了,有病的话咱就治,都能治好,唇腭裂手术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节点,不是终点。”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现在医学已经很成熟了,我们能做的是修复身体上的缺陷,但孩子未来的成长和心理状态,才是真正决定她一辈子的关键,身为家长,你们的支持,鼓励和爱,和手术一样重要。” 男人怔住,忙不迭地点头:“对……” “抱歉,”赵叙白顿了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我只是想说,孩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回去后,赵叙白洗了把脸。 昨晚的红花油有效果,他身上的淤青一点都不疼了,要不是怕祝宇生气,赵叙白真的想死皮赖脸地去求他,问能不能再给自己涂一次药。 不过赵叙白想想作罢,怕让祝宇发现这些伤是他自己弄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打开一看,挺热闹,领导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是院里拿了某项荣誉,让大家积极转发,赵叙白随手翻了下,就退了出来。 祝宇没有联系他。 赵叙白倒是挺平常的,没什么气馁的样子,给祝宇发信息:“小宇,休息了吗?” 赵叙白:我今天下班没事,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赵叙白:不说话我会以为是默认了【愉快/】【愉快/】 可祝宇还是没回复。 不是故意冷落的,祝宇正在卫生间,沉默地盯着手上滑溜溜的泡沫,以及那根有着吸盘的章鱼触手。 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屋里停水了。 米娅回来后,就把那个账号的权限给要回来了,由于之前的风波,热度上升不少,米娅建议趁热打铁,好好把账号做起来,还给他发了不少同类型博主的主页,让他学习一下。 祝宇的确学习了,看到最后,已经是心如止水,甚至都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于是,他思考片刻,把章鱼触手带进了卫生间。 倒不是说真的试用,祝宇还没那个勇气,就想着看能不能出点氛围感的照片,结果洗一半没水了,他才想起来,昨天物业在群里发过信息,说水管改造,要停水两天。 祝宇没提前备水,只能找出瓶矿泉水,简单冲洗了下,就哆哆嗦嗦地从卫生间出来,昨天赵叙白把他的节奏打乱了,忘记洗衣服了,所以这会看到对方的信息,就有点迁怒的意思。 赵叙白:小宇? 祝宇:。 过了会儿,赵叙白问:生气了?【可怜/】【可怜/】 祝宇没洗好澡,感觉皮肤上还是有点黏糊,早上摔着的屁股也疼,很想回一句我生什么气,但不知为何,余光瞥到那束玫瑰时,他改变了主意。 “没啊,”祝宇语气轻飘飘的,“我这会挺高兴的,忙着呢。” 赵叙白立马回复:“呀,有什么好消息吗?” 办公室里的赵大夫等了会儿,回答他的却不是文字,也不是语音,而是一小段视频,几秒钟。 赵叙白曾经夸过,说祝宇的手长得很美。 如今,那双很美的手,正握着一根狰狞的章鱼触手,吸盘上还有滑腻腻的粘液,顺着往下淌,淌到微微泛红的小臂肌肤上。 应该是在浴室里,灯光昏黄,潮湿,似乎都能嗅到那股幽暗而甜腻的气味。 手在动作,而声音,像是有些压抑和忍耐,在轻轻地哼着。 赵叙白没什么表情,眉眼安静,沉沉地看着那段视频,直到外面有护士敲门,才一如往常地关掉手机,放进抽屉。 “咔哒”一声。 祝宇关上卫生间的门,还在用湿巾擦拭指缝的沐浴露,刚才为了拍好视频,特意拿了自拍杆,调整角度,故意哼唧,甚至拍了自己胳膊两巴掌,就为了皮肤能够带点颜色。 他心情好了不少,步伐轻快,涌现一种莫名的快感,仿佛大仇已报。 毕竟赵叙白这浓眉大眼的,却吃窝边草想对朋友下手。 令人发指! 祝宇嘴角上扬,毫不犹豫地按下关机。 “不是喜欢打吗,”他美滋滋地往床上一躺,心想,“冲死你个变态!” 第38章 屋里没水,做什么都不方便。 祝宇简单吃了点东西,还是觉得胳膊上一股子没冲干净的沐浴露味,不太舒服,但他不可能问邻居借水,犹豫要不要去外面开个钟点房,但查了下价格,愣住了。 “抢钱么这不是。”他嘟囔着把手机放一边,要过年了,哪哪儿都在涨价,祝宇心疼,没舍得买,还是作罢。 没多久,外面有人敲门,动静挺大,祝宇从床上跳下来,往外走的时候心里冒出个念头,该不会是赵叙白吧? 但赵叙白还在医院呢,怎么会因为自己的小玩笑跑回来。 防盗门太老了,猫眼就是个摆设,祝宇拉开一条小缝,迟疑的声音传来:“你好……” “你好?”祝宇认得,这是住在楼上的邻居,叫宋建业,他跟媳妇从外地过来打工,偶尔楼道里见面,还会点头打个招呼。 宋建业嗓音沙哑:“我想问下,是不是水管出问题了,我家突然停水了。” 祝宇把门完全打开:“嗯,物业昨天在群里通知了。” 第55章 宋建业似乎有点懵,站在门口没动,而这会祝宇也看出来,对方状态不太对劲,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啥时候来啊,”宋建业问,“物业说了吗?” 祝宇找出群里的消息给他看:“得两天。” 宋建业眼神有点直:“哦,哦……那我下楼买点水,谢谢了啊。” 祝宇问:“你买多少?” 宋建业想了想:“两桶吧。” “走,”祝宇回屋拎了外套,边走边穿,“我帮你扛一个。” 小区门口就有卖桶装水的,单次买不送上楼,办卡才有这服务,宋建业家住得高,上楼的时候还在跟祝宇道谢,祝宇扶着肩膀上的水桶:“顺手的事。” 楼道逼仄,每往上迈一步,蓝色桶里的水就跟着晃荡,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到了楼顶,宋建业已经喘得不行了,把水桶放下,拿出钥匙开门:“你……进来坐坐?” “不用,”祝宇说,“我放门口了。” 宋建业踟蹰了下:“哎,之后请你吃饭。” 祝宇笑着:“行。” 不用问,他能看出对方状态不好,应该出了麻烦事,但既然没开口,他也不会主动提,祝宇从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会沉默地帮忙扛一桶水,仅此而已。 进屋后,祝宇就扶着腰了。 “靠。”他低低地骂了句,反手揉着自己尾椎的地方,那里早上摔到过,刚才扛水的时候不知怎么别着了,疼得他有些蹙眉,所以没敢窝沙发,也没躺下,刚在床上趴下,手机就响了。 是公司那边打来的,让他晚上过来一趟,说处理下之前的纠纷。 祝宇今天便利店没排班,问清楚时间就答应了,挂完电话才想起来,记得赵叙白好像问过他,晚上要不要一块吃饭。 他稍微纠结了下,不久,几秒钟后,就决定假装忘了,然后手机一丢,开始睡觉。 到了六点来钟,祝宇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围巾一应俱全,又穿了件长款羽绒服,特厚实,直接摔地上都不疼。 出发前,祝宇问过米娅在不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买了袋绿豆饼拎着了,这家店开得时间长,绿豆饼清甜不腻,酥得掉渣的外皮包裹着豆沙馅,正好也能在办公室里分着吃,结果还没到地方呢,刚进电梯,就撞见急匆匆赶出来的米娅了。 “哎?米娅姐?”祝宇差点没认出来,被涌进来的人潮推了个踉跄。 电梯门即将闭合的瞬间,米娅很急地冲他挥了挥手:“你先上去啊,我这边有点事!” 电梯上行,停下,由于上次的风波,祝宇对这地的印象不太好,脸上神色淡淡,没什么笑容,跟他联系的那个运营抱着台笔记本小跑过来,额头都是汗:“不好意思啊祝老师,您先歇几分钟,我得调下设备。” 祝宇摆摆手,把外套和围巾放好,就穿过两侧巨幅的照片墙,往消防通道那走,他实在不喜欢这地方的味道,香水的甜腻混着发胶的刺鼻,再加上直播间的舞曲声,实在让人头昏脑涨。 “咔嚓”一声,祝宇点了支烟,终于舒服了点。 公司应该不少人都躲这里偷偷抽烟,水泥地上好几枚踩扁的烟头,空气也不太好,祝宇把紧闭的窗户推开,冷风劈头盖脸地吹进来,给他吹了个哆嗦。 一支烟抽完,手机响了,是那个运营在找他,一口一个祝老师的,祝宇实在受不了这个称呼,往回走,一路上都不大自在。 “祝老师您喝口水,”对方笑道,“您叫我凯文就行。” 做互联网的人很多都熬夜,烟抽得凶,会议室里也有烟味,祝宇不习惯闻这个,有点犯恶心,就端起水杯喝了口。 凯文抱着文件袋,没坐:“主要就是之前那件事,龙总挺生气的,说对不住你,毕竟咱们不搞那些权色交易,也不拉帮结伙,是正儿八经的传媒公司……” 他叭叭地说了好一会,也没个重点,隔音不太好,一墙之隔就是直播间,能听见导播的吼声,不知在吵谁,骂得很脏,祝宇本来就腰疼,被香水味和二手烟味熏得不舒服,就皱了下眉。 “您怎么了,”凯文很有眼力见的凑近,“我再给您添点水吧?” 祝宇摇摇头,握着剩下的半杯水:“不用。” 凯文说完就笑了下:“行,那您再稍等下,我把协议拿过来。” 祝宇站起来:“还有协议?” “对,”凯文已经往外走了,含糊道,“有个续约的……” “吱呀”一声,慌乱的背影消失,闪进另外一个,西装革履,有些发福,反手关上了门。 “小祝啊,”李总笑道,“又见面了。” 他就这样靠在门上,笑眯眯的,居高临下的,傲慢地看着扶着椅背,但指尖已经明显发抖的祝宇—— 水有问题。 “怎么了?”李总语调关切,“不舒服吗,要不要帮忙?” 祝宇没有回话,而是用尽浑身力气咬了下舌尖,霎时,一股子铁锈味在嘴里炸开,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可仍抵抗不住两腿发软,膝盖往下坠,眼前晃着模糊的光斑。 他没有咒骂,没有怒视,而是深呼吸,强迫自己保持着冷静地环视四周,像被风吹弯的野草,又缓缓挺直了腰杆。 可能是过于冷静的态度招致了不满,李总失望地“啧”了一声,信步朝他走来:“我以为你是个有趣的……这么没劲儿?” 祝宇冷冷地看着他。 “没别的意思,”李总举着手,还是宽厚地笑着,“你把阿泽整得那么惨,我总归不舒服,他就是个小孩脾气,喜欢闹腾,这次做的是过分了点,但也不至于让他蹲局子。” “该给我点补偿吧,嗯?” 李总在他面前停下,饶有兴致地盯着祝宇的脸:“怎么着,你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 最后这几个字被他拖得很长,带着点黏黏糊糊的意味,这是李总最喜欢的环节,像是猫捉老鼠,能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不甘,或者屈辱——尤其是漂亮的男孩子,毕竟越是美丽的花,越让人忍不住想要攀折。 他知道,药效已经开始了,果然,祝宇的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红,使得那双眸子有些朦胧,不清明,开口说话时,嗓音也变得沙哑,很费力。 “什么?”李总吞咽了下,凑得更近,“你刚才说了什么?” 祝宇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我说……” “砰!” 几乎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祝宇一把抄起椅子就冲着李总的脑袋砸下,动作太快了,椅子带着破风声,正砸在那张涎着笑凑近的脸上,对方惨叫一声,双手捂头踉跄后退,颤抖着嘴唇:“你、你他妈……” “我刚说的是,”祝宇把剩下的水泼他脸上,冷笑着,“丑逼,滚远点。” 他说完,就一脸厌恶地往外走,李总被他砸得挂了彩,却还想伸手过来拦他,祝宇完全不想搭理的样子,急匆匆地去开门锁—— “操,”李总在后面啐出口带血的唾沫,“老子他妈能在你手上栽两次跟头?玩我呢!” 这不是能继续纠缠的地方,祝宇已经快站不住了,如果伸手摸一下,会发现他的后背全湿完了,耳鸣声很大,心跳得胸腔都在震痛,胳膊被拽住时,祝宇想也没想地挥拳过去:“滚!” “还跟老子装?”李总抬手去按他,“老子今天弄死你……” “哐当”的一声闷响,整个门都被掀翻似的踹开,祝宇浑身颤抖,只依稀看到个身影冲进来,一把揪住李总就开始打,场面乱作一团,后面涌进几个人,有过来拉架的,有趁机拍照的,还有人已经在打电话要报警…… “不、不行!”祝宇用尽浑身力气扑过去,想要把赵叙白从对方身上拉开,“你别冲动……” “哥,我小蒋啊,”扭过来的却是另外一张脸,“我过来找龙总……我草!你偷袭!” “砰!砰!” 小蒋骑在李总的身上挥了两拳,才心满意足地被拉开,继续扭头对祝宇笑:“正好我今天过来了,我就知道这王八蛋不安好心……草,你居然还偷袭!” 李总被一左一右架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疯了似的去撞小蒋:“我艹你八辈祖宗!你他妈是谁!” 小蒋一脚踹过去:“你恶不恶心,要不要脸?” 这一脚结结实实的,李总没支撑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开始哇哇地吐,小蒋趁机把祝宇往外推:“哥,你先走!” “你、你怎么办,”祝宇抓着门框,勉力支撑身体。 屋里还乱糟糟的,小蒋说话很急:“没事,他不敢报警,并且龙总就在楼下了,马上到。” 他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哥,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龙总,他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我当初撞翻东西一分钱都没让赔,后来你那朋友给我介绍律师时,正巧,我又碰见龙总了,他说让我来当保安,你看,这是不是缘分!” 第56章 说到后面激动了,小蒋还一拍大腿:“龙总说了,踏踏实实做人,才能翻身!” 他情绪太高涨了,完全没注意祝宇已经快站不住了,用尽浑身力气才扯住他的胳膊,哑着嗓子:“你……你刚说我什么朋友?” “就你那个医生朋友啊,”小蒋说,“那个帅医生……哎?哥你没事吧?” 他像是才发现祝宇的不对劲,愣愣的:“我用不用帮你打120啊?”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骚动,不知谁高呼一声:“龙总来了!”小蒋立马不吱声了,瑟缩着往祝宇身后躲,祝宇猝不及防的,被这一撞踉跄后退,险些摔倒在地,抬眼间,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龙总被众人簇拥着,已踱步至面前,斜着看了眼他的脸色,皱着眉:“你走吧。” 祝宇也想走,但身上的感觉太奇怪了。 小蒋被留下问话,传媒公司里见证了这场闹剧的也一个都跑不了,只有祝宇,颤抖着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往下走了两层,就受不了了地扑向窗口,双手死死扣住边缘,试图用冰冷的夜风吹散身上的燥热。 他倒不是后悔今晚为什么过来,也不怪自己干嘛喝了那杯加了料的水,毕竟这不是他的错,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祝宇此刻压根没办法回去—— 甚至连进电梯都不行。 他这幅样子没法见人,太难受了,小腹紧绷得生疼,衣领已经被自己胡乱地扯开,脸颊酡红,嘴唇发干,腿软得已经快站不住了。 “呜……” 被冷风吹也不行,祝宇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或者理智,哆嗦着去摸手机,就要给赵叙白打电话。 可是,赵叙白没有接。 连着两个,都是自动挂断的。 祝宇艰难地吞咽着,指尖发抖地在通讯录里找田逸飞,夜里的风呼呼地刮着,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头发吹起,露出湿漉漉的眉眼。 睫毛抖了下,他还是退了出去,选择给赵叙白打第三个电话。 “嘟……嘟……” 下一秒,那双水汽朦胧的眼眸,骤然睁大。 熟悉的默认铃声从上面响起,伴随急促的脚步声。 赵叙白一身寒气地冲进视野,抱住了他。 回去路上,祝宇坐在副驾驶,身上披着赵叙白的大衣。 他的外套和围巾都没来得及拿,赵叙白似乎急于把他带离这个地方似的,脸色黑得吓人,脱了外套把他一裹,就一言不发地把祝宇打横抱起,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祝宇才敢把脸埋进赵叙白胸口,除了身体的难受外,没来由得有些小委屈,但又不敢说,赵叙白沉默地把他放进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时候,祝宇没忍住,从喉咙里泄出一声闷哼,赵叙白没听见似的,动作沉稳,只在踩下油门前,揉了揉他的头发。 “坐好。”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赵叙白带着祝宇回了自己的家。 他没问祝宇怎么了,事实上,祝宇压根都不用问,他被这莫名其妙的药折磨得快疯了,膝盖酸软,走不动,只能气喘吁吁地靠在赵叙白身上。 赵叙白一路上都没说话,反手锁上门,才撑着祝宇的身体:“还认得我是谁吗?” “哈、哈啊……”祝宇语调都在抖,“是赵叙白……” 赵叙白这才呼出一口气,抱着他:“乖。” 屋里没开灯,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两人,祝宇其实很想问一问赵叙白,他是怎么“整”阿泽的,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而小蒋又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他完全问不出口,大脑昏沉,指尖已经把赵叙白的衬衫抓出褶皱。 “难受吗?”赵叙白凑近祝宇的耳朵,“是不是很难受?” 祝宇仰着脖子,喉结艰难地滚了下,试图把那些委屈和难受咽下去,他真的憋不住了,这明明不是他的错,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可能是黑暗带来安全感,可能是赵叙白身上的味道太熟悉,最终,那股憋了许久的情绪还是冲破了理智,化作一声小动物般的呜咽。 沉默几秒后,夜里响起一声轻微的“擦”。 赵叙白拉开了他的拉链,嘴唇都要挨到滚烫的耳垂:“小宇,我帮帮你,就不难受了……好不好?” “不行,”祝宇恨死那个王八蛋了,努力用手去推赵叙白,“你别这样,我自己来……” “你都软成这样了,”赵叙白声音暗哑,“哪儿还有力气?” 他很绅士的模样:“别怕,我不碰别的,要是你想停,随时都能停,好不好?” 祝宇快疯了。 他不知道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是抑制不住的喘代替了默认,还是他真的在纵容赵叙白,亦或者是赵叙白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总之,他被赵叙白压在墙上,后背蹭着冷硬的墙壁,这辈子都想不到,还能这么,这么—— 赵叙白咬他的耳垂,祝宇疼了,赵叙白就捂住他的嘴,让滚烫的气息全喷在掌心里,不松手,让祝宇把叫声都吞进去,赵叙白说不碰别的,就真的没碰,全心全意帮祝宇解决似的,那叫一个乐于助人。 除了脸,他不碰祝宇的身体,另只空闲的手却要碰祝宇的脸,很细腻,又很粗鲁,从祝宇的额头到眼皮,再到嘴唇和下巴颏,顺着揉过来,摸过来,把祝宇的嘴捏得张开,又捂住,祝宇也去咬,咬赵叙白的肩膀和手,赵叙白一言不发地由着他咬,都不说话,都憋着一口气,在沉默的冬夜里,祝宇弄了赵叙白一身。 想死,心跳逐渐平稳后,满脑子都是想死。 “没事啊,”赵叙白抱着他,“真没事……你怎么样了,好一点没?” 祝宇不说话,闭着眼,等待哆嗦的心跳慢慢恢复平静。 可能时间久了点,赵叙白有点紧张,叫他:“小宇,小宇?” 刚搞完这么丢脸的事,这人声音太腻了,祝宇大脑已经宕机了,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状态,依然没回答。 接着,他就感觉脸颊有点湿,是赵叙白低下头,轻轻地亲他。 “靠!”祝宇终于能憋出话了,嗓音哑得不能听,“你干嘛呢!” 赵叙白这才放开他,稍微往后退了点,细细地看他的脸色,明显地吞咽了下:“小宇……” 哪怕在夜色中,也能看出祝宇的脸红得要命,眼神又很软,能滴水似的,偏偏又要带着羞愤:“你放开我!” 搞了这么一场,还没收拾,一切都黏糊糊的,赵叙白有点呆地看着他,居然抬起手,含了下自己的指尖。 祝宇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赵叙白!” 他又羞,又急,匆匆地要躲开赵叙白的胳膊,结果刚扭了下腰,尾椎骨的疼就火苗似的蹿起来,祝宇没忍住,叫出了声:“啊……” 就这么一嗓子,他的下巴被赵叙白扣住了。 “还没好是吗?”赵叙白不笑了,显得冷冷的,“是不是还没好?” 他这样有点吓人,祝宇反手按着墙,撑着身体:“我没……啊!你、你干什么!” 完全没防备,他被赵叙白拽到在地,原本就褪到膝盖的牛仔裤被一脚踩下,祝宇刚伸手去拉,就头皮一炸:“赵、赵叙白!” 他挣扎着,膝盖被硬生生按到胸口,腰以下几乎被抬离了地面,而始作俑者是他的好朋友,正借着月光,静静地,仔细地看。 屋里一片寂静。 “你疯了!”祝宇已经忘记害臊了,满脑子的震惊,“你这是在干什……啊!赵叙白!” 他剧烈地扭动着,双手抓着赵叙白的头发:“你起来!起来!” 叫没用,骂也没有,挣扎更是无济于事,赵叙白的头依然埋着,甚至还试图用手进去,含糊不清地叫他名字,问他感觉怎么样,好不好。 “你这里的确有一颗痣,”好一会,赵叙白才直起腰,哑着嗓子,“就在这里。” 说完,他凑得很近去看那颗小痣,祝宇红得快熟了,呆愣愣地张着嘴……他下意识地低头,愣住了,又不可置信地看赵叙白的脸。 “你……”祝宇完全傻眼,“你流鼻血了?” 赵叙白说:“哦,正好。” 他抬手抹了下,重新把祝宇压下去,又反手抹祝宇身上,外面可能下雪了,视野里一片白,祝宇感觉脖颈上的血管都要撑破皮肤了,一跳一跳的,世界被雪覆盖,雪又黏腻地融化,混合着湖水和血一块儿凿开冰川,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天花板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耳畔倒是能传来声音,是赵叙白的,还有自己的,祝宇已经分辨不了了,他抓着赵叙白的头发,在甜味和血腥味的交织中,被朋友的嘴和手同时欺负,欺负得抖个不停,瞳孔微微上翻,哭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说: 白开水沸腾后是真的很疯,咳,是那个嘴和质检哈(小脸红红) 第39章 天黑透了,玄关处乱七八糟的一片。 祝宇靠在墙上,蜷着腿,胳膊搭在膝盖上,微微喘气。 第57章 赵叙白试图往他身上搭件毛毯,毕竟露出来的地方不太能看,斑驳,混乱,但祝宇没要,刚才闹得过火,刺激劲儿太大,等全部结束时反而挺平静的。 就是脸颊还有点余韵的红,衬得泪痕很明显。 赵叙白走过来,半跪下去,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脸,祝宇把毛巾接过,在脸上胡乱地抹了把,站起来,当着赵叙白的面穿衣服。 “小宇,”赵叙白跟在后面,“要不要先洗个澡……” 祝宇走到门口,没回头:“不用。” 可还没等到指尖碰到门把手,赵叙白就在后面拉住他了,可能理亏,没敢说什么话,就这样很难受地看着祝宇,拦着,不想让他走。 “我得回去,”祝宇扭过脸,“还得问下那边情况怎么样。” “刚才我状态差,只顾着自己跑了,没来得及报警,所以现在得联系下,不然那王八蛋再害别人怎么办?” 他解释完,甚至好脾气地点了下头:“你也休息吧。” 安静了会儿。 祝宇转过身,倚靠在门框上,自下往上地斜睨着赵叙白:“我对你掏心窝子,你在背后冲我捅刀子是吧?” 赵叙白愣住:“我没……” “再说没,”祝宇浅浅笑着,“这不还頂着我呢?” 他刚才被赵叙白按在地上,折腾了那么久,能感觉到赵叙白的反应,但这人实在矛盾,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压过来的时候,却依然用手肘撑着身体,似乎在刻意和祝宇之间隔一点距离,保持一定的尊重。 赵叙白的脸瞬间红了,后退半步:“我……” “没事,”祝宇说,“我没生气,你别难受。” 他说完,拧开门就走了。 回去路上,祝宇满脑子就是那句话,逃避可耻但有用,他此刻没法儿面对赵叙白,整个人都是木的,以至于回去后,衣服都脱了,打开花洒的瞬间才想起来,停水了。 意识到这点后,身体的动作却没停,祝宇沉默着,反复掰了几次,终于放弃,把脱掉的脏衣服穿好,找出身份证,准备出去开个钟点房洗澡。 这么晚了,祝宇在团购页面上找了个最低价的,离这儿稍微有些远,走路得二十分钟,他把拉链拉到最高,被羽绒服的帽子遮住脸,拎着换洗衣物往目的地走,路边有拾荒的老人,踩瓶子的时候,一只易拉罐骨碌碌地滚过来,祝宇捡了,帮忙放回蛇皮袋里。 易拉罐上有残留的果汁,沾到手上了,祝宇没在意,都要离开了,老人家却叫住他,从衣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餐巾纸,要给他擦。 “谢谢奶奶。”祝宇立刻停下,把手伸过去。 老人把水渍擦完,抬头,很心疼的样子:“哎呦,小小孩这里是咋回事了?” 祝宇愣了下,他今天大脑实在迟钝,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个问题,就是刚才准备洗澡的时候,把手上的腕表摘了,此刻没了遮挡,横着的疤痕就明明白白地暴露出来。 “没事,”祝宇把纸巾接过,团在手里,“不小心割的了。” 老人问:“疼不疼啊?” 这个点,路上没什么人了,祝宇突然有些鼻酸,他仰着脸,使劲儿眨着眼睛:“有点。” 到了定好的宾馆,很窄的门,祝宇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前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打着呵欠办理了入住,开了三个小时,在最尽头的一间。 进去后,祝宇反锁了门,脱衣服,洗澡,可能刚才没擦干净手,还是有些黏,像是什么粉质的东西干涸在指尖,他拧开花洒,随便冲了冲。 这里隔音太差,水声都掩盖不了隔壁的响动,应该是对刚结束异地的情侣,很激烈。 都收拾完后,祝宇和小蒋发完信息,突然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他抬了抬下巴,“不进来洗个澡?” 迟疑了几秒,赵叙白进来了,祝宇侧身给他让位,锁好门后回头:“跟了我多久?” “我不放心。”赵叙白答非所问。 祝宇说:“嗯,我猜也是。” 说起来可笑,破破烂烂的小宾馆里,隔壁还在叫床,他俩刚荒唐一场,如今在暗黄的灯光里,相顾无言。 祝宇说:“聊聊?” 赵叙白“嗯”了声,又说了个“好。” 屋里有点劣质的洗衣粉味儿,淡淡的,不重,祝宇穿了件宽松的水洗蓝卫衣,灰色运动裤,盘着腿坐床上了,头发还稍微有点湿,往下淌水,滴在肩膀上。 “我吓着你了吗?”赵叙白声音很轻。 祝宇想了想:“刚开始吓着了,现在还好。” 他捋了把湿淋淋的头发:“接下来呢,你真的要继续追?” 赵叙白点头:“嗯。” 祝宇问:“我要是不答应呢?” 赵叙白说:“那就一直追。” “你不能这样,”祝宇伸出食指,稍微晃了晃,“你路子走茬了,哥们,你得正常点……谈个恋爱,结婚,有个孩子,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赵叙反问:“小宇,我都这样了,你觉得可能吗?” 祝宇怔了下:“哪样啊?” “两个小时前,我还在给一个男人口,”赵叙白看着他,“现在我又跟着他跑到这里,你觉得我能再回到所谓的正常,去结婚生孩子?那我算什么了?” 他这话平平静静的,但内容太直白了,祝宇差点没绷住,尴尬地缩回手:“你……” 赵叙白说:“我喜欢你。” 顿了会儿,祝宇重新抬起头:“那也不能喜欢一辈子啊。” “为什么不能?” “万一我死了呢,”祝宇说,“或者我不喜欢你呢,我跟别人好了。” 赵叙白毫不犹豫:“那我就跟你一起死。” 祝宇捂住脸:“我天呢。” “要不这样吧,”他从指缝里看赵叙白,“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真不喜欢不明不白的……干脆点,我不管你是钻牛角尖,还是发疯了,反正,别继续肉麻了,我受不了。” 赵叙白没说话,安静地等着祝宇说完。 祝宇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也不知道自己再讲什么,反正就一只手捂着眼睛,另只手在洁白的枕套上抠,到了最后,心一横:“……我陪你谈一天,就当过了你心里这个坎,行吗?” 赵叙白说:“不行。” “靠!”祝宇拿枕头砸他,“我都这么大的牺牲了,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赵叙白站在床边,眼神很软,任由他砸,砸了会儿,祝宇把枕头丢了,自己闷头趴上去:“你烦人。” 钟点房结束得快,没聊明白就得撤,回去路上,祝宇偏着头不跟赵叙白说话,赵叙白也沉默着,不声不响地跟在旁边。 祝宇走得快了,他就紧跑两步,祝宇慢下来,他就也跟着放缓步子,总之,这次路灯下的两个影子没再分开,交叠着,在夜色中缠绵成一片。 “去我那吧,”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赵叙白才开口,“你那边停水了,不方便。” 祝宇闷声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衣服都不好洗。”赵叙白说。 祝宇瞪他:“我衣服脏了怪谁?” 话音落下,赵叙白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变得有点飘,转过脸,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祝宇反应过来了:“想什么呢你!” 说完,他红着耳朵就往前走,没几步就要进那停水的小区了,赵叙白在后面拉住他:“小宇……” “别碰我,”祝宇头也不回,“小心我剁你手!” 可赵叙白还是不依不饶的,打定主意要缠着他似的,温声软语地劝祝宇去他那里,说停水了不方便,怕再被李总那王八蛋报复,冷风呼呼地刮,祝宇烦了,转过身,一把扯过赵叙白的胳膊,拉起袖子,就要做出个往下砍的动作—— 就是闹着玩,他俩从小打打闹闹习惯了,长大后虽然身体接触少,但也不至于,不至于这么不自然地收回手。 祝宇扑了个空,不高兴地“嗯”了一声,语调是拐弯的,有些阴阳怪气。 “对不起,”赵叙白立马伸出右手,“让你砍,随便砍。” 祝宇往外一推:“没兴趣了。” “不行,”赵叙白绕到他面前,双手拽住祝宇的衣袖,“你对我有点兴趣吧,拜托了。” 这就是纯耍无赖了,赵叙白之前很少这样,做出来就有些反差的感觉,挺好玩的,祝宇绷着脸,嫌他烦,嫌他撒娇,竟真的被半推半拉地带回赵叙白那了,进门的时候,祝宇扯了扯嘴角:“得,我就多余跑去开钟点房,浪费钱。” “不多余,”赵叙白从厨房出来,端了碗瘦肉粥,“尝尝,填饱肚子咱睡觉。” 祝宇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勺子:“谁跟你咱俩。” 不知这人什么时候准备的粥,还挺香,鲜甜,吃完又去洗漱,祝宇已经有点困了,赵叙白推着他往卧室走,说明天自己也不上班,让他随便睡,不会打扰。 第58章 这间卧室祝宇睡过,打扫得干干净净,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赵叙白从柜子里拿出睡衣,放床上:“明早醒了跟我说一声,别躺着发呆。” 祝宇还没开口,就被揉了把头发。 “头发干了,”赵叙白笑着,“那我去睡了,晚安。” 匪夷所思的一天结束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最后还是回到赵叙白家里,祝宇自嘲地揉了揉耳朵,把情绪都收起来,没再继续想。 就这样,居然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的时候,天光大亮,祝宇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才摸了摸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准备直接开溜。 “去哪儿呢,”赵叙白端着盘蓝莓,笑盈盈地从厨房出来,“早,小宇。” 祝宇站住了:“靠,你吓我一跳。” 赵叙白把盘子放下:“去洗漱,然后来吃饭。” 祝宇嘟囔着去了洗手间,脑子还是有点懵,洗脸的时候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下移,落在并排摆放的男士洁面和须后水上。 “这是赵叙白的。”他听见自己在喃喃自语。 镜面映出清晰的身影,年轻,英气,只是眉间还笼着昨夜未散的倦意和迷茫,明明处于熟悉的环境里,但依然带点不知所措,仿佛仍未从那些模糊的、却真实发生过的触碰中醒来。 没错,这是男士用品,赵叙白是男人,是他的好朋友。 祝宇撑着洗手台,指尖有些发白。 再旖旎的梦也该醒来了,不能任其发展。 他深吸一口气,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抬起头,伸手,抹掉镜子上被自己溅到的水,目光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要面对那个可能改变一切的答案—— “咔哒”一声。 祝宇歪了下头:“咦?” 镜子向外打开了点,露出缝隙,看来后面是个隐藏的置物架,一般都是摆放些洗漱用品,祝宇哪怕跟赵叙白这么熟了,也不会随意去看别人的东西——当然,赵叙白也知道,所以他只是伸手,重新把镜子按了回去。 又是一声“咔哒”。 “坏了吗,”祝宇自言自语道,又试了一次,“是不是有东西挡着了?” 他随手拉开镜子,果然,后面的确有东西,不多,一些纱布,棉签,还有最角落的一个小瓶子,玻璃质地的。 鬼使神差的,祝宇把瓶子拿下来,凑近去看,这东西他不熟悉,但是见过,几秒钟后,祝宇眼睛瞪大,拧开盖子,露出里面的泵头。 他按压了一下,然后用指尖蘸了下掌心的液体,轻轻地揉搓,有点黏,暗粉色,带着点淡淡的香。 赵叙白在外面,叫了祝宇好几声,喊人家吃饭。 看到祝宇出来后,他邀功似的展开胳膊,亮出餐桌上的饭菜:“当当——” 祝宇坐到餐桌边,点头:“好丰盛。” 赵叙白眼睛一亮:“喜欢吗?” 祝宇说:“喜欢。” 这顿饭把赵叙白吃得心不在焉的,他似乎没想到睡了一觉后,祝宇心情变得不错,吃饭的时候,还一直跟他有说有笑,那双漂亮的眼睛弯弯的,看得赵叙白都有点晕。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天气好的原因。 大后天就要过年了,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吃完饭,俩人还一块在厨房刷了碗筷,没用洗碗机,像对平凡的、过日子的小情侣似的,你洗碗,我擦拭灶台,满是人间温馨的烟火气。 出去后,赵叙白都有点结巴了:“小宇,我……” “嗯,”祝宇笑眯眯地回头,冲他招手,“来,咱俩聊聊。” 太阳正好,两人面对面坐在客厅里,旁边是那个特大的落地窗,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金色绸缎似的铺满整个世界。 祝宇就这样坐在阳光里,冲赵叙白笑。 窗帘被风吹得微微鼓动,赵叙白的心也在砰砰地跳,他深深地看祝宇的眼睛,那双他凝望过千万次,又眷恋过千万次的眼眸,此刻正倒映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坠入爱河的笨蛋。 笨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听见带着笑的声音,轻轻的,仿佛一片挠着心窝的小羽毛。 “赵叙白,”祝宇笑着,“把手伸出来。” 他自然照做。 然后,祝宇低下头,挽起赵叙白左手的袖子,往上捋,露出一片小光洁的肌肤,淡青色的血管在暖光中微微跳动,赵叙白喉结滚了滚,视线从若隐若现的青筋上移开,撞进祝宇低垂的眼睫里。 然后,小臂就传来一阵微凉。 赵叙白瞳孔骤然睁大,往后躲已经来不及,祝宇的笑没了,抬头,举起手上的湿巾。 “这是什么,”祝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湿巾上面,是一片浅淡的粉色。 赵叙白张了张口:“我……” 祝宇丢掉湿巾,劈手拉过赵叙白的左手,指着手腕处那一道不怎么明显的痕迹。 “赵叙白!”他的声音带了怒意,是真生气了,“你他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赵叙白才开口:“没什么,就是想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祝宇气笑了:“所以你割自己,然后抹粉底液?你真有意思啊赵叙白,糊弄谁呢!” 赵叙白低下头,好一会才抬起:“没有影响任何功能,我有数的,医院里的同事就几个看到了,没人把这当回事,毕竟不明显,就一道,以为是我不小心用手术刀划的,我唯一需要瞒着的,只有你。” “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感受,你经历了什么,所以我去过工地,搬过货,做过游戏代练,也去过那个传销组织,我举报了你那个网吧的员工宿舍,还有城中村的群租房,我做了很多……你做过的事,觉得这样可以更了解你一点,离你更近一点。” 他突然说了这么多,一股脑儿的,平平静静的,全盘托出。 祝宇半晌没说出话来。 赵叙白已经悄悄反手,转而握住了祝宇的手:“害怕吗?” 祝宇吞咽了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刚才说做的这些事,你疯了……” 他没有说下去,没敢问真的假的,也没敢问赵叙白图什么。 “然后我就决定,”赵叙白笑了笑,“我不能再装下去了,哪怕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我也得追你,我爱你。” “靠,”祝宇脱口而出,“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赵叙白说:“挺久的了,十六年。” 祝宇愣住了:“啊?” 这样算来,差不多是从初二开始的,那段记忆对祝宇来说已经太模糊了,感觉当时都还是小孩,所以完全被冲击到了,不亚于发现赵叙白喜欢自己的那刻,整个人都懵了,傻了,哑巴了。 好一会儿,他才僵硬着开口:“……不、不是,赵叙白,你挺变态的啊。” 赵叙白低头,用脸蹭着他的手:“那你喜欢变态吗?” 心上人没回答,温暖的阳光中,他悄悄地吻着潮湿的掌心,喃喃道:“可是,变态好喜欢你啊。” 第40章 祝宇没动,由着赵叙白贴住他的掌心,嘴唇轻轻地碰上去,若有似无的,灼热的,潮湿的。 一切都很温情,仿若一对低语的恋人。 他听见赵叙白在问自己,低低的:“要……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浅色的窗帘被风吹起,晃啊晃的。 “我们谈恋爱,好不好?”这次的声音大了点。 祝宇垂着睫毛,和赵叙白的视线撞上了,赵叙白没让他移开,那只也有着浅浅疤痕的手抬起来,扣住祝宇的后脑勺,让他无法移动,让他看着自己。 “小宇,”赵叙白说,“我们在一起吧。” 他俩都在木地板上坐着,祝宇的手掌按在木板纹路上,像只被钉住的蝴蝶,沉默着,没有回答,片刻后,才慢慢地往后挪动,像是要逃,赵叙白松开手,屈膝撑起上半身,随着祝宇的动作向前。 一个向后退,一个坚定地跟着。 旁边就是落地窗,没地方再躲,祝宇的后背紧紧靠着那层玻璃,硌得有点疼,他还是没有应声,而是一把拽过旁边的窗帘,遮住了自己。 窗帘是薄薄的轻纱,没有闷热和窒息,而是散着洁净的味道,把祝宇的世界变得昏暗、朦胧,他仰着脸,使劲儿眨了下眼睛,突然笑了。 “赵叙白,”祝宇语调轻快,“来。” 冬日的阳光太过温暖,把沉默都变得浪漫,赵叙白以近乎虔诚的姿态半跪着,指尖靠近轻纱,缓缓掀起,动作轻柔,如同在祝福声中掀起新娘的头纱。 然后,他被祝宇吻住了。 轻纱无声落下,遮挡住现实的一切,所有的触觉都离自己远去,只剩下柔软的嘴唇,不是试探,不是安慰,是那样直白地、热烈地扑过来,带着点青涩的笨拙,却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都没经验,不太懂得怎么接吻,撞到牙齿了,忘记呼吸了,赵叙白懵了,太阳穴嗡嗡直跳,胸口剧烈起伏,感觉祝宇仿佛一条湿滑的小鱼,就在他手心里,却怎么也抓不到。 第59章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就短短的十几秒,祝宇放开了他,后退了点,静静地凝视他的眼睛。 赵叙白嗓音已经哑了:“小、小宇……” 祝宇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安抚似的揉了揉,接着凑近,重新吻住了赵叙白,这次平稳许多,没有那么莽撞,只是在结束时,轻轻地咬了下对方的舌尖。 “对不起。”赵叙白的脸红得要命。 “没事,”祝宇扣住他的后颈,“过来,想亲就再亲一会儿。” 时间缓缓流逝,窗帘的遮挡下,他们就这样反复地亲吻,耳鬓厮磨,仿佛天大地大,世界只给他们留下这么一个小小的角落,能够抵死缠绵。 到了最后,两人额头相抵,等待呼吸和心跳的逐渐平稳,赵叙白死死地抓着祝宇的手,不肯松开。 “等会,”祝宇微微喘气,“从这儿出去后……” 赵叙白说:“不行。” 祝宇顿了下,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说不行?万一我要答应你,咱俩好了呢?” 赵叙白立马抬头,眸子亮晶晶的:“行。” 祝宇还在笑,很温柔地把缠在他俩身上的轻纱扯下去,刚才亲得太激烈,把窗帘拽下去一大半,都没人管,滚在一起,只顾着亲,这会儿缠在两人身上,像是厚重的茧壳。 视野重新变得清晰,露出祝宇弯弯的眼。 “哎,”他叫赵叙白的名字,笑吟吟的,“你听我说。” 赵叙白“嗯”了一声,把剩下的窗帘往外拨了拨,听见祝宇继续道。 “……等会出去后,咱俩还是朋友。” 赵叙白动作没停,没有去看祝宇明显泛红的嘴唇,只是淡淡的:“不行,我做不到。” “那我就没办法了,”祝宇笑着,“反正你在我这边,我看得很珍贵,我舍不得。” 碍事的轻纱全没了,赵叙白这才重新看着他,按理说,这会儿他应该质问的,乘胜追击,逮住刚才的机会不放,毕竟都抱了亲了,还说什么做朋友,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但他没有,他只是握着祝宇的手,拉到自己心窝处的位置,低头亲了下:“别怕。” 祝宇往回缩手:“我怕什么,你不要换话题……” “也别难受。”赵叙白直起身体,把祝宇按进怀里,很用力地揉他的头发和后背,这样的拥抱是不带情欲的,很温暖,安抚性的,似乎可以原谅任何做错的事。 祝宇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往天花板看:“你把我要说的话都噎回去了。” 赵叙白声音闷着:“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这句话一出,祝宇就知道,赵叙白明白他的意思了,太熟了就是这点不好,谁有点小动作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不对,赵叙白不算,这家伙能搞十几年的暗恋不被发现,算他厉害。 所以祝宇沉默了许久,以至于天色渐晚,光线逐渐变得昏暗,悄然消逝。 都怪冬天日短,夜晚来得太早。 他最后,还是推开了赵叙白。 “算了,”祝宇笑着说,“从现在起,就把那些……忘了吧,咱们还跟之前一样。” 说完,他就从地上爬起来,边走边整理揉皱的衣服,不等赵叙白说话,溜着墙边走了。 “上火了?”收银的小姑娘问,“我看你嘴角破了。” 祝宇舔了下嘴唇:“啊,有点。” 刚交接完班,便利店这会没啥人,小姑娘从包里找了条润喉糖递过去:“嗓子也哑啊,你试试这个,管用。” 祝宇接过了,笑笑:“谢了。” 过了一宿,这会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回去路上还买了个煎饼果子,后天就要过年了,路边关了很多店铺,行人也少了,祝宇穿过清晨稀薄的空气,看着鱼肚白的天,轻轻皱了下鼻子。 然后,他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骂我呢,”祝宇低头,笑着踩路边的小石子玩,“记仇。” 虽然昨天和赵叙白做了那么大胆的事,最后又不管不顾地撂下句话就跑,但祝宇此刻心里却很轻快,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终于被人托举,被人妥帖地去爱,灵魂都变得轻盈。 即使这份轻盈依然忧伤,也足以令他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短暂时光。 但没一会儿,祝宇就笑不出来了。 “早,”赵叙白说,“吃饭了吗?” 他站在斑驳的单元楼下,高大英俊,眉目温润矜贵,怀里抱着花盆,里面是一株长得很高的百合,枝头缀着好几枚鼓胀的花苞,沉甸甸的,快开了。 祝宇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的嘴唇,又立刻移开目光,动作不大自然,就显得视线飘忽:“哈哈……你来啦?” 他快步走过去,故作轻松地扯了下嘴角:“你等会不上班?” “留了二十分钟,”赵叙白说,“陪你吃个早餐。” 祝宇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不巧了哥们,我买过了,没买你的份。” 赵叙白看着他:“没关系,我等会在医院吃。” “那你现在就走呗,”祝宇笑着,“别堵车了。” 赵叙白说:“不用,我想跟你多待会儿。” “我天呢,”祝宇受不了了,闷头往单元楼里走,走两步又拐回来,“我昨天说的话你都忘了?” 赵叙白把花盆换了个手:“没忘。” 祝宇说:“没忘你……你还这样?” 赵叙白往前走了点:“就是没忘,所以我现在还难受着。” “但是花快开了,”他轻轻碰了下花苞,“我拿过来,想让你看看。” 祝宇垂下睫毛,又抬起:“好,我看见了。” 赵叙白说:“是送给你的。” 这人现在有点无赖,也不管祝宇答应不答应,跟着进了屋,把那盆漂亮的百合放在阳台上,祝宇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坐客厅里吃早饭,这家煎饼果子不算好吃,他勉强咬了几口,一抬头,赵叙白居然把阳台的杂物收拾了遍儿,正给垃圾袋打结。 “哎,”祝宇走过去,“你别弄,我自己来就行。” 赵叙白说:“顺手的事,你忙你的。” 他把垃圾袋拎出来,又套了个新的,站直后,目光落在祝宇身上,指尖在裤缝边微微蜷了下,有那么一个瞬间,祝宇几乎以为赵叙白会伸手,托起花苞般地碰一下自己的脸,但赵叙白没动,只是扬起嘴角:“我去上班了?” “赶紧走。”祝宇耳尖有点发烫。 赵叙白拎着垃圾袋往外走,经过客厅的茶几时站住了。 “好饿。”他回头看祝宇。 祝宇抱着胳膊,斜斜地看着他,没吭声。 “啊,”赵叙白说,“真的好饿。” 安静了几秒,祝宇扭过脸,笑出了声。 他走到茶几旁,把吃过的煎饼果子拿起来,换了个边,把没咬的地方递过去:“赶紧堵住你的嘴。” 赵叙白没接,就着祝宇的手咬下去,嚼了几口咽下:“好吃。” “你味觉失灵了吧赵叙白,”祝宇说,“我这么不挑食的人,都觉得这家难吃。” 赵叙白凑近,又咬了一口:“挺好的。” 他这样,祝宇就得举着手里的煎饼果子,跟喂人家吃似的:“你没长手?” “没,”赵叙白说,“手被占着了。” 其实以前上学那会,男生之间凑过来,吃一口对方手头的东西不算啥,关键祝宇现在心思变了,看赵叙白的动作就总觉得别扭,对方歪着脸凑近,睫毛垂着,就着他的手小口咬着,就像是故意的,很……涩情。 “手真的没占着了,”赵叙白说,“你看,拎着垃圾袋呢。” 祝宇忍不住了,很不客气:“你不会放下啊,还有,你就一只手?” 赵叙白这才抬头:“另外一只手有用呢。” 说完,他拉过祝宇的手,径直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指尖碰到塑料包装的刹那,祝宇怔了下,抬眸看着赵叙白。 “红豆面包,”赵叙白目光很柔软,“给你带的。” “啊!”祝宇有些崩溃地叫了一嗓子,“你能不能……别这么黏糊?” 赵叙白笑了:“这就受不了了?” 祝宇扭头往卧室走,摆烂似的往床上一趴,脸埋在枕头里,不吱声。 没一会儿,感觉身边的床垫沉了沉,他就把脸偏到另一侧,给赵叙白留个后脑勺。 “我后天休息,”赵叙白说,“除夕,大年初一,都不上班。” 祝宇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接话,继续装死。 赵叙白摸摸他的头发:“你那两天时间,留给我。” “不给,”祝宇往旁边挪了挪,“我有事,我上班。” 赵叙白绕到床铺另一侧,两手撑在床上:“那我陪你上班。” 祝宇又把脸偏过去:“你烦人呢。” “说好了,”赵叙白笑着,“我得走了。” 看见祝宇不吱声,他略微弯腰:“还不说话,我亲你了啊?” 第60章 祝宇猛地转过脸:“你!” “别紧张,”赵叙白直起身子,“我会提前打招呼,不搞突然袭击。” 这话别有深意,点他呢,祝宇又“啊”了一声,重新把脸埋枕头里了,蚯蚓拱土似的。 赵叙白大笑起来,很想摸一下那泛红的耳垂,忍住了,把面包拿出来放枕头旁:“我去上班了。” 祝宇没动,继续装死,听见卧室门关的声音才坐起来,把枕头抱怀里使劲儿挤:“啊——” “小宇,”卧室门突然开了,赵叙白探头,“面包别忘吃了。” 祝宇被吓一跳:“我去……你不是走了吗?” 赵叙白说:“忘记一件事,走到门口拐回来了。” 他看着祝宇,温和、平静,又理所应当的开口:“今天也很喜欢你,每天都是。” 说完,他才转身离开,拎起客厅的垃圾袋,反手关上了大门。 第41章 祝宇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吃完面包,把塑料袋团手里,捏着玩。 这个面包的牌子他挺熟的,里面的红豆馅是自家熬煮的,有种老式豆沙的绵密感,清甜,不腻。 初三那年,有次班主任带着孩子来学校了,小孩挺乖的,老老实实坐在办公室角落里,一边吃手里的面包,一边听妈妈训人。 祝宇没被训,他是课代表,跟赵叙白一块过来交作业的,怀里抱着一摞练习册,交完了没走,跟着站旁边听了会儿,班主任被那帮学生气得七窍生烟,连他俩都数落了一通,吵完了才反应过来:“你俩站着干什么!” 出来后,赵叙白说:“我记下牌子了。” 祝宇还装傻:“什么啊?” 那天放学,赵叙白带他去了糕点店,买了同款的红豆面包。 过了这么多年,店还在开着,味道也没变,就是祝宇已经想不到要给自己买面包吃了。 玩了会儿,他把空了的塑料袋叠好,压在那盆百合花下了。 白天的时候,祝宇睡觉总是断断续续的,在沙发上窝着反而能睡踏实,在赵叙白家住的时候,人家提醒过几次,说对腰椎不好,但祝宇不管,当没听见,所以赵叙白没办法,只是会走过去,帮忙在身上搭一条毯子。 他自己睡的时候,经常忘,反正要是冻醒了,就迷糊着回卧室,往被窝里一钻就行。 结果今天,不知是老式暖气片不热,有点冻着,还是这几天事太多,总之祝宇醒来的时候,头昏沉沉的,发烧了。 这一张口,连米娅也听得出来。 “你咋了,”米娅问,“用去医院看看不?” 祝宇咳了两声,笑了笑:“没那么娇气,你继续。” 米娅已经讲了一半了,主要就是说公司那档子八卦,后续报了警,警方把李总和他办公室里藏着的药都带走了,具体什么情况还在调查,反正挺严重,已经有两个主播站出来说被骚扰过了,希望能严惩。 “对了,”米娅笑着,“我给你寄了个好玩的,你等会别忘拿。” 祝宇躺在床上,一条胳膊搭在额头:“什么啊,还是触手?”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 “公司不会倒闭吧?”祝宇问,又补了一句,“我怎么感觉有点危险。” 米娅笑了:“管他呢,哈哈!” 屋里没退烧药,祝宇给自己裹得厚厚的,又翻出个口罩戴上,这才敢出门,最近流感横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冻得还是被谁传染,反正先罩严实点,别把病毒传给别人。 附近有家诊所,没开门,祝宇埋头走到赵叙白小区的门口,才见到个连锁药店,刚进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姑娘迎出来:“您好,哪里不舒服?” “发烧了,”祝宇说,“嗓子也有点疼。” 姑娘麻利地转过身,从货架上拿了药:“这款见效快,再配润喉清肺的,您有会员吗?要是关注公众号注册的话,能送一瓶钙片!” 这话术有点熟悉,祝宇稍微顿了下,那姑娘一口气继续道:“会员每个月都有活动的,积分兑好礼,送鸡蛋,洗发水,棉柔巾,还有……” “家庭装的礼包吧,”祝宇把退烧药放结账台上,“用不到,谢谢。” 姑娘坚定道:“是超值家庭装!” 祝宇没忍住,笑了,他穿得厚,毛绒绒的帽子罩住脑袋,就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算了,我注册个会员。” 就这样,祝宇拎的塑料袋里,多了瓶钙片。 回去路上,天空慢慢地下起雪来,不大,只在地上落了点白,他没忘在快递柜处扫码,的确有个盒子,包装得严密,发货地址和信息都很模糊,进屋后,祝宇把买的退烧药抠开,吃了两粒,才找出剪刀,沿着快递盒的缝裁开。 有了上回那个狰狞的章鱼触手做对比,这次祝宇接受程度高了许多,看到里面的东西,也没太大反应,不觉得反感。 毕竟他还给赵叙白拍过视频,是停水那两天,他满手沐浴露地握着触手,故意哼唧了几嗓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祝宇正在“玩”。 里面除了形状逼真的模型外,还有一张打印的纸,祝宇拿起来看了,可能是发烧,脑子还昏着,感觉这不像是使用说明,反而是一份学术手稿,或者说是指南。 用词专业,平和,没有任何暧昧或者暗示性的内容,所以即使出现直白的身体名词,也完全不狎昵,细致地写了男性如何利用玩具来达到高潮,以及在这一过程中,怎样尽可能地保护身体。 前期的准备工作,辅助道具,结束后的清理,玩具的妥善保存,写得十分详尽,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祝宇张了张嘴:“这么严谨啊。” 他的目光落在盒子里,慢慢的,脸红了。 祝宇在感情方面挺迟钝的,没这个闲工夫,心思不在这里,对男生聊的荤段子也没太大反应,毕竟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还搞什么花里胡哨的,瞎折腾。 所以后来知道男性之间能做,能有那么多的玩法时,他还挺惊讶。 但也仅仅是短暂的惊讶,除此之外没什么了,祝宇不会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问题是前两天,赵叙白把他按在地上,把脸埋了下去。 然后,赵叙白就流鼻血了。 再然后,祝宇就不敢继续想了,不然他这辈子都不能去看赵叙白的手,否则就会炸,变成一只烧开了的滚烫的水壶。 但这不是祝宇能控制住的。 脑子里什么都有,凌乱地闪过很多片段,有赵叙白握着钢笔写字的神情,也有他微笑的样子,乱七八糟的,到最后,是赵叙白在微微喘息,自下而上地凝视过来。 狼狈,不体面,很疯,脸上带着血和别的液体,用舌尖浅浅地舔了下。 “我天,”祝宇自暴自弃地站起来,“我真服了。” 发烧不能洗澡,但是可以出汗,祝宇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带到卧室,反手锁上了门。 用清水洗了,也用湿巾擦了一遍,祝宇从自己之前攒的柜子里找出盒润滑,犹豫了下,倒自己掌心。 接着,就被冰得龇牙咧嘴的。 不知道要提前搓热,太凉了,他仰面躺在床上,有些好奇,有些紧张,上次的确获得了快乐,那说明自己是能接受的,是喜欢的。 没一会儿,祝宇的下巴颏绷起来了,仰着脖子,眉头皱得很深,又过了两分钟,他短促地叫了一声,拿出来的时候,脸色已经白了。 疼,别扭,不舒服,以及排斥。 没持续多久,也没太深,但祝宇已经受不了了,怀疑是这东西的问题,他和自己的手指稍微比了下,沉默片刻,觉得自己还真是有勇气,不怕死。 不怕死的祝宇缓了几口气,决定再试第二次。 他调整了角度,回忆着上次赵叙白的动作,缓慢地推,转动,依然不舒服,不够柔软,太生硬,又做得太大了,祝宇心里记着这些要点,准备等会回复米娅,说厂家洗洗睡吧,这次产品是什么玩意儿,简直拉垮。 祝宇不喜欢这种感觉。 原本小小的冲动被这么一通折腾,消磨得差不多了,好处是真给自己弄了一身汗,纯粹累的,费劲。 他趴在床上,郁闷地给米娅报告,对方可能在忙,只回了两句,第一句是这么早就收到了?第二句是那你多练练呗。 练什么练,祝宇现在恨不得把这玩意丢了。 外面的雪下大了,还没到晚上,天黑沉沉的一片,祝宇惦记着村里的爷爷奶奶,前几天特意在网上买了发热护膝和厚棉衣寄过去,这会问到了没。 知足常乐:收到了,暖和! 祝宇:那就好哈哈 知足常乐:你今年来乡下过年,热闹 祝宇:要上班呢,过年那两天估计比较忙【龇牙/】【龇牙/】 祝宇:奶奶您别担心我,我年货什么的都买了,跟朋友一块呢 他特意退出去,在相册里找了张之前的自拍照,笑眯眯的,很招长辈喜欢那种,直接点了发送,跳转进通讯页面的最近聊天。 第61章 然后,手机亮了一下。 赵叙白:可爱 赵叙白:很喜欢,谢谢小宇【可怜/】 “哎?”祝宇瞪大眼睛,才发现正好这个瞬间,赵叙白给他发了条信息,问他睡醒没,要不要一起吃晚饭,那张照片就阴差阳错发给了对方。 他当机立断,立马撤回。 屏幕上出现个流泪猫猫头。 祝宇:发错了,你假装没看见 赵叙白:不行,记心里了 按祝宇的脾气,肯定要有来有往地呛几句,说你真烦人呢,但他这会心虚,有点见不到赵叙白,所以把被子兜头一罩,钻进被窝了。 在黑暗里,才摸索着给赵叙白回复:“不吃,我再睡会。” “行,”赵叙白说,“你睡吧,睡醒了打雪仗。” 祝宇不发文字了,凑近手机:“多大了人了你还打雪仗。” 赵叙白说:“我买了雪球神器,就那种一夹一个小鸭子的……你嗓子怎么哑了?” “没事,”祝宇又重复了遍:“你多大的人了——” “多大的人了也能玩雪,”赵叙白笑了,“不睡的话出来,我在楼下等你。 祝宇愣了:“你来了啊?” 他说完,就掀开被子一下子坐起来,结果脚还没挨着地,就冷得打了个哆嗦。 沉思了几秒钟,祝宇又缩回去了,刚才一激动,差点忘了自己还在发烧,这怎么能让赵叙白知道。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冷酷道:“不玩。” 赵叙白:为什么? 祝宇:我长大了【墨镜/】 这次,赵叙白没有立刻回复,过了好一会儿,手机屏幕才重新亮起。 赵叙白:真好,你长大了 赵叙白:往窗外看 祝宇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出了汗,头发乱糟糟的,人也懵着,而朦胧的视线里,无数漂浮的气球,在夜幕缓缓升起,像被夜风吹起的蒲公英,于雪花纷飞中,轻盈地浮向缀满碎钻的夜空,交织成梦幻的涟漪。 太安静了,以至于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赵叙白站在雪里,仰着脸向上看,笑着,怀里抱着捏雪球的夹子,黄色小鸭子的形状。 祝宇趴在窗户上,还没说话,就看见赵叙白把手放在嘴边,跟个喇叭似的喊:“长大了也能玩的,来吧,我们一起玩雪啊。” “不行,”祝宇使劲儿眨了眨眼,“我病了,玩不了。” 赵叙白“哦”了一声,继续道:“没事,那我上去找你,你等等我。” 气球在空中散得越来越远,赵叙白已经跑进楼道,似乎还不放心似的,又匆匆忙忙的,给祝宇发了条语音:“你等我,我这就来!” 就这么几层楼,一两分钟的距离,急什么呢。 祝宇抹了把脸,叹了口气,又低低地笑了。 “好,”他回复道,“我等着你。” 第42章 “怎么病了?”刚进门,赵叙白就伸手去摸祝宇的额头,跑的急,还喘着气。 祝宇仰着脸:“有点发烧。” “多少度,还有别的症状吗?” “没,吃过药了。” 门关上了,他俩就这样一个后退一个往前,赵叙白随手把夹子丢沙发上,贴着额头的手转过去,扣住祝宇的后颈,往自己这边拉了下:“躲什么?” “没躲,”祝宇笑着,站住了,“你急什么?” 赵叙白说:“我怕你等不及。” 这个距离有点近,赵叙白刚从外面进来,风尘仆仆,周身寒气未散,镜片上蒙了层薄薄的雾,祝宇顺手帮他摘了,挂在指尖上:“刚才的气球怎么回事?” “本来想买烟花的,”赵叙白松开手,观察着祝宇的神色,“但想起来市区禁放,正好碰见位卖气球的老人,也能让他早点收摊回家……你现在体温怎么样,咱量下好不好?” 祝宇说:“不用。” 赵叙白说:“还是用吧。” “你烦不烦,”祝宇都不帮他擦眼镜了,笑着把眼镜搁鞋柜上,转身走了,“量你自己的去。” “石头剪刀布,我赢了听我的?” “你幼稚不,我一脚给你踹高中去。” “行,”赵叙白跟在后面,“那我从高中就开始追你。” “我天呢,”祝宇扭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这人简直……” 但后半句好久他也没说出来,赵叙白不接话,看着他笑,笑了会儿,祝宇搓了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你站那。” 赵叙白“哎”了一声,站着不动了。 之前祝宇就在想,赵叙白到底喜欢他什么,想不通,不明白,又不好意思提这茬,觉得最好还是给苗头掐掉,结果赵叙白攻势太吓人了,他招架不住,看到对方手腕的疤痕,一时冲动,莽着上去亲了人家,事后自己也后悔,不知道当时怎么脑抽了,居然觉得要不答应对方,谈两天,等这个新鲜劲儿过去就好了。 可赵叙白不是图新鲜的人。 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祝宇,目光温柔,这种温柔让祝宇有点眼酸,让他想起曾经的一些,很美好的回忆。 “想问什么就问,”赵叙白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祝宇坐沙发上了,把脸埋手心里:“不问了。” “如果你想问的是,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或者原因的话,我这里有答案。” 祝宇从指缝里看他:“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吗?” 赵叙白说:“不是。” “就是有一天,很平常的日子,我看见你在教室里跟人说话,在笑,”赵叙白语速很慢,“我看了很久,然后,我把眼睛闭上,发现还能看见你。” 他停顿片刻:“当时,我心里非常……非常幸福。” 喜欢上祝宇这件事,令赵叙白感到幸福,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情绪,只觉得,自己如同躺在春天的原野上。 那就要拉着祝宇,和他一起在原野上打滚。 好一会儿,祝宇都没有反应,赵叙白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你发烧了,早点休息好不好?” 祝宇“嗯”了一声,问:“你呢?” “我下楼,”赵叙白说,“捏几个小鸭子带上来。” 他说完,就拄着祝宇的膝盖站起来,给人按得歪了下腿,不满地抬头瞪他,赵叙白还好意思笑,走到门口的时候提醒:“你别忘了请假。” “不请。”祝宇说。 赵叙白不乐意了,他平日里在祝宇面前总是温温柔柔的,这会没带眼镜,又皱着眉,就显得很严肃:“那我替你去。” 祝宇没犹豫:“你不上班了?你敢疲劳手术?” 赵叙白张了张嘴:“我……” “行了,”祝宇笑了一声,“你不是说那两天要留给你,我现在请假了,到时候不好再调班。” 祝宇没怎么见过工作中的赵叙白,所以一直以为,赵叙白挺好哄的。 譬如现在,他说完那句话,对方立马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地拿着夹子出去,关门的时候轻手轻脚的。 回来得也很快,就几分钟,带回来了三只雪球鸭子,祝宇把它们放在冰箱里,下面垫着塑料袋,看了又看,觉得很可爱。 “那个,”赵叙白在旁边站着,清了清嗓子,“我请田逸飞帮忙了。” 祝宇阖上冰箱:“什么?” “晚上他帮你值夜班,”赵叙白说,“你在家里休息吧。” 祝宇有些惊讶:“不是,怎么找他……” 赵叙白说:“没关系,他正好也有事找我帮忙,都互相的。” 眼看祝宇张着嘴,还要说什么,赵叙白揉了把他的头发:“别不把我们当朋友。” 祝宇闭嘴了:“……哦。” 既然这样,赵叙白就催着祝宇去睡觉,不放心,盯着人进了卧室还不走,祝宇靠在床头,飞快地打着字:“马上,我跟老板交代清楚就睡!” 情况说了,老板表示理解,还叮嘱了句好好休息,祝宇又给田逸飞回了个谢谢,把手机往床头一丢,摊开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真不用我陪你?”赵叙白问。 祝宇说:“我都多大的人了。” 他边说边往下挪,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被子使劲往上扯,遮住下巴:“我就不送你了。” 赵叙白沉默了几秒:“走之前……能抱一下吗?” 祝宇跟着沉默,眼神有些飘忽,脸颊也红。 退烧药挺有用的,他现在烧退了大半,精神好了许多,所以在躺到床上的刹那,突然意识到个问题—— 那就是在赵叙白来之前,他试用了某个东西,因为疼,只顾得吐槽了,没来得及收拾。 此刻,那玩意就在被子下面,被祝宇悄悄地用腿挡着,怕赵叙白发现。 “下次再吧,”祝宇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赵叙白点点头:“好,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第62章 祝宇没敢看他,闭上眼装死,一副真打算好好睡觉的模样,等到关门声传来,才一个箭步从床上跳起来,把东西塞抽屉里。 塞完了还是郁闷,睡不着,再次跟米娅告状,说劝劝厂家改进一下吧,不仅没装饰,什么加热震动功能都没,难用得要命。 发完语音,祝宇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可能是退烧药的原因,他这会头脑昏昏沉沉的,还真困了,准备好好睡一觉。 如果、如果不是余光瞥到亮起的屏幕的话。 “不对,”米娅的声音清晰传来,“我才发现物流记录,今天快递中转出了问题,我寄的东西都没送到啊。” 祝宇把灯按亮了。 赵叙白走的时候熄灭了灯,拉了窗帘,又反关上了门,所以明亮的光线乍然入眼,刺得有些不太舒服,祝宇等着眼睛适应后,才回复道:“你给我寄了什么?” 米娅神神秘秘的:“不告诉你。” 祝宇:“姐,你再确认下,真没给我寄到吗?” “没啊,”米娅说,“我刚才看的……操,你是收到什么东西了吗,信息泄露了?” 这一听就知道是上班太忙,没注意到祝宇前面给她的反馈,祝宇没多说什么,聊了几句就结束了对话。 然后他走到窗边,把帘子拉开了。 雪花纷飞,赵叙白接到电话时,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换鞋。 “喂,小宇?”他顿住脚步,“不舒服了吗?” 祝宇没废话:“东西是你寄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接着,是赵叙白的回答:“嗯。” “你为什么要给我寄这个?”祝宇问。 他这会语气挺平静的,但赵叙白知道,这代表祝宇不高兴了,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猜测,以至于无法接受,向他质问。 赵叙白喉结滚动了下:“我担心你要试用一些……不是很安全的东西,所以想让你先有个了解。” “但是市面上的都很奇怪,或者说,是我认为奇怪,不合适,我不想你碰那些东西,并且我想象后,会觉得嫉妒。” 他说话的时候,轻轻地用后脑勺抵着门,一下下的,轻轻地撞着:“我会非常嫉妒。” 祝宇深吸一口气:“所以呢?” 赵叙白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祝宇轻声道,“赵叙白,你知道你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就是如果我没有答应你,或者说我不想活了,你会把我绑了,用铁链子锁起来,关到只有你能找到的地方。” 祝宇问:“你会吗?” 融化的雪花顺着鬓角淌下,湿漉漉的,聚成刺骨的凉意,赵叙白安静地看着天花板:“会。” 这话说出后,两人之间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很久都没有再出声,只剩下起伏的呼吸。 赵叙白闭上了眼睛。 他指尖很凉,凉得几乎都有些失去知觉了,很早之前祝宇教过他,如果手冷,就拿雪球搓一搓,搓热了就不疼了,但这哪儿是搓热啊,分明是变得麻木,以至于忽略刺骨的寒冷。 可无异于饮鸩止渴。 若是有一点的温暖就好了,刚开始可能觉得痛,痒,被火焰灼伤似的,但慢慢的,就能完全打开手掌,抓住这春天般的暖意。 不过没关系,自从他下定决心,撕破曾经所有美好的伪装后,赵叙白不会再有丝毫动摇。 没有任何东西,比祝宇更重要,冬夜寂寥,外面雪花纷飞,赵叙白自嘲地扬起嘴角,准备好接受审判。 “……对不起。” 赵叙白怔了下,耳畔传来心上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断断续续的。 祝宇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小宇,”赵叙白慌了,“你这是说什么?” “我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情,”祝宇说,“我不知道你竟然会这样想……我应该早点跟你聊聊的,不管怎么样,说开就好,而不是让你也这么的痛苦。” 他不知是懊恼于身为朋友的失职,还是为赵叙白的极端所惊讶,但呈现出的结果是,他小小声地对赵叙白说:“你别难过。” 因为喜欢这件事而变得难过,对于祝宇而言,太不好受了。 赵叙白睁开眼,呼吸有些烫:“我……” “不管怎么样,”祝宇说,“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件好事,是件幸福的事,我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虽然我这样说挺那啥的,但我还是……” 他声音听起来难过极了,却还在安慰别人:“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黑暗中,赵叙白伸手,虚虚地悬在空中:“小宇。” 祝宇“嗯”了一声,闷闷的。 赵叙白说:“小宇,我受不了了。” 祝宇又“嗯”了一声,这次尾音上扬,是疑惑的。 “我想现在就把你抓住,”赵叙白说,“然后关起来。” 气氛有些凝滞,祝宇笑了一声:“只给你一个人看吗?” 赵叙白摇头:“不是。” 他说:“我要每天和你一起晒太阳,吃饭,睡觉。” 祝宇问:“听着像是在种花……就这些?” 赵叙白说:“嗯。” “好,”祝宇笑着,“那你现在转身,给我开门吧。” 第43章 “门还没……”田逸飞拿毛巾擦手,“哦自动的啊。” 他两手大喇喇地往柜台上一撑:“欢迎光临。” 跟赵叙白这种在单位上班的人不一样,田逸飞工作时间不固定,所以挺乐呵,说行啊,增加生活经历。 赵叙白在那边说谢谢,他没搭理,很八卦地问:“你俩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赵叙白没应声,就是低声笑了笑,不过田逸飞可以理解,这人性格就这样,能忍,会憋,要不然这么多年能瞒得死死的? 但这会儿连个动静都没有,电话拨过去直接进了忙音,不知道是在干嘛,田逸飞打算给人报备呢,赵叙白一直没接,他干脆发了条信息,说我在便利店交接过了,你让小宇好好休息。 其实,祝宇的确已经休息了。 赵叙白开门时,他正在拍打身上的雪,仔仔细细的,把脑袋和肩膀的雪都拍了下去,直到整个人抖落得差不多,突然往前一扑,赵叙白没防备,直接被挂住脖子了,下意识地环住对方的腰,祝宇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笑着说:“冻死我了!” 说完,他也没松手,曲起一条腿去够门边,想用脚把门带上,赵叙白抱着人往前迈了一步,手臂收紧,另只手拉过门把,金属门锁“咔哒”一声,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祝宇的脸和鼻尖都是红的,显得整张脸生动极了,呼出的气热乎乎地喷在赵叙白的颈窝处:“我还想你要是没回来,跑去别的地儿玩,我就要冻死在你门口了。” “我不去别处,”赵叙白摸他的额头,很紧张,“你怎么了?” 祝宇说:“我没劲儿了,我瞌睡。” 说完,他才从赵叙白怀里挣脱出来,连着打了两个呵欠:“我都快困成狗了,还撑着过来见你,我太伟大了。” 这话不太像他说的,祝宇很少直白地夸自己,不,或者说今天晚上,祝宇完全变了个人,把赵叙白弄懵了,人家都走好一会儿了,他还傻在原地,胳膊没放下。 “我得先睡觉,”祝宇走到卧室,关门,隔着门缝继续,“等我睡醒再说。” 说完,他没有移开视线,仍然看着赵叙白的眼睛:“还是说,你想跟我一起睡?” 赵叙白接不上话,呆呆地看他。 祝宇从卧室出来,边走边脱外套,随手甩沙发上:“那我去你屋睡了。” 赵叙白迟疑了会,把外套拎起来挂好,跟上,走到主卧门口时,祝宇正在里面换衣服。 他背对着门,两手拽着毛衣的下摆,用力向上一抬胳膊,把衣服脱掉,一点都没遮掩,露出清晰的后背,白,瘦,被牛仔裤收束的腰显得窄溜溜的。 听见动静了,也没反应,当着赵叙白的面换了睡衣,那睡衣是赵叙白的,在祝宇身上就偏大:“我从衣柜拿的。” “我不等你了,我太困了,”祝宇继续,“你明天早上别叫我。” 说完钻进被子里,伸手给自己掖被角,袖子长,就露出点指尖,见赵叙白还站着没反应,略微抬了抬下巴:“你不睡就出去,记得给我关门。” 短暂的停顿后,赵叙白说:“知道了。” 他把祝宇丢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捡起来,搭椅背上,然后从衣柜里拿出睡衣,也开始换衣服。 屋里没开灯,黯淡一片,等身边重量微微下沉时,祝宇随手往旁边一挥胳膊,也不管摸到赵叙白哪儿,反正敷衍地呼噜了两把:“睡吧。” 赵叙白握住他的手:“好。” 他俩中间隔了点距离,没完全挨着,祝宇身上没劲,头疼,身体是蜷着的,背对着赵叙白,没多久翻过来,咕咕哝哝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赵叙白摸了摸他的后颈,起身,找了个退烧贴回来,贴额头了。 第63章 “不舒服,”祝宇闭着眼,“我有点难受。” 赵叙白抱着他,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睡不着?” 祝宇点头:“嗯,但很想睡。” “那我们聊聊?”赵叙白又摸他的头发,“想说话吗,说累了就睡。” 祝宇沉默了会儿,把脸从赵叙白的颈窝处抬起来:“以前咱俩也睡过,小时候。” 这个小时候,指的就是高中那会,外面同样下着雪,俩半大孩子钻被子里,床窄,他俩怕吵着隔壁的杨琴,声音压得特别低,又离得那么近,胳膊挨着胳膊,鼻尖都要碰到鼻尖,赵叙白摸祝宇手上的旧伤,问他冻疮疼不疼。 祝宇嘿嘿地笑,在被子里踩赵叙白的脚背玩。 一句话,像是把俩人都拉回忆里了,再开口时,祝宇的语气软了许多:“所以你说,咱俩挤一张床睡,没什么吧?” 他额头有退烧贴,抬眸时稍微有些压眼睛,显得眼尾垂着,怪可怜的,赵叙白沉默着,一直抚着祝宇的后背,安静地听。 “但我发现,现在再跟你睡一块,我不自在了。”祝宇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自在,我慌,我心里有鬼了。” 暖气足,没一会儿就出了汗,祝宇想把退烧贴揭了,赵叙白不让,他就重新枕住自己的胳膊:“之前你把我扒了按地上,直接那啥,我都没这么不自在。” 他今晚话多,坦然,平平静静的,赵叙白终于羞耻起来,口干舌燥的:“抱歉,我……” 祝宇等了片刻,见赵叙白嗫嚅得说不出来,才继续:“包括你说喜欢我,要追我,我似乎依然是把你当做一个朋友,或者说,是不可能跟自己产生感情纠葛的同性来看,大概是因为在你身边,我感觉很安全,就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而那些失控,也只是些……”祝宇斟酌了下,没找好词,笑了笑,“算了。” 黑暗中,他用目光描摹赵叙白的轮廓,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眉眼,鼻梁,以及因为紧张而抿住的嘴唇。 赵叙白无疑是英俊的,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都必须要承认这点,身为朋友,他很合格,若以爱人的标准来审视,他同样会是个出色的伴侣。 “然后我发现,”祝宇轻轻地嗤笑一声,“我的确,没法儿再心平气和地躺在你身边了。” 赵叙白问:“为什么?” 祝宇不回答,他就执拗地拉着对方的手,一遍遍地追问:“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了?” “我不知道,”祝宇叹了口气,“可能因为……我有些紧张吧。” 赵叙白的喜欢,偏执,以及所有的不体面都被他看到了,如同乱麻,像把钝刀,后知后觉地刺破他心中的茧,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奔入大雪,鼻尖冻得通红,眼神明亮。 想要见面,好想! 这念头像野草般疯长,祝宇喘息着,把雪踩得咯吱作响,他碾碎那些犹豫与怯懦,穿过路灯的柔黄,头脑昏沉,心跳却越来越快,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砰——” 他撞进赵叙白的胸膛。 “……但是,”祝宇很慢地眨了下眼睛,“我没有说我现在喜欢你,或者答应你。” 赵叙白胸口起伏很大:“嗯,我知道。” 祝宇垂下睫毛:“我只能说,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单纯地拿你当朋友来看了。” 朋友与情人的界限,可能仅需一个刹那,不必亲吻或者旖旎,只需要想起某个受伤的眼神时,心脏被刺中似的瑟缩。 他清了清嗓子,才不怎么好意思地抬眸看赵叙白,无声地告诉对方,自己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追求自己,有可能在一起的机会。 哪怕连他自己都不敢想,不敢承诺,这个在一起,指的是多久。 “行了,”祝宇把退烧贴撕掉,揉了揉脑门,“说完了,睡觉。” 赵叙白哑着嗓子:“能亲一下吗?” 祝宇说:“不好吧。” 但是拒绝完,他还是犹犹豫豫地上前,碰了碰赵叙白的嘴唇。 “我真睡了,”祝宇翻了个身,“特别困。” 赵叙白从后面抱着他,很轻地亲了下他的头发:“晚安。” “昂,”祝宇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晚安。” 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 祝宇出了汗,但始终没醒透,他隐约记得,中间赵叙白扶他起来过,给他喂水,可能是他当时喊渴了,也可能是赵叙白看他出汗多,顺手又给他擦了擦汗,反正祝宇满足地哼了两声,又钻被子里接着睡。 醒来的时候,祝宇第一句话是:“太舒服了,像回到高中课堂似的。” 赵叙白坐起来了点,虚虚地揽着他的肩:“想高中了?” 祝宇“嗯”了一声。 赵叙白柔声道:“我给你找点题,做点练习册吧?” “你有毒吧,”祝宇往被子里面缩,“我疯了才学习。” 睡衣是纯棉的,很柔软,睡一觉都滚起来了,露出一截儿的肚子,离得近,祝宇感觉碰到赵叙白的手臂了,就悄悄在被窝里把衣服往下拽了拽。 “我今天坐门诊,”赵叙白说,“然后明天除夕,还有大年初一休息,你答应过的,留给我。” 祝宇说:“给你给你。” 还有点时间,外面天蒙蒙亮着,赵叙白没舍得起来,低头跟祝宇说话,没啥营养,特无聊的那种内容,就这,俩人还傻子似的笑了好一会儿,赵叙白摸摸他的额头,又捏捏他的手,感觉很幸福。 被子挡着,祝宇用膝盖撞了下他:“该上班了。” 赵叙白看了眼时间:“不急,还有十五分钟,你饿吗?” 祝宇摇头:“不饿。” “冰箱里有早饭,”赵叙白说,“你等会想吃了热一下,药别忘了吃,多喝水。” 祝宇催他:“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赵叙白小小声地:“我想跟你再待一会。” 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应该是祝宇受不了这黏糊劲,嫌肉麻,故意推搡着赵叙白,想打岔,可没推几下,玩笑就变了味儿,赵叙白直接把他按在了下面,两人腿叠着腿,小腹紧紧贴着,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和那明显不对劲儿的反应。 几乎是同时分开的,赵叙白匆忙起身,祝宇往旁边躲,慌乱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昨晚的坦然和勇气也没了,这会才开始羞答答,赵叙白结巴道:“我、我出去换衣服。” 祝宇没敢回头:“哦。” 几分钟后,赵叙白过来抱了他一下,说要上班了——祝宇还穿着睡衣,赖床,就直直地伸出两条胳膊,让赵叙白弯下腰抱,赵叙白亲了亲他的耳朵:“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祝宇点头:“知道了。” 赵叙白低声说:“喜欢你。” 祝宇笑了,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嗯,也知道了。” 第44章 赵叙白走了好一会儿,祝宇才翻了个身,侧躺着,摸了摸旁边的床褥。 有点皱,有点凉。 他慢慢的,把上面的褶皱抚平整了。 按理说过了这么一宿,他应该心绪很乱,被各种情绪撕扯得支离破碎——爱情与友情的错位,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隐忍,挣扎,狼狈,还有见不得光的占有欲,这些足够令他彻夜难眠。 像以前无数个夜晚那般。 但奇妙的是,祝宇此刻很平和,内心没有半分波澜,澄澈得如同一颗透明的水晶。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烧已经完全退了,得去洗个澡,不然觉得身上还有点汗,不舒服。 洗澡时,祝宇打开镜子看了眼,没找到那瓶粉底液,可能是赵叙白丢掉,或者藏起来了,他俩之后没再聊过这事,赵叙白不太让提。 外面的雪还在下,和昨晚比小了许多,显得轻飘飘的,祝宇洗完澡,仔仔细细地吹了头发,还涂了点保湿霜,不然等会出去,怕风一吹,脸皴。 但他也没急着走,换回自己的衣服后,在赵叙白的屋子里转了一圈,从厨房到卧室,又到书房,最后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扭脸看旁边的落地窗。 明明在这住过,对一切都很熟悉,此刻的目光却很眷恋,看不够似的。 看久了眼酸,祝宇使劲儿眨了眨眼,终于把视线收回,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 曾经这双手能写得一手好字,岁月却像砂纸,在指腹和掌侧渐渐磨出薄茧,后来,关节处添了疤,拿起的也不再是笔,而是“滴滴”响的扫码枪。 祝宇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价值,于他而言,世界早已变成一个巨大的空洞,冰冷,疏离,无关紧要,隔着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 所以在此之前,祝宇没有对未来忧虑过。 而现在,心脏却被一种钝痛击中,痛感恍若跨越漫长时光,穿越尘埃,精准击中此刻的他。 他无意识地站起来,朝窗户走过去。 第64章 ——像以前无数个夜晚那般。 指尖碰触到玻璃的刹那,手机铃声响起了,尖锐,突然,惊得祝宇猛地往后一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接了电话。 “喂,”赵叙白的声音传来,温温和和的,“小宇,早饭吃了吗?” 祝宇缓了下神:“啊……” 他下意识地想说吃过了,转念意识到,屋里似乎有监控,赵叙白说不定正在看,立马改口:“还没吃。” 赵叙白说:“要吃的。” 祝宇忙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赵叙白那边还在上班,没说两句话就挂了,最后又提醒了句:“早饭在冰箱里。” 两分钟后,祝宇就明白,为什么赵叙白要再强调一遍了。 他搓了把脸去厨房,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打开冰箱门,映入眼帘的,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花。 什么颜色都有,玫瑰桔梗还有绣球,挤着挨着,肆意而热烈,仿佛提前唤醒了整个春天,在冷光中交织成一片绚烂的温柔。 祝宇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好一会,才从花海中抽出一张明信片。 “小宇,希望你有一天的好心情。” 翻过来,字迹依然漂亮洒脱:“早饭在微波炉里。” 祝宇把冰箱门阖上,没忍住,笑了一声,他算是看出来了,赵叙白一点都沉不住气,有点招数全使出来了,迫不及待,恨不得把全部的爱意都表达出来,都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买的花,又偷偷摸摸地藏冰箱里,就为了能让他看一眼。 哪儿有这么追人的,一开始就把阈值拉高,后面还要怎么办? 手机屏幕亮了下。 赵叙白:那个……喜欢吗? 赵叙白:狗狗紧张.jpg 办公室里,赵叙白等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张照片,是祝宇对着冰箱里的花拍的,同时伴随一条语音:“我天呢,你也太夸张了吧!” 赵叙白笑笑,回了句喜欢就好,又听了几遍,才把手机放回抽屉。 这夸张吗,这才哪儿到哪儿。 明后两天他都不上班,今天把剩下的事尽可能地处理完,还挺忙,好容易到了下班,有个护士小姑娘进来拿东西,拿完没走,瞅着赵叙白笑。 赵叙白换好衣服,正在穿外套:“怎么了?” “感觉你不对劲,”对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是不是谈恋爱了?” 赵叙白除了工作时间外,没那么严肃,很和气:“还没。” 没有谁不会对八卦感兴趣,更何况是从进医院就很耀眼的赵叙白,都知道他前途好,不少领导明里暗里问过,有没有对象,现在什么想法,这人都不动声色地推掉了,态度很坚决。 小姑娘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个还没就说明有戏,早晚的事!先恭喜你啊赵大夫!” 赵叙白笑着:“谢谢。” 他都已经往外走了,到门口顿住,又重复了遍:“嗯,早晚的事。” 雪势渐歇,道路的清理工作还未完成,部分小路因积雪变得有些打滑,车辆不得不减速缓行,把路堵得水泄不通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赵叙白的食指点在方向盘上,面色不显。 提前跟祝宇说过了,对方也叮嘱路上不急,要注意安全,但赵叙白还是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明天就是除夕了,街道上依旧人潮涌动,夜色升起,城市的灯火倒映在车窗上。 人行道上有对情侣经过,男生一手牵着女生,另只手在背后拖着行李箱,不知是刚落地还是要出发,两人脸都红红的,一直在笑着说话。 赵叙白趴在方向盘上,侧着脸,看得有些出神。 没来由的,他想起自己出国前的日子,当时祝宇和养父断绝了关系,重新与朋友们走动起来,聚餐时,不知谁提到了读研,说现在学历贬值,竞争太激烈了,祝宇多喝了点,眼睛稍微有点红,赵叙白至今都记得,当时祝宇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笑,说自己也在复习,准备参加成人高考。 那个场景清晰而美好。 除了他暗不见天日的爱恋。 那次聚餐,赵叙白滴酒未沾,借着送朋友回家的名义,挨个送人,最后车内只剩祝宇一人,他悄悄放慢了速度。 祝宇在后座睡着了,额头靠着车窗,很乖的模样。 赵叙白没舍得就这样叫醒他,在小区外面转了一圈又一圈,心里酸酸的,又有一点点的甜,可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从旁疾驰而过,车尾绑着的音响里,正放着首俗套的爱情歌曲,一下子把祝宇吵醒了。 他坐直身子揉眼睛,问到哪儿了。 “快到了,”赵叙白心里遗憾地叹口气,“两分钟。” 等车辆停下,祝宇还问了句要不要上去坐坐,尽管知道是客套,赵叙白不免有些憧憬,那句“好”几乎要脱口而出,像是答应后,就能推开那扇门,走进一个可能的世界。 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祝宇却以为他说了。 “行啊,”这人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呵欠,“下次再聚。” 赵叙白握着方向盘,掌心潮热,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叫了一声:“……小宇。” “嗯?”祝宇转身,身形还有点晃。 赵叙白下车,深深地看着他:“我可能……要出国几年。” 祝宇站住了,由衷道:“哇。” “太好了,是读博吗?我太为你高兴了!” 说完,他快步过来,很热情地抱了下赵叙白的肩:“你太棒了!” 这个拥抱还带了点酒味,力气大,几乎把全部重量都挂在人家身上了,赵叙白闭了闭眼,伸手扶了对方一把。 祝宇浑然不觉,还在笑,说这是好事。 他的眼神太真诚了,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毕竟,祝宇是赵叙白秘密的见证者,知道他为了摆脱父母的控制付出了多少,赵叙白就像一棵被强行扭曲的树,却以惊人的生命力向下扎根,在黑暗中汲取养分,向上伸展,终有一日,笔直地立于大地,枝繁叶茂,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 若是有只小鸟累了,也可在上歇息。 不,还不够,他目前还无法撑起全部世界,能护住所爱之人不被雨打风吹。 幸好,那个人也在努力向前奔跑,向着正常的、光明灿烂的未来。 他会静静注视,陪伴。 从那天起,赵叙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祝宇。 再次见面是除夕,他回来给祝宇过生日,一路上,赵叙白都在练习,怎么能更加自然地开口,藏起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不让对方有所察觉。 “小宇,今年过得怎么样?” 不行,太逊了,又不是没联系,隔三差五的也在聊。 “我正好回来过年呢,要不要一块吃个饭?反正除夕我也不回家……” 只有两个人的话,是不是太刻意了,他知道祝宇不喜欢男生,万一觉得恶心怎么办,要再多叫点人掩饰吗? “真巧啊,我正在想去哪儿玩呢,你呢,有跟谁约好了吗,不然咱俩将就着一块过年吧,哈哈。” 这样似乎还不错,无论是否被拒绝,都不会显得难堪,赵叙白把额头靠在行李箱的手杆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最终,他决定直接去见祝宇,像个因为彼此太熟悉,而忘记边界感的混蛋朋友,在大晚上拉着行李箱,敲人家的门:“真巧啊,你也在这儿?我正想去哪儿玩呢……” 这个玩笑不错,祝宇一定会笑着骂他一句,然后侧身,说来吧一块过年。 他问过的,祝宇说了在家,说了自己一个人。 可那天晚上,赵叙白按照地址,在黑暗的楼道里等了很久,也没人给他开门。 原来啊,真正的混蛋朋友另有其人,从很早起,祝宇就在骗他了,骗他自己有温暖的住处,身边是欢声笑语,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呼。”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潮水般涌来,赵叙白把额头从方向盘上抬起,踩下油门。 没关系,这次不同了,祝宇在家等他,那盏明黄的灯光是为他而亮的。 可依然要练习如何开口。 电梯上行,赵叙白盯着变化的数字,喉结滚动。 “今天休息得怎么样,吃得好吗,烧退了吗,还有没有头疼……不行,不能一见面就啰嗦……喜欢花吗,我想天天给你买……会不会给人太大压力了?” 赵叙白顿住,使劲儿揉了下脸,满脑子的算了,自然点,不能吓着祝宇。 但开门的刹那,还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小宇,烧退了吗……” 手还没从指纹锁上移开,赵叙白站在门口,不动了。 屋里灯火通明,却照不亮一句回答。 祝宇,没有在家。 第45章 高二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什么?你问祝宇啊……他休学了,明年就回来。” 第65章 “唉,班里不要讨论这个了。” “赵叙白怎么不见了,跑哪儿了,人才市场?” 后来,无数次进教室时,赵叙白都会本能地往那个空位上看一眼。 十七岁的祝宇,始终没有出现。 赵叙白常常想,他对祝宇的执念究竟从何时埋下种子,以至于时隔多年,依然无从释怀,他仿佛一个在雪地里跋涉的旅人,一次次徒劳地用掌心拂开积雪,试图找出下面野草的根茎。 日子久了,习惯了,竟也不觉得寒冷。 他注视着没有祝宇身影的房间,进屋,反手关门,在家里转了一圈,先是经过落地窗,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又从书房到卧室,最后进了厨房,打开冰箱。 花还开着,很美。 赵叙白眷恋地看着,心里很软,很想祝宇。 回到卧室,椅背上还搭着睡衣,这人可能独居惯了,活得太糙,换下来的睡衣随手就丢,赵叙白低头闻了会儿,就抱在怀里,像是只筑巢期的鸟,没舍得松开。 “嘟嘟嘟……” 电话拨出去了,没人接。 “哗啦啦……” 窗外的雪下得好大,和风一起摇晃这个世界。 “砰!” 手机摔地上了,屏幕边缘处似乎碎了,裂痕蛛网似的蔓延开。 赵叙白的脚步声难得乱了,从没觉得屋里供暖这么热过,但他顾不上扯松领带,猛地拉开门把手—— 差点和祝宇撞了个满怀。 “哎?”祝宇后退半步,两手拎着东西,“你怎么了?” 赵叙白呆呆地愣在原地,喘着气,死死地看着祝宇,刚才太慌张了,还攥着睡衣没松,下一秒,祝宇立刻反应过来,踏进屋子,用胳膊肘关上门。 “我没走,”祝宇小小声的,“我在呢。” 赵叙白沉默着,胸口剧烈起伏。 祝宇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上前一步,把赵叙白抱住了。 “我下楼拿蛋糕了。” 他一只手环住赵叙白的脖子,另只手安抚地抚着后背,带着清冽的、赵叙白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我想着你下班堵车,要晚一会回来。” “我还给咱俩买了奶茶,”祝宇歉意道,“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赵叙白很慢抬手,放在祝宇后背,往自己这边按了下,距离骤然拉近,两人几乎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祝宇稍微侧了下脸,避开呼吸的纠缠。 “小宇,”赵叙白突然开口,“我难受。” 祝宇被箍得有点疼,赵叙白抱得太紧了,他正琢磨着用什么理由往外躲,这句话一出,不敢动了,重新搂住赵叙白的肩:“不难受不难受,怪我,我的,我手机静音了我才发现。” 赵叙白说:“我以为你走了。” “没呢,”祝宇赶紧笑了一声,“我想凌晨就吃蛋糕,所以今晚让店家送过来,这不是下楼去拿……” 又是道歉,又是解释,给人家哄了好一会儿,赵叙白才放开,往后退了下,然后伸手,捏住祝宇的下巴。 “你之前跑过,”还是那么温温柔柔的语气,“我没找到,我慌了,满脑子的都是小宇又跑了。” “祝宇,”他叫祝宇的名字,手上稍微用了点力,“你在我这有案底。” 说完,赵叙白不捏下巴了,转而用两手覆上祝宇的脸,祝宇刚从外面回来,两边的脸颊都冻得红,瞳仁是亮的,赵叙白搓着他的脸,把祝宇搓得都站不住,有些踉跄。 祝宇没挣开,就这样仰着脸任赵叙白搓,他这会理亏,赵叙白又带了凶相,想想作罢,忍了。 这一忍,赵叙白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在放开祝宇的最后刹那,他低头,蹭了蹭祝宇的鼻尖。 这样的亲昵行为,对于他俩现在这个勾勾缠缠的关系来说,不算突兀,祝宇甚至做好了被按住亲的准备,没想到止步于此,还稍微有点愣。 赵叙白换了鞋和衣服,把地上的蛋糕盒子和奶茶拎起来,放餐桌上了,祝宇把外套脱了挂好:“你尝尝,奶茶还热着。” “等会,”赵叙白说,“再抱一会。” 祝宇笑了:“有啥抱的啊。”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走到赵叙白旁边,伸手把人抱住了,不料对方顺势往后一仰,俩人一块跌进沙发里,赵叙白扶着他的腰,又重复了一遍:“你在我这有案底。” “这么不痛快啊,”祝宇想直起身子,又被按回去了,只好趴在人家身上笑,“那怎么办,我再多哄哄你?” 赵叙白的脸埋在他颈窝处:“以后你去哪儿,都要提前告诉我。” “不能关机,也不要静音。” “我在你手机上装个定位,”赵叙白声音闷着,“或者把你那块腕表换了,换成智能手环,你自己选……好不好?” 祝宇还在笑:“有点过了啊。” “我受不了,”赵叙白说,“我快疯了。” 祝宇勉强把手抽出来,揉了揉赵叙白的头发:“你别着急,先尝尝奶茶行吗,不然一会就凉了。” 赵叙白捉住他的手:“不行,你先答应我。” “我怎么答应啊,”祝宇很好脾气的说,“不至于,我就想着你堵车了,下楼一趟而已,你没碰见我是因为我去买奶茶,咱俩正好错开了。” 小区附近有家奶茶店,最近推出了个爆款,祝宇在社交平台上刷到过,说冬天下雪了就要喝这个,热乎乎的,舒服,他买的时候还排了会队。 赵叙白摇头,还在说不行。 “别不行了,”祝宇说,“起来,把奶茶喝了,等到十二点咱们吃蛋糕。” 他生日是除夕,赵叙白知道,并且前几天的时候俩人也提过这事,祝宇说我那两天都给你,你可别整什么夸张的惊喜啊,不然我扭头就跑,赵叙白笑笑,答应了。 所以这会祝宇挺放心的,轻松地推了下赵叙白:“明天怎么过,看电影去?” 赵叙白刚出了个声,手机响了,他一个做大夫的,手机就没静音过,随时都得接:“喂?” 那边说了句什么,祝宇没听清,倒是被碎了的手机屏幕吸引注意力了,片刻后,赵叙白挂掉电话,直接站了起来。 “医院那边叫你?”祝宇想都没想,“去吧,别耽误了。” 赵叙白今天忙了挺久,把事情全部安排完才走的,这会儿又要再回去一趟,他攥了下祝宇的手,语速很快:“你跟我一块去。” 祝宇“啊”了一声:“什么?” “家属的话没事,你在我办公室里休息会,”赵叙白不松手,“咱们一起去,一起回。” 祝宇抬高音量:“我什么时候成你家属了?” 赵叙白说:“一直都是。” 祝宇从进门就在笑了,哄人嘛,表情肯定要好一点,嘴角翘的时间长了,这会有些僵硬:“真不至于,你别我把栓你身上了。” 赵叙白看着他:“我做梦都想把你栓我身上,走哪儿都带着。” “你是你,我是我,”祝宇说,“别太极端。” 赵叙白平静道:“晚了。” “你今晚发疯,咱俩应该吵一架的,”祝宇把手抽回来,“但这会你工作上有事,我不能跟你计较。” 两人对峙的时间不长,就几秒,赵叙白低头:“对不起,我这会得走了。” “去吧,”祝宇点头,“门你自己锁上,我困了就睡。” 赵叙白说:“嗯,等我回来,陪你过生日。” 祝宇笑了笑:“好。” 等关门的声音传来,他才眨眨眼睛,走到餐桌旁边,赵叙白走得急,奶茶还是忘掉了,这会伸手一摸,两杯,都已经不太热了。 赵叙白走得真的太急了,开车出去了才想起来,忘记把奶茶带上,真是分神了,满脑子的都是祝宇不见了,等稍微恢复情绪,医院那边电话就打了过来,一来二去,打岔了。 等红灯的时候,他立马给祝宇发了条语音,说对不起,请把奶茶给他留着,回来了喝。 祝宇回:好嘞。 前两天急诊来了个面部撕裂伤的,十几岁的高中生,刚和朋友们聚餐结束,回家路上遇见车祸,整个人摔在马路牙子上,上唇全层裂开,鼻翼软骨外露,是赵叙白做的手术,但今晚不知发生了什么,患者情绪激动,在病房里和人发生冲突,导致伤口再次裂开,大量出血。 赵叙白赶到时,出血已经控制住了,但患者依然不配合,伤口情况远比想象中严重,他检查完,眉头紧锁:“二次手术吧。” “我不做,让我去死行吗,”对方哑着嗓子,“再做手术也是毁容。” 这种情况不少见,赵叙白见过很多痛苦的患者,他会尽最大努力来解决困境,然而,医学不是万能的,病情的复杂性意味着部分患者难以接受预后结果,甚至产生对抗心态。 这种心理反应往往需要沟通与疏导,无论来自家庭还是医生,都必须专业,温和,冷静。 第66章 赵叙白闭了下眼睛,满脑子都是患者之前的影像报告,急诊手术那天,患者刚推出来,一个等候的家属就哭了,说大夫,我们家孩子是学播音主持的,要走艺考的啊…… 另外沉默的那个是孩子母亲,红着眼没说话,安静地听赵叙白讲完,才鞠了个躬:“辛苦了。” 赵叙白能理解她,在医生看来,除了生死无大事,不管怎么样,孩子能活下来,就足够幸运。 “想好了吗,”赵叙白伸手,制止了要上前的护士,“想好不做手术了?” 他微微俯身,和那个满脸血的男生平视:“要放弃自己了?” 男生坐在病床上,憋不住要哭,身体都有些打摆子了:“大夫,我太……我太难受了,真不想活了。” 赵叙白“嗯”了声,语气很轻松:“那你想清楚没,你想结束的是痛苦,还是生命?” “如果是痛苦的话,交给我们,交给时间。” 说完这句,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没有说如果想放弃的是生命,就太可惜了云云,那双眸子里没什么神情,淡淡的,像是一个兄长或者老师,不是说教,而是随意地和青春期的毛头小子聊天。 凌晨一点半,手术结束。 手术台清理得差不多了,赵叙白换好衣服出了手术室,在走廊上撞见个值班医生,对方叹了口气:“真不容易啊,那孩子在病房好一通闹呢。” 赵叙白有点累,话就少:“是的。” 对方也看出来了:“赶紧歇歇吧,要不我开车送您?” “不用,”赵叙白笑笑,“我自己回去就行,家里有人等。” 这次回去路上,就不堵车了,一路畅通。 赵叙白给祝宇发过短信,问他睡了没,祝宇没回复,他打开监控看了眼,客厅暗着,没有移动记录。 到家后,赵叙白没开灯,换鞋,脱下沾着消毒水味的外套,在黑暗中去卫生间洗了手,拧开卧室门的时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很小心地拉开衣柜,换了睡衣,然后轻手轻脚地躺在床上,从后面抱住了祝宇。 “生日快乐。”赵叙白亲了亲祝宇的耳朵。 祝宇是真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反手,胡乱地在他下巴上摸了把:“嗯……” 赵叙白说:“对不起。” 赵叙白又说:“谢谢你。” 祝宇翻了个身,握住赵叙白冰凉的手,赵叙白没躲,心里软乎乎的一片,也慢慢地暖和了,眼皮跟着重了。 “我开车的时候很难受,”他小声说,“想着我把你的奶茶忘了,想着今天是你生日。” 祝宇“嗯”了一声,搂着赵叙白的脖子:“没事,困不困?” 赵叙白往他怀里拱了拱:“有点。” “那就睡吧,”祝宇打了个呵欠,“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他们还像十几年前那个冬天似的,挨着,挤着,躺在一张床上,舒服又踏实。 赵叙白说:“明后两天,都是我的。” 祝宇困唧唧的:“嗯。” 赵叙白没停顿:“你也是我的。” 祝宇眼睛都睁不开了:“嗯嗯。” 第46章 祝宇一夜无梦。 他这一觉睡得长,睡得踏实,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耳朵,天光未亮,四周寂静无声,祝宇在温暖的被窝里打了个呵欠,缓缓伸出一只手,探出被子。 手指被握住了,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醒了?” 祝宇懒洋洋的:“嗯。” “生日快乐,小宇。” 祝宇还是没睁眼,笑了下:“谢了。” 说完,他感觉赵叙白的拇指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随即两人牵着的手被一同放回被子下,睡了一夜,衣服都滚得有点皱,皮肤发烫,空气中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息,让人完全不想动弹。 “还想再睡会吗,”赵叙白似乎也在笑,嗓音微哑,“要不要起床?” 祝宇把眼睛睁开:“这么早。” 赵叙白说:“生日呢,我给你煮长寿面。” 祝宇犹豫了下:“别吧,怪麻烦的。” “不麻烦,”赵叙白蹭了蹭他的脸,“一定要吃的。”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祝宇生日的第一天。 “你别搞那种花里胡哨的,”祝宇往被子里缩,“我最怕这。” 赵叙白只说没有,但祝宇不起来,赖床,他也不催,俩人就不说话了,在被窝下面拉手玩。 过了会儿,还是乖乖起床洗漱了,赵叙白在厨房忙活,祝宇对着镜子洗完脸,感觉头发有点长,还直接在脑袋上扎了个小揪,出来后,赵叙白拿了颗鸡蛋过来,说要给他滚滚。 “来吧。”祝宇大喇喇地张开胳膊。 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当地有这种风俗,生日的时候用煮熟的鸡蛋滚一遍身体,辟邪,消灾,赵叙白一看也是个没什么经验的,词说得磕磕巴巴,估摸着就是提前在网上搜的。 “鸡蛋滚一滚,顺风又顺水。” “再滚一滚,福到百病消。” 滚完的鸡蛋要吃掉,赵叙白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又去厨房忙活了,祝宇没打扰,自己坐在沙发上晒太阳,窗外是难得的晴空万里,天气好得简直不像话。 他很少这样惬意过。 世界做好了辞旧迎新的准备,哪里都是喜庆的祝福,时间都变得松软可爱。 直到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可能是他太久没好好吃早餐了,这会儿居然不适应,祝宇面色不显地站起来,走到厨房,靠在门框上看赵叙白:“还有多久?” “大概五分钟,”赵叙白扭头看他,“饿了吗?” 祝宇笑着:“不急,我去趟卫生间。” 换风系统的嗡鸣声中,祝宇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蜷坐在马桶盖上,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疼得脸色煞白,胃部传来的剧痛宛若重锤,砸碎强撑的体面。 毕竟他没善待过自己,疼的时候,就用另外的东西来代替,来打扰,来硬熬过去。 就像赵叙白说的,他生病了,疼痛不会有任何预兆,不分场合,避无可避。 “小宇?”没多久,赵叙白在外面敲门,“你还好吗?” 祝宇仰着脖子,额头上已经覆了层薄汗:“我没事。” 话音刚落,赵叙白拧开门把手进来了。 祝宇睫毛抖了下,手里的烟没机会扔,被抓了个现行,只好恶人先告状:“我锁门了啊。” “我拿钥匙了。”赵叙白没什么意外地走过来,低头看着他,不说话了。 卫生间没开灯,瓷砖墙面泛着冷光,烟草味不重,薄雾般萦绕在沉默的空气中。 赵叙白微微俯身,凑近了点祝宇:“难受?” “啊,”祝宇不大自然,“有点。” 赵叙白淡淡的:“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态度平静,镜片后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仿佛是在问自己的病人,今天哪里不舒服。 “是不是吃了凉奶油?”赵叙白又问了一句。 祝宇说:“没,我昨晚没吃,想着等白天再吃蛋糕的。” 赵叙白点点头,将那截燃至半途的烟从祝宇手里抽走,放自己嘴里了。 “我天呢,”祝宇愣了下,“你这干什么?” 赵叙白连着抽了两口,单手把烟蒂掐了,丢垃圾桶里,干脆利落地拉起祝宇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一搭,把人打横抱起:“走,我给你拿胃药。” 祝宇勉强笑了笑:“对不起啊,扫兴了。” 他真不喜欢这样被照顾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存在被刻意放大,成了某种需要被小心翼翼对待的焦点,这本该是很正常的一天,俩个人一起晒个太阳,吃饭,说不定可以再出去看个电影。 这下好了,全搞砸了。 赵叙白什么都没说,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在床上,床褥下陷的刹那,祝宇抬腿,勾住了对方的腰。 “干什么去?”他笑着。 赵叙白动作凝固了,胳膊僵硬地撑在枕头边:“小宇?” 下一秒,祝宇用了点力,把赵叙白拽下来,两人一块儿摔进床里,柔软的被褥恍若海浪,温柔地裹住他们,带着喘息的笑声很轻,祝宇凑近赵叙白的耳朵:“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赵叙白呼吸有些重,吞咽了下:“先吃药……” “不疼了,”祝宇眼睛弯弯的,“跟我说说。” 赵叙白张了张嘴,又闭上:“小宇,我们先把药吃了,然后下午出去我……” 祝宇用手捂住他的嘴,继续凑近,很慢地亲自己的手背,把这个隔着掌心的吻变得绵长。 开口却很突然:“想做吗?” 赵叙白额头突突直跳,说不出话,死死地盯着对方。 “我今天也送你一个礼物,”祝宇的眼尾仿佛带着钩子,“要做的话,给你。” 第67章 这邀请太过出乎意料,赵叙白紧咬着牙,把眼睛闭上了。 冬日晴朗,阳光把一切都洒上金边,祝宇只当他默认,悄悄的,把吻落在对方的唇角,同时不太熟练地向下,去解赵叙白家居服的扣子,指尖稍有有点抖,紧张,懵懂,带着孤注一掷的不回头—— “这么疼吗?” 祝宇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似的抬眸,目光与对方相撞的瞬间,心脏乍然紧缩,仿佛被人死死攥住。 赵叙白凝视着他:“疼到受不了,疼到想要更疼?” 说完,他就拿开祝宇的手,转身离开。 不用猜,就知道赵叙白去了哪儿,祝宇仰面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快疯了,而赵叙白却比他更疯,他把祝宇抱在怀里,药片递到嘴边,祝宇还没张嘴,他把药放进自己嘴里,再低头喂给祝宇。 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太奇怪了,祝宇用手去推赵叙白的肩,对方纹丝不动,反手捏着他的下巴,硬是把水全部喂进去,才安静地放手。 “咳、咳……” 祝宇呛了水,咳得眼睛都红了,愤怒地瞪向旁边:“赵叙白!” “在呢,”赵叙白一手给他拍背,另只手帮忙擦掉下巴的水渍,“你躺下休息会儿。” 祝宇缓过来气了:“你呢?” “刚才煮的面有些坨了,”赵叙白说,“我再煮一份。” 说完,他又强调了遍:“长寿面,要吃的。” 祝宇皱了下眉:“我不想吃。” 赵叙白看着他:“不行。” “赵叙白,”祝宇勾了勾唇,“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跟我做?” 头上扎的小皮筋在挣扎中掉了,弄得头发有些乱,翘着,下巴也是翘着的,整个人的神情甚至有些骄纵,声音拉得长:“难道你不想……” 他顿了下,有些难以启齿:“不想睡我?” 赵叙白说:“想。” 祝宇毫不犹豫:“那你来。” 赵叙白摇头:“不。” “我真服了,”祝宇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爱来不来。” 赵叙白不为所动,伸手拉了拉他压在肚子下的睡衣,抻平:“你先害羞会儿,我去做饭了。” 祝宇猛地回头:“你说谁害羞?” “你。” “没有!” 祝宇直接坐起来了,诧异道:“我都要跟你……那个了,我怎么害羞?我没。” 赵叙白抚了抚他翘起来的头发:“是不是好点了,胃没那么疼了?” 无论怎么说,这人似乎都一副不接话茬的模样,祝宇一口气提不来,破罐子破摔似的:“别怪我不给你机会啊,过了这村没这店。” “以后有的是机会,”赵叙白无声地扬起嘴角,“没关系,我等得起。” 祝宇沉默片刻,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如果是我想呢?” 赵叙白认真地看他的神情,仔仔细细的,半天才纠结着回应:“感觉……你像是要给我喂断头饭。” 这话一出,祝宇就绷不住了。 垮了。 他笑得整个人伏在床上,肩膀不停地抖,认识了这么多年,太熟悉了,对方一句话就能戳中他的笑点,笑得受不了,莫名其妙,笑得眼角沁出泪,又被赵叙白轻轻亲掉。 “不行了,”祝宇叫着,“岔气了,肚子疼。” 赵叙白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抱怀里,小心翼翼地揉着肚子,没揉几下,就被搂住了脖子。 祝宇凑上去亲他,唇瓣柔软,还有点极为浅淡的烟草味儿,赵叙白微一愣怔,喉结滚动,伸手扶着祝宇的腰。 “摸摸我。”祝宇小声说。 没有人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包括赵叙白,亲吻逐渐深入,他着魔似的追着祝宇,不让对方躲,他不仅要摸祝宇,还让祝宇摸他,心慌就气短,心痛则情动,赵叙白掐着祝宇的下巴,迫使对方半张着嘴,和那次在窗帘下的吻不同,这次的多了欲望,甚至由于互相抚摸,变得堪称下流。 祝宇的睡裤被褪了一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腿弯处,他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不让赵叙白看他的表情,嘴唇被吻得水光一片,泛着艳丽的红,还是那句话,认识了这么多年,对赵叙白太过熟悉,知道如何让对方投降,步步溃败。 但转瞬间,濡热的触感从胸口消失。 接着,身上就被搭了柔软的被子。 祝宇没放开胳膊,不用看就知道赵叙白停下了:“你是不是不行?” 赵叙白没说话,喘着气,拉着祝宇的手去摸,祝宇被烫得心头一跳,口干舌燥地继续:“你真的别后悔,我好不容易想通,试着弯那么一点,分分钟再直回……” “别说了,”赵叙白嗓音沙哑,“你这是想逼死我。” “没,”祝宇吞咽了下,“我没这么缺德。” 他还是不敢看赵叙白的表情,心跳得厉害,脸烫得吓人,嘴里还在咕咕哝哝地说,什么话都往外蹦,想到哪句说哪句,直到被赵叙白忍无可忍地拉开胳膊,重重地吻住。 这次分开,祝宇感觉自己被吻得轻微缺氧。 “我就问你一句,”赵叙白轻声叫他,“小宇,你要跟我在一起吗?” 他低哑道:“你愿意的话,别说往我心里捅刀子了,往我身上捅都行。” 祝宇的心颤抖了下。 赵叙白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窝的位置:“你不要骗我,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小宇……宝贝。” “我不知道,”祝宇使劲儿摇头,“你别这样,别这样叫我。” “追你一辈子也行,”赵叙白亲他的手指,摸他滚烫的嘴唇,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嗓音干哑,叫小宇,叫宝贝——这是他第一次叫祝宇宝贝,也是祝宇第一次被人叫宝贝。 祝宇愣愣地看着他,终于,没有任何预兆地落下泪来。 太滑稽了,两人似乎在这一刻都向彼此投降,没办法,实在喜欢得要命,受不了了,在心里念过千百次的称呼就这么脱口而出,赵叙白红着眼睛,捧起祝宇湿润的脸,强迫心上人和自己对视:“谈恋爱好不好?” 祝宇不看赵叙白,偏过头,重新捂住自己的眼睛,话题转得好生硬:“那个,要不要出去逛逛?” 赵叙白说:“不要。” 祝宇笑了一声:“看电影吗?” 赵叙白还说不要。 没办法了,逼得退无可退,祝宇几乎是硬着头皮开口:“对了,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遗嘱,”赵叙白没犹豫,“假如我明天出车祸了,或者在单位猝死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祝宇猛地抬头,没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很圆。 “我死也要让我的名字和你的写一起。” 赵叙白平静地继续,像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要写在证件上,有法律效力的那种,不过这个不是最近办的,是以前……” “你有病吧,”祝宇震惊地抬高音量,“赵叙白你疯了吗,你这是在搞什么?” 赵叙白反问:“给老婆不是天经地义?” 祝宇叫起来:“靠,谁他妈是你老婆!” “宝贝不说脏话,”赵叙白捂他的嘴,“除了这个,还有……唔!” 祝宇咬了他的手,咬完抬头大叫:“谁是你宝贝!” “你,”赵叙白眼睛很亮,灼得惊人,“也只有你,你刚问我不想睡你吗,想,我想得要疯了,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想,我第一次做那种梦就是你,从此之后,所有的幻想对象全是你,你在我的脑海里,被我睡过一千次一万次,我死了也跟你埋一块,继续睡你。” 祝宇隐隐崩溃:“你变态啊!” “所以不管你把我推开多少次,”赵叙白温和道,“我爱你,我永远会一次次地选择你。” 他今晚话很多,但每次都无比坚定:“小宇,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不要怕。” “怕什么,”祝宇失神地喃喃自语,“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赵叙白亲他:“你喜欢我。” “没,我没有。” “那你慌什么,抖什么?” 这次挑逗的人变成了赵叙白,游刃有余,好整以暇,目光深沉而柔和,浅浅的笑意恍若微醺——这人不要脸,简直是拿祝宇害臊的神情下酒。 最后还是不舍得,怕祝宇胃里空,惦记着给人做一碗长寿面。 荒唐的清晨就这样过去,吃饭的时候,赵叙白不让他咬断,祝宇就真没咬,努力吃完那热乎乎的汤面,吃完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跟赵叙白,究竟闹了怎么一场丢人的事。 赵叙白也给自己下了面,歇了会儿,又去冰箱把蛋糕拎出来,是祝宇之前订的那款老式蛋糕,花花绿绿的奶油里面是糯米托。 “现在吃吗?”赵叙白问他。 祝宇点头:“嗯。” 第68章 赵叙白说:“你稍等一会,我去拿个东西。” 他转身往书房走,祝宇跟在后面问是什么,赵叙白只笑,说以前小时候过生日,都用这种。 等到一个塑料的花苞蜡烛出现时,祝宇慌忙制止:“别,别用这个,关不掉。” 晚了,赵叙白已经点燃了蜡烛。 瞬间,淡蓝色的火苗升起,带有小蜡烛的莲花瓣缓缓打开,一边旋转,一边颤颤巍巍地闪烁出七彩光芒,同时自动播放。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安康,祝你前途光明。” 还是中英双版,循环播放,声音那叫一个响亮。 祝宇捂着额头,无奈地开口:“赵叙白,你去拿把螺丝刀,这玩意太吵了,没法儿自动关。” 赵叙白大笑起来,真的去拿了把螺丝刀回来,却没有自己动手,而是递到祝宇手里。 “你来。”他笑着说。 祝宇吹了好几下,才把全部的蜡烛吹灭,然后拧开底座细小的螺丝,撬开零件,小心勾出电池的瞬间,一片塑料花瓣在他手中落下。 轻微的一声“咔嚓”。 一颗小小的石头出现在里面,泛着浅浅的亮光。 “这是陨石,”赵叙白说,“是你今天的第二份生日礼物。” 祝宇张了张嘴,说出口的却是另一件事:“之前那个不算,你写的什么玩意……赶紧撤销。” “高三暑假那年,有人说你去了新疆,我就去那里找你,”赵叙白继续,“有天晚上太冷了,我在宝石滩迷了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笑起来:“当时挺生你的气,还偷偷骂了你一句。” “然后,我看见了一道流星。” 他把那颗灰色的,有着灼烧痕迹的陨石,放在祝宇掌心里。 “那天晚上,在流星下,我捡到了这颗从宇宙降临的陨石。” 从亿万年前而来,穿越星辰,最终出现在彼此的瞳孔中。 赵叙白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清了清嗓子:“后来我想,将来有一天我们在一起了,我如何向别人介绍你呢。” 祝宇呆呆地看着他。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初恋,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人,是我心里的星星,浪漫,美丽,在广阔无垠的夜空,有无限可能。” “叫祝宇,宇宙的宇。” 第47章 祝宇听完,“哦”了一声,把那颗小陨石往睡衣口袋里塞。 “别,”赵叙白哭笑不得,“我去给你拿盒子,用盒子装。” 他从房间里拿出来个首饰盒,蓝色丝绒的,打开里面是空的,递给祝宇:“用这个吧。” 祝宇没问首饰盒原本用来装什么的,自从赵叙白说完后,他整个人都是一种没太大反应的状态,表情有点木,有点呆。 “怎么,”赵叙白故意逗他,“怕有辐射?” 祝宇抬头:“啊,有吗?” “没,”赵叙白把配套的餐具拆开,“检测过了……吃蛋糕吧。” 等吃了块蛋糕,祝宇才稍微缓过来点似的,开始点评:“怎么感觉没以前好吃了?” 赵叙白赞许:“我也觉得。” “太坏了,”祝宇摇头,“世风日下,蛋糕不古。” 剩下大半,赵叙白不让他再吃了,收拾完放冰箱里,说明天再。 “不一定呢,”祝宇笑着,“我还有点事。” 赵叙白说:“嗯,我跟你一起。” 祝宇说:“行,咱俩一块儿看电影。” 赵叙白把手机塞他手里:“用我的,你挑。” 祝宇没客气,这会胃里好受许多,他干脆趴在沙发上选电影,春节档新片明天才首映,能挑的电影不多,他随便选了个重映的老片子:“这个?” 赵叙白看了一眼:“好。” 祝宇枕着自己的胳膊:“说起来,我就去过一次电影院,还是当时厂里组织的,说是福利。” “刚开始很新鲜,结果没多久我就睡着了,醒来还挺不好意思的,扭脸一看,好多人都睡了。” 他笑笑:“太累了,再加上欣赏水平也不高吧。” 赵叙白缓了几秒钟:“今天如果困了,想睡也是可以的。” “啊,那多没素质。” “你不拍照不玩手机,偷偷打个盹,没关系的。” “那我坐靠走廊的地儿,一边空着,一边挨着你,不影响别人,悄悄的。” “嗯,咱悄悄的。” 莫名其妙的小约定最后没派上用场,祝宇挺喜欢这个电影的,整场都聚精会神,影厅里人不多,寥寥无几,开场二十多分钟后,两人往中间挪了挪。 灯光亮起时,祝宇也没立刻走,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等片子结尾致谢全部放完,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好像……参与了一场别人的人生。” 赵叙白问他:“喜欢吗?” 祝宇说:“喜欢。” 站起来的时候,赵叙白轻轻攥了下他的手:“我也喜欢。” 看完电影还早,赵叙白站在影院门口,没往电梯的方向去:“逛逛吗?” “不了,”祝宇的声音里带着满足的笑意,“差不多了,得回去。” 赵叙白说:“好,我跟你一起。” 祝宇已经往扶梯处走了,他刚才吃了爆米花,还有点撑,想稍微走走:“我去哪儿啊你就跟着。” 商场里年味正浓,张灯结彩的,耳畔全是各种喜庆的歌曲,扶梯缓缓下行,赵叙白站在祝宇身后:“我开车送你,方便。” 祝宇没回头,抿着嘴。 到了下一层,在扶梯口转了个圈,重新踩上阶梯,赵叙白的目光追着祝宇羽绒服帽子上的毛领,继续道:“你说过,这两天是我的。” “你的你的。”祝宇胳膊肘搭在扶手上。 赵叙白这才满意,身体微微往前倾了下,挨着祝宇的肩膀:“等会先去取蛋糕吗?” 祝宇歪了下脑袋:“嗯,还买了蜜三刀。” 他没问赵叙白怎么猜出来的,直到进了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赵叙白才转过来,一边倒着走,一边挑了下眉。 “祝宇,”他这次连名带姓叫,“不拿我当朋友,不让我去你家玩?” “滴”的一声,车灯猛然亮起,赵叙白把钥匙抛过去,祝宇下意识地接住了,有点愣。 “我不开心了,”赵叙白说,“你开车,你领我去看杨琴奶奶。” 祝宇这才双手合十:“对不起,我不是不拿你当朋友。” 赵叙白这才停下,站在副驾驶的位置处,抬眸看他。 “我就是想,会不会耽误你时间。”祝宇笑了笑。 “耽误我时间?”赵叙白语气平常,“那抱歉,等会要麻烦你开车带我,真是不好意思了呢。” 旁边有车辆经过,刺目的远光灯划过墙壁,将两人的影子瞬间拉扯变形。 祝宇一下子反应过来:“没……我没有跟你客气的意思。” 赵叙白不说话了,把脸扭到旁边。 钥匙都要被掌心焐热了,祝宇还是想不出话来哄赵叙白,干脆把车门一拉,冲人招手:“走走走。” 赵叙白还没动,明知故问:“去哪儿?” “领你去我家玩,”祝宇憋不住笑了,“赶紧走吧我真是服了。” 赵叙白这才坐进去,慢悠悠地系上安全带:“好。” 杨琴和祝宇是一天的生日,除夕。 老太太性格挺矛盾的,喜欢清净,却又主动给自己找事养了个孩子,生活和工作上都不圆滑,严谨到了刻板的地步,显得人缘一般,她也不在意,以前生日的时候,总会买两个蛋糕,吃完了带着祝宇去院里看烟花,不点评,就安静地坐在躺椅上,仰着头看。 城市里禁放烟花爆竹,老家今年还好,划定了时间和范围,让年味有了喘息的空间,他俩轮着开了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经过连绵的田地与跃过的枯树,最终停在一处墓地前。 祝宇把蜜三刀和蛋糕摆上了,赵叙白买了一束康乃馨,跟着放在旁边。 天还没黑透,闷闷的,空气中已经有了鞭炮的硝烟味儿,混着泥土的潮气,沉甸甸地压着呼吸,这处老坟在田间,墓碑上蒙着灰尘,旁边的松柏倒是长了很高,枝叶簌簌作响。 祝宇从后备箱拿出路上买的黄纸和元宝,按老家的规矩,蹲下,在坟前烧着。 黄纸在火中蜷曲,变得焦黑,又被风卷起,轻飘飘地升向暮色。 赵叙白默不作声,也在烧纸。 翩飞的灰烬中,祝宇冲他眨了眨眼:“奶奶不喜欢这个,等会咱们给她看好玩的。” 赵叙白说:“行。” 天慢慢地黑了。 祝宇搓了搓手,鼻尖已经冻得有点红了:“咱放烟花吧?” 赵叙白说:“我来。” 冬天冷,穿得都厚实,赵叙白卷起袖子,将后备箱里的烟花都抱出来放地上,他真的很细心,提前把易燃的枯草都收拾了,有驻足经过的村民,就主动上前打招呼,还不忘笑着发一盒烟,说小宇回来了,看看,哦,我是他朋友。 第69章 明明他不抽烟的。 动作间,祝宇看到赵叙白手腕上浅浅的疤,没再用粉底液遮掩,他抽了下鼻子,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砰——” 金色的光圈在空中绽开,又缓缓落下闪烁的光辉。 “哗啦啦——” 赵叙白从后面捂他的耳朵:“你别离太近。” “哇——” 已经有不少小孩出来出来看热闹了,祝宇把剩下的手持烟花散给他们,挨个交代:“小心啊,不要对着人,也不能碰着衣服。” 那么多灿烂的烟花,全部放完,也不过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等小孩笑着跑走后,祝宇又在墓碑前说了会儿话,让杨琴奶奶放心,他现在很好。 说的时候,赵叙白一直在后面看着他。 最后,俩人一块把地上的垃圾收拾了,坐进车里,正用湿巾擦手呢,赵叙白突然侧身,捏了下祝宇的脸:“我的呢?” “有,”祝宇连忙说,“车里还有一把,等会咱回去了自己玩,嘿嘿。” 赵叙白继续问:“回哪儿?” 祝宇笑着,不说话,但眼神里的情绪已经很明显了,慢慢的,赵叙白也忍不住扬起嘴角:“怂。” “你说谁?”祝宇瞪大了眼。 赵叙白毫不客气:“我说你怂。” “我天呢,”祝宇不爽了,“你昨天还夸我勇敢!” 赵叙白眯着眼睛:“又不矛盾。” 祝宇一听,更不乐意了,伸手去捏赵叙白的脸,两人跟俩幼稚的小学男生似的,在不大的车厢里推搡着玩,都憋着笑,脸上还要撑住,没一会儿,祝宇占了上风,压着赵叙白的手腕:“束手就擒吧!” 可没等他得意,车窗响起急促的敲击声。 祝宇扭过头时,脸上的笑意还没消失。 “哥?”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是这两张陌生面孔的哥哥。 但祝宇还是答应了。 “哎,”他拉开车门,下车,很客气地开口:“怎么了?” 赵叙白也跟着下来,站在祝宇旁边,听祝宇向他介绍:“小杰,小敏。” 祝文杰站在最前面,情绪激动:“哥,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 “就差你签字了,”他继续道,“我本来还说,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跟小敏堵你去!幸好二伯说好像看见你了,我就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 除此之外,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身后的女孩则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的模样。 祝宇没接话,扭头跟赵叙白解释:“村里房子要拆迁,我户口还在上面,所以今天回来,也是趁着人都在,处理一下。” 赵叙白点头:“好。” “那走吧,”祝宇短促地笑了下,“领你去我家玩儿。” 除夕夜的田野裹在薄雾里,时不时响起鞭炮和狗叫声,爆豆似的炸开,月光把路面铺了层银,白生生的一片。 踩上去,竟有种积雪在脚下低语的错觉。 不管你远在他乡有多忙碌,今晚也得回来,也得过这个春节,祝宇很多年没回来了,上次捐钱修路,村长死活非要他回来一趟,祝宇连连拒绝,说不用,就是村口有条路太难走,该修了,不然小孩上学麻烦。 其实那条路不过是条偏僻的乡间小道,既非主干道也非规划重点,若非当地人,可能连在地图上都难找到。 可祝宇的童年是在这里的,他知道,也知道有人在乎。 那处破败的房屋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了,见到的时候,祝宇心里并没有太大波澜,跨过门槛,往事才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那些拳头砸下的夜晚,摔碎的收音机,撕破的课本,永无止境的劳作,被灌下的农药,还有腿上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像是上辈子的事。 赵叙白一直紧紧跟在旁边,时不时的,就会碰一下手指,祝宇笑着给他讲:“没有暖气,冷吧?” 说完,还指着院里的角落:“以前这里养的有鸡,有次下雨了,鸡棚塌了,我怕鸡被雨淋了冻死,就催我爸起床,他喝多了,直接踹了我一脚。” “摔得我半天没爬起来,”祝宇想了想,“但后来,我好像把自己的衣服拿出去,盖在上面……不行,记不太清楚了。” 他语调平缓地讲过去的苦难,也不能说是苦难,毕竟这是曾经的生活,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的经历,祝文杰出去叫人了,祝文敏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玩手机,他就带着赵叙白在院里和堂屋都转了一圈,把自己的疤展示出来,给赵叙白看。 赵叙白安静地听,时不时地问几句。 自从祝立忠入狱,这处房屋就没怎么住人了,两个亲生孩子那会都大了,选择了在外打工,杂草高过膝盖,祝宇从厨房摸出个掉漆的陶瓷缸:“以前,我最讨厌用这个杯子喝水,一股子锈味……” “祝宇回来了?他妈的!” 闹哄哄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炸雷似的。 祝宇把杯子放下,笑着说:“走,咱出去看戏。” 几个穿着厚棉袄的老头站在堂屋,一看就知道刚在家里喝过酒,浑身都是味儿:“你个害人精还有脸回来?” “叔,”祝文杰在后面咳了声,“哥是来签字的。” “签什么字?”被叫叔的那个抬高音量,“房子跟他一分钱关系都没,少惦记!包括家里的地,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姓祝,就真的是这家人了!” 祝文杰从后面挤出来,他长得像父亲,更瘦一点,笑起来还有那么点憨厚模样:“别介意啊哥,今天的意思主要就是,想当着家里长辈的面,咱把房子的事说清楚。” 祝宇点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看啊,”祝文杰说,“哥你在大城市,肯定看不上这点宅基地,嗐,也没多少钱,我跟小敏呢,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所以想着……” “费那么多话干什么!” 有人不耐烦地打断:“要不是村里说什么法律,早签合同了,赶紧儿的。” 祝文杰笑笑:“哥,我想请你写个条,签字按手印,说把你的份额放弃了,行不?” 后面的祝文敏没插话,就轻轻地“嗤”了一声。 “我觉得可以,”祝宇点头,“户口我早就想迁了,一直没办,主要我没房没正式工作,实在落户不了,勉勉强强留着,我也不舒服。” 祝文杰赶紧道:“哥你可别这么说,你大城市上学的呢。” “所以除了这个,我也当着长辈的面说清楚,”祝宇轻声道,“以后我就和这家,没任何关系,干干净净地断掉。” 话音落下,男人们又吵起来了,祝文杰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依然没按下去咒骂声。 “等着,看立忠出来怎么收拾你!” “没爹没妈的野种!” “啪!” 清脆的碎裂声刺破空气,吵嚷的众人噤声,目光落在四分五裂的瓷片上。 赵叙白一直没吭声,却直接把陶瓷杯往地上一砸,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不是要签字吗,”他淡淡的,“小宇,签不签?” 祝宇点头:“签。” 一式两份,签字,按指纹。 他在众人的见证下,自愿放弃对这所房屋的继承,也代表着,他和祝家再无干系。 值了。 祝文杰眉开眼笑地把东西收起来:“哥,以后常来玩啊。” “不了,”祝宇摇头,转向旁边的赵叙白,“还有点事。” 赵叙白“嗯”了一声:“我知道。” 这一番折腾下来,都十点多了,那几个老头都准备走了,闻言站住:“你想干啥?” 祝宇说:“院子外面还垒了一道墙,是当初祝立忠欺负邻居,恶意占地,在外面额外加的,我听你们意思,如果拆迁,那一部分的面积也要算上,是吧?” “啊?”祝文杰愣住。 祝宇没什么表情地往里屋走,穿过窃窃私语,穿过熏人的酒气,打开尘封的柜子,从里面找出一把锤子。 锈迹斑斑,木柄都磨得发亮。 “呀,”他眼睛亮亮的,“还在。” 等祝文杰反应过来时,祝宇已经走出院子,扬起铁锤,猛地砸向墙面—— “砰!”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锤头砸在墙上时反震得手臂发麻,整个人都踉跄着往后仰,但下一秒,祝宇立刻站稳了,高高地抬手,执着地、狠狠地,用尽浑身力气地砸向那一面墙。 “砰、砰砰!” 祝文杰扑过去:“你疯了,别动这个!” 墙上已经出现了个碗口大的坑,祝宇不为所动,依然死命地砸着那堵墙,一下又一下,咬紧牙关,红着眼,带着粗重的喘息,仿佛耗费一生中全部的委屈和不甘,挣扎着冲出被困住的牢笼—— “滚,”赵叙白挡在他背后,面无表情,“谁敢上来试试。” 第70章 祝文杰被一脚踹开,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你砸了也没用,面积都已经算好了!” “神经病吧,”刚才嚣张的老头没了气焰,嘟嘟囔囔的,“大过年的找什么晦气。” “叔!”祝文杰急得站起来,“你看他疯了,咱得动手,凭什么砸墙,别人不认了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闹剧中,只有祝文敏噗嗤一笑:“大锤八十。” “赔钱货!”祝文杰扭头破口大骂,“你凑什么热闹!” 祝文敏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玩手机。 砸。 ……不能停! 祝宇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觉得自己像是条被网住的鱼,每一次挣扎都让网眼勒得更紧,如今,他终于撞出一个缺口,头破血流。而那个被撕破的口子越来越大……要坚持,再坚持一下下就好,不够!还不够! “哗啦——” 混着水泥的砖块落在地上,终于,那堵墙轰然倒塌。 祝宇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是汗,心跳得太快了,他这会有些呼吸不过来,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回避自己不幸的根源,不愿意来到这里。 太疼了,掌心肯定磨破流血了,喉咙也干涩得要命。 祝文杰似乎还在骂,但祝宇已经听不见了,耳畔轰鸣,心脏绞得比胃还要痛。 辞旧迎新的倒计时中,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月色如水,锈迹斑斑的锤子摔在土地上。 祝宇摔进赵叙白的怀里。 第48章 祝宇说:“我砸完了,都砸了。” 赵叙白摸摸他的头发:“特别好。” “有点饿,”祝宇身上没劲儿,得靠赵叙白在后面给他撑着,仰着头看夜空,“咱回去吧?” 赵叙白问:“不疼吧,只是饿?” 祝宇点头:“嗯。” 赵叙白也点头:“行,咱回去。” 刚才砸墙的动静挺大的,把邻居吵着了,毕竟除夕夜都没睡,等着零点放鞭炮,这会儿听说祝家那小子回来了,都三三两两地聚过来,很直白地打量。 毕竟这家人在村里有名,闹出不少事,不过他们对祝宇了解不多,祝宇初中就离开了,之后捐图书馆和修路的事也没抛头露面,所以村里人提起他,更多是小时候的记忆,总觉得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就没坚持念完书呢? 已经很晚了,赵叙白要带着祝宇走,地上乱糟糟的一片,全是碎砖和水泥块,祝文杰气疯了似的,追着在后面骂,骂祝宇丧门星,骂祝宇害得他爸坐牢,骂得很脏。 祝宇真的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乍然一听还挺惊讶的,回头看了眼:“这词都哪儿学的?” 刚说完,被赵叙白扣着脸推回来了:“不是说以后没关系了?” “嗯,”祝宇笑着,“我就多余问。” 赵叙白“嗯”了一声:“别听。” 他俩都走出门口了,祝文杰又追上来了,冷笑道:“祝宇,你知不知道你爹妈是谁?” 祝宇又想回头了,但想到赵叙白在旁边,忍住了。 “如果不是我爸把你捡回来,你早没命了,”周围都是鞭炮声,祝文杰得抬高音量,“你欠我们的,你欠我们全家!” 车停得离这不远,赵叙白把祝宇的羽绒服帽子拉起来,把他脑袋蒙住了。 祝文杰有些急,跑得都趔趄了下:“你别以为自己一走了之就行,等我爸出来,你也得养老!” 前面田垄站着几个抽烟的大爷,没让路,斜着眼看了眼:“行了吧,大过年的。” 祝宇不认识这几位,又被帽子的毛领挡得就剩俩眼睛,只得弯着眼睛点点头,权做跟长辈打招呼,刚才祝文杰嚷嚷的事,其实他还真知道,他母亲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在外读书时有了他,男方是外地的军官,不惜翻山越岭来到这偏僻的小山村,苦苦哀求,并承诺等毕业就结婚。 至于为什么没按时领结婚证——是因为男方是有家室的,只是没有孩子。 所以在对方意外离世后,她知晓了一切,独自生下孩子并送人,当渴望抱孙子的亲属找上门时,她平静地说,孩子早没了。 这些是杨琴奶奶告诉他的,祝宇心里是真没什么波澜,听完了也点点头,奶奶问他想要寻亲吗,祝宇说千万别,现在这样挺好的。 但这话到祝文杰嘴里,就变了味儿。 祝宇被赵叙白半推半抱地带着往前走,没听太清楚,隐约就听见什么克爹克妈的,他没在意,磨破的掌心又疼,满脑子的都是回去后得把蛋糕拿出来,别在冰箱放得时间久,坏了。 “凭什么……”祝文杰直直地盯着前方,“凭什么你能在大城市读书,开这么好的车?” 说完,他就捡起一块石头,冲着挡风玻璃砸过去了,没砸中,偏了,赵叙白本能地挡了下祝宇,然后皱着眉转身:“你干什么?” 祝文杰没说话,但手往兜里伸了下,祝宇眼尖,怕他碰到赵叙白的手,那可是外科医生的手,祝宇看得非常珍贵,所以想都没想地绕出来:“别逼我说难听话啊,你自己走,不然我报警。”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祝文杰拿起石头又砸了下车,这次砸中了,把挡风玻璃砸出一大片裂痕,祝宇心一跳,下意识地想到赵叙白的手机,屏幕也碎了,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去修,或者再买一个新的。 折腾了这么一圈,几个人又回屋了。 赵叙白没跟上,惦记着祝宇肚子饿,去旁边还亮灯的小超市买零食了,祝宇说了,想吃蛋黄派,还要喝点可乐。 原本他是要跟祝宇跟着的,结果支书在后面招手,拉着祝宇一块走了——这次请来了支书,祝宇打定主意把话说清楚,其实今年,书记问过他两次,说祝立忠出狱后,他怎么打算的,祝宇笑笑没回答,把话回避了。 书记对祝宇印象很好,之前因为修路,联系过好几次,今晚披着大衣过来,就开始训斥祝文杰,让他赔钱。 祝文杰挤出个笑:“都一家人,我赔什么钱?” 书记说:“你们当时垒的那墙就不对!” 屋里人不少,祝家的几个老头坐旁边不说话,祝文敏在玩手机,还有抱着小孩过来看热闹的,祝文杰环视四周,涨红了脸:“他把我的墙砸了,我还没让他赔钱呢!” 说完,他从外面拎回来把锤子,气冲冲的:“你看,就用的这个,凭啥砸墙啊!” 祝宇能看出来,相比较狠戾的父亲,祝文杰更怯懦些,可能是因为父亲快要出狱,自己也忐忑不安,想要提前表现下,就梗着脖子憋一口气。 书记扫了一眼:“这小锤子能砸什么墙,笑话!” 祝文杰眼睛都要红了 :“怎么不能,就这样砸的!” 说完,他突然举起锤子,狠狠地砸向旁边的墙壁:“他妈的就你委屈啊!” “砰!” 巨大的声响炸开,祝宇猛地抬头,视线钉在墙上那道狰狞的缝隙上,老旧的砖瓦原本就摇摇欲坠,尘土混合着陈年木屑从梁柱间落下,那个没脑子的祝文杰,居然砸向的是承重墙—— 就在这个瞬间,房梁突然向下倾斜,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屋里人还没反应过来,而墙根处已然裂开一道碗口粗的裂痕。 “跑!”祝宇大吼,“要塌了!” 支书反应也很快,抓着旁边抱小孩的婶子就往外跑,祝文杰被雷劈了似的站在原地,看着一屋子往外跑的人,傻眼了,被祝文敏撞了个踉跄。 他下意识地捞了把,拽住祝文敏的头发:“我刚在干什么,怎么跟爸交代啊?” “你放手!”祝文敏疼得脸色煞白。 祝文杰惊恐道:“房子塌了,爸要打死我的!” 电光火石间,祝宇一手一个,扯着两个人往外一拉。 “轰隆!” 等赵叙白从废墟里把祝宇抱起来时,祝宇捂着额头直笑:“我天好尴尬,感觉跟我在瞎逞英雄似的。” 他被砸中了脑袋,鲜血直流,顺着下巴颏淌到了衣服上,祝文杰的腿受了伤,明显骨折了,躺在地上疼得嗷嗷惨叫,祝文敏还好,险之又险地与危险擦肩而过,紧张地过来,跟着看祝宇的伤。 “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该打电话叫救护车?” 赵叙白没说话,事实上,他只晚到了两三分钟而已,看见祝宇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刚才自己不是给他戴上帽子了吗,怎么给摘了呢? “我没事,”祝宇还在笑,“就是皮外伤,哎呦你别盯着我,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他就晕过去了。 赵叙白没开车,手抖,也做不到把祝宇放后面交给别人看,支书打了电话,同时喊自己的儿子过来开车,抓紧时间把伤者往县里的医院送。 飞驰的车轮碾过鞭炮猩红的碎屑,偶尔有零星的烟花腾空,枯草在风中俯首,远光灯把田垄照得亮堂一片。 还没驶出村口,车辆停下了。 第71章 司机把头探出车窗:“怎么回事?” 问完,没人回答,他扯开车门下去了,赵叙白在后面坐着,怀里抱着祝宇,祝宇中间醒来一次,吐了,又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赵叙白简单为他包扎止血过,衣领和袖子也沾上了血,轻声细语地跟祝宇说话,不让他睡。 后面载着祝文杰的那辆车也停下了,司机跑过来看了眼,急促道:“路都堵死了,救护车过不来,咱们也出不去啊!” “大过年的,前面那渣土车怎么侧翻了?还得多久啊!” 副驾驶的支书猛地回头:“还有路!祝宇修的那条路!” 那是祝宇曾经用全部积蓄铺就的水泥小路,像条沉默的绶带,蜿蜒在村口与学校之间,它并不长,并不昂贵,没有隆重的剪彩仪式,也没有刻着名字的功德碑,只有孩子们踏过时的欢笑落下,细小而动人。 如今这条短短的道路,竟成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契机,那被孩子们踩得发亮的路面,此刻正反射着车灯,如星河般为他引路。 前方是无尽坦途。 “小宇,”赵叙白摸他的脸,搓他的耳朵,“疼不疼?” 祝宇摇了摇头:“不疼,就是有点恶心……你别难受啊,对不起。” 赵叙白把脸偏过去,缓了口气才转过脸,笑着:“没难受。” 祝宇胸口起伏着,笑了一声:“昂。” 接下来,不管赵叙白说什么,他都只笑,不说话,到了医院,被转移到担架上,他才虚虚地攥了下赵叙白的手:“零食给我留着,别偷吃。” 大年初一,医院比祝宇想象的要忙碌,急诊室里挤满了被鞭炮炸伤眼睛的患者,他意识有些模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过往,想起了老同学孟凯,想起了高中,想起了学校塑胶操场的味道,想起有次上课,不知谁讲了个笑话,全班哄然大笑中,班主任进来了,本来黑着脸很吓人,结果他们憋不住,把脸埋课本里笑,肩膀都一耸一耸的,过一会,老师低下头,也轻轻地笑了。 想起了赵叙白,想起赵叙白凝视自己的眼睛,带着笑。 真遗憾,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有着消毒水味的走廊上,赵叙白笔直地站着,正和前面一位穿白大褂的大夫交谈。 “我一看名字就认出来,是他!”那位年轻大夫略显激动微胖的身体微微前倾,“当初我俩一块接受的资助,我家那时候太穷了,高中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祝老师给的!” 赵叙白手里拿着检查单,笑了笑:“嗯。” 小大夫继续:“真的!我问过祝老师怎么报答,他说让我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好,我报了医学院,我现在是一名医生了!我、我还攒钱付了首付!” 他眼圈都有点红了:“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失血过多?我可以去献血!” “你不用太紧张,”赵叙白轻声说,“没有骨折,轻度脑震荡。” 小大夫这才呼出一口气:“那就好,继续观察一下。” 祝宇的确没有器质性损伤,主要是流血太多,看着唬人,等彻底清醒时,连忙喊着赵叙白给他拍张照,说发给老板请假。 “我这太惨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得多请几天。” 拿到手机后,祝宇不仅给便利店的老板发了,还给米娅也发了,前者估计在忙,没回复,后者立马打来视频,眼睛瞪得很大:“你咋了?” “小伤,小伤。”祝宇笑着。 毕竟是个病人,米娅没多问,叮嘱了几句后就说好好休息,说等你好了后,给你寄一堆好玩的。 “哎呦可别了,”祝宇受不了,“你上次那个我都没吃……” 米娅:“哈哈哈哈!” 那次祝宇误将赵叙白寄来的东西,当成了米娅寄的,俩人说起来还驴唇不对马嘴的,第二天才知道,原来米娅是看他快生日了,寄了一堆自己做的小饼干。 形状和味道都十分之猎奇,饶是祝宇这么不浪费的人,都沉默着难以下咽。 “对了,”米娅补充道,“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祝宇笑着:“嗯!” 便利店老板的电话,是下午打来的。 那会病房里就剩他俩,赵叙白在削苹果,祝宇正打呵欠:“喂?” “在哪儿住院,”老板还是板着脸似的,很冷漠,“我去看看。” 祝宇一下子精神了:“不用不用!” 做生意的都有点迷信,这大过年的,哪儿能让人家往医院跑,更何况还隔了这么远,虽然赵叙白执意带他回市里,去自己的医院,但祝宇没同意,觉得没那么大必要。 老板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来了句:“祝宇,你是不是忘了我姓什么?” “蔡啊,祝宇迟疑了下,”怎么……” “以前食堂你们的蔡阿姨,是我亲妈,我跟她姓的,你们那个朋友找我妈,还是我交代的。” 老板继续:“她现在老年痴呆了,我媳妇在家里照顾她,陪着她收拾纸箱子,我在市里面挣钱,以前我年轻时,还去食堂吃饭,跟你一块切过菜。” 祝宇真的愣住了。 他高中勤工俭学过,脱掉校服,在学校后厨洗豆芽切菜,永远忘不了那段贫瘠而骄傲的日子,是蔡阿姨和工作人员们,不动声色地守护者少年的小小自尊。 “都是缘分,”老板顿了下,“没事,你生病了先休息,这边不着急。” 祝宇张了张嘴,喉咙有些紧:“好……” 他完全没有想到,曾经被给予的善意,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在传递,涟漪般扩散至今,怪不得老板主动为他提供住处,即使再招人,也没有往里面安排,一份便利店夜班的工作,足以让他能自食其力,活得有尊严。 “我这儿会留疤吗?”挂了电话,祝宇抽了下鼻子。 赵叙白把切好的苹果放床头柜上,伸手撩开祝宇的额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好好对待自己,就不会。” 祝宇笑笑:“行。” “以前我躲着蔡阿姨,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没混出什么模样,丢人,让她担心……所以千万别留疤,不然就太难看了。” 赵叙白放下手,温柔道:“行,咱恢复好了再去。” 窗外天空湛蓝,澄澈如洗,微风把窗帘吹得微微鼓起,祝宇咬了口苹果,酸,酸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赵叙白,你知道我现在有种什么感觉吗?” 祝宇抬起胳膊,用力擦了擦脸:“就那种,我以前一根根捡起来的木柴,堆高了,自己燃烧起来了,好像……很温暖。” 赵叙白沉默地上前,把他抱在怀里。 祝宇伏在他肩膀上:“没那么矫情,不用安慰我,我就是有点感慨。” 可赵叙白不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过了会儿,祝宇轻轻地抽了下鼻子:“我现在才发现,你们都瞒着我。” 赵叙白微微侧了下脸:“嗯?” “都装得一个两个大尾巴狼似的,”祝宇说,“想拯救我,想让我活得更好,都明里暗里地帮衬我,还不告诉我……凭什么啊,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他抬起头:“便利店的事,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赵叙白顿了几秒,点了点头。 “我当是什么,”祝宇带着偏重的鼻音,“他妈的你们是熟人……团伙作案啊!”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市里读书,在课堂上一次次地高举手臂,当时的祝宇什么都不懂,体育课上连正确摆臂都不会,像只刚学游泳的小鱼,跌跌撞撞地奔入海里,却依然在运动会上主动报名,带着好奇,一头扎进未知的天地。 班里的同学在看台上喊:“跑啊!祝宇!” “跑,向前跑,别回头!” 那声音穿透了操场的喧嚣,像风,像海浪,推着他向前,推着他去碰触从未抵达的远方。 如今,便利店的老板,付了首付的小大夫,那条绵延的小路,赵叙白的注视,石缝里钻出的野草……千千万万个片刻,似乎都跟着在推他,冲着他的耳膜喊:“祝宇,向前跑啊——” 心跳声很响,响得发涩发疼。 他坐直身体,又用胳膊使劲儿擦了擦脸:“你觉得值得吗?” 赵叙白沉默地看着他。 祝宇把胳膊放下,眼尾被揉得薄红一片,鼻尖也红了:“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淡淡的消毒水味儿中,青年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眼睛弯成月牙,在冬日的阳光下,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有种无惧忧愁的明亮。 祝宇仰着下巴,慢慢地、坚定地:“我值得。” 第49章 赵叙白没法儿待太久,他得回去,得上班,医院的假没那么好请。 祝宇跟着他办了出院。 还好情况不算严重,除了一开始流血吓人外,整个人没有再出现别的并发症,临走前,赵叙白去汽修店更换了挡风玻璃,修了手机屏,又和熟识的律师朋友敲定对祝文杰的追责方案,一切妥当后,清清爽爽地带着祝宇走了。 第72章 回去路上,赵叙白开车,祝宇坐在副驾驶剥橘子,自己吃,也不忘往赵叙白嘴里塞,吃完了就玩手机,吧唧吧唧地跟人聊天,从头到尾没怎么闲着。 赵叙白没问他在跟谁聊,车里放着音乐,有他喜欢的,也有祝宇喜欢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乱七八糟的,话题就像车窗外掠过的风景,过眼就忘,不必费任何心思,很舒服。 到家后,祝宇第一件事是去厨房,打开冰箱就开始叫:“蛋糕还能吃吗?” “不行,”赵叙白把盒子拎出来,“不能吃了。” 祝宇很遗憾:“可惜了。” “我给你补,”赵叙白收拾好垃圾回来,洗了手,“或者……一起做一个?” 如果是在以前,祝宇一定会笑着说哎呀,不至于,哪儿这么麻烦。 他总是这样,笑呵呵的,看起来跟你很亲热,但骨子里很疏离,像裹了层冰做的透明壳,能看见那颗心在里头跳,越跳越慢的。 这次,祝宇却干脆地点头:“行啊。” 但说完可能还不太习惯,自己又笑笑,靠在门框上看着赵叙白:“什么时候?” 赵叙白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周末。” 祝宇笑着:“好的。” 他额头缝了针,还没拆线,包了块纱布,压得眼尾有点垂,整个人就很乖,可怜兮兮的感觉。 赵叙白“嗯”了一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之前俩人还是一起睡的,包括在医院的时候,赵叙白几乎寸步不离,今晚突然客气了,把主卧留给祝宇,自己抱着枕头去了隔壁。 祝宇倒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点点头,自个儿躺下了。 住院的时候做了次检查,医生建议他调理作息,避免继续昼夜颠倒的生活状态,赵叙白对县医院仪器的检测精度有所顾虑,说好等拆线的时候,在自己医院再做次详细体检。 所以这几天,祝宇真的挺乖的,按时吃饭,好好睡觉。 他的壳被打破了,虽然那颗受伤的心跳得依然很慢,但逐渐有力起来。 这几天,赵叙白一早就要上班,祝宇就把卧室门开条小缝,睡眼惺忪地嘟囔句早,然后又说,大夫上班路上慢点啊。 便利店那边给他放了假,等赵叙白走后,祝宇回去再打个盹,九点钟才起来,彻底把自己睡踏实,睡饱了。 剩下的时间,祝宇是在屋里待着,还是出去,赵叙白都不知道,也不管,他给了祝宇充足的时间来“缓”这口气。 到了周末早上,祝宇去医院拆线,顺便做了遍全身体检,态度很配合,一点都不抗拒,赵叙白始终在旁边陪着,就中间有个项目碰见院长了,对方拉着他说了会事,等结束的时候,赵叙白一扭头,发现祝宇坐在候诊区的凳子上等他,目光对视的刹那,笑了笑。 怎么看都心动。 检查完都快中午了,两人开车绕了圈儿,路边很多店铺还没开业,门紧紧关着,祝宇说得了吧,咱回去吃。 “行,”赵叙白说,“回去我做饭。” 祝宇笑着:“别,我做吧,你想吃什么?” 赵叙白偏头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下:“天冷,我想吃番茄炖牛腩。” “再炒俩青菜,蒸条鱼?” “行。” 要是祝宇能读心的话,他会发现赵叙白幸福得要疯了,这种过日子的气息太过迷人,以至于爱意汹涌,整个中午,眼睛都死死地盯着祝宇的身影。 祝宇没发现似的,忙忙碌碌地准备下厨,隔一会儿,还往赵叙白嘴里塞个小番茄什么的,权做打发。 赵叙白沉默了很久:“我能拍张照吗?” 抽油烟机正在工作,祝宇两只手都被占着,满不在乎:“拍呗。” “小宇……” “嗯?” “咔嚓”一声,相机快门轻响,将画面定格——厨房里,祝宇刚好扭过头来,睡衣外面罩了件围裙,额头还有点青紫,眼睛因为惊讶而瞪得大大的,显得很圆。 “你不是拍菜的吗?” 赵叙白说:“拍的是你。” 祝宇回头,手上翻炒的动作不停:“拍完洗出来,自个儿留着欣赏?” 赵叙白不说话了。 “行了,”祝宇没继续这个话题,“给我拿盘子去。” 他很久没明火做饭了,有些手生,好在有赵叙白在旁边帮衬,整体效果还不错,吃完饭,两人一块在厨房收拾,一个刷碗,另一个接过,用毛巾擦去上面的水渍。 赵叙白问:“接下来呢?” 祝宇把光洁的盘子放好:“你问的今天还是以后?” 赵叙白说:“都有。” “下午我得回去,”祝宇想了想,“等会我就走。” 碗筷全部刷完了,赵叙白安静了会儿,拿毛巾把料理台擦拭干净,才开口:“不走行吗?” 祝宇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了,闻言站住:“不行,得回去。” “下午不是要一起做蛋糕吗,”赵叙白没动,但语气有些压不住了,“你答应过我的。” 他慌得太明显,祝宇顿了下,轻轻笑了一声:“你送我的百合花,忘啦?我得回去浇水。” “不能让花死了,”说完,他就回卧室换衣服,关门前还特意交代了句:“别跟我一块,我自己去,等着我啊。” 祝宇这样说,赵叙白就不再坚持,声音像潮水般退去,屋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旷,安静,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切进来,暖意融融地包裹着一切,赵叙白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言,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他等了很久,直到暮色渐起,世界慢慢陷入昏暗。 直到玄关处传来动静。 “怎么不开灯?”,祝宇叫着,“过来接一下,好重!” 赵叙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奔过去,从祝宇手中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西:“怎么去了这么久?” 祝宇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耽误的时间长了。” 东西买了太多,烘焙用的面粉模具,新鲜水果,牛奶,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赵叙白匆匆扫了一眼,把袋子放桌上后,轻轻拨开祝宇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确认那道伤痕没有异常,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以为我不回来了吗?”祝宇眨眨眼。 赵叙白摇头:“没有。” 他收回手,很郑重地重复了遍:“真的没有,我相信你。” 屋里灯光亮起,祝宇去换了衣服,两人站在冰箱前,一块儿把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说话的声音都轻轻的,聊天内容也很平常。 祝宇把奶油放进保鲜:“……买完东西,又碰见楼上的邻居了,去他家坐了会儿。” 赵叙白蹲着,整理冷冻柜,把里面塞得很满。 “屋里的我也收拾了遍,没拆的寄回去了,拆过的留下了,”祝宇继续道,“有几个还挺不错,漂亮。” 他说着,把冰箱门关上:“然后我看了眼时间,才发现我去,天怎么黑了,不好意思啊。” 赵叙白也阖上了冰箱门,站起来:“没关系。” 蛋糕胚在烤箱里,已经有点甜香味出来了,祝宇回头看了眼,又转过来,很寻常地叫了声:“哎,赵叙白?” “嗯,”赵叙白下意识的,“在呢。” 祝宇靠着冰箱:“我这次买的,都是咱俩喜欢吃的东西。” “说来惭愧,”他认真道,“买完后发现,我身上就剩三百块钱了。” 赵叙白怔了下,稍微有些蹙眉。 “不用心疼,”祝宇笑着,“我觉得自己挺富有的,年轻就是本钱,还能挣更多,并且你知道吗,我第一反应是,太好了,我还有钱,可以给赵叙白买点好吃的。” 他说完就顿了下,目光落在赵叙白衣领的位置,刚才蹭到了面粉,一小片白,于是上前半步,伸手把那点面粉拍掉了。 “你看,虽然我穷,但我愿意把自己有的都给你,”祝宇抬起头,“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恋人,但咱俩这么熟了……你应该知道,唔……就是我会努力的,去学会该怎么爱。” 他没给赵叙白插话的机会,一股脑道:“我这几天也在想,我根本没法用对待普通朋友的方式和你相处了,就是,你在我这里不一样,我想对你好。” 这么多年,在不知不觉间,他都被一双依恋的眼睛注视着,如今,祝宇也带着勇气,终于得以用同样的眼神,笑着望向对方。 “那个,”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偏头笑了下,“你……之前是怎么给我告白的来着?” 过年这段时间,赵叙白挺忙的,眼睛有了红血丝,这会儿更是觉得有些酸涩,发胀。 “我说,”他心脏都跳得痛了,“我喜欢你,很喜欢。” 祝宇“唔”了一声:“现在还算数吗?” 不等赵叙白回答,他自顾自地笑了下:“算了,不管还算不算数,都晚了。” 说完,他就扣住赵叙白的后颈,把对方往自己这里拉了下:“我也喜欢你。” 第73章 “叮”的一声,蛋糕胚烤好了,但没人管,赵叙白把祝宇抱得很紧,吻得也很凶。 俩人真有意思,明明这么大的地方,上次躲窗帘下面亲,这次非要挤在角落里,祝宇闭着眼,肩膀都有些细细地抖,他反手按在料理台上,另只手摘掉赵叙白的眼镜,胡乱地迎合。 刚开始还是他扣着赵叙白,没多久就成了赵叙白锁着他,赵叙白像是个醉鬼,疯了,昏头了,亲得彼此都快要缺氧,但祝宇依然没推开他,只是把手搭在对方的肩上。 到最后,额头抵着,都在喘。 喘了会儿,赵叙白凑近,亲祝宇红透的脸颊,这次温柔许多,也很珍重。 “能再说一遍吗?”赵叙白声音沙哑,“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祝宇搂着他的脖子,直笑:“喜欢你。” 赵叙白直接把人托了起来,抱到客厅,一起倒在沙发上,继续亲,简直没脸看,俩这么大的人了,亲个没完没了,分不清谁在追逐谁。祝宇被吻得扬起脖子,喉结急促滚动,视线穿过光影,闪过初中的课桌,赵叙白衣兜里的糖果,鹅毛般的大雪,雪中的赵叙白,赵叙白的嘴唇和声音……哪哪儿都是赵叙白,生命里全是赵叙白的痕迹,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熟悉的,着迷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彼此的反应,占有欲出自本能,被不得章法的亲吻唤醒。 赵叙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到了最后停下,伏在他的颈窝里喘,等到心跳的逐渐平稳后,才抬头,那个瞬间,祝宇以为对方会问自己可不可以。 “……再说一遍好不好,”赵叙白深深地看着他,“我还想听。” 祝宇笑起来:“喜欢你,最喜欢你。” 于是赵叙白低下头,继续吻他,简直像是太喜欢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像要把这些年的情感都碾碎在吻里,灼热的呼吸扫过脖颈,仿佛一团燃着的火。 但这次祝宇没有配合,他推开赵叙白的肩,坐了起来,在对方的注视下,用手机关掉了屋里的灯源。 黑暗笼罩的刹那,赵叙白被拉住了手。 “来,”祝宇不管不顾道,“你给我脱。” 赵叙白呼吸声很重:“小宇,你确定吗?” 祝宇语气轻松,甚至还开了句玩笑:“嗯,但是我得关灯,不然我怕你再流鼻血。” 衣料摩擦的悉索声轻得像羽毛落地,连呼吸都成了多余,片刻后,是衣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气息纠缠,皮肤相贴处滚烫得惊人。 祝宇被掐着下颌,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都在发抖,赵叙白问他疼不疼,他摇头,又点头。 下午出去的那一趟,特意在药店又买了点东西,心里还安慰自己,反正办过会员了,划算。 结果,这么快就用在自己身上了。 赵叙白咬着他的耳朵,叫他小宇,叫他宝宝,祝宇受不了了,催他,他拿起东西递到祝宇嘴边,让祝宇用牙撕开,撕开了却没立刻戴,而是迟疑了片刻。 “没事,”祝宇的胳膊搭在脸上,含糊道,“可以的。” 赵叙白凑近:“什么,你再说一遍好吗?” 这人本性全然暴露,不要脸,厚颜无耻地亲人家,蹭人家,问祝宇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祝宇红着眼,居然真的惯他臭毛病:“我说,你可以不用这个……” “不戴了干什么?”赵叙白按着他,嗓音低哑。 “艹,”祝宇受不了了,想骂人,“你大爷的到底要不要……” 他骂不出来了。 沙发质量不错,可惜还是比不上床,太窄,祝宇几次脑袋和胳膊一块垂下,又被捞回来,赵叙白爱他爱得要疯了,人也要疯了,抹了把脸,居然真的被刺激得流了鼻血。 祝宇眼睛都瞪圆了:“你……” 赵叙白弯下腰,怜惜地亲了亲祝宇覆着薄汗的肩头。 祝宇扭脸去看赵叙白:“你是不是……” “啊,”赵叙白呼吸声很重,“抱歉……” 但他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而是闭了闭眼,脖颈上的青筋绷起,有种难耐的性感。 “那你忍什么啊,”祝宇简直心惊肉跳,“你能不能……” “不能。” 赵叙白伸手去够纸巾,把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才重新低头,咬住祝宇的后颈。 “死也不设。” 第50章 第二天中午,蛋糕胚才从烤箱里拿出来,没有及时倒扣放凉,表皮焦黑,完全不能吃了。 不能吃没关系,赵叙白现在也不饿。 昨晚衣服散了一屋子,这会都得捡起来,沙发罩得洗,桌子得擦,落地窗的印儿也得收拾,赵叙白倒很惬意,不紧不慢的。 祝宇已经被喂饱了,凌晨五点多那会,两人醒了一次,祝宇说饿,赵叙白在厨房煎了鸡蛋和培根,又热了吐司,简单吃完后,又相拥着躺下,这会儿人还没醒,卧室门半掩着,赵叙白不时就回头看一眼,带着笑。 等祝宇揉着眼睛出来时,屋里已经恢复干净了,他单手扶着腰,靠在门框上,冲赵叙白抬了抬下巴。 赵叙白就走过来,很温柔地抱住他,在额头伤口的旁边亲了下。 “好点了吗?”赵叙白问。 第一次,都没经验,没做好充足的准备,祝宇又是个能忍的,惯着他,即使赵叙白也在忍,但架不住多年夙愿,一朝梦想成真,几乎是把人捧在手心里,舍不得丢开。 祝宇“嘶”了一声:“不行,感觉我得再歇会儿。” 赵叙白问:“哪儿疼?” 俩人重新回到床上,祝宇没敢直挺挺地躺下,趴着,脑袋枕着自个儿的臂弯:“哪儿都疼。” “我给你揉,”赵叙白轻轻咬了下他的耳朵,“你歇着。” 这次祝宇挺惜命的,没隐瞒,很不客气地把胳膊腿都展示了一圈,说连这上面都有牙印,赵叙白你禽兽啊,赵叙白摸摸他的头发,又笑了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揉着后腰。 他俩都是想通了就不拧巴的性子,虽然刚开始恋爱,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磨合期——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祝宇的缘故,出乎赵叙白的预料,祝宇没有任何扭捏,大方地打开了自己,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毫无顾忌地去爱赵叙白。 想到这里,赵叙白就忍不住,又去亲了亲他。 “痒,”祝宇笑着缩了下脖子,“睡吧,我困了。” 赵叙白点头:“好。” 下午又做了个蛋糕,戚风烤得不错,但俩人都不太会抹面,把奶油弄得坑坑洼洼的,还好最后有水果掩盖,居然效果还不错,祝宇对着拍了好几张,心满意足地发了个朋友圈。 祝宇:【愉快/寓言】【愉快/】 他是个在生活中很少留下痕迹的性子,所以那天看见的人,可能误以为是他生日了,除了点赞外,留言几乎都是祝他生日快乐,祝宇都没回,就一个不太熟的同学,半开玩笑地来了句:“心情这么好,谈恋爱了?” 祝宇回了个:“嗯嗯~” 回完也不看了,手机一关,继续跟赵叙白吃蛋糕。 他俩下午也没出去,还是在屋里待着,聊天,看电视,最后又一块整理了下衣柜。 一切都有在慢慢变好,在为了明天做准备。 所以关完灯,呼吸都跟着放轻,赵叙白刚把手机放旁边,祝宇就凑过来,胡乱地在他下巴上亲了口。 “差点忘了,”估计是昨晚亲得太多,太久了,这次不免带了点敷衍,“我也亲亲你。” 医院还是很忙,吃饭休息的时候,大家才找到机会,聊天,吐槽,今天的内容是过年期间的神经亲戚。 这话题太接地气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有个刚入职的小护士正在讲她二舅,赵叙白进来拿东西,也点头应了句:“是挺奇葩。” “赵大夫你呢,”有人打招呼,“来,加入我们的阵营!” “我没,”赵叙白笑着往外走,“过年我没走亲戚。” “啊,你不用走吗,请假了?” “这么酷啊,明年我也不想走,烦死了,就是我爸我妈不愿意……” 赵叙白都到门口了,稍微顿了下:“嗯,因为我跟对象一块过的。” 他出去好一会儿,办公室里还没反应过来,不走亲戚和对象有什么必然关系,以及,似乎并没有人问他,再以及,赵大夫这态度,跟个刚谈恋爱的愣头青有什么区别。 所以下班前,科里的赵叙白谈恋爱了的消息,已经长翅膀似的传出去了。 “……那也不至于,”祝宇盘腿窝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盘草莓吃,“你这太上头了,不就是明晃晃地炫吗?” 赵叙白走过来,弯腰,把祝宇两条盘着的腿拿下来,规矩放好,才淡淡开口:“我又没说谎。” 祝宇递给他一颗草莓,赵叙白低头咬住,咽下去后继续:“难道我不是跟对象一块过的?” “对对对,”祝宇哭笑不得,“你说的都对。” 第74章 他说人家赵叙白上头,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条评论回复后,朋友圈的共同好友是能看到的,都炸了,齐刷刷地在下面问什么时候,谁呀,能不能带出来看看。 毕竟祝宇这么多年,都看在眼里,都心疼。 震惊完了反应过来,又私戳,说真好啊哥们,为你高兴! 祝宇没多解释,挨个回了谢谢。 从初六到正月十五,他都没怎么玩手机,也没有把时间放在别的事情上,清晨,赵叙白上班的时候会载他一段路,放在一处公园的门口,傍晚准时来接,大部分情况下,祝宇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路边,偶尔也会和玩滑板的小孩儿说话,他长得好,又温和,讨小孩子喜欢,赵叙白就会靠边停车,静静地看一小会。 元宵节那天赵叙白不上班,一早儿还是醒了,翻个身抱住祝宇:“你今天还去公园吗?” 祝宇睡得迷迷糊糊的:“不去了。” “好,”赵叙白亲亲他的耳朵,“再睡会儿。” 这一觉,就睡到了十点,醒来也没立刻起,卧室里的窗帘没拉开,屋里还昏暗着,睡了一夜的床褥温暖柔软,春风似的缠着人的心尖。 他俩自从那次后,还没做过,赵叙白怕间隔短祝宇受不了,祝宇担心大夫在外面上班,回来辛苦,即使睡一起,也都克制着,这会儿眼神对上了,都没移开目光。 看了会儿,又都笑了。 祝宇眨了眨眼:“我去洗个澡。” 赵叙白呼吸沉沉:“一块吧。” 那就不只是洗澡的事了。 到了最后,祝宇两只手死死地按在瓷砖上,手指徒劳地抓挠,抓不住,又被赵叙白拽得往后倒,被掰着下巴,扭头和人亲吻,亲了还不算,赵叙白咬他的嘴唇:“这些天,你去公园干什么了?” 祝宇有些神智不清:“看人……” “看什么人?” “小孩,老人都看……还有谈恋爱的,结婚的,跑步的。” 赵叙白把他往上托了下:“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祝宇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快要站不住,“能慢慢变老……挺好的。” 冬天的公园里,连绵的草坪褪去青翠,染上一片枯黄,却默默孕育着来年的生机,松柏依旧苍翠挺拔,也有不知名的花在悄悄绽放,有人健步如飞,有人则步履蹒跚,稚嫩孩童牙牙学语,笑声清脆,花白头发的老人挥动长剑,剑花翻飞。 在这片蓝天下,似乎所有的不正常,也属于正常。 那么,他的心被伤得千疮百孔,也依然能挺直脊梁,堂堂正正地去爱一个人。 赵叙白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拨开祝宇汗湿的额发,轻轻碰了碰上面的伤口。 疤痕已经脱落,留下浅白的痕迹。 祝宇问:“明显吗,还能不能消?” “没关系的,”赵叙白答非所问,“对了,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有些地方认为,特别聪明漂亮的小孩破相,是好事。” 到了最要紧的时刻,偏偏慢下来,轻声细语地给人讲民俗故事。 “破相挡灾,有了小缺陷,反而能平安顺遂地长大,是好事的。” 祝宇仰着脖子,没忍住:“我都多大了还小孩……” 赵叙白低低地笑了声,夸他,哄他,掐着他:“嗯,是很大。” 还好,最后没耽误看月亮。 外面的商家都在做元宵节活动,路边挂着各种灯笼,流光溢彩,喜气洋洋,潮水似的热闹。 他俩先去了趟便利店,拎着堆礼品拜访蔡老板,不是说这俩不懂人情世故,没有上午过去,而是蔡老板说了,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也别请吃饭,没必要,白天他有事得出去,晚上见个面就行。 祝宇辞了夜班的工作,对方也没多说什么,依然板着脸,很冷淡地点点头。 宿舍搬出来了,钥匙也还过了,祝宇还想再说些什么,已经有一波客人涌了进来,他俩没再添乱,出门的时候听见对方叫了他一声。 祝宇回头,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抛过来的一个苹果。 “走吧,”蔡老板已经开始忙碌了,没看他俩,“平平安安。” 这个苹果被祝宇塞兜里了,很珍惜,说回家了熬个糖浆,跟糖葫芦一样,浇成苹果糖吃。 路上人很多,笑着,闹着,远处的夜空里有星星,眨啊眨的。 赵叙白说:“好。” 他把祝宇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握着一块走,没人注意他俩的举动,或许有人瞥见了,却也未放在心上,毕竟满大街都是牵手漫步的情侣,他们的身影又有什么不同呢? 天冷,祝宇说话都冒着白气:“你知道吗,有种说法是元宵节,才是传统的情人节,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他想不起来,着急,干脆站在路边想。 赵叙白没插话,安静地等着,觉得很可爱。 “想起来了,”祝宇眼睛一亮,“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赵叙白挠了挠他的掌心:“情人节快乐。” “也祝你情人节快乐。”祝宇笑着。 他俩就这样顺着人流往前走,看看月亮,看看路边的小灯笼,像是被海水温柔地托举着,无论走到哪儿都行,都是自由的,都不会忘记回家的方向。 到家后,已经过了零点,热恋期的人就这样,一旦独处的时候,门一关,就迫不及待地又抱在了一起。 但没亲多久,白天做过了,不能连着,祝宇的胳膊挂在赵叙白脖子上,等着心跳的逐渐平稳:“你明天上班吗?” “上班,”赵叙白不无遗憾地闭了闭眼,“但我应该能按时回来,我之前定了餐厅,咱明晚也在外面吃吧?” 祝宇很少见赵叙白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有种淡淡的麻木感,就笑了会儿,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带上我,我记得你们医院对面有家社区阅读中心?” 赵叙白猛地抬头,听见祝宇“唔”了声,继续道:“当年班主任给我寄那么多卷子呢,总得做完。” “好。”赵叙白说。 祝宇没再说什么,趴在赵叙白的肩膀上,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就像十几岁的男生打球累了,互相挨着似的。 他们一起长大,又选择对方做自己的爱人,与此同时,依然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以把疲惫的一面表现出来,也能一起做最亲密的事。 可是祝宇都困了,赵叙白也没接下来的动作,只是安静地抱着他,不发一言。 “怎么了,”祝宇稍微歪了下头,“赵叙白?” 赵叙白把他抱得更紧。 “是不是瞌睡了,但是睡不着,”祝宇顿了下,笑着开口,“没关系,我抱着你睡,你想再做一次也行。” 话是这样说,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赵叙白并没有失眠的毛病,以前说什么睡眠障碍,其实都是因为他,他睡不好,赵叙白就陪着,在卧室门缝里漏出点亮。 赵叙白很笨拙地去爱他,问失眠的祝宇要不要看电影,要不要吃夜宵,说自己也睡不着。 他竟未曾察觉。 屋里的灯有些昏暗,朦朦胧胧的,赵叙白这才略微松开手,把脸偏过去,使劲儿吸了口气,才转回来,笑着:“没有。” 祝宇把头低下,突然说:“我错了,别跟我一般见识。” 说完,他反手把灯关了,重新抱住赵叙白。 这下,世界陷入黑暗,唯有偶尔的车灯从窗外扫来,碎金箔片似的骤然洒落,在天花板上划出流星的轨迹,转瞬即逝。 黑暗如海浪般涌来,两人都没出什么声音,沉默着,用力地抱着彼此,让爱人的泪水蹭上自己脸庞。 第51章 过完年,日子就像被风卷走的落叶,眨眼间就过去了,路边的迎春花都绽开了,身上的衣服薄了,不少行人戴上口罩,步履匆匆。 春天是呼吸道问题高发的季节,换季了,又花粉多。 祝宇这几天有些咳嗽。 他怕影响别人,就没去阅读室看书,自个儿在家里待着,赵叙白检查过,没啥大问题,歇几天多喝水就好,毕竟祝宇身体底子还是差,先前全凭着一股子劲儿撑着,看着还挺精神,其实像个快没气的打火机,猛地跳那么一下。 如今绷紧的弦松下来,很容易不舒服。 所以赵叙白晚上加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这人去跑步。 他俩也不去特别远的地方,就在旁边的公园慢跑,跑完回家洗个澡,收拾收拾睡觉,祝宇现在的作息调整过来了,不再像曾经一样熬夜,可还是会睡不着,觉浅,多梦,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要是以前,他习惯在卧室里一圈圈地走着。 但现在不行,赵叙白太烦人了。 每次睡觉,赵叙白都要从后面抱着祝宇,把小臂搭在人家腰上,祝宇嫌不舒服,这人哼哼唧唧地耍赖,之前温文尔雅的劲儿全没了,非要挨着,祝宇要是不理他,就能一直嘟囔,到最后闹得两人各退一步,不搭腰了,拽着睡衣下摆。 第75章 这一弄,祝宇没法儿偷摸着起来了,他有点动静,赵叙白就顺手搂过来,迷迷糊糊地拍着他哄,再加上夜跑和睡前亲热,身体累了,没力气,居然慢慢的能睡到天明了。 今晚没出去,祝宇咳嗽,正好赵叙白工作也有些事情没处理,正在书房里敲键盘,祝宇洗漱完回来,还没走到赵叙白旁边,就听见椅子向后的滑轮声了,他没客气,抬腿跨坐上去。 赵叙白单手搂着他,另只手操控着鼠标,点了几下后,偏头亲了他的耳朵。 这样面对面抱着,能清晰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祝宇把下巴搁在赵叙白的肩膀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静静的夜晚,不说话也很安心。 没一会儿,祝宇就睡着啦。 等他好了,重新开始跟着赵叙白跑步时,发现不只是迎春,公园里别的花也陆陆续续开了,经常能看到行人拍照,拍花,拍蹲在枝头打盹的鸟雀,拍缠在树梢上的风筝。 春天,总是很美的。 跑累了,赵叙白的手就搭在祝宇后背,轻轻地推着他,不让停。 “我真跑不动了。”祝宇往后仰着脑袋,呼哧呼哧的。 赵叙白看了眼手环:“再坚持会儿。” 平时赵叙白没有带腕表或者手环的习惯,跑步了才戴,记录下速度,祝宇倒是一直戴着,在一起后,赵叙白就把他那个破烂的手表摘了,换上新的,监督每天的心率和睡眠。 祝宇是真累啊,他现在被管着太厉害了,可他也是真听话,赵叙白让他继续,他就坚持到了终点才停下,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气顺了,稍微喝两口水,再溜达着回家,祝宇每天生活可太规律了,跟高中时差不多,赵叙白就是他班主任,盯着他学习跑操和睡觉。 祝宇不仅是个好恋人,还是个好学生。 他拿了教育局开具的“高中同等学力证明”,想去读动物医学,但没跟赵叙白说,这么大的人了,提起来总归是不好意思的,把丢掉的东西再捡起来也很吃力,祝宇在外人那可以不要面子,在赵叙白这儿不行,谈恋爱后,在乎形象了。 还好赵叙白不问具体的东西,就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可惜祝宇现在是个小穷光蛋,很多时候,没法儿顾得上自尊心,他很坦然的告诉赵叙白,说你不用小心翼翼的,我们现在不讲这个,你放心。 赵叙白看了他很久,低头抱住了他,说了声谢谢。 “谢我什么?” “全部。” 考试在九月份报名,他们一起度过了春天,走过夏天,出去旅游了两次,还参加了一次城市马拉松,就是没坚持到最后。 不过没冲破终点线也没关系,人生的路那么长,明年还会有,停下来看看风景也不错。 赵叙白的生日在初夏,那天,俩人一块儿去爬山了,等太阳出来的时候,祝宇吻了他。 “哎,”他后退了点,笑着看赵叙白,“你摸摸我兜里。” 赵叙白挑了下眉,伸手去摸,摸到的时候怔了下,没动。 祝宇两手撑在地上,背后是帐篷,山上冷,他穿着橙色的冲锋衣,整个人笑得张扬又明媚:“这玩意太贵了,我彻底没钱了赵大夫,你得养我。” 他给赵叙白打了枚小金锁。 以前,赵叙白出生的时候,被父母认为是哥哥生命的延续,他被按照既定的方式养大,去拔高,去再次成为这个家庭的骄傲。 他们按照上一个孩子的模样,来打造这个孩子,认为不会在出现同样的“意外”。 即使赵叙白已然独立,摆脱了父母的控制,但得知儿子有了恋情,对方还是个男人时,那对年近古稀的老人,表现出来极大的抗拒,咒骂,到了最后口不择言,甚至诅咒,咒他还不如替哥哥去死。 “才不呢,”祝宇使劲儿地抱了下他,“就要活,好好地活着!” 曾经的祝宇没什么好东西给人,心疼了,就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对方,如今扣扣索索地攒下钱,就用最老土,最传统的办法,给自己的爱人求一份祝福。 太阳照得皮肤发烫,赵叙白说谢谢,他很喜欢。 ——不过祝宇在赵叙白这儿,也收到过类似的小玩意,是枚钻戒。 在一起没多久,赵叙白就忍不住拿出来,给祝宇戴上了,说是曾经陪朋友求婚,看到对方那么幸福而忐忑,自己竟也忍不住盯着那枚闪耀的钻石出神。 “先生要订吗?一生只能有一次哦!” 知道这是营销话术,可对于赵叙白来说,他一生的一次,注定是祝宇。 当时,他不奢望自己会拥有这样的幸运,只是自私地想体验一下,就在内环刻上了彼此相遇的日期。 若……真有得偿所愿呢? 钻戒静静地躺在蓝色丝绒上,又终见天日,穿了条链子,挂在了祝宇的脖子上,而那个首饰盒里面,也装上一颗小小的陨石。 天气慢慢变凉,叶子落下来,踩上去擦擦作响。 祝宇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祝立忠的。 他刚考完最后一门,这处考点是所初中,门口的道路有点窄,挤着不少发传单的机构老师,祝宇跟赵叙白交代了,说不要来接他,太堵了。 并且赵叙白今天有三场手术,忙,实在过不来。 考点离家里也不算远,几站地铁的事,祝宇发挥不错,进地铁的时候还在跟田逸飞聊天,对方最近有情况了,神神秘秘的,经常在朋友圈里分享音乐,隔一会又删掉。 祝宇问他行不行,啥时候能谈上,田逸飞苦恼地说不知道,总不能跟赵叙白似的等十几年吧,祝宇说行了,你们当初这小秘密也不告诉我,田逸飞说怎么着,告诉你你俩就早恋啊? 正聊着呢,进站了,祝宇随着人群往里走,准备过闸机的时候,突然抬了下头。 角落里,有个佝偻着背的男人蹲坐在地上,正用手机大声外放短视频。 地铁站里空旷,夏天又凉快,不少市民喜欢来这儿溜达,如今天冷了,还有些老人推着孩子玩儿,经过他的时候都往旁边避,嫌吵。 祝宇脚步顿住,站那看了会儿。 和他印象里不同,祝立忠明显老了很多很多,眼睛很浑浊,始终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离开,对周围的眼神也视若无睹。 没多久,祝文杰一瘸一拐地出现了,手里提着个大袋子,不耐烦地叫爸,让他起来走,祝立忠嘴上答应着,动作很慢。 “快点吧,”祝文杰脸色很差,“医生等会就下班了!” 隔着人群,祝宇能看见祝立忠从袖口里漏出的病号服,也看到了手背上的滞留针,他不知道对方是生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来的,甚至连祝立忠早都出狱了都不知道。 ——他居然,都给忘了。 曾经千钧万钧压在他心头的东西,就这样轻飘飘地忘了。 等祝立忠站起来,背依然没挺直,佝偻着,和祝宇记忆中那个狠戾高大的身影完全不一样,还冲儿子笑了下,很讨好的模样。 祝文杰一脸烦躁,扭头就走了,祝立忠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可能脚出了问题,走路居然也是拐的。 这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对穷苦的可怜父子。 祝宇垂下视线,又抬起来,还是跟上了。 那俩人完全没注意到他,因为一路走,祝文杰一路都在骂,骂老头子得癌症怎么还不死,花了家里这么多钱,骂妹妹没良心跑了,骂红绿灯,骂过路的车,什么都骂。 祝立忠始终没敢回嘴,那曾经有力的巴掌垂着,指头肚泛着焦黄。 过马路的时候,祝宇停下来,扭头走了。 暮色如墨,路灯依次亮起,川流不息的车辆穿梭,仿佛一条流动的星河,将世界分割成明暗交织的两半。 祝宇走出夜色的寂静,接通了赵叙白的电话。 到底还是来接他了。 打开车门,迎面就是一束向日葵,祝宇坐进去,把花抱在怀里,先凑过去亲了下。 赵叙白很遗憾地说:“我特别想抱着花在外面等你,有种家长的感觉。” “走开,”祝宇笑着,“你不要脸,占我便宜呢。” 赵叙白已经发动车辆了,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就叫占便宜了?” 祝宇听懂了,故意板着脸不说话。 人家是考生,考试前哪儿有分心的道理,两人快个把月没亲热,都憋坏了,到家门一关,该干啥就干啥了。 没开灯,赵叙白的占有欲可以尽情释放,被抱起来的时候,祝宇还闷哼一声:“你今天做手术不累……” “不累,”赵叙白微微喘气,“好喜欢。” 太急了,迫不及待,衣服都没脱囫囵,祝宇身上还穿着个宽松的卫衣,灰色的,他喜欢这种舒服没有束缚感的衣服,所以赵叙白能轻易地钻里面,他也只是使劲闭了闭眼,喉结滚了下:“……别咬。” 那不行,赵叙白就没打算让他明天能见人。 第76章 到了最后,祝宇趴在沙发上,浑身都没了劲儿:“我今天看见祝立忠了。” 赵叙白正亲他的耳朵,闻言停下来了:“嗯?” “他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儿子对他也不怎么样,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祝宇的脸埋在胳膊上,“我看完……就走了。” 赵叙白沉默了下,具体的细节他清楚,自从祝立忠出狱后,他一直在关注动向,知晓对方回了老家,没力气闹腾了,只余下苟延残喘的平静,而上个月则有消息传来,说已时日无多。 他没告诉祝宇,不想提这件事。 “然后我发现,”祝宇回头,额发汗涔涔的,“我居然把他……把这事都忘了。” 赵叙白低下,拨开他的额发:“因为不重要。” 祝宇笑了一声:“对,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呢,俩人没羞没臊的,不长心,花带回来都忘记放瓶里,这会孤零零地搁在鞋柜上,叶子耷拉着,太可怜了。 当然,祝宇也挺可怜的。 衣服没法儿穿了,要拿去洗,手腕和脚踝上都是牙印,不深,浅浅的一圈,不过这也怪祝宇,他太倔了,也太能吃苦,到现在还不懂去求饶和撒娇,赵叙白问他行吗,他就说行,赵叙白问他受得了吗,他就笑着说受得了。 “喜欢你这样,”他说着,还要去碰碰赵叙白的嘴,“你想怎么做都行,我都喜欢。” 心上人明显要撑不住了,眼神涣散,嗓音沙哑,还要放纵他,眼睛亮晶晶地笑,赵叙白都快要疯了。 他被祝宇点燃了。 那把火从十几岁的少年时光开始,燃到了现在,烧得心脏都有些抽抽得疼。 等到向日葵被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还是祝宇想起来的。 刚洗完澡,吹完头发,卧室灯还没关呢,祝宇突然叫了一声:“我的花呢?” 床褥动了下,赵叙白立马起身:“我去拿。” 赵叙白太喜欢给祝宇买花了,几乎隔三差五地就要买,家里的花没断过,什么都有,根据季节来,似乎是不为了庆祝或者节日,仅仅想起那个人,心里就软,就想把世界上最好的给他。 他把祝宇看得很珍贵。 花枝被简单修剪了下,赵叙白把收拾好的向日葵插在瓶里,拿进来:“我们小宇……前程似锦。” 祝宇笑着:“嗯,前程似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