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月亮而来》 第1章 《我奔月亮而来》作者:慢梨【完结】 文案: 柳月阑和顾曜,谈了整整十年的恋爱。 跟顾曜相爱的第一年,他们在车里接吻,在学校的天台偷偷约会。 跟顾曜相爱的第五年,顾曜向他求婚,他们有了第一款婚戒。 跟顾曜相爱的第七年,他买了新房,他们有了真正的家。 跟顾曜相爱的第十年,他想离开了。 相爱十年,这段感情早已融进他的身体。顾曜是他的骨头,是他的血肉。 但他已经不想再跟顾曜在一起了。 柳月阑x顾曜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我所遇见的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正文oe,番外和好。 和以前的文都不太一样,写着写着有点放飞了,夹杂了一些奇怪的xp,随便看看吧。 轻微万人迷攻倾向,但这个攻有点吸引不正常天龙人的体质orz会分手,分手之后有和别人发生过没到最后一步的亲密接触,纯爱战士慎入。另,有素股攻。如果有让您疑惑或怀疑攻受的描述,纯属作者恶趣味和口嗨,以及小情侣的dirty talk,都是情趣,他俩一直是柳攻顾受,既无反攻也无互攻。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主角:柳月阑 ? 配角:顾曜 柳星砚 谢临风 卫枫 温霁川 一句话简介:月亮不来找我,那我就奔月亮而来 立意:勇敢面对自己的缺点,勇敢改正自己的缺点。 第1章 顾曜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2点多了。 他没让阿fin送,半路就让他回去了,自己亲自开着车回了36号。 林西路36号,柳月阑几年前买下这里之后,这儿就成了顾曜最常来的一个住处。 这儿是他和柳月阑的家。 停好车后他坐电梯上楼,轻手轻脚地按开了指纹锁。 玄关亮着一盏小灯,柳月阑的笔记本和数位板随意地放在沙发上——一看就是刚刚还在工作。 顾曜帮他收好东西,摘下袖扣后,径直走进淋浴间。 按摩浴缸嗡嗡响着,柳月阑已经泡在里面睡着了。 他最近在赶一个手游周年庆的新皮肤,压力大得很。他这人偏偏又有点很严重的拖延症,每次非要等到deadline才肯开工。 浴室的灯光不算明亮。 柳月阑的左手搭在一边,脸颊靠着手背,就这么睡着了。 他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很简约的18k金戒指,手腕上带着一条翡翠镶钻的手链。 几年前顾曜考察项目时正好碰上了一场拍卖会,花了快八位数拍下了这块翡翠原石。加工后又在每颗小石头上镶了满圈钻,送给柳月阑作为生日礼物。 顾曜卷起衬衫袖口,试了试水温,把人从浴缸里抱了出来。 开了保温,温度刚好,应该不会着凉。 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柳月阑睡得不安稳,还是醒了。 柳月阑“唔”了一声,两只手抱紧了顾曜的肩膀,蹭了他一身水渍。 “回来了?”柳月阑含糊地问,“怎么这么晚,不是7点的飞机吗?” 顾曜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拿了一条大浴巾把人裹住,低声说:“回来路上遇见了几个寰都来的领导,非要让我陪着去考察项目。耽误了。我让阿fin给你打电话了,他没告诉你吗?” 柳月阑的脑袋温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说:“发消息了,我没看。电话不想接。” 相处了这么多年,柳月阑的脾气顾曜已经摸得透透的了。 阿fin打来电话,而不是顾曜亲自打,那说明顾曜在忙,忙得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时间打了。 忙成这样,那必然会推迟回家的时间。 一想到这层原因,就连阿fin的电话也不想接了。 撒娇的意味非常明显。 顾曜笑了一声,把他抱回卧室床上放好,自己也趴在一边,碰了碰他的鼻子,说:“好,下次不去了,下次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碍着我正常回家。” 柳月阑懒得理他,闭着眼睛说了句“神经”。 顾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澡时,衬衫下摆被柳月阑捉住了。 他便又重新坐回床上,摸了摸那人的头发。 柳月阑又去握他的手,用拇指挠了挠他的手心,最后放在自己脸上。 顾曜是真的笑出声了。 “想我了?”他问,“出去三天,这么想我?” 柳月阑不吭声,伸脚踢他。 顾曜握住那只脚,指腹从脚踝凸起的骨头一直摸到了滑腻的小腿肚。 才刚泡过澡,连睡衣都还没穿,非常方便做点什么。 柳月阑很配合地平躺过来,另一只腿滑过去,腿根轻轻蹭着顾曜的腰。 窗帘无声缓缓拉紧,小夜灯也悄然变暗。柔软的大床上人影交叠,间或传来几声压抑着的呻吟和喘息。 最后还是被顾曜硬逼着说了句想他。 两人终于都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柳月阑的被子盖得很敷衍,露着半边肩膀和大半个前胸。顾曜睡在旁边,手臂横过来把他锁在怀里。 这体温足够代替那层薄薄的被子了。 交扣的双手带着同款的戒指,翡翠手链下还藏着一枚暗红色的吻痕。 五点半的时候,顾曜起床了。 他今天要参加一个交流会,也不知道主办方是怎么想的,居然安排了全程网络直播。 系领带的时候,柳月阑游魂一样从床上坐起,飘到衣柜,摸索着翻出一条领带往顾曜身上一扔,又飘回床上睡觉了。 顾曜弯腰捡起,看了一会儿后便取下了原本准备系的那一条领带,将手里这一条系到了领口。 出门前,顾曜弯腰在他耳边轻声说:“今天我不带阿fin去,他一会儿会过来,让他送你去工作室。” 柳月阑的右手在空中胡乱挥了挥,就当作是听到了。 他起床的时候,阿fin已经过来了,正在热早餐。 “月阑少爷,早。” 柳月阑抓了抓脸,还有点懵:“早。” 他洗漱好坐到餐桌前,对阿fin说:“他们那个直播是不是开始了?帮我找找是哪个网站。” 阿fin开了投屏,两下就调出了直播画面,笑着对柳月阑说:“先生一直抱怨,不理解为什么要搞这种直播。” 柳月阑说:“矫情。” 也是巧,刚好进行到主持人介绍与会人员的流程。 顾曜必定是第一个被介绍的,柳月阑来晚了,错过了。现在只时不时给顾曜一两个镜头,大概是为了充门面。 没办法,顾曜太有名了,镜头一挪到他,弹幕就跟疯了一样噼里啪啦刷过去。 【商届梁朝伟,名不虚传】 【这个喷不了,这是真盐巴】 【↑打错颜霸】 【顾家这个基因是真的好,他姐也好看,他爸他妈也好看,据说他弟比他还高比他还帅】 【前面的你不会不知道他爸是老梁朝伟吧!】 柳月阑:…… 什么跟什么呀,哪儿那么大滤镜。 阿fin给他盛了一碗粥,又说:“还是月阑少爷有眼光。这领带先生挑了很久,总觉得不满意,还是您给挑的这条最合适。” 柳月阑无奈地说:“就你会说话。” 阿fin大喊冤枉:“实话实说。” 吃过早饭后,柳月阑又有点犯懒:“算了,今天不去工作室了。” 几年前他从上一家手游工作室跳槽,带着几个人一起出来,自己组了个美术工作室,工作时间灵活了很多。 他打开电脑,收了工作室其他人发来的草稿,挨个做着修改。 偶尔抬头看看投屏。 大约十二点的时候,会议终于进行到了发言环节。 毫无疑问,打头的又是顾曜。 柳月阑批改草稿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工作了。 但是心里怎么都静不下来了。最简单的几个线条擦了又画画了又擦,改得乱七八糟。 柳月阑无奈,合上笔记本,专心地看起投屏。 顾曜的表情很正经,发言时的语调抑扬顿挫,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但,柳月阑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顾曜嘴上在念着稿子,脑袋里已经走神了。 他看了好笑,顺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顾曜,又仰头跟阿fin说:“你看看你们先生,衣冠楚楚,道貌岸然。” 阿fin的身份很复杂。是影子,是保镖,是管家,是助理,是顾曜对外的发言人,替顾曜说一些他不想亲自说的话,做一些他不想亲自做的事。 阿fin的父亲曾经也这样协助顾曜的父亲。 他的存在感很低,不说话时,几乎感觉不到他还在这间屋子里。 听到这话后,他无奈地说:“月阑少爷,我听着这话不像是夸先生呢。” 柳月阑轻笑一声:“谁夸他?本来也不是夸他。” 第2章 之后,他不再说话,安静地看完顾曜的发言,才又继续低头改稿子。 这下,终于能专心了。 晚上六点的时候,这场直播才终于结束——晚宴不直播,一堆人吃饭的场景实在没什么可播的。 而且这场晚宴顾曜也不参加。 这人谱大得很,很少有人能请动他参加这个应酬那个饭局,偶尔赏脸去了,也不抽烟不喝酒,更不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间长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也鲜少再有人敢在这方面打主意了。 但顾曜今晚仍然会晚归。 他要去接他姐姐。 顾家大小姐婚后第一次回国,该有的排场得有,顾曜不去不合适。 他有太多责任,太多包袱,太多要做的事,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简简单单地生活。 柳月阑在沙发上改了很久的稿子,后来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没过多久,他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把他抱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身体的习惯早就先于大脑——两只手先抱上去了。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不对劲。 手感不太对,姿势不太对,身上也少了熟悉的木质香水味道。 哦,顾曜还没回来。 是阿fin。 柳月阑费力地睁开眼睛,含糊着问:“阿曜还没回来?” 阿fin担心彻底吵醒他,声音压得很低:“先生已经从老宅出来了,刚上机场高速,估计还要一会儿。” 顾曜看不上他那位名义上的姐夫,本来是不允许这次接风宴在老宅办的。但毕竟这场婚事的另一方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最终还是松了口。 顾家老宅离市中心很远,开车回来怎么都要四十分钟。 “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别折腾了。”柳月阑真的是困了,被阿fin抱回床上后几乎瞬间就闭上了眼睛,“今天就在老宅睡吧。” 阿fin帮他掖上被角,低声道:“先生肯定要回来的……他只把您这儿当家,您知道的。这样吧,您先休息,我去接先生。” 柳月阑抓着被角的手指一紧,但最终还是没有敌过浓浓的困意。他没再说话,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月阑再醒来的时候,顾曜终于回来了。 他已经睡下,手臂仍然揽在自己的腰间。 他没有睡熟,听到一点动静就醒了。 之后,他亲了亲柳月阑的耳朵,轻声说:“阑阑,第十年快乐。” 柳月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想,竟然已经十年了。 他和顾曜……已经十年了。 他困得睁不开眼睛,还是凭着身体的记忆,在顾曜唇上印了一个吻。 * 虽然现在的生活过得十分富裕,但小时候的柳月阑,是切切实实过过一段很苦的日子的。 他有一个眼盲的哥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人。 他们的母亲在哥哥确诊眼盲之后就失踪了,他两岁的时候,他们的父亲也去世了。 两边的其他长辈视他们兄弟俩为拖油瓶,谁也不愿意多伸一下手,皮球一样把他们踢来踢去。 记忆朦朦胧胧的那些年里,他们靠着低保金、亲戚偶尔的一点接济,和街坊邻居的施舍过日子。 后来,柳月阑去上学了,有了一点勤工俭学的收入。 他哥哥捡了一条狗,帮他们卖点废品赚钱。 他哥哥也挺有办法,自己琢磨着缝点小东西,也能卖几个钱。 日子这才算好了一点。 但柳月阑在学校里一直过得很不顺。 十三四岁的年纪,口无遮拦,是最容易发生校园霸凌的。 柳月阑长得很漂亮,是男孩嘴里那种娘们唧唧的长相,家里又穷,很难不成为被针对的重点。 偏偏柳月阑这人脾气也不怎么样,一碰就着一说就火,在学校里没少跟人打架。 最严重的一次,他们班里一个男生撕掉了他攒了很久的几张画,还在班里高声嘲讽道:“哎哟哟,柳月阑想去美院呢!画得乱七八糟的,你能去美院?你下辈子去吧!” 柳月阑确实喜欢画画,但也当真没想过能去美院——艺术生是最花钱的,他没钱。 但自己不想归自己不想,心底遥不可及的梦想被人这样捅出来,以最恶意的语气嘲讽着,还是撕碎了柳月阑心里最后一点自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生,两步走到那人面前,当胸一脚踢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 本来想10月份再开文的,但是存稿期间无聊得我快要长草了,先发先发 依然是复健的作品,而且因为太久没写文,我有点变态了[小丑][小丑](bushi) 这篇和之前的文风格可能都不太一样,怕踩雷可以观望一下再看[小丑][小丑] 架空背景,不要深究。他们在的这个城市叫照海市,本章提到的寰都市是首都 是破镜重圆,但是破得很墨迹。两个人性格都挺那个的,攻矫情嘴坏,是个圣母心爆棚的操心老妈子。受目中无人傲慢自大,是不讲道理的天龙人特权咖。 我写破镜重圆一向写得不怎么样,这篇文本质是他俩瞎折腾,分开的时候心里也都没有彻底放下过,就把破镜当成是所有人都是他们play的一环叭()[小丑][小丑][小丑] 配角栏都是重要角色,是爱人、亲人、朋友和两个上桌吃过饭的配角,所以非常不建议纯爱战士阅读,会被创(认真的,千万不要挑战) 目前想到的排雷大概就是这样,还有想问的可以在评论区问我,不涉及剧透的会尽量回复 不是很擅长的题材再加上空窗期复健,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总之先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2章 那晚回到家时,他刚一进门,就看见他哥哥养的那只狗很疑惑地看着他。 这狗很有些灵性,柳月阑很不喜欢它,在这个时候却也不想惹它。 他看着这只狗,摇了摇头,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只狗看懂了他的意思,甩了甩尾巴,走了。 “野哥?”他哥听到动静,疑惑地叫这只狗,“怎么了?不是月阑回来了吗?” 柳月阑说:“怎么不是?还有谁会来这里。” 说着又按了按嘴角—— 很疼。 他在学校的厕所照过镜子,脸上青了一大块,现在想想,大概嘴里也破了口子,连说句话都疼得他直抽气。 他哥哥嘿嘿一笑,说:“回来了呀。” 柳月阑心情不好,说话的语气也很冷:“不回来是谁在跟你说话?天天说些废话。” 他哥正在削梨,他把小盘子往前推推,说:“吃水果。” 柳月阑无奈道:“柳星砚,你是不是感觉不到?梨的汁水都滴到你裤子上了。” 柳星砚“啊”了一声,蹭地从小椅子上坐起来:“没有吧?” 他胡乱摸着,摸到裤子上某处确实有黏糊糊的水渍时才哭丧着脸说“对不起”。 柳月阑叹了口气,说:“脱了,我给你洗。” “我自己洗吧。”柳星砚说,“你快去写作业啦。” 柳月阑:“你能看得见吗?一下水你还找得着在哪儿吗?” 柳星砚垂着头,讷讷地说:“好吧……” 几分钟后,柳月阑从厕所出来,手里拎着一大堆湿衣服,跟他哥说:“过来帮我晾。” 他哥正抱着他的书包,在给他缝肩带。 柳月阑咬了咬嘴唇,移开了视线。 手里攥着的那一大堆湿衣服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流着水,并不算安静的环境里,那一两颗水珠滴落地上的声音似乎也清晰可闻。 “来了来了,等我一下下哦,我缝完这里,要不然一会儿又找不到了。”柳星砚说着,快速地缝了几针,才用牙齿咬断了棉线,过来帮柳月阑晾衣服。 ……晾着晾着发现不对。 “月阑,你……”柳星砚满脸通红,“我内裤你就别洗了吧!” 柳月阑没说话,只把湿漉漉的内裤丢到他身上,看他脸红红地挂到衣架上。 他们家很小,唯一的一张单人床,如今已经挤不下两个青春期的少年。 柳星砚就说,月阑要上学,读书很辛苦,自己睡在地上就好了。 柳月阑懒得反驳他——他哥身体差得要命,三天两头生病,天天睡地上不生病才怪。 于是最后就变成,每周一到周五,柳星砚睡地上,周末和假期,柳月阑睡地上。 这天晚上,柳月阑连作业都不想写,在桌子前发了很久的呆,到睡觉的时候他关了灯,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意。 ……他本来决定,不读书了。 就在今天下午,就在跟那个男生打架的时候。 回家路上他一直在看那些路边小餐馆的招聘信息,只是完全没有收获。 他太小了,他才15岁,高一的课程才刚开始一点点。 第3章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愿意冒着风险,招聘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可是这个学校,他也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柳月阑有时会觉得很绝望。 他的成绩其实很好,除了英语缺少学习氛围不太出色之外,其余几科的成绩在年级都是名列前茅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成绩好就能改变命运吗?成绩好就能变有钱吗?成绩好就能让他哥复明吗? 不能。 成绩好什么都改变不了。 成绩好只会让别人提起他的时候多说一句“成绩挺好的,就是太倒霉了”。 但现在,他又后悔了,他又犹豫了。 柳星砚用一种很贵的线给他缝好了破损的书包肩带,特别庄重地把书包放到了他们家唯一那把椅子上。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几乎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决定去和那个男生道歉。 请求他的原谅,并希望学校不要因此开除他。 刚走进学校时,他就看到了那个男生和他的家长。 男生很胖,他父亲也很胖,两人如出一辙的尖酸刻薄的长相,让柳月阑心生厌烦。 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能生气,不能冲动,走到那一家人面前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发了火。 那男生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他哥哥每天定时去买针线,跟他一样娘们唧唧的干些女人才干的事,一看就是个兔儿爷,卖什么手工品,不如早点去卖屁股,还能赚点钱。 柳月阑看了他一眼,卸下身后的双肩包,拎在手里,朝那人脸上抡去! * 连续两天,打了两次架,两次都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学校就是再想保他,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让这样的孩子留在学校,难堵悠悠众口。 柳月阑倒是很坦然,动手的时候他就想好后果了:“随便你们,我本来也不想念了。” 说完这句话,他捡起自己的书包,走了。 要说有什么可惜的……可惜了他哥昨晚才给他缝好的书包。 这线叫轮胎线,很结实,但是贵,他哥很少用,舍不得。 走出校门口的时候,天有点阴了。柳月阑抬头看看天空,觉得真是倒霉透了。 ……希望回家路上不会下大雨。 这时,一辆车停在了校门口。 坐在主驾的人先下了车,绕到后面去开了车门。 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女人从车上下来了。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上衣和黑色的开叉半身裙,和上衣同色的镂空短外套披在肩膀上,两只耳朵各带着一只珍珠耳环,左边手腕戴着一条透明似玻璃的绿底翡翠手镯。 她转一转头,那两颗珍珠闪闪发光。 她敲开了学校保安室的窗子,说:“我找你们校长。” 她顿了顿,又说:“我叫宋以,你去和你们校长说,他会见我的。” 柳月阑没再继续听,伸手扶了一把肩膀上的书包,回家了。 几分钟之后,身后有人呼哧带喘地叫他:“柳月阑!柳月阑!” 他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位保安师傅。 “你等一下,等一下——”保安跑得气喘吁吁,在他面前停下后,双手撑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校长、校长找你。” 柳月阑拧眉道:“找我干什么?不去。” 说完扭头就走。 保安连忙又说:“真的有事!天大的好事!耀福高中把你要走了!” “什么——”柳月阑难以置信。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保安,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些恶意玩笑的影子。 那保安急得额头冒汗:“刚才耀福高中的校董过来找咱袁校,指明了就要你!你快跟我回去吧!” 柳月阑浑浑噩噩地重新回到学校,在校长室里,见到了刚才那个女人。 宋以。 她是……耀福中学的,校董? 耀福是他们这里非常有名的一所私立贵族学校——耀福,就光是这个名字,就没有别的学校敢叫了。 耀福很神秘,据说是本省权贵子女的聚集地,那里面的小姐少爷们跺跺脚,他们这个照海市都要抖三抖。 “这就是柳月阑,他就是柳月阑。”袁姓校长殷勤地说,“他学习很好!成绩单刚才给您看过了,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宋以有点不耐烦地打断:“知道,他跟照片上长得一样。” 宋以点了一根细长的香烟夹在指间,打量了一下柳月阑,挺温和地笑了一下。 “柳月阑,我是耀福中学的董事——你听说过我们学校吗?” 这笑容对比刚才和袁校说话时的神情,倒是显得真心了不少。 柳月阑迟疑着点了点头,说:“……听说过。” 宋以浅浅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小烟圈,说:“想来我们学校念书吗?” 柳月阑没有回答是或者否,他只是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宋以笑了:“因为你成绩好,但是穷,而且穷得很有名。” 这倒是实话。 柳月阑他们兄弟俩,在他们照海市穷得很有名。上过很多次电视报纸,也有许多志愿者来探望过,但多半都是些形式主义,那阵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完了。 宋以继续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学习好,应该是个聪明人。” 她压低声音,避开袁校,低声对柳月阑说:“我明年就要提拔了,这是进中央的好机会,我需要——” 她比了个手势:“你。懂了吗?” 柳月阑并不是很明白,但他看得出来,女人也不愿意再过多解释了,便说:“我交不起学费。” 宋以:“赞助费全免,学费三折,想来你不会住宿,那么住宿费也不存在。每个学期五千的奖学金,再额外给你每个月一千块的生活补助。” 她停顿了一下,又举起指间的香烟:“来吗?” 柳月阑的拳头不知不觉捏紧了。他稍一盘算,立刻道:“来!” 宋以笑了,淡色的唇吐出一个小小的烟圈:“行,明天来报道。学校的地址,你自己查吧。” 说罢,转身走了。 柳月阑跟在身后,高声问着:“我需要带什么材料?” 宋以停下脚步,对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袁校长说:“转校的资料你知道,你来准备吧,一周之内交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细长香烟在袁校手背上按灭了。 那根烟只吸过两三口。 * 第二天站在耀福中学的大门口时,柳月阑脑袋还是懵的。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像做梦一样。 他头重脚轻地走进学校,看着周围的同学穿着面料高档的校服,有说有笑地经过他的身边。 没有一个人特意向他投来目光。 上午大课间时,后勤处的老师通知他来领校服——校服的费用也免了。 他领完校服后,在偌大的校园里面迷了路。 他穿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走廊,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所在的班级。 后来,他不知走去了哪里,竟来到了操场。 操场的看台上,一群男男女女正在布置着什么。 他仔细一看—— 耀福中学二十周年校庆。 远处,踩在椅子上正挂着横幅的男生回头问道:“正吗?” 他离得很远,柳月阑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能看出那是个极英俊的少年。 他穿着学校统一的校服,身姿挺拔,衬衫的扣子一直扣到了最上面,黑色的领带随着他高举双手的动作向上飘去,套在外面的黑色校服外套没拉拉链,被风吹着飘起了小小的弧度。 有热情又大胆的女生调笑着说:“没你正。” 男生很坦然地收下了这份夸奖,又转过身摆弄了一会儿横幅,再次转过来问道:“这次呢?这次比我正了吧。” 女生哈哈大笑着说:“好好好,这回比你正了,阿曜。”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睁开眼睛的时候,柳月阑还有点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曜那句“第十年快乐”,他居然梦见了高中时候的事。 “醒了?” 身旁,顾曜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着电子书。 柳月阑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很自然地靠在顾曜的肩膀上,说:“嗯。做梦了。” 他懒洋洋地说:“好可怕的噩梦啊,梦到又回去读高中了。一睡醒,顾先生又在看这全英文的鸟书,太可怕了。” 顾曜笑了一声,去揉他下巴:“跟我一起读书还成噩梦了?你好没良心啊。” 柳月阑没穿衣服,只穿着一条内裤,赤裸裸地往顾曜身上蹭。 这个书是看不下去了。 顾曜笑着把电子书丢到床头,伸手把柳月阑揽进怀里。 第4章 “最近太忙了,是没好好陪你。”他蹭着柳月阑的鼻尖,“这周末什么都不管了,就专心陪你。” 柳月阑没说话,只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摸。 顾曜擅长射击,也会射箭,几乎每根手指的指节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粗糙的指腹落在敏感的皮肤上,只一下就让柳月阑弓起身体,吸着气想要躲开。 顾曜按着他的背,不给他躲避的机会,整个人覆到他的身上,说:“躲什么?刚刚不是你在发/搔?” 柳月阑的呼吸很快变得急促起来,他瞪了一眼顾曜,右手在他脸上轻轻抽了一个巴掌。 于是,顾曜手上用的力气更重了。 顾曜俯身去舔,舌头一卷(省略几个字)卷进嘴里吸吮碾压。 他含糊不清地说:“嘴这么硬,怎么身体这么软?” 柳月阑微微抬起上半身,双手捧住顾曜的脑袋,呻/吟声溢出喉咙。 愉悦的喘/息变成了最好的助兴,顾曜按着他的背,几乎将他整个人钉入怀里。 几年前,柳月阑打过一对乳/钉。 他的叛逆期来得特别晚。别人家的男孩子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有的叛逆期,柳月阑整整迟到了十年。 最该叛逆的那段时间里,他着实算得上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除了跟顾曜谈恋爱这一点之外,别的方面实在无可指摘。 谁也没想到,柳月阑二十多岁的时候,忽然间就叛逆了。 那段时间他染了个满头粉的头毛,耳朵上打了一溜耳洞,肚脐上和胸口也穿了好几个钉子。 都是趁着顾曜没在照海的时候做的。 打的时候是一时冲动,打完之后柳月阑自己先后悔了。 胸口那两根钉子,痛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下不来床。 顾曜回来之后气得发疯。 他打了一个电话,把给柳月阑穿乳钉的那家纹身店拆了。 也不是没想到这种后果,但真的发生了,柳月阑仍然觉得心下一片哀戚。 顾曜,多厉害的顾曜,一个电话就能毁掉别人几年的心血。 那一次,还是以柳月阑扇了顾曜一个耳光作为结局。 他们冷战了一周,柳月阑冷着脸让他滚出36号。 顾曜向来不愿与他发生争执——顾曜这个人,能动手就绝对不动嘴,嘴上吵赢了又能怎么样?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才是真东西。 但那一次,他罕见地在柳月阑面前发了火。 他说,我也是人,我不是神,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说,我会在你面前克制,但不代表我不会痛。 他说,阑阑,我也会痛,我也会伤心,也会难过。 再后来,柳月阑那两处孔洞护理得不够用心,很快就发炎了,脓液堵在里面,他自己狠不下心挤出来,拖了两三天后居然发烧了。 他让他哥给他弄,他哥哆哆嗦嗦的,比他胆子还小。 他让阿fin给他弄,阿fin说:“……您是想让先生杀了我吗?” 他又去找谢临风,谢临风说:“少爷啊,你放过我吧,我不是你和阿曜play的一环。” 还是顾曜自己看不下去了,主动低头结束了冷战。 发炎的伤口擦了药,不能再穿钉子,两三天后炎症消了,那两个孔洞也愈合了。 柳月阑鼓弄了半天,明明能看到洞眼,钉子却戳不进去了。 折腾了这么一遭,他那点叛逆也消磨干净了。 顾曜坐在床上看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低声说:“一天天的瞎折腾。” 柳月阑拿脚踢他:“滚。” 顾曜明显也并没有完全消气,脸黑极了,但忍了忍还是没说什么。他握着柳月阑的脚,无声叹了口气,道:“要生气就跟我生气,要发火就跟我发火,别趁我不在折腾自己。” 柳月阑睨了他一眼:“我觉得好看,不行吗?顾曜,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好了之后我还会去打,你有本事就把整个照海市的纹身店都拆了。”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没有再去过第二次。 闹了那么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那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吵架呢?柳月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大概就是那么几样。要么是因为柳星砚,要么是因为他的工作。 不过……说起来也是有点好笑,打乳/钉的这个事情,开始得乱七八糟,过程也一直争吵不断,最后的结果竟然意外地有些……那个了。 那两个小小的伤口愈合后,脆弱的尖端依然能看到很小很小的孔,但内里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并且……比之前更加敏/感了。 顾曜嘴上含着他,手上也没冷落另一边。 “还想再去打吗?”他问,“我给你做一对好看的钉子?这次不要翡翠了,换什么?钻石?珍珠?红宝石?或者你喜欢什么?” 柳月阑蹬掉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两条长腿环在顾曜腰间,往他口中送得更深,断断续续地说:“喜欢你少说话,多……” 他咬着顾曜的耳朵,带着气音说:“干i我。” 顾曜动作一顿。 他坐直身体,伸手捏着柳月阑的下巴晃了晃,随后把他翻过身扣在床上—— 他一只手就能轻松压住柳月阑的挣扎,另一只手去床头拉开柜子。 “拿到什么用什么。”顾曜带着一点笑意,甚至还有余力捏一把柳月阑柔软的臀i肉,“反正都是你喜欢的。” 皮质的手铐咔哒一声扣在手上,两只手被捆在一起,架在了床头。 柳月阑的双眼早已泛起水意。他还没有透过那模糊的水意看清楚情况,身体已经唤起了多年来的习惯。 他塌着腰,伏跪在床上。(省略一句话呜呜呜)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拍在柳月阑柔软的皮肤上(写不出来你们脑补是打在哪儿吧)。 雪白莹润的皮肉上很快浮现出一个掌印,(删减一句话)。 柳月阑的额头抵在床单上,膝盖蹭着,(删减两句话我真没辙了)。 * 潮乎乎的情事几乎持续了一个上午。 到最后,柳月阑嗓子哑得不行了,他踹顾曜的肩膀,说:“你给我滚下去。” 顾曜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又意犹未尽地吮了一口他的手腕,留了一个暗红色的吻痕。 他套了条裤子,下床去给柳月阑倒水。 这些天他们在邻省的产业园落地了。这是那个省第一个大型园区,也是他们省最大的实体产业园,省里市里的领导都很重视,顾曜也经常去那边盯着,忙得分身乏术,每次回家都是半夜。 也确实是想柳月阑了。 难得有个休息日,简直做得发了狠,恨不得一整天都在床上过。 倒好一杯水回去的时候,柳月阑还趴在床上,姿势都没变一下。 他听到声音,磨磨蹭蹭地从床上坐起来,膝行着过来喝水。 没来得及吞下的水像小溪一样从嘴角滑落,点在胸口,又被顾曜用食指擦净。 柳月阑腰一软,整个人又蹭进了顾曜怀里。 顾曜这次没让他继续胡闹,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抱着他去浴室洗澡。 柳月阑说:“顾先生的赛博阳i痿又发作了。” 顾曜一挑眉,作势又要去扯他刚披上的衣服。 柳月阑死死抓着肩膀要滑不滑的衣料,终于肯服软了:“……我两点钟要开直播,而且你这衣服好贵,你别丢卫生间。” 顾曜拍拍他的屁股,没再说话。 柳月阑在原画圈是个挺有名的大手。 画风是和本人性格完全不符的温柔缱绻,他又特别会画场景和光影,个人风格强烈又不突兀,短短几年在原画圈就出了名。 最早,他是被某个手游叫来救场的。 那个手游在原画圈里口碑奇差,前前后后被逼走的主美就有三位,就玩家们喷到退网的画师不下十位,柳月阑来之前,就有一位画师被骂到抑郁症复发退网治疗。 柳月阑接的那个角色刚好又是这个手游的看板郎,妈粉梦女公公三足鼎立,每天掐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 手游到了周年庆,要给这位人气最高的角色换新皮肤,却没有任何一个有名的画师敢接。 实在是没办法了,玩家的要求实在太高了:不能太帅,不能太美,不能太温柔,不能普,不能没特点,不能和其他角色撞特点;要保持原来的风格,还要有独一无二的、独树一帜的、全网出圈的新特质。 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柳月阑把所有社交平台的头像都换成了一只绿色青蛙——“跳个楼放松下”。 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年,这位看板郎的新皮肤落地了。 ……其实评价也不能算太好,但主要是建模那里拖了后腿,对于皮肤原画的设计,大部分玩家还是满意的。 自此,柳月阑成为了这位看板郎所有皮肤中唯二全身而退的原画师——第一位是看板郎的亲妈——他也因此在这个圈子里声名大噪。 第5章 但还是受不了这个手游压抑的环境,没过多久,柳月阑也跳槽了。 现在,他组建的工作室是这两年另一个以剧情和画风为卖点的手游的独立美术工作室,他是这个游戏的主美——这是他的主业。 另外,他还在美院教书,是数字媒体艺术系的老师。 ……这是顾曜给他弄进去的,为了这个,两个人也吵过好几次。后来柳月阑烦了,懒得提了,也不再闹了。 他有他自己的反抗方式。他博士在读,但不打算继续念了,就这么赖在系里,不晋升,不发论文,也不考职称,等着顾曜松口,他就辞职。 除了这些,他还有个小小副业——直播画画。 他在豆画师开了个橱窗,接点稿子赚外快。但他要价高,单人基本都要五位数起,买得起的人不多。再加上版权限制,他只接文字设,能画的就更少了。偶然间有一次,一个老板说想知道他是怎么构思的,他就顺手开了直播。 又一下子找到了新副业。 现在,周末两天下午两点是他直播画画的固定时间,有橱窗订单就画订单,没订单就随便画点什么当练手。 直播一开,一下子涌进来好多人。 有的问他今天画什么,有的来他这催手游的新皮肤,有的催他加橱窗数量,还有的…… 【太太,小黄图还画吗?那个橱窗好久没上了qaq】 柳月阑一边架板子一边说:“画,但我挑设,你先说说你想画什么动作。” 另外一边,顾曜看他真的去开直播了,心里还有点失落。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闲得有点无聊了,又打电话给集团的财务总监,催这个月的报表。 柳月阑:“……谁说今天不工作了?” 顾曜装听不见。 【想画点带sp的捏,太太接不接?】 柳月阑架板子的动作都停了,专注地看着弹幕,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说:“……不接。后入不接,打屁股不接,口球不接,手铐也不接——不接,都不接。” 几步之外,坐在沙发上用ipad看报表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 因为一些原因本章会有一些错字,请大家见谅[小丑] 第4章 柳月阑团了一张纸巾丢他,又说:“老板啊,你这要求能不能去豆画师跟我说,我真怕扫黄打非把我这直播间扫走了。” 架好板子也调好灯光后,柳月阑开始画画了。 他画画的时候很专注,只偶尔看一眼弹幕在聊什么,吵得厉害了就调解几句——他这人在网络上很有些争议。 圈子内的争议是,他这人性格很差,天天说话阴阳怪气的,很多人看不惯。 圈子外的争议是…… 【你们都不敢问,一个个怂的。】 【不敢问我来问】 【柳太太,今天金主没来哇?】 那边,顾曜压低声音提了几个问题,问得财务总监汗流浃背。 几秒钟后,直播间天降特效。 榜一大哥上线了。 一上线就砸了10个10万块。 【嘿,说着说着就来了。】 榜一大哥是个数字和字母随机组合的名字,一看就是注册平台后没改过昵称的原始id。 【今天金主不算慷慨啊,才10个啊。】 这条弹幕刚飘过去,噼里啪啦又砸下来40个10万。 【……哦哦哦,原来是我网卡了没看到】 【太太,恕我冒昧,榜一大哥真的是金主吗?奔现过的那种吗?】 柳月阑抬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的人,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金主本人回复了:【嗯】 弹幕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上次背景里说了一句话的也是金主本人吗】 【嗯】 【那次出镜了一只手的也是?】 【嗯】 【还有那次在厨房煲汤的也是??】 这次没回复了。 柳月阑心想,这些人不说,他还真不记得,顾曜竟然无意间出镜过这么多次吗? 抬头一看,顾曜去书房打电话去了。 柳月阑便出声替他回答道:“都是都是,哪儿那么多问题。” 他不说话也就算了,这一回答,又炸锅了。 【每天就炫这点没滋没味的富,举报了。】 【直播间叫句柳太太就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是不是?谁们家的大手靠陪人睡觉赚钱啊。】 【原画圈的风气都是你们柳太太给败坏的,什么玩意儿啊。】 柳月阑看了一会儿,一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你们非要问榜一大哥是不是线下奔现过的金主,那我就回答呗,这不是你们问的吗?我真回答了你们又不爱听,真难伺候呀。” 他越说,那些弹幕越要骂;弹幕越骂,他越要说。 几分钟后,顾曜打完电话了,看着心情还挺好,挂断电话时说:“行了,这几个问题你周一再答复我吧。周末陪老婆孩子吧。” 柳月阑看笑了,冲他撇了撇嘴,关了麦克风说:“‘陪老婆孩子’?顾扒皮这么有人性?” 顾曜看他没开麦,走过来坐到旁边,先跟他接了一个浅浅的吻。 镜头的范围开得不大,直播间里只能看到柳月阑手里的动作停了,带着戒指的那只手抠着数位板的边缘,忽然用了力。 大约半分钟后,那双细长的手指才逐渐松了力,胡乱准备了一下,手指搓了又搓,继续开始画画。 * 这场直播也没播太久——柳月阑专心且认真画画时候,手速是很快的,再加上今天画的是张四位数的精草,精细程度比不了日常工作,两个小时下来,已经基本有了雏形。 “今天先到这儿,我去找老板确认草稿了,除非大修,不然这张稿子就不再直播画了。之后的上色我会发录屏,看微博就行了。明天不播,别白跑。” 又有人开始嘴欠:【明天不播?陪金主啊?】 柳月阑都认识这人的id了:“对啊,周末不陪金主难道陪你?” 柳月阑这个直播间挺有名的,真有挺多默默潜水学画画的人,看见这些金主来金主去的弹幕也有点烦,有时上头了会跟着吵几句。 【能不能别关注太太的私生活啊?】 【一天天的说话好难听。】 【谁说话难听?有金主可是你们太太自己承认的。】 柳月阑又想说点什么,顾曜起身按住了。 这人也没动麦,隔着很远的距离低声说了一句:“明天难得有空,借用你们太太一天,所以不播。就这样,走了。” 顾曜18岁生日当天逼着父亲顾鼎钧放了权,好好的一场成人宴差点搞成了双方枪战,自此开始接管顾家的一切,从见得了光的生意到见不了光的生意。 居高临下惯了,连说话都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这一说话,直播间的弹幕真的安静了。过了好几秒,那些认真学画画的人才陆陆续续开始继续说话。 【太太上色什么时候发?最想看上色,能不能不要四倍速?】 【柳太太,你在美院的公开课,今年还有视频录播吗?】 【劳斯劳斯,橱窗又空了,您记得补橱窗呀!!!】 柳月阑一一回复了——美院公开课那个问题,本来不想回答,但唯独跳过那一个问题,又显得有点伤人,也还是回答了:“这个你问问美院微博的皮下吧,我确实不知道。” 之后就下播了。 提起美院,柳月阑本来就老大不乐意,顾曜偏偏还要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他不知道从哪儿搞来好几套新衣服,递给柳月阑,说:“出差时买的,一直忘了给你。” 很简单很基础的款式,但剪裁都很用心,面料也舒适。 柳月阑低头看着,老半天都没伸手接。 顾曜见他没有收,便自己拿了回来夹在手臂下:“不喜欢吗?那算了,下次再买衣服带你一起,好吗?” 柳月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冷笑一声,伸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上衣和裤子一件一件落到地上,他很快便全身赤裸,只剩最后一条短裤。 他朝顾曜伸手:“拿来吧。” 顾曜无奈道:“阑阑。” 柳月阑不动。 顾曜无法,撕开包装,把衣服披到柳月阑身上。 他张开双臂拥住柳月阑,叹了口气,低声说:“别生气了,我爱你,阑阑。” 柳月阑很久都没有回应,只是紧绷着的身体逐渐放松。 顾曜摸摸他的头发,又去亲他的鼻子,见他没有再躲避,便低头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家居服,重新为他穿好。 昂贵的、崭新的衣服像垃圾一样丢在一旁,顾曜一边给他扣着上衣的扣子,一边说:“以后不买了,不买了,你不喜欢就不买了。” 他用两只手捧着柳月阑的脸,低头去看他:“别生气了,好不好?这次是真的,以后再也不买了。” 第6章 柳月阑的眼睛转去他的方向,只看了他一眼,过了很久才低声开口。 “顾曜,都十年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柳月阑的声音很疲惫,“我爱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顾曜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知道柳月阑这次是真的伤心了。他抱着柳月阑在沙发上坐下,把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怀中爱人的头顶。 他又去摘柳月阑无名指上的戒指和那条翡翠手链。 顾氏集团一百多家分、子公司的管理者,顾家的话事人,18岁就敢拿刀抵着他爸喉咙的人,动动手指就能扒掉照海市一层皮的人,最罕见的低声下气,几乎都给了他的爱人。 快八位数的翡翠被顾曜随手一扔。他搂着柳月阑的腰,脸凑过去贴他:“你不喜欢,就都不要了。明天我找人把这些东西都换一遍,这次绝对……” 柳月阑打断他:“又瞎折腾。” 他没去管别的,只摸索着在沙发缝里重新找出了那枚戒指。 他把戒指放到顾曜手里,闭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说:“你再摘我戒指,我就认为你要跟我分手。” 话音刚落,小指环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无名指上。 顾曜低头去亲他的手指,低声道:“我真怕你,阑阑。” 紧张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发的气氛悄悄缓和了。 争吵的次数多了,就连退让都成了习惯——顾曜退一步,柳月阑就不再追究;柳月阑低了头,顾曜也愿意顺势承认是自己错了。 * 吃过晚饭后,顾曜接了两个电话,处理完这点工作后他重新回到卧室,发现柳月阑正躺在床上跟谢临风打电话。 谢临风是他们两人的高中同学——确切点说,谢临风和柳月阑关系不错,也是因为这层关系,跟顾曜才勉勉强强称得上一句熟悉。 “今年f1在西班牙举行。”谢临风嗓门很大地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看。” 柳月阑说:“你每年都吵着去看,每年都不去,受不了你。我看你也没有多喜欢。” 谢临风也很郁闷:“谁说不是呢!上次去看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老有事耽误。” 柳月阑见顾曜进来了,冲他眨了眨眼睛,又掀开了被子—— 刚洗完澡,还带着一身水气,裤子也没穿,睡衣的扣子只系了最上面两颗,明晃晃地在勾引。 柳月阑从床上坐起来,被子随手那么一盖就遮住了小腹,只露出胸口一小片皮肤。 顾曜是真的笑出声了,笑过之后又反思了一下自己。 最近真的,太少回家了。 以后不能这样。 他两步走到床前坐下,手已经很不老实地钻进了被子。同时又贴近柳月阑的耳机,装作很不经意地大声问道:“跟谢临风打电话啊?” 谢临风一听见他声音就怂了:“走了,拜拜!” 顾曜笑道:“你有那么怕我吗?” 谢临风说:“还真有。” 柳月阑推开顾曜的脸,说:“行了,临风,不说了,我这儿都快十点了。今年f1你想去就赶紧去搞票,搞到票我陪你去。” 谢临风嚷嚷道:“什么啊?你不能让你老公给我搞票吗?” 顾曜拒绝:“不能。” 谢临风跳脚:“你好小气!” “对啊,就是小气。”顾曜认下他的质控,顺便反过来diss他,“谁让你以前老调戏我老婆。” 谢临风真受不了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天天说天天说!阿曜,你真的好小心眼!” 柳月阑摘了耳机,说:“你们俩说得我头痛,不说了不说了。” 挂断电话后,顾曜又问起谢临风的身体:“电话里不好说,我就没问,他身体还好吗?听声音像是精神还不错。” 谢临风身体不好,一出生就带着遗传病。他的母亲死于这个疾病,他自己也在前些年发病了,去年他去了瑞典,一直在调养身体,之后就再没回过国。 提起这个,柳月阑也有些惆怅:“每次问他,都说还好,但……谁又知道呢?” 柳月阑一直说去瑞典看他,结果——就跟谢临风老说要去看f1一样,要么是他这边耽搁了,要么是谢临风那里耽搁了,时间总也碰不上。 柳月阑下定决心:“今年一定去找他。” 顾曜搂着他的腰,“嗯”了一声:“定了时间跟我说,我来安排。” 嘴上说着,手里也不老实。 手才一张开,就摸到一手细腻的大腿肉。 柳月阑笑着过去吻他的下巴,柔软的唇甫一贴上,就被按着肩膀压回床上。 * 和顾曜的第二次见面,就在耀福中学的二十周年校庆上。 校庆的前一天下午,后桌的同学突然踢了踢柳月阑的椅子。 柳月阑回头一看,那人正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柳月阑记得这人,是叫谢临风的。 “去看彩排啊。”谢临风说。 柳月阑不想去:“我要写作业。” “作业什么时候不能写?彩排可就这一次。” 柳月阑:“……明天就是正式的校庆了,直接看就行了,彩排有什么好看的?” 谢临风说不过他,干脆起来拽着他就往外走。 “你这人,长得挺好看的怎么这么犟!”谢临风嚷嚷着,“去看看嘛!” 柳月阑有点受不了这种自来熟的性格。他往下拽着谢临风的手,说:“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什么动手动脚。”谢临风怪不乐意的。他忽然一拍脑门,说:“哦哦,我知道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谢临风,玉树临风的那个临风。” 柳月阑心想,再没说过话也会知道后桌叫什么吧,但还是出于礼貌,回了一个自我介绍:“柳月阑。” 谢临风:“好,交换过名字了,我们去看彩排吧!” 柳月阑:“……” 最终还是被硬拉着去看了彩排。 柳月阑惦记着没写完的作业——他可不像这些公子哥儿一样,他回家几乎没时间写作业——看彩排看得十分敷衍,一点都不专心。 来看彩排的人很多,但……说不清究竟是来看彩排本身,还是来看某个人。 柳月阑一走进操场,就听到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嗳,阿曜,今天就回来了啊?” “哎哟,少爷,您回来了啊!” “一回来就忙上忙下,这么上心呀。” 被众人包裹在中间的人一一回应着他们的问题,最后有点无语地说:“给我接广播室,我来昭告天下,我回来了。” 谢临风并没有过去搭话。他拽着柳月阑远远地站在最外面,用胳膊肘杵杵对方,轻声说:“你见过他没有?顾曜,咱校董的大儿子。他姐也在咱们学校,他还有个弟弟,但他弟不在咱们学校,他弟在澳洲。” 哦,原来叫顾曜,原来是那位女士的儿子,难怪。柳月阑腹诽。他不知道为什么谢临风要这么小声地说这些,不知不觉也被影响了,跟做贼一样低声说:“见过一次,不知道叫什么。” 谢临风脸上那股吊儿郎当的纨绔气质忽然就收敛了。他扭头看了一眼柳月阑,正色道:“咱们这学校里,任何一个人都不要随意招惹。但…… 他把声音放得更低,几乎用气音说:“这个人,你一定记住,千万离他远点,这是……最不能惹的人。柳月阑,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记住,你惹不起他。” 柳月阑并不清楚谢临风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是为了什么,相反,他对顾曜的印象还不错。 他大概知道宋以在政界的背景。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家境,顾曜却完全没有暴发户一样的蛮横和霸道——他以前学校的那些小二代们,个个眼高于顶,恨不得把“老子家里有的是钱”贴脑门上。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顾曜。 9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但顾曜一直忙东忙西,竟然也热出了一头汗水。 他取了校服的领带随手放进裤子口袋,黑色的领带露了一个角在外面。 谢临风不知怎地忽然就对彩排失去了兴趣。他拽拽柳月阑的衣服,说:“唉,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 没看到上一章的宝宝记得回去看一下,改得快吐血了[爆哭][爆哭] 第5章 第二天的校庆在七点半开始,比平时上学还要早半个小时。为了赶公交车,柳月阑提前了五十分钟出门,到学校时脑袋还是懵的。 他脚步虚浮地放下书包直奔操场,顶着大太阳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校庆开始。 没过多久,不远处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柳月阑抬头一看—— 又是顾曜。 那时候的顾曜也只是个半大少年,远不是后来的那个工作狂魔。早起的这半个小时,他也一样困得不行,眼神都是僵的。 他一路走过来,两旁的人群一路自然散开,给他让了一条不宽不窄的路。 第7章 很神奇的一个场景。 他打了个哈欠,站到了他们班的最末尾。 校庆结束后,柳月阑终于彻底清醒了。他回到班里,从自己的座位上找出几张纸,准备去找宋以签字。 转学时说的,奖学金、助学补助,以及申请不住校的表格,都需要学校的各级领导签字。宋以最忙,不经常在学校,趁着今天校庆,他要赶紧去找她签字。 宋以不知正在和谁说话,语气挺温和,还时不时笑两声。听到敲门声后,她说了一句“来”。 柳月阑推门进去,看到有个男生正背对着大门坐在宋以的办公桌上。 那人袖子往上卷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听到柳月阑进来后,那人也回头看了一眼—— 又是顾曜。 柳月阑后知后觉地想起,顾曜是宋以的儿子,他在这里,十分正常。 “老师,助学金和奖学金的申请表,财务处的老师要您签字才能拨款。”柳月阑没去管别的,径直来到宋以办公桌前面,将手里的几张表格递了过去。 宋以“哦”了一声,接过表格唰唰地签着自己的名字,问道:“还适应吗?学习跟得上吗?” 耀福中学的学习强度非常大。柳月阑在从前的学校里,考试成绩是在整个年级都排得上号的,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考试竟然变成了吊车尾,最近这段时间才终于调整过来。 这个学校里的人,谁都不是草包。 但他没有说这么多,只说:“还好,跟得上。” 宋以又“嗯”了一声,表情还是温和的,手上的动作却不耐烦起来:“怎么这么多。算了,你去把财务处的老胡叫过来。” 宋以把手里的签字笔往桌上一扔:“什么都要我签字,什么都等我签字,我来一趟学校得给他签半个小时的字,我来学校是专门给他签字来的吗?你去把他叫过来,我跟他说。” 这时,在一旁安静着的顾曜忽然出声了:“我去吧。胡处长你还不知道吗,脾气最大了。我去叫他吧。” 宋以说:“也行,那你去。老胡这人,官不大架子不小,一天天的就会走这些没用的流程。” 顾曜笑着说:“息怒,息怒。” 说罢,他冲柳月阑点点头:“走吧,我跟你一起。” 宋以的办公室离财务处并不远,两人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到了。 顾曜并不避讳自己和宋以的关系,直截了当地说:“胡老师,我妈找,嫌你的表格签字太多了——”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还没跟身边的人打过招呼,便对柳月阑说:“哎,我记得你是叫……李月阑?” 柳月阑面无表情地纠正道:“柳。” 顾曜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李月柳?不是吧。” “是柳月阑啦!”财务处的老师笑着纠正他。 顾曜捂了一把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觉得不是。” 他看着柳月阑,说:“我就记得名字挺好听的。不好意思啊。” 柳月阑说“没事”。 回到宋以的办公室后,柳月阑和顾曜都没进去——宋以在里面狂喷这位胡处长,说他太爱摆架子,形式主义太重,办事效率太低云云。 柳月阑在办公室外面,听得汗流浃背了。 类似的助学金他申请过太多次,几乎没有哪次是非常痛快地批下来的。宋以这顿数落,表面上是真心觉得流程太多太复杂,实际上……未必有多大效果,只会让柳月阑的这笔助学金办得更慢更艰难。说不定这位架子很大的胡处长还会因此记恨上自己。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老式手机的振动模式非常强烈,在安静的走廊上也能发出无比清晰的一声“嗡”。 他拿出手机一看,q.q上弹出个好友申请。 是顾曜。 他扭头看看—— 顾曜冲他挥了挥手机。 柳月阑低头通过了好友申请,对面很快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你好呀,李月柳。】 柳月阑抬头看了一眼顾曜,当着他的面,把他拉黑了。 顾曜哭笑不得:“你这人,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柳月阑满脑袋官司,真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没理他。 顾曜也不恼,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你那个助学金的申请,回头我帮你交。” 他朝宋以的办公室努努嘴:“老胡会为难你,但他不敢为难我。” 心里担忧的问题就这么被看破,柳月阑抿了抿嘴,想说“不用”,又实在觉得很烦。 顾曜又冲他挥挥手机:“但你得先把我放出来。” 柳月阑真没心情跟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低头把顾曜放出来了。 顾曜摆弄了两下手机,冲柳月阑笑了笑,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学习,生活,什么都行。”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顾曜,叫我阿曜就行了。” 柳月阑看看他,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心情,最后,也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顾曜那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成了真,当天晚上,柳月阑真遇上了一点棘手的事。 说起来,耀福中学的氛围实在比他之前那所学校要好太多,转学到这所学校以来,柳月阑从未遇到过因为家境问题对他冷嘲热讽的人,他遇见的所有同学都对他十分友好。 但这并非是因为同学们真的就有多好,更直接的原因其实是—— 钱这个东西,在这些二代们眼里,实在是太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了。 柳月阑穷,那又怎样呢? 他穷得只剩一块钱,或者他富裕到拥有一百万,在他们看来都没有区别。 反正都没有他们有钱。 是穷是普通是富裕,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但同学们内心真正的想法对柳月阑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事,只要能维持表面上过得去的关系,他并不在意那些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那天晚上,柳月阑终于遇到了一个讨人厌的同学。 他记得这个人,叫蒋旭,是个挺刺儿头的人。 他听谢临风提过几句蒋旭的家庭,据说是老来得子,家里宠得很。宠来宠去,宠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谢临风曾经说过,他们这所学校,大部分都是冲着培养继承人来的,很少有蒋旭这样的真纨绔。 柳月阑记起谢临风的话,本着“不要招惹这学校里的任何一个人”的心态,绕了几步避开蒋旭。 但蒋旭明显是冲他来的。柳月阑往哪边走,他就挡到哪一边。 甚至,他还调查过柳月阑。 “哎,我听说你在上一个学校里,老跟人打架呢。”蒋旭说话的语气粘粘糊糊,听着很恶心,“他们说你长得漂亮但性格贼辣,原来不是吗?” 他不等柳月阑回答,慢悠悠晃到眼前,冲柳月阑伸出了手——手里放着一枚车钥匙。 “柳月阑,听说你挺需要钱的。这样吧,今天晚上你陪哥哥喝杯酒,哥哥给你一百万,怎么样?”他扬扬手里的车钥匙,又说,“哥哥开车带你去,如何?” 柳月阑盯着他手里那枚钥匙。 他认得那钥匙上的牌子。那个牌子的车,够他哥好几年的药费了。 柳月阑捏紧了书包的肩带,手指反复摩挲着他哥给他补过的那一圈轮胎线。 他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好几分钟后才低声说:“我要回家写作业,我也不会喝酒。” 蒋旭收起车钥匙,脸上依然挂着令人作呕的笑。他走进柳月阑,伸手就要揽上他的腰。 “没事,不会可以学,哥哥教你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谢临风的声音。 那人一溜小跑,来到柳月阑身旁站定,在蒋旭的手臂就要搭上柳月阑的前一刻,抢先一步抓住了这人往怀里一带! 柳月阑一下没站稳,差点摔进他怀里。 谢临风的大嗓门咋咋呼呼的:“小月阑!你可太不厚道了啊!哦我今晚说带你开车出去玩,你不去,原来在这儿等着旭哥呢?那不行,我先来的!” 说着他朝蒋旭点点头:“旭哥,不好意思啊,这人我定了,下次吧,啊,下次,下次。” 他不等蒋旭回答,拽着柳月阑就走。 刚越过蒋旭一步,他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眉眼间只剩厌烦和鄙夷。 他低声对柳月阑说:“别回头,快走,也别说话。” 两人走出几步后,柳月阑听到身后的人嗤了一声:“谢家的狗杂种,还管上我的事了?滚远点!” 谢临风头都不回,应了:“好嘞!滚了!” 柳月阑拳头都捏紧了,他放下肩膀上的书包,扭头就朝蒋旭走去! “你疯了吧!”谢临风压低声音拉住他,“柳月阑,你还想替我出头?你惹得起谁?!” 第8章 柳月阑脾气上来的时候是真的倔。谢临风几乎要用两只手一起才能勉强拉住他,最后几乎是半搂半抱把人弄走了。 这么一闹,蒋旭也没了心情。他在后面不干不净地骂了谢临风几句,又高声说:“柳月阑,我还会找你的,我看下回还有谁能帮你。” 谢临风拉着柳月阑往前走了很久,直到确定蒋旭没再跟上来才终于放下心。 他找了个地方,把自己的校服外套往地上一铺,直接坐到地上,两只手往后撑着,懒洋洋地说:“小月阑,我好感动啊,你居然还想给我撑腰。” 柳月阑没坐,就站在原地,脸上余怒未消。 谢临风的笑意更明显了。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你坐不坐?我抬头跟你说话好累。” 他看着柳月阑,眼里依然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的:“小月阑,你不要替我出头,你不要替任何人出头。” 他见柳月阑依然没有消气的意思,又坐直一点去够柳月阑的手。 “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咱们这个学校里,没有人,都是鬼。”谢临风慢慢说道,“你看到的人,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鬼罢了。” 谢临风眼里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 柳月阑这才发现,原来这人不笑的时候,脸上竟带着难以言说的冷意。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那一晚,谢临风跟他说了很多。 “咱们这个学校里,大家也会互相攀比,只不过比的不是钱,是——”谢临风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又继续说道,“举个例子,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这学校里,谁都不敢去惹顾曜,为什么,为什么大家怕他?不是因为顾家有钱有权,而是因为,顾家有钱有权,并且,顾曜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 他好像又觉得不对,愣了一会儿,稍微修正了一点措辞:“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 不等柳月阑反应过来,他又拿自己举了例子:“我家也很有钱。往前倒十年,顾家都没我们谢家有钱。但为什么大家看不起我呢?因为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我要跟他们争,但我争不过他们。” 谢临风他们家,三个孩子,三个妈。夹在中间的孩子本来就不受宠,谢临风偏又遗传了母亲那边的遗传病。 别说受到重视,他在谢家,几乎就是个透明人。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了,柳月阑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他只说:“如果因为这样就看不起一个人,那也……”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这样的行为和他以前那些嫌贫爱富的同学并无两样。 谢临风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耸耸肩,说:“无所谓,说就说呗,又不会怎么样。别人看不起我又怎么了?我能少块肉吗?看得起我又能怎么样,是能帮我赶走我哥还是赶走我弟?什么都影响不了。” 他杵杵柳月阑的胳膊,说:“这些东西都与你无关,所以我也不想多说。反正,这里的人,对你来说也不过就是三年的交集,忍忍就过去了。但如果……” 这人说着说着自己先惆怅上了:“我不可能每次都帮到你,如果以后还有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你可以去找顾曜帮忙。顾曜你还记得吗?” 柳月阑点点头:“我记得。你不是说这人最不能招惹吗?” “两码事。以后你会明白的。”谢临风提起顾曜,又把声音放得很低,“我不能说太多,但……这么说吧,没事你当然别去惹他,但必要时候,你真的可以考虑找他帮忙。” 柳月阑实在无法理解这看似前后矛盾的话语,还想多问两句时,他哥打电话过来了。 晚上耽误了一会儿,他哥见他还没回家,着急忙慌地打电话过来询问。 柳月阑说:“有点事,现在回去,你先吃吧。” 他哥说话声音细细柔柔的:“没事,我也不饿,我等你。” 挂了电话后,谢临风在旁边挤眉弄眼地学:“我~等~你。” 柳月阑冷着脸扫了他一眼。 那一晚的谈话,就到这里为止了。 但蒋旭的出现,和谢临风所说的话,让柳月阑彻夜难安。 转学到耀福已经几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这里的不同,和这里的……“残忍”。 他躺在床上,一直睁着眼睛到十二点多都毫无睡意。 也巧,他哥也没睡着,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柳月阑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出声说:“柳星砚,你睡了吗?” 他哥发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小声说:“还没有呢。” 他哥这人,老是干一些让他哭笑不得的事。他听见地上那点动静后,心里的憋闷消散了一点,又逗他哥:“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他哥委屈道:“月阑,你是在钓鱼执法吗?” 柳月阑哼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说:“哎,柳星砚,你说——” 话才刚起了个头,他哥已经从地上坐起来,趴到他床边了。 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圆乎乎的。 柳月阑忽然就走神了。 他哥长了一张很会招人的脸,再加上他又看不到东西,人也长得清瘦,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欺负。 最可恨的是,这人自己并没有一点被欺负了的自觉。 那会儿他哥还没捡到那只狗,便自己一个人下楼倒垃圾,柳月阑则在楼上写作业。 谁也没想到,前后就那么十分钟的工夫,居然就差点真的出了事。 大概是亲人间天生的心灵感应,那天,柳月阑看着课本上的作业,怎么都静不下心,干脆下楼去看看。 结果被他看个正着。 他把他哥带走,没当场发火,只在过后跟那个小混混狠狠打了一架。 柳月阑有些记不清他当时几岁了,只记得面前的小混混看似高大,可实际也矮小得很。 那个小混混被他揍得掉了一颗门牙。柳月阑说,你记着我这张脸,以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他的目光扫过那人的下身,咬着后槽牙说,你给我管好你这个脏东西,再敢对柳星砚动手动脚,我就剁了它, 愤怒之余他又有些庆幸,幸好……幸好他哥看不见,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遇到了多恶心的事。 但,除了这些偶发事件,柳月阑还是希望他哥能快点好起来。 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他哥那双眼睛,怎么看都不像盲人的眼睛,水汪汪,黑溜溜,笑起来还有小卧蚕。 柳月阑伸手按按他哥的头顶,又在想,他怎么就看不见呢,太可惜了。 他哥有点不高兴地说:“不许摸我头,都是因为你老摸我头我才长不高。” 柳月阑:“你自己就这基因,你还赖我?” 他哥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又说:“叫我干什么呀?” 柳月阑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想说的话:“……我是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过吗?” 他哥用两只手垫着下巴,趴在床边,回答得很快,像是根本没有思考,又或者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已经思考过太多次了。他说:“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有概念。但我知道,你一定能走出这个地方。” 破败的老小区里连街灯都没有,在这个黑暗寂静的夜晚里,柳星砚的眼睛就是唯一的光亮。 柳月阑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说:“少肉麻兮兮的。” “是你问我的呀。” “你都多大了,说话还呀来呀去的。” 他哥哼了一声,膝行着挪回自己的被褥里,不说话了。 柳月阑忍了忍笑意,说:“行了,快睡吧。等我考上大学,带你出去玩。” 他哥又高兴了:“好!” 几分钟后,他哥终于睡着了。 柳月阑依然毫无困意。 又一次想要离开学校的焦躁心情被他哥这几句简单的话轻轻松松地安抚好,可究竟要如何面对那些糟心的人和事,柳月阑依然毫无头绪。 这一夜实在睡得太晚,第二天早上柳月阑起晚了,差点没赶上公交车。 他惦记着昨天晚上他哥的抱怨,本来打算第二天早上去买几个鸡蛋给他哥当早餐,结果也因为起得太晚而作罢了。 课间的时候他去了一趟食堂。 ……食堂的煮鸡蛋要四块钱一个。 柳月阑在窗口犹豫了很久。 四块钱,四块钱啊。 如果放了学回家后再买呢?又不一定买得到。 柳月阑咬咬牙,买了两个煮鸡蛋。 他拿着那两颗鸡蛋塞进口袋里,心里好像在滴血。 太贵了,太贵了。 结果那一天晚上,他又遇见了蒋旭。 不过一天的时间,蒋旭竟然染了个满头的黄毛。黑色西装校服外套的扣子一颗都没系,同色的领带也歪歪扭扭拴在脖子上。 他单手插着口袋,嘴里叼着一根烟,看到柳月阑后吹了一声口哨:“小美人,等你好久了。才下课啊?” 第9章 他用右手的两根手指夹着那根烟从嘴里取出,柳月阑这才发现,那烟比普通的香烟粗得多。 下一刻,他又闻到了一股极刺鼻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月阑捏紧了拳头。 他对这样的处境实在厌烦至极,他真想拽着蒋旭的头狠狠踩在地上。 可他不行,他不能冲动。 他……惹不起蒋旭。 他谁都惹不起。 柳月阑抠着书包,打算装作没看到也没听到,低着头从蒋旭身边走过。 “哟,今儿怎么变成哑巴了?”路过蒋旭身边时,那人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圈了一个圆圈,比了一个很猥琐的手势,说,“昨天不是还想给谢临风那个狗杂种出头吗?” 他朝柳月阑吐了个烟圈。烟雾缭绕里,蒋旭用一种混合着鄙夷和探究的语气开了口:“宝贝儿,我知道你想找个靠山,但你找错人了——谢临风算个屁啊?你不如来找我,我能罩着你,保证没人敢——” 他伸手拍了拍柳月阑的脸:“再打你的主意。咱学校的人啊,太爱假正经了,他们不说,不做,觉得丢份儿。我不觉得。” 他用一种让人作呕的手法摸着柳月阑的脸:“小宝贝儿,你知道这学校里,多少人想扒了你这身衣服吗?” 柳月阑始终没有说话。 在那只手就快要撬开他的嘴唇的时候,他伸手抓住了。 这个学,看来又上不了了。他想。 “哈。”蒋旭挺惊讶,“你力气还挺大啊。” 放假在家的时候,柳月阑经常帮他们这片的快递员送快递。 在没有电梯的老式居民楼里,他搬过冰箱,搬过洗衣机,搬过空调和电视。 力气怎么可能不大呢? 他捏着蒋旭的手腕,脸色铁青。 “别碰我。”他说。 “老子今天他妈就要碰——” 蒋旭的话戛然而止。 “在干什么?”与此同时,两人身后传来了一个平淡无波的男声,“柳月阑?” 柳月阑还没回头,先闻到了一股木质香水的味道。 那人来得很快。说话时好像还在几步之外,眨眼间已经来到他们身边。 柳月阑背上一重—— 那人一手捞着一个,将他和蒋旭圈在怀里。 “这么晚还没回家,不怕赶不上公交吗?”话是在问柳月阑,人却是冲着蒋旭。 是……顾曜。 竟然是顾曜。 柳月阑愣愣地看着莫名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人侧着脸正在打量蒋旭。 从柳月阑的角度,只能模糊看到顾曜的半张侧脸。 鼻梁很挺,眼窝也深,嘴角带着一点隐约的笑意,看向蒋旭的眼神竟然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情。 他看着蒋旭,柔和得像在对待自己的情人。 如果,被他专注凝视的那个人没有不停发抖、额冒冷汗的话。 顾曜松开圈着柳月阑的那只手,转而扶住蒋旭的胳膊,轻声询问:“怎么了?你紧张什么?” 蒋旭的额头上往下落着大颗大颗的汗水,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阿、阿曜,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曜笑得温和,话却很冰冷:“关心我干什么?你也说说看,你在干什么?” 蒋旭已经快要站不住了。他抓着顾曜的胳膊,脸上已经露出哀求的神色。 “阿曜,阿曜……少爷,少爷!”他小声地反复叫着顾曜的名字,更多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曜并不理会这些。他拿过蒋旭歪歪甩在肩膀上的书包放到自己肩上,笑着说:“你们家司机好像来了,我送你啊。” 他圈着蒋旭的肩膀,却是往远离校园大门的方向走去。 路过柳月阑的时候,他甚至笑着和柳月阑打了个招呼。 蒋旭却根本不想动。 他站在原地,死抠着顾曜的胳膊,只是那人力气极大,只用一只手就能拖着他。 到后面,蒋旭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上,被顾曜硬拽着半跑半走地拖行。 那两人都不再关注柳月阑,柳月阑也无心再去管这些。他抓紧了书包,低着头快速朝学校正门的方向跑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顾曜来管这个闲事,那就……柳月阑乱七八糟地想着,顾曜那种出身,他既然敢管,就不会在乎后果。他总归比自己…… 砰—— 柳月阑没跑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物体碰撞的巨大声响! 与这声响同时传来的,还是蒋旭的痛呼。 柳月阑停下脚步,额角也冒出了细细的汗水。 他吞了吞口水,僵硬地回过头去—— 蒋旭面朝下倒在远处的一棵大树前。他挣扎着想起身,双腿抵着地面动了又动,始终徒劳无功。 顾曜蹲在他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洁白的衬衫袖口带着一小片猩红的血迹。 他抓着蒋旭的头发,把人从地上抬起,方才伪装出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冰冷的残忍。 他用另一只手拍拍蒋旭的脸,掰开他的手掌,从里面抠出那根比寻常香烟粗得多的东西,放在鼻间闻了闻。 “大麻?” 顾曜又用力把人掼到地上,站了起来,用脚踩住了蒋旭的头顶。 他说话的语气依然算不上凶狠,但平淡的语气之下,竟包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他踩着蒋旭的头,问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在学校里搞东搞西。当耳旁风是吧。” 作者有话说: ---------------------- 我真没辙了,什么实质性问题都没发生,别锁我了[裂开] 第7章 柳月阑站在不远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地上。 他极缓慢地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他几乎能闻到不远处传来的血腥味。 而血腥味之外,他又在为另一件事心慌。 大麻,蒋旭刚才抽的……竟然是大麻。 不是没见识过违法犯罪的人和事。在他清贫的前十六年人生里,偷盗、抢劫他都见过太多了,但那些腌臜在大麻面前似乎都显得那么渺小了。 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就足以让柳月阑全身发抖。 他又一次想起谢临风说过的话。 ……这个学校里,谁都惹不起。 不远处,顾曜又用鞋底碾了碾蒋旭的头。在那人再三保证身上再没有多余的毒/品后,顾曜终于放开了他。 那根大麻被顾曜收走了。他捏在手里,嫌恶地看了一眼。 再次抬起头看向柳月阑时,顾曜又恢复了往常的平和。 他走到柳月阑面前,微微低头,说:“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事情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 他伸出手,好像想帮柳月阑扶好摇摇欲坠的书包,又想起手里还抓着那根卷了大麻的香烟,便换了一只手,帮柳月阑压了压头发——跑得太快了,头发都翘起来了。 柳月阑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一样向旁边躲去! 顾曜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他垂眼看着柳月阑,眼里带着浅浅的疑惑:“你怕我?” * 前一天晚上又胡闹到了半夜,早上起床的时候,柳月阑眼睛都是肿的。 他打着哈欠冲澡,背上和腰间遍布吻痕。 顾曜正在一旁挤牙膏,欣赏了一会儿之后,被柳月阑迎面丢过来一只空的沐浴露瓶子。 他笑着躲开,说:“不让看?” 柳月阑闭着眼睛冲头发,说:“不让。” 顾曜好笑道:“昨天晚上谁拿大腿蹭我?现在又不让看了。” 柳月阑懒得理他。 简单冲过澡后,柳月阑一边吹着头发一边说:“以后真是不能拖到deadline再赶稿了。熬夜熬太多,我感觉我都脱发了。” 他对着镜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又说:“我去剪短一点吧,太长了。” 确实是忙了太久,连头发都顾不上打理,发尾已经垂到肩膀了。 顾曜还在刷牙,闻言含糊地说了一句:“别剪,好看。” “真的吗?”柳月阑将信将疑。 他拔下吹风机,两只手束起脑后的头发,发现居然已经能够扎一个短短的马尾了。 顾曜刷完牙,又抹了一把脸,走到柳月阑身后将他圈在怀里,下巴一矮,搭在他的肩膀上。 “真的。”他说。 顾曜没穿上衣,露在外面的肩膀也十分精彩,好几道指甲印都见了血。 顾曜很讨人嫌地明知故问:“昨天晚上没有那么激烈吧。” 被柳月阑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才肯老实。 难得的周日,说好了不再想工作,就专心陪柳月阑。 顾曜把几个手机都调成了静音,还给柳月阑展示:“今天就是天塌了也没人找得着我。” 第10章 柳月阑笑着骂他:“神经病。” 中午,顾曜还久违地亲自下厨做了饭。 顾曜下厨的机会不多,他太忙了。不过他手艺相当不错,据本人说是十来岁的时候被他爹扔到英国时自己摸索着学会的。 柳月阑也没闲着,在旁边帮他打打下手,再偷吃一点他切好的菜。 饭后,柳月阑躺在顾曜腿上刷微博,看看手游的玩家们对这一次的皮肤都有什么期待。顾曜在旁边继续看那本没看完的英文书,只用一只手握着柳月阑,食指时不时在那人白皙修长的指尖上拨弄几下。 就这么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后,柳月阑忽然抓住了顾曜的手。 “你这疤,怎么也好不了了?”他摸着顾曜左手的手掌,疑惑地说,“这么多年了,我那块儿疤早就好了。”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不对,我当时都没留疤,只有几个小伤口,几天就好了。” 顾曜不太在意地举起手掌看了看,说:“不知道,可能是练习射箭的时候总磨到这儿。” 柳月阑有时也会去看他射箭,但这种场合总是让他不那么自在,再加上他对射箭一窍不通,去的次数也不算多。 他觉得顾曜这个说辞很奇怪,却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便嘟囔了一句“我怀疑你在敷衍我”。 还示威地并拢起几根手指拍拍顾曜的嘴。 顾曜反手抓住他,放在唇边亲了亲,说:“你别天天要死要活的就行。” 柳月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几年前——大概有十年了——他哥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最严重的时候,柳月阑每天要签十几份病危通知书。 柳月阑本来就不是什么心理坚强的人,那么多事撞在一起,最绝望的那段时间里,他还想过跟他哥一块去死。 顾曜千防万防,每天只给他两个小时自由活动的时间,还是没防住他捡了一把针头。 那一小把针头划伤了柳月阑的手,也划破了顾曜的手,就这样留下了几道浅浅的伤疤。 这么多年过去了,柳月阑从来没提过那时候的事,这还是第一次。 顾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伸手挠挠柳月阑的下巴。 睡前,顾曜忽然想起来个事情:“快到12月了。今年生日想怎么过?” 柳月阑的生日很好记,12月12日。 他对生日、纪念日之类的日子都没什么执念,过不过无所谓,怎么过也无所谓。 他闭着眼睛躺在顾曜腿上,手机放到一旁,只握着顾曜的手,说:“普普通通地过,平平淡淡地过。” 顾曜把玩着他的头发,见他闭上了眼睛,又用指腹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轻声说:“行,那今年还是咱们两个人过。” 柳月阑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咱们这个阳台,你给我装饰上吧。就弄成你们顾家老宅那样的。” 顾家老宅的院子里,被顾曜栽了一整面的花。 这人说,他小时候在老宅过得非常压抑痛苦,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来,专门去学过花艺,慢慢地就把院子种满了花。 顾曜无奈地笑了:“行,小祖宗。你真会使唤我。” 悠闲了两天,一觉睡醒,又是周一了。 柳月阑每周一都排了满天的课,从早到晚。一想到周一他是真的头疼。 阿fin一大早就过来接他。 柳月阑本来说不用。 跟顾曜谈恋爱谈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顾曜身边这个鬼魅一样的影子。但他到底不是顾曜,不能那么心安理得地使唤阿fin。 “你让他送吧,”顾曜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了个地方,“他中午要去这儿,就在美院隔壁那条街,顺路。” 柳月阑“哦”了一声,调侃道:“枫哥,你们先生又让你替他露面了。” 顾曜说的那个地方柳月阑知道,是照海市非常有名的一家私人会所。 顾曜几乎不参与这些场合,但不代表所有的应酬他都能推掉,那些不能推掉的、不好推掉的,他通通都让阿fin替他出面。 顾曜不出面的时候,阿fin就是他的发言人。 不过今天这个应酬,顾曜提起来的时候居然还生气了。 “方阳明,一回来就给我找事。”顾曜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让阿fin去教训他。” 方阳明,就是顾曜那位上不了台面的姐夫。 顾曜父母的婚姻名存实亡。他力排众议,坚决不允许姐姐顾昭的婚姻成为联姻的牺牲品。 ……却没想到,顾昭看上了这么一个草包。 顾曜私下里和柳月阑说过很多次。 他很少怀疑自己做过的事情,唯独姐姐的婚事,他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柳月阑不想管这些,只摇了摇头,说:“你也别太……那个了。他毕竟是阿昭姐姐的丈夫。” 顾曜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阿fin适时出声:“月阑少爷,您放心吧,我有数的。” * 去学校的路上,阿fin忽然问道:“我记得,您生日快到了。” 柳月阑乐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这个?” 阿fin说:“哪能不问呢?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啊。您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说完又立刻补充了一句:“除了先生送您的。” 柳月阑用胳膊撑着车窗,说:“没有,什么都不想要,别瞎折腾。” 阿fin笑了笑,说“好吧”。 把柳月阑送到学校后,阿fin说:“晚上还是我来接您。您晚饭怎么吃?是找个地方先吃,还是直接回家?” 毕竟还是在顾曜身边待了那么多年,阿fin胆子大得很,经常趁顾曜不在的时候跟柳月阑调侃他:“或者,您点菜,让先生给您做。” 一句玩笑话,把俩人在家里的地位漏了个底儿掉。 柳月阑也笑:“就你废话最多。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阿fin敛起笑意,冲柳月阑点了点头,驱车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 原来你是卫枫啊[狗头] 上一章。。。没看到的宝贝回去看一下[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8章 方阳明请客的时间定在12点整,阿fin过了一点才到。 服务生将他引至包间,才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酒气和烟气熏得阿fin皱了眉。 方阳明见他来了,很热情地打了招呼:“阿fin!” 在他身边,坐着一个挺恬静的女孩,正笑意盈盈地举着他的酒杯,依偎在他身旁。 包间中间的矮脚茶几旁,几个侍应生正跪在地上添酒。 阿fin平日里存在感很低,但需要他来撑场面的时候,他身上的压迫感也丝毫不逊色。 他没理方阳明,没理任何人,进来之后就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安静注视着这包间里的一切。不知不觉间,方才那快要掀翻房顶的噪音已经悄然减弱。 他身边坐着几个满脸忐忑的男男女女。有人大着胆子摸上他的腿,又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吓退。 方阳明不知从哪儿请来的狐朋狗友,调笑着冲他吹了口哨:“干净得很!放心用!你用过之后不会再给别人用!” 方阳明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只得顶着阿fin冷酷的目光说:“喝多了,阿fin……哥,别跟他一般见识。” 几分钟后,方阳明又试探着问:“阿曜……今天来吗?” 话才刚说出来,阿fin就甩过来一个带着警告的眼神。 方阳明立刻改了口:“……先生忙,我知道,理解,理解……” 有人不乐意了:“就你们顾先生谱最大!咱哥儿几个谁不是日理万机,啊?” 阿fin淡淡开口:“你赚那几个钱,也敢说自己日理万机?” “你!” 方阳明赶紧来打圆场:“喝酒,喝酒!” 然而在座的人里,看不惯阿fin的远不止刚刚那一个。 方阳明这句“喝酒”刚说出口,又一个人高声说道:“阿fin,你这人!哥儿几个杯子里都空了,你也不知道给倒上?” 这话一出,整个包间都安静了。 就连阿fin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人身边坐着的一个小男生扯了扯他的衣袖,磕磕巴巴地说:“杨、杨少,阿fin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位杨少,阿fin不是他能随意使唤的人。 方阳明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开始懊悔自己请来的这些人。 明明是想让阿fin玩得开心点,回去之后好在顾曜面前说几句好话,没想到这些人有眼不识泰山,真把阿fin当下人使唤。 阿fin却笑了。 他起身拿起面前的一瓶酒来到杨少面前,用牙咬掉了瓶盖,蹲下身子给杨少倒了一杯酒,笑着说:“杨少,您试试,看看这酒怎么样。” 这位杨少看来是真的喝多了,这包间里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他在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得意洋洋。 第11章 他真觉得阿fin怕他。 “就那么回事吧,这酒啊我看是不咋地。”杨少酒意上头,开始胡说八道起来,“方哥,你这酒怎么回事?也不拿点好的来!下回让你弟请客,咱哥儿几个喝个尽兴!” 方阳明再也坐不住了。 这人是真的疯了,敢说顾曜是他弟弟! 方阳明额角直跳。 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起身来到阿fin身边蹲下,一只手谄媚地扶着阿fin,低声说:“阿fin哥,对不住,我识人不清,今天请来的人让您不高兴了。我来处理,我来处理。” 阿fin挥了挥手,笑着说道:“方阳明,你给我说说,杨少嘴里你这个弟弟,是谁?” 阿fin站起来,把手里的酒瓶瓶口在小酒桌上一磕——看着力气很轻,但窄窄的瓶口却立刻裂开了裂缝。 他用手沿着那条小裂缝一扭,瓶口轰然碎裂! “——该不会,指的是先生吧?”阿fin沉下脸,“先生是大小姐的弟弟。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攀关系。” 方阳明在心里已经把姓杨的全家都骂了一遍。 这下倒好,不仅得罪了阿fin,还害他丢尽了脸! 这话什么意思?这话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说他在顾家没地位,连一点关系都攀不上吗! 方阳明知道,为今之计只有完全撇清自己和姓杨的关系,他不等阿fin动手,一脚踢翻了包间里的小酒桌! 他四下转了两圈,寻找着能收拾人的东西,刚好看到了阿fin方才拎着的酒瓶。 他一把夺过—— “放下。”阿fin冷淡地说,“那是咱杨少的东西。” 说着,阿fin接过酒瓶,两步走到仍在状况外的杨少面前,一只脚踩上他身边的沙发,一只手卡着那人的下巴。 他竖起酒瓶,将透明酒液尽数灌入那人口中。 “喜欢喝是吧?让你喝个痛快,喝个够。” * 顾曜正在办公室看下个月的土拍计划。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敲响。 顾曜眼皮都没抬:“来。” 阿fin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哟,阿fin哥回来了。”顾曜还有心情调侃他,“别生气了,坐。” 阿fin面色不善地在他对面坐下,忍了又忍,一张嘴还是火了:“先生,方阳明太过分了!” 顾曜说:“你那边刚走,他就给我打电话了。” 他扔过来一个小东西:“点开听听。道歉道得可诚恳了,恨不得给你跪下。” 阿fin不想听,没动。 他又犹豫了两秒,说:“先生,方阳明今天还带了那个小情人过来。他太不把大小姐放眼里了!” 顾曜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表情冰冷:“下次他再——” 他停顿了几秒,又摆了摆手:“算了,先让阿昭新鲜几天,等过阵子她这新鲜劲儿过去了再动他吧。” 发了一通火,阿fin心里终于痛快了。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斟酌着说:“先生,下午……我想请个假。我安排人送您,可以吗?” 顾曜四点要出去一趟,原本计划是阿fin去送他。 这地方有点远,他送完顾曜再回来差不多要七点,刚好赶上柳月阑下课,他再去接柳月阑。 虽然比不了顾曜这种铁打的工作狂魔体质,但这些年里,阿fin请假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顾曜有点惊讶,但没多问,只说:“行,去吧,安排人替你就是。” 阿fin点了点头,还是解释了一下:“我回去洗个澡,会所里又是烟味又是酒味又是香水味,太难闻了。晚上还要去接月阑少爷,别……熏到他了。” 顾曜忙着核对预算,没仔细探究这话里的意思。他抽空抬头看了一眼阿fin,说:“算了,晚上我去接他吧。我争取早点结束,晚上再带他出去吃点东西。你别管了。” “……”阿fin极不明显地哽了一下,“好的,先生。” 他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放到顾曜的办公桌上:“钥匙给您。” 顾曜这次连头都没抬:“车你开去洗吧。你这一身乱七八糟的味,估计车里也好闻不了。我换辆车去。” 阿fin把钥匙收起来,说了声“是”,就离开了。 然而他刚出门没两分钟,就又折回来了。 顾曜抬头看他:“还有事?” 阿fin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先生,我想再请个假。大概11月中旬左右,请半个月的假。” 这下,顾曜连手里的东西都不看了。 他把这次土拍的各项资料放到一边,两手交叉着往桌上一放,身体前倾,脸上带着明显的调侃:“哎,阿fin哥老铁树开花了?” 有时候,阿fin的确佩服顾曜的敏锐。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顾曜问。 阿fin苦笑着说:“先生,您别调侃我了。” “懂了,跟我抱怨呢?”顾曜笑道,“给你批一个月的假,去玩吧。” 阿fin连连摆手:“用不了那么久。” 他思考了半秒,话只说了一半:“我去法国。”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了自己的去处。 他不知道这种幼稚的文字游戏是否能瞒过顾曜,又能瞒多久。请假的话一个冲动就说了,现在也只好想办法圆得好一些。 顾曜点了点头,说:“去法国啊,去看你妈妈?那帮我问好。” 要追溯起阿fin家里和顾家的关系,实在要追溯到很多年之前了。 阿fin家的祖祖辈辈一直充当着顾家影子的角色,顾家为了牵绊他们,将他们家里的女眷分散着养在很多个国家。名义上是保护,其实就是软禁和监视。 顾曜上位之后换了一些更温和的手段,但归根到底,监视的本意并没有改变。 阿fin这一次确实是要去法国,虽然目的并不仅仅是看望母亲,但这样的理由,应该足够让顾曜短暂地相信了。 * 结束了一整天的课后,柳月阑腿都软了。 午休的时候,他抽空在学校的理发店里修了一下头发。 没剪太短,只修了一下形状,去了大概半厘米的长度。 长至肩下的头发已经可以扎成一个小啾啾了,只是两边还有些鬓发会垂下来。 柳月阑还不太习惯,耳边的头发捋了又捋。 走出校园的时候,他居然看到了顾曜! 顾曜开着一辆十分低调的本田,在人来人往的大学路里完全不会引起路人的注意。 太正常的车了,学校里十个人里有九个都开这种车。 柳月阑抿着嘴笑了,步履轻快地走到车前。 还没等他绕到副驾,顾曜先推开车门下了车,非常绅士地绕到另一边,为柳月阑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请——”顾曜笑弯了眼,“司机小顾为您服务。” 驶离了拥挤的大学路后,顾曜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侧身过去吻了吻柳月阑的唇。 “顾先生,今天怎么有空接我下班啊。”柳月阑贴着顾曜的嘴角,黏黏糊糊地问,“不是阿fin吗?” 顾曜说:“阿fin长阿fin短,以后得拦着不让你见他。” 顾曜很乐于吃一些没有影的干醋来凸现柳月阑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刚好,在适当的程度下,这点小醋很能讨柳月阑的欢心。 他捋了一把耳侧垂下的头发,没说话,只是脸上的甜蜜溢于言表。 顾曜也碰了碰那缕头发,说:“就跟你说长一点也好看了。” 两人在路上找了一家小餐馆凑合了一顿晚饭,回到家后时间还早。 柳月阑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顾曜正靠在床头,塞着耳机不知在听什么。 柳月阑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傍晚那点快乐的甜蜜像沸腾的开水泡泡一样破掉。他看了一眼顾曜,径直离开了卧室,去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顾曜见他不快,“哎”了一声,也起身下了床。 然而等这人也来到客厅时,柳月阑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拿了几件衣服,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顾曜的表情有些严肃:“阿fin下午出了个小车祸。” 柳月阑缓缓起身,也顾不上刚才那点不愉快了。他眉头微皱,问道:“严重吗?” 顾曜说:“应该不严重。他下午回了一趟公司,请了半天假,回家的路上出的车祸。” 他冲柳月阑挥了挥手里巴掌大的银色物体,说:“我刚刚才知道。去过医院后就回了家,一整个下午都没动静,估计是睡了。” 他斟酌着说:“我过去看看吧。” 嘴上说着“过去看看”,换衣服的动作可一点都不麻利。 柳月阑见状,掏出手机说:“还是先打个电话问问吧,既然早就睡下了,就别去打扰他啊。” 顾曜说:“也是。” 电话拨出去后倒是立刻接通了。 阿fin的声音听上去无碍:“先生?” 第12章 顾曜问:“嗯。你没事吧?” 阿fin并没有主动联系顾曜,却也完全不惊讶顾曜为何知情。他回答道:“小事,就是手搓了一下。” 顾曜说“那就好”。 柳月阑在旁边嘀咕了一句:“阿fin开车比你稳。” 然后就被顾曜弹了一下脑门儿。 电话那边,阿fin笑了,笑过后又和柳月阑打了个招呼,之后很郑重地说:“先生,这么晚了,您就安心陪月阑少爷吧。我这儿没事。” 挂断电话后,柳月阑也没再说什么,伸了个懒腰回卧室了。 顾曜跟在他后面,顺手把手里那个银色的小东西丢到了床头。 柳月阑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身旁的人。 那个东西……是顾曜用来“了解”身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的仪器。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窃听器和定位芯片。 柳月阑对此心生不满,却又无法在今天出声苛责——要是没有这个东西,以阿fin的性格,他们根本不会知道那人今天受了伤。 “阑阑,”顾曜也睡下了,他关了灯,轻声安抚着柳月阑,“阑阑。” 他从身后拥着柳月阑,手臂箍着他的腰,低声道:“今天……我也没办法啊。” 柳月阑老半天才出声应了一句。 “谁管你。”柳月阑低声说,“睡了。” 既不想管,也管不了。 柳月阑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这么多年了,他甚至都……习惯了。 夜深了,上了一天课的柳月阑实在疲惫至极,他是真的困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顾曜却始终毫无困意。 他反复想着那场小车祸。 今天下午,那个时间,原本阿fin是要送他出去的。 如果不是阿fin临时请假,那么那个时候,坐在车里的人,应该是他自己。 他在脑袋里面模拟了很多遍阿fin回家和送自己的路线,无论怎么选择,总是有一段路是重合的。 他怀疑,今天这场车祸,其实是冲着他来的。 顾曜无声地叹了口气,收紧手臂,又凑过去蹭了蹭柳月阑微长的发。 作者有话说: ---------------------- 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第9章 车祸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顾曜本来说给阿fin再多放几天假,但阿fin没要,第二天一早还是过来36号接顾曜了——不过不是他开车,他叫了另一个司机过来。 柳月阑正在给顾曜系领带,见到阿fin后还有些惊讶:“不多休息两天吗?” 阿fin冲他挥了挥手,给他看自己手臂上那一点不太明显的挫伤,说:“不是什么大事。” 柳月阑说:“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工作狂魔。” 顾曜笑了一声,说:“你别趁机骂我。” 柳月阑给他系好了领带,用掌心拍了拍,一挑眉,说:“夸你热爱工作呢。” 顾曜:“我听着不像夸奖。” 他摸了摸柳月阑的耳垂,又顺着那双葱白的手指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带,说:“我记得有些人上高中的时候不会系领带呢,校服的领带每天都歪七扭八的。” 柳月阑用手指勾着领带的那点空隙往自己的方向一拽,说:“是啊,我是不会,怎么了?倒是有些人,口口声声说教我,说帮我系,结果呢?” 不远处,阿fin忽然笑了。 柳月阑又跟顾曜拌了几句嘴,七点五十的时候,顾曜出门了。 “哎——”柳月阑欲言又止。 “……”顾曜回头,无奈地说,“记得呢,你哥今天过来。我晚上八点以后再回来,行了吧?” 柳月阑也无奈:“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相处,受不了。” 顾曜没理这茬,又碰碰柳月阑的脸,低头跟他接了个浅浅的吻,这才离开。 路上,顾曜闭着眼睛坐在后排,一直没说话。 阿fin坐在副驾上,从后视镜里看了好几眼,犹豫着开口:“先生。” 顾曜知道他想说什么:“美国那边的吧?顾源?” 阿fin说:“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应该是他。” 顾曜嗤笑一声:“还没放弃呢?顾家我都管了十年了,还想跟我争。” 他睁开眼睛,从后视镜里跟阿fin对视了一眼,表情忽地谨慎起来:“最近你多看着阑阑。这个顾源,手段不干不净的,小心点。” 阿fin说“是”。 顾曜正经学过拳击和散打,打小跟着宋以的警卫队一起长大的。他和柳月阑谁更需要保护,再明显不过了。 * 下午6点左右,柳月阑从工作室回家,在小区楼下看到了他哥。 “上车。”他把车停下,冲他哥说,“我跟保安打过招呼,他不让你进吗?” 柳星砚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是,我刚到,估摸着你也快到了,就说干脆等你一起。嗳,你换车了啊?” 柳星砚上了车才发现不对劲——车型差不多,他对车也没那么敏感,就没发现,进来之后才发现内饰不一样了。 “……”柳月阑含糊地说,“啊。” 柳星砚懂了——不用问了,天龙人的手笔。 勉强算得上热络的气氛,忽然一下就冷了。 到家之后,柳月阑换了衣服就往沙发上一躺,使唤他哥去做饭。 柳星砚说:“合适吗?让我做饭。” “合适。打小就是你做饭。而且我做饭那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敢做,你敢吃吗?” 柳星砚摇摇头:“总不能老吃外卖吧?” 柳月阑闭着眼睛打哈欠:“我坐拥两个厨师,找不到需要自己做饭的理由。”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 柳星砚会做饭,肯定算是其中一个厨师。至于另一个是谁…… 柳月阑从沙发上坐起来,果然又看到他哥一脸纠结。 最终还是起来去厨房帮忙了。 他哥跟顾曜这个水火不容的关系,一直以来都让柳月阑十分头痛。 他俩几乎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接触——唯一的一点接触,是他哥病重的时候,顾曜把他哥转到了他们家的一所私立医院好生治疗着。 他哥清醒后,很快便要求转回普通的医院。 也没仔细追问,但……他哥又不傻,一下就能看出端倪。 他哥好像认定了他是被顾曜强取豪夺来的小可怜,每每提起都没有好语气,还自顾自地给顾曜起了很多外号,什么天龙人,什么特权咖,什么家暴男,什么超雄法制咖。 别的也就算了,认下也就认了,这个家暴男到底从何而来,柳月阑是真没想明白。 早几年里,柳月阑也试图调和过他们之间的矛盾,然而那两个人有着超乎寻常的默契,谁也不愿意放下对对方的偏见。 柳星砚是怎么也不愿意见顾曜一面。 顾曜就更别说了,为了柳星砚,不知道跟柳月阑吵过多少次。 时间长了,柳月阑也烦了,见他哥时,每次都挑顾曜不在的时候。 晚饭时,柳月阑细细打量起他哥,皱眉说道:“我天哪,你都晒秃噜皮了。” 柳星砚眼睛好了之后去参加了自考。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确实有点读书的基因在,他从小没上过学,成绩竟然也不错。 现在他在一家医院的眼科工作,平时经常去偏远的地方义诊。 前阵子又去了西藏义诊,这两天才回来。 柳月阑起身,去药箱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来一管药丢给他哥:“给你用这个。我上回……我也晒伤了,擦了这个很快就好了。” 柳星砚乖乖收起药,继续吃饭了。 两个人互相问了几句对方的近况,柳月阑叮嘱他哥记得复查眼睛,冬天快到了别冻感冒。 好像他才是哥哥。 柳星砚说:“我买了一个小太阳,今年冬天不会冷啦。” 提起这个柳月阑气就不打一处来:“早让你搬家你就是不。” 柳星砚还住在他们原先那个老破小里。那地方简陋得很,冬天没暖气,夏天没空调。 让他哥搬家的话说了得有一百遍,他哥就是犟,就是不肯。 钱也给了,东西也送了,但柳星砚有办法得很。钱是不收的,东西是不用的,不管柳月阑怎么说,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不仅如此,他还每月按时给柳月阑打钱,说是要还以前的医药费。 有段时间柳月阑真是脑袋都快气炸了。 吵也吵了说也说了,柳星砚就是不肯听。 他这个哥哥,看着像个软绵绵的毛绒玩具,其实骨子里脾气比他还大。 柳月阑忍了又忍,没再说些别的,只最后说了一句:“买都买了你就用,别买了放在那儿当摆设。” 柳星砚“嘿嘿”一笑,傻乎乎的。 刷碗的时候,柳星砚问起了另一个话题。 “快过生日了啊?”柳星砚笑眯眯地说,“有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第13章 柳月阑这些天连续被三个人问这个问题,自己都笑了:“你少跟我对着干,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柳星砚怪不服气的:“明明是你老说我!” “哪次说你说错了?还顶嘴。” 柳星砚鼓着腮帮子,继续低头把食物残渣倒进垃圾桶。 几分钟后,柳月阑说:“今年估计来不及了,明年你还有年假吧?要不要出去转转。” 类似的话他隔一段时间就会问一次,但柳星砚每次的回答都一样:“算啦,我不去。” 理由也是一样的,他哥要在家里,等他那只狗回来找他。 那场重病痊愈之后,他哥身上出现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头发的颜色变了,眼睛能看到了,瞳色也变得很奇特,性格也……内向了很多,还老是说一些神经兮兮的话,说,他的狗很快就会回来找他。 柳月阑跟那只狗一直很不对付,听见这话更是来气。他把手里的抹布往料理台上一扔,说:“不去就算了。” 柳星砚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没说出口。 柳月阑心里也憋着火,好好的一顿饭,眼看着又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最后,俩人各退了一步。 柳星砚说:“月阑,你知道的,我对出去旅游没什么兴趣。” 柳月阑“嗯”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对对对,你个抠门精,哪舍得把钱花在这儿啊。” 柳星砚:“就是。” 这人,说他他还来劲了。 柳月阑瞥了他一眼,挺无语地笑了。 “哎,你耳朵这个增生,怎么也好不了了?”柳星砚忽然问道,还上手摸了一把。 先前打那对乳钉的时候,柳月阑也顺手打了好几个耳洞——也是这样他才知道,他竟然有点瘢痕体质,左边的耳洞竟然增生了。 微凉的手指抚上敏感的耳垂,柳月阑耳边一酥,整个人几乎战栗着打了个哆嗦。 柳星砚:“……” 他讪讪地收回了手。 柳月阑瞪了他一眼,自己也摸了摸耳垂,说:“好多了,之前摸着还有个小包。” 柳星砚“哦”了一声:“不行就去医院看看。” “再说吧,也不严重。” 柳星砚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眼睛又扫过另一个地方,犹豫着问:“……你,那个,没再、没再……” 柳月阑知道他想问什么,作势就要掀开上衣给他看:“没有,没有,你要不亲自检查一下?” “哎!你这个人!”柳星砚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他锤了两下柳月阑的后背,恼怒地说,“你好烦啊柳月阑!” 柳月阑也没躲,笑着让他锤了几下,说:“我怎么了?这不你非要问吗?让你亲眼看看确认一下你还不愿意。” 柳星砚脸上的红晕还没消,听见这话又去掐他的脖子:“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又待了一会儿,差不多八点的时候,柳星砚准备回去了。 “我送你。”柳月阑说。 “我自己坐地铁吧,别折腾了。” 最后,两个人又各自退了一步,柳月阑把他哥送到地铁站,让那人自己坐地铁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柳月阑心情挺不错——怎么说,只要不吵架,他跟他哥也算是很不错的一对兄弟了。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吵架的原因有很多,吵起来也是谁都不肯退让;能和平相处的时候也有,大部分情况下,两人也不是非要跟对方争个你对我错。 顾曜有时气急了,会说柳月阑拧巴,说他矫情,说,你为你哥做了这么多,他知道吗?他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他还恨你。 柳月阑也觉得自己拧巴,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他并不需要柳星砚的感谢。 那他需要的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只知道,在他每次觉得痛苦想要放弃的时候,能帮他迈过那些痛苦的,除了顾曜,也有他哥。 他第二次被蒋旭堵在校园里的那一晚,他第一次见到顾曜生气的那一晚,顾曜疑惑地问他“你怕我吗”的那一晚,他又有了想要放弃读书的念头。 他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和这个学校里其他学生的差距,他翻来覆去地想,这个学校,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在顾曜问出那句“你怕我”的时候,柳月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冰冷。 但他又并非真的害怕顾曜,或者说,他并不是真的在为顾曜的行为而感受到恐惧。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怕。我又不吸毒,我有什么好怕的。” 顾曜点了点头,表情这才从刚才的疑惑变为理所当然,说:“就是啊。” 他又掏出手机,冲柳月阑挥了挥:“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如果有需要帮助的,随时可以找我。不记得了?” 柳月阑心想,原来这竟然不是一句客套话吗? 顾曜左手还拿着那根大麻。他实在嫌弃得很,很不爽地犹豫了一会儿,脱了自己的长袖衬衫,裹住了那根大麻。 柳月阑:“……” 哦,还好,里面还有一件短袖。 柳月阑移开视线,道了句谢:“我先回去了,太晚了。” 顾曜含笑点了点头:“嗯。明天见。” 回家的路上,谢临风打来一个电话。 这人咋咋呼呼的:“我听说顾曜把蒋旭收拾了一顿?” 柳月阑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没等谢临风回答,先自己想好了一套理由:“难道今天的事,是你告诉顾曜的?我就说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谢临风沉默了一会儿,说,“哪里用得着我告诉他。” 他含糊地说:“总之,解决了就好,蒋旭以后不敢再找你麻烦了,不,他还会不会继续出现在学校里都不好说。这样也好,以后不会再有人敢动你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柳月阑却也听懂了:“……临风,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学校里真的很多人看我不顺眼吧?” “不是不顺眼,是……”谢临风叹了口气,换了个更安静的地方说话,“小月阑,你……唉,算了,实话跟你说也无所谓,学校里确实挺多人……打你主意的。你知道的,有些人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愁,就想着找点别的乐子。” 他不等柳月阑回答,继续又说:“但现在不会了,应该不会了,以后……应该都不会了。” 柳月阑冷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好像顾曜在罩着我一样。” “不是这个意思,但效果是一样的。唉,说不清,以后你会知道的。” 谢临风为人很大大咧咧,却老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支支吾吾。 柳月阑不欲追究,也懒得继续追问。 那天晚上,柳月阑又失眠了。 说来也是好笑,自从转学来到耀福中学之后,他失眠的日子可实在是太多了。 睡不着觉,就又去骚扰他哥。 “柳星砚,你睡了吗?” 地上发出一点犹豫的动静,他哥小声说:“你又钓鱼执法?” 柳月阑说:“不是,我是想问你,那两个鸡蛋你吃了没有?” 柳星砚声音都大了起来:“吃了吃了,嘿嘿。” “嗯,长高点,小矮子。” “……你就是想说这个吗?” 柳月阑仗着他哥看不见,撑着脑袋侧躺在床上笑着看他,语气冷冰冰地“嗯”了一句。 他哥躺在地上,眉毛皱着,还撇了撇嘴,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嘟囔了一句“我可烦死你了”。 他又不知道在哪儿鼓捣什么,鼓捣了好一会儿,把他们家那只狗都吵醒了。 他从地上坐起来,又去安抚那只狗,一人一狗玩了一会儿,那狗才又去睡觉。 柳月阑看了就烦,一直没理他俩。 过了一会儿他哥又说:“月阑,我一直想问你,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 说话间,他哥已经摸到床边,跟以前每一次一样,用两只手垫着下巴撑在床上,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虚虚地看着。 “我想问……你在新学校,还开心吗?” 不是“你适应吗”,或者“和同学相处得好吗”,又或是“学习跟得上吗”,而是……“你开心吗”。 柳月阑抿了抿嘴,嘴角绷得很紧。 方才……方才他叫柳星砚,其实是想说,他觉得这个学校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他太普通,太渺小了。 如果说,以前他还有一丝丝幻想,觉得自己总能靠这样那样的一点本事离开这个贫苦的地方,那么在耀福中学的这几个月里,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不只是他,太多人都太渺小了。 那学校里的人动一动手,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但话到嘴边,柳月阑又说不出口了。 第14章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改变了一生呢?宋以的一句话,既拯救了他,又把他推入了另一个深渊。 柳星砚并不知道弟弟心里正在进行怎样的天人斗争,黑夜里,他无知无觉地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也没上过学,我也没有朋友,更不会跟人打交道,所以很多东西我都……我都不懂。我总想问你,又老是害怕给你太大压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星砚抓瞎地在床上摸了半天:“我是想说,我一直说希望你能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其实只要你能开心地生活就足够了。我不是非要让你出人头地,好害怕你会因为这样有很大的压力。” 柳月阑低头看着,缓慢地把手挪了过去。 柳星砚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弟弟的手,特别高兴地一把抓住,继续说:“所以,月阑,你要是在学校过得不开心,你要跟我说哦!” 柳月阑:“跟你说能解决什么问题?你是能帮我读书还是能帮我考试?” 说完前半句的时候,柳月阑明显感觉到他哥愣了一下,好在这点紧张的状态在听完后半句时又悄悄消失了。 柳星砚抓了抓脑袋:“也是……那怎么办呀?” 柳月阑松开他的手,把他从床边推回地上,说:“你少在大半夜拉着我聊你那些心事,让我好好睡个觉,比什么都强。” 柳星砚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脑袋里又想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他嘿嘿一笑,回到自己的被窝里,睡了。 第二天柳月阑来到学校时,谢临风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这位谢少爷一向是迟到早退的,像今天这样提前二十分钟到学校,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柳月阑:“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临风没跟他斗嘴,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还好还好,你还正常,那我就放心了。” 他杵杵柳月阑,说:“昨天晚上的事都传开了,现在整个学校,不,整个照海市都知道蒋旭因为在学校里抽大麻被顾家那位当场抓住,收拾了一顿。” “……”柳月阑真没想到这事能传播得这么快这么广,惊讶道,“啊?” 也不知道是真凑巧还是别的什么,他们正嘀咕着,教室的后门被人敲响了。 柳月阑回头一看,人都麻了。 是顾曜。 那人没穿校服,只穿着一身很低调的日常装。 谢临风也麻了:“……少爷,您太神出鬼没了。” 顾曜和谢临风看来是没什么交情,只好脾气地笑笑,打了个招呼,说:“我来拿个东西,刚好看到你们在说话。” 说着,他从后门走进来,往柳月阑面前的桌子上一坐—— 上次在宋以的办公室时柳月阑就发现了,顾曜这人好像不喜欢坐椅子,就喜欢靠着坐在桌子上。 奇怪的人。 刚才还在谈论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柳月阑有一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抓获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还是对昨天的事情道了谢:“昨天晚上……谢谢你。” 道谢的话一说出口,剩下的也就没那么困难了:“真的,特别谢谢你,如果不是你,今天离开这个学校的,可能就是我了。” 他想了想,又改正道:“不,一定是我。” 顾曜却好像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我怎么记得昨天说过这话了?” 他两只手撑在桌上,坐着的姿势让他比面前两人都矮了一截,可身上的张扬气质半点没收敛:“你又不在这儿搞东搞西的,为什么会离开这个学校?谁敢让你走?” 冬日里天亮得晚。 教室被灯光照得明亮,室外却未见得有多少光亮。 柳月阑抿着嘴站在原地,看着面前坐在桌子上的人,那人脸上的不可一世和张扬跋扈像空气一样迅速充满了整间教室,甚至压得柳月阑快要喘不了气。 可那个时候,在那个分明有些窒息的时刻,柳月阑却忽然觉得室外天亮了。 那之后,谢临风和顾曜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谢临风好像真的很怕顾曜,连说话的语速都慢了起来。他一边说一边想,脸上明显是认真思考的神情。 “顾曜,那个……”谢临风字斟句酌,“其实吧,有些话轮不到我多嘴,但是……” 顾曜一摆手,打断了谢临风:“我知道你的意思。不会有别人了,你放心吧。” 说完,顾曜有些疑惑。他打量了一下谢临风,说:“我以前还不知道,你这么热心啊。” 谢临风摆摆手,听见这话也不像从前那样插科打诨,而是很认真地说:“以前……没什么事情轮得到我开口,顾曜,你是知道的。” 他说得认真,顾曜脸上的神色也跟着认真了一些。他从那张课桌上站起来,又扭头对柳月阑说:“好了,不说了,我一会儿要赶飞机,有点急。” 他还解释了一番自己的去向:“我姐过生日,过两天我再回来,到时候请你和谢临风吃饭。” 嘴上说着请两个人,眼神只盯着柳月阑。 他又说:“有事真的可以找我,不是客套话。” 还顺便打趣了一下谢临风:“你看把谢临风急的——他可不是这么正经的人。” 说完,顾曜就离开了。 走出这间教室的时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柳月阑。眼神收回去的时候,也扫了一眼谢临风。 谢临风忽然紧张起来,身体都站直了。 顾曜没再说什么,弯起眼睛笑了笑,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顾曜说过两天就回来,没想到真的是过两天——这真不是柳月阑刻意打听,实在是这人动静太大了。 顾曜倒也不是非常高调的人,但有关于他的一切,在学校里都是公开的秘密,随处可知。 他回来的那天,食堂每个窗口都做了非常丰盛的菜品,而且一整天都免费。 柳月阑到了学校才听说这事,他冲到食堂,都顾不上早自习要迟到了。 他眼花缭乱地看着各种精美的早餐,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免费?一整天?” 食堂师傅笑眯眯地说:“是呀!” “……”柳月阑很不好意思地又问,“我能打包吗?” 食堂师傅依然笑眯眯:“能呀!” 离开食堂时,柳月阑双手拎满了打包盒。 他把能打包的东西都打包了一份。那几位食堂的师傅还做起了自荐,把拿手好菜多给他打包了几份。 柳月阑费力地拎着这些饭盒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心里还挺高兴。 这些菜,够他们吃一周了。 能省掉一周的伙食费。 但很快,他又有了新问题。 虽然说现在已经入冬了,但……这毕竟都是菜,放上一天会不会坏呢? 柳月阑是不会做饭的,他们家做饭一直是他哥来,他说不清在没有冰箱的情况下这些菜品会不会坏掉。 而且……这毕竟是饭菜,总归还是有点味道,要拿着这些东西在教室里过一天,柳月阑觉得多少有些羞耻。 他琢磨了一下,决定翘掉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回一趟家。 耀福中学的师资力量很不错,但管理并不怎么严格——也严格不了。 柳月阑很顺利地翘了课,中午11点多顶着大太阳等公交车。 入冬了,虽然顶着大太阳,天气也还是寒冷。 柳月阑穿得薄,才等了几分钟,已经冻得流鼻涕了。 他没在这个时候坐过那趟公交车,不知道这一趟几点才会来,只好跺着脚继续等着。 等着等着,他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的香水味。 回头一看——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柳月阑看着身后的人,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少爷,你每天都在学校巡逻是吗?你是这学校的保安吗?” 来人听到这话也笑了:“对啊,我就是这学校的保安。” 又是顾曜。 笑过之后,顾曜看着柳月阑手里那一堆餐盒,说:“你是要回家吗?把这些送回家里?” 他这话问得很直接,话语却没带着什么别的情绪,自然得像是只问了一句“今天天气是不是太冷了”一样。 柳月阑并不会觉得自己打包了一堆免费的食堂饭菜回去和哥哥一起吃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但他这个年纪的人多少有些无法用言语简单解释的自尊心和骄傲,再加上,面前这个人正是大方请他们吃饭的人,几层因素这么一叠加,柳月阑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柳月阑低声应了一句,手里拿着的东西不自觉地往身后藏了藏。 顾曜不知有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动作,他琢磨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你回家要坐挺久的车。” “最快也要四十分钟。” “那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个半小时吧。” 第15章 “嗯。” 顾曜又想了一会儿。 期间他掏出手机,好像要打电话,但最终没有。他把手机收起来,又去看柳月阑。 几分钟后,他说:“你是不是怕这些菜坏了?” 柳月阑:“……嗯。” 顾曜竟然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哦,我还以为你家里有什么大事。你放我宿舍吧,我宿舍有冰箱。” 柳月阑:“……?” 他没钱住校,自然又想象不到耀福高中的住宿条件有多么奢侈。在他的概念里,学生宿舍里就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冰箱这种东西出现怎么会出现在宿舍,柳月阑不理解。 也是巧,就在这个时候,柳月阑要坐的那辆公交到了。 顾曜用拇指指了指学校里学生宿舍的方向,一歪头:“走不走?” 去宿舍的路上,顾曜还很好心地帮柳月阑提着餐盒。 柳月阑看着他的背影,又问了一遍自己疑惑的问题:“你不上课吗?你怎么每天在学校各个角落游荡。” 顾曜回头无奈地说:“我在帮你的忙,你能不能客气点跟我说话。” 柳月阑可不是会客气的人,他“哦”了一句,说:“那谢谢你。” 到了宿舍之后,顾曜试了很多遍密码,很艰难地打开了门。 “……”他解释道,“我上一次来这儿,还是开学那天。” 柳月阑开始后悔了:“你这冰箱还能用吗?” 顾曜说:“这个不能用还有别的,这么大一个学校,总不至于找不到一个能用的冰箱。” 常年无人光顾的学生宿舍依然被保洁阿姨打扫得一尘不染,无人使用的冰箱和空调也一直开着,柳月阑刚一走进来,周身那股冷气就被房间里的空调暖风吹散了。 那冰箱很大,把所有的餐盒整齐地摆进去之后还有很大的空间。放完东西后,柳月阑沮丧地关上了冰箱门,对旁边默默帮忙的人说:“我有时,特别……” 顾曜特别讨人嫌地接了一句:“想跟我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对,”柳月阑点点头,又说,“我能问一句吗?你们这学生宿舍,一学期多少钱?” 真给顾曜问住了:“这个我真不知道。” 柳月阑:“好想揍你啊。” 顾曜也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纯逗他:“我练过散打,练过拳击,你打不过我。” 他越说柳月阑越来气:“……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人有点欠。” 顾曜说:“那还真没有,他们都——” 顾曜在这里停顿了半秒钟,再开口时带了点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可惜的语气:“怕我。” 柳月阑短暂地怔愣了两秒。 他在这个时候终于回想起来,顾曜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亲切温柔,恰恰相反,他有着极冰冷和暴戾的一面——不管这冰冷和暴戾的起因是什么。 宿舍里忽然安静下来,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了尴尬。 几秒钟后顾曜拍了拍手,说:“回去上课吧。” 他又说了一串数字,是宿舍大门的密码,说:“晚上你自己过来拿吧。” 柳月阑应了一声,又生硬地说了一句“谢谢”:“祝你妹妹生日快乐。谢谢你们。真的。” 顾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的谢谢我收下了,但是……” 他颇为无语:“是我姐过生日,我没有妹妹。你这个感谢,一点都不诚恳,一点都不走心。” “……”柳月阑还真是不记得,顾曜这么一说,他当真心虚起来,“祝你姐姐生日快乐。” “以后你见到她,自己跟她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宿舍。 耽误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再出来时,室外的温度好像没那么低了。 柳月阑抬头看看,被挂在空中的太阳照得眯了眼睛。 走出几步后,顾曜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对柳月阑说:“不对,你刚才只说谢我姐姐,但帮你的明明是我。” 柳月阑:“……那我也谢谢你,谢谢你全家。” 顾曜真拿他没辙了:“柳月阑,你这人。” 柳月阑浅浅笑了一下,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终于记得我叫什么了。” “你真记仇,开个玩笑都不行?” “我也是开个玩笑啊。” 顾曜大概是真没被人这么抬过杠,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 笑过之后,柳月阑又觉得很奇特。 眼前的这个顾曜,和那天晚上的模样判若两人,和那天在宋以办公室的样子也不怎么相似。 过大的反差甚至让柳月阑有些恍惚,到底哪一个顾曜才是真的。 想着想着,柳月阑又有些歉意,不管哪一个顾曜更接近他真实的性格,这么长时间以来,那人总归是一直在帮助自己。 自己身上有什么利让顾曜可图吗?柳月阑扪心自问,大概是没有的。 一直接受着别人的好意,没什么可回报的东西也就算了,这时候还揣测起了别人的性格,柳月阑心里罕见地涌上了一丝愧疚。 他快走两步跟上顾曜,说:“哎,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他抿了抿嘴,带了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但你也知道,我没什么钱,就只能吃点很便宜的东西。” 顾曜真不客气:“麦当劳,就今天晚上。” 他这个要求是真的让柳月阑很惊讶。 柳月阑当然也并不能经常吃得起麦当劳,但……顾曜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是真的笑出声了。 那天放学后两个人尴尬地来到学校附近那家麦当劳时,顾曜才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小时候……大概是八岁还是九岁的时候。我那会儿一直在英国,国外嘛,没什么好吃的,我听人说,国内的饭菜好吃多了,就连快餐都很好吃。回国之后我就跟我爸说,我想吃麦当劳。”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麦当劳的大门,扭头看向柳月阑。 “结果我爸让我在房间里跪了一下午。”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种柳月阑看不懂的表情。 说是生气,也没有多生气。像是在抱怨,语气又很平平。要说委屈,那更是完全没有。 是什么呢?柳月阑也说不清。 柳月阑自有记忆以来就是无父无母只有哥哥的人,他对如何和父母相处一窍不通,却也多少知道不要擅自评价别人的家庭关系,便只含糊说道:“……有什么原因吗?” 顾曜嗤笑一声:“鬼知道他。那会儿我就想——” 他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 柳月阑扭头看看他,忽然觉得那人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可他眨眨眼,下一秒顾曜又挂上了笑脸,仿佛刚才的阴沉只是柳月阑的错觉。 “那会儿我就想,以后我要天天吃麦当劳。”顾曜懒洋洋地说,“每天都吃,早中晚都吃。” 他不等柳月阑回答,伸手叫了一位店员:“美女,你刚才帮别人点的那个套餐,优惠券在哪里领?”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柳月阑沉默地看着那位店员手把手教顾曜怎么领优惠券。 那人精挑细选,挑了一个四十块钱的双人餐——汉堡和薯条是两份,可乐只有一杯。 等店员离开之后,顾曜晃了晃手机,给他看这个套餐的名字。 柳月阑:“……” 他满头黑线地看着屏幕上的“可辣薯咱俩了”,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个破梗极为有用地戳中了顾曜的笑点,他甚至拍了一张图,不知给谁发了过去,还顺带发了一句语音:【阿晞,给你感受一下国内的幽默。】 发过之后又给柳月阑解释:“我弟,一直在澳洲,老跟我说看不懂国内的梗。” 快餐上得很快。顾曜没要那杯可乐,推到了柳月阑那边。 柳月阑看了一眼,又去要了一个杯子,把那杯可乐倒了一半出来,又推给顾曜。 顾曜看了看,这次没再拒绝。 柳月阑对吃的不怎么挑剔,吃了几口,却也没什么兴趣,只是穷惯了不想浪费,于是硬着头皮吃完了自己那一份。 他看顾曜好像确实很感兴趣,便调侃道:“少爷,你好这口啊?” 顾曜说:“我老觉得你说话阴阳怪气的。” 柳月阑耸耸肩:“你觉得是就是咯。” 调侃了几句之后,柳月阑正经起来。他用手指抠着自己的掌心,低声说:“顾曜,其实,你不用这么……” 他纠结着如何开口,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能艰难地说:“我不觉得我很穷这件事有什么丢脸的……我又不是因为吃喝嫖赌才穷,我们家穷是因为没人赚钱,而且我哥有病。穷就穷了,我有什么办法?所以你不用……” 柳月阑仍然不知道怎么继续形容,只好打了个手势,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不用特别顾虑我的这点——” 第16章 他抿着嘴想了很久,才补充完整这句话:“就当作是自尊心吧。” 顾曜撑着脸,也想了一会儿。他看着柳月阑,慢慢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 他指了一下面前这盘东西:“我不想让你的‘感谢’成为你的‘负担’。” 柳月阑实话实说:“确实是负担啊,你吃了我四十块钱,我之后一周都不会在学校食堂吃饭了。” 他又趁机吐槽:“少爷,您能不能动用一点特权,让宋老师调低一点食堂的价格,一个煮鸡蛋都要4块钱,4块钱啊!我真吃不起啊。” 顾曜哈哈大笑:“我回来跟她说。” 笑过之后,顾曜大约是想起了刚刚柳月阑的话,说:“我记得你哥哥不仅眼睛看不到,身体也不好。” 柳月阑这个家庭背景,在学校里大概也算是人尽皆知了,他毫不意外顾曜是怎么知道的。 “吃药吃太多,有些药对肝肾功能有损伤,而且缺少锻炼,体质太差,再加上他看不到,容易受伤。”柳月阑说着又有些惆怅,“这几年其实好一些了,前些年才难熬。” 顾曜又问起眼睛:“眼睛呢?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就那样,没变得更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顾曜认真听着,又关心起了另一件事:“我记得你哥这个病是遗传,你——” 柳月阑一愣。 他哥这个眼疾确实是遗传,是遗传自他们的父亲。但柳月阑对于父亲的记忆实在模糊不清,只隐约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中年发病。除此之外,他便一无所知了。 自有记忆以来,他哥就是失明的状态,柳月阑也从未想过,或许他也携带着某种致病基因。 ……也从未有人关心过这个。 柳月阑心情复杂地看着顾曜,说:“……应该不至于吧,我没查过。” 顾曜说:“只是一个提醒,但你最好放在心上。” 柳月阑心想,又是一笔钱,但面上还是真心感谢的:“好,我记住了,谢谢你的提醒。” 顾曜摆摆手,好像有点无奈:“怎么感觉你一直在感谢我。这个也要感谢,那个也要感谢。” 柳月阑倒是很坦然:“因为你确实帮了我很多啊。” 顾曜:“这叫什么帮忙,又不是天大的事。”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柳月阑:“回礼,感谢你这顿40块钱的麦当劳。” 柳月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把那东西抛回给顾曜,说:“请你吃麦当劳是感谢你,你还要回礼,那我又要想给你回礼的东西。” 柳月阑言简意赅地说:“没钱。” “就结束在这里,”顾曜把东西塞进柳月阑的裤子口袋,“就停在这儿,不需要你再回礼。” 柳月阑这才看清,顾曜给他塞的是三只中性笔,一蓝一黑一红。 “东西是新买的,但我用过一两次,别嫌弃。”顾曜解释说,“用过的东西,就不要再考虑回礼不回礼了。” 柳月阑抿了抿嘴,终于没再拒绝:“好吧。” 他把书包拎到肩上,指了指门口的方向:“那我回学校了,我去拿一下中午放到你宿舍的东西。你确定我可以自己过去吗?” 顾曜说:“密码都告诉你了,就是让你自己去的意思。” 他对柳月阑的反复询问有些不耐烦了,但他还是把这点不耐烦隐藏得很好:“我说过的话都是认真的,没有哪句是玩笑话——真的玩笑话,我会让你看出来的。” 柳月阑未做他想,只点点头,说“好吧”。随后两人便分开,他自己回到学校,去拿放在顾曜宿舍里的餐盒。 * 顾曜姐姐的生日也在冬天,只比柳月阑的生日提早大概一个月。 柳月阑把柳星砚送到地铁站后,在驱车回家的途中想起顾曜姐姐生日的事,便给顾曜打了个电话。 但顾曜不知在忙什么,电话那边乱糟糟的。 柳月阑本想说“你在忙那就回家再说吧”,顾曜没让,说:“真忙时没时间接的,我既然接了,那就是不忙——至少忙的事没你的电话重要。” 相爱十年,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柳月阑笑着骂他“肉麻”。 接着又提起生日的事。 “阿昭姐姐也要过生日了,而且她回国也有一阵子了,该忙的应该也忙完了,我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她。” 顾曜说:“正要跟你说这个。先不着急——” 他话才说几句,又去跟旁边的人说话,大概是阿fin。 他说:“安全带给我系一下。” 柳月阑后知后觉:“刚才的声音是开关车门吗?” “嗯,换了一辆车。”顾曜含糊解释道。 柳月阑觉得好笑:“中途换车?这是在干什么。” 顾曜笑了:“问问我们的好阿fin哥,为什么要中间下去买宵夜,一开门把人外卖小哥撞了。” 柳月阑直觉阿fin不是这种不靠谱的人,又觉得顾曜今晚有点鬼鬼祟祟的,多问了几句,都被顾曜一一解释了,也就安下心来,继续说起了先前的话题。 顾曜说:“本来说这两天带你去跟阿昭吃顿饭,但我妈今天打电话过来,说下个月会回一趟照海,刚好再过几天阿晞也要回国了,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人凑齐了,咱们一起吃个饭。” 这个恋爱谈了十年,顾曜的家里人说不上多支持,明面上至少也不反对——也很难反对,顾家现在就是顾曜的一言堂,谁那么不怕死去找顾曜的晦气? 柳月阑对和顾曜的家里人见面这件事不算太抵触,但肯定也没有多盼望,见顾曜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便不再多说, 挂断电话后,柳月阑拐了个弯,去了一趟照海市中心的一家奢侈品商场,去给顾家人挑礼物。 宋以早在八年前就提拔了,这些年在寰都混得风生水起——她能力很强,最重要的是会站队,跟她同一批提拔的人里有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因为屡屡站错队被平调走了。 顾曜的姐姐顾昭高中毕业后就去美国了。她性子比较天真活泼,本来也不适合管理公司,索性让她在国外,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顾曜的弟弟顾晞从出生开始就被养在澳洲。他比哥哥姐姐小得多,今年才刚大学毕业。而且他出生的时候,他们父亲的心思已经不在家里了。自小没有被当作继承人培养,顾晞的性格也更单纯。 这姐弟三个,就属顾曜心思最多最重。 柳月阑很快便给他们三人挑好了礼物。 给宋以的是一枚翡翠戒指,给顾昭的是一条珍珠项链,给顾晞的是一对袖扣。 还顺便给顾曜买了一件大衣。 结账时柳月阑都心虚了:说是给那三个人挑礼物,结果还是给顾曜买的东西最贵。 那导购认得柳月阑,见他刷的是自己的卡,便好心提醒道:“今天先生没来吗?先生的卡可以积分呢。” 柳月阑心想,我刷他的卡,给他家里人买东西,我是不是有点毛病。 他也没说话,只示意导购就刷这张卡。 回到家后,顾曜已经到了,正在阳台用ipad记录着什么。 他见柳月阑大包小包拎着一堆东西,走过去帮忙,说:“哪儿那么多礼节,又不是没见过面,都那么多年了,还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没去管那些礼物,只拆开了自己那件大衣,一秒都不肯等,立刻上身试。 柳月阑扯他衣服:“虚头巴脑那你别要。” 顾曜充耳不闻。 试过衣服之后顾曜心情很好,拥着柳月阑坐在沙发上,给他看自己在ipad里画的东西。 已经在设计他们的阳台花艺了。 柳月阑很满意地说:“这么快就准备上了。” 顾曜掐他下巴:“少爷,您开口了,小的当然得立刻给您办啊。” 柳月阑凑过去亲他。 顾曜放下手里的东西,专心跟他接吻。 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的情况下,顾曜的吻大多是温柔的。他扣着柳月阑的后脑,很快就反客为主,自己主导起这个吻。 柳月阑被他压着躺到沙发上。 那吻从唇角一直挤进嘴巴,很温柔地舔舐他的口腔,甜蜜又不带色情。 柳月阑握着他的手,拇指和食指搓揉着他的手。从指腹到带着厚厚茧子的指根,一寸一寸抚过去。 顾曜咬着他的舌尖,笑着说:“再摸硬了。” 柳月阑也笑,推着他的肩膀坐起来,说了一句“滚”。 结束了这个吻,柳月阑起身去把刚才买的礼物收好,回来的时候看到顾曜面色不善地坐在沙发上揉手腕。 “怎么了?”柳月阑挨着他坐下,用手指碰碰他的手腕,“手疼?” 顾曜阴云密布的表情消散了一大半,无奈地说:“刚才跟郑省长打球,搓了一下。” 第17章 顾曜下午约了郑省长,这事柳月阑是知道的,说是城北那块地实在找不到人接盘了,请顾曜卖他个人情。 柳月阑去给他拿医药箱:“郑省长那体力,你确实比不过。” 话才说完就被顾曜掐了一下屁股。 顾曜自己揉了两下药酒,又说起刚才电话里的事。 “到时我妈和阿晞都回来了,我打算让他们过来这儿,咱们就简单吃个饭,别弄那么复杂。” 柳月阑睨他一眼:“怎么不回老宅?” 顾曜:“谁喜欢老宅?一个两个的都烦老宅,谁都不想去。阿昭这次回来也没住几天,早就搬走了。” “那干嘛来这儿吃?” “明知故问,明知故问。”顾曜捏他的嘴,“不来这儿来哪儿?不来这儿来哪儿?我家在这儿,不来这儿来哪儿?” 顾曜说着说着还来气了,把柳月阑的嘴巴捏得像只小鸭子:“你就想听这个,你就是想听这个。现在满意了?” 柳月阑拍开他的手,没回答,只说:“你手都扭了还不老实点。” 脸上的笑意倒是真切。 作者有话说: ---------------------- 小月亮眼睛没事,放心[摸头] 第13章 四小时前。 “顾总,这是咱们新上任的公安厅副厅长。”郑省长拍拍那人的肩膀,转过头去对那人说,“老梁,这是顾总,顾曜,给你引荐一下。” 顾曜脱了外套放到一旁,伸手握着梁厅长的手,脸上是十分得体的微笑:“梁厅长,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顾曜。” 那梁厅长明显对“引荐”这个词很不满意,又碍着郑省长的面子不能发火,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初次见面”。 那人50岁上下,到现在也只混到了一个副厅长的位置,想来仕途也没什么再进一步的空间了。 郑省长已经换上了一身球衣,招呼顾曜也快去换衣服:“打一场。” 顾曜假惺惺地谦虚着:“我可打不过您。” 郑省长当年是宋以一手提拔起来的,跟顾曜熟得很。他知道顾曜在想什么,顾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郑省长又丢了一件球衣给那位梁厅长:“来,老梁,你也来。” 顾曜跟他们打了一会儿球就下场了。梁厅长叫了一群他们公安厅的人,个个都想在领导面前出风头。顾曜懒得跟他们争,没一会儿就下场了。 这场球赛结束之后,郑省长才说明来意。 “顾总啊,城北那块地……” 顾曜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听这话就乐了:“城北128亩,住兼商。住宅70商业30,一栋还建办公楼,三栋返迁住宅,那商业还有一半是自持。” 他面露难色:“郑省长,这么块地,你想甩给我啊?” 郑省长:“这地位置很好,就是业态太差,只有你们顾家开发得了。你就当卖我个人情。” 顾曜掏出手机,用计算器啪啪啪按了几个数:“我就算楼面价两万,你这块地也要17个亿。我没记错的话,上个月上市的那块地,楼面价可是四万。翻个倍,那就是30多个亿。30多个亿的人情,郑省长,你真敢说啊。” 郑省长笑了笑,没说话。 旁边,梁厅长已经听得全身冒汗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今天这场球赛的意思了。 做给自己看呢。 他刚来照海,人生地不熟,这是上来就给他下马威呢。 顾曜想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话还没说,先叹气。 “城北128亩,研究研究,”顾曜很有些阴阳怪气,“先出个概念设计方案,准备拿地吧。” 郑省长一听就笑了:“大人情,我记着。” 顾曜撇撇嘴:“就这个事?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顾家最早是靠房地产发家的。但这些年房地产市场越来越差,顾家早就不做房地产了。 顾曜上位之后,发展方向基本定在芯片和ai这两个领域。 这次郑省长找上他,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顾曜对此倒无所谓,他乐于卖这个人情,刚才那副为难的模样,更多的还是做给那个新来的厅长看。 回去的路上顾曜还在给阿fin描述那个场景:“你都没看见,那厅长的脸色太精彩了。” 阿fin说:“我知道他。他刚来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过他,让他先来拜访先生,他不听。” 顾曜管这整个顾家已经不是第一年了,现在对于这些表面功夫,他已经不怎么看重了。他摆摆手,说:“不说他了,不重要。”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阿fin,忽然笑了:“阿fin哥。” 他一叫“阿fin哥”,阿fin就浑身难受。 “先生。”阿fin应了一句,思考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大概猜到顾曜又想说什么了,便主动开口道,“大小姐生日,我准备了一份礼物,麻烦您帮我转交吧。” 顾曜果然笑了:“还不敢见呢?” 阿fin无奈道:“先生,我十五岁时候的事,您打算念到什么时候?” 阿fin长着一张挺年轻的脸,其实比顾曜大了五岁。 他来到顾家的时候是十三岁,那会儿朦朦胧胧地对顾昭有那么点好感。 “那会儿大小姐才九岁,您……”阿fin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您饶了我吧。” 顾曜撑着下巴看他:“好好好,不调侃阿fin哥了。” 笑过之后他又说:“阑阑也快过生日了。” 今天叫了专职的司机,阿fin没开车,坐在副驾。 他听到这话后不知不觉捏紧了手指——他去后排座位看过,从后排的角度,是看不到自己手上的动作的。 阿fin又强迫着自己放松下来,神色正常地回答顾曜的话:“问过,月阑少爷说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他回过头去,尽量自然地冲顾曜笑了一下:“他要有想要的就好了,一说‘没什么想要的’,我也不知道送点什么好。” 他不动声色地撇清自己,又顺带着调侃了一句那两人感情好:“猜不透,不知道是真没想要的,还是跟我客气。月阑少爷的心思,只有您懂。” 顾曜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再之后,顾曜遭遇了一场小车祸。 跟之前阿fin遇到的差不多。 顾曜的司机是部队出身,开车稳,躲避这种跟踪更是十分在行。但碍于他们人在大街上,顾曜不愿意波及无辜行人,躲避的时候还是撞了一下。 跟踪他们的三辆车撞了个连环,都比他们严重。 阿fin中途就安排了换车,顾曜下车的时候还和跟踪他们的三辆车打了个招呼。 “哎,”顾曜敲敲车窗,挑衅的意味很明显,“天天跟着我,多没意思,回去告诉顾源,别跟我玩这些阴的,没有用,这些小手段,我十年前都看不上,更别说现在了。” * 顾源是……顾曜的某个弟弟。 但顾曜不承认,顾曜只承认自己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其余的那些弟弟妹妹,他一个都不承认。 早些年有人说那些人是顾曜的弟弟妹妹,他还会生气发火。 那是顾鼎钧和外面的女人生的。 具体有多少个,估计顾鼎钧自己都说不清。 顾鼎钧此人,文雅地说叫风流,难听点说就是见谁都能脱裤子。 他本来就有钱有势,又长了一张挑不出毛病的脸,哪怕自己不想要,也有无数个男男女女往上贴。 顾鼎钧不满意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竟是女儿。宋以那时候还没在照海市站稳脚跟,她需要倚仗顾家的权势。做小伏低了一年后,顾曜出生了。 顾鼎钧大喜,照着继承人的路子培养顾曜。与此同时,宋以的伯乐晋升了,连带着提拔了宋以。 顾鼎钧有了继承人,宋以有了自己的势力,自此之后,两人的婚姻便名存实亡了。 顾鼎钧在外面疯了几年,留下了无数个耀祖明珠。他并没有真的想把顾家交给旁人——顾曜18岁大闹了那一场之后,那些耀祖明珠也短暂地断了这个念头。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现在又有人敢冒头了。 这个顾源,算是顾鼎钧那些私生子里面比较有出息的,但那点出息也仅限于此了。抢抢顾曜的生意,有意无意制造点小车祸,再往顾曜床上送送人给他添堵。除此之外,倒也没做太多。 回家路上顾曜叮嘱司机和阿fin,少在柳月阑面前胡说八道。 他特意看了一眼阿fin,斟酌着说:“你提前休假吧。” 阿fin本来不想——他很有些做影子的职业道德,顾曜身边不安生,他不应该在这时候离开。但一想到休假是去做什么,他也有些顾不得了。 阿fin知道这样很危险,却又实在经受不了诱惑。 好在在顾曜看来,似乎他自己的安全远没有“柳月阑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会担心”重要。阿fin也就不再推辞,说:“那我把手上的工作安排一下,交接出去就休假了。” 第18章 顾曜撑着下巴,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晚上睡觉时,顾曜提了一句阿fin休假的事:“之后这阵子阿fin不在,我找别人接送你。” 柳月阑不太习惯这些,只是顾曜坚持,也就随他去了:“随便你。” * 顾曜第一次和柳月阑提起他父亲那些独生子女时,还被柳月阑嘲讽过他说话阴阳怪气的。 一起吃过那顿麦当劳后,柳月阑和顾曜的关系忽然就熟络起来了。 熟到谢临风都忍不住问:“……你最近,跟顾曜走得很近啊?” 柳月阑并不觉得,但被人这样一问,又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也不算吧……有吗?” 谢临风说“有”。 柳月阑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我觉得不算,只是碰巧而已。” 一提起顾曜,谢临风总是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最好是。” 次数多了,柳月阑也觉得奇怪了:“为什么一提起他,你就……?” 谢临风欲言又止:“……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柳月阑认同,但又没那么认同:“你要这么说,我跟你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谢临风无法反驳:“也是。” “而且有什么话你不能直说?”柳月阑微微皱眉,“每次都搞得神秘兮兮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行吗?” 谢临风摇了摇头,脸上是一副“我是不想活了吗”的表情。 柳月阑懒得继续这个话题,不再理他,低头写作业去了。 谢临风偏偏不肯罢休,他拖着椅子坐到柳月阑旁边,伸手搭着他的肩膀,嘴巴凑过去挨着他的耳朵,低声说:“我哪敢说他不好?” 他在柳月阑想要出声回答的时候先捂住了他的嘴,继续说:“这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他都知道。” 说完这句话,谢临风退了回去,表情严肃,一副“你不要再多问了”的表情。 想多问也来不及——顾曜来了。 柳月阑紧张了一下。事实证明,真的不要在背后随便议论别人。 他冲柳月阑晃晃手里的几张纸,说:“之前助学金的申请,我帮你拿回来了。” 他走进教室,把那几张申请表放到柳月阑桌上,又看了看面前这两个不自在的人,笑了:“紧张什么?在讨论我?” 作者有话说: ---------------------- 后面还有一章,早上忘了设定时了没发出去[小丑] 第14章 柳月阑推他:“神经病,哪儿来的自恋狂。” 语气还是有点尴尬:“谁讨论你?” 顾曜又往桌上一坐:“随意讨论啊,很多人讨论我。”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扭头看了一眼谢临风。 大多数情况下,柳月阑认识的这个顾曜,都能算得上是温柔体贴的。但在极少数情况下,他也会露出那种纨绔子弟常见的惹人嫌的傲慢和偏见。 例如现在,在他打量谢临风的时候。 这种打量不算带着恶意,也不像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柳月阑说不出来。 他抿了抿嘴,又去推顾曜:“哎。” 顾曜收回视线,又去调侃柳月阑:“我帮你拿申请表,你能不能别那么凶。” 柳月阑:“我就这样。” 顾曜从桌子上下来,摆摆手说:“我真惹不起你。” 他没什么要紧事,跑这一趟确实只是为了给柳月阑送那几张申请表,东西送到了也就准备走了。 然而,他都走出教室门了,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倒不是看柳月阑,而是看……谢临风。 柳月阑听到谢临风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小跑着出去追上顾曜。 那两人不知在说什么,他只看到顾曜拍了拍谢临风的肩膀,之后便离开了。 谢临风回来后,不等柳月阑发问,先说:“你是不是喜欢顾曜?” “……”柳月阑拿课本丢他,“脑子有病去治治脑子。” 谢临风也没躲,被课本砸到肩膀竟然也觉得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谢临风又变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吓死我了,你早说你不喜欢他啊!我刚才傻了吧唧跑过去跟他说,我跟小月阑不是在谈恋爱,少爷你千万别误会——” 柳月阑面无表情地疑惑了一句:“嗯?” 他绕到谢临风身后,用校服外套劈头盖脸地兜住他的头,开玩笑一般地勒他的脖子:“我最近忙着写作业没空收拾你,你挨打挨少了又皮痒了是不是?” 谢临风叫了好几句“饶命”,柳月阑才肯松开他。 这人最近失恋,没事就要拉着柳月阑伤春悲秋,好像天塌了一样。 柳月阑懒得听他那些心事:“你少给我装,你有那么伤心吗?你是真伤心吗?我也没看你之前对人家多上心。” 谢临风说:“你不懂。” 柳月阑心里的白眼快翻上天了:“你别跟我说话,来气。” 谢临风又不知死活地拽着椅子坐到柳月阑身边。他趴在课桌上,笑得很坏。 柳月阑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憋坏水,赶在他说话之前先发制人:“滚。” “……”谢临风无语,“小月阑,虽然我知道你这脾气,但有时还是会被辣到。” 柳月阑:“辣死你算了。” 胡闹了一会儿之后,谢临风忽然神秘兮兮地问:“哎哎小月阑,我问你啊——” 柳月阑瞥他一眼。 “那个过没有?”谢临风一挑眉,“跟我没什么好害羞的哈!你实话告诉我,那个过没有?男的也行女的也行,那个过吗?” 柳月阑已经懒得理他了,当没听见一样继续写手里的作业。 谢临风这下真的惊讶了:“小月阑,你都16岁了,还没……不能吧?” 柳月阑这才对“谢临风也是个纨绔”这件事有了实感,他抄起草稿本又去打谢临风,骂道:“你给我滚远点!16岁没有才是正常的好吧!” 谢临风被他打得连连后退,嘴上还在不知死活地嚷嚷:“好吧,好吧!那嘴儿过没有?总不能亲都没亲过吧!” 柳月阑停下动作,干脆站了起来,四下寻找着可以暴揍谢临风一顿的东西。 谢临风也跟着站起来,安抚似地按着他的肩膀,说:“理解,理解,虽然我们小月阑人长得好看,身材也好,成绩也好,性格也……性格不太好,但是我们每天专注于学习,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谈恋爱这种无聊的小事上呢?那肯定不会。” 他短暂地安抚住了柳月阑,揽过他的肩膀让人重新坐下,但脸上的笑意一直没停,笑到自己的肩膀都在抖——一想到接下来想做的事,谢临风是真的没法不笑。 他尽量保持正常的表情说:“小月阑,你看,你都16岁了,什么都没体验过,实在太可惜了。这样吧,我谢临风可以免费教你——” 话音刚落,他按着柳月阑的后脑勺往自己的方向压过来—— 一个结实的吻落在那人唇上。 离开时还咬了一口柳月阑软软的嘴唇。 柳月阑裂开了。 天杀的,他今天非打死谢临风不可! “哎哎!”谢临风疯狂大笑,飞一样跑离柳月阑身边,“救命啊,柳月阑杀人啦!” 柳月阑满脸涨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他抹了一把嘴,太用力了,甚至觉得嘴唇有一丝丝刺痛。 谢临风还在不知死活地招惹他:“喂喂喂,我又没伸舌头,就碰碰嘴你也这么生气,太纯情了吧小月阑!你这样容易被坏男人玩弄!” 柳月阑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了:“谢临风,我今天要跟你同归于尽。” 他哥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柳月阑已经抓到了谢临风,正按着他脖子压在课桌上收拾呢。 谢临风声音微弱地呼救:“救命啊,救命啊。” 柳月阑哼了一声,松开他去接电话。 电话一接起来,柳星砚傻乎乎地先“嘿嘿”一声:“我今天出门,遇到一家面包店打折,我买了一块小蛋糕,你晚上早点回来哦。” 谢临风在旁边学:“早点回来哦~你哥好软啊哈哈哈哈哈!” 柳月阑又掐着他的脖子按在课桌上,这人才老实。 柳月阑“嗯”了一声,又问:“买蛋糕干什么?” 柳星砚:“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提前过吧。” “没听说过提前过生日的。你就是看见蛋糕打折,你自己想吃。” 柳星砚也不说话,还是“嘿嘿”一笑。 “知道了,挂了。” 挂断电话后,他看了一眼谢临风,眯着眼睛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谢临风连连讨饶:“想活想活!只是不知道你力气那么大……” 柳月阑松开他,警告道:“现在知道了?” 谢临风一拱手:“月阑大哥!” “……”柳月阑没好气地说,“滚。” 第19章 晚上回家后,那个小蛋糕已经打开了,还被人吃了一个角。 柳月阑看了一眼,说:“柳星砚,家里进老鼠了,偷吃了我的蛋糕。你有什么头绪吗?” 柳星砚:“……你怎么骂人呢?” 柳月阑掐他脸:“那你说说,给我买的蛋糕,你怎么先偷吃了?” 柳星砚含糊不清地说:“我帮你尝尝有没有毒。” 他说着,拿开柳月阑的手,推着他的背坐到床上——途中还因为看不到路,一脚绊在床脚,扑通一声摔到柳月阑的背上。 差点把柳月阑也撞倒了。 他们家的那只狗听到动静后立起耳朵看了一眼,见柳星砚没事才又重新趴回地上。 柳月阑已经习惯了他哥这副冒冒失失的样子,又掐了一把他的脸当警告,之后才去拿起剩下的一大块蛋糕,坐在床上开吃。 吃了一口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东西不是你的狗吃剩下的吧?” 柳星砚:“什么啊?” 柳月阑木着脸说:“它要是吃过,我可不吃,你自己吃。” “没有,没有。”柳星砚小声说,“狗狗不能吃蛋糕呢。” 越说柳月阑越冒火:“哦,原来是因为它不能吃。” 他把蛋糕往柳星砚手里一塞:“拿走。” “哎呀,不是,不是!”柳星砚把蛋糕往他怀里推,“你脾气好大呀,柳月阑。” 柳月阑又看了他一眼,接过来之后背对着柳星砚,闷头吃着那块蛋糕。 安静了几分钟后,他哥见他好像不生气了,又蹭着靠过去,从背后问他:“好吃吗?” 他下巴都快靠上柳月阑的肩膀了,大眼睛一眨一眨,脸上写着“我也很想吃”这几个字。 柳月阑笑了,很克制地没发出声音,语气冷淡地说:“一般吧。” “哦,哦。”柳星砚越靠越近,嘴都张开了,“啊,啊——” “馋的你。”柳月阑笑着说他,挖了一大勺蛋糕送到他嘴边,奶油和蛋糕胚挖得很均匀。 一小块蛋糕也能让他哥欢天喜地手舞足蹈。 柳月阑有时特别羡慕他哥。 从小失明,身体也不好,平时他去上学,他哥就一个人待在家里跟狗做伴,但他哥好像对这样的生活也很知足。 想着想着就有点走神,直到他哥又低头去咬勺子才回过神来。 这个姿势太别扭了。他哥没他高,想越过他去咬勺子实在很费力,只能撑着他的大腿借点力气。 柳月阑在走神,一下没注意到,被吓了一跳。 他猛地一扭头,下巴刚好碰上他哥的额头。 梆地一声,磕得结结实实。 柳月阑嘴里还在嚼着蛋糕,磕的这一下还把嘴唇给咬破了。 他捂着嘴,疼得说不出话。 柳星砚慌慌张张地问:“没事吧?磕到哪儿了?!” 柳月阑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你离我远点,烦人。” 他又去掐他哥的脸:“你这个烦人精,你气死我算了。” 这一下真的磕得不轻,柳月阑嘴都麻了,他跑去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看,嘴唇上豁了个挺明显的口子。 他拿枕头抽了两下他哥的屁股,嘴疼得张不开也要骂他:“好几天不收拾你了你也皮痒是不是。” 柳星砚苦着脸坐在床上,伸手在空中摸着:“我看看,我看看。” 柳月阑都气笑了:“去去去。” 那蛋糕也没吃完,被柳月阑冻在冰箱里了。 第二天,柳月阑把剩下的那一小部分蛋糕带到学校里,在课间的时候跑到天台上慢慢吃着。 自从被顾曜提醒过注意眼睛的问题后,柳月阑心里也有了一丝恐惧。中午午休时他不再在关了灯的教室做作业,而是跑到天台上。这儿是楼顶,又有遮蔽物,光线充足又避免了阳光直射,很适合看书。 他刚在天台上坐下,顾曜就发来了q.q消息:【在哪儿呢?】 柳月阑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老实回复:【天台。】 顾曜回:【等着。】 几分钟之后,顾曜来了。 手里也拎着一个小蛋糕。 作者有话说: ---------------------- 本来说今天二更的,但是忘了设定时间[小丑] 第15章 柳月阑手里那一个还没吃完,又看到一个新的,顿时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他跟他哥不一样,他对这些甜品,其实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如果他哥不买,他一年也吃不了一次蛋糕。 他笑了笑,半扭过去对顾曜说:“少爷啊,你喜欢吃这种东西啊?” 顾曜一挑眉:“我不爱吃,这是送你的,听说你要提前过生日。” 说完又立刻补充:“不要回礼,生日礼物不需要回礼。” 柳月阑转回去,低头笑了笑,又继续挖着没吃完的蛋糕,顺便填了一个填空题:“谁说我要提前过生日啊?哪有提前过生日的。是不是又是谢临风跟你胡说八道。” 他背对着顾曜,并没有看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顾曜的表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只是直觉身后传来一点莫名的低气压,但当他回头看过去时,顾曜还是往日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 柳月阑不明所以,也没有深究,只说:“你能不能坐过来?我一直扭头跟你说话好累啊。” 顾曜很不顾及形象地坐在地上,校服外套的拉链敞开着,被天台的冷风吹得在手边晃荡。他两只手撑在地上,长腿一屈一伸,很散漫的样子。 他听到这话,伸手遮了遮眼前的太阳,说:“这么冷的天你不晒晒太阳,还躲在阴影里?我嫌冷,我不过去,我就在这儿。” 柳月阑心情很好地说:“不是你上次提醒我注意眼睛吗?我还是不要直射太阳比较好。” 顾曜想了想:“也是。那你也别动,我也不动,咱俩就这么说话。” 柳月阑坐在他前面几米,每次说话时只转过来半张脸,顾曜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顾曜。后来柳月阑嫌累,连头都懒得回,只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小蛋糕和英语练习题上,只偶尔跟顾曜说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顾曜主动解释起刚才柳月阑的问题:“我看到你去我宿舍放蛋糕了。” 他这一说,柳月阑有点不好意思了:“……哦。我怕坏了。” 顾曜说:“你用就是了,给你密码就是让你随时用。” 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 柳月阑很快做完了那几道英语题,草草地对了一遍答案后就收起了练习册。 他把剩下几口蛋糕快速解决掉,含糊不清地说:“顾曜,你在发什么脾气?” “我?发脾气?”顾曜很少有这么疑惑的语气,“我没有啊。” 柳月阑只笑:“还没有呢,少爷,您心里愤怒的小火苗都快把我烧着了。” 顾曜长久地愣住了。 柳月阑没有追问,只安静地吃着手里的东西。等他吃完那剩下的一小块蛋糕时,顾曜仍没有说话。 柳月阑也不再等待,自顾自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教室:“走了,没空听你的少男心事——” 就在这时,顾曜竟然开口了:“没有发脾气那么严重吧,我就是有一点心情不好。” 柳月阑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小小地嘲讽了一句:“你偶像包袱还挺重,‘有一点’心情不好。” 顾曜真笑了:“好吧,是心情很不好,可以了吗?” 柳月阑:“可以,可以。” 笑过之后,顾曜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都不怎么正经:“哎,柳月阑,你跟你哥是不是关系挺好的。” 他和柳月阑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太看得清那人的表情,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他挺翘的鼻尖和柔软的脸颊。 再往下,露出一角淡色的唇。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到柳月阑露出一个非常复杂又难以形容的表情。 “……”柳月阑说,“不知道算不算好,就那样吧。” 顾曜笑笑,不知道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地说:“比我跟我姐我弟的关系好。” 顾曜那个姐姐,说是在他们学校,但柳月阑来了快半年了,仍然没见过她。 顾曜的弟弟在澳洲,他记得那人提起过。 这样一想,他们姐弟三个,或许并不经常见面。 柳月阑斟酌了一下,说:“远香近臭,我倒希望我哥离我远点。” 顾曜在报复这人刚刚的嘲讽:“我看不像真的,你连不回家吃饭都要给你哥打电话汇报。” 柳月阑笑意一僵,眼看着要发火。 顾曜觉得报复到位了,也没继续调侃。他压低声音,脸上所有的笑意都骤然消失。 柳月阑一直没回头看他,却也感受到了这压低的氛围,刚才被顾曜调侃的那点小火气也不自觉地消失了。他扭头看看,只看到顾曜半张冷淡的脸。 几秒钟后,顾曜开口说:“昨天晚上,我们家老头又喜提一个小耀祖。” 第20章 柳月阑听不懂:“啊?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话。” 顾曜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寒冷的笑:“意思就是,我又多了一个弟弟。” “又”多了一个弟弟。柳月阑在心里琢磨着这句话。 忽然之间,他觉得顾曜那个笑容里的冰冷传到了自己心里。 不是第一个弟弟,不是第一个孩子,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过去的这些日子里,柳月阑只觉得顾曜偶尔会冒出些富二代常见的小脾气,但他始终对顾曜印象不错——怎么说,像顾曜这样的人,很难没有脾气。 但直到这一刻,柳月阑才真正意识到,顾曜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顾家……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家庭。 他无法想象,也很难想象。 他又想到了谢临风曾经说过的话。 顾曜,是顾家“明面上”的继承人。 柳月阑抠了抠手指,很想问一个问题,却又觉得以自己和顾曜的关系,不应该问出口。 但顾曜已经猜到了,他没等柳月阑问,自己主动开口:“不知道是第几个。我以前还会数,现在已经数不过来了。但我大概记得,前两年的时候是十五个。” 柳月阑瞠目结舌。 十五个……一年一个,也有十五年。 但柳月阑又很快反应过来,或许,不,是一定,那十五个……孩子,一定不是同一位母亲。 那也就是说,顾曜的父亲,拥有不止一位情人。 这样的猜测已经完全超出了柳月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震惊之余,他竟又有了一丝惊恐。 他又扭头去看顾曜。 ……顾曜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 他在察觉到柳月阑的视线后,甚至还冲他笑了笑。 之后,顾曜说:“早晚有一天要收拾他。” 柳月阑并没有完全听懂,但嘴巴已经下意识地开口询问:“谁?” 顾曜却不肯说了。 他好像完全忘了刚刚他们在谈论什么话题,只把一直放在地上的、他带来的小蛋糕往柳月阑的方向推了推:“给你吃。嗳,不过,你刚吃完一个,是不是吃不下了?要不我还是放我宿舍,你有空去冰箱拿吧。” 他不再继续说,柳月阑也不好再追问,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吃吃吃,天天吃,我是猪吗?” 顾曜哼了一声,脾气又不知道从哪儿冒上来了:“那你让谢临风别提前给你过生日啊。” 柳月阑:“……到底跟谢临风有什么关系?” 柳月阑有点烦了。 谢临风天天把顾曜挂嘴边,顾曜天天把谢临风挂嘴边。都是什么毛病。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回头对顾曜说:“你和谢临风有什么话能不能当面说清楚?一个两个的烦不烦人。” 他和顾曜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彼此都看不真切对方。现在他起身向顾曜的方向走过来,才终于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那个人。 ……然而,顾曜脸色却变了。 他从地上坐起来,连身上的灰尘都顾不上拍,眯着眼睛看向柳月阑。 他个子很高——柳月阑一米八二,看着顾曜时,竟然还需要微微仰头。 这个时候柳月阑才发现,原来顾曜冷眼看人的时候,周身的气质和温柔体贴半点不挨边。 他不知道顾曜忽然之间在发什么火,而他又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蒋旭。 那个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地吸着大麻的同学。 那一晚,顾曜教训蒋旭的场景不受控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柳月阑心里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到底,哪一个顾曜才是真实的。 短短几秒钟里,柳月阑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 但最终,对顾曜的好印象还是占了上风。他不愿意再去揣测别的,却也无心再多关心那人这一次的不快又是为了什么。 他向旁边走了几步,绕开顾曜身边,低声说:“回去上课了。” 顾曜没拦,只是眼睛一直没挪开。 那视线像蛇一样游过,柳月阑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视线的落脚处。 顾曜一一打量着他的眉眼、鼻子和嘴唇,最后不知盯着什么看了很久,嘴唇绷得很紧。 几秒钟后,顾曜走上前来,把装着蛋糕的小盒子往他怀里一塞,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 离开天台时,他推开大门,完全没收着力气。大门砸在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柳月阑拧着眉,扬声问道:“顾曜,你发什么神经?!” 顾曜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又走了。 作者有话说: ---------------------- 谁破防[彩虹屁] 第16章 莫名其妙,神经病吧。柳月阑腹诽。 他还要回去上课,没时间安抚少爷阴晴不定的心情——这本来也不是他该做的事。 他也没去顾曜的宿舍放蛋糕,下午就把它吃掉了。 ……蛋糕是无辜的,蛋糕不能浪费。 那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忽然就冷下来了。 柳月阑本来也很少用顾曜宿舍的冰箱放东西,那次之后更是再没去过。 几天后,学校里传来了顾曜的新消息。 去美国了。 他懒得管那么多,只按照自己的习惯,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 顾曜这一趟去了三个月,直到这个学期快结束了才回来。 这三个月里……也并非全无联系。 天台上的那次争吵后,才过了两天,顾曜就给他发过消息。 那人像是想要当作没发生过什么一样,既没有解释那天的事,也没有为那天的行为道歉。他就是很平淡地说:【我去趟美国。】 柳月阑比学校里的其他人更早知道顾曜去美国。 但柳月阑没回。 不仅这一条消息没回,之后这三个月里,顾曜发来的所有消息都没回过。 顾曜有时给他发自己拍的风景图,有时拍他们在美国的农场里养的牧羊犬,有时拍自己做的食物,更多的时候是发一些碎碎念,都是些很无聊的内容。 柳月阑一开始还会看一看,后来嫌烦,干脆设置成了免打扰。 聊天框里有个小小的红点,未读消息的数量每天都在增加。 说生气……其实早就不生气了,他甚至能感受到,顾曜发这些无聊的消息是一种拙劣的求和。 柳月阑不想理他,更多的还是……不想理他。 谢临风都发现不对劲了:“你最近……又跟顾曜没那么熟了哦?” 柳月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临风的表情很正经,一点没有插科打诨的意思。他特别认真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我之前老怕你……” 柳月阑眼角一跳。 “我老怕你喜欢他。”谢临风低声说。 柳月阑没好气地说:“你一天天的都在说什么屁话?” 谢临风跨坐在柳月阑座位前面的椅子上,两手托着下巴跟他说话。 他没有跟柳月阑斗嘴:“是屁话最好啦。” 柳月阑放下手里的笔,没再继续写作业,也认真了起来:“临风,你老问这种话,老说这种话,到底怎么了?” 谢临风垂下眼睛,又不说话了。 柳月阑有些烦躁,他带着点气,说:“首先,我很穷,我没有钱,他从我身上骗不到钱。第二,我不是女人,不会怀孕。第三,我不是在跟他谈恋爱,上面两项虽然都是事实但也毫无影响。谢临风,你每次都跟挤牙膏一样,想说什么就说清楚。” 谢临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开了口:“月阑,我跟顾曜……我们认识很早,虽然一直都不怎么熟。” 他解释起这其中的原因:“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家挺有钱的,但我们家是纯商人家庭,跟顾家这种横跨政商的背景不一样,再加上我在我们家也没什么话语权,所以虽然我们认识很早,但一直以来都不怎么熟悉。不过顾曜这个人,其实并不难懂——” 他看着柳月阑,仔细想了想,又推翻了自己刚才的话:“不,不是说不难懂,你真的想了解他全部的心思当然很难,但有一些简单的东西,并不需要他主动开口——比如说,他和很多二代不一样,他不喜欢玩弄这些。” 话题一旦开了头,再继续说下去,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了。 谢临风竹筒倒豆一样噼里啪啦地说着:“我没听说过他谈恋爱,也没听说过他很热络地追求过谁。” 柳月阑心里的烦躁并未随着谢临风的话语减少,反而……好像增加了。 他有点不想再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拒绝,便又重新拿起笔,想继续写着手里的作业,希望谢临风看到后能自己闭嘴。 拿起笔的时候又愣了一下—— 这笔,还是顾曜的。 他泄愤似地随意写了一个选项,仔细看过后又发现这随意写的一个选项,是可以第一个排除的错误答案。 第21章 耳边,谢临风的话语还在继续。 “如果他说喜欢你,那他一定是认真的。他不会玩弄你的感情,也不见得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谢临风缓缓地说,“这样……才更可怕。” 中性笔的笔尖停在习题册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色墨点。 柳月阑用改正带涂掉这个墨点,翻过页来却发现,墨迹已经透过了纸张,洇到了下一页。 他呼出一口气。 这作业是写不下去了。 他把桌上的东西收好。明明很整齐的桌面被他弄得乱七八糟后又重新归回原位,但他还是看哪里都不顺眼。他四处看着,寻找还能再下手收拾一番的地方。 谢临风在这个时候按住了他的手,不再有刚才正经的语气:“不过,小月阑啊,顾曜确实也挺……嘿嘿!” 柳月阑:“……闭嘴。” 谢临风又开始不知死活地满嘴跑火车:“他要是追我,那我也喜欢他。” 柳月阑面无表情:“那你去喜欢他吧,祝百年好合。” 谢临风埋着头笑了一会儿,又摆摆手,说:“哎,小月阑,说真的,咱俩这关系你就跟我说实话吧——” 他凑近一点,轻声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啊?” 柳月阑没说话。 谢临风也不催,又继续自顾自地说:“或者说……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学校里的人对你都很客气?” “……说实话,没有。”柳月阑实话实说,“你也知道,我跟学校里的其他同学,几乎都没什么来往。” “好吧。”谢临风耸了耸肩,“不过……你总不会真看不出来,顾曜对你挺有意思的吧?” “……”柳月阑沉默了近一分钟,“你就是要说这个吗?” 谢临风终于好好坐起,他把柳月阑弄乱的课桌收拾好,低声说:“你也不要因为我说的话有什么压力……我的本意并不是说顾曜不好,顾曜人很好。”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很明显没有说出口——他硬生生地打断了自己,重新用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说:“哎呀,能跟顾曜谈恋爱,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好好enjoy!” 柳月阑冷着脸把他拎回自己的座位。 耳边再没有了那些烦人的话语,但柳月阑的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 上课的时候他偷偷看了一眼手机,来自顾曜的未读消息已经蹿升到了999+。 柳月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他把那些没看过的消息都清空了。 那天放学时柳月阑走晚了——馒头落在教室忘了带,他又重新回去一趟。 最近学校食堂的师傅迷上了蒸馒头,很好吃而且很便宜,两块钱能买一大袋子。柳月阑买过一次,他哥很爱吃,柳月阑便时常买一些馒头带回去。 晚上走得急,忘了带走,柳月阑满头黑线地回教室去拿。 走出校园的时候,柳月阑大老远就看到了某辆奢华又低调的车。 在这所学校里待久了,柳月阑也算见过各色豪车了。 他认得常来接送顾曜的那辆车,奥迪a8l的创始人版,据说外形和普通款并无太大区别,只有坐进去才知道与众不同。 柳月阑四下看看—— 不远处的拐角处,有个人正坐在行李箱上,无聊地看着手机。 柳月阑不想见他,却又躲不过。 那条路是他等公交的路。 这时候,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柳月阑认得他,是顾曜的司机,一个叫阿fin的男人。 阿fin走到他面前,笑着指了指拐角:“少爷在那儿守株待您呢。” 柳月阑拧眉说道:“神经病,让他走。” 阿fin说:“我可不敢。” 两人说着话时,顾曜看到了他们。他没管行李箱,大步朝他们走来。 一边走一边不满地抱怨:“喂,柳月阑,我下了飞机家都没回就来学校找你,你看见我连理都不理?你太过分了。” 他走到柳月阑面前站定,率先发难:“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柳月阑仍然不想理他,想绕开他回家,可顾曜就是不让。 顾曜还挺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三个月了,你这三个月都没回过我的消息了。” “……”柳月阑冷淡道,“然后呢?所以呢?” 顾曜抿了抿嘴,眼里有了点笑意:“少爷啊,还生气呢?你这脾气也太大了。” 柳月阑:“你真会倒打一耙。到底是谁脾气大?” 顾曜:“……我脾气大,我脾气大。” 他接过柳月阑手里那一袋子馒头,说:“真怕了你了,好好好,我道歉,我错了,好吗?” 柳月阑没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人扯着馒头的一边。 他说:“那你先说,你乱发什么火?” 顾曜敛起一些笑意,眼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看着柳月阑,半晌后摇了摇头:“以后再告诉你。” 柳月阑用力扯回自己的馒头,怒道:“那你滚!别挡我路!”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顾曜松开手,但仍没有放开柳月阑的意思。他说:“你这馒头在教室里放一天了,会坏的。你坐我车,我送你回家吧。” 柳月阑:“都放了一整个白天了,还怕这几十分钟?” 顾曜又换了个别的理由:“你坐的那辆公交车才刚开过去,你要等很久。” “那又怎样?我每天都等很久。不用你管!” 顾曜真的快举手投降了:“好好好,少爷,少爷,我惹不起你,我真惹不起你。” 他都笑出声了:“我今天就是想送你回家,行了吧?快上车。” 阿fin不知何时已经退离两人一段距离,听到这话后又欲上前。 但他看到柳月阑的脸色后又默默退了回去。 柳月阑稍微冷静了一些,但仍没有上车的意思。他站在原地,继续瞪着顾曜。 但手里的力气松了。 顾曜终于接过了那一袋子馒头,他看着柳月阑,轻声说:“上车,我有话跟你说——我明天还要走,就今晚有点时间。” ……到底还是拗不过顾曜。 这人说是有话要说,上了车之后却始终一言不发。 柳月阑也不想问,一直扭头看着车窗外。 车子行至中途,柳月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他凑到前排问阿fin:“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 阿fin话都到了嘴边:“您叫我阿fin就行——” 说到这里又停下了。 他抬头看看后视镜,柳月阑也正看着他。 阿fin年长他们几岁,年轻男人的骨骼已经完全展开,是不同于那些青涩少年的结实和挺拔。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柳月阑,低声说:“……卫枫,我叫卫枫。枫叶的枫。” 柳月阑“哦”了一声,退回自己的位置,又继续看着窗外。 直到车子驶进柳月阑居住的小区门口,顾曜才终于开口:“阿fin,你下去等一会儿。” 阿fin停好车,恭敬地说“是”,之后就下了车。 阿fin下车后,安静了一路的顾曜终于看向柳月阑。 “前阵子我去美国,有点事情要安排。”顾曜说,“以后告诉你,不,以后你会知道。” 柳月阑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他抠着屁股下面的皮质座椅,轻声问着:“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顾曜语气夸张:“还能干什么?我怕你以为我是跟你生气才走的啊。” 柳月阑的嘴角悄悄绷紧了:“那么你应不应该解释一下那天到底在发什么疯?” 顾曜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一边车窗,又把车门锁上,之后,他撑着车窗,扭头看向柳月阑,眼神里又流露出那种复杂的情绪。 柳月阑能感觉到那视线在自己脸上缓慢地逡巡着,最后像是落在了……嘴唇上。 “我不是在发疯,当然如果你觉得那算是,那就……是吧。”顾曜说着,伸出了右手。 他像是想要碰碰柳月阑的肩膀,又像是……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发。 但他都没有。 柳月阑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不觉竟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顾曜坐直身体,缓缓向他靠近。 最后,顾曜的手落在了他的后脑。 他按着他的后脑勺,落下了一个吻。 顾曜用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稍一用力,把他放倒在后排。 这个吻随之深入。 滚烫的呼吸夹杂着顾曜常用的木质香水,铺天盖地地钻进柳月阑的脑袋里。 比震惊更先出现的是疼痛。 顾曜咬着他的唇,几乎快要咬破一个口子。 疼痛也唤醒了一丝丝理智。 这辆车就停在他的住处,甚至……连车窗都没关! 柳月阑费力地转过头,避开顾曜的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那个短暂的吻,好像已经抽走了他肺里全部的空气。 第22章 “顾曜、顾曜……”他说得太着急,声音却很微弱,“停下,你停下!” 顾曜却完全不理会他的挣扎,只抓着他的下巴重新转回来,又要吻过来。 啪—— 在这个吻即将落下的时候,柳月阑挥手,扇了一个耳光。 顾曜显然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脸色瞬息万变。他眯了眯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几乎称得上是质问。 “谢临风可以,我不行?”就连捏在柳月阑下巴上的力气都加重了,“是这个意思吗,柳月阑?” 唇上还残留着那个吻的触感,嘴巴里也隐隐有一点血味。 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结束得那么慌乱,顾曜却要在这个时候问出一个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 柳月阑的眼里泛起丝丝雾气,不知是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还是顾曜这种蠢得可以的问题。 但顾曜并不觉得自己问出了多么愚蠢的一句话,他仍然自顾自地愤怒着,并且把柳月阑这副沉默不肯回答的样子当作默认。 于是第二个吻,就这样粗鲁地印了下来。 他撬开柳月阑的唇缝,右手霸道地挤进那人的手指间。 在他们有了第二个吻的时候,顾曜终于想起,他还没有牵过柳月阑的手。 这个吻,也以一个耳光作为结束。 柳月阑并没有真的用力,手掌心软软地扇在脸上,声音响亮,痛感却未必有多明显。 顾曜起身,双手撑在座椅上,将柳月阑整个罩在身下。 片刻后,他理了一下刚才被柳月阑抓乱的衣领,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谢临风能亲你,我不行,是这样吗?” 他看着柳月阑,脸上不再有温和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忽视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柳月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说‘是’,那就算了。”顾曜一直看着他,短短几句话压迫感十足,“我为我刚刚的冒犯道歉。” “想好再回答。”他又补充道。 二月初,傍晚已经不那么寒冷了,顾曜穿着一件薄薄的米色针织衫,衣服的下摆在刚刚那两个混乱的吻中悄然落在柳月阑手边。 柔软的毛衫戳刺着他的手心,又痒又麻。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半开的车窗又飘进了阵阵寒风。这一冷一热的交替中,柳月阑的鼻尖竟也溢出了一小滴汗水。 他的心跳得很快, 他犹豫了太久,也沉默了太久,终于耗尽了顾曜最后一点耐心。 顾曜收起那些没有完全外露的期待,也松开了柳月阑。他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伸手去后备箱拿自己的大衣,说:“那就算了,当我自作多情好了——” 才刚整理好的针织衫下摆忽然有了细微的摇动,顾曜低头一看,几根细长白净的手指正攥着那里。 他扭过头—— 那双手从衣衫的下摆缓慢上移,自小腹一路攀至肩膀。 柳月阑仍未松开被他牵着的那只手,而另一只手已经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稍一用力,借着顾曜的力气微微抬起上半身。 他环着顾曜的肩膀,嘴唇凑过去碰了碰。 顾曜垂着眼睛看他,看着柳月阑送来一个羽毛一样轻柔的亲吻。 柳月阑长长的睫毛颤抖地扇动着,不经意间透露出主人的紧张。 这个吻那么轻,又那么短暂。 柳月阑只碰了碰他的嘴角,就又缩了回去,重新抬头看着他。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还带着没有散开的水雾。 在那片雾气下,顾曜隐隐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之后,他终于笑了。 他在座椅下方摸索着按了一个开关,后排的座位被彻底放平。 他压着柳月阑,两人一起重重倒了下去—— * “唔——” 柳月阑难耐地绞/紧双.腿,两只手推着顾曜的头。 “躲什么?我看看长好没有。”顾曜调笑着说。 粗硬的短发戳刺着胸.口脆弱的皮肤,柳月阑从脖颈一直红到耳朵。手上的动作说是推,倒更像是搂紧。 他坐在顾曜的腿上,后背抵着办公桌。 他这套平层是有一个单独的书房的,但柳月阑几乎不用,因为…… 每次他进书房,都会被按在书桌上好一通折腾。 顾曜不知在吃什么,含含糊糊地说:“我看你也不像是躲,倒是很主动往我嘴里送。” 柳月阑的呼吸都乱了,一张嘴就是破碎的喘.息:“你哪、哪那么多废话!” 顾曜低低地笑了。他抱起柳月阑放到桌上,俯身去吻他的唇,毫不费力地将他剥得精.光。 还不忘好心提醒:“我刚签好字的报表,别给我弄脏了。” 两个小时后,顾曜捡起自己的裤子,又用自己的上衣裹着柳月阑,抱着他坐回椅子上。 他扣着柳月阑的手,玩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阳台弄得差不多了,再修剪一下就可以了。”顾曜吻着他的耳朵,轻声说,“等我回来弄。” 柳月阑没滋没味地应了一声。 顾曜笑了,伸手去挠他的下巴,哄了两句:“临时的安排,真不是故意的。” 前阵子出差太多,顾曜下定决心,年底这段时间缩减工作量,好好在家陪柳月阑。结果昨天临时又来了个事情,他要去趟瑞典。 “就去一天,我明天去,后天就回来。” 柳月阑没说话。 他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 顾曜忙,非常忙——顾曜这人在工作上有个很大的优点,事必躬亲。他们开拓的每一个新的业务条线,顾曜都亲自把控。这一点他有别于很多公司管理者,他不认可那种“挖几个专业大拿组建一个新团队,给他们加油打劲就行”的管理模式,他是实实在在走在一线、卷起袖子身先士卒的人。 他刚开始管理顾家的时候,还在美国读大学,那会儿他推了好几个傀儡到台前做他的发言人。后来他从美国回来,亲自主持工作,一连推了很多新的业务条线。 那个时候,他比现在忙多了。 可那时……柳月阑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现在黏他。 他搂着顾曜的脖子,又觉得自己没出息。 去一天而已。 他眨眨眼睛,脑袋往顾曜肩膀一靠,又冒出来点坏心眼:“唉,顾先生好无情啊,把我弄成这样,自己一走了之。” 他倒打一耙的本事顾曜见得太多了:“我好好在这工作,你不穿内.裤跑过来坐我身上。” 柳月阑耸耸肩,无辜地说:“不喜欢就算了,下次不了。” 顾曜一边笑一边咬他的嘴。 又胡闹了快半个小时,这场情事才算真正结束。 顾曜还不忘调戏几句:“你看我这报表,这上面湿淋淋的都是什么啊?” 被柳月阑轻轻抽了一个耳光才肯老实。 睡下时顾曜说:“有时间的话,我替你去看看谢临风——如果他也有空。” 柳月阑先是说“好”,之后又逗顾曜:“你不是看临风不顺眼吗?” 顾曜瞥他一眼:“对啊,我就是看谢临风不顺眼,怎么了?那不是你天天念叨吗。你有本事别念叨他。” 柳月阑说:“顾先生,你真的过于小气了。” 在某些事情上,顾曜确实很小气。 例如现在。 他掀开被子撑在床上,用一只手捏着柳月阑的嘴,一挑眉,恶狠狠地说:“你真会说。谁让他亲你?我都没亲过。” 柳月阑唔唔唔地挣扎着,眼里全是笑意。 作者有话说: ---------------------- 假期第一天,庆祝xql有了初吻[狗头] 各位宝贝假期愉快! 第18章 顾曜这趟去瑞典不知是去干什么,柳月阑很少问他工作上的事,很多东西说了他也听不懂。 顾曜说是去拜访一个供应商,说之前约了很久,但对方一直没时间,临时空出来几个小时,立刻就得过去。 着急到什么程度呢?他没买到时间合适的机票,甚至动用了自己的私人飞机,还要在中间中转一次加油,才能在约定时间赶到瑞典。 柳月阑没多问,但也嘀咕了两句。 什么供应商,这么重要? 抵达瑞典后,顾曜第一时间联系了柳月阑。 几个小时之后,谢临风弹来了一个视频申请。 柳月阑一接起,就见谢临风做了一个非常夸张的欢迎手势。 “当当当当当当当——瑞典举国欢迎顾先生大驾光临!” 顾曜人没在镜头中,只出了个声儿:“神经病。” 谢临风受伤地说:“小月阑,你这个口癖都传给阿曜了。他现在说话这个刻薄的语气真是跟你一模一样。” 柳月阑:“那很好啊。” 他正在工作室改稿子,接起视频说了两句后他找了个会议室进去。 第23章 “小月阑,我给你买了块手表,让阿曜给你带过去啊!”谢临风说,“生日礼物。今年不在国内,随便意思意思算了。” 柳月阑说“行”。 两人随便聊了两句。 过了几分钟后,顾曜从谢临风身后走进镜头,一把拿过谢临风的手机:“晚上还是等老肖来接你。” 柳月阑觉得麻烦,但也没拒绝:“行吧,明天让老肖开你的车送我吧,早上忘了给他钥匙,他一直在车库等到我下楼。” 顾曜说“行”。 之后就挂断了视频。 镜头外,谢临风脸上的笑容忽地就消失了。 他疲惫地向后靠进柔软的躺椅,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顾曜也不说话,把谢临风的手机往他那儿一扔,也找了个地方坐着。 这个房间,是谢临风在瑞典的这处住处的书房。 刚才那通视频通话,两人都有意控制着镜头可见的角度。 在镜头之外,四五名律师正坐在桌前,共同草拟几份文件。 大约半小时后,几位律师互相看了看对方,在得到一致示意后,打印机咔吱咔吱地启动了。 某位律师取出那几份文件,再次看了一遍后他看向顾曜,说:“先生,遗嘱已经拟好了。” 顾曜指了指谢临风:“给临风看。” 谢临风却摆了摆手:“不看了,信得过你。拿来吧,我按手印。” 顾曜却按住了那几页纸:“谢临风,你真的想好了?” 谢临风从靠椅上坐起,好笑道:“临门一脚了我还后悔?我想了好几年了。” “这可不是小钱。” “大钱小钱有区别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谢临风闭了闭眼睛,疲倦地说,“再说了,我们家那个情况你也知道。这钱……给谁?我们家那两个老狗登?还是我哥我弟这对小狗登?” 他嗤笑一声:“活着的时候天天受他们欺负,死了还得给他们遗产?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顾曜松开那几张纸,递了过去:“你想好就行。” 谢临风接过那几张纸,草草核对了一遍基本信息,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谢临风收好遗嘱,又去拿给柳月阑的生日礼物。 “唉,阿曜啊,”谢临风调侃道,“这个小月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礼物都不好送了,买什么都怕他看不上。” 顾曜接过手表的包装盒小心装好,笑着说:“你这话敢不敢直接跟他说?” 谢临风说“救命”:“怕他揍我,我现在这身体可受不了他的毒打了。” 顾曜摇头笑笑:“那你就少废话。” 说完,他也有些感慨:“他要是肯说自己想要什么,倒好了。” 他又问了几句谢临风的身体:“你跟我说实话,谢临风,你到底还能活多久?” 谢临风耸耸肩:“谁知道呢?如果状况好,说不定能维持个三年五年六七八九年。如果状况不好,说不定明天我就噶了。” 顾曜说:“要不你回国吧,我帮你安排。国内环境可能没这儿好,但多个人照应总是好的。我帮你找国内最好的医生。” 谢临风:“算了,回国看见我们家那一帮子人,还不够我烦的。我就自己在这儿,山高皇帝远的,最好。” 顾曜也不勉强:“那你自己多保重。” 谢临风挺严肃地说:“你别跟他说。” 过了一会儿谢临风又说:“阿曜,你能不能……帮我搞两张今年f1的票啊,你肯定能搞到。” 顾曜说:“你要是自己去,我帮你,还给你挑最好的位置。你要是带柳月阑一块儿去,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谢临风真受不了了:“哎哟我天哪,你真是把人看太紧了。” 顾曜笑了笑,没说话。 但临走时,还是松口了:“行了,你别管了,票的事我来解决。” 谢临风冲他比了个拇指:“顾先生大气!” 他从靠椅上坐起来,刚站起来又觉得头晕:“算了,我不送你了。” “嗯,别送了,你好好休息吧。要紧事可以找我,让阑阑转达也行。”顾曜想了又想,还是继续说了,“谢临风,多活几年。” 谢临风抬头看他,表情真挚又诚恳:“阿曜,其实……我已经活够了。我又没结婚,又没老婆孩子,也没什么事业,我没什么可牵挂的。要说唯一还算幸运的,大概只能算是……有个真心的朋友了。” 他的手指敲着那几页薄薄的遗嘱:“所以你说,我怕死吗?我根本不怕死。” 他靠回躺椅上,重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说:“我不怕死,因为我知道有人会记得我。” 几秒钟后,他轻声说:“麻烦你跑这一趟了,顾先生。其实……我也没那么着急,我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死了吧!” 顾曜却摇了摇头:“你不急,我急。顾鼎钧那几个小耀祖,最近不安分,我怕他们找阑阑麻烦,早点来早点回,我才放心。” 谢临风并不知道还有这层隐情,此刻听他这样说才有了点紧张:“哦,那你快回去吧。” 很快他又笑起来:“不对,不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为了柳月阑,你才懒得管这些。” 顾曜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又说了一遍“保重”,便离开了。 * 从瑞典回来之后,顾曜当真认真履行起自己的承诺。之后那段时间,一直没再出去过。 阳台的花栽得七七八八了,顾曜有空时就在阳台泡着,一根一根修剪形状。 这地方空了很久,原先堆放着柳月阑很多废稿。好在装修时留了上下水,改造起来也不费劲。 柳月阑在客厅坐着,拿着数位板随便画点什么练手。 他扭头看看阳台,手上很快出了草稿。 男人盘腿坐在地上,背影挺拔,周围那些花花草草都是他的陪衬。房顶的小夜灯照下来,光线落在他的手上,只照亮了那一片小小的角落。 天地之大,视野里却只有这一个人。 柳月阑擦掉线头导出这张图,本想挂到豆画师的橱窗里,在最后一步确认的时候却犹豫了。 他把图片取回来保存进电脑,短暂思考了几秒钟后,改了这张画的名字。 “20xx年12月3日于家中,顾先生在栽花”。 之后,他关掉电脑,轻手轻脚走到阳台上,坐到了顾曜身后。 他的下巴靠着顾曜的肩膀,脸挨着他的耳朵。 顾曜回头看看,举了举自己的手:“手脏,别弄脏你衣服。” 柳月阑避开他的手,用脸蛋蹭着他。 手脏不能碰,但有别的地方可以。 顾曜侧过头,用唇吻着柳月阑的鼻尖。 第二天一早,柳月阑依然由老肖送去工作室。 顾曜说:“再忍一天,阿fin今天回来,明天开始还是他送你。” 柳月阑惊讶道:“这么快?” 顾曜:“谁知道他,本来还有几天,非要提前回来。” “跟你一样是工作狂魔,”柳月阑笑着说,“受不了。” 说是今天回来,没想到中午就已经到了。 柳月阑下班回家时,阿fin就在楼下等着。 “阿fin?”柳月阑惊讶极了,“怎么不进去?不是给你密码了吗?” 阿fin说:“两码事。有密码那是为了紧急情况,平时您不在,我哪能随便进。” 柳月阑按了电梯,两人一起进了门。 阿fin没换鞋,没打算进屋。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柳月阑,说:“月阑少爷,生日礼物。” 他说着,递过来一个亮橙色的包装盒。 柳月阑一开始没接。 他两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阿fin,说:“爱马仕?枫哥,拿我当小女孩哄呢?” 阿fin听得懂这是玩笑话,也不紧张,只说:“月阑少爷,别的我也不懂,不知道送什么,随便买的,您别嫌弃。” 柳月阑没再多说,伸手接过了:“只是一个生日而已,怎么弄得那么隆重。” “‘只是’?那我不这么觉得,”阿fin笑着说,“生日一年就一次,还是得有点仪式感。” 他也不多待,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我去趟公司。” 柳月阑说:“去吧。” 他冲阿fin挥了挥手里的大包装盒:“谢了——哦好重啊!” 阿fin含笑点了点头。 告别柳月阑后,阿fin打车去了公司。 抵达公司后,他一路应付着一个个跟他打招呼的人,心情很好。 来到顾曜的办公室门口,阿fin做了几个深呼吸,管理了一下表情,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虚掩着,顾曜的秘书拿来几个快递过来的文件给他过目。 顾曜抬头看了一眼,示意阿fin在一旁坐着等待,自己看了一遍那几个文件后,才笑着说:“回来了啊。” 第24章 阿fin也笑:“回来了。” “也不休息一下?阑阑又说我压榨你。” 阿fin说:“待不住,在家待着也没事干,还不如来公司。” 顾曜又问了几句阿fin母亲的情况,之后便问起了正事:“你休假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吗?” 阿fin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说:“有几个人找,都不是大事,解决了。但有一件事——” 他还没说,顾曜先打断了:“你休假这是私事,难道你的私事我还每天监听吗?我又不是变态。” 阿fin心里一紧,连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先生。” 好在顾曜没有过多追究,又让他继续刚才的话:“谁找你?什么事?” 阿fin松了一口气,说:“时薇。” 他说出这个名字,一下没绷住,笑了。 顾曜也笑了,不过是无语:“时薇?她还没放弃想跟我结婚呢?” 这话一出,阿fin是真破功了:“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提起这个人、这件事,顾曜已经没辙了,想想就觉得好笑,“我真无语了。” 阿fin也摇着头笑了,过了一会儿又正色道:“她这次……又提了一个新的,呃,新的方案。她说——” 顾曜叹了一口气,是真的无语:“她该不会打阿晞的主意吧?” 阿fin:“……还真是。”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时薇跟顾曜和柳月阑都是同学,不过年长两届,在学校时和他们没什么来往。 几年前时薇忽然找到顾曜。 顾曜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是很矛盾的。 在生意上,或者其他一些重要事情上招惹他的人,他不会给好下场。下手狠,能让他们去死就绝对不给留半条命。但另一方面,他人又怪好的,有点交情的人来找他帮忙,他通常都会帮一把。做慈善、做拍卖都很大方,连续很多年都是慈善榜榜首。 接到时薇电话时,他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时薇、如果时家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忙,他不会置之不理的。 但时薇上来就跟他说:“我想跟你结婚,顾先生。我不在意你和柳月阑的关系,我是一个很好的联姻对象。” 顾曜无语了半秒钟,挂了电话。 时薇第二次找上来的时候,顾曜都气笑了:“时薇,你这次该不会是想说怀了我的孩子吧?你要是怀孕了,你就去生,生完我们去做鉴定,这孩子要是跟我有半毛钱关系,我把这个顾家送你。” 时薇估计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发难,一时之间愣住了。 之后她老实了一段时间,没再来找过顾曜。 阿fin调查过时家的近况,其实情况很简单,就是资金链周转不过来,上下游同时压款,资金压力太大了。时家本身也不算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话语权很小,即便度过了这一次危机,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又会遇到下一次。 时家人左思右想,决定找个靠山。 时薇是个可怜人,父母都做不明白的生意,烂摊子却要她来处理。赶鸭子上架,实在没办法。 “说是,如果您实在不愿意,阿晞少爷愿意的话,那也很好。”阿fin转述时薇的话时都觉得很好笑,“总之,还是想跟顾家联姻。” “阿晞才21岁,也真说得出口。而且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会需要跟人联姻?而且还是选择他们家?”顾曜越听越觉得好笑,言简意赅地说,“让她转告他们家老头子,公司活不下去没关系,他可以跟公司一起去死。” * 现在说起来能开几句玩笑了,但最早的时候,顾曜为这件事几乎可以算是勃然大怒。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时薇那一句“不在意你和柳月阑的关系”。 他当时说,时家是不是过不下去了?好,过不下去了他来送他们一程。 那会儿阿fin劝过好几次,都没用,太着急了也说过一些“到时候月阑少爷知道了又要生气”的话,也没管用。 刚好那阵子顾昭在国内,阿fin还去求助过她,最后,顾昭跟顾曜说:“你能不能改改你这个沾火就炸的毛病?你又知道柳月阑不喜欢你这些手段,到时候又吵架,又发火,又分手。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儿。” 也是很巧,那会儿柳月阑的工作室刚成立,加入现在这个手游的美术部门时很受欢迎,几个新皮肤一上线就火了,很是拉动了一番氪金率。 柳月阑心情好得很,赶上国庆假期,黏顾曜黏得紧。在床上厮混了几天后,顾曜那点火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顾曜根本不会把时薇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做是一个小插曲,笑过就过了。 之后,又提了几句顾源的事。 “倒是没冲阑阑来,一直盯着呢。”顾曜说,“过些日子阿晞回国,你安排一下,多个心眼。别的没什么了,你回家休息吧。” 阿fin说“是”。 另一边,柳月阑正拆着阿fin带来的礼物。 ……坦白说,跟顾曜在一起的这些年,他实在收过太多贵重的礼物了。就说他手上这条翡翠手链,价格已经足够令人咋舌了。 但柳月阑对这些东西,并没有太感兴趣。真要说有多惊喜,确实也谈不上。 不过,这次的礼物拆开后,他还是惊讶了一会儿。 居然是晚霞红房子。 柳月阑震惊了一会儿,先是感慨阿fin是真把自己当小姑娘哄,又想顾曜给阿fin开的工资实在太高了。 他很恶劣地想,回来得给顾曜吹吹枕边风,这个阿fin,可太有钱了。 晚上顾曜回家时还问起了:“阿fin送了什么?给我看看。” 柳月阑随手一指:“爱马仕。” “爱马仕不挺好的吗?怎么看你还这么不满意呢。” 柳月阑失笑:“我看他就是跟你学的,拿这些个包哄我。” 顾曜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伸手拿过那个亮橙色的包装盒,打开一看,表情也有点愣。 他没说什么,把东西原样放回去,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准备一下吧,过两天阿晞回国,到时候在家里吃个便餐。就你,我,阿昭,阿晞,还有我妈。” 柳月阑说“行”。 这一晚,柳月阑睡得很安稳,但他并不知道,某个图文app上,一条奢侈品包包的帖子正悄然走红。 第二天柳月阑去工作室,刚好听到工作室里面的年轻女同事在讨论。 “谁知道呢?我猜啊,应该是哪个技术宅,攒了小半辈子钱,终于有地方花了。” “还真有可能,程序员哪懂跟sa搞好关系?估计是walk in,不对,肯定是!” “也不知道配了多少钱的货,啧啧啧,国内有钱人还是多啊。” 一群人围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柳月阑不怎么管他们——他这人当老板比较随性,只要工作能按时交,这些人在哪儿工作、来不来上班,他都不管,只要别开天窗,只要质量过关,别的他都无所谓。 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忽然对她们正在谈论的话题起了兴趣。 “在……说什么?”柳月阑问出这个问题时,连语气都是迟疑的。 那几个女孩递过手机给他看,绘声绘色地给他讲着昨晚奢侈品圈子里的新八卦。 “说啊,前几天有个中国男人,在法国爱马仕的总店里等了一整晚,为了在第二天开门时顶门买一只晚霞红房子。” “……”柳月阑深深吸了一口气,“……啊?” 那女孩继续说:“老板你可能不关注这些,晚霞红房子,爱马仕的限量款,明面上的价格要七位数。这就很奇怪啦,买得起红房子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都买得起七位数的包了,竟然没有一个爱马仕的vip——他竟然在那里傻傻地等!” 柳月阑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他干笑了两下,缓缓退出那几个女孩的讨论,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锁上门,拿出手机搜索他们方才谈论的这个八卦。 他很快找到了那个视频。 视频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东方男人占据了镜头三分之一的空间。 夜色很黑了,他穿着一身黑,几乎淹没在黑夜中。 那人身材挺拔,肩背挺括,比起过路的一个个法国男人也丝毫不逊色。 不是阿fin还能是谁? 柳月阑锁上手机,鼻尖渗出了细细的汗水。 与此同时,阿fin也有些汗流浃背了。 他当然知道这些小动作瞒不过顾曜,但没想过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暴露。 顾曜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地转着转椅。他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拿着手机,一下一下地敲着椅子的把手。 他猛地转过来,脸上带着特别真挚的笑意,说:“出名了啊,阿fin哥。” 阿fin背上的衬衫都湿透了。好在他早就想好了说辞,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先生见笑了,真是……太丢脸了。” 第25章 顾曜慢慢移到桌前,手机啪地一声丢到桌上。他双手交叉着放在面前,身体前倾,似是真的十分好奇:“阿fin哥,怎么不问我借vic啊?你那么想买,我甚至可以帮你协调协调,看能不能调一只过来,省得你大老远跑到法国去买啊。” 阿fin垂着眼睛,低声说:“当然可以,先生,当然可以。但是……” 他微微抬头,镇定地说出自己在心里演练过多次的台词,试图安抚面前的人:“先生,我找您借vic,或者通过您的关系,给您的爱人买东西,这也太不合适了。” 他没有再看顾曜,却能够感受到顾曜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在那沉甸甸的视线收回去后,他才再次抬起头来:“先生,这种事,阿fin做不出来。” 顾曜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 几分钟后,顾曜拉长声音,说了句“好”。他收回双手,向后靠在椅子上,又在转着转椅。 他看看阿fin,问:“阿fin哥,我就问问,你紧张什么?” 他从桌上抛过去一盒纸巾:“擦擦汗,你看你热的。” 阿fin接过,连肩膀都绷紧了。 几分钟后,顾曜终于肯放过他:“去吧。” 阿fin即将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顾曜又叫住了他:“晚上我自己回去,你不用管了。” 阿fin脚步一顿,随后恭敬道:“是,先生。” 而原本的安排是,阿fin会在下班时送顾曜去柳月阑的工作室,接他下班后吃过饭再回家。 虽然早就知道根本无法糊弄顾曜,但真到了这一天,阿fin还是有些恍然。 离开顾曜的办公室后,阿fin才抹了一把汗水。 * 回家后,顾曜换了鞋就像大型犬一样趴在柳月阑身上,让他带着自己走来走去。 柳月阑腰都被他压弯了,伸手就是一个肘击:“你给我滚。” 别的也没多说——想都知道顾曜正在因为阿fin的事闹脾气,他可不想这时候去惹顾曜。 顾曜搂着他的腰,手很不老实地揉着他的胸.口。 柳月阑弓着腰,才几下就软了声音:“好了,好了——阿曜!” 顾曜拖着他往后退,几步就倒在了沙发上。他抱着柳月阑坐在腿上,闷闷地笑,胸膛的振动隔着几层衣服,传到了柳月阑心里。 柳月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在顾曜腿上,左手搂着他的腰,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脸蹭着他的喉结。 “那个包……”柳月阑主动提起这件事,“我明天去还给阿fin。” 顾曜亲亲他的额头,说:“留着吧,送你了就是你的。” “算了,太贵重了。” 顾曜从鼻子里出了个声儿,不咸不淡地说:“这也算贵重?让你留下你就留下。” 好,看来是真生气了。柳月阑哭笑不得。 他也没再坚持,说:“好吧。” 顾曜又说:“阿晞快回来了,我让阿fin多顾着他,这段时间他就不过来了。” 没完没了了这是。 柳月阑笑了几声,说:“好,好。都听顾先生的。” 顾曜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凑过去吻住了。 柳月阑一只手梳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从肩膀缓缓下移,勾住了顾曜的领带。 顾曜这人偶像包袱极重,衣服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一整天下来,连领带都没有半点松散。 顾曜心里憋着火,这个吻倒谈不上多粗暴,只浅浅咬了一下柳月阑的舌尖。 不过,这个吻结束后,柳月阑的嘴唇还是肿了。 他舔舔嘴角,没说话。 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他扯下了顾曜的领带,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给顾曜系了这么多年领带,各种打结方法都信手拈来,唯独给自己系领带时有点犹豫了。 柳月阑摆弄了一会儿,打了一个不算太好看的结。 之后,他又把领带取下来,重新挂到顾曜身上。 顾曜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配合地让柳月阑把领带挂到自己脖子上,看着那人莹白的手指在深色的领带上收拢缩紧。 他握着柳月阑的手腕,低声说:“都下班了,弄这个干什么?” 漫长的十年相处累积下来了相爱的默契,柳月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幸福。 “别拆散了,明天我要检查。” 还演上瘾了。 顾曜也配合地说:“哦,明天你在家,还真是能检查。” 柳月阑搂着他的脖子,笑倒在他身上。 * 奥迪后座的空间再怎么宽敞,挤下两个身高腿长的少年也略显逼仄。 那扇半开的车窗让柳月阑心惊不已,却又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点喘息的空间。 这是他和顾曜的……第一个吻。 顾曜横冲直撞地咬着他的舌头,中间几次撞得他牙酸。 不算太美妙的初吻记忆,可柳月阑居然也舍不得松开。 他环着顾曜的腰,两只手都攥紧了顾曜的衣服。 而他自己的衣服,也被顾曜揉得乱七八糟。 激烈的亲吻渐渐变得轻柔,顾曜不再发狠一样地噬咬着他的唇,转而轻轻舔着,过电一样的麻痒从唇角迅速蔓延开。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柳月阑的半边身体都是麻的。 顾曜撑着手臂半跪在座椅上低头看他,拇指在他的唇角抚了又抚。 他轻声说:“柳月阑,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柳月阑也撑着座椅,支起上半身。 晚风从车窗吹进,柳月阑这才发现,自己脸上的热度竟然那么强烈。 他张了张嘴,唇角立刻传来轻微的刺痛。 “一天天的净说些蠢话。”柳月阑瞪了他一眼,带着点怒意的语气混合着略带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反而有了点撒娇的意思,“明明是别人都不可以,只有你……” 他用掌心拍了拍顾曜的侧脸,说:“……你才可以。” 作者有话说: ---------------------- 下章入v,感谢大家支持 第20章 顾曜闭了闭眼睛, 搂着柳月阑的腰扶他坐起。 半开的车窗散不掉空间里的那点暧昧,接吻的时候都挺主动,安静下来的时候又都不好意思了。 顾曜清了清嗓子, 刚想开口,一低头又看到柳月阑微红的脸颊和颤抖的睫毛。 那睫毛上好像还挂着一点水珠。 他伸手去碰—— 那人很慌张地闭上了眼。 脸很小, 顾曜一只手就能箍住。他的掌心贴着柳月阑柔软潮湿的侧脸,拇指的指腹轻轻擦去那睫毛上的丝丝水意。 最终还是没忍住, 又低头咬住了那双唇。 柳月阑被他压在怀里,以一种快要失去平衡的姿势倒在顾曜身上。他紧张地伸手去抓,只抓住了那半开不开的车窗。 他的手按在窗子上,印上了几个不甚清晰的指印。 下雨了。 这个季节的雨还是带着寒气, 柳月阑有点冷了,他靠着顾曜这个热源,还是打了个哆嗦。 顾曜恋恋不舍地停止这个浅浅的吻,分开时还嘬了一下柳月阑的唇角。 他看着车窗外, 低声说:“下雨了,你快回家吧。” 柳月阑没有抬头看他,只说“嗯”。 年轻人的第一个吻总是没有节制的, 在车上吻作一团的时候没有发现,现在看看时间才知道,两人竟然在车上磨蹭了快四十分钟。 柳月阑面色尴尬地下了车,身后,顾曜紧跟着下来, 哗地撑开一把黑色雨伞。 阿fin见状, 小跑着过来想要接过伞,顾曜躲了一下,没让。 柳月阑有点麻了, 也不知道刚刚阿fin在什么时候等待,有没有看到车内那幅场景。 不过,有没有亲眼看到都不重要,这两人之间那点不尴不尬的气氛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柳月阑嘴唇仍然肿着,眼神飘忽,脸上热意未消。黑色的校服外套拉链扯了一半,领带乱糟糟地掉了出来。 他也看到了自己凌乱的衣服,这下,连耳朵都红了。 他半侧过身,伸手整理起自己的领口,只是他对于系领带一向不擅长,弄了半天也只是把领带重新放回外套内。 不服帖的领带把胸口的衣服撑起一点鼓鼓囊囊的弧度。 顾曜低低地笑了。 他用一只手勾出那截领带,伸手过去帮他整理。 但他另一只手还撑着雨伞,再加上……顾曜根本也没有帮别人系过领带。 既不熟练,也不方便,鼓弄了半天也没弄好,期间雨伞歪了好几次,伞面上积攒的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到他的身上,打湿了他那件米色的针织衫。 阿fin在一旁欲言又止,万分纠结下还是开了口:“少爷,要不我来?” 顾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第26章 ……那一个眼神,倒是比言语更加锋利。 阿fin移开视线,重新退了回去。 柳月阑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顾曜对他的领带忽然这样重视。他低声说:“弄这些干什么?都放学了。” 顾曜却没理会,直接把他的领带取下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一次,他很快地系好了结。 他把领带松开,重新挂到柳月阑的胸口,低声说:“别拆散了,明天我要检查。”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明天不在,我回来之后要检查。” 他伸手比了个数字:“去三天,我弟过生日,他过完生日我就回来。” 带着体温的领带重新扣在脖子上,温度熨在柳月阑的皮肤上,吹散了春夜的冷风和细雨。 顾曜肩膀的衣料湿了一片,水珠顺着手臂一直流到了他的手背,在昏暗的夜里,透明的水珠竟然反射出了一点光芒。 柳月阑搓了搓手指,抹去了那人手背上的一点水迹。 相顾无言许久后,顾曜开了口:“快上楼吧,这儿冷。” 他说着,用手背碰了碰柳月阑的脸。 那一两滴水珠被擦干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顾曜的手背那么烫,贴在柳月阑的脸上,像是这个雨夜里最温暖的地方。 可奇怪的是,当柳月阑躲开那双手时,竟也没有再感觉到寒冷。 他站在伞下,好像只是注视着面前的人,就已经感觉到了温暖。 顾曜说是去三天,确实也只去了三天。 然而这三天跟之前那三个月,似乎……区别不大。 三天后顾曜回来,也第一时间去了学校,去……找柳月阑。 在天台上看到正在写作业的柳月阑时,顾曜很有些气急败坏。 柳月阑也没回头,光凭那股熟悉的香水味道就能判断出来人是谁。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传来极明显的深呼吸声。柳月阑抿着嘴笑笑,继续低头写着作业。 顾曜大步朝他走来,在他身后几步外坐下。 他坐了一会儿,安静了几分钟后开口叫柳月阑:“哎。” 柳月阑没回答。 顾曜轻笑一声,伸手过去扒拉他的衣服:“柳月阑。” 柳月阑假装自己才听到,冷淡地“嗯”了一声。 顾曜很幼稚地扯着他的校服,追问道:“少爷啊,我真搞不懂你了,还不回我消息?我没惹你了吧!” 早在……那天晚上,柳月阑就已经把顾曜的免打扰取消掉了。但这几天,确实也仍然没有回复他。 顾曜仍然每天骚扰他,柳月阑的手机简直从早响到晚。 顾曜弟弟的生日办得不算隆重,但很热闹。小朋友一直在澳洲生活,交往的朋友也多半都是在澳洲的华裔,气质和打扮都和国内有点区别。 但混在那些人里,顾曜也依然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顾曜还给他带了礼物。 两件,一个平板,一个数位板。 顾曜说,平板是生日礼物,早就准备送的,但那会儿……那不是在冷战吗,就没送出手。 数位板是借小朋友的生日送的,干脆和生日礼物一起,等他回来时会一起给柳月阑。 柳月阑当时想回复来着。 顾曜弟弟过生日,给自己送哪门子礼物? 但后来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于是这三天里,顾曜又自言自语地发了很多条没人回复的消息。 他把这两份礼物带了过来,放在柳月阑手边,冲那人一扬下巴,说:“迟到的生日礼物。” 柳月阑看了一眼,没动。 虽然没有明说,但……怎么说也算是挑明了彼此的心意,和之前冷战那会儿是不一样的。 但心里还是着急。 16岁的顾曜没那么沉得住气,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他用力扯着柳月阑的衣服,出声喊他:“哎,你这个人。” 柳月阑转过来看他,很平淡地说:“我这个人怎么了?” 声音很平淡,眼神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笑得小卧蚕都出来了。 先前这三天里,顾曜一直琢磨不透柳月阑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他不喜欢吧,他那天又没拒绝,甚至最后还主动亲他。 说他喜欢吧,这三天杳无音信也是真的。 顾曜还怀疑过这人是不是在欲擒故纵,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柳月阑是这种人吗?不太像。 直到这一刻,他看到柳月阑眼中那点明显的笑意时忽然恍然大悟。 他凑近柳月阑,开口先拉踩毫无威胁的情敌:“我跟谢临风可不一样。” 柳月阑:“……他又怎么您了?” 顾曜说:“我不像他一样见谁都喜欢,天天无缝衔接。” “我觉得你在趁机吹捧你自己。” 顾曜笑了。 他轻轻抽走柳月阑手里的作业本,把自己的手塞过去,交握着放在柳月阑的膝盖上。 他的手指轻抚着柳月阑的指尖,温热的手掌很快暖和了那人微凉的手。 他稍一用力,揽着柳月阑的肩膀带到自己怀里。 他们额头相抵,彼此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顾曜握着他的手放在嘴边,说话的时候嘴唇若有似无地吻着他的指尖。 “我给你发那么多东西,和你分享我每天见到的风景,是因为我想告诉你。”顾曜攥紧他的手,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是因为喜欢你才告诉你。” 柳月阑呼吸一滞。 “因为喜欢你,才想跟你分享。因为喜欢你,才第一时间告诉你去哪里。因为喜欢你,才给你带礼物。” 顾曜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看他颤抖的睫毛,莹白的皮肤,带着弧度的小翘鼻,和真切品尝过的柔软嘴唇。 那道让自己的嫉妒疯长的细小伤口早已愈合,如今再想起,也早就没了怒意。 顾曜却还是想要伸手碰一碰那里。 他捧起柳月阑的脸颊,微微低头含住他的唇,近乎呢喃地说:“因为……喜欢你,才亲你。” 细小的尾音淹没在交缠的唇齿间,柳月阑用脸颊蹭着他的掌心,张开嘴巴接受着这个吻。 作业本夹在两人中间,纸张摩擦着发出哗哗声响。 柳月阑的手撑在顾曜的膝盖上,后背被轻轻按着。 不过三天没有见面,这个吻就来得那样急促。柳月阑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顾曜的舌头却还要往更深的地方钻。 他偏过头去躲避,又立刻被捏着下巴追着吻了过来。 来不及咽下的口水悄悄溢出嘴角,在快要滴落的刹那,又被顾曜舔净。 在这个冬日的上午,耳畔是凛冽的寒风,面前是温暖的、心爱的他。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柳月阑的手是暖的,心也是暖的。 顾曜终于舍得放开。他伸长手去够放在一旁的两件礼物,把它们塞到柳月阑怀里,带着笑意问:“喜欢吗?” 柳月阑垂着眼睛没有看他,手里不自觉地摸着ipad光滑的包装盒。 他不知道该不该接受,片刻后犹豫着低声说:“……不知道。” 顾曜轻笑一声,又把东西抽走了,说:“谁问这个了?我是问你喜欢我吗。” 柳月阑条件反射地抓了一把,只握住了顾曜的手。 他抬头看看面前的人,那人英俊的眉眼间已经悄然褪去了青涩,带上了一点属于男人的稳重和靠谱。 他用拇指刮了刮顾曜的手腕,短暂的犹豫过后,微微抬头,凑过去亲着顾曜的下巴。 这是他给顾曜的答案。 这个冬日已经进入了末尾,再过几天就是期末考试了。 在转来这间学校的第一个长假前,柳月阑收获了他的爱情。 太喜欢他了,太喜欢顾曜了。 怎么会不喜欢呢?那么年轻、那么鲜活、那么好的感情。 ----------------------- 作者有话说:今日三更 第21章 那之后, 顶楼的这个天台就成了柳月阑偷偷约会的地方。 他还是收下了顾曜送的那两份礼物,并且还被威逼利诱着收起了谢临风送的降噪耳机。 顾曜仍然不忘拉踩谢临风:“送什么降噪耳机?我送你的东西更适合你练英语听力。” 这倒是真的。收下了顾曜送的昂贵礼物后,柳月阑终于换下了自己用了很多年的那个老旧的随身听。 事到如今, 柳月阑终于知道几个月前顾曜那通莫名其妙的火气是因为什么。他有心想解释一下嘴唇上那道伤口是他自己咬到的,心里却又对顾曜的这点醋意有些诡异的开心。 到底还是不希望谢临风被无辜迁怒, 他简单地解释了一番,又被顾曜要求换一个深吻, 才算结束了这个乌龙。 第27章 顾曜并没有打算瞒着他们的关系——或者说,也根本瞒不住。 他从澳洲回来的第二天,那个……在天台上的亲吻的第二天,学校里的人看到柳月阑时的眼神就已经不对劲了。 就连谢临风都不对劲了起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 “……”柳月阑眨了眨眼睛, 这次真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既没回答,也没像往常那样跟谢临风斗嘴,就这么安静地默认了这件事。 几天后,期末考试结束了。 转来耀福的这一个学期, 柳月阑好像经历了很多事,但总归还是比在之前的学校要快乐。 这一个学期之后,他的成绩也终于爬了上来, 就连英语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寒假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柳星砚忽然问他:“一个学期过去了,新学校……应该还好吧?” 柳月阑想了想,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笑着回答他哥:“很好,特别好。” 柳星砚也开心极了:“那就好!” * 和顾曜家人的便餐定在了某个周末的晚上。 柳月阑提前联系了顾家的保姆, 叫了几个阿姨过来帮忙打扫卫生顺便做饭。 来吃饭的几个人分别从不同的地方过来, 先到的是宋以。 宋以早就调离了照海市,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她对顾曜也一向很纵容,并未为难过柳月阑, 甚至连过问都很少。 这十年里,她只和柳月阑谈过一次。 柳月阑对宋以,的确是有那么点畏惧的。这点畏惧并不因为她是顾曜的母亲,而是因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便没有顾曜,即便他没有和顾曜相爱,他也不会过得太差。 因为他的人生,在宋以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变了。 宋以才是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仅凭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对宋以心怀敬畏了。 而那一次长谈中,宋以也没有为难过他——她甚至为柳月阑的未来规划了很多条道路,一条条帮他分析优劣,那其中,还有一条从政的道路。 柳月阑明白,这是宋以想要复刻她和顾鼎钧的路,让顾家的这一代也走一条政商结合的路。 那时柳月阑纠结许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就我这个性格,如果真走这么一条路,绝对是给顾曜添麻烦。非得每天给我收拾烂摊子不可。” 好在宋以也并不强求:“我只是提出一种设想,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是你的事。阿曜比顾鼎钧厉害,不需要别人给他铺路。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来找我。反正我们的初衷都是一样的。” 她依然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说到这里,她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道:“都是为了阿曜好。” 不过,那一次谈话里,宋以还是说了些别的。 她说:“其实我有点后悔,把你弄进我们学校。” 宋以和顾鼎钧不一样,宋以是个极体面的女人。她言尽于此,没有苛责,没有辱骂,也没有半点轻视。 她只以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后悔,但也不算反对。 柳月阑现在住的这个36号买了也有几年了,但宋以一直没来过。 “总说过来看看,总是没时间。”宋以浅浅笑了一下,伸手从包里掏出烟盒,“你这地方,装修是你弄的吧?” 柳月阑说:“是,装修基本是我跑的。” “能看出来。如果让阿曜来装,又装成一个办公室了。”宋以淡淡吐槽道,“你看他那几个地方,哪处都像办公室,我进去就烦。” 柳月阑笑了笑,没说话。 宋以和做饭的阿姨一起过来的,还带了不少菜。 柳月阑虽然不会做饭,却也不好意思当个甩手掌柜,便跟在厨房瞎忙活。 他简单理了一下宋以带来的菜,犹豫了一下,把装着香菜的袋子丢到了一旁。 “你不吃香菜?”宋以问。 柳月阑真不知道怎么回她:“阿曜不爱吃。” 他顶着宋以疑惑的目光,心中叹气却又无可奈何:“他能吃,但是不喜欢。” 宋以沉默了一会儿,把香菜拿走了。 柳月阑想,自己跟柳星砚,平时再吵再打,也还是有些真感情在的。 顾曜他们家实在是…… 几分钟后,顾昭也来了。 柳月阑和顾昭见得也不多,更谈不上很熟悉,能互相聊上几句,却也未见得有多少真心在。 这种微妙的尴尬气氛一直到顾晞进门才好转一些。 “月阑哥哥!” 顾晞一进门就是一个熊抱。 他像炸弹一样小跑着冲进柳月阑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两腿一蹬跨上了他的腰。 柳月阑躲闪不及,被他扑了个满怀。 他踉跄着倒退几步,直接摔在了沙发上。 “……”顾及着宋以和顾昭都在,他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声骂顾晞,“我腿要被你坐断了。”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顾晞……顾晞比顾曜还高一点,而且还是个……金刚芭比。他这么扑上来,柳月阑简直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快断了。 他把顾晞从自己腿上推下去,自己端详了一会儿那人,笑着说:“我得让你哥把你从巴西弄回来,你现在太可怕了。你这个——” 他犹豫了半天,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只好继续刚才的话,说:“膀子,都快比阿fin还粗了。” 大概四五年前,顾晞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他和顾曜带着顾晞出去玩。 地点没选好,去了一趟东南亚。 途中顾晞吵着要吃水果,他便带着顾晞去买,没想到意外和顾曜走散了。 他带着顾晞穿过了几条街,无意间撞破了某个毒品交易的现场,被丧心病狂的瘾君子追了几条街。 跟顾曜谈恋爱后,柳月阑也学过一点搏斗,虽然远比不上顾曜,但应付那几个瘾君子还是足够了。 但他实在没想到东南亚能乱成这样,甩开了那几个瘾君子,他带着顾晞竟然又碰上了两个帮派的火拼现场。 柳月阑有点麻了。 他自己应该能全身而退,可他毕竟还带着一个顾晞。 千钧一发之际,顾曜终于找到了他们。 柳月阑甚至没看清顾曜是怎么出手的,只知道那人手起刀落,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便发出了凄厉的痛呼。 那几人的手腕血如泉涌,小臂和手掌之间几乎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得以相连。 顾曜一手搂着一个,抓着他们迅速逃离。 跑出几步之外,他推了一把柳月阑,让他带着顾晞先走,自己从腰后抽出两把手枪,打光了十二发子弹后才跟上。 回程时顾曜说:“东南亚太乱了,当地的事不要多管。这次的旅行到此为止,我们现在就回国。” 说着,他看了一眼顾晞。 柳月阑知道,这是又生气了。 果不其然,回国之后,顾曜就把顾晞扔到巴西,让当地精英特种部队的退役军人带着他训练了几年。 柳月阑当时还挺生气的:“阿晞才17岁。” 顾曜说:“17岁怎么了?我18岁时都敢杀我爸了。” 反对无果,顾晞就这么被丢去巴西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训练成果还挺可观。 但是……柳月阑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说:“别再练了,太吓人了你这个膀子。” 顾晞还挺不服气:“那不行!等我哥来了我要让他看看!他老说我!” “……”柳月阑真受不了了,“你哥也没练成你这样啊!” 说着说着,顾曜回来了。 “在电梯里就听见你在闹,”顾曜一边换鞋一边调侃,“你赶紧从你嫂子身上下来,不知道自己多重吗?胆肥了是不是?” 顾晞终于肯放过快要奄奄一息的柳月阑,转而过去要抱顾曜。 被那人一个眼神给赶开了。 之后又去闹顾昭。 顾昭脾气最温和,耐着性子陪他玩了一会儿。 几分钟后,开饭了。 顾曜和宋以私下里都不是什么健谈的人,饭桌上只有顾昭和顾晞在说着话。 柳月阑听了一耳朵,完全没听到他们聊起顾昭那位新婚丈夫。 今天这顿家宴,除了缠绵病榻许久且无人待见的顾鼎钧之外,就只剩顾昭的丈夫没有参与了。 虽说他们结婚时间很短,但到底是正儿八经领了证办了婚礼的人,在顾家的存在感,远远比不上柳月阑。 柳月阑在心里感慨了几句,心想,豪门赘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相比之下,这一家人对待他的态度,实在算得上热络了。 第28章 这顿饭快到尾声的时候,宋以忽然出了声。 “顾鼎钧快不行了。”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眼睛依次扫过桌上的人,淡淡地说,“估计没几天了,准备后事吧。” 第22章 顾鼎钧快不行了。 柳月阑震惊地看着宋以以一种十分平静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他左右看看, 这桌上的每一个人竟都没有任何惊讶。 对于这件事,他这个局外人倒像是在场唯一一个难以平静的人。 顾曜18岁的时候,用了一些手段让顾鼎钧让位。没过多久, 顾鼎钧便退休了——对外的说法是身体不适。 他被顾曜安排进了某个疗养院,以治疗和疗养的理由软禁在那里, 一关就是十年。 四五年前,顾鼎钧确诊了脑溢血。卒中的后遗症来势汹汹,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不能下床了。 柳月阑只见过顾鼎钧一次——顾曜防得厉害,很多年之后柳月阑才知道,其实顾鼎钧私下里找过他很多次, 都被顾曜安排的人拦下了。 他对顾鼎钧此人并无半点好印象,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即将逝去,他心里还是有些复杂难以难说的情绪。 几分钟后,顾曜说:“都准备了, 就等他咽气了。” 宋以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去问前阵子那块地。 “城北128亩, 听说还是丢给你了?” 顾曜拉长声音应了一声:“你提拔的好省长,天天把这些没人要的东西甩给我。” 宋以想了一会儿,道:“地是块好地,好好开发吧,能赚钱。” 这时, 电梯忽然响了。 柳月阑心生疑惑。 该来的人都来的, 甚至这顿饭都快结束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来他这里? 顾曜冲顾晞扬扬下巴:“阿晞,去看看是谁。” “好!”顾晞两步迈到门口拉开大门, “谁呀?” 保安说:“有位姓方的先生。” 柳月阑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顾曜过去才恍然大悟。 哦,是方阳明,顾昭那位新婚丈夫。 宋以凉凉地甩了一个眼神过来。 顾昭解释道:“我没叫他。” 宋以极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顾曜让他上来了,但完全没有认真招待他的意思。 方阳明人刚进屋,顾曜就跟顾晞说:“今天是不是阿fin送你过来的?他还在楼下吗?让他上来一起吃吧。” 方阳明谄媚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顾晞是个听不懂好赖话的,闻言立刻就要给阿fin打电话。 柳月阑头大地拦住他,低声说:“你哥说疯话呢。” 顾曜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局促站在一旁的方阳明,说:“来干什么?今儿是我们顾家人吃便餐,你凑什么热闹?” 方阳明几乎下意识就去看柳月阑—— “看谁呢?”顾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你觉得你能跟在座的谁相提并论?是我妈,还是我们兄弟姐妹,还是我老婆?” 他看了一眼正从杂物间搬出一把餐椅的柳月阑:“干什么呢?” 柳月阑无奈,只好把椅子就地放下。 方阳明的无措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重新挂上尴尬的笑,对顾曜说:“先生,我托朋友买了一瓶好酒,送给您!” 这下子,连顾昭都听不下去了:“……我们家没人喝酒。” 这话是真的。 宋以平日里应酬够多了,私下里滴酒不沾。 顾昭不喝酒,顾晞酒精过敏。 顾曜…… 想到这个柳月阑有点想笑。 这位顾先生酒量极差,是个一杯倒。 而且顾曜很有些自己的坚持,他说,他在这个位置,不能随便说任何一句话,不能随便做任何一件事。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必须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他不能有一点懈怠。酒精会让人麻痹,他是绝对不会碰的。 方阳明才到这没几分钟,一连撞上了顾曜两个大忌讳。 他看了看柳月阑放在一旁的椅子,到底还是没敢坐。 他搓了搓手,把手里那瓶红酒藏到身后,小声说:“先生……上次的事,一直没当面给阿fin哥赔个不是。今年我——” 顾曜打断他:“阿晞,让阿fin上来啊。” 方阳明的脸色更难看了。 最后,还是柳月阑听不下去了。 他找了个袋子,让方阳明把那瓶红酒装回袋子里,说:“今天场合不合适,改天你自己去找阿fin就是了。酒你带走,阿曜不喝酒,这个不是糊弄你,他是真的不喝。” 他这一说话,顾昭也坐不住了。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扭头去问顾曜:“他把阿fin怎么了?” 顾曜说:“问我干什么?你自己问他。” 顾曜发起火来向来是六亲不认的。顾昭一听,脸上也挂不住了。 她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冷冷地看了方阳明一眼,说:“走吧,不够丢人现眼的。” 临走时她给顾曜放了个东西:“香水,你一直用的那款。” 顾曜挥了挥手。 之后,顾昭就带着方阳明走了。 其余两人也没再待。宋以先行离开,之后顾晞帮着收拾了餐桌,也回去了。 柳月阑去拿顾昭送的香水,笑着递给顾曜,说:“你都快被这个香水腌入味了。” 顾曜奇道:“不是你喜欢吗?” “什么啊?又成我喜欢了?阿昭第一次送你之后你就一直用,怎么又变成我喜欢了?”柳月阑不满他的倒打一耙。 顾曜说:“本来就是你喜欢啊。我那年从美国回来,阿昭给我喷的这个香水,后来我去你教室找你,你看见我时眼睛都直了。” “……”柳月阑怒道,“哪有这回事?谁眼睛直了?” 他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就去打顾曜:“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顾曜一边躲一边笑:“你这个人,反正你从来不承认这些,我都习惯了。” 打还觉得不解气,柳月阑又去掐他的脖子。 顾曜象征性地躲了两下,手握着他的腰坐到自己腿上。 他的表情认真了一点,说:“顾鼎钧确实快不行了,这几天你准备一下,到时候葬礼,你也去。” 柳月阑放下手里的大小武器,双手搂住了顾曜的脖子:“……不想去。” 顾曜的手掌抚着他的腰侧,又去亲着他的脖子,低声说:“就露面一下下,别的交给我。就跟我过生日那一次一样,好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咬柳月阑的下巴:“总得让别人知道我身边有人吧?” 说着,顾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太太,你也不希望你老公每年都被结婚一次吧?” 听到这个,柳月阑也笑了。 总有些人想打顾曜的主意。给他送男人、送女人,今天说他跟这家的大小姐结婚了,明天说他跟那家联姻了。 要说顾家哪个部门最辛苦,还得是公关部。 去年顾曜把自己的股份转了一部分给顾晞,就又有人打上了顾晞的主意。 顾曜此人也是缺德得很:“也得让顾晞尝尝这种苦。” 柳月阑笑着推他头。 葬礼的事,就这么潦草地定下来了。 * 顾曜第一次在柳月阑面前提起顾鼎钧,只说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被顾鼎钧罚跪了一下午”,第二次提起,顾曜的恨意就已经藏不住了。 提到顾鼎钧的这个时机也很…… 是在他们第一次做.爱之后。 年轻气盛的小情侣总有发泄不完的爱意,赶上寒假,顾曜的住处就成了约会的好地方。 柳月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你说你住这儿?” 顾曜说:“嗯,在国内的时候我就住这。” 柳月阑:“……” 他四下看看,这房间里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 非常简单的两居室,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基本只剩各色书籍,完全不像想象中的有钱人家公子哥的家。 顾曜解释说:“我不跟我我爸妈住一起,他们跟我姐都在老宅,我不喜欢那儿,很早就搬出来了。” 柳月阑说:“……你不觉得你这地方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吗?” 顾曜:“临时的住处,有没有人气儿不重要。” “什么叫临时的住处?”柳月阑不解,“还有不临时的住处吗?” 顾曜失笑:“当然有啊,不过不临时的住处,一般叫——” 他点点柳月阑的鼻子,笑意真诚:“‘家’。” 这个地方只是他临时住的地方,不是他的家。 不是顾曜的家。 第29章 柳月阑似懂非懂:“好吧。那什么地方才是你的家?” 顾曜渐渐敛起笑意,他看着柳月阑,半晌后轻声回答:“以前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他牵起柳月阑的手,放在嘴边啄吻着:“等你高考完,就从家里搬出来吧。我买一套房子,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房子。” 柳月阑心如擂鼓。 “我们住到那里去,那就是我的家。” 也不知是谁主动,又是谁先开始的,他们吻在一起,身体紧贴。 顾曜靠坐在书桌前,只解开了裤.子拉.链,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被他脱得全身赤.裸,来时穿的那身衣裤全都乱糟糟地堆在脚下。 面前的人在细细地发着抖,他的肩膀、胸口、腰和臀都泛起成片的鸡皮疙瘩。顾曜的手掌覆上去,柳月阑抠着他的肩膀的手指便会多用一分力。 窗外艳阳高照。树枝上,柔软的花骨朵还没被触碰就颤巍巍地开了花。 顾曜目光一沉,抱着柳月阑换了个位置,自己则站在他分开的双腿中间。 他低头去咬那人的皮肤,看他高昂着颈子,抓乱了自己肩膀的衣服。 房间里的温度很合适,柳月阑却觉得身体滚烫,被顾曜触碰过的地方热得快要烧起来。 (省略一句话)柳月阑吸了一口气,低低的呻.吟声就这么跑了出来。 顾曜揉着他的皮肤,带着茧子的手指(省略一句话),把那抹红晕抹得更开。 陌生的情i欲让柳月阑十分紧张,可面对面前的爱人,他竟也没有太多羞涩。 顾曜低低地笑了:“这么喜欢?” 柳月阑连袜子都被他脱下了,白嫩而赤.裸的脚背绷得直直的。他的两条腿虚虚环着顾曜的腰,细.嫩的皮肤被顾曜的裤子摩.擦得带了刺痛。 他勾着顾曜的脖子靠近,在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中轻声说:“如果是……你,就喜欢……” 顾曜动作一顿。 他看着柳月阑,眼神幽暗,嘴唇绷得很紧。他闭了闭眼睛,顾不得再去揉弄柳月阑(唉省略我真没辙了),转而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 细长的手指瑟缩着,犹豫着握.住了他,却又只握了一下便急急松开。 这样一点生涩不带任何技巧的动作,也能很轻易地安抚住了顾曜。 只是,这短暂的安抚过后,又激起了更强的情.欲。 顾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揽着柳月阑的腰将他抱进怀里,几步走向床边! 两人磕磕绊绊地来到床头,顾曜抱着他在床上坐下,两腿一分—— 他按着柳月阑的背向下,惯有的温柔神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重无法掩饰的欲望和居高临下的压迫。 “舔。”他喉结一滚,声音喑哑,“不想用手,那就用嘴,你自己选。” 按在背上的力气并不大,柳月阑并没有真的顺着他的力气弯下身。 他看着顾曜,从那人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面色绯红,眼角湿润,嘴唇也是肿的。再往下,锁骨上还有几个明显的吻.痕。 啪—— 一个耳光扇在顾曜脸上。 “只有这个,”柳月阑抿着唇,“……爱要不要。” 顾曜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他看着柳月阑,眼中的欲望几乎快要将他吞没。 下一秒,柳月阑下巴一痛—— 顾曜握着他的下巴吻了过来。 第23章 快要让人窒息的亲吻持续了很久。 他们十指交扣, 手心里都浸着粘腻的汗水。 顾曜拨开柳月阑额前濡湿的头发,微凉的唇依次吻过他的眉眼和鼻尖。 柳月阑平躺着睡在床上,嘴边还有来不及吞咽的口水, 身上所有地方无一不是麻的,小腿和脚背都被印上了无数个吻.痕。 柳月阑毫无防备地惊叫出声! 顾曜俯身, 吻住了他的唇。 柳月阑的呻i吟被尽数淹没。 他搂着顾曜的肩膀,上半身微微抬起, 几乎整个人挂在顾曜身上。他的身体颤抖着绷得很紧,黑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几秒钟之后,他跌回床上,胸.口起伏, 双眼失.神。 顾曜脱掉被抓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挨着柳月阑躺下。 柳月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这人始终没脱衣服,只解了裤子的拉链就来弄他。 他抿了抿唇, 伸脚踹他。 顾曜抓着他的小腿,又抓了一把他的脚心。 “……滚。”柳月阑骂他。 柳月阑脸上红晕未消,说这话倒更像是在调情。 顾曜捏着他的脸, 又凑过去吻他。 情潮之后的亲吻显得那么纯情,顾曜贴着他的侧脸,在他耳边低声说爱他。 柳月阑觉得很痒,却实在说不出来到底是耳朵痒,还是心里痒。 他搂着顾曜的脖子, 整个人嵌进他的怀里。 顾曜的体温那么温暖, 柳月阑躺在他的怀里,没过多久竟有了困意。 顾曜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他的头发,下巴挨着他的额头, 轻声说:“好希望你现在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他顿了顿,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叫他:“阑阑。” 柳月阑从他怀里抬起头,那点迷蒙的困意消失不见。 刚刚才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他的眼里和心里都被爱意灌满。他听到顾曜的话,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答应的心情。 但他不能。 他抠了抠顾曜的手背,说:“不住一起,我心里也只有你。” 顾曜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刚刚的话也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他搂紧柳月阑,说:“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我忽然觉得……你说得对,我这地方,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我这里,还差一个你。” 柳月阑听得耳热,轻轻推着他的脸,小声说:“少来这套,我哪有那么重要。” 顾曜浅浅地笑着,说话间又在有意无意地拉踩别人:“你知道吗,我以前……我跟他们很多人都不一样,我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柳月阑撇了撇嘴:“你刚才的动作可不像是呢。” 顾曜笑得胸膛都在颤:“那是因为对象是你。” “……去你的。”柳月阑去捂他的嘴。 很快,顾曜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他垂眼看着柳月阑,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起他们家的事情。 “顾鼎钧……就是我爸,他很——”顾曜闭了闭眼睛,轻声叹气,“家丑不要外扬,但他那点事,大概也没什么人不知道了。” 他握着柳月阑的手,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还是……根本也不在意,我从小就经常撞见他和不同的人……” 顾曜艰难地说:“做这种事。” 柳月阑睁大了眼睛:“……哪种事?!” 顾曜不回答,只看着他。 虽然早就对顾家的荒唐有所耳闻,但真的听顾曜说出这样的话,柳月阑的内心还是大为震惊。 “那、那,老师呢?她、他们……?” “她……”顾曜想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反正经常看到,就,挺恶心的。你知道吧,学校里挺多人都……但是我不想,我想想这些就觉得很恶心。” 他低下头用唇碰着柳月阑的额头,轻声说:“不是跟你说好听的话,不是哄你开心,认真地说,遇见你之前,我连谈恋爱这件事都很抵触。” 说罢,他还开了个自己的玩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该不会觉得没人喜欢我吧!” “神经病。”柳月阑锤他肩膀,“你好自恋。” 笑过之后,顾曜又冷淡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总是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倨傲,并不是很好相处的相貌。 “我是14岁时从家里搬出来的。”他继续说着,“那时,家里找了个年轻的女教师——我已经记不清她是来教我什么的了,连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我都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她最后一次过来教课的时候,我亲自送她出的家门。” 顾曜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嘴角渐渐绷紧:“我亲眼看着她走出了老宅的大门,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看到她从我爸的卧室走出来。” 柳月阑的呼吸都快停了。 他的手心里尽是冷汗,方才那场情事留下的热意尽数消失殆尽。 顾曜神情冰冷,眼里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深意。 “我那时下楼吃早饭。刚吃过饭,就看见她穿着我爸的衣服走出来——她还跟我打了个招呼。”顾曜继续说着,“我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第30章 他看着柳月阑,又露出点笑意,说:“然后去卫生间,把刚吃过的早饭都吐出来了。之后,我就从老宅搬出来了。” 说完这些,顾曜眼里的笑意加重了几分。他好像已经完全不在意那时发生的事情,像讲笑话一样讲给柳月阑听。 最后,他玩笑一般地说:“当时啊,我心里就一个想法——真想杀了她。” 柳月阑的内心极为震撼。 他难以想象那样的场景,更加无法想象那样不堪的一幕会发生在一个14岁少年的身上。 他自以为自己所见过的世间丑陋已经很多,却根本无法想象,原来这世上还会有更肮脏的事情。 但他又无法完全认同顾曜的心态——说到底,这种事情不是单方面造成的,破坏别人的家庭固然有错,但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但他不愿在这个时候去指责谁——特别是指责顾曜。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顾曜又说:“不过,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顾鼎钧手里的权利,是会让人着迷的。谁不喜欢呢?我也喜欢。” 他眯了眯眼睛:“八岁那年被他罚跪了一下午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我也要这种说一不二的权利。” 柳月阑的手臂上忽然泛起一阵冷意。他抬头看着顾曜,那么熟悉的面庞,在这一刻竟让他有了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他忽然想到了顾曜刚才说的话,心里涌上一股让他不寒而栗的猜想。 顾曜说的,究竟是“真想杀了她”,还是……“他”。 没等他继续深想,顾曜已经收起了冰冷的神色。他重新把柳月阑拥入怀里,在他的耳边和脖子落下一个又一个凌乱的吻。 他似乎也担心刚才说的话会吓到柳月阑,低声做着承诺:“我不是顾鼎钧,我永远不会像他那样。” 顾曜的吻让他无暇分心思考别的。他搂着顾曜的脑袋,方才那点冰冷又重新被那人暖热。 亲吻的间隙,顾曜咬着他的唇,说:“虽然时间还早,但我过生日的时候,你想跟我回老宅吗?” 他没等柳月阑回答,继续又说:“你记得之前我去美国待了三个月吗,就是在准备这件事——很重要的事,我想让你知道。” 后来,在顾曜18岁的生日宴上,柳月阑终于见到了顾鼎钧。 他第一次踏进顾家老宅,第一次见到了……顾家真正的样子。 * 见过宋以后不过几天,就在柳月阑生日前两天的清晨,他起床时在客厅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阿fin。 阿fin一早便带来消息,顾鼎钧两个小时之前咽气了。 顾曜正在打电话。今天肯定是去不了公司了,要紧的事情要安排一下。 料理好手上的工作后,他给顾晞打了电话,让他去老宅接顾昭。 最后,又给远在寰都的宋以去了一个电话。 安排好这些后,顾曜提前定好的衣服送来了。 阿fin开门接过,将那两身黑色西装分别递给两人。 次日,顾鼎钧的葬礼举行。 顾曜作为顾鼎钧的长子,作为顾家如今的话事人,在灵堂门口向每一位前来吊唁的客人表示感谢。 他眼眶微红,面色苍白,神色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哀伤,就连微笑的弧度都差了几分,俨然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 若不是柳月阑知道这人出门前还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恐怕也要以为顾曜真的为父亲的离世而伤心欲绝。 在他身后,顾昭和顾晞则神态各异。 他们二人不像顾曜那般善于包装和管理自己,脸上半点没有该有的悲恸。顾昭面色平静,顾晞则一脸天真,好像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月阑站在两人身边,乍一看像是他们的兄弟。 有人与他问好,他便礼貌地回应一下,除此之外,并不多说别的。 有些人偷偷地看他,或带着打量,或带着好奇,但能进入灵堂内厅的都是些聪明人,看过之后也就懂了。 大小姐的赘婿不能进入内厅,顾鼎钧的私生子们不能,就连顾鼎钧那些兄弟姐妹家的孩子也不能。 但他柳月阑能。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远处,宋以站在顾鼎钧的棺椁旁,神色肃穆。 柳月阑回头望去,隐约能看到一点安静躺在里面的人。 常年的软禁和病痛磨去了顾鼎钧大半的精气神,这位顾家上一代的话事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掌权时的意气风发。 他看上去,甚至比同龄人更加苍老落魄。 柳月阑又抬头看了看摆在正中的遗像。 黑白照片上的人十分年轻俊美,眉眼间带着冲天的桀骜,眼神却十分锐利,像带着刀子,隔着相机,好像也能刺穿人心。 天不怕地不怕、全世界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是一副标准的豪门贵公子的模样。 这张照片太年轻了,不仅完全不像已经逝去的顾鼎钧,甚至也不像柳月阑唯一一次见到的顾鼎钧。 照片里的顾鼎钧还没有眼带桃花,眼神也不似之后那般轻佻。单就五官和气质,顾曜的确有几分像他。 柳月阑又去看门口那人。 省里和市里分别来了几位领导慰问,顾曜引着他们走进内厅。他们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顾曜便侧头静静听着。 听着听着,他擦了擦眼睛,竟是落下了几颗眼泪。 柳月阑看着他,又回头去看那照片上的人。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 顾鼎钧死了,他所开创的那个时代也早已落幕。 生前再怎么厉害,死后也不过一个窄窄的盒子。 他在照海市呼风唤雨几十年,现在却无人真心为他的离世而感觉到伤心或痛苦。 前来吊唁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十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夺权大戏,可现在,他们也心甘情愿地陪同顾曜一起,演这一场虚假的父子情深。 第24章 顾鼎钧的葬礼一共举行了三天, 期间,照海市和他们省里的电视台都曾派记者过来,这场隆重的葬礼甚至登上了电视新闻。 柳月阑也露了个脸, 短短半秒钟的时间,就在网上掀起了小小的波澜。 有眼尖的粉丝认出了柳月阑:【握草, 这不咱柳太太吗?】 几年前柳月阑刚刚加入现在任职的这个手游工作室时,曾经参加过一次露脸的直播。 他年轻, 人又漂亮,坐在主美这种位置上,很难不引人注目。 网上很快便传开了一些风言风语。 【我滴妈呀,细思恐极, 难道柳太太那位神秘金主是顾家的人?!】 【又来了,金主长金主短,你倒是说说哪家金主养金丝雀能让他出席葬礼?你们再仔细看看,姓方的赘婿都上不了桌呢。】 【首先排除顾老头吧, 病了好多年了。】 【排除了老头就没别人了好吧!柳太太那位很多年了,二公子今年才刚21岁。】 【我记得至少五六年了,他跳槽到现在这个手游时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排除了老头就差明说那位是大公子了。】 【[图片]你们看这是不是同款戒指?就是大公子吧!】 柳月阑头痛地看着微博评论里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 短短三天时间,这些人扒出来的东西真的不少。 先是顾曜曾经在自己这个直播间里说过几句话,被截出来和顾曜参加过的一些访谈做了对比;之后又截出了顾曜出镜时路出来的半个手掌,去和某次财经杂志的访谈做对比,试图从掌纹的走势判断是否为同一个人。 柳月阑:“……” 有点过于无聊了。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催他开直播:【请假好几周了啊太太, 快来和我们聊聊八卦!】 顾曜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让你也吃吃这种苦。” 柳月阑在他眼睛上盖了一张浸了水的柔纸巾:“擦你的眼睛吧!” 葬礼举行了三天,顾曜也熬了三天, 这三天里基本没干别的事,一直泡在灵堂里。 顾曜正在取隐形眼镜,抠了半天就是抠不出来,又去求助柳月阑:“摘不下来了。” 柳月阑让他在沙发上坐好,自己坐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小心帮他取出了隐形眼镜。 东西一取出来,顾曜眨了眨眼睛,生理性的泪水哗哗流下来。 柳月阑看了直笑:“活该,瞎折腾。” 顾曜眼睛很敏感,一直戴不了隐形,幸好他也不近视,倒是没有必须要戴隐形眼镜的场合。 第31章 这次为了打造这个伤心欲绝的孝子形象,这人连隐形眼镜都戴上了——他眼里那些红血丝就是拜这副隐形所赐。 顾曜用纸巾擦着眼泪,缓了好几分钟,眼前的视线才清明起来。 柳月阑给他扯着纸巾,嘴里还在继续嘲讽他:“你应该让记者把你现在这副样子拍下来。” 顾曜掐他脸:“你在阴阳我。” 顾曜正要去洗澡,为了出席葬礼做的造型已经卸了,现在头发软趴趴地垂下来,遮住了额头,也遮住了平日惯有的颐指气使和居高临下,看上去很有些温柔人夫的样子。 柳月阑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坐到他腿上,用手反复扒拉着他的头发。 一会儿弄上去,一会儿弄下来。 顾曜“哎哎”两声,说:“干什么呢?弄你一手发胶。” 柳月阑半真半假地说:“看你还有两幅面孔呢。” 顾曜知道他想说什么:“又在拐弯抹角骂我虚伪。” 柳月阑趴在他的肩膀上:“我可没有。我只是觉得……” 他拨弄着顾曜的头发,低声地、慢慢地说:“我只是在想,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他没有否认那个“虚伪”的控诉:“白天,是虚伪的顾先生。晚上,是我心爱的老公。” 他放下拨弄着头发的手,说话时柔软的嘴唇蹭着顾曜的下巴。 顾曜攥着他的手放在嘴边轻吻着:“就不能都是真的吗?虚伪是真的,爱你更是真的。” 柳月阑没有再回答,只是凑过去,用唇接下他的吻。 浴室里水汽萦绕。 柳月阑伏在洗手台上,火热的肌肤紧贴着冰冷的台面,腰塌得很低。 透明的水珠从光滑的脊.背一路滑落,消失不见。 他的侧脸贴在湿滑的大理石面上,披散着的长发沾着水珠,黏在白玉一般的皮肤上。 头顶洒落的热水反射着昏暗的灯光,散出珠宝一样的光泽,安静地落在洁白的侧脸上。 顾曜用一只手把柳月阑拦腰抱起,让他看着面前镜中的人,另一只手又去挑.弄他的唇舌。 柳月阑顺从地张开嘴巴,让顾曜的食指和中指搅.弄着他的舌头。 他半睁着眼睛看向那面落地的镜子,在一片雾气中,他只能看到自己泛红的的身体。 顾曜的手掌宽大有力,几乎一只手就能握住那截窄窄的腰。 (删一句话)丝毫没有掩饰的呻.吟被两根手指堵在嘴里,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几句求饶。 回到卧室的时候,柳月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顾曜靠在床头,还在搓揉着他的胳膊。 柳月阑无力地抓着他的手:“顾先生,你都熬了三天了,不累吗?” 顾曜心情极好,还开了个黄腔:“干别的累,干泥不累。”(错字见谅) 说着,他从床头坐起,(删一句话)(这都是脖子以上,嘴,胳膊,这都不能写吗?) 几秒钟之后,柳月阑重重地倒回床上。 顾曜放开他,起身去床头抽了一张纸。他不怎么在意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调笑着说:“都冬天了,谁家的小猫还在叫春?” 柳月阑看了他一眼,眼里还带着未尽的情.欲。这一眼扫过去,又看得顾曜眼神一凛。 他又去摸柳月阑的小臂。 柳月阑踢开他的手,脚掌踩上了他的大腿,轻轻摩擦了几下后又去按他的副机。(错字见谅……) 顾曜揉着他滑腻的指腹,轻笑着说:“还来?明天又要骂我禽兽。” 柳月阑抿了抿唇,从床上坐起,膝行着爬向顾曜。 双眼迷离,脸颊酡.红,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水意。 他抱住顾曜的腰,侧脸贴上他的侧脸,用气音轻声说:“喵喵喵——” 脸颊挨着的那片皮肤陡然收紧。 顾曜拍拍他的脸,冰凉的液体星星点点落在他的脸上。 柳月阑条件反射地皱了眉,伸手就要去抹。 泛着红晕的脸颊被弄脏了一块,顾曜喉结一滚,捞着柳月阑的腰,重重吻上他的唇。 胡闹了一整晚,两人直到凌晨才终于睡去。 夜晚,顾家的公关部仍在处理网络上的一些不太好的信息。 第二天柳月阑起床时,网上已经风平浪静。 顾鼎钧的葬礼结束了,这个人留在照海市的一切,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人走茶凉,曾经那些为顾鼎钧鞍前马后的人早在顾家易主的时候就被顾曜扫得七七八八,如今顾鼎钧人都死了,当初那场轰轰烈烈的闹剧似乎也埋进了历史的长河,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配做了。 顾曜继续风风光光地做着顾家的话事人,那些不够风光的往事,再也无人提起。 * 第一次去顾家老宅的时候,柳月阑还起了个大早。 顾曜那个住处离老宅很远,前一天晚上……顾曜大概是太兴奋了,弄他弄到很晚,第二天早上柳月阑又困又累,苦不堪言。 出门时还在嘟囔着:“我就该在学校睡!” 顾曜逗他:“你再大点声,阿fin都能知道昨天晚上我怎么干.你的了——” 柳月阑抬脚就踹他。 阿fin很懂事地没有上前,就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上车之后,柳月阑趴在车窗向外看,半开玩笑地说:“阿曜,你不会想把我卖了吧?” 顾曜说:“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去问问你值多少钱。” 柳月阑笑着骂他:“去你的,给你好脸色了是不是。” 车子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后,四周的景色豁然开朗。 太阳的亮光穿透重重叠叠的树影,耀眼却不刺眼。古朴的大门口站着几个警卫兵,他们对着车子行了礼,随后,大门缓缓打开。 柳月阑以为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伸手就要解安全带,被顾曜拦下了。 “还有一点距离,不忙。” 没想到这一点距离,竟然也开了半个小时。 “……”柳月阑扭头看着身后的路,那扇大门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了,“呃,如果我要拿个外卖,得走多久啊?” 阿fin坐在前排,闻言笑了一声,他扭过头来,对柳月阑说:“我帮您取就是了。” 柳月阑撇了撇嘴。 作为这场生日宴的当事人,顾曜来得却很晚。他领着柳月阑走进老宅时,一楼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十几号人。 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相似的期待,有人大胆地向前几步,又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吓退。 终于有人敢向他搭话:“哥哥!” 顾曜脸色一沉,并没有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那人比顾曜年轻不少,看上去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一开始还笑着,只是那笑容在对视中逐渐消失。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敌不过来自顾曜的压迫感,改了口:“……少爷。” 顾曜哼了一声,揽着柳月阑的肩膀继续向前。 “阿曜。”二楼,顾昭倚着扶手叫他,“来了。” 她身旁站着另一个男孩。那男孩同先前那人差不多年纪,看上去倒是活泼不少:“哥!你怎么才来!” 顾曜笑着同他们打招呼:“阿昭,阿晞。” 说着,又给柳月阑介绍:“阿昭你知道的,阿晞,我弟弟,给你看过照片。” 顾昭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连衣裙,长发挽了起来扎了一个发髻,庄重又不失活泼。她的脸上化了淡淡的妆,扬声冲柳月阑打招呼:“好久不见啦。” 柳月阑也笑笑:“好久不见,姐姐。” 顾昭没下楼,就站在二楼,脸上带着很明媚的笑意:“你哥哥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顾昭含笑点点头:“那就行,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她身旁的男孩已经向小炮弹一样冲下楼,一头撞在顾曜怀里:“哥哥!” 顾曜被他撞得连连后退:“你多重你不知道吗?离我远点!” 柳月阑这才看清,这男孩年纪不大,个子已经很高了。 “月阑哥哥!”顾晞冲他打招呼,眼看着又要过来扑他。 顾曜一手抓住:“阿晞,你怎么像狗一样到处扑人。” 这时,楼上传来了古怪的咚咚声。 声音不大,但十分沉静,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在短短几秒内便传遍内厅。 一瞬间,内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柳月阑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去—— 目光扫过顾曜时,他恍然发现顾曜的脸色极为难看。 第32章 他像是恨透了那人,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和肃杀。 二楼,黑檀木制的手杖轻点地面,敲击所带来的声音沉闷又压抑。 柳月阑屏住了呼吸,抬头向上看去。 他知道那人是谁了。 是……顾鼎钧。 顾鼎钧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当,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 他的肩背开阔,挺拔如松,腿脚灵便——那手杖大约只是用作装饰。 顾曜的眉眼有几分遗传了他,两人的气质却天差地别。 顾鼎钧的嘴唇稍薄,显出一种冷硬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再往上,却是一双近乎多情的双眼。 他眼窝极深,眸色深邃,眼尾几道浅浅的细纹炸开了细细的花。 明明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里却莫名生出了懒洋洋的笑意。 柳月阑站在顾曜身侧,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 他又偷偷打量着顾曜和顾晞—— 硬要说的话,这父子三人的五官确有那么几分相似,但顾晞更阳光,顾曜更周正,兄弟两个都没有楼上那个中年男人的……危险。 柳月阑在心里嘀咕,这老男人果然长了一张开满桃花的脸。 还是顾曜更好看,他想着,悄悄勾了勾顾曜的衣袖。 这点小动作大约是被顾鼎钧看到了。 那人缓慢走到栏杆前,侧倚在那里,对顾曜说:“阿曜,你看看你今天穿的,像什么样子。” 顾曜今日穿得很随意,没有衬衫也没有领带,只随便穿了一件宽松的毛衣,外面是一件军绿色的风衣,腿上是同色的工装裤,脚踩一双黑色短靴。 是很利落很休闲的一身打扮。 他没有回答顾鼎钧的问话——顾鼎钧大概也并没有真的想要得到答案。 说完那句话后,顾鼎钧转而望向柳月阑。 柳月阑一愣。 这一眼望过来,他几乎快要忘记呼吸了。 他的手上还勾着顾曜的衣袖,此时更不知是否该放开。 就在这时,顾曜反手握住了他。 同一时间,二楼也传来了顾鼎钧的问话。 “你是柳月阑?” 男人的声音低醇悦耳,他望向柳月阑,嘴角挂上了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用食指敲着栏杆,漫不经心又认真地问:“好孩子,告诉我,你喜欢阿曜什么?” ----------------------- 作者有话说:删减得支离破碎[彩虹屁] 顾曜要是没干掉顾鼎钧,这文从这里开始将秒变小妈文学[狗头] 明天要上千字榜,更新挪到晚上11点[星星眼] 第25章 话音刚落, 柳月阑便感觉手腕一痛。 顾曜捏紧了他的手。 同一时间,他没握着柳月阑的那只手向上一扬—— 柳月阑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见他的手中飞出一个东西, 直直奔向顾鼎钧! 银色的物体被吊灯照耀着发出了微弱的银光。 顾鼎钧向左微微偏头,轻巧地避开了这个攻击。 直到那东西打到那人身后的墙柱时, 柳月阑才终于看清,那是一把匕首。 ……已经深深陷进了墙体。 不等柳月阑后怕, 顾鼎钧又开了口:“阿曜,在家里动刀动抢的,太不礼貌了。” 说着,他缓缓下楼。 黑色的手杖杵在厚厚的地毯上, 声音更显沉闷,那直击心脏的冲击感却没有削弱半分。 眨眼之间,顾鼎钧已来到两人面前。 顾曜侧身挡在柳月阑面前,顾鼎钧却比他更快一步, 人才站定,手杖已经指向了柳月阑。 坚硬的顶端不偏不倚,隔着层层厚衣服精准地按在柳月阑的胸口。 柳月阑的惊呼声哽在喉咙口, 他弓起身子,几乎抑制不住那声呻i吟。 顾鼎钧还想说些什么,被顾曜制止了。 他伸手抓住了那根手杖,宽松的上衣袖口向上滑去,袒露的小臂上青筋暴起。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顾鼎钧, 你想死是不是。” 顾鼎钧稍稍用了点力气, 没能抽回手杖,便笑了笑,说:“阿曜,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都开不起玩笑。” 僵持了几分钟后,顾曜松了手。 陡然放松的力气让那根手杖向后疾速滑落,顾鼎钧也同时松了手,他身后,一个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伸手接住了手杖。 顾鼎钧又望了一眼柳月阑,眼神明明很冰冷,落在身上却又像是带了火,柳月阑只觉得胸口快要烧起来了。 “阿曜,”顾鼎钧收回视线,“有长进,不错。” 顾曜没有回答,只是又往身侧迈了一步,彻底隔开顾鼎钧和身后的爱人。 内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阿fin穿着一身黑,手里还拎着几件全新的衣服。他走到顾曜身后,低声说:“少爷,衣服。” 是为了今晚而准备的衣物。 顾鼎钧又去看阿fin,打量几下后对身后的男人说:“阿山,你儿子这么大了?我记得,他比阿曜大五岁?” 卫崇山说:“嗯,是大五岁。” 阿fin冲顾鼎钧微微点头致意:“先生,许久不见了。” 顾曜接过了衣服夹在胳膊下,手里一直没有松开柳月阑。他冲顾鼎钧冷笑一声,道:“难为顾先生还记得这个啊,我还以为你只能记住你那些情人的生日。” 顾鼎钧毫无愧色:“对情人温柔耐心,这是男人最基本的品质。” 柳月阑:“……” 这人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脸皮真是厚到一定程度了。 他站在顾曜身后,几乎快要感受到恋人冲天的鄙夷了。 但顾曜大约也不想再跟顾鼎钧多说废话,他握紧柳月阑的手,扭过头来低声说:“跟我来。” 这个内厅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用的地方,顾曜的房间并不在这里。他带着柳月阑离开内厅,左拐右拐,来到了另一间小别墅。 顾曜带着他上了三楼,将他推进一间卧室锁了门。 “今天晚上你就在这里待着,我处理一些事情,处理完了就来找你。”顾曜按着他的肩膀在床上坐下,“今晚……今晚没有人会来找你,除了我,所以你记住——” 顾曜的表情极为认真严肃:“任何人敲门你都不要开,我有钥匙,我会自己进来。” 他再三叮嘱:“记住,任何人敲门你都不要开门。这个门很安全,你就待在这里,没有人能够进来。” 柳月阑并不知道他计划了什么,却也没有追问到底的心思。他想了一会儿,说:“可是,阿曜,我今天过来,不是因为你过生日吗?” “是啊。”顾曜说,“我不想让你跟其他人待在一起,我也不想跟其他人待在一起。所以,等我回来,就我们两个人过生日。” 说罢,顾曜脸色一沉,语气忽然变得危险:“还有——” 他猛地捏着柳月阑的下巴,声音晦涩:“不许看他,也不许再跟他说话。” 柳月阑“唔”了一声,小声说:“痛。” 捏在下巴上的力气却没有减弱丝毫,顾曜神色阴冷,手掌几乎盖住了柳月阑的半张脸:“你再看他,我就——” 柳月阑忍不住伸手去打他。他掰着顾曜的手,小声嘀咕道:“神经病,谁看他?我看他干什么?你有病吧,滚开滚开!” 几秒钟后,顾曜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他松了力气,转而揉捏着柳月阑的下巴,嘴角笑意浮现:“你再看他,我就挖了他的眼睛。” 柳月阑只当他是在发神经,狠锤了两下他的肩膀。 顾曜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才刚缓和的神色又陡然紧绷。 他拉过柳月阑抱在怀里,手掌自领口径直钻入,粗糙的指腹搓揉着顾鼎钧方才碰过的地方。 敏感的身体经受不住熟悉的爱抚,柳月阑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手上无力地攥着顾曜的手腕,断断续续地叫他的名字。 “阿曜、阿曜!” 快i感累积到顶端后逐渐变成了刺痛,柳月阑忽然心生委屈。他用力推开面前的人,右手高高举起—— 这个巴掌却没有落下来。 顾曜眼底泛着血色,脸上没有半分情欲。他捋了一把头发,又把柳月阑拥入怀里,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柳月阑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一面,一时之间也有些心软。 他认识的顾曜,他爱的顾曜,不该有这样挫败的一面。他想着,也搂紧了面前恋人的腰,轻声说:“阿曜,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第33章 他靠着顾曜的肩膀,嘴唇亲了亲那人的下巴,想了老半天,说:“……我又不恋老,我不会喜欢老头子。” 顾曜低低地笑了。 他又去揉柳月阑的皮肤,带着技巧的手法又很快盖过了那点刺痛。 在就快要擦枪走火的前一秒,顾曜终于肯收手放开柳月阑。 “那我先走了,记得我刚才说的话。”他们额头相抵,顾曜说,“等我回来。” 柳月阑勾着他的肩膀,点点头。 内厅,顾鼎钧左右看了一圈,问身后的人:“宋以呢?” 卫崇山说:“夫人刚才被红酒打湿了衣服,去换了。大概半小时之前的事。” 顾鼎钧又问:“阿晞跟阿昭呢?” 卫崇山浅浅笑了:“阿晞少爷……” 话还没说完就笑出声音了,卫崇山的笑意十分自然:“阿晞少爷嫌内厅太闷,去……去厨房透气了。大小姐陪着他。” 顾鼎钧也笑了。他摇摇头:“这大馋小子。” 笑过后,他又问:“你那儿子,叫卫枫是吧?” “对。” “他跟着阿曜几年了?” 卫崇山略一思索:“十年了,到今年,刚好十年。” “真快啊,”顾鼎钧感慨道,“没怎么听阿曜抱怨过他,看来是个聪明孩子。” 卫崇山温和地笑笑:“少爷比较宽容罢了。” 顾鼎钧用食指指指他:“阿山,你这人,就是太谦逊了。” 卫崇山仍然只是笑,没有说话。 两人说话期间,顾曜已经换好衣服回来了。 绿色的风衣外套没换,只把原先那件浅色的针织衫换成了一件墨绿色的冲锋衣。 他这身装扮仍然没有让顾鼎钧满意,那人皱了皱眉头,对卫崇山说:“孩子大了,管不了了。” 卫崇山“嗯”了一声。 卫崇山性格就是这样,话很少,说得最多的就是“嗯”“是”这类附和的词。 他跟着顾鼎钧大半辈子,顾鼎钧已然习惯这人的性格,也未做多想,只抬头冲顾曜扬声说道:“阿曜,等你半天了。” 他这一说话,内厅聚集着的男男女女都噤声了。 顾曜走到二楼中间,学着刚才顾鼎钧的样子倚在栏杆上向下看着。 那些男男女女的面孔顾曜都牢记于心——那是顾鼎钧的私生子女们。 那人今日将这些人带到这里,意思也很明确,他就是想告诉顾曜,这个顾家,多的是继承人。 他未必真的想把顾家交给这些人中的某一个,更多的,只是想给顾曜一个下马威。 但就算是这样,也足够让顾曜恶心的了。 那些男男女女,最大的16岁,最小的,顾曜记得只有8岁。 顾曜双手撑在栏杆上,高声对楼下的人说道:“各位,欢迎大家今天来参与我的——” 顾曜顿了一顿:“继承人仪式。” 说罢,他用手指了指内厅中央站着的一个男孩,示意他向旁边站一站。 男孩不明所以,左右看了半天,确认顾曜是在指他之后,犹豫着向左迈了一步。 但顾曜仍不满意,他微笑着注视那个男孩,没有说话,也没再做出其他的动作,只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男孩却已经从这样的姿态中感受到了压力。 他吞了吞口水,不自觉地向旁边走去。 他身旁的其他人也不知不觉地感受到了这股无形的压迫感,纷纷向两侧让开。 短短几秒时间,内厅里聚集着的人已经分列到两边,让出了中间那一块地方。 顾曜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后腰抽出一把左轮手枪高举至前方! 砰砰砰砰砰砰—— 六发子弹瞬间射空! 巨大的吊灯被打掉了吊杆,灯体轰然坠落,在地板上砸出巨大的声响。 灯体掉落的碎片四散开来,内厅里顿时响起无数尖叫。 顾鼎钧的保镖们鬼魅一样从各个角落倾巢出动,一时间,无数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二楼的人。 顾曜却并不在意。他似笑非笑地扔开了手里打空了弹壳的手枪,慢条斯理地从后腰又摸出另外两把枪,咔哒两声上了膛。 与此同时,内厅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阿fin一身黑衣,端着一把m1□□冲进内厅。 在他身后,属于顾曜的保镖鱼贯而入。 ----------------------- 第26章 顾鼎钧的保镖们到底是不敢直接对顾曜动手, 先前枪口齐齐对准他不过是多年来的习惯,现在阿fin踢门而入,倒给了他们更好的目标。 然而阿fin手速更快, 人还没进门,枪声已经先响起了。 卡宾.枪的射程远比手枪更远, 一阵凌厉枪声过后,阿fin面前已经倒下了近十个保镖! 顾曜在二楼做好了最后一点准备, 他高声对顾鼎钧说:“看看,我们阿fin哥从小跟着雇佣兵练出来的好枪法。” 说着,他右手执枪,瞄准顾鼎钧—— 两只左轮, 十二发子弹,短短几秒时间尽数射空。 十二发子弹弹无虚发,弹孔围着顾鼎钧站立的那一小块地板,绕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 顾鼎钧也是身经百战的人, 顾曜的这些手段能够吓退在场其他人,唯独吓不到他。 他抬头看了一眼顾曜,暂时没去管他, 而是扭头对自己身后半步的卫崇山说:“阿山,你养的好儿子。” 随后他高声喝道:“卫枫!你是不是忘了该听谁的话?!” 阿fin已经射空了一管弹匣,空弹匣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同一时间,顾鼎钧的人揪住这个破绽—— 只是还没动手,先传出了几声惨叫。 二楼, 顾曜已经翻身跳下, 藏在袖口的几把匕首簌簌飞出,精准刺在几人手背上。 阿fin动作麻利地重新换好弹匣,一扬手, 将手里的枪扔向顾曜! 顾鼎钧冷笑几声,口中喃喃念叨着:“我也养了一个好儿子。” 他抄起自己的黑檀木手杖,按下一个开关。 手杖底部赫然弹出一柄坚硬细长的刺剑! 顾鼎钧可从来不是养尊处优的人,最年轻的时候,卫崇山都不是他的对手。 影子打不过正主,不一定是因为影子不够强。 他目露杀意,手中刺剑直指阿fin! ——动作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低头看看,难以置信:“……阿山?” 卫崇山的配枪抵在他的腰腹间。 顾鼎钧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说话的声音带上了极不明显的一丝颤抖:“卫崇山,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耳侧闪过一丝浅浅的风,顾鼎钧喉间一凉—— 卫崇山的小刀也架在了他的喉咙口。 左侧,顾曜已经接过了那把□□。 他身体微侧,枪托抵入肩窝。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呼吸很轻,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另一侧,阿fin双手各执一只左轮,与顾鼎钧的保镖僵持着。 顾鼎钧如今被卫崇山一枪一刀控制着,那些保镖不敢轻举妄动。 阿fin终于有了空当,回答了刚才顾鼎钧的问题。 他看了一眼顾鼎钧,笑道:“我当然听少爷的,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顾鼎钧气得双手微微发抖,此刻却也仍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他问卫崇山:“顾曜给你多少好处?我给不了你吗?” 卫崇山仍是那副平静温驯的模样:“卫家,只忠于强者。” 他的右手微微用力,顾鼎钧的脖间立刻冒出丝丝血珠:“……您老了。” 顾鼎钧双目圆睁,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我养了快四十年,养了一条忠心的好狗!” 他人被挟持着,威严不减半分。 “顾曜,你还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顾鼎钧喝道,“就这点人,就想跟我斗了吗?!” 他话音刚落,顾曜便轻笑道:“有,还真有。” 就在这时,内厅的门窗被外面的人暴力关上,大门被反锁,门外竟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 顾鼎钧的表情空白了一秒,刚才还能勉力维持的平静面具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撕碎。 “宋以!”他暴怒道,“宋以这个贱人!!” 顾家这个老宅虽然姓顾,但看守老宅的第一道防线却是来自于宋以——都是宋以用了多年的警卫兵。 顾鼎钧自然防着他们,这些警卫兵接触不到顾家的核心,只作为这栋庄园最外围的一层守护。 第34章 这栋庄园到处都是顾鼎钧的眼线和保镖,乍看起来并没有这些警卫兵可以出手的情况——在正常情况下。 在现在这样的非正常情况下,这一道防线,也变成了关键的一步。 顾鼎钧的确没想到宋以竟然也愿意参与进这场争端。 她的警卫兵把这里包围了,这顾家老宅就变成了一座荒岛,这里发生什么,外界都不会知晓。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结了。 门窗紧闭后,内厅光线昏暗。 顾鼎钧那柄手杖下,细长刺剑泛着幽蓝的寒光。 来不及再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顾鼎钧飞快地计划着接下来的反击。 到底还是跟身后的人一起死里逃生了大半辈子,顾鼎钧太了解卫崇山。他听着那人的呼吸,就知道他有了短暂的喘息。 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也够他准备反击。 刺剑拐了个方向,向后刺进卫崇山的腿骨。顾鼎钧丝毫不惧脖间的匕首,一个扭身紧紧钳住抵在腰间的手枪! 反击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扣住卫崇山的手臂向下一拧—— “砰!” 身后枪声骤起! 子弹擦过卫崇山的左臂,直直射进顾鼎钧的肩膀! 昂贵的定制西装上顿时炸开一片血花。 黑色手杖轰然坠落。 几步之外,顾曜将枪重新抛回给阿fin,右手反手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箭一样冲至顾鼎钧身前。 阿fin怔愣了半秒。他接过枪,下意识看向卫崇山—— 但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关注这些了,他重新架起□□,专心和顾鼎钧的保镖周旋。 顾曜闪避着顾鼎钧的次次攻击,小刀擦着那人肋下掠过,割破了他的西装和衬衫。 肩膀的伤痛阻碍不了顾鼎钧,即使身受枪伤,顾家这位手段强硬的话事人搏杀经验和爆发力依然恐怖如斯。 带着风声的拳掌挥向顾曜的太阳穴—— 他身后,卫崇山一个闪身捡起手杖,刺剑重重刺进刚才那枚子弹穿入的伤口! 顾曜抓住时机,拧住顾鼎钧的双手,小刀同时刺入! * “老师,已经十二点十分了,您看……” 门外,一位年轻的警卫兵出声问道。 宋以披着一件藏蓝色的大衣,手里燃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她一直在看时间,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低头看看手表。 听到这句问话后,她又看了一眼腕表。 和顾曜约定的时间是十二点。 如果过了十二点,内厅仍无人走出,她的警卫兵就冲进去,当场拿下顾鼎钧。 但,无论是顾曜,还是宋以,都不希望事情走到那一步。 宋以不出手,顾家父子再怎么厮杀,那也是父子之间的事,是“家事”。 但宋以不一样,她身居要职,她一旦出手,事态就会变得复杂不可控制。 她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沉声说:“再等等。等到十二点半,十二点半还没人出来就——” 她摇了摇头,又更正道:“再十分钟,十二点二十时,如果还没人……”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内厅的大门被人打开了。 守在两旁的警卫兵整齐地端起枪,齐刷刷地对准来人! 顾曜披着他那件墨绿色的风衣,从内厅缓缓走出。 他比了一个手势,示意那些人放下枪。 他的脸上带着兴奋,也带着疲惫。左手手臂受了好几处伤,只简单做了包扎,其中一处伤得最重的地方,血迹已经染红了衣服。 他用右手捂着伤口,缓步朝宋以走来。 宋以也快步迎上去! “结束了?”她低声问。 顾曜神色不明地看着她,老半天后才吐出一句:“嗯,结束了。”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又回头看看那笼罩在浓浓夜色下的内厅,低声道:“都结束了。” 宋以的人留下来收拾残局,顾曜又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坐上车准备回去休息了。 回卧室的路上,顾曜闭着眼睛坐在后排,心中情绪翻涌。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对正在开车的司机说:“先不回卧室,在附近随便找个房间放我下来。” 他得先洗个澡。 一身的硝烟味和伤口,别把柳月阑吓着了。 他在附近找了个房间冲了澡,又重新包扎了伤口,还给柳月阑发了条消息:【结束了,马上回来。耽误了一会儿,你睡了吗?】 柳月阑秒回:【睡了,别回来了。】 顾曜看着屏幕上的聊天框,浅浅地笑了。 这时,这间临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阿fin。 今晚这场混战,他也受了不少伤,都是枪伤,比顾曜还更严重一些。 他站在门口,没有直接走进来,脸上也带着明显的疲惫。 顾曜挥挥手让他进来:“今晚辛苦你了,阿fin。” 阿fin微微低头,说:“您计划了这么久,我当然也得拼尽全力,总不能让您失败。”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都知道,今晚这一场,不是他们死,就是顾鼎钧死。 这是一条没有后路的路。 选择这条路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顾曜说:“处理一下伤口吧,今天早点休息,之后还有得忙。” 阿fin却摇了摇头,说:“阿fin……有个事情想求您。” 顾曜极缓慢地歪了歪头,嘴角一努:“嗯?” 阿fin立直身体,低声说:“我父亲……卫崇山,我想让他提前退休。” 顾曜坐在沙发上,没受伤的那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皮质沙发的表皮,轻笑着说:“卫伯辛劳了大半辈子,是该好好休息休息。” 阿fin的身体绷得很紧,闻言立刻说道:“先生,我父亲年岁已大,已经无法胜任顾家的保卫了!我想、我想让他提前退休,离开这里。” 顾曜没有回答,只是噙着笑意看他。 卫崇山是顾鼎钧的人,却又在今天这个场合背叛了顾鼎钧。 没有卫崇山,今天闹的这一场,没有这么轻易收场。 顾家易主,顾曜今日上位,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清算顾鼎钧的心腹。 卫崇山在这个时候倒戈,顾曜却也绝不会再用他——他能背叛顾鼎钧,以后也能背叛顾曜。 从决定迈出这一步、决定背离顾鼎钧的那一刻起,无论结局如何,卫崇山在顾家已再无立足之地。 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卫崇山却仍然愿意做。 归根到底,卫崇山此举,不过是为了保全阿fin日后在顾家的生活。 顾曜换了个姿势,手撑着脑袋看向阿fin,想了一会儿后,说:“卫伯老当益壮,哪里老了?我看他还能再干十年呢。” 他见阿fin神色一紧,又笑了一声,改口说道:“不过,在顾鼎钧身边这么久,卫伯肯定身心俱疲,想走就走吧。但是——” 顾曜话锋一转:“阿fin啊,你知道的,卫伯这些年没少替顾鼎钧干那些脏事,现在顾鼎钧倒台了,卫伯处境很艰难啊。我建议呢,他不要留在国内了,很危险——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 阿fin说:“先生,我也是这个意思,我想让我父亲去意大利。” “可以啊。”顾曜耸耸肩,“但我记得,你母亲不是在法国吗?怎么不去法国呢?两人分开了小半辈子,现在有了团聚的机会,不想一家团圆吗?” 阿fin的身体又绷紧了。他嘴唇蠕动,声音有些哑:“……先生。” 顾曜起身,笑着说:“好了,阿fin,这件事你自己安排吧,不用来向我汇报了,就由你自己做主,是去意大利,还是别的地方,都行,我没意见。打算什么时候走?” 阿fin立刻回答:“今晚!” 顾曜已经从沙发上站起,原本背对着他在穿衣服,听到这话后停了一下动作。他扣好风衣外套袖口的扣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这么着急?我派私人飞机送他吧。” 果不其然,阿fin的身体再一次绷紧了,他艰难地说:“……我、我给他买票就是了,先生,不用这么麻烦……” 该给的警告都给够了,顾曜也不再多说。他挥了挥手,点头说道:“行,那就都依你,你自己决定吧,不用来问我的意见了。” 阿fin得到这样的回答,终于彻底松了口气:“谢谢您,先生。我送您回卧室吧。” 顾曜拒绝了:“你收拾一下你的伤口吧,我自己开车过去。” 阿fin也没有坚持:“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离开这间临时卧室之前,顾曜忽然又叫住了他。 第35章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手臂上厚厚的绷带藏在衣服下面,乍看上去和下午的样子没有太大区别。 他抚着手臂的伤口,似是真的好奇,开口问道:“阿fin哥,我有这么可怕吗?” 阿fin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在顾曜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摩挲着手指。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面前的人已然蜕变成为羽翼丰满的成熟男人。 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已经隐隐有了当年顾鼎钧的模样。 阿fin在心中感叹,面上露出惯有的、无懈可击的笑意,答道:“先生,我父亲给您添麻烦了,我怕您生气,这不是应该的吗?” 顾曜看了看他,没有再说话。 * 回到柳月阑那里时,已经快要一点半了。 柳月阑半梦半醒,听到动静后从床上坐起,挺不开心地说:“来干什么?” 他的头发睡得翘起一撮,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件顾曜的睡衣,宽松的领口揉得乱七八糟,露出一小截锁骨。 紧绷了一整晚的心在这一刻才终于彻底放松。顾曜脱了衣服坐在床上,轻轻吻着柳月阑的眼睛,露出了这一晚第一个真心的笑。 他抱着柳月阑,轻声说:“没想到耽误了这么久。阑阑,我想你了。” 第27章 这一晚, 柳月阑等得很无聊。 这间卧室有个阳台,他跑到阳台往下看,外面黑漆漆的, 连个灯都没有。 他幸灾乐祸地想,大别野又怎么样。大庭院又怎么样, 还不是跟他和他哥的老破小一样,连个路灯都没有。 顾曜不让他出去, 他便老实地待在房间——其实,就算顾曜不说,他也懒得出去。 顾家这个老宅……太阴森了,他不喜欢。 但他实在等得无聊, 便掏出手机给他哥打了个电话。 生过那一场大病后,柳星砚休养了一段时间,现在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柳月阑现在在美院上学,有时住校, 有时回家。美院离家挺远,某一天柳星砚主动说,要不然, 就去住校吧。 “反正我现在也能看到了,不用再像以前一样照顾我。”柳星砚说,“月阑,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类似的话顾曜也说过,但顾曜想的是另一回事——他想让柳月阑搬到他的某个住处去。 顾曜在麻省理工念书, 回国的机会不算太多, 那个住处离机场很近,非常适合异地的小情侣做点什么。 柳月阑被他们两个烦得不行,也就答应了。 搬家时, 柳月阑还很有些惆怅。 他并不喜欢他和柳星砚的那个住处。 他在那里见到了太多肮脏的人,肮脏的事。 他见过凌晨三点还在□□的男人,见过敲门而入的小偷,见过电信诈骗的窝点,见过抢劫斗殴的流氓。 他那么想带着他的哥哥离开那个地方,可最后离开的,只有他自己。 为这件事,他跟柳星砚冷战了很久。 他哥这个人,看着软绵绵柔弱可欺,其实脾气大得很,每次吵架,只要他不低头,他们俩就不会和好。 电话接通后,柳星砚软绵绵地说:“怎么啦?” 柳月阑躺在床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说:“没事,问问你。” 他没告诉柳星砚今天出来是为了给顾曜过生日,只含糊说:“我放假的时间之前发给你了,看到了吗?” “看到了呀,我还给你回了呢。” 柳月阑本来就是没话找话,现在更是语塞。胡乱说了几句后,柳月阑说:“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挂了。” 挂断电话之后他还是无聊,又去骚扰谢临风。 胡扯了两句之后,他收到了顾曜的消息。 “哦,阿曜快回来了,不跟你说了。” 谢临风:“……喂,你这个人,你能不能不要搞得像偷情一样啊!” 柳月阑说:“你这是什么形容?不会说话就闭嘴。” 谢临风好气:“再也不会接你电话了!” 结果还是又等了近半个小时,顾曜才回来。 柳月阑都睡着了,听到动静后从床上爬起来,看到一脸疲惫的顾曜。 本来憋着一肚子火,看到那人的脸色,又有些心疼了。 他摸摸顾曜的脸,说:“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顾曜吻着他的手指,摇了摇头,低声说想他。 顾曜还带了一瓶红酒回来,说:“一起?” 柳月阑从床上跳下来,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衣。他光着双腿,贴到顾曜身上,嘲笑他道:“少爷啊,就你这个一杯倒的酒量,人菜瘾大啊。” 刚凑过去又觉得不对劲:“顾曜,你去哪儿鬼混了?怎么出去一趟还洗澡!” 柳月阑一边说一边锤他肩膀:“你给我老实交代!” 顾曜嘶了一声,面露痛色:“别打别打,受伤了,疼。” 说完又解释道:“酒洒衣服上了,味道很难闻,就去冲了个澡。” 柳月阑此时也顾不上洗澡的问题了,赶紧去扒拉他的伤口:“怎么了?怎么好好的,还受伤了呢?” 顾曜半真半假地说:“跟我爸打了一架。小伤,不重要。” 他拿过放在一边的高脚杯,一仰头喝尽了杯底的酒液。 他搂过柳月阑的肩膀,微微低头去吻他,将口中含着的红酒送入爱人口中。 来不及咽下的酒液从柳月阑的嘴角滑落,一滴两滴落在身上,打湿了那件浅色的睡衣。 顾曜低低笑了一声,手掌滑进柳月阑的衣服,一把扯落。 柳月阑嘟囔着“都受伤了你还不老实点”,又隔着衣服去摸他的伤口。 顾曜垂眼看着,低声安慰他:“真的没事,已经包扎过了。” 他不想给柳月阑看到那几处长长的刀伤——不想让他担心,更害怕他知道自己今晚都在做些什么。好在这人平时在□□上就很有些恶劣的习惯,他完全没有脱衣服的打算,柳月阑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带着温度的胴体柔软地贴在顾曜身上,沐浴露的香味盖过了唇齿间红酒的香甜,直直钻进顾曜的脑袋。 手掌下是滑腻的皮肤,耳边是爱人带着潮意的喘息。顾曜揽着掌下的细腰,扯了一条毯子裹住怀里的人,带着他跌跌撞撞走到阳台。 柔软的毛毯将柳月阑的身体裹得一丝不露,但未着寸缕的羞耻还是快要把他淹没了——在床上的时候怎么弄都可以,在随时可能有人路过的阳台上那还是、还是…… 柳月阑闭着眼睛,耳根都快烧起来了。他又顾及着顾曜的伤口,只能轻轻推着他,小声说:“会被人看到……” 顾曜已经伸手去扯他的毛毯了:“没人看到……今天晚上,不会再有别人。” 肌肤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就泛起了鸡皮疙瘩,柳月阑的脑袋埋在面前那人的肩窝,裸.露在外的肩背细细地发着抖。 那条柔软的毯子蹭着他的身体缓缓滑落,毛毯柔软的面料依次磨过肩膀、脊背、后腰,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柳月阑眼眶泛红,泪意印在眼底。他愤愤地咬着顾曜的肩膀,微弱的呼吸像是在撒娇。 顾曜拥着他向前几步,将他抵在阳台巨大的落地窗前。 冰冷的玻璃被体温盖上了圆圆的印子,顾曜吻着他的脖子,胡乱地落下一个又一个吻,低声说:“不会有人看到,我说不会就是不会——我是顾家的主人,我知道。” 他不给柳月阑时间细细思考这句话,又说:“而且,我怎么可能让别人看你?” 他稍微松开柳月阑,后退半步,半开玩笑地说:“我醋劲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月阑没绷住,笑了。 他稍微卸下一点心里的耻意,抬头去咬顾曜的下巴,含含糊糊地说:“神经病,就你废话多。”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面前的人。 顾曜还是那个顾曜,可……好像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柳月阑说不清哪里不同,只隐约觉得顾曜好像哪里变了。 变得更加……可以让他依靠和信赖了。 并不是以前的顾曜就不值得信赖,而是…… 柳月阑的思绪被一个又一个的亲吻和抚.弄冲得乱七八糟。他无暇再去思考这些,只觉得心中满腔爱意无处宣泄,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这时,天边忽然一片煞白,不远处竟燃起了炫目的烟火。 柳月阑愣愣地扭头望去—— 几秒钟后,耳边炸开了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五彩斑斓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冲上天空,把漆黑的午夜点成了彩色。 柳月阑慢半拍地露出了笑意,他回头望着顾曜,欣喜地说:“这是你准备的吗?为了庆祝生日?” 第36章 不知是不是那半杯红酒真的让顾曜醉了,他看着柳月阑,恍惚了片刻,说:“是……不,本来是,但现在不是了。” 柳月阑不解:“现在不是?” 顾曜从身后环住他,下巴挨着他的头顶,轻声说:“对,现在不是了。现在是为了庆祝,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 柳月阑微微弓起腰,按住在胸.口作乱的手掌。 他费力地扭过头,勉力压下快要溢出口的呻.吟,断断续续地用气音说:“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都陪你过。” 顾曜低头压住他的唇,深深吻住他。 他牵着柳月阑的手,让那双白净细腻的手指也染上情欲的红。 窗外,漫天烟花划过黑夜。 柳月阑的脚掌踩在顾曜的肩膀上,手心尽是汗水。 顾曜单膝跪在地上,(省略一句话)留下重重的吻.痕。 柳月阑的脸上印着一层细密的汗水,被偶尔划过的烟花映出透明的光亮。 他抓紧顾曜的头发,想要开口,却只剩呻.吟。 两人睡下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顾曜毫无困意,他侧躺着看向身边的人,心里只剩柔软。 折腾了一天,顾曜的大脑过于兴奋,身体里叫嚣着发泄不掉的欲望和情绪。可他看着柳月阑,又觉得心里平静了很多。 他也疯过一段时间。在美国的时候,他几乎试遍了各种刺激的极限活动,赛车、蹦极、跳伞,什么刺激就去玩什么,可这些东西都无从发泄他的情绪和压力。 在最年轻、最火气方刚的年纪,顾曜也算不上多重欲,只是每次看到柳月阑的时候,总会觉得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忽然变好——有时,只是在机场远远地看他一眼,烦闷的内心就会变得平静。 不需要做.爱,不需要亲吻,甚至不需要一个拥抱,他出现在那里,就是解药。 缓解情绪的不是性,是……爱。 他小心地把柳月阑拥入怀里,轻吻着他的额头。 ----------------------- 作者有话说:一胳膊伤还又喝酒又那个,顾曜我也是服了你了[问号] 第28章 柳月阑睡醒的时候, 顾曜正坐在地上收拾他的生日礼物。 说是收拾,其实只是随便看看——顾曜想要什么都有,寻常的礼物, 根本不能让他多看一眼。 柳月阑抱着被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说:“对了, 临风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不过不在老宅, 在家。” 说的是顾曜那个临时的住处,他们现在一起住的地方。 顾曜惊讶:“他还知道那儿?” “……”柳月阑眨眨眼睛,“我告诉他的。” 他飞快地小声说:“他本来说给你寄到老宅,后来我说你不经常在这儿, 你在……他就寄到那儿去了。” 顾曜也不收拾礼物了,两手往地上一撑,笑眯眯地看着柳月阑。 柳月阑:“……喂!” 顾曜非常喜欢时不时吃个醋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特别是, 当对象是谢临风的时候。 但今天顾曜大概转性了,他看了柳月阑一会儿,摇了摇头, 说:“算了,不管你。” 柳月阑此人也是欠欠的,他磨蹭到床边,用脚碰碰顾曜。 被顾曜抓住了脚,挠了一把脚心。 柳月阑笑着躲开他:“滚。” 胡闹了一会儿后, 顾曜正经了一点:“最近还在跟谢临风联系啊?” 怎么回事, 这个审问妻子前男友的语气。柳月阑踢他:“你换个语气。” 顾曜捏他小腿,非常难得地在提起谢临风的时候有了一点好脸色:“谢临风这个人,虽然我跟他没那么熟, 但是……如果你想的话,他是可以深交的人。” 柳月阑也正经了起来:“……怎么忽然说这个?” 顾曜摇头笑着,很有些不敢置信:“你是真的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柳月阑很认真地在疑惑。 顾曜思考了一会儿,简单地说:“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还记得之前在学校的时候吗?” 柳月阑:“……少爷,咱们才毕业几个月,你说我记不记得。” 顾曜摆了摆手:“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有没有觉得,在学校的时候,你挺……有名的。” “我?” 虽然知道柳月阑在某些方面很大条,但顾曜还是无奈了:“对,你。你刚来学校的时候,很多人都在你们班门口看你,不知道吗?” “啊?” “少爷啊,你在学校的有名程度,也就仅次于我了。”顾曜很无语。 他见柳月阑一脸难以置信,便又说:“他们……有些人,就打了一个赌,赌——” 顾曜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谁先把你弄上床。” 柳月阑:“……” 他眯着眼睛看顾曜:“嗯?你?” 顾曜无奈道:“当然不包括我,我没那么无聊。” 柳月阑忽然明白了:“难怪。当时……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都不记得了,抽大麻的那个。” “蒋旭。他是其中一个,但远不止他一个。你感觉不到,是因为很多人以为你和谢临风是一对。咱们学校的人,”顾曜嗤笑一声,说,“假正经。” 说起这个,顾曜又开始不爽——这回是真吃醋。 他把声音拉得很长,很有些阴阳怪气:“谢临风还专门来找过我,特意给我解释,说不是那么回事,你们两个不是谈恋爱的关系。但是……” 他收起了阴阳怪气,又认真起来:“他请我……保护你。他说,他没什么本事,在这学校里,只有请我多照顾一下你。虽然我跟他没什么来往,但,他对你确实很好,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柳月阑完全不知道这些。但此刻听顾曜这样说着,脑海里居然也立刻浮现出了这样的场景。 谢临风……确实是这样的人。 “不过,”顾曜又说,“我保护你,跟他没有关系。他不说,我也很留意你。” 柳月阑耳根一红,躺回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你废话很多,顾曜。” 说完了正经的话,顾曜又去扒柳月阑的被子:“我检查一下,穿衣服了吗?” 之后,又去要他的礼物。 柳月阑从被子里钻出来,头发软趴趴地垂在耳后,试图打哈哈蒙混过关:“还要礼物啊?” 顾曜看他。 “……”柳月阑眨眨眼睛,下了床。 他从包里翻出来一个东西胡乱递给顾曜:“送你一个破烂。” 是一幅卷起来的画。 顾曜展开来看—— 这画的场景是一个大阳台,阳台上栽满了各色鲜花。 身材高大的男人撑着手臂坐在阳台上,袖口挽到手肘,小臂很结实,背影很可靠。 夕阳从窗户里洒进来,落在男人脚边。 顾曜看得心口绵软,回头问道:“怎么只有一个人?你呢?” “……”柳月阑清了清嗓子,很不自在地说,“我哪儿画过我自己?我从来不画我自己。” 顾曜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还有别的。他把这张画卷起来放回柳月阑手上,说:“要是只有我自己,那这个我不收,你再送个别的。” 柳月阑跳脚:“你!那你别要了!没有别的了!” 说着,还是又……找出两个画卷。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笔触,不一样的,只有……多出来的一个人。 其中一张,另一个男人站在那人身后。 另外一张,则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环着高大男人的腰,很依恋地贴着他的肩膀。 顾曜久久地看着这幅画,连呼吸声都很安静。 柳月阑如坐针毡,他在顾曜身后不停地转着圈圈,几分钟之后,他夺过自己送出去的礼物,扬声道:“还给我!不送了!” 顾曜抢先一步收进怀里:“你这人,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来的?” 这一个动作,又让顾曜发现了一点新东西。 他避开柳月阑的手,细细摩挲着纸张。 他翻过那张画,在画纸的背面,看到了柳月阑娟秀的笔迹。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我所要遇见的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1) 柳月阑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他伸手去抢,又被顾曜制住,按在怀里。 良久,顾曜低低地开口:“阑阑,过些日子,我也送你个东西。然后……” 他用下巴蹭着柳月阑的额头:“等我毕业之后从美国回来,我们结婚吧。” 柳月阑抿着嘴唇,脸埋在顾曜的肩膀上无声地笑着。他戳戳顾曜的腰,小声说:“去你的,我才18岁你就想栓住我。” 第37章 顾曜也笑:“对啊,是啊。” 他搂紧柳月阑,又说:“确实得把你拴住。” * 离开老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顾曜对老宅深恶痛绝,连在这里吃顿晚饭都不愿意。 收到的生日礼物一个都没带走,只带走了柳月阑送的画。 下楼时,阿fin已经在等待了。 他给柳月阑拉开车门,又去另一边给顾曜开门:“先生,是先吃饭,还是先回去?” “哦哟!”柳月阑圆眼瞪大,“‘先——生——’!哦哟,哦哟!” 顾曜箍着他的脖子往怀里带:“这地烫你脚是吗?” 柳月阑挣扎着,胡言乱语道:“先生!先生!先生!好威风啊!” 阿fin在一旁静静地笑了。 大约半年之后,柳月阑收到了顾曜的礼物。 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顾曜把手里的股份转了5%送给柳月阑。 * 顾鼎钧死得突然,又被葬礼这么一耽搁,柳月阑的生日也没过成。 好在柳月阑本人对于过生日并没有什么仪式感,随便补了个蛋糕,就算是过了。 忙完这件事后,柳月阑抽空去了一趟柳星砚那边。 早就说好生日当天在柳星砚那里吃面,结果被顾鼎钧的事耽误了整整一周。 柳星砚做饭的手艺很不错,也不需要别人帮忙,柳月阑一进门就往床上一躺,在手机上胡乱画着简笔画。 他哥也有个小副业,是一个小网店,卖点自己缝的手工艺品。不过他哥眼睛不好,东西做得不多,每个月也就接个十几单——现在床上这个星星抱枕,就是他哥自己缝的。 柳月阑伸手到床头拿下来看了看。一个胖胖的星星,还撅着嘴要亲亲,很可爱。 柳月阑躺得无聊,他看着手里的星星,又半坐起来去看厨房里的人,想象着他做饭时的表情,随手在手机上画了一个胖胖的星星。 他把这个胖星星截了图,本来想发橱窗,又觉得这个简笔画实在太简陋,干脆发了微博。 几秒钟之后,柳星砚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微博的特别关注动态。 柳月阑一愣。 他锁了手机,慢慢躺回床上,只竖起耳朵听着厨房里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面条煮好了。 柳星砚小声说着“好烫好烫”,从厨房里端出两个大碗。 柳月阑难得很有眼力见儿地过去帮他,结果一低头,耳边的碎发先落了下来。 他一直没剪头发,原本及肩的的半长发现在已经快长到背了。 他懒得打理,平时就随便抓一把扎起来,只要不遮住视线,怎么着都行。 可把他哥给难受坏了。 柳星砚在一眼可见全部的小房间里找了又找,终于找出一个头绳。他把柳月阑按到椅子上坐好,自己站在他身后,用手梳着他乱七八糟的长发,利落地扎了一个丸子头。 之后,他犹豫地捏了一把这个丸子。 柳月阑:“……你干什么呢?” 柳星砚:“嘿嘿。” 说着,又伸手捏了一下。 柳月阑笑着打他。 吃饭时,柳星砚问了几句柳月阑的工作。 “你最近在学校,教书教得还开心吗?” ----------------------- 作者有话说:(1)化用自张爱玲的诗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别人都在盼你成才,只有家人关心你开不开心 类似的话柳星砚在第10章 也问过,问他在新学校还开心吗 甜了二十多章,该往回收了 破镜会破得很缓慢,吵架又和好,和好又吵架,他们之间的矛盾很多,没法一下讲清,感谢大家的耐心观看,么么哒 第29章 柳月阑这个工作, 实在是糟心得很。 并不是说这份工作不好——这份工作很好,轻松、稳定、体面、钱也多,好得不能再好了。 但问题是, 这份工作是顾曜塞给他的。 柳月阑自己一没有为人师表的自觉,二没有教书育人的品德, 三没有对社会地位的追求。这份工作于他而言,与其他任何一种工作都并无二致。 但这种心态, 又成了另一种层面的“不知好歹”。 没法说,说了就是“这工作很好啊”“这工作适合你”。 柳月阑提过很多次要辞职,只想专心继续做他的游戏主美,顾曜都劝他, 你课也不多,一周就去几次,白领工资的事为什么不愿意呢? 强行走人也不是不行,但柳月阑不想。 ……他现在已经不想这样跟顾曜对着干了。 大概十八九岁的时候, 有一次他和顾曜吵架,在大马路上差点动起手来。 柳月阑气得发抖,叫了一辆出租车坐车回家。 结果, 顾曜一路跟在后面,就在行人众多的马路中间,别停了那辆出租车。 顾曜这人发起火来就是这样的,不管不顾,谁说了也不听。 不管在大马路中间是否危险, 不管这会不会给出租车司机造成困扰。他生气, 他现在就要让柳月阑过来他身边,所以他就要这么做。 18岁的顾曜会做这种事,28岁的顾曜一样会做这种事, 而且,现在的他有更多的手段。 时间长了,柳月阑也嫌烦。 他摆摆手,对柳星砚说:“就那样,不好不坏的。快寒假了,事情多,忙一点。” 柳星砚:“放假了就好一点啦。” 柳月阑也提不起精神:“就那样吧。” 柳星砚看了他一会儿,小声又说:“唉,要不,不想干就算了,又不是非做不可。” 他哥从小也是穷惯了,自己花钱时抠门得很,但是对待赚钱这件事本身,其实又没那么多的执念。 柳月阑不想多说,提起这些总归还是绕不开顾曜。这俩人本来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他懒得调解矛盾,索性不提,含糊说了几句,打算糊弄过去这个话题。 但他哥忽然间来了兴趣,非要主动提起:“月阑,你最近……跟那个人,还好哦?” 柳月阑把碗往桌上一放,说:“你又问,问完你又生气,又给我摆脸色。” 柳星砚抓抓脸:“哪有给你摆脸色那么夸张……好啦好啦,不问了,我不问了。” 柳月阑:“怎么不是摆脸色?不想听又非要问,问完又在那儿自己瞎琢磨。” 柳星砚没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柳月阑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吃过晚饭后,便自觉主动地去帮忙收拾厨房。 年底了,快到最冷的时候了。这间老破小没有暖气,冬天很难熬。柳星砚买了个小太阳放在门口吹着暖风,机器嗡嗡嗡地发出噪音,和着厨房哗啦啦的水声,盖过了那点难言的沉默。 洗碗时,柳月阑发现他哥没穿袜子,就光着脚踩在棉拖里。 他皱了皱眉,擦干净手去房间里找袜子。 他哥这个人,在生活的某些方面特别……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说他会照顾自己吧,这种天气他不穿袜子;说他不会照顾自己吧,他的一些生活小能力又的的确确强于柳月阑。 反正就是很矛盾的一个人。 几分钟之后,柳星砚从厨房出来了。 柳月阑叫他过来,跟自己并排坐在床上。他抓过柳星砚的脚,给他套上毛绒绒的棉袜。 柳星砚“哎”了一声,大声说:“我自己穿!” 柳月阑本来没想理他——柳星砚的“自己穿”就是“不穿”,他可太清楚了。 没想到一低头,他看见了柳星砚脚踝上那块纹身。 柳月阑抿了抿唇,把另一只袜子丢给他哥:“爱穿不穿吧。” 柳星砚那处纹身很简单。一颗星星,坐在一只大狗身上。 这是为了纪念他养过的那只狗。 那狗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哥一直念念不忘的。 不是不能理解,只是…… 柳月阑有时也会有一种类似“遗憾”的情绪。 曾经他们是彼此的唯一,他们应该有谁都无法割断的牵绊。 但现在,他们不是了。 柳星砚慢吞吞地自己穿好了袜子,又爬到床的另一头,从帆布小包里小心取出一小把花。 他爬回柳月阑身边,因为一只手举着花,动作笨笨的。 是五支雪柳叶。 细长的枝条不会开花,叶片很轻盈,带着淡淡的香气,郁郁葱葱的一小捧绿叶。 他献宝一样递给柳月阑:“送你。” 柳月阑看了一眼,绷紧的嘴角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他心里很高兴,嘴上还在逞强:“太不容易了,我亲爱的哥哥终于记得了——我还以为你只记得你的狗给你买过花。” 第38章 柳星砚真的无语了:“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要提一辈子。” 柳月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是因为你狠狠地伤害了你弟弟幼小的心灵。” 柳星砚也逗他:“好吧,真对不起,希望你脆弱的心灵以后能坚强起来。” 柳月阑:“……我真想揍你,真不能给你一点好脸色。” 柳月阑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开。 回到自己家时,已经快9点了,顾曜已经回来了。 他看见柳月阑手里拎着的雪柳叶,啧了一声,没说话。 柳月阑敲他脑门:“阴阳怪气。” 顾曜说:“很难不阴阳怪气。你哥送个20块钱的花你当个宝贝,阳台的东西我又花心思又花时间又花钱,也没见你那么喜欢。” 柳月阑脱了外套,把那几只雪柳叶随手放到阳台上某株花上,之后洗干净了手,坐到顾曜腿上。 他搂着顾曜的脖子,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顾曜的膝盖,说:“这个醋就大可不必了。” 顾曜看了他一眼,好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忍住了。 他拍拍柳月阑的屁股,侧过脸去吻他。 这个吻结束之后,柳月阑靠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阿曜,我希望你们能……” 他抠着顾曜肩膀的衣服,把整洁的衬衫揉得尽是褶皱。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完。 之后,他听到顾曜叹了一口气。 柳月阑忽然感觉到身体腾空! 顾曜一把把他抱起,两步跨到阳台,甚至还有余力空出一只手,把他刚才随意放在阳台的那几枝雪柳叶拿在手里,又抱着柳月阑重新回到餐厅,在餐桌前坐下。 柳月阑:“……我真服了,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顾曜没立刻回答,找了个花瓶把雪柳叶放了进去,才说:“你这么乱养,什么花都养不成。” 柳月阑亲亲他的脸,笑弯了眼睛,说:“我不需要会养,你会就行了。” 顾曜哼了一声:“别跟我来这套。” 他简单摆弄了几下,把小花瓶往柳月阑怀里一塞:“行了,自己拿着玩吧。” 又过了一会儿,顾曜大概还是忍不住,出声说道:“你要是像在乎你哥一样在乎我,那我跟他也能好好相处。” 话不说出来还是觉得消不了气,但顾曜又没有真的想跟他吵架的想法,一肚子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后只剩一句:“你也知道,我经常觉得你心里只有你哥。” 柳月阑一直维持原样坐在他腿上,听到这话后,他把手里的小花瓶放到餐桌上。 瓷制的小花瓶磕碰着大理石的餐桌,声响不轻不重,咔哒一声,很清脆。 他直起身子,抿唇看着顾曜,良久后,他轻声说:“我心里还有你。” 顾曜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有所缓和。他搂着柳月阑的腰,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发散下去。他向后捋了一把头发,说:“好了,你的宝贝我帮你养着。” 说的是那几枝雪柳叶。 像这样没有真正争吵起来的小摩擦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就连缓和的态度和话语都快要变成习惯。 柳月阑用食指戳戳他的脑门,笑着说:“好好好,那就麻烦顾先生啦。” 睡前,顾曜忽然想起来件事请:“明天早上阿fin过来,有几个协议你签一下字。” 是顾家母公司ipo的事情。 整个顾氏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各个分、子公司盘根错节,股权关系复杂。上市了的子公司很多,唯独这个母公司始终没有上市。 没办法,这个母公司里不能见人的东西太多了。 顾家易主之后,顾曜花了接近七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把这些不能见人的东西摘出去了。 去年,顾曜决定,启动母公司的ipo。 这个母公司里,柳月阑有一点小股份,ipo的过程中有很多需要各个股东签字的东西,这段时间签了不少。 柳月阑说“行”。 他不懂这些,只知道自从确定要ipo之后,顾曜就非常忙碌。 他用梳子梳着自己的头发,多问了几句:“ipo还顺利吗?” 说起这些顾曜就头疼:“顺利,也不顺利。唉,一言难尽。” 柳月阑拢着头发躺到床上,伸手抱住顾曜:“好啦,睡觉就不想这些了,工作的事你明天再头疼吧。” 顾曜笑着刮他鼻子。 第二天柳月阑起床时,阿fin已经在客厅等待了。 前阵子那个爱马仕,多少还是惹到顾曜了,最近这段时间除非紧急事件,他很少见到阿fin。 阿fin倒是十分坦然:“月阑少爷,好久不见啊。” 柳月阑笑:“也没有很久啊,前阵子不是还……” 说的是顾鼎钧葬礼的时候。 阿fin说:“也是。” 他顿了顿,又说:“今早来时,我还怕您换了门锁密码。阿晞少爷不太习惯我跟在身边,又把我赶回来了。” 柳月阑失笑:“枫哥,你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阿fin摆摆手:“真没有。” 顾曜一边擦着脸一边从卫生间走出来,远远地说:“早就跟你说,阿fin哥滑头得很。” 柳月阑:“还真是。” 阿fin双手合十,连连讨饶。 顾曜简单抓了几下头发给自己弄了个造型,又拉着柳月阑的手,让他给自己系领带。准备齐全后,出发去公司了。 午饭后,顾曜没有休息,继续在办公室工作。 前阵子照海市有个国企,找他们借了个壳子上市。 顾曜本来不愿意理——国企流程又多又复杂,他真懒得跟国企打交道。 不过他们想借的那个壳子本来也打算转型,转型不一定更简单,反复衡量之下,最后顾曜还是同意了。 昨天,那家国企发来了最终版的协议,顾曜今天便抽空看了一眼。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来。” 顾曜习惯在午后来一杯咖啡,这些小事行政人员都安排得很妥帖。 他低头看着协议,圈了几个地方,又去给投资部打电话:“董事席位只给我们留一个?再让他们想想,至少两个。” 挂断电话之后,顾曜忽然觉得不对劲。 送咖啡的那人还没走,而且…… 似乎跪在自己脚边。 顾曜把手里的协议往桌上一扔,老板椅往后滑了一点,低头去看—— 还真是。 他有点想笑。 有日子没遇见这种事了。 是个男孩,头发有点长了,在脑后扎了个小小的丸子头。 人很瘦,脊背单薄,露在外面的颈子挺白的。 顾曜的左手撑着脑袋杵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敲着,出声问道:“谁让你来的?” 那男孩一看就是个新手,很紧张,也完全不了解顾曜的性格。大概是见顾曜久久没有动作,一开口也不是让自己滚出去,便把这问话当成了一种另类的调情。 他磨蹭两下,离顾曜更近一点,伸手就要去解顾曜裤子的拉链—— 顾曜沉着脸,皮鞋踩上了他的肩膀,正要用力把他掀翻时,那男孩忽然抬起了头。 * 阿fin也没有午休。 顾鼎钧的葬礼耽搁了许多事,再加上……顾曜先前发火,把他弄到顾晞那里后,也留下了许多烂摊子。 前两天顾曜松口让他回来,话没有明说,但意思挺明确的——接替他的人太他妈笨了。 也不用顾曜明说,阿fin看着这些做了一半的工作都觉得烦躁。 他点了根烟,还没送到嘴边,顾曜的电话就打来了。 阿fin接起时还有点奇怪——他这位老板虽说是个工作狂魔,但一向是只卷自己不卷别人,如果没有万分紧急的事,他很少在休息时间找他。 然而电话一接起来,阿fin就知道坏事了。 电话里,顾曜沉默了几秒钟,冷淡道:“滚进来。” 阿fin一头雾水地来到顾曜的办公室—— 门都没关严。 他一走进去,脑袋嗡地一声响。 顾曜的办公桌前,赫然跪着一个年轻男孩。 顾曜没坐在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见他进来,二话没说,先扔过来一个咖啡杯。 阿fin没敢躲,任由那杯子砸到自己胸口,温热的咖啡泼了一身。 顾曜冷声道:“阿fin,如果你连进我这办公室的人都管不了,那我养你有什么用?” 阿fin抿了抿嘴,低声道:“……对不起,先生。” 他火从心起,两步走到办公桌前,一把抓起跪在那里的人—— 他忽然愣住了。 第39章 面前的男孩白皮圆眼,鼻尖翘起一点小小的弧度。 身上穿的衣服也很眼熟,阿fin想了一会儿,觉得有那么几分像……耀福中学的校服。 阿fin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畏畏缩缩的男孩。 太像了,太像了…… 太像……十年前的柳月阑了。 短暂的怔愣过后,阿fin回过神来。他忍下心中的不耐,抓着那人的胳膊向外走去。 男孩哀哀地叫了一声,叫他“哥哥”。 阿fin没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倒觉得这人跟柳月阑不像了。 ……柳月阑年轻的时候,脸上从来没有过这种畏畏缩缩的表情。 他一直是倔强的,骄傲的。 还在读书时的柳月阑,表情总是很冷淡的。他的肩背会挺得很直,配上单薄的背影和堪堪一握的腰,清瘦得像一株小白杨。 第30章 这一天, 柳月阑上午有两节课。 他在美院的食堂吃过了晚饭,打算午休后再去工作室。 从食堂回办公室的路上,他遇见一个学生, 叫温言。 他教整个数字媒体艺术专业,学生不少, 能记住这个叫温言的学生,实在是因为……这人有点奇葩。 温言大一报道那天, 在偌大的美院迷路了,一路走到了教职工的宿舍。柳月阑好心给他指了一条路,自此就被他缠上了。 这个温言,跟他表白过很多次。 想起这个人柳月阑就满头黑线, 学生喜欢老师这种离谱的事也是让他赶上了。 第一次时柳月阑还以为是开玩笑——他以为这是来套期末考试题用的小伎俩。 真不是他心里阴暗,实在是……以前真发生过类似的事。 那次,温言还挺不高兴的,非说自己是一片真心。 那之后, 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真给柳月阑整不会了。 偏偏他还顶着一个老师的身份,对待学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连说句重话都怕刺激到学生们脆弱的小心灵。 自此之后柳月阑见到温言就躲。 提起来就憋屈, 柳月阑真的无语。 他躲温言,不代表温言找不着他。 被那人从背后拍了拍手臂的时候,柳月阑骂人的话都涌到嘴边了。 但也不能骂,可把他气坏了。 “老师,老师!”温言大声叫他, “好久不见啊老师!” 柳月阑脚下生风:“嗯嗯。” 温言快步跟上:“老师!你为什么不接我的橱窗!” 柳月阑:“……我不接的橱窗很多, 我接的才是少数。而且我的橱窗基本都要五千块以上,你有这些钱不如自己画。” 说完又觉得自己瞎操心,读美院的学生, 十个里有九个都是非富即贵的,用得着自己替他们担心吗? 果然,温言没有理会价格的问题,继续锲而不舍地说:“老师,我就想要你画的!就两个人接吻的图,很好画的!你接吧,接吧。” 柳月阑:“……原来那个未成年是你?” 温言:“是呀!” 柳月阑忍不住了:“滚。” 前两天,柳月阑在豆画师接到了一个橱窗的邀请——他那个小黄图的橱窗不打算再开了,又有很多人想要,就一直给他发邀请,他都拒绝了。 不画的原因,呃…… 柳月阑是非常有职业道德的人,自己用过的姿势绝对不画。时间长了,能画的就……少之又少。 不过,前两天那个橱窗,他拒绝的原因倒不是这个,是因为那位老板是个未成年。 老板磨了很久:“我下月就成年了。” 柳月阑言简意赅:“滚蛋。” 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温言。 温言又跟他胡搅蛮缠了一会儿,柳月阑黑了脸,他才闭嘴。 温言:“……老师。” 柳月阑说:“你能不能别老缠着我?” 温言:“老师,我在等你分手呢,我想挖你墙角啊!” 柳月阑淡淡道:“你的首要任务是成年,然后学习做一个正常人。” 温言欲言又止。 打发走了温言之后,柳月阑带着一肚子无语回到办公室,午休的心情也没有了。 他把豆画师里所有橱窗都下了,还把简介也修改了:【什么都不接,不接,不接。】 之后他拿着车钥匙打算直接去工作室。 坐进车里一看后视镜—— 嘴破了。 上了一上午课没发现,他嘴上被顾曜咬了一个小口子。 难怪刚才他觉得温言脸色瞬息万变,原来是因为这个。 柳月阑往后捋了一把头发,心里诡异地有了一点为人师表的道德感。 以后……出门时得仔细看看。 他找了个头绳,简单扎了一下头发,驱车去工作室了。 下午的时候顾曜忽然打电话给他,想让他晚上过来这边,一起吃了饭再回去。 柳月阑调侃道:“工作狂魔顾先生也吃晚饭啊。” 顾曜会好好说话的时候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你不跟我一块吃饭,那吃饭确实不重要,可以不吃。” 柳月阑笑着骂他:“滚,肉麻兮兮的。” 肉麻兮兮也爱听。调了一会儿情后,柳月阑说:“让阿fin开你的车来接我吧,我把我的车停工作室这。” 顾曜说“行”。 晚上阿fin过来的时候,柳月阑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联想今天下午顾曜那通电话,他想明白了。 “谁又惹你们顾先生生气了?”他问。 阿fin也是一脸余怒未消的模样,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立刻整理表情,低声说:“……没有。” 随后他笑了笑:“就不能是先生想见您吗?” 柳月阑不习惯坐后排——他不习惯把阿fin当司机。听到这话后,他用手撑着车窗往外看了看,说:“我是灭火器吗?” 一句玩笑话,阿fin倒认真起来了:“您还真的是。” 说罢,他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是什么大事,我看啊,先生就是想您。” 柳月阑受不了地摇摇头:“枫哥,你开始有点油腻了。” 阿fin笑了一声:“月阑少爷,我都33岁了,也是该油腻的年纪了啊。” “受不了你。”柳月阑摇着头,也笑了。 翻过年来,到了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了。阿fin看了一眼副驾上的人,在等红灯的间隙伸手拨了一下出风口,把风口调到不会直吹脸的位置。 到公司楼下后,阿fin没跟他一块儿上楼。 —顾氏总部设了层层密码和权限,除了顾曜之外,只有柳月阑有这栋大楼全部的权限。 他走进电梯,径直来到这栋大楼最高一层,打开顾曜办公室的大门,却没见他在里面。 他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往里面走了几步—— 顾曜在里面的小隔间里睡觉呢。 这可真是天大的稀罕事。 每天只睡两小时的顾先生,居然会在办公室补觉。 柳月阑没去打扰他,只捡起被这人丢在门口的衣裤。 这一捡,柳月阑知道顾曜又在生什么气了。 这衣裤上还沾着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呢。 类似的事见多了,柳月阑的心态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一开始还会生气,还会怀疑,后来慢慢变成了无语,现在再看,他只觉得有点好笑。 他把那一身衣服拿出来准备丢掉,之后自己坐在顾曜的老板椅上,百无聊赖地等待那人睡醒。 没过一会儿,他便觉得肩膀一重。 “怎么也不叫我?”顾曜刚睡醒,嗓子还有点哑,衣服也没来得及穿。 柳月阑起身抱他。手刚环上去,就反被一把抱起,放在办公桌上。 顾曜站在他的双腿中间,赤i裸的手臂撑在柳月阑的大腿两侧,热气暖融融的。 柳月阑抠抠他的胳膊,调侃他:“谁又惹我们顾先生生气了?” 顾曜没说话,沉着脸看他。 柳月阑:“?” 他好笑地指指自己:“我?” 他作势要从办公桌上跳下来:“那我走了,我不在这儿惹你生气。” 顾曜叹了一口气,沉默着把他拉回来,重新锁进自己双臂之间。 几分钟之后,他吐出一个名字:“方阳明。” 柳月阑想起顾曜那一身衣裤上的香水味,难以置信道:“他给你送人?疯了吗?” 顾曜沉着脸,说:“何止。他刚回国就给阿fin脸色看——不知道从哪儿找的狐朋狗友,让阿fin跪着给他倒酒。” 柳月阑睁大双眼:“什么?” 第40章 阿fin在他们这个天龙人的圈子里,其实是地位很高的一个人——当然,这个地位很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归因于顾曜自己就很尊重他。但除去这一点,阿fin本身的雷厉风行和心狠手辣,也是那些人忌惮他的一个原因。 这么不把阿fin放在眼里的人,柳月阑在这十年里还真没遇见过。 顾曜从衣帽间里找了一身新衣服,一边穿一边跟柳月阑说:“你再猜猜,他下午送了个什么人过来。” 柳月阑正想过去帮顾曜扣扣子,一看那人表情,又联想到刚才顾曜的话,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啊?还跟我有关系?” 顾曜扣好扣子,一扬下巴:“送了一个翻版的你。你去问阿fin,看看有多像。” 说罢,顾曜的脸色稍稍缓和:“下午真的是气死我了。阿fin也是个蠢货,还能把人放进来。” 这事确实是阿fin疏忽了,一听是方阳明送来的咖啡,也就没多检查。 他顾曜走到柳月阑面前,说,“还顺便跟顾昭吵了一架。” 顾曜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她要是管教不好方阳明,我不介意替她管教一下。” 柳月阑帮他抚了抚肩膀的褶皱,眉毛轻轻皱着:“方阳明是方阳明,跟阿昭有什么关系?你跟她发什么火。” 顾曜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又亲了亲柳月阑的眼睛,用手指勾他的下巴,说:“气死我了,快哄我。” 柳月阑笑着锤他:“有病啊。” 顾曜点头“嗯”了一声,又拉着柳月阑的手放到拉链上:“拉链给我系上。” 烫手的东西一下递到手里,柳月阑耳朵都红了:“发什么疯?还在办公室呢!” 顾曜摆出一副很难懂的表情:“办公室怎么了?又不是没在办公室做过。” 嘴上说着,手上已经开始扒柳月阑的衣服了。 卡其色的宽松长裤很快被褪到膝盖,柳月阑用膝盖踢他,小声骂着:“神经病,回来又说我弄脏你的文件。” 顾曜的嘴脸可恨得很:“弄脏那么多次你还不承认。” “滚!每次不都是因为你……唔!” 不轻不重地挣扎和反抗很快就变成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喘.息。 脸朝下趴在办公桌上时,柳月阑迷迷糊糊地想,顾曜刚才拿的那一身新衣服,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炙热的亲吻一个接一个落在那片裸.露的皮肤上,身体和冰冷的办公桌之间挤进了顾曜的手掌。 柳月阑的上半身顺从地趴在桌上,自然垂下的部分陡然拱起柔软的弧度。 拉链不用系了,皮带的扣子刮蹭着敏感的皮肤,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顾曜单腿跪在地上,唇舌游走在柳月阑的脸颊。 湿滑的水意从背上一路下滑,在温暖的暖气屋里,激起一层浅浅的凉意。 柔软的侧脸上尽是口水,柳月阑的侧脸压在办公桌上,虽然知道这间办公室隔音效果极好,也还是咬着手指,害怕发出太过明显的呻i吟。 半开的唇缝里溢出没来得及咽下的口涎,很快便在黑色的桌面上聚成了一小摊水渍。 柳月阑羞耻得全身都红了。 ----------------------- 作者有话说:都是脸颊吗?那当然不是[小丑]我没辙了,亲亲脸过瘾一下蒜了[小丑] 第31章 混沌中柳月阑听到顾曜打开了一个抽屉, 还来不及反应,冰凉的、坚硬的物体便抵上了他凹下去的腰。 柳月阑看不到身后的景象,却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是顾曜最常带的那把枪。 阵阵酥麻传至全身。柳月阑绷紧了身体, 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呻i吟。 柳月阑的身体几乎弹跳起来,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高声惊叫。 他的脚掌踩在顾曜的皮鞋上, 随着那物体的缓慢滑动而逐渐绷紧。枪口很快沾上了他的体温,划过的每一处都像带着火。 那枪缓慢而坚定地游走着, 所经过的地方都泛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柳月阑身体一紧—— 顾曜却在这个时候按住了他。他贴在柳月阑背上,在爱人耳边低声说:“叫老公,不然不许()。” 柳月阑胡乱地摇着头,长发沾着汗水黏在脸上。 他在这些事情上, 对顾曜几乎予取予求。 他喘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发软地坐到顾曜身上。 “老公,老公——”他搂着顾曜的脖子, 柔软的唇印在他的嘴角、鼻子。眉眼和耳朵,“让我、让我……” 顾曜很坦然地接受这些吻,平静地说:“每次就是这两句, 有没有别的?” 柳月阑的小.腹都在发抖。他贴着顾曜,贴得很紧,睫毛都挂上了泪珠。 “阿曜,阿曜!求你,求求你——”他抓着顾曜的肩膀, 指甲在他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浅浅的白印, “我爱你,我爱你,我最爱你了——唔!” 他蜷起身体, 脚背绷起,连呼吸都快静止了。 几秒钟后,柳月阑放松身体。他的指腹无意识地动了动,刮着顾曜的侧脸,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 顾曜啧了一声,又有些阴阳怪气:“每次就会说这些哄我,其实心里根本没有我。” 柳月阑缓了一会儿,软着身体凑过去咬他的下巴,小声抱怨道:“你好没良心,我心里没你,还能让你把我弄成这样?” 顾曜垂着眼睛看他,眼角笑意柔和:“再叫句好听的。” 柳月阑推他的脸:“滚蛋。” 又被顾曜叼住了指尖。 温存了没一会儿,这办公室里的情.欲都还没散掉,顾曜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人,按掉了。 但那人很锲而不舍,几分钟之后又打来了。 “操。”顾曜连风度都不要了,他把柳月阑的衣服拢好,伸手接起电话,语气很不好,“干什么?” 这人就是那个借了他们壳子的国企董事长,接起电话一听顾曜这语气,“哎哟”了一声,说:“先生,您忙着呢?那我长话短说,长话短说。” 说是“长话短说”,其实还是说了很久。 柳月阑安静听了一会儿,用自己的发梢戳了戳皱紧眉毛一脸不耐烦的人,偷笑了一下。 他手脚绵软地站起来,把刚穿好的裤子又脱了——不只裤子,上衣也脱了。 他的膝盖跪在顾曜的老板椅上,屁股坐在他的膝盖上,在那人没接电话的那一侧耳边低声说:“阿曜,喜欢我跪在这,还在躺在桌子上?” 顾曜看了他一眼,喉结一滚—— 他把手机开了扬声器丢到桌子上,一只手按在柳月阑的后背,啃了上去。 “先生啊,真不是我这人事儿多,实在是您这要求太不合理了呀!”电话里,中年男人喋喋不休,“您只占8%的股份,要两个董事会名额,您也太——” 柳月阑弓起身子,抱着顾曜的脑袋。他的后背顶着坚硬的办公桌,脸颊被舔舐勾弄着。 顾曜忙得没空说话,电话那边的人便误以为这沉默是一种“你再想想怎么跟我说话”的意味,犹豫着又说:“先生……” 顾曜烦了。他从柳月阑胸口抬起头来,又抹了一把嘴角,扬声说:“只给一个董事会的席位也可以,那我要财务总监,财务总监留给我们!” 那中年男人敢怒不敢言:“先生,您也太贪了……” 顾曜懒得再说,又去咬柳月阑的嘴唇。 粘腻水声混着柳月阑压抑的淫i叫。 几分钟后,顾曜终于空下来。 他抱着柳月阑坐在腿上,手里还环着一截窄腰。 他抽出一张纸摸了摸手,捞过手机说:“我是商人,商人能不贪吗?就这样,要么两个董事会席位,要么一个外加财务总监,没商量。你打报告上报吧。” 挂断电话后,柳月阑还靠在他身上平复呼吸。 顾曜抱着他来到沙发上,换了个姿势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轻声哄道:“阑阑,阑阑,来——” 柳月阑知道他想干什么,闭着眼睛掐他的腰。 但到底也是没拒绝。 他闭着眼睛,长睫毛猛地一抖—— 星星点点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凉凉地缀在他的眼窝、脸颊和下巴。 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擦,又被按住了手。 顾曜的呼吸声很重,食指在他脸上抹了抹。 几分钟之后,他抽出一张纸,缓慢地给柳月阑擦着脸。 胡闹到快八点,才磨磨蹭蹭重新穿好衣服。 顾曜找了一身休闲装给柳月阑,柳月阑穿上之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说:“我真想象不到你穿这种衣服是什么样子。” 顾曜说:“又在骂我衣冠禽兽。” 第41章 柳月阑指指自己的脸:“你难道不是?” 顾曜笑着说:“你自己脱了衣服坐我腿上,还说我禽兽?” 柳月阑推他脸。 坐电梯下楼时,柳月阑看着玻璃外面疾速掠过的景色。 他刚刚还在顾曜的办公室洗了澡,现在全身都懒洋洋的。他像没骨头一样靠着顾曜,侧脸在他肩膀上蹭着。 只是,这点好心情没持续太久——柳月阑手机响了,有新消息。 他打开一看,叹了口气。 是美院的群。系里的老师圈了所有人,说,今年期末考试的安排已经出来了,请各位老师及时核对,避免误事。 那股烦躁的、憋闷的心情又来了。 柳月阑抠了抠手指,站直身体,开口提起了自己在学校的工作:“我想辞职,学校那份工作。” 顾曜低头看他,轻声问:“怎么了?做得不开心?” 柳月阑不想细说:“嗯。不想干了。”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 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性i爱极大程度地安抚了顾曜,他也不想再因为这样的事情与柳月阑有什么争执——这份工作,原本就是为了让爱人轻松,何苦再因为这样与他反复争吵呢?这实在是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于是,顾曜说:“行吧,不想干就算了。马上就是期末了,至少带完这个学期再说吧。” 柳月阑低声应了一句。 顾曜搂紧他,低头吻着他的发顶,说:“这么不开心?学校里有人为难你吗?” 柳月阑冷淡道:“谁敢为难我?敢为难我的人,不是都被你调走了吗?” 顾曜一哽:“……你不是不开心吗。” 柳月阑说:“现在我就开心了吗?” 顾曜一听就知道了,今天在学校里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有心想问,又没法开口——柳月阑刚才就差明说了,学校里的事不希望他再插手。 顾曜心里在意得紧,却也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惹他不快,便抱紧他,低声说:“好,好,早该走,我去安排,好吗。” 柳月阑抿着嘴,沉默了许久后,低低说了声“嗯”。 回家的路上,阿fin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的两人。 沉默得有点难捱了。 他琢磨着,想了个话头:“今天看新闻,说月阑少爷做的那个手游今年到十周年了,周年庆要上10款新皮肤啊。” 柳月阑“啊”了一声,凉凉地说:“我游能走到第十年,本人实在罪不可恕啊。” 顾曜笑了一声:“这不每天熬夜赶稿吗。” 玩笑过后,柳月阑的脸色有所缓和。他抱怨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又说:“有一点我是真的佩服阿曜。” 他转过脸来看着那人:“为什么你能做到不赶deadline啊?” 顾曜哈哈大笑:“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deadline都很紧急。” 回到36号之后,阿fin没跟着上楼。 柳月阑问他:“上来吃点宵夜吧。” 阿fin摆手说“不了”:“有点要紧事。” 他想起车上的玩笑:“deadline。” 柳月阑也不多留:“好,那你去忙吧,枫哥。” 临走时,阿fin看了一眼顾曜—— 顾曜笑意很淡,一副正在等他主动开口的表情。 阿fin走到他面前,避开柳月阑,硬着头皮低声说:“先生。” “打算怎么处理?”顾曜倚着沙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阿fin一惊。他低着头,眉眼间的表情不甚明显:“不会让他再出现,先生,您放心。” 早些年,送到顾曜身边的人很多。一开始是女人,后来柳月阑的存在逐渐为人所知,送过来的就变成了男人。 这些男男女女,基本都是阿fin去处理的。 这点小事,顾曜连问都懒得过问。 这次居然主动开口询问,看来是真的动怒了。 顾曜对这个回答明显不满意。他不说话,就这么继续盯着阿fin。 阿fin顶着这道问询的视线,艰难开口道:“……先生,他也不一定是自己愿意的,我觉得,没必要……” 顾曜轻轻笑了一声:“阿fin哥,这么心软啊。” 阿fin心里一紧。 好在顾曜也没有继续逼他,言简意赅地给了他处理办法:“给他换张脸,别的你自己拿主意吧,我不管。” 阿fin也说不上来这处理究竟是仁慈还是残忍,只能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柳月阑换好了衣服,从卧室走出来,扬声问道:“说什么悄悄话呢?” 顾曜笑着转身,说:“嘲讽我们阿fin哥呢——下午去玩了一会儿,阿fin哥这个射箭的手艺全还给师傅了。” 阿fin摆了摆手,笑道:“我本来也不精于射箭,比不了先生。”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了。 顾曜今天下午很生气,柳月阑看得出来。这人生气时经常会去“玩”——他在西边有个射击场,柳月阑去过一次——这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 动情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柳月阑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他觉得……下午顾曜用那把枪弄他的时候,那枪口好像隐隐还有温度。 那把枪是顾曜随身带着的,可不是他用来“玩”的。 柳月阑陡然觉得全身的血都变冷了。 晚间,他趁着顾曜洗澡的时候,去床头翻出那把枪。 还特意看了一眼编号,确定就是下午那一把。 他小心拆开弹匣—— 里面少了两发子弹。 他喉间发干,不自觉地看向正在浴室洗澡的人。 * 六小时前,下午三点。 “第六箭,内三、三环。”不远处,观察员小心翼翼地报靶。 阿fin绷了绷嘴角,又深呼吸放松身体,之后反手从腰侧的箭壶中抽出第七枝碳素箭,举弓瞄准。 这一箭,干脆脱靶了。 “操。”阿fin把手里的弓箭丢给旁边的陪练,连弓弦都懒得取,“不玩了。” 靶场的老板连忙跑到他身边,接过弓箭小心擦拭,点头哈腰地说;“今天风大,今天风大,影响阿fin哥发挥了。” 阿fin接过他递来的毛巾简单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向后走到遮阳伞下坐着。 顾曜正坐在这喝着茶,见他过来后伸手给他倒了一杯,顺便笑着和周围的陪练调侃:“看看你们的好阿fin哥,现在脾气多大,都敢跟我发火了。” 阿fin说:“我射箭本来就很差,比不了您。” 顾曜放下手里的茶碗,向旁边一伸手。 立刻有人递来了他常用的那一套弓箭。 “早就跟你说过,一直让你练习,你老当耳旁风。”顾曜慢悠悠地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傅知道,三天不练,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站起来脱下外套,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后接过自己的弓。 他走到起射线上,抬手遮了一下头顶的阳光,目光投向七十米外那个小小的靶心。 搭箭,扣弦,举弓,开弓。 瞄准后,顾曜却觉得不满意。 他放下手里的弓左右看了看,笑着说:“少个靶子。” 说着,他转了个方向,转去没有靶子的一方。 在那里,方阳明正全身发抖地跪在地上。 顾曜莞尔一笑:“这个靶子太大了,换个小一点的吧。” 话刚一出口,阿fin已经起身向方阳明走去。 他在那人头上放了一个苹果。 顾曜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就这样。” ----------------------- 作者有话说:脸颊都不是脸颊,只亲脸有什么意思[小丑]你们脑补吧我真没辙了[小丑] 不是,真枪也不让写啊[小丑]我真没辙了 第32章 方阳明涕泗横流, 眼鼻哭得红肿,半点看不出原先那张俊脸的模样。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阿fin的大腿,极用力地喊道:“阿fin哥!阿fin哥!对不起, 对不起!我错了!我罪该万死!” 鼻涕眼泪和汗水混杂着,弄了阿fin一裤子。他嫌恶地用脚踢开方阳明, 说:“先生要收拾你,你求我有什么用?” 他低头拍拍方阳明的脸, 冷酷道:“你说你跟谁合作不好,非要跟顾源合作。再看看你送的那人。先生一共就那么几个逆鳞,你一口气全碰了。你不死谁死啊。” 除了这两件事,他心里还有一股火。他用鞋底踩着方阳明的手背, 压低声音说:“你在外面养的那几个人,赶紧处理了。别等我帮你处理。” “阿fin,让开。”顾曜高声说道。 阿fin不再说话,一脚踢开方阳明, 道:“跪好。” 第42章 方阳明抖若康筛。他想躲,又无法预测躲避开的后果。想闭眼等待审判,又不能真的坦然接受。 他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 脑袋痛得快要炸开,眼前一片血色,什么都看不清。 恍惚间他只听到耳边咻的一声—— 箭羽带着凌厉风声,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 方阳明一个哆嗦,身下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九环!先生!”靶场老板小跑着跑过来看靶子, 完全不管脚下如烂泥一样瘫软的人, 只顾着冲远处的顾曜说,“先生,热身的第一箭就能有这样的成绩, 您可真是——” “行了,闭嘴,哪儿那么多马屁。”顾曜笑着骂他。 卸下弓箭后,顾曜反手从腰后取出一把左轮手枪,咔哒一声,干脆利落地上了膛。 他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方阳明面前大约50米的距离。他右手执枪,对准了方阳明头顶小小的苹果。 “我的好姐夫,你紧张什么啊?”顾曜轻声问他,“裤子怎么湿了?” 方阳明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靠身旁几个人的搀扶才能勉强维持跪立的姿势而不倒在地上。他口中喃喃念着“饶了我”“求求你”和其他含糊不清的话语。 顾曜的食指轻轻一扣—— 砰! 方阳明连五感都快要麻木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曜已经射出了第二枪。 歪歪顶在他头上的苹果轰然崩裂,香甜的汁水四溢,沿着方阳明湿透的额头缓缓滑落。 再往下,另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他双腿之间的地面,弹头钻进地里,钻出一个深深的小坑。 这两发子弹击毁了方阳明最后一点强撑着的心力,他的鼻子闻到了苹果的甜味后,巨大的恐惧和死里逃生的庆幸同时将他湮没。 他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顾曜啧了一声,对身后随便一个人挥了挥手:“给我找桶冰水。我话还没说完呢。” 冰凉的水混着大块大块的冰兜头浇下,方阳明却也没有清醒的迹象。 顾曜踢踢他,见他真的没有反应,便遗憾地说:“没意思。” 他蹲下身子,在方阳明耳边低声说:“不知道你是真晕还是装晕,滚回去告诉顾源,他找谁合作不好,非要找你这个窝囊废。” 他想拍拍方阳明的脸,又觉得那上面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实在无处下手,索性罢了,继续说道:“你呢,也是个拎不清的。顾源是什么人?你以为他能当你的靠山?真不知道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先留你一条命,让你看看顾源是怎么死的,让你知道知道你有多愚蠢。” * 洗完澡出来时,顾曜发现柳月阑还没睡,就靠在床头等他。 顾曜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不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还没说话先亲了亲他的脸:“还不睡?” 柳月阑平静地问他:“你下午去干什么了?” 顾曜说:“西边的射击场,跟你说了啊。” 他抱着柳月阑,让那人靠着自己的肩膀,挑着能给他听的真话说:“太生气了。射了一箭,打了两枪。” 柳月阑从他怀里退出来,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真的?” 他想了一会儿,又问:“方阳明还活着吗?” 顾曜失笑:“活着!” 顾曜知道自己一些手段很容易让柳月阑恐慌,争吵过很多次之后他学会了说话说一半,算是勉强照顾一下柳月阑的情绪。 他用手指梳着爱人的半长的头发,说:“虽然方阳明愚蠢自大还总是挑战我的底线,但他毕竟是阿昭的丈夫——你还不知道,阿昭怀孕了。” 柳月阑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连柳月阑,都不看好顾昭的婚姻。 方阳明是个只有一张好皮相的草包,偏偏还敢打顾家的主意。本以为这是顾昭一时兴起,没想到…… 顾曜说:“刚六周,我也是下午才知道的。” 下午他给顾昭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跟顾昭大吵一架,也因此得知了这件事,并且强硬地要求顾昭生产之后就离婚。 这些话在嘴里绕了一圈,被顾曜咽了回去。 柳月阑不想评价什么,但这件事实在是……他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阿昭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曜亲亲他的额头:“你管她呢,一天天瞎操心。” 柳月阑不再说话。他抱紧顾曜,几乎整个人嵌在他的怀里,好像只有这里才是最后一处避风港。 木质香水还剩最后一点清新的尾调,柳月阑用力嗅着,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这天夜里,他居然梦见了顾昭。 顾昭和他们读同一间学校,只是大了两届。柳月阑转校过来的时候,顾昭已经很少来学校了,她那时已经定居在美国,在准备那边的升学考试了。 他第一次真正见到顾昭时,已经和顾曜谈了很久的恋爱。 那时的顾昭还很青春阳光,举手投足都是一副娇养出来的大小姐模样。但她脾气很好,对谁都是笑意盈盈的。 那天顾昭梳着高马尾,小蝴蝶一样跟在顾曜身边,一直笑眯眯地跟他说话。 到后来顾曜都烦了:“你话好多,消停会儿。” 他一扭头,刚好看到身后的柳月阑,便拍了拍顾昭的肩膀,给她指着自己的小恋人。 顾昭回头看他,还没说话,先露出了耀眼的笑。 睡醒后,柳月阑恍惚了很久。 这些年顾昭每次回国都比上一次更加沉默,柳月阑几乎都忘了,明明以前她也是很活泼的女孩。 再闭上眼睛,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柳月阑头晕脑胀地从床上爬起来。 顾曜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出发去公司了。 “昨晚没睡好?”顾曜过来抱他,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左右看看,“感觉你没什么精神。” 柳月阑说:“一直做梦,没事。” 他摸摸顾曜的胸口,又去摸他的后腰和大腿。 顾曜知道他在找什么,故意开玩笑说:“让不让我上班了?” 柳月阑瞪他。 最后,顾曜带着他的手摸到自己的腰:“这有一把枪。” 又给他看自己的袖口:“这有两把小刀,没了。” 他还把那把枪取下来给柳月阑看弹匣:“四发,跟昨天一样,我都不敢换,就怕你乱想。” “……”柳月阑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你和阿fin天天装扮得像武器库,我怎么可能不乱想。” 顾曜揉揉他的头发,搂着他的背,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柳月阑心里不上不下地吊着一口气,憋闷得很。 临走前,顾曜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又折回来,没头没脑地说:“阿晞不是回来了吗,我打算慢慢让他开始接触公司的事了。” 顾晞跟顾曜不一样,顾晞从小就没接触过这些,在这方面几乎算是白纸一张。 柳月阑不知道话题怎么变到了这里,茫然地“啊”了一声。 顾曜整了整领带,说:“有点后悔没早让他接触这些,不过现在开始也不晚。不能让他跟阿昭一样,每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得给他找点事干。” 他看着柳月阑,脸上难得没挂着笑:“我打算慢慢把公司的事情交接给阿晞,如果他能上手,我就慢慢退下来。我也有点累了,退下来,我们也能过点简单的日子。” 身处高位久了,即便是对自己的姐姐和弟弟,顾曜也总像是家长一样。说着说着他有些惆怅:“阿昭结婚之后,我总在想,是我以前把他们保护得太好了,把他们保护得有点……不知道人心险恶了。” 柳月阑心里堵得难受,听到这话更加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轻声问道:“你是在保护阿晞,还是保护你自己?你不是……也一直在防着他吗。” 顾曜原本在梳他的头发,听到这话后动作停了一瞬。柳月阑抬头看去,顾曜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他只是说:“保护我,就是保护他。” 顾曜离开后,柳月阑在沙发上呆坐许久。 他摸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心中尽是疲惫。 另一边,阿fin问道:“先生……还去美国吗?” 顾曜用手撑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暂时不去了。昨天的事还是吓到他了,今天一早搜我身呢,连我带几把枪都要摸得一清二楚。” 第43章 阿fin说:“月阑少爷担心您。” 顾曜笑了笑:“之后几天肯定眼睛都黏我身上,恨不得把我揣身上带着上班去,我哪儿走得了。也罢,顾源应该会老实一阵子了,他要是不再搞事,我也懒得理他,随他去吧。” 顾曜又想起之前某次类似的事,笑意更明显:“上次盯了我大半个月,不知道这次多久。” 嘴里说的话像是抱怨,脸上可都是甜蜜。 阿fin从后视镜看了后面一眼,没说话。 ----------------------- 作者有话说:阿fin:这狗东西跟我秀恩爱呢 第33章 之后几天, 柳月阑确实如顾曜设想的那样每天盯他盯得很紧,过了大概一周才慢慢松懈下来。 到后来柳月阑自己都觉得无语:【……我有时真觉得我就是个操心的命。】 他一说这话,顾曜知道, 这就代表这件事在柳月阑那里短暂地翻篇了——这是柳月阑惯用的一种……退让的方式。 虽然顾曜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翻篇的——顾曜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他甚至挺喜欢柳月阑这种黏人的状态。 现在柳月阑愿意翻篇, 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他给顾曜发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曜正在开会。 主讲人说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进他脑子里, 听得他昏昏欲睡:“讲重点。” 他摆弄着手机,给柳月阑回复:【你在乎我才操心,我知道,阑阑。】 柳月阑回了一个小猫推脸的表情。 这位主讲人言简意赅了几句后又开始说一些长篇大论的无用废话, 顾曜完全没有耐心,又一次打断:“你懂不懂什么叫讲重点,不懂就换人来讲。” 他带着一肚子火想跟柳月阑抱怨,一按开手机, 那人的消息又弹出来了。 顾曜瞥了一眼,又立刻把手机锁上。 身侧,秘书正过来给他添茶。 秘书离开后, 他才重新按亮手机—— 柳月阑给他发了两张照片,都是自拍。 发出之后,柳月阑还问:【好看吗?】 顾曜没敢直接点开大图,又锁了手机。他右手拿着手机,一下一下地在桌上磕着手机边框。 他换了个姿势坐, 翘着二郎腿, 像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手机被他放在腿上,又一次按亮了屏幕。 柳月阑经常会买些小配饰研究着玩,找找游戏人物配饰的灵感。遇上漂亮的、合眼缘的还会自己试着戴戴, 顺便给顾曜“欣赏”一下。 这次给顾曜“欣赏”的是……胸链和腰链。 顾曜按亮手机,在腿上放大那两张照片细细看着。 玫瑰金色的链子细细一条挂在脖子上,在锁骨下分出两条分链,柔顺地包裹住微微隆起的地方,乖巧地自然垂下。 细细的链子上缀着金色的小珠子和乳白色的贝壳。 而在那两边…… 顾曜屏住呼吸。 痛过那次之后,柳月阑不敢再去穿钉子。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买了一对夹子! 水滴形的粉色宝石镶了一圈小钻,两边的夹子被一条金色的链子连在一起。 红红的果实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可怜兮兮地往下坠着。 顾曜抿住了嘴,又换了个坐姿,老实了一会儿后,又点开下一张图放大。 泛着银色冷光的珍珠串成了层层叠叠的腰链,一连三层叠在腰间。两边垂下的珠子更大,最下面的一颗珍珠已经垂到了腿根。 柳月阑很瘦,腰更是窄窄一截,那腰链太宽,挂在腰上一直往下滑。第三层链子上偏又有一颗稍大的珍珠,拍照的这会儿工夫,已经垂到了双腿中间,堪堪盖住光滑柔软的地方。 顾曜端起杯子上的水呷了一口,手指不耐烦地敲着转椅。 几分钟后,他重新进入聊天框,手指按了几下,问柳月阑:【疼不疼?给你揉揉。】 柳月阑飞快回复:【疼,还是舔舔吧^ ^】 顾曜啪地一下扔掉手机。 * 柳月阑放下手机,小心摘下了身上的东西。 疼,真的疼。 柳月阑痛得直吸冷气。 他把那几样东西丢到床头,没穿衣服,裹着被子继续跟顾曜聊天:【这个是不是顾先生视角?】 顾曜明明在开会,还能分心来调戏他:【不是,顾先生视角应该是背、腰和屁i股。】 柳月阑眯着眼睛:【等着。】 几分钟之后,顾曜又收到了第三张自拍。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点开图片的时候顾曜还是差点没拿住手机。 柳月阑没穿衣服,身上还留着刚才那几个小配饰摩擦出的红痕。他撑着下巴趴在沙发上,露出完整的背影。 手机举着放在脸旁,对着身后那面巨大的落地镜拍了一张全身照。 他勾着一条腿,隐秘的地方模糊在阴影中。 再往下,双腿之间还夹着刚刚那条珍珠腰链。 顾曜放大看看,柳月阑的表情很模糊,却也隐约可见一点红红的舌尖。 ……顾曜几乎咬牙切齿地按下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柳月阑没回他。 那一晚,当然还是……这样那样地折腾了很久。 柳月阑自然要为下午的挑衅付出代价。 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在顾曜耳边断断续续求饶:“错了错了,顾先生,放过我吧……” 他的手臂搭在顾曜肩膀上,小腿被那人反复揉捏,又酸又软。 顾曜侧头亲着他的脸颊,说:“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敢再挑衅我。我看我是太不努力了,最近没喂饱你是不是?” 柳月阑一边笑一边躲:“不是不是,顾先生您太努力了。” 最后一次的时候,都带了点别的东西。 爱了这么多年,寻常的()早就不会让柳月阑害羞,可这一晚还是羞得全身都红了。 洗澡的时候他挂在顾曜身上,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就像是顾曜会时不时故意吃醋找存在感一样,柳月阑也很会用这种撒娇来拿捏顾曜。 顾曜一边给他冲头发一边笑,笑声从胸膛闷闷地传出:“你这人。” 柳月阑环着他的腰,侧脸压在他的肩膀上,很眷恋地贴着他。 顾曜关了水,给他擦着头发,低声问:“不生气了?” 柳月阑手指一抖,仍然闭着眼睛,轻声道:“也不是生气,就是……” 顾曜咬着他的嘴唇,若有似无地叹着气:“我看你就是矫情。” 柳月阑也没否认:“算是吧。” 他稍微侧开脸,没让顾曜加深这个吻。 浴室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柳月阑的眼角垂下了可怜的小弧度:“阿曜,不要总是做这么危险的事……我会担心你。” 这句“担心”又在极大程度上戳中了顾曜。 他想,别的那些事都先放一放吧,能让柳月阑主动说出这种话实属不易,看来前阵子是真的吓得不轻。 他搂紧柳月阑,应了一声。 柳月阑也看他。他贴着顾曜的肩膀,很眷恋地蹭着。 他叫他:“阿曜。” “嗯?”顾曜低头吻他,“怎么了?” 温热的水流冲掉了顾曜平日的强势,他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被明黄的灯光映出了几分真心的温柔。 柳月阑拨开他的头发,又没说话了。他只摇了摇头,又伸手抱他。 顾曜很受用地接下了这个撒娇,把他抱在怀里,紧紧搂着。 一转眼,快过年了。 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顾曜给每间公司的员工都放了假,晚上还请集团的员工吃了饭。 顾曜不喝酒,但阿fin没逃过。没人开车,于是柳月阑便顶上了。 刚一上车,柳月阑就拉长声音抱怨着:“唉,年前最后一天,顾先生的司机都放假了,柳月阑却放不了假,真惨啊。” 柳月阑开车,副驾肯定是顾曜坐的,于是阿fin也难得享受了一把后座的老板待遇。 他听到柳月阑这话,笑了:“我就说我叫代驾,先生不让。” 顾曜摇摇头,对柳月阑说:“哎,看看这位阿fin哥,都快爬到我头上了。” 柳月阑附和道:“都跟你说该给枫哥减薪水了。” 阿fin连连求饶:“我错了,月阑少爷。” 最后一个工作日,马路上堵得很。柳月阑的车子移动得很慢,开得快要睡着了。 开过某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又堵了,他调出地图看看,说:“都堵黑了。” 阿fin说:“最后一天,肯定堵,那么多人要回家。” 第44章 抱怨也没用。柳月阑关了空调,放下了一点车窗,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顾曜随口问道:“阿fin,春节怎么安排?” 阿fin开玩笑道:“先生,春节加班,三倍工资。” 顾曜也笑:“真是管不了你了。” 柳月阑听着他们聊天,心里也是一片柔软。 因为顾鼎钧的事情,顾家今年是不过年的——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为顾鼎钧的去世而伤心或悲恸,但该有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到位。 于是,顾曜难得在春节空出了时间。 前几天顾曜问他,春节想不想去哪里玩,柳月阑想了想,觉得全世界都会被中国人占据,还是算了。 那时他靠着顾曜,两个人一块儿坐在阳台上摆弄那些花。他说:“顾先生,您就在家放下工作认真做家务,我就在旁边使唤你,咱俩就这么过这个春节最好了。” 顾曜咬他的嘴:“你就会使唤我。” 堵车仍没有缓解。柳月阑的车子龟速前进,几百米的路开了十分钟。 他一边跟那两人说着话,一边左右看看,试图寻找一条不那么堵的路。 忽然,他看到马路对面的烧烤摊有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抽烟。 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自觉地用了力。 他定定看着那人,看得很出神,连身后的车子按了喇叭都没有理会。 顾曜碰碰他,说:“走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阑阑,你怎么了?” 柳月阑面若寒霜,死死盯着那里。 他解开了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 后面的司机等急了,抻着脖子探出车窗外骂了一句:“神经病啊你!大晚上的车停路中间——” 顾曜随后下车,朝后方看了一眼。 常年身居高位,顾曜不带笑意的时候,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凌厉得很。这一眼扫过去,后方的司机顿时噤了声。 他看着柳月阑大步朝马路对面走去,中间几次险些被慢行的车辆刮到。 他跟在那人身后,焦急地叫他:“阑阑!你去哪儿?!” 柳月阑却置若罔闻。 ……他在那一片茫茫夜色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走得那么快,顾曜一时之间竟然跟不上他。 短短几秒钟时间,柳月阑已经走到了马路对面的烧烤摊。他居高临下地往那儿一站,挡住了蹲在地上抽烟的男人的视线。 那人起初并没有发现,柳月阑在他面前站了很久,把那人头顶的灯光遮得严严实实。 发觉到柳月阑的存在后,那人扔了手里的烟,吊儿郎当地站起来:“操,你他娘的谁啊——” 话还没说完,柳月阑弯腰拾起地上的一个啤酒瓶子,半秒都没犹豫,哐地一声砸在那人头上! 酒瓶里残留的一点酒液混杂着刺目的鲜血,从那人头上缓缓流下,在脸上聚集成一片脏污。 那人惊叫起来:“你、你、你他妈的——” 不等他骂出更多,柳月阑按着他的脖子掼到地上,自己弯下身子踩在他的后腰,另一只手掰开他的下巴。 “还记得你缺的这颗牙吗?”柳月阑压低声音问他,“这是我打掉的,还记得吗?” 他在那人耳边说了一个地址——是他和柳星砚的那间老破小的地址。 他松开那人的下巴,鞋底碾着他的腰,说话的语气是和动作完全相反的轻柔:“想起来了吗?我是柳月阑。” ----------------------- 作者有话说:好,熟悉的脸颊又出现了,喝喝[小丑] 第34章 他每说一句话, 那人口中的痛呼声便弱一分,到最后,几乎只剩微弱的呼吸声。 他哆哆嗦嗦地说:“你是、你是瞎子的、的……” 柳月阑更用力地撵着他的后腰:“嗯?” 那人高声求饶:“我搬走了!我早就搬走了!” 柳月阑看似满意地“嗯”了一声, 脚上的力气丝毫没有减弱半分:“我说过吧,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他抓着那人短短的头发抬起脸来, 自己也低下头让他好好看清楚:“记着我这张脸,下次见到我躲着走。” 他把那人重新扔到地上, 重重呼吸几次后,转身准备离开。 这地方算是繁华地段,闹了这么一出,已经围了不少人。 柳月阑一扭头, 阿fin以一种十分复杂难以言说的表情看着他:“……我来处理之后的事吧,月阑少爷。” 柳月阑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再看向另一边—— 顾曜在他身后,整个人像站军姿一样立正站好, 脸上的表情细看甚至带着一点惊恐。 那人眨眨眼,没说话,做了个上车的手势, 带着他离开了。 脚上步子迈得飞快,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到柳月阑。走到车子前,还主动给他拉开了副驾车门:“……我来开车。” 柳月阑走进车里,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只有不停起伏的胸口暴露着他内心的愤怒。 顾曜启动了车子, 又过来给他系安全带。他没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低声说:“先走吧,不等阿fin,他很会处理这些。” 系好安全带后他没有立刻开车, 思考了一会儿,斟酌着说:“……阑阑,有什么要处理的……不如让我来。” 柳月阑一直没说话,只扭头看着窗外。 顾曜也不再追问,揉了揉他的手背,专心开车了。 回到家里,柳月阑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那个人……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次撞见那个人对着我哥……那个。” 他艰难地说着那时候的记忆:“柳星砚不是看不见吗,有一次下楼,可能是倒垃圾或者是干什么吧,被那人看见了。然后……我当时在楼上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上楼,就下楼去看,正好看见。” 顾曜一向是不喜欢听到这些的,但他看得出来柳月阑有多生气多愤怒。他走过去从背后拥住他,矮下身子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说:“柳月阑,心软的神。小时候保护哥哥,长大了想保护谢临风。” 他又去揉爱人的手背:“什么时候才知道保护保护自己?这种事,让我来就是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消失,你知道的。” 柳月阑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很罕见地没有反驳什么,良久后,他“嗯”了一声。 几分钟后,阿fin打电话过来,没说太多,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处理好了”。至于是处理好了现场,还是处理掉了那个人,柳月阑就不得而知了。 之后,他给柳星砚打了一个电话。 明天就是除夕了,柳星砚自然而然地以为这通电话是在询问过年的安排,挺开心地问:“月阑,明天一起吃饭呀。” 晚上的闹剧让柳月阑短暂地忘记了这件事,此时听柳星砚提起,他一时之间竟有点发懵。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看顾曜—— 本来是说好了,除夕和顾曜一起的。 柳月阑眨眨眼睛,心虚地重新转过去背对顾曜,低声说:“明天……明天算了吧,我后天回去,后天一起吃饭。” 柳星砚“啊”了一声,遗憾的意味很明显。 柳月阑搓了搓手指,又回头看了一眼顾曜。 那人正坐在床头,也正看着他。 柳月阑很为难。 他哥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很好相处,其实孤僻得很,这么多年也没个能说话的朋友。他们家里又没有别人,他不回去,这个除夕就真的只有他哥自己一个人过。 他抿了抿嘴,慢步走到顾曜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主动示好,递了一个抱歉的眼神。 他对柳星砚说:“那我明天中午回去吧,晚上我要……晚上我要回来。” 柳星砚顿时又高兴起来:“好呀好呀!” 说完,他开心地在电话那边报起了明天的菜单。 柳月阑无心听这个,草草打断道:“好了好了,不说了。” 他想起今天自己这通电话的目的,问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搬家?” 柳星砚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件事,疑惑地“啊”了一声:“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柳月阑胡乱想了个理由搪塞:“那地方我车都开不过去,每次还得坐地铁,麻烦。” 柳星砚没说话。 “……”柳月阑火从心起,“不搬算了,随便你。” 柳星砚急急地“哎”了一声:“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柳月阑不想再说:“随你吧,挂了。” 第45章 挂断电话后他看向顾曜—— 顾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年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让柳月阑疲惫不堪。他靠在床头,手里还抓着顾曜的手腕,低声说:“我明天中午吃完饭就回来,大概两个小时。” 顾曜却没理会这话,转而问道:“你为他做的这些事,他知道吗?” 柳月阑头痛不已:“……就事论事,不要发散好不好。” “好,就事论事。”顾曜啪地合上手里的书,扬声问道,“就事论事,那他知不知道今天晚上,你用画画的手揍欺负过他的人?” 柳月阑不欲争吵,低声说:“他那时候看不见,能怎么办?我不管他,谁管他?” “对,对!”顾曜冷笑一声,“他看不见,他弱,他需要你的照顾。你呢?他有没有想过他得到的那些照顾是你牺牲了什么才换来的?!” 顾曜咄咄逼人,步步紧逼:“他知道你为了他放弃去念油画吗?知道你差点连高考都不去了吗?知道你看见你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之后有多伤心欲绝吗?知道你为了感谢我,差点跪下来给我舔吗——” 啪—— 顾曜的话戛然而止。 柳月阑重重地扇了一个耳光过来,用力到让他的脸偏到一侧。 顾曜舔了舔嘴角,转过头来平静地继续说道:“他知道你在学校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知道你差一点被人欺负得在学校待不下去吗?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都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感谢。” “闭嘴,顾曜。”柳月阑眼眶泛红,“闭嘴。” “我闭嘴,这些事就不存在了吗?”顾曜翻身下床,压抑许久的怒气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凭什么活得这么无忧无虑?啊?哦,对,还有搬家,搬家——” 顾曜径直走到衣帽间,在某层抽屉的底部翻出来一个东西丢在地上,扬声质问:“你都不想跟我有一个家,但是你愿意给他买房!柳月阑,你太偏心了,你心里只有你哥哥,我算什么?我什么都不算。” 柳月阑原本气得全身发抖,看到顾曜丢出来的房本时忽然平静了。 他走过去捡起房本,微微仰头,轻声说:“你说这个是给他买的,我不否认,但我没想跟他一起住。我跟他相处不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也没藏着,把房本大大方方展开给顾曜看,继续说道:“36号就是给你准备的,不然,你之前买了那么多住处,我干嘛不去住,干嘛要自己买房?我能赚钱,柳星砚能赚几个钱?他天天守着那个破房子,那里环境怎么样、治安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个人住在那儿,我可能放心吗?” 说完这些,柳月阑把那个一居室的房本收起来,背对着顾曜说:“我第一次去你那儿,你说那些地方都不是你家,只是一个临时的住处,你说,以后要有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所以……所以,后来我买了这。36号,这是我的家。” 他收好东西,重新转过身来看着顾曜,除了眼眶仍然泛红之外,已经看不出其他的复杂情绪。柳月阑深深吸了一口气,疲惫道:“你如果觉得这样也不行,那你就滚出去。” 柳月阑用力闭了闭眼睛:“没人求你住在这儿,顾曜,不想住就滚出去——” 话还没说完,顾曜坐回床上,双手抱着他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肚子上,闷声跟他道歉。 “……阑阑,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曜的手心按在他的腰上,那股热度穿过一层一层厚厚的衣服落在他的心里,“……对不起,我不是想让你伤心,阑阑。” 柳月阑鼻子一酸,心口刺刺的痛。 他忽然想起来了,当时他一时兴起去穿那几根钉子,就是因为跟顾曜在这件事情上大吵一架。 在买36号之前,柳月阑确实买过另一套一居室。当时其实想得很简单,他就是觉得柳星砚住的那个地方太不安全了,房子又破,想给他改善一下环境。至于他自己,他真没想那么多——顾曜遍地都是房产,一周能换好几个地方睡觉。 直到后来,顾曜因此大发雷霆。 顾曜那时说,你心里根本没有想过跟我有以后。说,你就像一片抓不住的云,随时可能飘走。 也是那一次,顾曜说,我也会痛,我也会伤心,也会难过。 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大吵一架,吵得元气大伤。 柳月阑眨了眨眼睛,咽下下一秒就要涌上来的泪意,轻轻推开顾曜,说:“阿曜,你先冷静一下吧。” 顾曜攥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却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阑阑,阑阑,”他吻着柳月阑的手背,又把他的手心放到自己脸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跟你吵架。生气你就打我,你别自己闷着。” 柳月阑抽出手,不顾顾曜的挽留,执意推开他:“阿曜,我们还是——” 他想说,我们今天都各自冷静一下吧,话才说出半句,他忽然觉得蹭着自己脸颊的手掌带着一点凹凸不平的痕迹。 他垂眼一看—— 是顾曜手腕上那道一直没消的疤。 ----------------------- 作者有话说:开头这个人,指路第6章 。当时那章锁了一上午,已经改得面目全非了[小丑] 好想把顾曜的嘴缝上啊 另外啊,这哪是疤啊,这是顾曜的免死金牌啊() 第35章 心口钝钝的刺痛逐渐蔓延到了全身, 柳月阑眨了眨眼睛,眼角落下一颗眼泪。 顾曜明显也并没有想用这道疤博取同情的意思。他不着痕迹地连忙拉好袖口,一抬头看到柳月阑的眼泪, 更是觉得懊悔无比。 他抱着柳月阑,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嘴唇不住吻着他的侧脸,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这个意思……阑阑,我就是太害怕了。” 他几乎快把柳月阑整个人揉进怀里,低低地说:“我太害怕你在乎别人比在乎我还要多了。” 柳月阑疲惫至极,事到如今也再没有跟他争吵的力气。他闭着眼睛, 轻声说:“柳星砚是我的哥哥,他是我唯一的家人。你是我最爱的人,阿曜。” 他避开顾曜的手腕,两只手没什么力气地环住他的肩膀:“……少了你们任何一个, 我都活不下去。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 顾曜吻着他的眼睛,吮去那几颗咸湿的泪水。他也避开自己的手腕, 不让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痕碰到柳月阑,只不住地和他道歉:“我知道,我知道……阑阑,我爱你,我也爱你。” 不知过了多久, 柳月阑终于冷静下来。他推开顾曜, 轻声说:“我们今天都先冷静一下吧,阿曜。我去趟工作室,你——” 顾曜拉住他:“我走, 我走,你不想见我,那我走。” 他碰碰柳月阑的额头,又抱着他亲了一下,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回来。” 柳月阑无心再去争论这些,只点了点头,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睡了。 困意来得很突然,可他睡得却很差。 大概一点钟的时候他就醒了,他睁着眼睛,脑袋混沌一片,却怎么都无法再酝酿出困意。 顾曜把他的睡衣放在被子里,偌大的床上少了一个人的温度,却又因为那一套温暖的睡衣而有了别的暖意。 柳月阑左右睡不着,干脆掀开被子坐起来。 几分钟后,他下床喝水。 这一下床,他感觉到不对劲了。 客厅里点了几个安神的香薰,柔和的香气清浅地钻进鼻子里,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他又去厨房看看,果然,厨房的小砂锅里煨了一小锅汤。 柳月阑的怒气消了一大半。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四下看看—— 顾曜还真的没在家,真的躲出去了。 柳月阑都笑了。 早这么听话多好。 他起身回卧室拿手机给他打电话,路过客厅的工艺架时,又看见了那几株雪柳叶。 顾曜买了个挺衬它的小花瓶,当真精心养着。 柳月阑收回视线,想,回头找时间去问问医生,怎么才能无痛祛疤。 他想,顾曜那种……生活模式,平时明明也没少受伤,怎么就那么个小伤口反而留了那么明显的疤。 电话拨出去之后,柳月阑隐约听到那声音是从房子大门处传来的。 他带着满心疑惑拉开大门—— 顾曜坐在门口,听到门响后抬头看他。 嘴角往下一瞥,捏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柳月阑:“……” 第46章 他按掉电话,轻声说:“那么多地方能去,干嘛躲在这儿?” 顾曜说:“我担心你啊,我得在这儿守着,你一有点事就要死要活的,我可不放心。” 柳月阑没去管那个“要死要活”的调侃,说:“这屋里发生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曜叹了一口气,道:“我真不知道,阑阑。” 说罢,他伸出双手,做了个要抱抱才能起来的动作,说:“亏了咱这地方是电梯入户,要不然让别人看见我大晚上被我老婆赶出门在外面坐着,这可太有损形象了。” 柳月阑心里再不得劲,看到顾曜这样子也消了。他伸手递过去,反被顾曜拽进怀里。 “我不知道,阑阑,”顾曜开口,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我没听,我很久不听你在干什么了。我知道你不喜欢。” 柳月阑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折腾了大半宿,两人终于好好回家时,都快到顾曜平时起床的时间了。 顾曜开了个自己的玩笑:“唉,每天只睡两个小时,我真怕我猝死。” 柳月阑也顺势缓和着气氛:“谁让你这也要管那也要管。” 顾曜倒是严肃起来了:“你说得对,阑阑。我最近一直在反思,我管公司的方式可能不太对。我从前一直觉得,公司要做什么事,我作为管理者、我作为决策者,我应该身先士卒,我应该自己先弄懂。但现在我发现……” 他很少和柳月阑说公司里的事。一来柳月阑并不精于这些,二来……从前他也没觉得这些有什么问题。 “直到,最近我不是把阿晞叫回来了吗,我发现……”顾曜头痛地说,“这公司没我真转不下去了。” 他闭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无奈地说:“我不在,这集团从上到下一百多个分、子公司,都转不动了。我这才觉得,我之前好像是做错了。” 柳月阑攥着他的手腕,轻声安抚道:“还来得及改,时间多的是,阿晞那么年轻。” 顾曜摇了摇头:“我着急。” 顾曜还想让柳月阑再睡一会儿,便没有多说,推着人回了卧室。 这一觉,总算是睡安稳了。 中午,柳月阑出发去柳星砚那儿了。 昨晚吵了那么一架,顾曜不敢、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说:“晚上必须回来吃,别让我去抓你。” 柳月阑挥了挥手,没说话,走了。 柳星砚自然不知道昨晚弟弟如何过的。他开心得很,小麻雀一样在柳月阑耳边叽叽喳喳。 后来发现柳月阑脸色实在很不好才闭了嘴。 他有点想问是怎么回事,又担心……自己一问又惹柳月阑生气。 他犹豫着,还是没有直接开口,转而去找出来几根头绳。 “你这个头发,真是,”柳星砚笑着数落他,“急死我这个强迫症了。” 又过了几个月,柳月阑的头发又长了不少。但他扎得很随意,耳侧的发丝都鼓了一个小包出来。 柳星砚用小梳子给他梳着头发,使坏地扎了一对马尾辫。 柳月阑没有镜子,看不到他哥在他身后忙活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多出来的双马尾。 “想死?”他凉凉地说。 柳星砚笑眯眯地说:“大过年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过够了瘾,他赶紧拆了柳月阑的双马尾,溜进厨房忙活饭菜了。 吃饭的时候,柳星砚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又……吵架啊?” “……”柳月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轻声说,“你又不打算跟他好好相处,还天天问。” 柳星砚被这么怼了一句,难得没有露出疑惑或愣神的表情。他倒像是对这样的回答早有准备,徐徐说道:“我又不跟他谈恋爱,能不能好好相处,都不重要,月阑,你们之间……才重要。” 柳月阑无法回答,他愣愣地想了一会儿,又说:“柳星砚,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又没见过顾曜,为什么对他意见这么大?” 柳星砚很少露出这种冷淡的表情,他一直是温润的、平和的。他说:“之前你搬家的时候,我见到你们了,我在你们后面。那时我觉得……” 柳星砚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带着一点浅浅的笑,说:“我那时觉得很惊讶,在我印象里,我很少见到你那么……怎么说,那么活泼的样子。我当时觉得这样很好。但后来……” 柳星砚不再说了。 他说的这件事,柳月阑自然是记得的。 那时顾曜还在麻省理工,刚刚结束了一个大考,风风火火回国来帮他搬家。 柳月阑自然有些舍不得离开,但也有一点和恋人同住的隐秘快乐。不过这些小心情,都比不上见到顾曜时的雀跃——他们那么久没见面了。 活泼吗?他不知道,但现在想起来,他依然记得自己见到顾曜时的快乐。 许久之后,柳星砚又轻声开了口:“如果,月阑,如果你……一直像那时一样,我为什么要对他不满呢?” 柳月阑低头看着碗里的米饭,竟觉得难以下咽。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米饭,直到柳星砚在他的碗里放了一个丸子才勉强回过神来。 他说:“顾曜……他是有很多缺点,但是……” 柳星砚轻声打断他:“我不关心他有什么缺点,我也不关心他有什么优点,我只希望你快乐,月阑。” 柳月阑快速咬了几口,吞掉那颗丸子,说:“他这人是有点那个,你也知道,他那种公子哥儿,从小被人捧着,是脾气很差。但是,我们其实……还好,都这么多年了。” 柳星砚有点担忧地看他,但大约还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抿了抿嘴,笑出一个小酒窝,换了另一个话题:“你最近工作应该不忙了吧?我看你们那个游戏,皮肤都已经上线了。” 柳月阑糟心地说:“嗯,都上了。前些日子赶稿子赶得我真不想活了。” 柳星砚笑着打他:“大过年的嘴里没个好话!打你!” 吃完这顿饭后,柳月阑帮着刷了碗,之后就准备离开了。 本来还想多待一会儿,但…… 他跟顾曜一样,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也已经不敢、也不想再和爱人有什么别的争吵了。 临走时,柳星砚欲言又止:“月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柳月阑一边换鞋一边等他说完:“什么?” 柳星砚却始终没有说完,最后也只是摆摆手,说:“没什么。” “神经兮兮的,什么啊?” 柳星砚一看就是糊弄他:“我有个东西找不着了,本来想问问你,但我估计你也不会记得啦。” 他不说,柳月阑也没再追问:“走了。” 回到家时,顾曜已经吃过午饭,睡下了。 餐桌上摆着一盘小水果,颜色配得很漂亮,甚至还精心摆了盘。 柳月阑看了好笑,往嘴里塞了几颗葡萄后,去主卧看了一眼。 看来是真的累了,铁人顾先生都睡上午觉了。 柳月阑轻手轻脚关了门,去另一间卧室架了设备,开了直播。 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他这个直播鸽了太久,直播间开始的时候一堆人进来扣问号。 柳月阑解释了几句:“不开直播的原因?问问我游为什么压榨我们美术组,要在十周年连上十个皮肤。” 弹幕嘻嘻哈哈地刷了几条,没过多久,又有人关心起柳月阑的私生活。 这回话问得很直接:【柳太太,咱顾先生呢?】 这条弹幕一飘出来,直播间安静了几秒钟。 柳月阑抬头看了看主卧的方向,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自己都没发现的笑容:“在睡觉。” 这句话一说出口,直播间安静了整整一分钟。 柳月阑好笑道:“哎我说你们这些人,问的是你们,说了你们又不爱听。这都什么毛病。” ----------------------- 作者有话说:双更,把这段剧情讲完 第36章 这些天, 网上没少扒柳月阑和顾曜这点事。柳月阑很少在网上发自己的私生活,但平时直播也好,参加手游的各个活动也好, 难免总有露脸的时候。这些天里,网上那些好事又无聊的人把他这几次露脸场合的吃穿用度扒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得出结论:感觉真不像豪门大佬包养金丝雀, 像真的呢! 柳月阑回了那么一句,就专心画画了。 豆画师的橱窗他都下了, 这些天都没有新稿件,今天直播就随便画画。 他这人也是有点欠欠的,说了不画小黄图又觉得手痒,画着画着屏幕上俩小人就亲上嘴了。 第47章 柳月阑犹豫了一会儿, 赶紧把俩小人衣服画上了,再晚一秒都怕直播间被封了。 又随便补了几笔,让人脸红心跳的氛围就出来了。 弹幕有人嗷了几声,感叹柳月阑这个塑造氛围的手法真的太强了。 几分钟之后, 弹幕又天降了特效。 这回不是顾曜,是他直播间的另一个老熟人——说是老熟人,其实柳月阑并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他跟顾曜一样, 也是个字母和数字的随机组合,但似乎是哪个手游工作室的同行,总跑他的直播间来挖人。 今天一开口也是老一套:【太太,真的不考虑跳槽吗?我们工作室氛围更好呢!不会做在周年庆连上10个新皮肤这种事哦!】 也不是不想跳,主要是……柳月阑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单干, 他养着一个工作室呢。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 跳槽也就跳了,不签手游做自由画师更好。但……工作室的其他人未必愿意。 柳月阑看了一眼弹幕,没说话。 那人说坚持也坚持, 说不坚持,也容易放弃,发了这么一句话就算了。 大概播了一个小时,柳月阑关了直播间。他把今天画的线稿挂上橱窗,又去主卧看顾曜。 醒了,但没完全醒——被电话吵醒的。 顾曜躺在床上还不想动,手里电话响个没完。 柳月阑低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人,叫温霁川。 柳月阑感觉顾曜下一秒就要发火了。他好笑地看着那人接起电话,没好气地“喂”了一句。 “嗳,顾先生,好久不见啊。” 温霁川那边乱糟糟的,背景音里夹杂着什么“我们来扣一下这条”“问过老板了真的加不了了哦亲亲”之类的东西,几秒钟后才恢复安静。 顾曜打了个哈欠:“请安就不必了,没事挂了。” 说着真的要挂电话。 温霁川赶紧叫住:“顾先生,顾先生!城北128亩让我插一脚吧!” 顾曜又把电话接回来:“嗯?” 温霁川说明来意:“顾先生,城北128亩,您动工了吗?” “没有,还在磨设计。” 温霁川徐徐说道:“那正好,顾先生,我想参与。您七我三,您六我四,都行。您占大头。” 顾曜管理公司有一条最核心的理念,就是保证现金流。这人对现金流的充足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整个照海市都知道,顾家是个巨大的现金奶牛,账上光是现金都常年趴着好几个亿。 但即便如此,让顾曜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金来开发这块地,也是有点吃力的。 温霁川继续说:“128亩,面积这么大,又有商业自持,资金回收压力太大了,顾先生,我帮您分担一点压力呗。” 顾曜眯了眯眼睛:“温霁川,你别跟我来这套,想要什么?直说。” 温霁川笑道:“顾先生,您在邻省那个产业园,我想要栋楼。您也知道,我养了一个艺术家团队,烧钱呐。我想找个便宜点的办公楼,但是环境也不能差。” 提起这个团队,温霁川苦不堪言:“艺术家,您也知道,敏感得很,得好生伺候着。” 顾曜说:“看上哪栋楼了?” 温霁川说了个地点:“我想要这栋楼。” 顾曜笑了一声:“你倒会选,一选就是楼王。要几层?” 温霁川没说话。 顾曜愣了一下,再开口就阴阳上了:“温霁川,我老实告诉你,我很少见到有人比我还贪。” 温霁川这才笑了:“先生,您那地好几十个亿的投资,我要一栋楼而已。这怎么能叫贪。” 顾曜说:“9楼和10楼,就这两层,爱要要不要滚。” 温霁川跟他讨价还价半天,还是没说动。 最后,顾曜甩了两个微信名片给他,说:“自己去谈。” 挂断电话后,顾曜从床上坐起来,朝坐在一旁的柳月阑伸出双手:“要安慰。” 柳月阑:“滚。” 顾曜把他捞进怀里,装得自己好像很可怜的样子:“你看,你老公每天都这么被人欺负压榨。” 柳月阑:“我要不是亲耳听到,我都不知道两层楼换十几个亿的投资,竟是你被欺负压榨了。” 顾曜闷声笑了一会儿,之后又正色道:“哪有十几个亿,温霁川这人滑头得很,估计也就几个亿,别的都是上杠杆套出来的。” 说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后,顾曜起床了。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晚上想吃什么?丰盛点还是简单点?” 柳月阑打小就无父无母,对这类传统节日没什么执念,再说就他们两个人,他也不想让顾曜太辛苦,于是说:“随便吃点。” 顾曜穿好衣服后又过来捏他下巴,说:“难得春节在家,想给你做点好的。” 柳月阑顺势抱着他的腰,侧脸蹭蹭他的腹肌,浅浅笑了笑,说:“吃什么都行,有你在,都行。” 顾曜本来准备去洗菜了,听到这话又停下动作。他挨着柳月阑在床边坐下,伸手将他拢入怀里。他好像有些纠结,下定决心一样说:“阑阑,我们聊聊。” 柳月阑搂着他的腰,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嗯”了一句:“我也想跟你聊聊。” 脾气发过了,气也消了,但横在两人中间的隔阂并没有消除。 谁都想聊聊,谁都想解决问题,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又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人各自沉默了几分钟后,柳月阑率先开了口:“阿曜,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我不是什么心里很坚强的人。” 他倚着顾曜的肩膀,喃喃地说:“你和柳星砚,是我最重要的两个人。少了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活不下去。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命。” 他换个姿势环住顾曜的肩膀,嘴唇凑过去,软软地贴着他的嘴角,轻声说:“我爱你,阿曜,我不会再像爱你一样爱别人了……你永远不用怀疑这件事。” 顾曜闭了闭眼睛,微微侧过头去热切地吻住他。 不算太深入的吻,结束时柳月阑的嘴唇也还是泛起了红肿。顾曜用手抚着他的唇角,低声说:“那么久以前的事,我也不想说,但我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如鲠在喉。阑阑,你根本不知道我当时多伤心。” 柳月阑垂眸咬着他的手指,含糊不清地说:“……我那时候过得太混乱了,我不是、不是真的有那个意思。” 顾曜轻轻推开他,很认真地低头看着他的神情。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把人抱进怀里。 “……我这么爱你,我一点委屈都舍不得让你受,我希望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没有顾虑的。他凭什么呢?凭什么能让你做到这种程度?” 顾曜胸口起伏几下,片刻后才又说:“我帮你是因为我爱你,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也从来不需要你的感谢,你想拿这种事感谢我,我很生气。你觉得对我来说你算什么?随意玩弄的小玩意吗?” “你是我的……”柳月阑的指尖抓着顾曜胸口的衣服,柔软的家居服被他抓得一团褶皱,“家人,你也是我的家人。我们是……我们是一家人。” 他把耳朵贴在顾曜胸口,侧耳听着那人胸腔里传来的沉稳的心跳声,几不可闻地补充道:“你和我,我们两个是一家人。” 他感觉到横在腰间和背上的那双手臂用了更重的力气。顾曜把他抱得很紧,几乎快把他的骨头都揉碎了。 过了很久,顾曜哑着嗓子说:“对,只有你和我,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 他低头吻着柳月阑的眼睛,竟然也尝到一点咸咸的泪水。 柳月阑从来不是眼泪很多的人,在顾曜的印象中,爱人唯一的一次痛哭仍然是因为自己怎么都看不顺眼的柳星砚。 但大约是刚刚那一通内心剖白实在让顾曜心痛不已,此时再看到爱人的泪水,他只觉得…… 自己竟然也在让柳月阑流泪。 可明明……他这么爱他。 顾曜吻去他的眼泪,又去叫他的名字:“阑阑,我也爱你,我也最爱你。” 第37章 傍晚时, 阿fin来了一趟。 阿fin很有眼色地让保安带了话,得到柳月阑的同意后才进了电梯。柳月阑嫌麻烦,说:“下次来之前跟我说一声, 你自己开门就是了。” 阿fin笑着说:“那不行,公事是公事, 私事是私事。” 顾曜正在厨房切菜,听见这话后扬声说了一句:“阑阑, 你说这人,说公事要跟我要三倍工资,说私事要在大除夕的过来蹭饭。” 柳月阑闻言立刻紧张起来:“枫哥,这是你自己来的, 没有三倍啊!” 第48章 阿fin逗他:“月阑少爷,您当老板这几年,越来越黑心了。” 顾曜又来倒油:“你看看阿fin,现在脾气多大, 都敢说你了。” 阿fin笑着摆摆手。 阿fin也不会做饭,据说以前顾曜在英国时,没少因为这事跟他打架。 柳月阑很难想象这个场景:“……我不太能想象你们俩打架。” 他也没好意思说——估计顾曜打不过阿fin。 顾曜在厨房哼哼:“打不过, 我确实打不过——我要不是姓顾,早被阿fin打死了。” 顾曜这人特别记仇。他8岁时,阿fin第一次被领到顾家、领到他面前,他以为这是顾鼎钧派来监视他的,当着顾鼎钧的面笑得很和善, 顾鼎钧一走, 他就从后面踢了阿fin一脚。 阿fin那时候也不怎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半秒都没犹豫就回手了。 后面的事,顾曜就不肯说了, 嫌丢脸。 阿fin很谦虚地说:“先生让我。” 柳月阑听了直笑。 笑过之后他看看顾曜,又想起一件事:“你不会再把阿晞送走了吧?” 还没等顾曜回答,他自己先紧张起来,说话的声音都自觉扬高了:“你不能再让阿晞练他那个膀子了!” 提起顾晞,顾曜也是头痛得很。 “不走了,他得准备接我的班了。”顾曜切好菜,洗干净手挨着柳月阑坐到沙发上,说,“这熊孩子,该收心了。” 说到这,顾曜忽然想起,顾晞今天早上还去了一趟公司。他问阿fin:“阿晞去公司干什么?” 阿fin说:“自己琢磨装修呢。” 顾曜原本想让顾晞在他办公室凑合一段时间,等差不多上手了之后再给他换办公室——但是这孩子看他哥那个办公室很不顺眼,总说待久了感觉要阳痿,他想重新装一装。 后来,顾曜自己也改口了,连夜给顾晞弄了个新办公室,离他有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原因是…… “我怕顾晞带人在我办公室乱搞。”顾曜头痛地说。 顾鼎钧实在是给这三个孩子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姐疑似无欲无求变成无性恋了;哥常年在性冷淡和性变态中反复横跳状若精分;弟……完美继承了顾鼎钧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的“优良”传统,一天天浪得没边了,回国不到半年,已经不知道撩得多少个小明星为他大打出手了。 顾曜此人如今已经很会苦中作乐了:“还好不像顾鼎钧一样有暴露癖,不然我真的打死他。” 柳月阑在心里感慨,顾晞和顾曜,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他无意评判顾晞私下的作风,但…… 他和顾曜谈恋爱的时候,顾晞才十一岁,这么多年来,说句他看着顾晞长大也毫不夸张。 柳月阑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思来想去,也只能说,大概人性就是很难预测的。 吃过晚饭后,阿fin主动承担了洗碗的责任,很有眼力见儿地让那两人在客厅安静聊天。 他还带了礼物——那瓶快把顾曜腌入味的香水,他又买了一瓶送给顾曜,另外还给柳月阑买了一件羊绒大衣,外加几盒膏药。 柳月阑常年伏案,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腰肌劳损的趋势。这个膏药是外省某位极有名的骨科医生的药,很难开。 去年顾曜偶然听说这药效果很好,便托人从外省买了几盒,柳月阑用过感觉不错,家里就时常备下了。 顾曜拿起这几盒膏药看了看,也没说话,起身放到小药箱里了。 除此之外,阿fin还带了一束鲜花。 他很快清理好了厨房,没再多待,告辞离开了。 他离开后,柳月阑忽然问起:“之前都没关注过,枫哥以前都是跟谁一起过年的?” 顾曜说:“大部分时间是在应酬。有时间会回法国看他妈妈。哎,对了——” 提起阿fin,顾曜也有话要说。 “阿晞不习惯身边有人跟着,之后,大概会慢慢让阿fin淡出顾家。”顾曜说,“卫家跟我们绑定了几十年了,也差不多该解绑了。” 实际上,顾曜早就有了让阿fin离开的念头,只是一直没给他找好退路:“阿fin……唉,这些年替我办的事太多了,他离开顾家之后,在国内是待不下去的,太多人想弄死他了。还是得给他找个安全又低调的小地方待着。” 他知道柳月阑不爱听这些,简单提了几句后就不再说了。 柳月阑确实不爱听这些,他摇了摇头,找了个花瓶把这束花装起来,又去看了看先前柳星砚送的那几枝雪柳叶。 他犹豫了一下,没直接把这束花放到阳台,省得顾曜又阴阳怪气吃干醋。 路过阳台的时候,柳月阑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转过身,很专注地看着阳台的花花草草。 看了一会儿又不知道想起什么,一路小跑着去了书房好一通翻找。 顾曜本来问了一句“折腾什么呢”,一看他去了书房,又不说话了。 柳月阑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在找……顾曜过18岁生日时,自己送给顾曜的那幅画。 画里,男人双手撑着地面,面前的小阳台上种着颜色丰富又不先冗杂的一排花草,在他身边,另一个男人歪着头靠着他的肩膀。 他们并没有在这幅画面中占据太多的面积,画得却十分用心。没有表情,没有神态,光看背影也能看出是极为幸福的一对。 但柳月阑却并不是在关注这个。 他手里拿着那张画,又回过头去看阳台。 画纸被顾曜处理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打印出来的颜色没有半点褪色,就连背面写着的那几行字的颜色都鲜艳如初。 顾曜倚着书房门,轻声开了口:“终于想起来了。” 柳月阑的视线缓慢地从阳台挪开,一寸一寸落到了顾曜身上。 他抿了抿嘴,朝顾曜张开了手。 顾曜笑了一声:“自己过来。” 柳月阑说:“不抱算了,以后也不抱了。” 顾曜笑着摇头:“少爷啊,我真惹不起你。” 他说着,走过来一把拥住柳月阑。 裹在怀里还嫌不够,又托着他的屁股坐到自己的手臂上。 那张画轻飘飘地落回书桌上。 书房明亮的灯光下,画纸上的颜色有些轻微的失真,但依然能看出画中搭配着的颜色。 画面里,阳台上那满墙的花竟与阳台上顾曜栽好的花卉颜色一致。 当时只是为了画面和谐而排列的颜色,在几年后的现在,顾曜竟然让它们变成了现实。 起风了。 书房打开着的窗子吹进了阵阵冷风。小风吹着桌上的画纸,静悄悄地翻了面。 画纸的背面,娟秀的一行黑色小字在光下散着淡淡的光芒。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我所遇见的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柳月阑还记得这句话的来源。 当时他还在上课,顾曜忽然给他发消息,拍下了语文课本上张爱玲的这首诗。 柳月阑回复:【什么鬼东西。】 顾曜说:【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柳月阑抿着嘴,拿起自己的水杯灌了一口水,连白开水都能品出甜味。 他说:【别犯文艺病。】 顾曜回了个句号。 后来,顾曜生日的时候,他就把这首诗写在了那幅画的后面。 “我都忘了。”半晌后,柳月阑出声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顾曜从鼻子里出了个声儿,没说话。 柳月阑抱紧他,心里甜得快要冒泡。 明明才吵过架,明明昨晚还在生气冷战,今天他又觉得……他真的好爱顾曜。 第38章 一晃, 春节假期已经过去近一半了。 这天早上,顾曜很罕见地没有早起。他赖在床上抱着被子,宁肯枕着柳月阑的大腿也不肯起床。 柳月阑用另一只脚踢他肩膀:“顾先生, 说好每天只睡两小时呢?” 顾曜说:“那会猝死,我得调整我的作息。我可不能死, 我死了你就成寡妇了。” “去你的。”一向口无遮拦的柳月阑居然也有了忌讳,“大过年的胡说八道什么。” 顾曜笑了一声, 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说:“好好好,呸呸呸。” 说完,他一拱一拱地挪到柳月阑身边, 懒洋洋地说:“以后我把公司上班时间定成10点算了,每天早上还能在家里跟你腻歪一会儿。” 柳月阑说:“……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稳重点?” 顾曜:“成熟稳重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在我老婆面前不需要成熟稳重。” 第49章 腻歪了一会儿,顾曜想起个事情:“谢临风那个票, 我给他弄到了,两张位置最好的,一直忘了跟你说。” 柳月阑调侃他:“顾先生啊, 这都半年前的事了,您才想起来啊。” 顾曜理直气壮:“不是你的事我不上心。” 这么多年了,柳月阑还是很吃这一套。他推推顾曜的脸,又往他怀里拱了拱,在那人胸口找了个熟悉的位置靠了过去。 他拿过自己的手机给谢临风发消息:【你的票弄到了哦。】 谢临风问:【几张?位置?】 柳月阑逗他:【好位置, 一张。】 谢临风:【拉黑了。拜拜。】 柳月阑哭笑不得, 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他还没开口,谢临风就嚷嚷上了:“小月阑,你真的好无聊!买到票的当天我就收到邮件了!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才想起来告诉我!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这句尾的三个感叹号哐哐哐砸在柳月阑头上, 都给他砸笑了。 他戳戳顾曜的腰,说:“阿曜才想起来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 谢临风一听见顾曜的名字就老实了:“唉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顾曜幽幽地叹了口气,拉长声音说:“好,你们聊天,我走,我走。” 柳月阑笑着过去亲了亲他,又抠了抠他的手心。 顾曜还不满意。他用手掌贴着柳月阑的侧脸,拇指挤进他的唇缝。 柳月阑还在打电话,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扫过去,带着恼意,带着羞怯,还带着一点嗔怒,看得顾曜很想就地干点什么,被柳月阑连踢带推地弄走了。 最后还是用拇指在他嘴里扫荡了一圈才肯收手。柳月阑眼尾泛红,睫毛上沾着水汽,在顾曜的指腹上咬了个浅浅的牙印。 顾曜心满意足了,扬声说了一句“走了你们聊吧”,翻身下了床。 电话那边的谢临风听到这话,终于敢大声说话了:“哎小月阑,我跟你说,我们家那两个老头子找我找得快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月阑清了清嗓子,确定自己的声音没有异样后才回答他的话:“这俩老不死的还没放弃呢。” 他对顾鼎钧都没说过这种话,称呼起谢家那两个老头倒是一点都不客气——知道谢临风的遭遇之后,也真的是很难客气。 “老狗登就惦记着我的钱,做梦去吧他!”谢临风骂骂咧咧地说,“这会儿想起我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谢临风这人也很神奇。读书时成绩不算出色,毕了业也一直没正经做过什么工作,但投资头脑极强。大学那会儿炒比特币,大学毕业了炒房,现在专注炒股,这些年累积了一笔十分可观的财富。 谢家……一直很难评。 谢临风出生在这样富贵的家庭,可真需要用钱的时候,他连十万块都拿不出来——当时柳星砚生病,柳月阑……正在跟顾曜冷战,为了给柳月阑救急,谢临风连夜卖了一辆摩托车,勉勉强强凑了十万块借给他。 “要不怎么说,命运有时就是这么有意思。” 柳月阑闻到厨房传来的香味,有点饿了。他下床洗漱,又去厨房偷吃了点东西,到沙发上跟谢临风讲电话:“你看,你们家那两个老东西就喜欢你哥和你弟,结果呢,谁都没你会赚钱。” 谢临风嘿嘿一笑:“押错宝了吧!那俩老狗登就没看对过。” 他又不知道想起什么,也附和起柳月阑刚才的话:“我现在也觉得,当时觉得过不去的坎,以后回头看看,反而成了无心插柳。” 他还拿柳月阑举例子:“你就说你,小月阑,你当时要是真去学油画,会比现在更好吗?” 柳月阑没想到这话题怎么扯到了自己身上,连忙抬头看了一眼厨房—— 顾曜正在厨房专心煲汤,这会儿还接了个电话。 他连忙压低声音:“什么啊,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又轻手轻脚跑回卧室虚掩着门,坐到小沙发上,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 谢临风说的这个事,也是柳星砚生病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之一。 那时他并不知道柳星砚生了病,只觉得奇怪为什么哥哥老是发烧。某次模拟考前,柳星砚都烧到40度了。 柳星砚这人特别能忍,要不是柳月阑自己发现,他估计还能再忍。 那次也是毫不意外地大吵一架,柳星砚坚持不需要照顾,柳月阑快要气炸了。 最后他还是请了半天假,在家照顾哥哥。 请假的那半天,是他们高中最后的一次模拟考试。 当时有个机会,美院油画系有个提前录取的批次,要参考这几次模拟考试的平均成绩。柳月阑缺考一科,自然也就错过了这个机会。 当时是有点遗憾的,但要说因为这件事情多么伤心欲绝……其实也没有。 “遗憾是遗憾,但……”柳月阑瘫在沙发上,轻声说,“也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就算当时录取了,我真的会去吗?我记得应该跟你说过吧,临风。” 谢临风连连“哎”道:“说过,说过。录取了也不会去,只是遗憾错过了这么一个机会。柳月阑,你就是拧巴。” “唉。”柳月阑没法反驳这个“拧巴”的形容,只说,“纯艺学费那么贵,毕业了也未必赚得到钱,我才不去。我没那么高尚的情操,我画画是出于爱好,但我也得赚钱。” 也不知是默契还是偶然,总之,两人都避开了顾曜的话题。 当时为了这事,也是和顾曜狠狠吵过一架的。 顾曜……顾曜有时也不能理解柳月阑的“拧巴”。他对很不以为意:“学费贵?没关系啊,我帮你出就是了。” 柳月阑自然是拒绝的。 拒绝的原因不是因为什么自尊什么平等什么地位。他拒绝纯粹是因为……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捆在顾曜身上。 是,他和顾曜彼此相爱,并且顾曜很有钱,油画专业的那点学费对顾曜来说无非是洒洒水的小钱。 但,万一他们分开了呢?他怎么还? 这和一个手机、一件衣服、一个别的什么礼物都不同,这是他的一辈子,这是他最能改变未来的一次选择。 柳月阑不想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赌他跟顾曜的未来。 冷战了几天之后,顾曜大概想明白了,又或许他仍然不明白,只是不想再继续冷战了。总之,顾曜低头了。 ……低头的方向却错了。 那时顾曜说:“算了,不读油画就不读,我看你也没有什么想当艺术家的觉悟,那就算了。” 他抱着柳月阑,又给他指了一条自认为更好的路:“反正你想去美院哪个专业都行,不考试也行,我帮你想办法啊。再不行——” 他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给你造个大学咯,等你毕业之后,保证让它成为超越美院的艺术院校。” 柳月阑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反应了。那一次的对话,自然又是以一个耳光作为结束的。 那好像是柳月阑第一次意识到,他和顾曜,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17岁的顾曜可比现在的顾曜气性大多了。那一次争吵之后,顾少爷直接去美国待了五天。 谁都没想到,就这短短五天,柳月阑这里就发生了巨变。 * “说那些干嘛?”柳月阑撩了一把头发,说,“现在这样挺好的——我有没有艺术方面的天赋我自己清楚得很,我要是去读油画,现在就泯于众人了。” 谢临风说:“泯不泯于众人我不知道,但现在这条路确实适合你啊。该说不说,阿曜给你选的,确实……是挺好的。” 柳月阑后来读的游戏设计艺术专业,还是顾曜给选的。 “这个能赚钱,适合你这个抠门精。”顾曜当时说。 “你看,你现在又有钱又有名,还养着一个工作室。”谢临风笑嘻嘻地说,“柳太太啊,你可太风光了。” 柳月阑:“滚蛋,一天天屁话那么多。” 后来两人又聊了些别的。 谢临风又在抱怨柳月阑放他鸽子:“我告诉你柳月阑,你今年要是再不来瑞典,咱俩就绝交。” 柳月阑:“来来来,来来来。” “你很敷衍。你在敷衍我。” “没有敷衍,”柳月阑笑了,“看完f1我就跟你去瑞典,行了吧!” 谢临风又抱怨了好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顾曜在客厅扬声说:“有没有人出来吃早饭啊?” 第50章 柳月阑打开卧室门,从缝隙里探出一张小脸,笑弯了眼睛:“有,这里这里。” 顾曜笑着过来捏他脸。 时过境迁,如今再提起当年那些事情,柳月阑发现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 他甚至能够理解一点点顾曜当时的想法和做法,虽然他仍谈不上多么赞同。 前两天的争吵好像也只是扔进水池的小石子,激起一圈波澜后就消失不见了。 而留下的,仍然只有这么多年相爱的痕迹。 然而,这样平静无波的一天,却在夜晚被打碎了。 凌晨两点的时候,36号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锤响,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在门外焦急呼唤着顾曜。 “先生!先生!出事了先生!!” 柳月阑茫然地从睡梦中醒来,身边的人已经披上衣服,正要下床去开门。 顾曜见柳月阑醒了,将他重新按回床上,又俯身在他额前印下一个安抚的吻,低声说:“别怕,我去看看。” 打开门后,门外赫然站着顾曜的秘书。 这位秘书姓林,平日里处理顾曜工作上的琐碎事宜,下班时间很少出现,柳月阑见过他几次,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并无太多别的印象。 平日里能将琐碎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的林秘书此刻却焦急万分。冬日的夜晚,他的脸上竟然挂上了丝丝汗水。 “先生,大小姐出事了!”林秘书急急地说,“阿fin哥已经先赶去医院了,他说来不及接您,让我来接您!” 顾曜皱起眉毛,似是难以相信,神色中带着明显的惊讶和难以置信:“……谁出事了?” 林秘书焦急道:“顾昭大小姐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如果没有预计错误的话,这可能是最后一点点甜甜的戏份了 他们两个都很爱对方,但是,前面有说过,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矛盾很多,问题也很多,是一个分也分不开、合又合不来的状态。很多次争吵看似解决了问题,其实根本没有,积累下来的矛盾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第39章 顾昭怀孕已经四个多月了, 宝宝的情况趋于稳定后,她便和顾曜商量,打算回美国养胎了。 顾曜原本不愿意。他自己养的那只医疗团队并不比美国差, 况且顾昭在他身边,他时刻看着, 也安心。 但顾昭执意要回:“我看方阳明就来气,赶紧回美国让他回自己家住, 省得在我面前碍眼。” 实际上,顾昭很早以前就和方阳明分居了——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她和方阳明就没有住在一起过,就连刚结婚的时候都是各住各的。 顾昭说:“方阳明留在这, 除了给你惹麻烦还能干什么?不够让人笑话的。让他回美国,天高皇帝远的,他再怎么蹦跶也影响不到你。” 她给出的这个理由实在让顾曜没有反驳和继续坚持的余地。最后,顾曜无奈地说:“阿昭, 我以前就是太纵容你了。” 他给顾昭下了最后通牒:“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生完这个孩子,你必须离婚。” 顾昭很无所谓地说:“离就离, 反正孩子也有了,他也没什么用了。留着也行,离了也行。” 顾曜:“没有‘也行’,是‘必须’。” 原本,顾昭打算过完这个春节就走。没想到节还没过完, 这边就出了事。 方阳明在外面养的某个小情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事, 闹上门来了。 方阳明这人,仗着自己有张还不错的脸,整日在外乱来。而且他既不懂得洁身自好, 也完全没有做金主的“自我修养”,对小情人只有一张嘴叭叭表达爱意,不给钱也不谈未来,就这么生生耗着人家,只嘴上画着大饼,说“我最爱你”。 所以回美国这事,他根本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但纸里包不住火,还是被人找上门了。 方阳明在门外不顾形象地跟那位小情人大吵一架,吵得快要动手了。 楼上,顾昭就倚着窗户往下看。 她懒得和方阳明发生争吵,也根本不在乎方阳明外面到底养着几个人,可闹到这种程度也实在觉得丢脸。万幸她这日是在自己的住处,要是在顾家老宅,整个顾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两人争执了几个小时,直到深夜方阳明才终于糊弄走那位小情人。 然而人前脚刚走,另一位情人的电话后脚就打进来了。 他要躲回美国这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顾昭听了心烦,说了他两句,没想到方阳明胆大包天地回了嘴。 顾昭睨了他一眼,在心里盘算起离婚后怎么让他净身出户,便没再说话。 方阳明却把这种沉默当做了另一种挑衅。 自从回国后三番两次被顾家羞辱的不堪,不被所有人放在眼里的屈辱,就连在外面养的小情人都敢跟他动手的难堪齐齐涌上心头。他看着转身上楼一言不发的顾昭,心生恶念。 他两步迈上楼梯,高声喝道:“顾昭,我告诉你,孩子生了之后是我们方家的种!得归我!” 顾昭不想理他:“你是哪根葱,你说了算吗?孩子是我们顾家的,跟你没有关系。” 方阳明目眦尽裂,一把扯过顾昭的手臂—— 顾昭自然不会想到方阳明竟然敢跟她动手。她站在楼梯上,一只脚正欲向上迈去。被这样用力一拽,她重心不稳,一脚踏空—— * 听说顾昭出事了,柳月阑自然也没办法继续安心睡觉。他匆匆忙忙换好衣服,和顾曜一起赶往医院。 赶到医院时,阿fin已经到了。他带着耳机,脸色阴沉地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 见顾曜来了,他快步迎上来:“先生!” 就在这时,治疗室的门打开了,阿fin适时闭嘴。 几位医生从门后走出,神色略显疲惫,但表情还算明朗。 他们见到顾曜,立刻快步走上前,道:“大小姐这边情况稳定了,她和宝宝都没事。但是……情况不算很好,以后怕是得一直卧床保胎了。” 说罢,他又低声感慨道:“还好已经四个多月了,正是最稳定的时候,不然……” 听到顾昭和宝宝都无大碍,顾曜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他闭了闭眼睛,揽着柳月阑在走廊找了个位置坐下。许久之后,才“嗯”了一声。 赶往医院的路上,他们听林秘书说了事情的经过。 ……说是方阳明被人堵在门外骂了几个小时,又被顾昭摆了脸色,脸上挂不住。争执中不慎将顾昭从楼梯上推落。 顾曜冷笑一声:“‘不慎’。” 事发突然,又是在深夜,顾曜也好,阿fin也好,谁也没有大半夜不睡觉随时监听顾昭家的想法。直到顾昭家里的保洁阿姨发现,惊叫着给阿fin打了电话,他们才知道顾昭这里出了事。 阿fin已经在第一时间派人去照海市所有的交通要道拦路堵人,从机场、火车站,到高速路口,几乎把整个照海市封锁起来了。 几分钟前他得到消息,方阳明已经到了机场,用假护照买了一张回美国的机票。 见顾曜赶来,阿fin便不再在这里守着。 他带上黑色的皮质手套,弯腰捡起方才被随意丢在地上的黑色大衣,朝顾曜点了点头后,沉着脸快步离开! 一直安静陪在顾曜身边的柳月阑心中警铃大作!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几乎立刻就明白阿fin要去干什么。 身体的本能反应盖过了一切,柳月阑蹭地从座椅上站起,大步朝阿fin跑去! “枫哥,枫哥!”柳月阑焦急地叫他,“卫枫!” 阿fin正在检查身上的装备,走得不快,没几步就被柳月阑追上了。 他心里憋着火,却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他礼貌地躲避着柳月阑的阻拦——这么多年的肌肉记忆,在注意力集中的情况下,很少有人能靠近阿fin身边,更别说上手拦他。 阿fin很小心地拨开柳月阑的手,嘴角绷紧,硬邦邦地说:“我出去一下,月阑少爷。” 柳月阑低声道:“你想去干什么?去杀了方阳明?他到底是顾家的女婿,你这么不管不顾,怎么收场?!” 阿fin几乎咬牙切齿道:“他马上就要出境了!” “让他走。”二人身后,顾曜淡淡地出了声。 阿fin高声道:“先生,你就这么放他走?!” 顾曜闭着眼睛,神色淡漠,说出的话却很残忍:“他在国内,我反而不好动手。他在美国,我更好收拾他。让他走,之后的事我来安排,阿fin,你不要管了。” 说罢,他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阿fin,朝他扬了扬下巴,冷声说:“枪收起来,别走火了。” 第51章 柳月阑迟疑着看向阿fin—— ……他这才注意到,阿fin惯用的那把枪没有像往常一样别在腰后,而是被他收进了袖口,黑洞洞的枪口从皮质手套底端露出头,安静地躺在他的小臂内侧。 柳月阑不受控制地倒退了两步。他抿了抿唇,惨淡地笑了笑。 也是,这种事,顾曜会安排得天衣无缝,哪里需要自己替他们操心? 他沉默着坐回顾曜身边,万般滋味憋在心里。 几分钟后,顾曜说:“阑阑,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今天在这儿看着阿昭。” 柳月阑缓慢地摇了摇头:“我陪你吧,回去也睡不着,我跟你一起守着阿昭。” 顾曜攥着他的手背,没再说话。 不远处,阿fin低低地开口:“先生,月阑少爷,我留下来吧。” 顾曜说:“你先去联系阿晞,大晚上别折腾了,告诉他阿昭这边没事,我在这儿呢,别让他瞎折腾。然后再去联系一下眼科,来都来了,明早给阑阑安排检查。” 柳月阑一愣:“不忙,我过些日子自己来也行。” 顾曜摇摇头:“来都来了,顺手的事。” 顾曜每年都会给柳月阑安排一次眼睛的检查——他哥那个病是遗传,他们的父亲发病了,他哥也发病了,顾曜很难不担心这基因有没有遗传到柳月阑身上。 很多年前他就给柳月阑安排过基因检查,没发现致病基因,但保险起见,每年的检查还是按时安排上了。 柳月阑无心再纠结这个问题,轻轻点了点头。 * 顾昭的情况还算平稳,第二天早上六点多的时候醒了。 医生和她聊过,告诉过她目前的情况。能够进病房探望的时候,顾昭的神色已经很平静了。 柳月阑跟在顾曜身后,轻手轻脚进去看她。 顾曜没说别的,只说让她好好休息,卧床静养。 顾昭现在的身体情况还不足以支撑她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美国安胎,顾曜便说,他这支医疗团队本来也很厉害,照顾她完全没有问题。 顾昭浅笑着说“好”。 谁也没提方阳明,好像一夜过去,大家已经遗忘了这个人,和他曾经做过的事。 顾曜在病房里左右看看,说:“回头把这些设备给你挪家里去吧,医院环境再好也比不上家里。你现在那个住处设计得不好,复式怎么都没有平层方便,我再给你找一个吧。” 顾昭说“行”。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来叫柳月阑去检查眼睛了。 等他做完检查回来,刚好看到顾曜从病房里出来。 没等他问,顾曜主动说:“睡了,咱们也回吧。” 他捏捏柳月阑的脸,低头碰了碰他的额头,轻声说:“累了吧?” 柳月阑勉强着笑笑:“还好。” 之后的几天时间,顾曜一直很疲惫。 他不说,但柳月阑能够感觉到。 顾昭的事就像是蝴蝶效应里的那一只蝴蝶,柳月阑惴惴不安地等待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那一场龙卷风。 几日之后,顾昭忽然给他打电话,请他过去。 柳月阑说:“好,那等阿曜下班之后,我跟他一起过去。” 顾昭却说:“虽然他知道,但你还是不要带他一起来,月阑,我只想见你。” 柳月阑带着满心疑惑挂了电话,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拒绝顾昭。他揣上车钥匙,从工作室驱车前往顾昭的住处。 顾曜安排事情一向妥当,短短几日,他已经给顾昭安排好了一个全新的住处。很宽敞的三居室,没有多余的房间。 顾昭脸色好了一些,见柳月阑来了,便招呼他坐下。 柳月阑笑着说:“看你脸色好多了。” 顾昭也笑:“我好像胖了。” “生宝宝这么辛苦,你得允许自己有一点不那么精致的时间。” 顾昭靠在床头,拢了拢耳边的头发。 简单寒暄过几句之后,顾昭拿出手机,找了一个新闻给柳月阑看。 说是南半球某个一向不太安稳的国家发生了内乱,政府军和民间军事力量忽然开战了。枪战中死了一个华人。 柳月阑看着这篇新闻,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看着顾昭,轻声说:“是方阳明?” 顾昭点了点头。 方阳明不是什么好人,对怀孕的妻子动手,对爱情、对婚姻也完全没有忠诚,除了一张脸尚且算是英俊之外,别的方面没有任何一点优点。 他该吃点苦头,他该为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只是…… 顾昭出声,打断他的思考。 她说:“月阑,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对阿曜有什么……想法。让方阳明死,是我的意思。” ----------------------- 作者有话说:我直说了顾家没有一个正常人[捂脸笑哭]包括卫枫[捂脸笑哭] 第40章 让方阳明死, 是顾昭的意思。 柳月阑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上。他的后脑枕在沙发靠背上,用力闭了闭眼睛,过了几分钟后, 才重新看向顾昭。 他摇摇头,无奈道:“阿昭, 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顾昭却笑了:“为了方阳明那张脸啊。老实说,除了你和阿曜之外, 他真的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了。” 说罢她又停顿了一下,笑着摇头改口道:“好吧,再除了阿fin和我爸。” 顾昭徐徐说道:“方阳明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有本事还是无能的草包, 他爱我还是不爱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一副很好的皮相,脸长得好看, 比例也很好——对了,你好像还不知道,他在美国时也没什么正经工作, 他是个平面模特。我需要这个基因,月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隔着被子,手掌轻轻盖在自己的腹部。提起她的宝宝,她的表情变得柔和。 “我的宝宝, 她要有最好的东西。” 柳月阑轻声叹气, 道:“阿昭,你们顾家的基因还不够好吗?你那么漂亮。” 顾昭说:“还是会担心啊。我找了很久,最后决定是方阳明。他那个时候, 还有正在交往、打算结婚的女朋友。” 顾昭又拢着耳边的碎发,自嘲地笑了:“让一个男人变心,再简单不过了。给他钱,给他权利,他就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 柳月阑虽然跟方阳明没什么接触,但和他相关的那仅有的几件事也足够让他看出,方阳明的确是这样的人。但此刻听着顾昭的话,他心里萌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他看着顾昭,试图从那张脸上寻找到一点初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可他看来看去,只觉得自己只能看到另一个顾曜。 顾昭不想再谈论方阳明的事情了。她换了个话题,说:“前两天在医院的时候,我看了宝宝的性别,是个女孩子。本来说不想看的,想等着开盲盒的,医生说,来都来了,真的不想知道吗。” 顾昭抿嘴一笑:“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 柳月阑提起精神笑笑,说:“那你更不用担心了,一定和你一样美丽大方。” “借你吉言。”提起宝宝,顾昭心情好了很多,“我给她起了小名,叫火龙果,就叫果果。前两天,阿曜也给她起了名,说,叫清如,顾清如。” “问渠那得清如许?”柳月阑感慨道,“好听。” 但接下来顾昭的话,却让柳月阑感觉有些惊悚了。 她说:“月阑,等果果出生之后,如果我身体不行,可以请你帮我照顾她吗?” 柳月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震惊地从沙发上站起:“谁?我?!” 说完,他又想起顾昭怀着宝宝,不能这么大声跟她说话,便又重新坐下,压低声音说:“阿昭,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身体不行,什么叫……我照顾??” 柳月阑难以理解顾昭的想法。 顾昭的母亲虽然远在寰都,可从前在照海市留下的人脉和资源足够他们吃一辈子。顾曜更是整日在照海市横行霸道。 他们有钱有势,照顾一个宝宝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就算顾昭不想让果果掺和顾家这些事,也完全可以像当时养顾晞一样,让她去澳洲、去美国、去任何一个地方都行。 何必、何必来拜托自己呢? 顾昭当然知道他的疑惑,主动开口解释道:“果果……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她出生在顾家,她会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阿曜会给她铺好一条康庄大道,她的未来,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能看到头了。” 第52章 柳月阑睁大双眼,忽然明白了。 “可我不想让她过这样的生活。”顾昭轻声继续说道,“我不需要她多么聪颖能干,不需要她多么乖巧听话,我只希望有人爱她,毫无保留地爱她。我只希望她能快乐。可是你知道吗,月阑,这样的事情,在顾家,是最大的奢侈。” 她看着柳月阑,脸上的表情无波无澜:“顾家,是一座会吞噬活人的坟墓,我不希望果果也过着和我一样的生活。” 柳月阑艰难地说:“……大家、大家都会爱她的。” 顾昭没有回答他的话,又抛下了另一个炸弹:“我妹妹,三岁了,前两天过的生日。” 柳月阑下意识地以为这又是顾鼎钧的私生女。 可他很快又想到,顾鼎钧被顾曜软禁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再有孩子?! 可若不是顾鼎钧,那便只能是…… 柳月阑不敢相信,喃喃道:“老师……?” 顾昭说:“我还有另一个弟弟,九岁了。” 柳月阑手脚绵软地坐在沙发上:“阿曜……知道吗?” 顾昭莞尔一笑:“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柳月阑无话可说。 两人都沉默了几分钟,偌大的卧室里,只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 在这几分钟里,和宋以有关的一系列事情走马灯一样闪过柳月阑的脑海。 他想起上次家宴的时候,宋以不知道顾曜不吃香菜。 他又想起自己和宋以唯一的那一次长谈——宋以身居要职,她名义上的丈夫,她的儿子全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她并不忌讳自己和顾曜的关系。 柳月阑那时只以为这是因为宋以的“体面”,可现在想来,这究竟是宋以的“体面”,还是……她根本无所谓这些。 柳月阑不愿多想。他一向敬重宋以、敬畏宋以,他不愿用这样的想法去猜测她,去猜测这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然而就在这时,顾昭再次开口:“月阑,你知道那种……不被所有人期待的滋味吗?你知道那种,以为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但其实根本无人在意的滋味吗?” 柳月阑手指颤抖,低低打断她:“……别说了,阿昭。” 顾昭也没有坚持,浅浅笑道:“嗯,不说了。” 柳月阑也再待不下去,如坐针毡地坐了一会儿后,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顾昭又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月阑,有些事……也请你理解阿曜。” 柳月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还是问道:“什么事,哪些事?” “并不是因为阿曜是我弟弟,所以我才替他说好话。月阑,他在那个位置上,他有他的苦衷,他有他的身不由己。”顾昭轻声说,“权利,会让人迷失自己。” 走出顾昭住处的时候,柳月阑抬头看了看天空。 春日的太阳,竟然也这么刺眼。 回到36号的时候,顾曜已经回来了。 “去看阿昭了?” 柳月阑点点头:“嗯。” 顾曜说:“我让她别去烦你,她不听。” 顾曜看来是早就知道顾昭的想法,浅浅皱着眉头,说:“我感觉阿昭怀孕之后就有点抑郁,她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这么一说,柳月阑也觉得顾昭的情绪不太对劲:“多关心关心她吧。” “给她安排医生了,你放心吧。” 顾曜还在摆弄那几枝雪柳叶。他给花瓶换了水,又小心修剪了一点枝叶。 柳月阑也不想继续刚刚的话题,他浅浅地笑笑,走到顾曜身后,从背后抱住他的腰:“顾先生好厉害啊,照顾得这么好。” 顾曜颇有些古怪地回头看他,几秒钟后应了一声:“嗯,还不多夸夸我。” 柳月阑没有多想,只以为顾曜又在对着哥哥送给他的东西阴阳怪气。 他推着顾曜坐到沙发上,自己往那人腿上一坐,凑过去亲他的嘴。 顾曜箍着他的腰,舌头一卷,将他的舌头吃进嘴里。 带着安抚意味的亲吻慢慢地变了味道。 柳月阑被按着背,几乎整个人窝在顾曜怀里。顾曜的舌探得很深,好几次刺激得他快要呛咳。 他的手从顾曜的背悄悄挪到了后脑,边费力地接受着这个深吻,边揉着爱人脑后粗硬的发。 在这个吻的间隙,柳月阑轻声叫着顾曜的名字:“阿曜,阿曜……” “嗯?”顾曜眼里带着笑意,双手略一用力,将他放倒在沙发上。 接着便不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双手沿着针织衫的下摆灵巧钻入。 柳月阑配合地抬起腰,让顾曜脱掉自己的裤子丢在沙发靠背上。他用双腿圈住顾曜的腰,又攀着他的肩膀,喘息声全都落在那人耳边。 顾曜半坐起身,脱了自己的衬衫,又低头去脱柳月阑的针织衫。 柳月阑咬着他的肩膀,嘴上还在不知死活地挑衅:“好冷哦。” 顾曜抱着他坐在自己腿上,扯下了那人身上最后一块布料,几下动作就留下了一串指印。 顾曜咬着他,含糊不清地说:“我舔舔就不冷了。” 柳月阑弓起身子,双手紧紧抱住顾曜的脑袋,再开口只剩低低的吟哦。 洗过澡躺到床上时,柳月阑还在乱撩拨。 他用脚掌蹭着顾曜的小腿缓慢地摩挲着,侧脸靠着顾曜的肩膀,距离近到眨眨眼睛,睫毛都会扑在上面。 顾曜伸手抓住他的脚:“还骚?还没浪够?” 柳月阑用手指在他肩膀画着圈圈,没说话。 顾曜捏着他柔软的臀肉,调笑道:“刚才谁又哭又叫?爽得都——” 柳月阑赶紧捂住他的嘴:“闭嘴!” 又被顾曜抓着,啃了一口手腕。 做完最后那次的时候,柳月阑腿都在发抖,洗着澡就睡着了,被顾曜从卧室抱出来放回床上都没醒。 顾曜搂着他,困意渐渐来袭,却舍不得睡。 柳月阑就像是他的安定剂,他最后的净土。只要看见他,烦躁的内心就会渐渐安静下来。 顾曜就着昏暗的夜灯,一寸一寸地打量着柳月阑。 看着看着,只觉得心下一片柔软。 准备睡时,他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看看,没留神却按错了,点开了一个最近都没怎么用过的app。 是……连接定位芯片和窃听装备的app。 app启动后,手机屏幕上立刻闪现了密密麻麻的设备编号,顾曜本想直接退出,却不知怎么迟迟没有动作。 这个东西……柳月阑身上自然也有。 但顾曜并不怎么“监控”柳月阑的行踪。一来没有必要,他和柳月阑这么多年都黏在一起,柳月阑每天在做什么、见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二来……柳月阑对这个反感得很,以前吵过几次,顾曜也不愿意再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再惹柳月阑不痛快。 这个东西用得最多的日子,是柳月阑刚美院入职的那段时间。 那时柳月阑总是闷闷不乐,问他也不说。顾曜听过几次才知道,是系里有个老师为难他。后来顾曜把那个老师弄走了,还惹得柳月阑大发雷霆。 自此之后,他几乎就没再动过柳月阑的那个设备。 原本,这些东西他是准备拆掉的,但前阵子顾源不安分,他担心波及到柳月阑,就先留下了。 后来顾昭这里又出了事,他忙得忘了这件事,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顾曜的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手机屏幕,心想,干脆就趁这个机会,就这几天,把这些都拆了吧。 他点进代表柳月阑的那个编号—— 顾曜的瞳孔微微放大。 几秒钟后,他阴沉着脸,锁上了手机。 代表柳月阑的编号名下的设备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定位芯片和窃听装置。 ----------------------- 作者有话说:[可怜][可怜] 第41章 “阿fin哥, 早啊!” 阿fin笑着回应:“早。” 对面是个挺活泼的小姑娘,每次见到他都能聊几句:“阿fin哥,今天没去接老板娘啊?” 阿fin是顾曜的影子, 但平日里倒是很少跟顾曜一起来上班——他一般都是送柳月阑去工作室之后再来公司。 前阵子那个爱马仕的事情之后,顾曜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再让他去36号, 不久前才松了口。今天本来也是要去送柳月阑的,但一大早顾曜说, 柳月阑今天另有安排,让他直接来公司。 阿fin犯不上和普通同事解释那么多,便只点了点头:“嗯。” 刚坐进自己的办公室,顾曜的内线就打来了:“来。” 第53章 阿fin额角一跳。 也说不上为什么, 顾曜的语气和往日并无二异,是惯有的冷淡和温和。可阿fin却从中品出了一点平常没有的危险。 他恭敬地说了声“是”,又开始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方阳明的事算是解决了。他安排了人,在方阳明抵达洛杉矶后迅速将人转运至另一个国家, 之后的事情,便是顾曜亲自安排的了。这件事做得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别的…… 阿fin的背上冒了一层细细的汗。 他大概知道, 不,他几乎能确定顾曜在为什么事情生气了。 走到顾曜办公室门前的时候,阿fin深呼吸了几下,伸手敲开了顾曜的门。 顾曜没坐在椅子上,他背对着阿fin, 靠坐在办公桌上。听到门响后, 他半扭过头,笑着说:“阿fin哥,坐啊。” * 第一次来到顾家时, 卫枫只有四岁。 他跟在卫崇山身后,第一次见到了顾鼎钧。 父亲常年不在家,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男人。 从那以后卫枫就知道,他以后也要过着这样的生活。 要赌上自己的性命保护另一个人,要和家人常年分居两地,要时刻揣摩那个人的心思,要做那个人最忠心的影子、最听话的狗。 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是卫枫,他只是阿fin。 跟在顾曜身边的这些年里,阿fin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顾曜——做影子,了解正主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 阿fin已经习惯了在顾曜发火的时候先去思索究竟是谁、又是什么事惹怒了他。 过去这些年里他一直觉得,顾曜生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然而,直到现在,阿fin才终于意识到,比不知道顾曜为什么生气更可怕的,是……知道顾曜在因为什么生气。 阿fin面上不显,心跳声已经震耳欲聋。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这间宽敞的办公室里悄悄弥漫开。顾曜始终没有说话,连动作都没有换一下,他一直背对着阿fin靠坐在办公桌前,微微抬起头,不知在看哪里。 顾曜不说话,阿fin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就连呼吸都放得很轻,恨不得把自己最后那点存在感也降低。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曜缓缓转过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阿fin,眼神傲慢又锐利。 他没有说话,只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手心向上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要接过某样东西的手势。 阿fin喉结一滚,做出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 他僵硬地起身,解开自己的西装外套,依次从左胸胸口、后腰和脚踝处各取出一把枪,小心地放到顾曜手里。 顾曜嗤笑一声,挨个检查过后,起身将这三把大小不一的手枪收进保险柜里。 随后,顾曜走到阿fin身后,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阿fin哥,你猜,我为什么能忍你这么久呢?” 阿fin全身都僵硬了。 顾曜力气极大,按在他的肩膀上,竟然真的让他难以挣脱。 他勉力维持冷静,低声道:“……先生,对不起。我……” 顾曜挥挥手,打断他:“是那天你送的衣服?我记得我说过不要再放芯片。” 一滴汗水沿着阿fin的眉骨悄悄滴落。 “昨晚听得爽吗?阿fin哥。”顾曜捏着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快要捏碎那几块骨头,“我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我身边的这头狼啊。” 阿fin高声道:“先生——” 顾曜拍拍他的脸,打断他:“卫枫,你那点心思,以为我真不知道吗?你那点心思,阑阑都一清二楚,你竟然以为能瞒得过我?” 顾曜手上用了力,恍然间,阿fin好像真的听到了筋肉迸裂的声音。 “卫枫,先前我一直懒得管这些,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顾曜微微俯下身,在阿fin耳边轻声说,“因为,你对我,毫无威胁啊。” 说罢,他松开手,坐到办公室另一侧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右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说:“昨天的事先放一边不谈,你先来说说,阿fin哥,阑阑当时高考的时候,不是受伤了吗,当时我让你在酒店守着他——” 阿fin浑身一震! “说说看,你当时做了什么。”顾曜冷冷地说。 阿fin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攥住了喉咙。他动了动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身后传来的那道视线。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大概早就被顾曜凌迟了。 阿fin如芒在背。他甚至无法顶着身后那沉沉的压力回过头去直视顾曜,只能低低地解释:“……先生,我昨晚,真的是不小心,是误触。我……没再、没再……” “重要吗?”顾曜冷冷地打断他,“是一次还是两次三次,是误触还是有心,重要吗?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不要再装了。” 阿fin艰难地开口:“……先生,我去和、和他解释。” 顾曜淡淡地说:“你觉得我还会让你见他?” 说着,他重新起身,手掌又按在了阿fin的肩膀上。 心里的震惊和恐惧压过了其他的一切感觉,直到受伤的肩膀再次受到巨大的挤压时,疼痛才后知后觉传到了阿fin脑袋里。 他捏紧了手,眉头微皱,低着头一言不发。 * 柳月阑今天有课,下午是从美院直接回家的。 他这个工作,还没辞掉。 这回倒不是因为顾曜,纯粹是他自己拖延症犯了。 本来想着上学期结束后就辞职走人,结果赶上春节和顾曜的那一次争吵,柳月阑整个假期都过得郁郁寡欢,完全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心思。拖延来拖延去,这个学期又开学了。 这个学期开学之后,柳月阑忽然有了一种很奇异的想法。他想,自己究竟是真的不喜欢这份工作,还是只是……不喜欢这是顾曜给他安排工作。 时间长了,柳月阑的心态也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现在,他对于这份工作似乎也没那么抵触了。 结束了下午的课后他就回了家,时间很早,才五点多,没想到顾曜已经回来了。 柳月阑惊讶道:“工作狂魔顾先生竟然翘班了?” 换了鞋走进屋里才发现顾曜脸色很难看。 “……”柳月阑过去揉他肩膀,“谁又惹我们顾先生生气啊?” 他随口一说:“枫哥又惹你了?” ……柳月阑真的只是随口那么一问。 顾曜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柳月阑闭了嘴,没再说别的。 他不知道阿fin怎么惹到顾曜了,现在也已经没有了再多问一句的想法。他只知道顾曜现在勃然大怒,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爆炸。 柳月阑从背后抱着他的腰,侧脸靠着他的肩膀,轻声说:“好啦,这么大气性。” 顾曜绷着脸,侧过身把柳月阑搂进怀里,低头去咬他的唇。 柳月阑顺从地张开嘴,含糊地说:“好好好,灭火器又要发挥功能了是吧!” 顾曜闷声笑了。 这个吻结束之后,顾曜拥着柳月阑,两个人一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 顾曜主动开口提起了阿fin:“之前不是跟你说,打算让卫家慢慢从我们家淡出去吗?” 柳月阑正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听到这话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有点纠结,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柳月阑只是说:“……枫哥这些年没少替你办事,还有几次……还受了伤。还是要给他好好安排。” 顾曜看来是真的气到极点。他冷哼一声,凉凉地说:“要不是看他替我受过几枪,我早就——” 柳月阑并拢四指抽他的嘴:“多大的事也盖不过他替你挡过好几次子弹。” 顾曜绷紧嘴角,没再说话。 他刚接管顾家的时候,处境艰难,步步惊心。 那会儿他还在美国,那地方本就不禁枪,想干点什么实在再容易不过了。 顾鼎钧那些个耀祖明珠都养在美国,明里暗里针对顾曜的行动不知道有多少次。 那段日子,说是刀口舔血也毫不夸张。对内有时刻想让他死的“弟弟妹妹”,对外有虎视眈眈对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服的顾氏高管,个个都盼着他早点死。 能安稳度过那段日子,也确实……少不了阿fin的帮助。 顾曜捏着柳月阑的下巴晃了晃,说:“你别光说他,我自己也没少受伤啊。” 第54章 柳月阑一向是不愿意提起这些的——顾曜在美国读书的那段时间他没有全程参与,这些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他都是过后很多年才知道的。 他不愿意回想那段紧迫的时间,也害怕提起。他搂紧顾曜的肩膀,脑袋枕着他的胸口,低声说:“……还好都过去了。” 顾曜也不愿提起这些让柳月阑担惊受怕,只简单“嗯”了一声,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几分钟之后,顾曜说起了另一件事:“……阑阑,有个事情,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柳月阑乐了:“哎哟顾先生,您还有犹豫的时候啊?” 顾曜浅浅笑了笑,说:“少爷啊,您的事,哪一件事小的不犹豫啊。” 柳月阑起身坐好:“什么事啊?” 顾曜渐渐敛起笑意,只有眼里还带着一点温和。他说:“你还记得……她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柳月阑却神奇地听懂了。 他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你是说,我妹妹?” ----------------------- 作者有话说:要一点一点揭开哥哥生病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怜] 第42章 柳月阑的母亲在离开他们之后又结了婚, 和她的二婚丈夫育有一个妹妹。 在最初的难以置信和崩溃之后,现在,柳月阑已经能够很坦然地接受自己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了。 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那个孩子并不知道柳月阑的存在。 同样都是有一半血缘的兄弟姐妹, 对比顾曜的那些不被承认的手足,这个小姑娘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怎么忽然说起她了?”柳月阑摸着顾曜的手腕, 手指无意识地在那里画着圈圈,轻声说,“哦,我知道了, 她大学快毕业了吧,是吗?” 顾曜反手捉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应了一声,说:“就是今年毕业, 打算考研。” 顾曜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必定是知道了什么。 果然,顾曜安静了几秒钟后, 说起了那孩子的近况。他说了一个名字,是挺远的某个省的医科大学。 这是国内现在最好的医科大学。 “大学在那里念的,六月份就要毕业了。我听说,是想留在那里继续念研究生。” 医学生几乎不会在本科毕业后就出去工作,总要继续往上读, 也正常。 只是…… 柳月阑挺惊讶地“哦”了一句, 道:“读什么专业啊?照海医生这么卷,也不知道毕业之后回来时,照海的医生还吃不吃香。” 顾曜说:“好像是外科, 应该还好。” 他撑起身体,一边手臂撑在沙发上,俯身刮着柳月阑的鼻尖,说:“你们家的学霸基因好。” 学霸基因……大概是有那么一点。柳月阑打小也没在学习上费过太大功夫,但成绩一直挺不错的。 但…… 柳月阑睨了顾曜一眼:“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赞美,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有那么点奇怪。” 他拍拍顾曜的脸,凉凉道:“嗯?这位哈佛的博士先生。” 顾曜无奈道:“你这人,我夸你也不行啊。” 关于柳月阑这个妹妹的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 柳月阑能够心平气和地提起她,大概只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再去为这些事情痛苦或是悲伤也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但这也并不代表他很愿意谈论这些。 顾曜自然是知道的,说了一句那孩子的近况,也就够了。 只是…… 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到此为止,柳月阑却在安静了一会儿后忽然又问了一句。 “她找过我吗?”他轻声问。 顾曜很自然地以为这话是接着刚才的话题,便先入为主认为柳月阑是在问那个即将大学毕业的孩子。 两人开始谈恋爱之后,顾曜基本把柳月阑家里那些糟心往事留下的痕迹抹干净了——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不想别人在提起柳月阑的时候,先说上一句话“这家人挺倒霉的”。 普通人想挖那点往事,真没那么容易。 于是顾曜便说:“没有,她应该找不到你——” 话刚出口,他又觉得不对。他看看柳月阑的脸色,改口说道:“……应该是快退休了,孩子也大了,生活挺不错的。” 与此同时,柳月阑也开了口:“她找过柳星砚吗?” 顾曜闭了闭眼睛,伸手把人搂进怀里,继续说完刚刚的话:“……也许找过,只是消息没有传到我这里。” 柳月阑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半开玩笑地说:“还有顾先生掌握不了的消息啊。” 顾曜没去理会他的调侃,只低头吻着他的额头。 微凉的吻逐渐移至嘴角,顾曜含着他的唇,含糊不清地叫他:“阑阑。” 柳月阑侧开了脸,像是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环住顾曜的脖子,闭上眼睛回吻着。 * 如今提起这个妹妹,柳月阑还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但在最初,在他在街上无意间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在他得知他们的母亲早就开始了新生活的时候,柳月阑是真切地为这件事情崩溃了很久。 这件事就像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它倒下之后,又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痛苦和悲伤。 那是一个很普通、很寻常的傍晚,放学之后,顾曜照例用他那辆低调又很奢华的车送柳月阑回家。 顾曜藏得再好,也还是藏不住骨子里那股从小到大被钱和权利泡出来的傲慢和不可一世。他和柳月阑居住的那个贫穷破败的小区实在过于格格不入, 柳月阑不想他经常出现在这里,担心什么流言蜚语传到柳星砚耳朵里,每次都在隔着一条街的地方下车。 那天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下车时,柳月阑遇到一个人。 那人跟他差不多年纪,穿着一件很眼熟的校服,肥硕的身体挤在衣服里,在这个最应该青春阳光的年纪里,竟已无端有了一种满脸横肉的猥琐感。 那人看着柳月阑下了车,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他甚至还小跑了两步跑到那辆车的后面看了看牌子,再看向柳月阑时,眼神就有点不对劲了。 “柳月阑!我就知道你假清高!”那人追在他们屁股后面声嘶力竭地叫他的名字,“还不是去傍大款了!!” 起初柳月阑根本没意识到那人是在叫他——他完全不记得这个人,也完全不觉得自己顾曜谈恋爱这件事和“傍大款”又有什么联系。 还是顾曜先回了头。 之后,身后便安静了。 柳月阑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他看着那个人,明明觉得很眼熟,也大概想起他是谁,却实在已经记不起那人的名字。 顾曜低声问他:“是你以前的同学吗?” 柳月阑不想惹事,胡乱点了点头,说:“好像是。” 顾曜轻笑一声,说:“知道了。” 两人走出几步之后,柳月阑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他回头看看,刚才那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倒是没受伤,不过从脸色来看,也吓得不轻。 撞倒他的司机着急忙慌下了车,蹲在他的面前照看他的伤势。 “小同学,你没事吧!”那司机面色和蔼,语气却很焦急。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100块的纸币丢到那人身上,面带微笑地说:“小同学,给你点钱,快去医院看看你的臭嘴吧。” 那人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什么话,钱也没敢收,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边跑边回头看着那个司机,没留心脚下,还绊了一跤。 顾曜揽着柳月阑的肩膀让他好好走路:“别跟他一样摔倒了。” 柳月阑也终于回过头。他看着顾曜平静的侧脸,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离开那条马路的时候,他们在路口等了一个红灯。 柳月阑心里还惦记着刚才发生的事,等红灯等得不专心,听顾曜说话也听得不专心。 走过人行道的时候,他和一对父女错身而过。女孩年纪不大,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梳着两条细细的麻花辫,头发不算长,但编得很用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柳月阑多看了那对父女一眼。 那一眼扫过去也并没有多做停留,但柳月阑还是发现了一点东西。 他转过头来,脸上带了点笑意,对顾曜说:“阿曜,你看刚刚路过的那个女孩,长得好像柳星砚啊。” 第55章 他越说越觉得实在很像,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那鼻子,那眼睛,那嘴,太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柳星砚异父异母的亲妹——” 话到这里忽然停了。 柳月阑闭了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甚至还没有走到马路对面,就这样呆愣着站在斑马线上,站在马路中间。 ……他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又扭过头去看—— 那对父女并没有走出太远。 女孩侧过脸来微微仰着头和她的父亲说话。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的父亲伸手递过来几张零钱。 女孩接过钱,欢天喜地地进了附近的一家店,买了一个甜筒回来。 那冰淇淋甜筒是双色的,一边是黑色,大约是巧克力味道,另一边是绿色。 柳月阑不知道绿色代表什么味道,只觉得这两种颜色混在一起,奇怪却又很和谐。 女孩举着这个巨大的甜筒,喜滋滋地吃着。 女孩开心极了,就连耳下的两条麻花辫都在诉说着快乐。 柳月阑这才注意到,这两条细细的麻花辫竟然是用四个不同颜色的皮筋扎出来的,手法繁密复杂。 她还背着一个小包包,柳月阑慢半拍地注意到,那个小包包上似乎还画着艾莎公主的图案。 “阑阑。”顾曜低声叫他,“走了。” 柳月阑僵硬地迈开腿,木偶一样跟在顾曜身旁。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反反复复回想着那个女孩稚嫩的脸蛋。 那么像的一张脸。 “……阿曜。” 柳月阑停下脚步,手里紧紧攥着顾曜的手掌。他抬头看着顾曜,眼角发红,嘴唇微微颤抖。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痛苦的哽咽:“是她吗……?是她吗?!” 他牢牢抓着顾曜的手臂,执着地一连问了很多遍。 顾曜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搂着他的肩膀带到自己怀里。 他捏着柳月阑的肩膀,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语。最终,顾曜只是说:“……阑阑,我们先回家,好吗?” 那天晚上,顾曜没让柳月阑回家,他打电话又让阿fin把车开回来,带着柳月阑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整晚,柳月阑都很沉默。 他不再执着于问那个孩子是谁,而是关心起另一个问题。 顾曜实在没有办法,跟他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情况。 “她那位二婚丈夫,不算太有钱,但是为人忠厚老实,家里关系还算融洽。”顾挑挑拣拣说了一些,“那孩子应该是十三岁了。” 柳月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隔了很久后,安静地“嗯”了一声。 ----------------------- 作者有话说:各位宝贝如果愿意回头看以前的章节,可以看一下第35章 。那一章里哥哥有句想说又没说出口的话,就是想问月阑还记不记得他们的母亲,哥哥在那个时候也遇到了他们的妹妹 第43章 小孩子的眼泪总是很多的。 生病了要哭, 难过了要哭,摔倒了要哭,磕碰了要哭。 撒娇时要哭, 需要关注时也要哭。 但柳月阑的眼泪一直很少,他哥哥也是。 因为, 他们的眼泪,没有人知道。 眼泪换不来宠爱, 也换不来关怀。 对他们这样的孩子来说,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柳月阑对父母没有半点印象,他和柳星砚的家里,甚至连一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有。 他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子, 对家人的概念也很模糊。 从有记忆以来,他身边就只有一个哥哥。 一个从小眼盲、需要他时刻盯着的、让人不能放心的哥哥。 他对父母没有爱意,却也谈不上多恨他们。那两个人好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他们普普通通地消失了, 没有在柳月阑的生命里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在这一天之前,柳月阑从未觉得没有父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直到刚才。 并不怎么高大的男人微笑着侧耳倾听女儿的话语,女孩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拥有着父亲毫无保留的爱意。 她的衣服不算昂贵,但衣料上会飘来清新的洗衣液香气。 她想要一个甜筒,就会拥有一个甜筒。她想吃一块蛋糕,也会如愿以偿地吃到一块蛋糕。 会有人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而除了这些, 她也有满满的爱。 她可以撒娇, 可以要抱抱。她会哭,也会开心地大笑。 ……而这些,都是柳月阑不懂的东西。 他想着这些, 觉得自己应该是要为这件事情流一点眼泪的。可他坐在沙发上,只觉得眼眶很干。那点泪意好像只在心底,完全没有办法涌至眼眶。 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去羡慕那个孩子,他根本、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有人疼爱,有人管教。做对事有人夸奖,做错事有人责骂……这样的生活,离柳月阑太远太远了。 渐渐地,他的眼眶里终于泛起一点浅浅的酸涩,可他闭上眼睛,仍然没有掉下半滴泪水。 后来,顾曜坐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轻声叫他的名字。 柳月阑靠着他的肩膀,视线定格在半空中的某处,眼睛一眨不眨。 那天晚上他又失眠了。他闭着眼睛,眼眶干涩,毫无困意。 第二天是个周日,他一早回家时,柳星砚已经起床了。 ……但脸色很不好。 柳月阑整晚没睡,脸色也很糟糕。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和哥哥的脸,竟然有种如出一辙的疲惫。 柳星砚前阵子感冒了,大概是天气反复无常导致了发烧,吃了点药,烧勉勉强强退下去了,咳嗽却一直好不了。 他问:“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脸色这么差。” 柳星砚轻声说:“没睡好。” 柳月阑动作一顿,轻轻叹了口气,不自在地说:“昨天太晚了,在同学家睡的——下次我早点回来。” 柳星砚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说“好”。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柳月阑时常想起那个孩子。 想起她快乐的脸蛋,想起她手中甜蜜的冰淇淋甜筒,想起她背着的艾莎公主,想起有人用心给她编出来的马尾辫。 不算过分内向的人,忽然间就这么沉默下来了。 很明显的转变,柳星砚却没完全没有发现——他顾不上发现。 先前那场不大不小的感冒拖了很久都没完全痊愈,他时常在夜晚发起低烧,白天总是恹恹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柳星砚快十八岁了,半大不小的年纪,也有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再加上,他还养了一条很聪明很能干的狗。他又时常顾及着柳月阑的学习,能自己做的事,绝不让柳月阑参与。 他说自己去看了很多次医生,但始终没看好这个咳嗽。后来柳月阑看不下去了,请了几天假照顾他,顺便带他看医生。 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去了医院,无非就是开那些检查,很难在当天预约上,又不得不再另外找时间去做检查,然后等着取结果,再去看医生。 柳星砚死活不同意让柳月阑继续跟着,柳月阑犟不过他,又回去上课了。 后来赶上高三的模拟考,也确实没那么多时间时刻盯着他哥。 他知道柳星砚那个性格,自己不盯着他,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去做检查的。 柳月阑本想等这一波模拟考结束之后就带他哥去医院——就是绑也得把他绑到医院去——结果,模拟考的最后那一天,柳星砚高烧不退,人都有点烧糊涂了。 柳月阑放不下心,最后那天考试……就没去。 柳月阑成绩一直不错,习惯了学校的节奏后,随便学学也能在一群公子哥大小姐里名列前茅。缺考一门对他来说不算特别特别大的事——这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本身也是为了给考生们放松心情的,题目很简单,不参加也就不参加了。 但问题是,美院今年忽然办了一次提前批次的自主招生,参考的成绩就是这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 柳月阑动过心思想去参加,因为哥哥的这一场病,最后没去成。 他自己的心态倒是摆得挺正:他是喜欢画画,但这个喜欢只停留在爱好,真的让他去学相关的专业,他其实……也没那么向往。 但,这个事情,顾曜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他表现得明显也不明显,但……大概是那段时间先后遇上了太多事情,柳月阑心情很糟糕,两人话赶话吵了几句,闹得颇有些不欢而散。 第56章 那句把柳月阑惹得勃然大怒的“造一个学校”的言论,也发生在这个时候。 相爱的这么多年里,大大小小的争吵发生过无数次,可真的严重到说出“分手”这两个字的,也就这么一次。 柳月阑冷着脸说:“……顾曜,我真伺候不了你这少爷脾气。” 顾曜显然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好心为什么会惹得柳月阑大发脾气:“……你不愿意,那就当我开玩笑好了。” “开玩笑?”柳月阑高声说道,“对,你随便的一个玩笑,是我这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顾曜,你总是这么高高在上!” 那时候的顾曜还远没有学会低头认错,那时候的柳月阑说话更加肆无忌惮,寻常小事也就算了,这样的大事,两人谁都不愿意退一步。 吵到最后,柳月阑闭了闭眼睛,说了“分手”。 顾曜沉下脸,问他什么意思。 柳月阑冷笑一声:“听不懂话?听不懂什么叫‘分手’?听不懂就请个中文老师教你。” 顾曜脸色很难看,气得胸口不停起伏。 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冷哼了一声,走了。 当天晚上就一声不吭去了美国。 * 和恋人的争吵,高考的压力,没抱任何希望但依然觉得可惜的模拟考,以及……种种矛盾心情纠结而成的拧巴和不甘心,一件又一件的情绪积压在柳月阑心里,压得他疲惫不已。 这些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某一天的中午彻底爆发了。 起因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柳星砚眼睛看不见,为人又有些神经大条,平时有个磕磕绊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那些日子他一直病着,手上更是没轻没重,吃饭时随手放在桌边的一只碗莫名其妙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碗里面滚烫的热粥尽数洒在柳星砚露在外面的小腿上,白皙皮肤上一片红肿。 柳月阑沉默着帮他处理了伤口,又擦干净地面,收拾好一片狼藉的餐桌。 他也没吃几口饭,连日来的疲惫和郁结涌上心头。 他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不知所措的柳星砚,脑袋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件事。 先前学校里那个胖胖的男生,那个撕碎了他积攒了很久的画的男生,那个嘲讽他和顾曜谈恋爱是在傍大款的男生,他忽然记起他叫什么了。 他叫李博阳。 他们初中同班三年,高一的时候也短暂地做过同班同学。 那人对他一向很有看法,从初中开始就没少过冷嘲热讽。 在这个和李博阳完全没有关系的时刻,在这个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的场合,柳月阑竟然久违地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在耀福中学的这几年时间里,他一直在顾曜的庇护下过着快乐如意的生活。短短两年多的时间,被这些快乐和如意包裹着的时光,让他淡忘了曾经的那些困苦和磨难。 ……他几乎都忘了,和柳星砚相依为命的清贫时光,才是他生命的底色。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柳星砚惴惴不安。 他哥用手摸索着过来找他。 他就坐在地上,一直抬头看着柳星砚。 他看见那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着,却没有半点力气过去抓住。 柳月阑毫无来由地,忽然开始怨恨起李博阳。 恨他在那个时候撕了自己的画,恨他三番两次招惹自己,恨他不干不净地说些诋毁自己、诋毁柳星砚的话。 但他恨的,又仅仅是李博阳吗? 他还恨那个孩子,他的……他的妹妹,他天真无邪的妹妹,他幸福快乐的妹妹。 他恨他的母亲,恨那个抛弃了他们的女人,恨她抛弃了他们,却又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恨她幸福,恨她快乐,恨她逃离了苦难,却不肯带他们逃离困难。 如果她愿意带走他呢?如果她带走他,留下柳星砚一个人去死。 或者她带走柳星砚,让他自生自灭。 怎么都好,怎么都好过他们兄弟两个人一起受苦。 他也恨那个男人。恨他带着眼盲的基因,恨他中年发病,恨他遗传给柳星砚的致病基因,恨他毁了这个家,也恨他那么轻易地死了。 死了多好啊,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父母这两个字,在柳月阑的心里,实在是太无关紧要的两个字了。 这两个字就像是脚下的一只蚂蚁,像路上擦身而过的陌生行人。他对他们没有爱意,也全无印象。 可在这一刻,他憎恨起他们,恨他们可以摆脱这一切,恨他们死的死,走的走。 他看向柳星砚,看他脸上的忐忑不安,看他颤抖的手指和烫伤的小腿,看他因为生病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几分钟后,他平静地问:“柳星砚,你想过吗,为什么只有我们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自以为冷静而淡定地问出这个问题,却不知道那话语中带着的颤抖和绝望多么浓重。 他只知道柳星砚在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抖得更厉害了。 他按住柳星砚的手,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问的话。 “哥,为什么我们要过成这样?”柳月阑说着说着,眼泪竟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为什么只有我们过成这样。” 第44章 但是, 柳月阑真的恨那些人吗? ……真要说恨谁,他大概最恨他自己。 恨他非要去耀福,恨他非要过不该属于自己的人生, 恨他尝过甜头之后又接受不了曾经的清苦,恨他假清高不肯接受顾曜的帮助。 顾曜、顾曜…… 再提起这个名字, 柳月阑仍然觉得心口一阵酸痛。 他何尝不知道那是顾曜的好意呢? 顾家,那么好的顾家, 那么多人想攀的高枝,大概也只有他,会在高枝主动递来的时候伸手打掉。 顾曜走了四天,杳无音讯了四天。 忽然迸发出来的思念混合着那些苦痛的往事, 像咸涩的海水一样将柳月阑兜头淹没。 他抬头看看一声不敢吭的哥哥,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 他说:“哥,你知道吗,有时, 我真希望死的是我,或者是你。” 他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又伸手去拽柳星砚。 “……但我不敢, 我不敢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他说着,又想起、想起那个被他打掉了一颗牙的混混。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也好像再也没有在这个破败的小区里见过那个人。 还有别人像那个人一样试图欺负过柳星砚吗?他不知道,他……不可能时刻守在柳星砚身边。 他握着柳星砚的肩膀,轻轻地说:“我很害怕……一直这样活着, 你害怕吗?” ……不知道是不是亲人间的心灵感应, 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柳星砚的恐惧和颤抖。 柳星砚抓着他的手,拼命往后退:“月阑!月阑!你冷静一点!” 柳星砚胡乱说了很多, 问他是不是在学校过得不开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他,问他是不是在怪自己耽误了他的考试,问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柳月阑抹了一把眼睛,只摸到了一串冰冷水意。 他擦了又擦,却怎么都擦不完眼里流下的眼泪。 这点冰凉的湿意让柳月阑短暂地清醒过来。 他咬着自己的舌尖,嘴巴里传来的疼痛刺着他麻木的神经,让他压下心里那些阴暗的想法。 柳星砚……柳星砚已经很惨了,再怎么说,自己毕竟比他多一双眼睛。 明明这样痛恨丢下他们的父母,他怎么能、怎么能也有这样的想法。 柳星砚不能死,他也不能死。 柳月阑乱七八糟地抹干净自己的脸,又在心里决定,一会儿……一会儿等他收拾完一片狼藉的家里,他就去找顾曜。 他要接受顾曜的好意,接受顾曜的帮助。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样,他们相爱,这也够了。 就去念油画,或者、或者别的也行,都行。 ……什么都行。 只是,还没等他再多考虑一下,变故就发生了。 柳星砚……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他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缀着他的手,重重摔在地上。 鲜红血迹大片大片涌出,飞溅出来的黏稠液体几乎把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染红了。 * 那之后的事情,像一场漫长又痛苦的噩梦。 柳月阑记不清他是怎么把哥哥送进医院的,只记得检查单上的可怕文字,和急诊医生略带责备的话语。 医生说,柳星砚的肺上有个边缘不规则的病灶,怀疑是……是恶性肿瘤。 第57章 柳月阑浑浑噩噩地去办理住院,像提线木偶一样根据医生的吩咐做这做那。 第二天下午,顾曜回来了。 顾曜没有问原因,也没有再纠结先前分手的话,他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地赶来医院,只说:“……我才走了五天,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柳月阑闭着眼睛被他搂在怀里,全身冰凉的血液像是到了那一刻才终于回温。 他抓着顾曜的衣服失声痛哭。 “阿曜,阿曜……”柳月阑泣不成声,“他快死了,他快死了……” 再之后,顾曜联系了顾家的医院,跟柳月阑一起,带着柳星砚转院治疗。 柳星砚的生日在6月1号,他才过完自己18岁的生日,就要接受完全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的重大手术。 顾曜为了让柳月阑专心考试,让阿fin把他带到考场旁的一家酒店,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自己则一直待在医院里,代替他照看着柳星砚。 柳月阑头重脚轻地考完了两天试,再回到医院时,还是那副提线木偶的样子。 手术过后,柳星砚仍然昏迷了很久。那几日里,顾曜担心柳月阑又要做什么傻事,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某个住处,亲自盯着他。 高考之后,明明应该是最轻松、最快乐的一个假期,却变成了柳月阑最漫长的噩梦。 某一天下午,他摸着顾曜手上那几处刚刚愈合的小小伤口,低声问他疼不疼。 顾曜摸着他的脸,摇头说不疼。 跋扈惯了的人,难得愿意在恋人面前露出一点伤心。 顾曜抓着柳月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哪儿都没有这儿疼。” 柳月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他吸了吸鼻子,按着顾曜的肩膀,让他好好坐在床上。 之后……他慢吞吞地下了床,思索了一会儿,在顾曜脚边坐下。 他的手指搭在顾曜的膝盖上,柔软指腹贴着那人昂贵的衣料。 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白净的指尖揉搓着膝盖上的裤子,反复几下后指尖便浅浅泛了红。 他闭了闭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凑过去靠在顾曜的膝盖上,脸颊挨着他。 他看不到顾曜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地上的那一刻,顾曜脸上露出了怎样震惊又暴怒的神情。 看到柳月阑只是靠着他的腿时,顾曜的脸色有所缓和,紧绷着的嘴角悄然放松。 然而,下一刻,柳月阑重新坐好。他向后退了一点距离,伸手摸向了顾曜的拉链。 顾曜先他一步扣住了他的手。 “……”顾曜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柳月阑,你想干什么?” 顾曜捏在他手腕的力气极大,短短几秒,皮肤就起了一片青色。 柳月阑痛得皱了眉,整只手掌都麻了。 他费力地从顾曜手里挣脱出来,连手指都是僵的。 他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顾曜,又移开视线,低声说:“不要就算了,凶什么。” 顾曜依然瞪着他,沉甸甸的视线落在他的头顶,压得他无法动弹。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下巴忽然一痛—— 顾曜攥着他的下巴拽向自己。 他脸色很难看,眼神也是冷冰冰的。后来大概是终于察觉到了柳月阑神色中的痛意,手上的力气才终于松了。 他放开柳月阑,笼罩在周身的戾气却仍没有散去,只是朝地上伸出了手,要拉柳月阑站起来。 柳月阑垂眼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掌心,很平静地说:“你以前不是喜欢吗,不是想吗?现在不喜欢了啊。” 顾曜的嘴角绷得很紧,眼看着是又要发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再三,再开口时还是带着火:“柳月阑——” 开口叫了一声名字,心里窝着的火又窜上来了。 顾曜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不知自己生了多久闷气,才平静下来,试图心平气和地和柳月阑说话。 柳月阑始终没换地方,维持原样坐在地上,只是换了个姿势,两只手抱着膝盖静静坐着。 顾曜看着他,到底还是心疼的情绪占了上风。 他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又揉着他的脖子,低声说:“阑阑,没人值得你付出到这种程度。” 他又去捏柳月阑的下巴,用手指揉着刚才自己捏出的印子。 柔软洁白的皮肤布着一圈可怖的红紫,被顾曜这么一揉,那圈暗红悄悄淡去,又覆上了新的红。 顾曜的手掌圈着柳月阑的脖子,带着凉意的手指分开按在两侧,动一动就能扭断细细的颈子。 “柳月阑,我警告你,”再开口时,顾曜又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要是突然喜欢这个了,那也行,那你就给我舔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柳月阑耳朵一抖,不自在地拂开他的手。他不想和顾曜对视,挪开眼睛不去看他。 两个人都沉默了。 顾曜这个住处不大不小,他们两人亲密无间地挨着,彼此却又都不说话,倒显得这里空旷得可怕了。 在难捱的沉默更近一步扩散开时,顾曜轻声谈了一口气,伸手将柳月阑拢入怀中。 “阑阑,你——” 顾曜当真不知道什么样的话语、什么样的反应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只知道怀里的人切实地让他感受到了痛苦和悲伤。 ……就算柳月阑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想办法摘下来给他。 可是柳月阑不要。 不仅不要,他还想用这样拙劣的讨好来感谢他。 短短几日,怀里的人瘦了一大圈。 顾曜的右手按在柳月阑的背上,只觉得掌心下面的筋骨单薄得可怕。 ……他真不知道该拿柳月阑怎么办才好。 几分钟之后,怀里的人静静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肩膀,细碎的、压抑的哭声闷闷地落在他的耳边。 薄薄的衣服很快被泪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顾曜身上。 那泪水里的苦涩切开他的身体,浸透了他的心。 庆幸的是,柳星砚的身体在那一次的手术之后,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 先不论柳月阑的心情,就是顾曜自己,都觉得如释重负。 顾曜并不在乎柳星砚的死活,但他不敢想如果柳星砚死了,柳月阑要怎么活下去。 刚做完手术的那段时间,顾曜做了两手准备。 他找了国内在这方面最好的几位医生,临时组了个医疗团队,就算是吊着一口气,也得让柳星砚至少再活五年。 另一方面……他把自己的某个住处简单改造了一下,把窗子、门这些通道都封死了,做了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小公寓。如果柳星砚死了,他就把柳月阑关在那里,关到……柳月阑“正常”为止。 万幸万幸,这些都没用上。 柳星砚清醒之后,柳月阑也终于振作起来。 那个漫长的六月,静悄悄地结束了。 柳星砚的病灶切掉了,失明的双眼也惊奇地复了明——他能看到了。 顾曜找过很多个眼科专家,没有任何一个专家说得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起初柳月阑还有些忐忑,担心这只是暂时的复明。 惴惴不安地过了大半年,做了无数次检查后,所有的医生都笃定地说,柳星砚的眼睛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了,柳月阑才彻底放下心来。 最大的心病在经历了无法回想的痛苦后被彻底治愈,柳月阑满心都是欢喜。那些曾经被生活压得无法喘息的伤痛,好像也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有时,他甚至会怀疑这是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但他睁开双眼,身边又只有快乐。 和顾曜……也和好了。 他们两人都没有再提过那时说过的分手,很默契地一同将那件事翻了篇。 顾曜和他道过歉,也承认自己那时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并承诺以后会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柳月阑也并未多想,只简单地以为柳星砚的病治好了便是雨过天晴。他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同样也让顾曜记忆深刻,更加不会想到这个漫长而恐怖的六月会成为日后那么多年的伤口。 这道伤口像是长了一根拔不出来的刺,反复地发着炎,反复地流着血。 第45章 顾曜忽然间提起了那个孩子, 也让柳月阑心中一颤。 时过境迁,柳月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对那个孩子的羡慕, 对他们母亲的记恨,也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了。 现在, 他们的母亲、他们的父亲,仍然只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符号。提起他们, 柳月阑已经十分平静了。 第58章 要说还有什么在意的,大概就是…… “早几年的时候一直在外省,直到那孩子出生,他们才搬回照海。”顾曜说。 顾曜想查些东西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这种小事,顾曜一个电话就能问清楚。但他这么多年一直没说过,想也知道是顾及着自己的心情,柳月阑心里清楚。 他有心想问, 既然已经搬走了,为什么还要再搬回来,却又害怕真的知道答案。 很害怕她是因为放心不下被丢下的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又害怕……她根本完全不在意。 顾曜吻着他的鼻子,轻声说:“你也说了,照海医生那么卷,我听说,那孩子好像要留在他们大学直属的那家医院里, 大概以后都不回照海了。” 柳月阑闭着眼睛, 稍微偏了偏头,让顾曜含住他的嘴唇,又顺从地张开嘴巴, 接受着这个吻。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伸出手臂环住顾曜的肩膀。 做正经事的时候,顾曜一直是那副有点虚伪的温柔和善的模样,但在床上完全不是。 今天倒是很罕见地十分轻柔,罕见到柳月阑都笑了:“你阳i痿了啊?” 顾曜在他的腿i心处轻轻抽了一下,说:“不找点苦头吃你也难受是不是?” 和风细雨的一场情事过后,顾曜抚着柳月阑的手指,在他的戒指上亲了亲。 “我给你换一只戒指吧。” 柳月阑有点困了,他收紧手指,攥着顾曜的手,打着哈欠说:“你又想折腾什么?” 顾曜低声说:“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去哪儿?” 顾曜想了一会儿,说:“去澳洲,或者去瑞典,去谢临风那儿,怎么样?再或者,什么别的地方都行。” 柳月阑没有多想,只笑着说:“怎么了?国内的地扎你脚啊?” 顾曜竟然也回应着这个玩笑:“对,扎我脚。” 柳月阑闭着眼睛枕在他的手臂上,几乎就快睡着了:“别瞎折腾。” 顾曜动了动嘴,看他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就没有再说话,只又吻了吻他的唇,轻声说:“睡吧。” 柳月阑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刚才那场欢爱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睡得很沉,很安心地躺在顾曜怀里。 但顾曜却毫无困意。 黑夜里,他仔细注视着柳月阑的脸,目光一寸一寸地描绘着他的五官。 许久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清早,柳月阑起床时,顾曜已经去公司了。 他洗漱完毕,也开车去了自己的工作室。 自从……阿fin不知怎么惹到顾曜之后,他便一直自己开车上下班。 他本来也不是那么矜贵的人,并不一定需要谁来接送。他只是好奇,阿fin究竟怎么惹怒了顾曜。 诚然,顾曜很有些少爷脾气,但阿fin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实在称得上一句尽心尽力。 不过……也说不上为什么,柳月阑心里又隐隐有种感觉,他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自己最好不要多问。 这段时间以来,柳月阑总是觉得十分疲惫。 他说不上是因为哪些事情觉得疲惫,只觉得每一件事情都让他心慌。 不仅是他,他也能感觉到顾曜很疲惫,他甚至能感觉到,顾曜近来很有些小心翼翼。 想到这里,柳月阑又忍不住苦笑。 何止是顾曜,自己不也是一样小心翼翼。 他们好像在维持一种很艰难的幸福。 与此同时,顾曜正在办公室接电话。 “先生,”电话那边的人小心翼翼地说,“结果出了。” 顾曜短暂地停下手里的事,专心听起电话:“进了吗?” “没进,小蔡小姐是……第四名。” 这位小蔡,便是柳月阑那位同母异父的妹妹。 昨天晚上……还是和柳月阑扯了个谎。 小蔡毕业之后并不打算留在大学所在的那个省市,她打算回来读研,选择的高校,刚好就是柳星砚工作的那家医院所属的那所高校。 昨晚之所以提起她,也正是因为这样。 顾曜试探着问了一句,见柳月阑毫无异样,想来那孩子是没见过柳星砚的。 顾曜问:“第四名?这么尴尬的名次?有人顶她?” 小蔡想选择的那位导师,今年只打算收三位学生。 电话那边恭敬地说:“先生,您说,怎么算有人顶呢?排名前三的那三名学生都是本校的学生,没办法的事。” 顾曜又问:“柳星砚见到她没有?” 柳星砚在医院工作,那所高校在隔壁一条街上,按道理说没有那么容易碰面的。但巧就巧在他们医院去做了宣讲,柳星砚也跟着去了。 “小柳少爷应该是没见到她,宣讲是在学校的礼堂,他们面试是在教学楼,一个在东门,一个在南门,两个方向。” 顾曜“嗯”了一声:“知道了,去吧。” 这通电话便结束了。 下班回家后,顾曜又留心了一下柳月阑的脸色。 看起来一切正常。 顾曜又顺手给那几枝雪柳叶换了水。他回想了一下手里这几枝是哪一天换的,算了算日子,这几枝差不多也快谢了,又该换新的了。 顾曜想想又觉得自己好笑,他们家这小祖宗,就会气他。 结果,晚上还真的又拌了几句嘴。 睡前,顾曜打了个电话,给远在美国的一个同学。 “顾曜?稀客啊。” 顾曜笑了一声:“潇潇,好久不见啊。” 潇潇是顾曜在麻省理工的同学,是位在美华裔。家里的生意铺得很大。顾曜还在美国时,跟她有过一些合作。 潇潇很了解顾曜这人的德性,说话很直接:“顾曜,有什么事你就说,别跟我假客套。” 顾曜笑着说:“好好好,我今天找你,是为了顾源。” 潇潇沉默了一会儿,说:“顾曜,真不是我说,你们家这个弟弟,太讨人厌了。” 顾曜连连制止:“哎哎哎,话别说那么难听,谁弟弟?他可不是我弟弟。” 潇潇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的消息出错了。随后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再开口时语气就凌厉多了:“顾曜,我跟你说实话,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早有人想动顾源了。” 顾曜说:“别看我面子,我有什么面子。” 潇潇聪明得很,话说到这里就不用再细问了:“今天这通电话过后,说不定啊,明天就有人想动他了。” “随意,随意。”顾曜往床头一靠,懒洋洋地开口,“不过,我今天打电话,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 柳月阑刚洗完澡。 他半坐在床边,还在用毛巾擦着半干的长发,看到顾曜在讲电话,还凑过去听。 顾曜勾着他的手指放到自己嘴边亲了亲,继续说着电话:“顾源这人,心思不往正处使。他在美国不是有点产业吗,明明做得也不差,非要把手伸回国内,想跟我争。” 柳月阑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沉默着从顾曜怀里离开,绕到床的另一边。 这样也还是绕不开顾曜的话语,他干脆重新回到洗手间去吹头发。 吹风机的嗡嗡噪声里,顾曜的声音若隐若现。 “他在美国那点资源,你们分了就是,给我留点就行。” “留‘点’,是多少?” 顾曜哈哈大笑道:“50%吧。” 潇潇无奈道:“顾曜,你也太贪了。” 笑过之后,顾曜认真起来:“开玩笑的,你们看着分吧。” 顾源这个事情,耽搁了挺久,但并非是因为不好处理——恰恰相反,实在是太好处理了,容易到顾曜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在欺负他,这才一直拖着。 顾源一直躲在美国又怎么样?真想收拾他,一通电话就能解决。 顾曜摇摇头,实在想不明白这人忽然窜出来跟他作对究竟有什么意思。 这个顾家,他按在手里这么多年,除非他自己愿意,不然谁都别想抢走。 几分钟之后,柳月阑吹干了头发,表情淡淡地从卫生间走出来。 他见顾曜打完了电话,便开口问道:“谁又惹你啊。” 顾曜不想多说:“顾源,最近老来惹我。” 柳月阑拢着长发放到一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闭着眼睛轻声说:“阿曜,怎么一天天火气这么大。” 顾曜也顺势躺了下来,伸手拥住他,说:“本来不想理他,谁让他……” 再之后的话就没有说了。 这话是真的。 第59章 顾曜原本并不打算搭理顾源,像顾源这样的人,他一天能碰见100个,他根本不把顾源放在眼里。 坏就坏在,顾源居然敢找一个那么像柳月阑的人,还敢送来他身边。 但这些个中曲折,顾曜并不打算告诉柳月阑。 他拍拍柳月阑的背,轻声说:“不说这些了,时间不早了,睡吧。” 他关了灯,拥着柳月阑,当真一副马上就要休息的样子。 黑夜里,卧室一片漆黑,柳月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顾曜的轮廓。 他伸手抓住顾曜的小臂,不自觉地用了力。 他轻声问:“……那,顾源,现在还活着吗?” ----------------------- 作者有话说:虽然存稿所剩无几但我想讲完这段剧情,所以今天双更 第46章 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顾曜付出的东西远比旁人想象中多得多。 别人不知道,柳月阑可是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加担惊受怕。 这些年好一些了, 顾曜刚回国那两年,大大小小的“意外”, 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 熬过了痛苦的几年异国恋,本以为爱人回国后就能好起来, 却没想到又进入了另一种煎熬。 那段时间柳月阑经常整夜整夜地失眠,恨不得每天把顾曜揣在口袋里,放在胸口才觉得安心。 他害怕顾曜出事,也同样害怕顾曜的那些手段。 他害怕顾曜某一天会失去手里的权利, 害怕顾曜会被人报复,害怕顾曜……也会出事。 黑夜里,耳边的声响更加明显。 柳月阑听到被子和枕头发出的轻微声响,随后, 又听到了顾曜的轻声叹息。 鼻尖传来一阵暖意,顾曜啄吻着他的鼻子,轻声说:“你又开始胡思乱想。” 柳月阑仍然闭着眼睛, 只是手上把他抓得更紧:“阿曜,我很害怕。” 顾曜也把他搂得更紧,抚着他的背安抚道:“别怕,阑阑。” 很正常的一句安抚,正常到……听上去有那么点敷衍的意思。 柳月阑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猛地掀开顾曜的手!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 又伸手按开卧室的顶灯。 猛然亮起的室内让柳月阑的眼睛一阵刺痛。他的眼前泛起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光圈,眩晕一阵阵地涌上脑袋。 他垂眼看着顾曜,用力闭了闭眼睛, 说话的声音很轻,话语里夹杂着的语气却十分强烈。 “我胡思乱想?阿曜,你倒是告诉我,我怎么才能不胡思乱想。” 长久以来悬在心里的不安,和这段时间一件又一件棘手的事情混在一起,让柳月阑疲惫不堪。他说不清究竟在郁结什么,却又觉得每一件事都那么不痛快。 这样一桩又一桩的不痛快,让他和顾曜的相处变得岌岌可危。 他的胸口不停起伏,心底剧烈的情绪急需一个爆发的出口。但他又不愿意将顾曜作为这个出口——或许,顾昭说得没错,在这个位置上,顾曜也有他的身不由己。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阿曜,或许你现在不在意这些,但是……我知道,我知道,老师在寰都做得很好,你在照海也做得很好,但是,但是……” 柳月阑停顿了几秒钟,话说得很艰难:“但是……远的不说,就说卫枫、卫枫和卫伯,他们以前,在照海不是一样的呼风唤雨吗?可现在呢?” 顾鼎钧被软禁起来之后,卫崇山便消失无踪了。柳月阑只隐约知道他被卫枫送去了国外,但具体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柳月阑不得而知。 甚至……卫崇山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 至于卫枫,就更不必说了。 他像是一夜之间就忽然消失无踪了。没有人再提起他,甚至没人关心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卫枫得势的时候,人人都叫他一声“阿fin哥”。卫枫出了事,连个关心真相的人都没有。 “……阿曜,我真的很害怕。”柳月阑声音颤抖,不知不觉竟然带上了一点鼻音,“我真的很害怕……” 他害怕顾曜有朝一日也会被人拽下来,害怕顾曜也会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害怕顾曜又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意外。 他害怕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他每提起卫枫一次,顾曜的脸色都会变得更差。 顾曜闭了闭眼睛,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靠在床头,面色不善,但语气还算平静。 他说:“今年之内,我要把阿fin送出去。” 今年之内……现在已经六月了。 柳月阑在听到阿fin名字的时候,心里猛然一紧。 ……有那么一两秒钟,他甚至想歪了。 他还以为阿fin也……也失踪了。 就像卫崇山一样。 直到听完顾曜的后半句话,他眨了眨眼睛,才终于放下心来。 顾曜提起了这个话题,柳月阑便顺着他的话多问了一句:“想让他去哪儿?” 顾曜说:“就是地方不好找。找个低调点的地方,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但也不能太偏僻。阿fin毕竟还年轻——他才33岁,总不能现在就开始过退休老头子的生活吧。” 柳月阑勉强地笑了笑:“……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他又有些不解:“阿曜,你看你,你又在为卫枫打算这些,又非要跟他生气,闹的这是什么脾气。” 也不知道这句话又哪里惹到顾曜了,柳月阑只觉得周身温度一凉—— 他抬起眼睛看向顾曜,那人果然正以一种要笑不笑的表情看他。 柳月阑不知不觉拧了眉,低声道:“又怎么了?” 他也不耐烦起来:“一说你就生气,阿曜,你倒是说说,卫枫到底是怎么惹到你了?” 顾曜似笑非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老要提他呢?” 柳月阑不知不觉捏紧了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在感情这方面,柳月阑谈不上多敏感,但也绝算不上迟钝。 卫枫心里有点什么,他很清楚。 但他不愿意点破,便一直装作不知道。 卫枫……毕竟替顾曜做了那么多事。他和顾曜绑定了太久,贸然让他离开,顾曜这里有很多事情不好处理。 当然,顾曜总是有自己的办法的,但…… 既然卫枫最合适,那为什么不让卫枫继续留下呢? 为了一点不可能说出口的情愫,让顾曜失去一个得力的助手,柳月阑实在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柳月阑又想歪了——换做别的场景,在顾曜表明不愿意他再提起卫枫的时候,柳月阑一定会闭嘴,但今天这个场景,他实在没法不多想。 ……顾曜刚才还在打电话处理顾鼎钧的私生子。 他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了卫枫,柳月阑真的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卫枫提起了顾曜18岁那时候的事吗? 在生日宴上和父亲大打出手,日后又把人软禁起来关了十年——这事情确实不光彩,也不好听。 想到这里,柳月阑竟然诡异地想通了这整件事。 顾曜着急要让卫枫走,大概是为了让这件事彻底埋进地底下。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些天龙人,从政的也好,从商的也好,没有几个人的上位史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都过去十年了,怎么会忽然又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柳月阑仍然有些没想明白的东西,却也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了——再不满,再忐忑,再担忧,他也不愿意再因为卫枫,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去和顾曜发生冲突了。 那种岌岌可危、小心翼翼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可他又只能勉力压下这种心悸。 心跳疾速变快后又悄然平稳,过大的落差让柳月阑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不自觉地抓紧了顾曜的手臂,刚想开口,又被顾曜先一步吻住了唇。 顾曜的神情恢复了平和,他勾着柳月阑的舌轻轻咬着,手上不带欲望和色情地抚着他的腰。 安抚的意味很明显。 对于这种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示弱,柳月阑已经看够了,也看腻了。可在冲突就要爆发的这一秒,他又真的会退缩。 ……他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在顾曜让步的时候,也顺势不再计较。 他闭上眼睛,放松身体,膝行着坐到顾曜怀里。 他搂着顾曜的脖子,抬起头深深地回吻他。 爱了这么多年,连爱抚都变成了习惯。 第60章 顾曜的手轻轻扫过柳月阑的耳垂,都能带来一阵头皮发麻的颤栗。 温热的手掌带着熨帖的温度按在他的背上,在亲吻的间隙,他听到顾曜说:“大晚上容易生气,不说这些了。阑阑,别生气。” 柳月阑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句,又去咬顾曜的下巴。 原本是没打算做点什么,可这浅浅的亲吻逐渐就变了味道。 顾曜咬着他的嘴唇,手掌已经钻进了衣服下摆,含糊不清地说:“别生气了,让我摸摸,别气了。” 柳月阑一边笑一边弓起身子,骂他:“滚。” 顾曜也笑:“又让我滚,又勾着我的腰,还往我手里送?” 穿过钉子又愈合了的伤口敏感得紧,一个触碰就会红肿颤抖。 柳月阑嘴唇哆嗦着去亲顾曜的耳朵,不知死活地挑衅他:“都跟你说了舔舔才比较管用……” 顾曜啧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恶狠狠的:“我看你最近真的是皮痒了。” 柳月阑笑着说“我没有”,手脚并用地往床尾躲去,又被顾曜抓着脚踝拖了回来。 房间里开了空调也依然吹不散情欲留下的闷热和潮湿。 柳月阑连鼻尖都溢出了汗水,手脚绵软,全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 微长的头发贴在额前,柳月阑不放心地伸长手拿了一面镜子看看,警告地问:“你没弄我头发上吧!” 顾曜:“这次没有,下次试试。” 又被柳月阑轻轻扇了一个嘴巴。 顾曜笑弯了眼睛。几分钟后,他出声说道:“今年我生日,想好送我什么了吗?” 柳月阑惊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很多年不给顾曜准备生日礼物了。 真不是他小气或者不上心,实在是顾曜的礼物太难准备了。 顾先生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呢? 刚恋爱的那段日子里,柳月阑经常头痛他的礼物。后来顾曜主动说别送了,说,他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个家安安稳稳的。 柳月阑眨了眨眼睛,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顾先生今年忽然有了想要的东西,在朝自己要呢。 他凑过去咬住顾曜的食指,柔软舌尖舔着他指节上的茧子,含糊地说:“顾先生,说说看,今年想要什么?” 顾曜用湿润的手指碾过他的嘴唇,淡色的唇瓣仍有些红肿,被这样触碰后复又便得嫣红。 他摩挲着柳月阑的脸颊,眼神晦暗。 “我要一张结婚证。”他说,“阑阑,我们结婚吧。” ----------------------- 作者有话说:顾曜发疯倒计时 第47章 结婚这个事情, 顾曜并不是第一次提。 他们手上这对情侣戒指,就是顾曜第一次求婚时送的。 但那一次,这个婚没有结成——柳月阑收了戒指, 却没有同意结婚。 那一次是在他们23岁的时候。 那时候顾曜大学刚毕业,他还在美国, 留在斯隆商学院读硕士。 柳月阑去看他,还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当时……具体原因是什么, 柳月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又闹了一点不算严重的小矛盾。 顾曜抱着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学会了先低头:“……难得见一次面, 别吵架了,好不好?” 柳月阑回抱住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次日,顾曜带他出去玩, 去……跳伞。 顾曜在美国很疯,柳月阑是知道的,但……这种极限运动的刺激和危险, 是柳月阑无法想象的。 ……光是从直升机上往下望,已经足够让柳月阑头晕目眩了。 顾曜的装备穿得很敷衍,旁边的美籍教练叽里呱啦地说了很多,都被直升机的轰鸣声盖了过去。 舱门打开后,柳月阑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睛。恍然中他看到顾曜动了动嘴巴, 却实在听不清那人究竟说了什么。 没等他再追问, 顾曜粲然一笑,纵身一跃—— 柳月阑的心跳都快停了! ……也是这时他才知道,顾曜这次选择的降落地点, 竟然是水中。 顾曜那么高的个子,从空中直直飞落,竟然也只像是针尖大小的一个点。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载着柳月阑的这架直升飞机终于降落了。 他脚软得几乎站不住,被教练领着下了飞机时差点跌倒在地。 他踉踉跄跄地朝湖面走去,带着哭腔扑进顾曜怀里。 顾曜身上已经湿透了,他捋了一把头发,把湿漉漉的发丝捋到脑后,被水浸润了的脸庞英俊极了。 他坐在湖边,朝柳月阑伸开双手。 柳月阑的衣服也被他沾湿了。水意透过衣服传到皮肤时,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好意思。 他推开顾曜,声音还带着浓重鼻音:“你在美国就做这种危险的事吗?” 顾曜不回答,只问:“我跳下去之前说的,你同意不同意啊?” 直到那一刻,柳月阑耳边炸开的直升机轰鸣声好像才终于消失不见。 坠痛得快要破裂开的耳膜恢复正常,嗡嗡耳鸣声也逐渐减弱,跳伞之前,顾曜说的那句话悄然飘进他的心里。 顾曜说,别生气啦,我从这跳下去给你赔罪好不好?我要是敢跳下去,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紧接着,柳月阑手指一凉—— 顾曜给他套上了那枚戒指。 从那以后,这戒指就再没摘过。 但结婚的事,反而缓下来了。 柳月阑说,让他再考虑考虑。 顾曜没说话,但脸色明显是不高兴了。 不过,这件事情,柳月阑也有自己的坚持。 他当时说:“你想结婚,那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在现在。结婚是很重要的事,不能是……争吵过后的补偿。” 柳月阑说:“结婚是因为爱,不是作为弥补什么的手段。” 几年后的现在,顾曜又一次提起了结婚的事。 但很不巧,居然又是在一次小小的争吵之后。 柳月阑和以前一样,依然不愿意在争吵之后谈论这个话题。但他也已经很累了,他同样不想在现在,在这个才刚温存过的时刻再多生事端。 于是他轻声问:“你想去哪儿结婚?” 没有激动也没有兴奋,没有幸福也没有甜蜜,他只是平淡而冷静地问“你想去哪儿结婚”,带着一种像是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做的妥协和退让。 顾曜同样没有明确地回答他,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不知是否相关的事。 “还有一件事,阑阑。”顾曜搂着他的腰,低声说,“那天我说的,你再考虑一下。阿晞回来快一年了,该独当一面了。最近我在逐步地把国内的业务交接给他,等到他完全上手后,我们就走吧。” 顾曜不是第一次说这话,柳月阑知道,他这是去意已决,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顾曜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了。他铁了心要撂挑子走人,柳月阑也没有办法。 顾曜想把顾家交给顾晞,和顾曜想要结婚,这两件事情在柳月阑看来,也有了一丝诡异的相似——他不赞同,却也……不反对。 不想反对,不愿意反对,以及,很难反对。 但这件事,又和结婚不完全一样。 结婚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公司的事可绝不仅仅是顾曜一个人的事。 顾家……顾家离不开顾曜。 顾曜为人太霸道了。他把顾家攥在手上,攥了整整十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的交易往来,就连现在的核心骨干,都是顾曜一手栽培的。 想要让顾晞彻底接手,哪里有这么容易? 诚然,顾家有深厚的根基,可如果没有顾曜这么多年的付出,顾家也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一桩一件,都是心血。 他知道顾曜一定能妥善安排好一切,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愿意冒一点风险——这些年顾曜铁人一样地为顾家打拼,他是最清楚的。 他闭上眼睛,往顾曜怀里靠得更近,轻声说:“你也说了,阿晞才回国一年,他还需要时间。” 顾曜睁开双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冰冷。 顾曜说:“他总要接受这些,他总要学习。阿晞不可能在我的庇护下过一辈子。我们顾家的人,没有天真的资格。” 第61章 柳月阑知道,这样的话语,已经算是顾曜的最后通牒了。 顾曜真的想做的事情,顾曜真的定下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最终,他点了点头,仍然没说“好”或者“不好”,他只是说:“阿曜,你再考虑一下,我也再考虑一下,好吗。” 顾曜浅浅地笑了笑,不知那笑意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好吧。” 连日来的数次争吵让柳月阑身心疲惫。这么长时间的感情,在这一刻竟然让他有了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恍惚间,他荒唐地有了一种“如果结婚有用那也不错”的念头。 说到底,他并没有真的打算和顾曜分开。 那么多年的感情,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日夜。 相爱十年,这段感情早已经融进他的身体。 顾曜是他的骨头,是他的血肉 顾曜是……他的半条命。 *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柳月阑根本无心工作。 他一直在搜索那些可以注册结婚的国家。 找着找着,他看到了某个小国。 名字很耳熟。 柳月阑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他隐约记得,顾曜好像在这个国家买过一座小岛。 就在不久之前。 柳月阑忽然笑了。 他在各个软件搜索了一番,觉得这个国家还算不错,风景优美,人又很少,是个安静不被打扰的地方。 如果每年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好像也不错。 柳月阑把这些信息收藏起来,准备放下手机去认真工作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举起自己的左手,对着办公室的顶灯仔细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戒指带了很多年了,戒圈表面已经有了明显的佩戴痕迹。 柳月阑收回手,不自觉地转着这枚戒指。 他想,可不能这么容易就跟顾曜结婚,得再讹他一个戒指。 想到这里,心中连日来的阴霾竟悄然散去。 柳月阑的嘴角终于久违地挂上了笑意。 他又重新搜索了一些东西,慢慢挑选着即将到来的那第二枚情侣戒指。 他想,在结婚这件事情上,或许真的是他太多虑,太……拧巴了。 爱了这么多年,他们早就该结婚了。 与此同时,顾曜正在射击场里, 他没带任何人,也挥退了老板和一众陪练。 他惯用的那套弓箭安静地摆放在一旁,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他放下了公司的工作,中午就来了这里。 他在这儿坐了很久,久到不知不觉,竟然都睡着了。 他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个短暂的小觉并不安稳,他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做梦。 他梦到了很多。 而梦境的最后,是他定做那对情侣戒指的场景。 那时,他用便签纸写了一句话,就贴在包装精美的绒布盒子下。 给他设计戒指的那位设计师不懂中文,问他写了什么,他笑着解释了一番后,那位设计师说:“先生,您和太太是非常般配的一对,我期待您结婚的好消息。” 但他和柳月阑没有结婚。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结婚。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我所要遇见的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飘逸潇洒的字体书写着这句在高中一起学过的情诗,只是,该送的东西送出去了,该准备的仪式也准备了,该结的婚却没有结成。 顾曜知道,戒指的包装盒,和这张写着诗的便签纸,柳月阑都好好收起来了,保管得很好。 柳月阑的在意,柳月阑的珍重,明明也是那样明显的。 可柳月阑就是不愿意,不愿意跟他结婚。 他睡得极不安稳,手机极微弱的振动就把他吵醒了。 他的手里,还攥着另一个金色的绒布盒子。 盒子小巧精致,顶端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是他……准备送出去的戒指,和柳月阑结婚的戒指。 那个绒布盒子的背后,也贴着那一句情诗。 他抓着这个盒子,握得很紧。 大约半分钟后,他才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是顾家的公关团队负责人。顾曜接起电话,直觉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恭敬地说:“先生,我们拦截了一个消息。” 顾曜微微蹙眉:“拦截就拦截了,这也要跟我汇报?” “寻常的事情,自然是不需要耽误您的时间的。但……这次的事,还是得跟您汇报一下。”那人缓缓说道,“时家……今天联系了多家媒体,让他们在下午四点的时候统一发新闻,说,您同意和时薇结婚,并且签了三年的协议。但又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谈妥,改成了一年的协议。” -----------------------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3 第48章 时薇, 时薇。 顾曜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冷笑了一声,随后抬起左手看了看腕表。 现在是三点半, 还有半个小时。 他最近太忙了,再加上……这些事情, 从前都是阿fin在帮他处理。 这种小事,顾曜没空、也懒得管。 现在阿fin不在, 公关部的人不敢自己做决定,这才找上了他。 他揉了揉额头,确认了一遍:“你说,消息是打算四点放出去?” “是的, 先生。” 顾曜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思考了半分钟后缓缓说道:“这消息,你让他们放一分钟。一分钟之后再删掉。” “……”电话那边的负责人错愕地问,“一分钟?” 顾曜没有说话。 公关负责人自然知道顾曜没有向他解释的义务, 短暂地疑惑过后,也只有接受他的安排。 挂断电话后,顾曜仍然坐在躺椅上, 摆弄着他握在手心里的绒布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对对戒。 圈口稍小一号的那一只戒指上,缀着一圈不大却十分夺目的碎钻。 很低调,却又足够亮眼。 本来是想在昨晚送出去的戒指,却在那一场不大不小的争吵过后, 失去了送出去的时机。 他想, 柳月阑还是不愿意。 不愿意跟他结婚,也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这儿有什么好的呢?有什么东西让他这么抛不下? 顾曜疲惫地闭着眼睛,始终想不明白。 谋划了这么多年、打拼了这么多年的顾家, 他都准备抛在身后了,柳月阑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放不下那个人呢? 那个拖累了他整整十七年的哥哥。 这么重要吗?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不愿意跟自己去国外结婚,重要到三番两次发生争吵。 但顾曜又很了解柳月阑的性子。 他又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再逼一下柳月阑,他是会同意的。 嘴上再发脾气,心里再不舒服,柳月阑也始终是个心软的人。 想到这里,顾曜又看了一眼腕表。 三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 这时候联系公关拦住那则新闻,时间绰绰有余。 但…… 算了。 顾曜理了理身上的衬衫,脸色阴沉。 别的都可以让步,结婚不行。 他和柳月阑一样,被最近这段时间频繁的争吵搞得心烦意乱。 反复的烦躁和愤怒下,他把昨晚柳月阑的再三考虑,当成了又一次的拒绝。 老实说,这种称得上恼羞成怒的情绪,在顾曜这28年的人生中并不常见。 恼怒到了极点,顾曜反而平静了。 罢了,总有办法让柳月阑跟他走,总有办法,让柳月阑愿意跟他结婚。 相处了这么多年,顾曜知道,柳月阑有时会有那么一点拧巴的小情绪。 有时,柳月阑需要别人这么逼他一把。 但在这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做。 顾曜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那人是顾曜的某个合作伙伴,很巧,刚好是时薇他们家生意的下游客户之一。 电话接通后,顾曜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跟时家,还在合作吗?” 对面那人也有些苦不堪言:“今年到期之后,明年就不再续约了。天天压我们的货,烦。” 顾曜笑了一声,说:“别明年了,就明天吧,我给你找个新的供应商,明天就终止吧。” 生意场上历来只有利益。电话那边那位和时家合作了很多年,对时家现在的落魄十分了解,但现在顾曜主动提出给他们更换一家更好的供应商,那人二话没说便立刻同意了,甚至完全不好奇顾曜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更不在乎丢掉了他们这个大客户后,时家要如何继续生存下去。 第62章 这通电话挂断之后,顾曜一分钟都没等,立刻给时薇打了一个电话。 接起电话后,时薇迟疑着叫了他一句:“顾先生……?” 时薇并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人,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被她父母推着以联姻的名义向顾曜寻求帮助。 顾曜每次听到她这个畏畏缩缩的语气都会在心里怒其不争,但归根到底,这荒谬的结婚提议也并不是时薇真实的想法,他没有必要为难这个被推到台前的靶子,于是言简意赅地说:“让你们家老不死的滚过来接电话。” 电话换到时薇父亲手上时,顾曜笑着和他打招呼:“下午好啊,我未来的老丈人。” 时薇的父亲明显愣住了,开口时语气颤巍巍的:“……顾、顾先生……” “别紧张啊,老丈人,我送你个聘礼——”顾曜带着笑意说出恐怖话语,“送你去死。” 挂断这通电话之后,顾曜起身离开射击场。 他没回公司,也没有直接回家,坐进车里后,他犹豫了一瞬,对司机说了个地址。 那是……柳月阑从前那个家的地址。 顾曜的这个司机跟在他身边也有很多年了,很有眼力见儿,听到这个地址后他没立刻回应,只说:“先生,您去看月阑少爷吗?” 柳月阑从那地方搬出来已经很多年了,顾曜去那里,明显不会是去看柳月阑。 司机这话问得很妥帖,没有直白地劝阻,也没有直接默认,只用了一个十分迂回的方式提醒顾曜,这事情又会惹得柳月阑十分不快。 放在从前,顾曜真的会再犹豫一下、再考虑一下,但现在……顾曜已经听腻了“再考虑一下”这样的话。 他从后视镜里睨了一眼司机,语气不善地反问:“你也开始听不懂话了?” 那司机见他心情实在糟糕,便也不敢再多问。 射击场远在郊外,从那里开车前往柳月阑先前那个住处,至少需要四十分钟。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着向谁求助才能解决问题。 如果是从前,那么阿fin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但现在…… 司机想了一路,仍然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最终,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司机避开顾曜的视线,偷偷给柳月阑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 看到那条荒唐的新闻时,柳月阑并没有往心里去——坊间传闻里,顾曜连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柳月阑只草草看了一眼,还觉得那新闻编得挺像模像样的。 直到后来收到了司机的消息,柳月阑才后知后觉这事不太对劲。 顾曜的那位司机,柳月阑并不算很熟悉——那位司机不善言谈,年纪也比较大了,话没有那么多,更不爱管闲事, 但现在…… 【我在送先生去您之前住处的路上。】 柳月阑看着手机上这几个字,不知不觉已皱紧眉头。 司机说得语焉不详,但这个所谓的“之前住处”,怎么看怎么像是指…… 他和柳星砚的家。 顾曜去那儿干什么? 柳月阑拧眉,几乎立刻就拿起车钥匙准备回去。 等电梯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手机,想先给顾曜打个电话。 手机解锁后他却愣住了。 方才他在看的那条新闻,那条顾曜要和时薇结婚的新闻,不见了。 不仅在柳月阑看的那个财经新闻的app上消失了,在整个网络上都诡异地消失了。 柳月阑试着在很多个app上搜索,都没有再找到这条新闻。 很明显,这是顾家的公关团队发力了。 但不正常的地方在于…… 顾曜养的每一个团队都不是废物。像这样的消息,这样能铺天盖地发到全网的消息,顾家这个公关团队如果事先收不到一点风声,那顾曜早就让他们滚蛋了。 换句话说,他们明明可以直接掐了这条新闻,却偏偏放任这新闻在网上大肆传开。 柳月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锁上手机放回口袋里,心下一片疲惫。 如果说刚刚还在疑惑为什么顾曜会突然跑去找柳星砚,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叮——电梯到了。 柳月阑脚步虚浮地走进电梯,连日来的疲惫和愤懑涌上心头,在这一刻竟奇异地转化成了悲哀。 顾曜……顾曜是这样的人,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顾曜、顾曜明显是将自己昨晚的再三考虑当做了拒绝,但顾曜内心已经认定了结婚这件事,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跟他结婚。 柳月阑并不知道顾曜为什么忽然冒出了结婚的念头,他只知道自己的再三考虑被顾曜彻底的拒绝——顾曜甚至不愿意再多等一天。 柳月阑忽然怒上心头。 他掏出手机,拨通顾曜的电话,准备质问他究竟要去找柳星砚做什么! 可手机才刚拿出来,他却看到…… 就在半小时前,他还在搜索着能够和顾曜注册结婚的国家,他还在打算着换一对新的戒指。 他不想跟顾曜结婚吗?他只是不愿意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当作是争吵过后和好的契机。 柳月阑靠在电梯轿厢里,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电梯抵达车库后,他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 地下车库一片昏暗,柳月阑的眼前闪现着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光圈。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掌心被手机边框硌得生疼。 他不愿意在柳星砚那里和顾曜发生争吵,思考再三,他还是决定回36号。 回家途中,他先给顾曜的司机打了一个电话。 但没有人接听。 柳月阑火从心起,给顾曜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顾曜并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两三秒才温声说:“阑阑。” 柳月阑捏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气到极点,他也诡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沉声问:“顾曜,我现在回36号。不管你现在在哪儿——” 柳月阑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冰凉:“滚回来。” -----------------------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2 怎么说呢,这几章发生的事情,如果阿fin还在,那阿fin会直接处理掉,时薇要结婚的这个消息,压根传不到顾曜耳朵里,这事情不会闹得这么大 第49章 时隔多年, 再次踏入柳月阑曾经居住过的这个破小区时,顾曜惊奇地发现,这里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太大变化。 照海市的城市更新开展得轰轰烈烈, 这个破小区却像是被遗忘在了角落,这么多年过去了, 没有半点改善。 顾曜和很多富二代不一样,他并不喜欢用华丽的豪车和穿着来标榜自己的地位。但即便已经足够低调, 他站在这里时,依然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顾曜又想到柳月阑。 他想,如今的柳月阑,和这个地方, 也已经格格不入了。 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他来帮柳月阑搬家的那一天,那人站在这个院子里,那么朝气蓬勃,那么生机盎然。 他早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了。 他根本就不应该属于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 顾曜又在心里冷笑。 这样一个地方,到底还要困住柳月阑多少年才够。 在他面前,那位司机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着。 很自然的姿势, 很正常的姿势,但顾曜已经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盯着司机看了几秒钟,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问道:“给谁通风报信了?” 余光里,他看到司机捏紧了手指。 顾曜没说什么, 只负手站在那里, 几分钟之后他转过身,对等待身后的人说:“等你半天了,上楼聊聊。” 在他身后, 柳星砚就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外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些年里,顾曜自然没有放松对柳星砚的“监控”,可真要说他和柳星砚多么熟悉,那是完全没有的。 他和柳星砚只真正见过一次面,是在柳星砚病重、差点死掉的时候。 他讨厌柳星砚、反感柳星砚,和柳星砚这个人的性格或是别的什么,都没太大关系。 他只是……受不了柳星砚身上那股天真和单纯。 受不了这种天真和单纯是用什么换来的。 柳星砚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人点了点头,冷淡道:“顾先生,你找我?” 顾曜定定看了他几秒,看向他的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他把柳星砚从头看到脚,这才淡淡开了口:“走吧,上楼,跟你聊聊。” 第63章 顾曜并没有真的踏入过柳月阑曾经居住过的这个家,但他无数次地在楼下驻足过——他很多次在楼下、在车里,安静看着柳月阑走进这个破败不堪的筒子楼。 * 这个住处很小,一眼就能看全这屋内所有的东西。 顾曜走进这个房子,狭小的房间瞬间逼仄起来。 他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找了个桌子靠着。他的手掌撑在那张桌子上,又四下看着这间房子。 地方很小,但东西摆放得还算整齐。日常用品、衣物鞋子,肉眼可见的范围内,都只有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这间狭小的房间曾经挤下了两个相依为命的少年。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漫长且难熬的岁月,那么多个春夏秋冬,那么多次冷暖风雨,然而现在,这里已经看不出另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了。 也正常,柳月阑从这里搬走已经太多太多年了。 在买下36号之前,柳月阑辗转住过顾曜好几个住处,直到买了36号,两个人才算是彻底定居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那几个住处,也早就没有了柳月阑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但这里,这个地方,却又和其他别的住处并不一样。 那些地方都不算是“家”,而这里,顾曜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曾经是柳月阑的家。顾曜面前的这个人,是柳月阑装在心里的唯一的家人。 想到这里,顾曜心里的烦躁更多了几分。 他站直身体,又一次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人。 柳月阑总是说他和柳星砚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不知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还是纯粹嘴硬不想承认。 其实他们两个是很像的。 但柳月阑一向是带着刺的。不说话的时候神色冷淡,一张嘴又总是带着点不耐烦,是不太好惹的样貌。 面前这个人倒是温和多了。 能不温和吗?从小被人好好保护着,像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样,什么苦难都没有经历过。生病了有人哄,受伤了有人治。那么穷的两个人,有点好的东西也全堆到他的身上。 柳月阑愿意在天台上啃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冷面包,但是舍得花四块钱给面前这人买一个新鲜的煮鸡蛋。 可是,这些又凭什么呢? 凭什么该付出的,就是柳月阑呢? 顾曜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和柳月阑那么相似的一张脸,落在顾曜眼里,只剩下了厌烦。 那么单纯的一张脸,那么简单的一张脸,那么天真的一张脸。 都是用什么换来的呢? 柳星砚大概是被他打量得有些不适,抿了抿唇,主动开口问道:“顾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声音很冷淡,这副不悦的样子,跟柳月阑更像了。 顾曜无心和他废话,言简意赅、开门见山地说:“过段时间,我会带阑阑出去一趟。” 柳星砚立刻拧紧眉毛:“去哪儿?!” 顾曜轻笑一声:“跟你有关系吗?” “他是我弟弟,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顾曜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弟弟,弟弟。 他在心里反复琢磨着柳星砚说的这两个字。 半晌后,顾曜缓缓开口:“柳星砚,原来,你还知道他是你弟弟啊。” 他不等柳星砚回答,继续说道:“那你知道,你弟弟为了你牺牲了多少吗?知道他为你出过多少次头,为你放弃过什么,为你跟我争吵过多少次吗?” 顾曜没来由地想起那几枝雪柳叶。 路边随便几块钱就能买到的东西,柳月阑当个宝贝一样供在那儿。 “知道……你送几根草给他,他都高兴得不得了吗?” 顾曜说着,嘴角笑意渐浅。 因为柳月阑喜欢,那几根上不了台面的草也被他好生照顾着——鲜切花养不了几天,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顾曜背地里不知换过了多少茬。每次都认真挑选颜色形状接近的新鲜叶子换上,这样哄了他大半年。 顾曜想起自己做的这些事,心里更为柳月阑不值。 他又想起在大街上被柳月阑狠揍过一次的小混混。他了解过,那人虽然猥琐又龌龊,但毕竟没有对柳星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碰到柳星砚,就被柳月阑无声制止了。 柳星砚知道这件事吗?他大概是不知道的。 他怎么会知道呢?柳月阑怎么会让他知道呢。 难听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顾曜并不想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便忍下了所有的不悦,只说自己今天的来意:“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阑阑以后不会回来了——我今天过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 柳星砚捏紧了拳头,再开口时声音都拔高了:“我不信!你让他自己跟我说!” 顾曜轻笑道:“你觉得我还会让他见你?别做梦了。” “你!” 柳星砚毕竟不如顾曜能说会道,短短几句话已经被气得涨红了脸。 顾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他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 几秒钟后,顾曜似笑非笑,又说:“柳星砚,你觉不觉得——” 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你是阑阑的累赘?” 柳星砚的脸色顿时煞白。 余光里,顾曜注意到他松开了紧握着的手,身体也极不明显地微微颤抖着。 他像是被这一句话狠狠击中。 顾曜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没有你,阑阑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你想过吗?如果没有你,他还会不会这么辛苦?如果没有你……” 明明是为了讽刺柳星砚的话,可真的说出口时,顾曜竟然也有了一丝认真的伤心。 他经常说柳月阑拧巴,其实,他自己也很拧巴。 他经常会困在这样的情绪里,他总是想,柳月阑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柳月阑明明可以不那么辛苦。 再开口时,顾曜竟真的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如果没有你,他能过得更好。柳星砚,你的眼睛也治好了,身体也治好了,你还想拖着他多久?” 顾曜是惯会伪装自己的。可现在在柳星砚面前,顾曜竟然半点都维持不了往日的体面和温柔。他脸色冰冷,不带半点笑意,居高临下的语气像带着刀子:“柳星砚,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因为你总是在索取。你们是兄弟,可你带给他的,除了痛苦,还有别的吗?你关心他吗,爱护他吗,你心里有他吗?” 柳星砚脸色苍白,嘴唇咬得很紧。他一直低头看着地面,却在听到某个词的时候,静静地抬头看了一眼顾曜。 他的眼眶有些红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完全平静。他看着顾曜,轻声说:“顾先生,那你呢?你又很了解他吗?你……又真的爱护他吗?” 他看着顾曜,看着面前这个和柳月阑相爱十几年的男人,轻声说着:“柳月阑,我的弟弟,从小就带着一身刺。我们吃饭的时候,他是不会跟我养的狗一起吃的——他能为这件事,跟我冷战一周。” 短暂疑惑过后,顾曜忽然明白了柳星砚说这些话的意思。他眯着眼睛,也不知不觉地捏紧了拳头。 “你帮他搬家的时候,我们有大概半年的时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因为这件事,他也在跟我生气,不想跟我说话。” “……”顾曜沉声道,“柳星砚,闭嘴。” 与此同时,柳星砚继续说着:“顾先生,你觉得,我口中的这个柳月阑,和现在这个柳月阑,还是同一个人吗?” 他顶着顾曜快要杀人的目光,几不可闻地说:“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年里,他快把一身的刺都拔光了。他是这么温柔的人吗,是这么能够忍让的人吗,是这么会讨你欢心的人吗——他真的喜欢现在这样的长发吗?他连扎都不会扎。” 他仍然看着顾曜,眼眶里的那一点红几乎消失不见:“这就是,你爱护他的结果吗?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我确实拖累了他很多。但他跟你在一起,又是真的开心吗?” 顾曜神色低沉,落在柳星砚脸上的目光如有千斤重。 他缓慢地走向柳星砚,仔细端详了那人一会儿,忽然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柳星砚,你想死?”顾曜的嘴角勾起一丝寒冷的笑意,“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顾曜手劲极大,柳星砚几乎不能呼吸。他的双手胡乱挥着,几次抓到顾曜的手臂,却阻止不了半分。 短短几秒钟,柳星砚脸颊涨红。 第64章 他觉得自己的气管都快要被这人捏碎了,一张嘴就被呛得咳嗽。 他费力地把顾曜的手掰开一点,挣扎着说:“顾曜,怎么了,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是吗?!你想带他走,你当然可以带他走啊,换个地方圈养他而已,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对你来说有区别吗!他想不想去、愿意不愿意去,你在意吗?他真的想要什么,真的在意什么,你了解过吗?” 柳星砚说着,竟然掉下了一两颗眼泪:“也许你了解,但你根本不在乎——你只想让他按照你的设想做事!”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曜真的动过杀心。 犹豫的那半秒钟他在想,如果柳星砚真的死了,他要给柳月阑编造一个什么样的美梦才是最好的。 就在这犹豫的半秒钟,他的手机响了。 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柳月阑。 顾曜的嘴角绷得很紧,手上的力气却已经松了。 ……他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柳星砚刚才说的话,竟然真的伤到了他。 他和柳星砚互相厌恶对方,却又能够精准地攻击对方最薄弱的地方。 说到底,他们有同样的弱点。 顾曜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现在居然会被几句话刺得鲜血直流。 他松开柳星砚,伸手将他推到一边,转过身去,接起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冷淡声音时,顾曜知道,他又输了。 他又一次输给柳星砚了。 输得一败涂地。 电话接起后,顾曜并没有立刻说话。 难捱的沉默过后,电话那旁的人先开了口:“……滚回来,顾曜。” -----------------------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1[可怜] 第50章 柳月阑回到36号的时候, 正巧遇见驱车回来的顾曜。 顾曜先他一步到,司机正给他拉开车门。 那位司机听到车子开进来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半弯着腰和坐在车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只见顾曜摆了摆手,那位司机就离开了。 连车门都没关, 就这么大大敞开着。 柳月阑停了车,也没下去。 他熄了火, 解了安全带,坐在驾驶座上,忽然失去了下车的勇气。 他静静坐在车里,无力感涌上心头。 ……柳月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第几次因为他们的争吵而牵连到无辜的人。 顾曜并不能算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可他也实实在在有着不讲道理的一面——不管顾曜误会了什么,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今天闹的这一场, 究竟和柳星砚有什么关系? 柳月阑疲惫地靠在驾驶座,手掌心被自己的指甲磨得生疼。 几分钟后,顾曜下车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细看也带着相似的疲惫。 柳月阑坐在车里,看他关了车门,慢慢朝自己走来,最后在车前站定。 他看着顾曜,心里的火气早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无能为力的苦闷和……不解。 他开始疑惑, 明明……明明这段感情开始得那么好,明明……他们那么相爱,怎么到了现在, 就只剩下满心的疲惫了呢。 柳月阑伸手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一抬头,从前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的眉毛皱得很紧,眼角耷拉着,嘴角也耷拉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被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几乎立刻神经质一般地放松眉头—— 却也只看到了一张依然愁苦的面容。 这时,顾曜来到他的车前,伸手拉开车门。 柳月阑解了锁,跟着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地进了电梯,在难捱的沉默中回了家。 狭窄的电梯里,空调嗡嗡作响,却怎么都吹不散那股让人透不过气的憋闷。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辈子。 顾曜按开了门锁,室内的空调冷风哗地扑在柳月阑脸上,冰得他一个哆嗦。 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直到现在这一刻柳月阑才恍然觉得,这个36号,真的太大太空旷了。 家里明明收拾得很整齐,屋里的大半装饰都是柳月阑设计的,是既温馨又舒适的地方。 阳台上,那一整面墙的花草开得很漂亮。窗外有路灯,阳台有磁吸轨道灯,两种不同颜色的灯光交织着落下,把这个大阳台照得如梦如幻。 客厅里,餐桌上摆放着的小花瓶还插着那几枝雪柳叶。 那么生机勃勃的一个家,现在落在柳月阑眼里,竟然只剩冰冷。 他慢慢地走到餐桌前,垂眼看着那个玻璃花瓶。他背对着顾曜,轻声开了口:“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听到顾曜的呼吸声有短暂的犹豫,但他等了一会儿,却也没听到顾曜开口。 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你去找我哥?去干什么,说了什么?” 这一次,顾曜终于开口回答了:“昨天不是说,打算找个地方结婚吗,我去告诉他这个。” 柳月阑闭了闭眼睛,伸手拿过那只花瓶。他取出那几枝雪柳叶放到桌上,一转身,将那花瓶里的水泼到顾曜脸上! 顾曜没躲。那点水溅到了他的下巴,打湿了他胸前的衬衫。 柳月阑惊讶于自己竟还能保持平静。 “谁要跟你一起走?”他注视着顾曜的眼睛,冷淡而心平气和地说,“谁要跟你结婚?我没说过。” 顾曜的神色陡然危险起来。他眯着眼睛看着柳月阑,几秒后又放松了神色。 他压低声音,也按下了心里的愤怒:“阑阑,不要说气话。” 柳月阑冷笑一声:“哦,对了,我都忘了,是我自作多情了。顾先生可不是准备跟我结婚——” 听到这里,顾曜放软了态度,拿出了惯有的认错时的语气,说:“时薇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阑阑,不要生气,听我解释,好吗?” “解释,解释……”柳月阑抿着唇,轻声念叨着这两个字,“我忽然想起来,之前阿昭跟我说,说你在这个位置上,有太多身不由己,你有你的苦衷。顾先生,我请问你,这就是你的苦衷吗?” 顾曜温声说:“就事论事,阑阑,不要发散。什么苦衷都不会让我牺牲我的爱情,这次的事件是个乌龙,我已经警告过时家的人了。” “乌龙?我看不是吧!”柳月阑的声音陡然拔高,“顾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先前被勉强按下的火气和愤怒在此刻一并爆发,柳月阑高声道:“好,就事论事,不发散,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我猜猜,顾先生,让我猜猜你怎么想的。想让我吃醋,想让我生气,想让我发火,然后你再顺势道歉,趁这个机会逼我跟你结婚!” 柳月阑胸口不停起伏,刚刚这一连串的话语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顾曜,结婚不是你用来弥补的手段。”柳月阑仍然愤怒着,说话的声音却已然平静,“如果你总是在这种时候才想跟我结婚,那我不要——我这辈子都不跟你结婚。” 在听到这句话后,顾曜的眼神猛地变得凶狠。 他的周身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 他看着柳月阑,嘴唇动了又动,很久后才吐出一句:“你说了这么多,归根到底,你就是不在乎我。” 他说话的声音明明很轻,落在柳月阑心里却重如岩石,砸得他头晕眼花。 “什么是在乎?在你看来,什么才是在乎?”片刻后,柳月阑轻声问,“像你一样在我身上装满定位芯片和窃听器才算在乎吗?” 顾曜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动了动嘴,没有回答。 大概是确实对这件事情觉得理亏,柳月阑每每为这件事大发雷霆时,顾曜都会沉默不语。 平日里也就算了,可现在他的沉默不语在柳月阑看来,又成为了另一种避而不谈。 柳月阑怒火中烧,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咱们这个恋爱谈得真没意思!”柳月阑的手指哆嗦着,第一颗扣子解了很久才终于解开,“我说我爱你,你要试探我。我说在我心里你和柳星砚一样重要,你不相信。那我现在告诉你——” 柳月阑终于解开了这件丝质衬衫上的所有扣子。他把衣服往地上一扔,又动手去扯脖子上的项链。 “我现在告诉你,时薇的事情我很生气!我很伤心!”柳月阑高声怒道,“顾曜,这次你有什么想说的?!” 泰山崩于前也能保持平静的人,此刻脸上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顾曜的脸上罕见地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弯腰捡起被柳月阑扔在地上的衣服,低声说:“阑阑……” “你别叫我!” 第65章 柳月阑伸手打掉那件衣服。 颈子上那条细细的昂贵项链也被他丢到一边——收过的东西太多了,柳月阑甚至记不清了,大概,也是某次生日的礼物吧。 装了定位芯片的“礼物”。 他两步冲到衣柜,哗啦一声拉开衣柜的门,从里面随意拿了一件顾曜的衣服。 他握着这件衣服,摊开摆在顾曜面前,质问道:“这个有吗?” 顾曜看了一眼,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柳月阑冷笑一声,丢下这件衣服,又去衣柜翻别的:“顾先生,你连你自己都不放过,你真是……” 他干脆不再纠结这些,只随便取了一件看着眼生的衣服套在身上。 他又拿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顾先生,你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柳月阑背对着他弯腰穿着鞋子,“爱是谁是谁,反正不会是我!” 说罢,他伸手按开门锁—— “柳月阑,”身后,顾曜语气平静地叫他,“去哪儿。”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仅从声音和语气,似乎听不出半点震怒。然而柳月阑却知道,这才是顾曜真正生气的模样。 他扭头看着顾曜,那人已经快步走到他的身后,说话间已经按住了门。 ……他自然是没有顾曜力气大的。顾曜并不需要太大力气,就能阻止他打开这扇门,阻止他离开这个家。 顾曜垂着眼睛看他,轻声又问了一遍:“时间不早了,去哪儿。” 柳月阑转过身来跟他对视,右手推了一把他的胸膛,厉声道:“你说我去哪儿?!你大晚上跑去威胁柳星砚,你还问我去哪儿?!” 顾曜表情很淡,眼神却冰冷得很。他轻轻握着柳月阑的手腕往房间里带,力气不大却无法挣脱。 他揽着柳月阑的肩膀,动作亲密无比:“不许去,别惹我生气,阑阑。” 柳月阑脸色变了又变,几欲发作。 正欲甩开顾曜的手时,柳月阑略一抬头,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逐渐平静下来。 他闭了闭眼睛,胸口起伏的幅度渐渐变缓,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变得冷静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反手握住顾曜,轻声道:“我真是不明白,你……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放松身体,半依偎进顾曜怀里。 而顾曜的神色在这一刻也终于放松下来。他伸手揽住柳月阑,认认真真地想要解释时薇的事情。 “阑阑,这次是——” 然而,顾曜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停止了。 他垂下眼睛,晦暗不明地盯着自己的手腕。 柳月阑从他的袖口里摸出了他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就抵在他的血管处。 “离我远点,顾曜。”柳月阑咬牙切齿道,手上真的用了力。 顾曜神色疲惫,短短几秒之间像经历了无数心力交瘁的变故。他好像已经无法维系惯有的温柔神情,神态之中竟已有了一丝扭曲。 “阑阑,我教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拿刀指着我吗?” 他轻声地问,语气中带着极不明显,也极为罕见的痛苦。 柳月阑避开他的视线,低低地说:“顾曜,这是你逼我的。” “这样就算逼你了吗?这算什么逼你。”顾曜不认可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握着柳月阑的手,重重地用了力! 小刀划破了手腕,鲜血喷涌而出。 柳月阑愕然地倒退两步,手里一松—— 那把小刀咣地一声摔在地上,刀刃上还带着血。 他用那只受了伤的手抓紧柳月阑,神色阴沉,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痛意。 “这才叫逼你,懂了吗,阑阑。” 顾曜稍一用力,腕上的伤口迸出更多鲜血。 “今天晚上,哪儿也不许去。”顾曜说,“就待在这,就待在我身边。” ----------------------- 作者有话说:你别疯了大哥 第51章 走出36号的时候柳月阑才发现, 原来外面下雨了。 难怪他觉得那么冷。 他没开车。他哥那个小区又窄又破旧,车子停不进去,停在路边又容易被划花。 那地方太破旧了, 古老得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在角落了。 柳月阑裹着一件顾曜的薄外套坐上了地铁。不合身的衣服宽大得像是哪里都在漏风,吹得他心口发冷。 他找了个角落靠着, 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身体过了许久都缓不过来。 他的右手像一个生了锈的开关,一点轻微的动作都会嘎吱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那片皮肤上, 好像还残留着温热血液流过的痕迹。 * 他还是……走了。 争执过后,他看着顾曜血流不止的伤口,眼睛慢慢红了。 他闭了闭眼睛,握紧了掌心, 任凭短短的指甲刺痛手掌。 僵持了几秒钟后,他沉默着去取医药箱,简单地给顾曜包扎了伤口。 手指抚过那片皮肤的时候,柳月阑才想起, 顾曜那几道总也消不下去的疤痕,也是在这只手上。 他眼神微闪,轻轻碰了碰那人掌心里深深的几道痕迹。 同一只手, 相似的伤口。 一个是为了救他,一个是为了逼他。 包扎伤口时,顾曜全程没有吭声,柳月阑却能感受到那一直落在身上的视线。 打好最后一个结后,柳月阑闷不吭声地收好了医药箱。他从沙发起身, 垂眼看着坐在仍坐在一旁的人。 ……之后, 他重新拿起那件外套,披在身上。 顾曜的表情真的绷不住了。他眼底微红,开口时, 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你还要走?” 他难以置信:“柳星砚就这么重要吗?他是死了还是伤了啊?!” 柳月阑不想跟他说话,转过身去放医药箱,只在关上抽屉的时候,抽空抹了一把眼角。 ……摸到一片潮湿。 他哑声说:“我不想跟你说话,顾曜。我今天不回来了,你少管我。” 让人窒息的几秒沉默后,顾曜同样哑着嗓子开了口:“阑阑,你别逼我。” 柳月阑高声道:“我逼你?顾曜,你讲不讲道理!” 顾曜抬眼看他,才刚包扎好的伤口竟又隐隐透了血迹。他的嘴角绷得很紧,刻在骨子里的虚伪的温和气质和风度统统维持不了了。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愤然起身,一把挥落了桌上那几枝雪柳叶。 “柳月阑,我警告你,”顾曜脸色铁青,“你现在走,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柳月阑却只是淡然地看了他一眼。 ……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顾曜说,他不能保证他会做出什么,柳月阑却知道。 ……他还能做出什么呢,他还能威胁到谁呢?柳月阑想,自己现在就要去找柳星砚,他倒要看看,他就待在柳星砚身边,顾曜到底还能做出什么。 雨下得更大了。 地铁站到家的那一小段路,几乎把柳月阑淋得湿透。 他捋了一把额发,湿漉漉的发丝往下滴着冰冷的雨水。 老旧的小区连街灯都没有,柳月阑凭着印象摸黑进了楼栋,上了五楼。 打开门锁后,他看到柳星砚正躺在床上发呆。 看到他来了,柳星砚先是震惊,之后又有些疑惑。 但这些额外的情绪,到底还是掩盖不住那一点喜悦。他跳下床,跑到柳月阑面前站定,欢喜道:“你怎么来啦?” 问过这句话后,那点欣喜又变成了焦急:“雨怎么下得这么大?你没开车吗?” “没开。”柳月阑一开口声音哑得很,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又说道,“车子没地方停,这楼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前停这不是被人划了车吗。” 柳星砚“哦哦”两声,说:“也是。” 他拉着柳月阑进屋,又去找了干毛巾和一件宽松的睡衣,一边忙活一边问:“这么晚冒着雨过来,有什么急事呀?” 柳月阑冷静地说:“你别跟我装,柳星砚,顾曜来找你说什么了?” 柳星砚动作一顿,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呀。” 柳月阑心里窝着火,此刻也不愿意多说:“是吗,那我走了。” “哎!”柳星砚连忙叫住他,“唉,月阑!” 柳月阑冷淡地回了头,又问了一遍:“说什么了?” 柳星砚抬头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温声说:“他说……他说要带你移民。” “还有呢?” “没了。”柳星砚眨眨眼睛,一看就是在说谎,“拢共待了不到十分钟,能说什么呀。” 第66章 他拉着柳月阑坐到床上,居然罕见地当起了那两人的和事佬:“月阑,你们……如果想要好好相处,就不要总是吵架了吧。” 柳月阑沉着脸,没有说话。 柳星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犹豫了半天后小声开口道:“月阑,你不用担心我,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的。” 柳月阑还是没说话,只扔过来一个“就你?”的表情。 柳星砚大受打击:“真的!” 柳月阑的表情有所缓和,柳星砚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犹豫着又说了一句:“但如果你们实在相处不来,要不就……” 柳月阑低着头,又不说话了。 话一出口,柳星砚又后悔了。他打着哈哈,胡乱地说:“我乱说的噢!” 柳月阑换了个姿势背对他,肩膀微微塌着,片刻后低声说:“嗯,你也少管我。” 柳星砚一听到这个“也”就能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他又不想因为……因为顾曜而跟弟弟有什么争吵,正绞尽脑汁想着缓和气氛的话时,柳月阑的手机响了——这样说也不准确,自从柳月阑进门,他的手机铃声就没停过。 只是,这一次柳月阑终于接起了电话。 他说:“顾曜,别挑战我的耐心。” 之后,就挂断了。 然而几分钟后,电话铃声又一次突兀响起。 顾曜的声音迅速占领了这间小房子:“阑阑,我再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要么下楼,要么,五分钟之后,我炸了这栋楼。” 虽然早对顾曜的一些行事作风很有耳闻,但真的听到这样的话时,柳星砚还是惊呆了。 他看着身旁的人,心里的惊悚和骇然难以言喻。 柳月阑却像是早已习惯,他只是平静而冷淡地说:“顾曜,你大晚上跑过来威胁我哥,还不给我安慰他的时间?” 顾曜说:“到底谁更需要安慰?” 柳月阑嗤笑:“难道还能是你?” 电话那旁的人怔愣了半秒钟,随后说:“……阑阑,四分半。” 柳月阑闭着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挂了电话。 才刚换好的、柔软的旧睡衣被他一扬手脱了下来,曾经也是因为争吵而冲动打过的两根钉子依然残留着一点鲜红的痕迹。 柳月阑并不愤怒,又或者是,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只剩平静。 他最后看了一眼柳星砚,嘱咐道:“你是不是傻?你理顾曜干什么?以后他再来找你,不要理他。我没办法24小时盯着他,但他不会真的动你,你不要理他。他再来找你,你就告诉我。” 柳星砚急急地说:“月阑,他没有把我怎么样,你们不要再吵架了吧!” 对弟弟的担忧到底还是压过了其他的情绪,柳星砚满脸焦急,恨不得围在柳月阑身旁转圈圈:“有话好好说好不好,他不会打你吧!” 柳月阑被他吵得脑袋嗡嗡作响,顾不上、也实在没有力气再多安慰安慰哥哥,只低声说:“又快到期末了,这段时间我会很忙,就不过来了,你自己多照顾自己。还有——” 柳月阑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但尚未决定,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先不告诉柳星砚,便又含糊盖过去,只说:“总之,最近会很忙,等我空了再找你。” 说罢,他便下楼离开了。 短短的、并不高的五层楼梯,柳月阑并没有走太久。 但这条短短的路,他却想了很多。 这一晚,从离开36号的那一刻起,柳月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他和顾曜,今天这一通争吵,究竟是为了什么,又究竟是谁做错了。 他知道顾曜一直都对柳星砚心怀不满,认为柳星砚拖累他,认为柳星砚不懂得感谢他,认为柳星砚的天真快乐都建立在自己的牺牲之上。 诚然,那些付出和牺牲,或许都是有的,但…… 柳星砚,又做错了什么呢? 生病不是他愿意的,眼盲不是他愿意的。 如果真的可以选择,难道柳星砚愿意用病痛来换取这些“付出”和“牺牲”吗? 但,这些,就全都是顾曜的错吗? 柳星砚快死掉的那段日子里,顾曜是真的放下了手里所有的事情,那些天里当真一步不离地替他守在柳星砚的病床前。 他为他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如果顾曜不在,柳月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一人要怎么才能度过那段阴暗的时光。 柳月阑像是陷入了一个情绪的漩涡,卷着他越陷越深,头晕目眩。 为什么会这样呢?究竟从哪一步开始错了? 顾曜要他全身心的爱,要他的毫无保留,要他是他的第一顺位。 这些……不是都给他了吗。 他还能……还能怎么爱顾曜? 柳月阑脚步虚浮地下了楼。离开最后一级台阶、拐进楼栋口时,就看到了射进这个矮小楼栋的亮光。 顾曜的司机为难地站在那里,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深夜里,雨势依然没有减弱的意思。细密的雨丝逐渐变成了狂风暴雨,被白色的亮光照射着,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 柳月阑走进雨里,司机立刻上前来为他撑开了一把雨伞。 不远处,顾曜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安静地站在另一把伞下。 雨伞遮不住裤腿,顾曜的裤腿和鞋子早已浇湿。他看着柳月阑,眸色黑沉,面色不善。 而柳月阑看着他,在这一刻,好像才终于明白。 ……错的是他。从一开始,他就选错了。 他和顾曜,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么多年,他努力想要证明的、他给顾曜的全心全意的爱,原来真的不能让顾曜彻底放下心来。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还能……怎么办呢? ----------------------- 作者有话说:是这样的,宝贝们,应该有不少宝贝是看过小狗那篇的。两篇里的剧情并不完全一样,不能算是bug,因为同一件事情在兄弟两个眼中的重点是不一样的。比如说顾曜跟柳星砚动手这件事(拉顾曜出来鞭尸,骂他),在柳星砚看来就是完全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乖宝啊呜呜呜) 同样的,柳星砚给柳月阑的那张卡,在他自己看来那可是天大的事啊,在柳月阑看来就……完全不重要orz 解释一下这个,感谢大家的观看,么么哒! 第52章 又一次坐进车里, 前往那个破烂住处的时候,顾曜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想,难道自己就没有拔掉一身刺吗? 难道他是天生就会这样忍让的人吗? 远的不说, 就说死了的方阳明,一而再再而三地搞东搞西, 如果不是考虑着柳月阑的心情和顾虑,他早就弄死他了, 还会等到现在?还会这样大费周章让他死在国外? 还有顾鼎钧的那个私生子,还有时薇,甚至是卫枫……这些人,这些事, 放在几年前,他又怎么会放任他们一直蹦哒到现在? 这些一再的忍让,又有哪一次不是为了柳月阑呢?为了照顾他的圣母心,为了照顾他敏感又谨慎的情绪, 为了不让他总是觉得自己心狠手辣,为了……不再因为那些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而屡屡发生争吵。 ……这样,都不算忍让吗? 拨出那个电话后, 顾曜坐在车里,手里无意识地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出门之前,他……鬼迷心窍地将定制好的那一对新的戒指揣进了口袋。 明明也知道,今晚不是一个能送出戒指的好时机,他也还是没有放下。 短暂怔愣了几秒后, 他隔着裤子的布料碰了碰那个绒面的首饰盒, 还是没有将戒指放回去。 他坐在车里,手腕上的新鲜伤口摩擦着绒面盒子顶起的口袋,断断续续的刺痛传来, 痛感从那一片小皮肤渐渐传至心口,几乎快要撕开他的心脏。 等待柳月阑下楼的那几秒钟时间,顾曜想,来都来了,这戒指今晚必须给柳月阑戴上。 不愿意戴在手上,那就戴在别的地方。 总有能送出去的办法。 也总有……能结婚的办法。 他在脑海里设想了很多种场景,脸色晦暗不明。 最后,他想,如果柳月阑做不到眼里心里只有他,那也没关系。 那就让他以后的生活里只有他。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后,顾曜下了车。他挥退了前来为他撑伞的司机,自己接过雨伞,静静地站在黑夜里。 等待……他的爱人归来。 只是…… 心里笃定的想法,在看到柳月阑疲惫的神色后,竟悄然消失。 柳月阑的脸色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灰败。他淡漠地走进雨里,清瘦的身影几乎要被雨势淹没。 第67章 老旧小区连街灯都没有,昏暗雨夜里,车子的双闪竟然是唯一的光亮。 柳月阑的脸庞在一闪一闪的车灯里显得无比惨白。他的神色很疲惫,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甩过来。 他接过司机的雨伞,一言不发地绕到另一侧的车门,沉默地上了车。 憋闷了一下午的火气在这一刻轰然散尽,顾曜看着他,心中并没有半分逼迫成功的快意。他看着柳月阑,心痛后知后觉涌入心头。 ……他见不得柳月阑露出这副表情。 顾曜收了伞,也坐进车里。 他伸手握住柳月阑的手腕,低声说:“阑阑,我们——” 柳月阑淡淡打断他:“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车别堵在这。” 他没有抽回手,任凭顾曜继续攥着他,却也没有再多的动作。 不闪躲,不反抗,也不回应。 贴在一起的那片皮肤被雨水沁得冰冷,明明是那么亲密的动作,却怎么都捂不暖那点凉意。 顾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再说话,只示意司机开车。 他向后靠在座椅上,手里还牢牢握着柳月阑的手腕。 先驶离小区的,是堵住了大门的那辆重型卡车。 卡车发动机的轰隆声逐渐远去后,他们的车子才缓慢驶出。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几个小时,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车里气氛沉默得难捱,除了音响缓缓流出的音乐,再无其他声响。 路过某处时,顾曜忽然叫停了司机:“靠边停。” 之后,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车内,音乐播放到了下一首。 钢琴和弦乐和谐地一同流淌,温暖的底色下,却是一首略显哀伤的歌曲。 是一首很老的粤语歌。 这位司机大约是不懂粤语的,他没有切歌,或许,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小小的背景音乐。 几分钟后,顾曜回来了。 他上了车,带着一身雨水坐进车里,伸手递给柳月阑一个东西。 ……是几支雪柳叶。 枝叶干爽地贴在柳月阑的手背上,刺得他有些痒。 这时,不算漫长的音乐前奏终于结束,女歌手的声音带着一点冷静和温柔,缓缓唱着。 “忘掉种过的花/重新的出发/放弃理想吧”(1) 车子缓缓启动。 雪柳叶始终放在柳月阑手边,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逼仄又沉闷的车内静悄悄地散开。 自上车以后便沉默不语的人此刻终于开了口,顾曜的声音里竟然有那么一点明显的忐忑,他用拇指摩挲着柳月阑的手腕,低声说:“……给你补几支新的。” 带着茧子的皮肤和并不平滑的枝叶一起戳在柳月阑的手边,触感有些粗糙甚至扎手。 他微微侧过脸来,垂眼看着那几枝淡雅的花,伸手握住—— “有感情就会一生一世吗/又再婉惜有用吗/忘掉爱过的他……一切美丽旧年华/明日同步拆下” 顾曜常年奔波于世界各地,自然是能听懂粤语的。 他的脸色一变,拧眉冲司机高声说道:“切歌!” 同一时间,柳月阑咔哒一声解了车锁。 狂风裹着暴雨扑在他的脸上,刺得他几乎快要张不开眼睛。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攥着那几枝雪柳叶冒着大雨下了车。 ……他在路边找了一个垃圾桶,将手里的东西毫不犹豫地丢了进去。 之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车门没关,短短几分钟时间里,车内也已经被大雨冲湿。 柳月阑或许脾气不好,但也绝不是随时随地乱发脾气的人,像今日这样勃然大怒的情况实在不多,老道的司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惊,直到柳月阑重新坐进车里,才慌张地切了歌。 ……但也已经晚了。 逼仄的车内,女歌手安静地唱完了这首歌的最后几句歌词。 “请放下手里那锁匙/好吗” 柳月阑的长发静静地滴着水,皮质座椅上很快便聚起了一小滩水迹。 他接过顾曜递来的纸巾随意擦了擦,又闭上眼睛靠回座椅。 狂风骤雨中,车辆行驶缓慢。路上顾曜几次开口,柳月阑都没有回应。 最后一次,他冷淡地说:“顾曜,闭嘴,我不想跟你说话。” 柳月阑……已经鲜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了。 曾经也算是一点就着的脾气,在这些年的相处里,被一点一点地磨平了棱角。 不愿意冲突,不敢冲突,也不想再有什么冲突。 他总是觉得,顾曜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如果两个人还能好好沟通,没有必要也不想总是为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争吵。 更何况……顾曜本来就是发起火来不管不顾的性子。这么多年了,为了这点事情,到底还要牵扯多少无辜的人才够? 但事到如今柳月阑才发现,其实顾曜一直都是那个顾曜,他一直都……是那样的脾气。 他愿意在一些小事上让步,但真的到了某些时刻——例如现在——他仍然是、永远是那么的不管不顾。 满心疲惫之下,柳月阑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想法。他想,如果今天不是因为柳星砚,那么他会妥协吗? 他想,或许……或许他仍然会。 他在心里苦笑。 这个问题还需要思考吗?在得知顾曜去找柳星砚之前,他明明就已经在考虑结婚了。 中间被时薇的事情横插一脚又怎样呢?左右顾曜不会真的和时薇结婚,那到底是乌龙,还是用来逼迫柳月阑的手段,好像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过程如何,重要吗? 可现在,他已经不愿意了。 他又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光下并不能完全遮盖那些明显的佩戴痕迹,可摸上去却依然是光滑的。 柳月阑睁开眼睛,面色平淡地扭头看了一眼顾曜。 之后,他取下了无名指上的戒圈,随手扔在了车里。 快到家了。 车子平稳地驶入了地下车库。被他丢下的戒指在车子经过减速带时的小小颠簸中滚落不见,消失在了一片漆黑中。 顾曜的视线一直盯在柳月阑的手上。 他盯着那枚戒指轻飘飘地落下,嘴角绷得很紧,几乎咬牙切齿:“阑阑,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月阑没有回答,直到车子平稳停下后两人一起走进电梯时才轻声开了口。 他看着面前男人的脸。 他和自己一样,头发湿透了,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淋湿。 从来都那么体面的人,现在狼狈得不像样子。 叮。 电梯到了。 柳月阑的轻声话语夹在电梯清脆的提示音里,不那么清晰的话语掷地有声。 “我们分开吧,阿曜。”他说。 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顾曜堵在门口,既不进门,也不退后。 他垂眼看着柳月阑,眼底猩红,神色可怖。 鹅黄色的暖光从他头顶直直洒落,温暖的光线落在那张与往日并无二致的俊脸上,在这一刻,竟映出了一丝狰狞。 柳月阑并不愿意惹他生气。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也不敢惹他生气。 现在,柳月阑又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 他看着顾曜,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说,分手。又听不懂中文了吗?听不懂就再去找一个中文老师好好教你。” ----------------------- 作者有话说:(1)本章中所有歌词均出自于谢安琪《喜帖街》 第53章 十年来, 这是两个人第二次吵到要分手的地步。 第一次时,两个人年轻气盛,谁也不懂得让步, 为一个顾曜自认为对柳月阑好的提议,吵得昏天黑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再一次说出“分开”这两个字的时候,柳月阑发现, 自己竟然连愤怒的情绪都那么浅了。 柳月阑甚至觉得很可笑。 笑顾曜,也笑自己。 ……明明早就知道自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还是拖拖拉拉这么多年。 他爱顾曜吗? 他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证明他有多爱顾曜了。 因为爱,他忍受着每件装着定位芯片的新衣服和新首饰。 因为爱, 他忍受着顾曜无数次干涉着他的工作、安排着他的生活。 因为爱,他忍受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危险和恐惧,夜夜辗转反侧。 顾曜爱他吗? 顾曜也是爱的。但这些爱,又带来了什么呢? 密不透风的爱, 像围墙一样把他围在里面。 第68章 顾曜给他修建了一个华丽也安全的城堡,只希望他好好待在里面。 ……但柳月阑不愿意,他一直都不愿意。 比起那些价格昂贵令人咋舌的衣物和首饰, 他更想要爱人陪伴着的一顿晚餐。 比起体面高薪又稳定的工作,他更想要一份自己打拼来的事业。 比起……顾先生的爱人,他更希望自己只是顾曜的爱人。 他多希望顾曜只是一个普通人。 没有滔天的权势,没有数不尽的金钱,没有高高在上的地位。 他多希望, 顾曜在爱他的时候, 也给他自由和尊重。 柳月阑胡乱想了很多。 时间太长了,电梯长时间开着门,已经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响。 他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他抬头看看依然挡在面前的人, 伸手推着他的胸口,冷静地说:“让开。你堵着电梯,还让不让楼上楼下的人用了?” 和柳月阑的冷静完全相反,顾曜依然双目赤红,手臂的伤口又崩开了,血迹混合着雨水,把干净的绷带染得乌黑。 他往后退了几步,让柳月阑从电梯里出来进了屋。 房间里还残留着争吵过的痕迹。 地板上还有两三颗未干的水珠,那几枝雪柳叶一半落在地上,一半倒在餐桌上,一副可怜兮兮毫无生气的样子。 柳月阑又去给花瓶装了水,捡起那几枝雪柳叶重新放了回去。 他背对着顾曜,平静而淡然:“阿曜,我们真的不要再在一起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觉得很累,一直都很累。照顾你的少爷脾气很累,平衡你和柳星砚的关系很累,每天担心你的安危很累。做你安排的工作很累,按你想要的方式生活很累。” 说完这些,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直视顾曜。 他说:“爱你,很累。我太累了,阿曜。” 顾曜那只受伤的手一直在轻微地颤抖,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 他的脸色很差,头发依然湿着,乍看之下,阴森得像厉鬼一样。 他也看着柳月阑,说话的声音很哑:“阑阑,时薇的事,你先听我解释。” 柳月阑却打断他:“这重要吗?” 他轻声问顾曜,也像是问自己:“时薇的事,我很生气,也很伤心,但那是最重要的吗?你在大晚上跑去威胁我哥,逼我跟你回来,逼我跟你结婚,这些都让我很生气,也很伤心。但这些,都是最重要的吗?” 他闭了闭眼睛,又说:“没有时薇的事,也会有下一个李薇陈薇刘薇;没有我哥,也会有我的同学朋友同事学生。阿曜,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这些外人。” 柳月阑叹了口气,又去找医药箱。 但这一次,却不打算再帮顾曜包扎了。 他把医药箱里的东西倒出来放到茶几上,说:“现在我们之间的问题是,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阿曜。” “不行!”顾曜几乎立刻开口,高声道,“阑阑,我——” 柳月阑轻声说:“我明天就去辞掉学校的工作,之后我会把工作室转让给别人。做完这些,我就去瑞典。” 他的视线扫过顾曜的手,在掌心那几处深深的疤痕处停留了很久,又说:“之后……你去找个医生,开些祛疤的药膏,总留着这么个痕迹也不是个事。” 顾曜不去管这些,也完全不在乎。 以前的伤口不在乎,现在的伤口也不在乎。 他把手上包扎着的绷带随意解开丢到一边,任凭那道新鲜的伤口狰狞地外翻流血。他只盯着柳月阑,厉声道:“你想跟我分手?你做梦!” 柳月阑的视线随着那飘落在地上的、被血迹染红了的绷带缓缓垂下,后又重新抬头看着顾曜。 他早就没有了傍晚的愤怒,就连生气的感觉都已经很淡薄了。 他很少在顾曜脸上看到这种气急败坏的神色,也……向来不舍得看到。 顾曜怎么能有这种表情呢?像顾曜这样的人,他就该是高高在上的。 但现在,柳月阑也已经不想考虑这些了。 他看着顾曜,表情是和对方完全不同的平静无波。 他说:“是做梦也好,是什么都好,总之,我现在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他又去看顾曜渗着血的伤口,轻轻道:“不想看见你,不想跟你说话,不想跟你拥抱接吻上床,更不想跟你结婚。顾曜,这一次,你听明白了吗?” 说完这些,他又把医药箱往顾曜的方向推了推,再开口时,语气甚至带了点笑意。 “老说我要死要活的,你不也是?”他甚至伸手帮顾曜取出了新的绷带,“你是自己叫医生过来帮你包扎,还是我帮你叫?” 顾曜不回答,仍用那副可怖的神情盯着他。 柳月阑起身:“那你自己叫吧。” 随后,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去找了一个小的行李箱,一边往箱子里装衣服一边说:“我要去瑞典,别来找我。” 顾曜知道他去瑞典是去做什么,并没有阻拦或制止,而是说:“我跟你一起去!” 柳月阑动作一顿,没有回头,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顾曜,我耐心有限。我最后再说一遍——” 他把几件常穿的衣服装了进去,又想起了定位芯片的事,索性把东西全都掏了出来,只留下一个空箱子。 他又看了看,决定连那个行李箱也不要了,用脚拨到一旁。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继续说完刚才的话:“我最后再说一遍,你离我远点。” 顾曜的手捏得很紧,手臂内侧青筋绷着,受伤的地方甚至流下了血珠。 片刻后他松开手,重重呼出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陪你去,阑阑。你又没去过瑞典,人生地不熟的,我和你一起好一些。” 柳月阑打断他:“顾曜,别跟我装糊涂,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也不想跟你说话,离我远点!” 接二连三的“离我远点”终于让顾曜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沉下脸,大步走到门口反锁了房门,高声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走不走得了!” 他这样说,柳月阑也不再恼怒。 他看着顾曜,缓步走到他面前,和他一起,就站在房门前。 之后,他伸手去摸顾曜腰后随身携带着的那把枪。 他的动作自然没有顾曜快,但顾曜到底还是怕伤了他,躲避和推开的动作都没那么重,还是让柳月阑找到了机会。 黑漆漆的枪支落在柳月阑洁白的掌心里。往日那么怕他动枪的人,今天竟然主动给枪上了膛。 顾曜冷眼看着柳月阑的动作,心里不知在想什么,竟然笑了。 他挽起右边的袖口,露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 他攥着柳月阑的手,让他把枪抵到自己的手腕上,扬声道:“想走?你走得了吗——” 他的话戛然而止。 受伤的手臂用不了太大力气,又或者,他也并不想对柳月阑用太大力气。 柳月阑稍一使劲,枪口便调转了方向。 并没有对准顾曜,而是……指向了他自己。 顾曜常年带在身上的这把枪,他用着最顺手的这把枪,现在握在柳月阑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戳着他自己的胸口。 顾曜愣住了。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远远快于大脑。 他立刻抽回手臂,踉跄着后退两步,声线颤抖:“……阑阑,你、枪上了膛的。” 柳月阑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说:“我走得了。” 顾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阑阑,你……” 他太担心那枪走火,后退的步子迈得大了。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柔软物体落地的声音。 他低头一看—— 金色的绒面盒子从他口袋掉落。 小巧的盒子在地上滚落几圈,滚进了大理石餐桌下,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粘在盒子背后的卡片纸也掉了下来,被盒子带着飘了几圈,写着字的那一面翻转着扣在地上。 顾曜看着那个消失不见的盒子,心口的钝痛缓慢传至全身。 在他面前,柳月阑乌黑的眼珠冷淡似冰。 “我走得了,”柳月阑说,“顾曜,我走得了。” ----------------------- 作者有话说:娇妻归娇妻,柳月阑正常的时候(啊?不是)还是挺有自己的想法的,他可是上高中时就能晾着顾曜三个月的人 这篇文说是破镜重圆,其实更像是一个帮柳月阑重新找回自我的过程。除了爱情,他的生命里还有别的东西 顾曜大部分时间是了解他的,但有一点顾曜想错了,柳月阑不是那种会被人逼迫着做决定的人,他会妥协,只是因为他还是想,才愿意妥协。 第69章 另外是这样的,后面顾曜的戏份会减少一些,如果说之后某一章几乎都是阑阑和其他人的戏份,我会在标题上进行标注,特别是温霁川和卫枫这两个人的场合,避免有些只想看甜甜恋爱的宝贝看了难受 第54章 柳月阑当然走得了。 在顾曜那一次试图阻拦他的时候, 柳月阑按动了扳机,在顾曜脚边的地板上开了一枪—— 左轮手枪的后坐力震得他肩膀发麻,巨大的枪声快要击碎他的耳膜。 轰隆的心跳声过后, 柳月阑只闻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硝烟味道。 顾曜低头看着地板上的弹孔,久久说不出话。 高大的身影在此刻竟微微佝偻着, 干涸了的血迹结成痂粘在他的胳膊上,绘成了一幅血色的画。 过了许久, 顾曜哑着嗓子问:“你非要走?” 柳月阑用一种很疑惑的神情看他:“我说了那么多遍,你是没听懂还是听不见?顾曜,我说了很多次了,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 顾曜看着他, 愣了许久才僵硬着出声。 “你先……把枪收起来。”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很危险。” 柳月阑轻声说:“少管我。” 顾曜像被钉住一般站在原地。 ……他在照海市横行霸道这么多年,那么多人怕他,那么多人想要讨好他。他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他想要的东西,会有人抢着送到他手上。 但现在, 他竟然留不住他的爱人。 僵持了一整晚的闹剧,随着这一声枪声,终于彻底结束了。 柳月阑收了抢,像顾曜往常那样,把那把枪塞进了自己的后腰。 他看了一眼顾曜, 没再说任何话, 拉开房门离开了。 顾曜久久没有动弹。 柳月阑离开之后,这个家里就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除了冰冷, 就只剩窒息。 受伤的左手传来阵阵刺痛。 从前的那些日子里,那些像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里,他也受过很多次伤,哪一次都比现在严重得多。 ……但留下的疼痛,竟然没有哪次比现在更严重。 坠坠的疼痛快要撕开他的心。 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进那道不大不小的伤口,冻得他全身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曜猛地回过神,拿起车钥匙就要出门—— 手都握上了大门,他又忽然想起什么,扔下钥匙重新回来。 他两步走到餐桌前蹲下,手掌在地上摸索了几下,找到了刚才滚落不见的绒布盒。 金色的盒子粘上了一点灰尘,顾曜用手指轻轻擦去。 打开盒子一看,两枚戒指依然安静地躺在里面,其中一枚戒指上,碎钻闪闪发光。 那点光芒竟然刺痛了顾曜的眼睛。 他把盒子重新盖好,却没想到,远离了那几颗碎钻后,双眼的刺痛竟没有半分减少。 顾曜有些颓然地捋了一把头发,把装有戒指的盒子抛到餐桌上,又下了楼。 他坐进自己刚才乘坐的那辆车里,却并没有点火发动的意思。 他在后排坐了很久,几乎快把整辆车翻个底朝天。 才终于……找到了刚才被柳月阑扔掉的戒指。 车内灯光昏暗,顾曜根本看不清那戒指的全貌。 他把这枚小小的东西攥在手里,攥得用力。 地毯几乎被他整个掀起来,此刻车里乱七八糟,他坐在角落里,疲惫涌上心头。 柳月阑,真的就这么走了。 他什么都没带,除了重要的证件之外,什么都没带走。 他把这些年的所有都抛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整墙的花不要了,戴了这么多年的戒指不要了,那么多有纪念意义的礼物不要了,这个家不要了。 顾曜……他也不要了。 就在这时,顾曜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旁的人小心翼翼地说:“先生,月阑少爷……刚才买了一张去瑞典的机票。您看……” 攥着戒指的那只手不知不觉又用了力。这一晚上,手腕上的那道伤口反复地短暂愈合,又重新撕裂流血。 冰凉的液体缓缓划过,顾曜靠在座椅上,思绪暂停了好几秒。 电话那旁的人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曜哑声说:“……他带着枪,给他开个特别通道,让他走。” * 离开36号后,柳月阑找了一家酒店暂时住下,又去置办了几身新衣服。 他连夜把手里的工作收了尾,第二天去学校办辞职。 去瑞典是临时起意,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随口一说的话,在几个小时之内竟真的有了不得不做的意义。 ……他刚离开36号,就接到了一个瑞典打来的电话。 柳月阑眼角一跳,电话接通后,对方对英语问他是否是柳月阑本人。 说……谢临风昨晚病重,已经送进icu了。 而柳月阑是……他留下的紧急联系人。 柳月阑愣愣地挂了电话,心下一片冰凉。 紧接着,顾曜给他打了电话。 他自然也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件事。 他没有再提别的,只说:“阑阑,去瑞典的机票不好定,最近的一趟都在后天。你着急,我知道。我帮你用私人飞机吧,明天下午,具体时间工作人员会联系你,你……” 柳月阑说了句“谢谢”,打断了他,挂了电话。 谢临风病得突然,柳月阑不敢耽搁,只抽空又去了一趟柳星砚那里,便匆匆登上了前往瑞典的飞机。 飞机起飞的前一秒,柳月阑给顾曜发了一条消息。 【别来找我,我不想看见你。如果让我在瑞典看到你,我们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近10个小时的行程里,柳月阑没有半点困意。 他闭着眼睛,脑海里乱七八糟地闪过很多画面。 有谢临风,有柳星砚,更多的……还是顾曜。 过于混乱的思绪让他无法专心,他理不清对顾曜的爱和责怪,只觉得原来又爱又恨是这样一种复杂的情绪。 那么多年的感情,那么深的感情,怎么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满心疮痍。 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思考这些,转而去想谢临风的病。 可一想到这个,他更…… 谢临风这个病很罕见,叫威尔逊-阿什沃斯综合征。发病之后,全身的软组织会慢慢地“钙化”,拉扯和侵蚀正常的骨骼结构。 谢临风瞒着他,从来都是只跟他说好听的,但偶尔几次视频时,也还是不小心暴露了轮椅和拐杖。 ……他已经很长时间都不能正常行走了。 * 飞机降落后,柳月阑又辗转了几个地方,终于赶到了谢临风住的那家医院。 他没带什么行李,只带着几件贴身的衣物和证件。 神色匆匆,风尘仆仆。 来到医院后,他焦急地询问医院里的工作人员。前台的工作人员是位年纪很大的女性,英语讲得不好,口音也很重,柳月阑费力地和她沟通了半天,终于问到了谢临风的病房。 他小跑着上了楼,按照指引,来到了那间病房前—— 病房门打开着,谢临风歪歪地倚在门口,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柳月阑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知道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视线轻轻扫过他已经变形了的右手。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谢临风先开了口:“哎哟大忙人,我快死了你才肯来是不是?” 柳月阑把手里那几样行李往地上一扔,走过去抱住他的肩膀,低声和他道歉:“……久等了,临风。” 前几天,谢临风突发肺炎,病情来势汹汹,不过短短一个晚上,几项指标就飙到了临界值。 好在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在icu住了一晚后,第二天就转回普通病房了。 * 谢临风在病房里闷了太久,提议说出去转转,柳月阑便陪他一起下了楼。 他住的这个医院,说是医院,其实环境非常好,倒更像是疗养院。 他走得很慢,步履颠簸,却坚持没有用拐杖。 柳月阑也不催他,一言不发地走在身旁。 谢临风带着柳月阑拐进了这医院的后花园,找了个长椅慢慢坐下,说:“瑞典人就这样,天天大惊小怪,一点小事也闹得惊天动地的。我要是早知道,绝对不让他们给你打电话。” 柳月阑笑着摆摆手:“无所谓,本来也说今年内会来的,早点晚点都行。” 第70章 谢临风跟他闲聊了几句,说起他那个手游:“太好笑了柳太太,你这拖延症是不是都让你游治好了?” 柳月阑说:“还真没有,还更严重了。我每天都赶deadline。” 谢临风哈哈大笑:“该!你这拖延症就得让你游治治!” 之后,又说起了谢家那两个老头。 谢临风掏出手机,给柳月阑看消息记录。 他兴致勃勃地点开一条语音,给柳月阑听那两人的破口大骂。 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私下里骂街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 说谢临风跟他那个婊子妈一样是个不识好歹的贱货,说谢临风简直是谢家的污点。 几天之后又改口说,谢临风才是他们家最大的骄傲,求求他赶紧回来。 柳月阑拧眉听完这些,问道:“用不用我帮你骂他?” 谢临风点开了自己发出去的语音,特别骄傲地说:“那倒不用,小爷自己能骂回去。” 柳月阑挑着听了几句,摇着头笑了。 谢临风在谢家不受待见,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哥哥弟弟讨人喜欢,更不简单因为他带着母亲那边的遗传病基因。 真正的原因是…… 谢家这两个老头,大的叫谢国琛,小的叫谢伟诚,都是特别伟正的名字,但这两人做的事,实在配不上他们这个伟正的名字。 其中,老大谢国琛是谢临风“名义上”的父亲。 而实际上,他应该是谢临风血缘关系上的大伯。 换句话说,谢临风是叔嫂相/奸的后代。 ----------------------- 作者有话说:临风的这个病我乱编的 第55章 几年前的一个雨夜, 柳月阑在家门口捡到了半夜离家出走浑身湿透的谢临风,这才得知了他的遭遇。 谢家两个老头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从外表上来看实在不像。 谢临风还小的时候倒不明显, 长大后容貌渐渐长开,比起谢家老大, 怎么看怎么更像是谢家的老二。 这事情就这样败露了。 但之后,这事情变成了罗生门。 谢临风的母亲坚持说她是被强迫的, 说从她嫁给谢国琛之后,谢伟诚就对她图谋不轨。某次谢伟诚喝醉了,趁着酒意强.奸了她,这才有了谢临风。 但谢伟诚却说, 那是因为谢临风的母亲蓄意勾引,他们发生过很多次关系,谢临风的母亲甚至用这件事反复威胁他。 谢家自然不会保一个外姓人,自那以后, 谢临风和他母亲的处境便愈发艰难。 几年后,谢临风的母亲发病了。 她没坚持几年,很快便去世了。 她去世之后, 谢临风就像“污点”一样,被赶出了谢家。 那个雨夜之后,谢临风在36号暂住了小半个月,找了个临时的住处后便搬了出去。 他自己也有存款,被赶出来也无需担忧生活。只是终于对这整个谢家失望透顶。 后来, 这件事还是顾曜出面摆平的。 那时谢临风的大哥正在筹备婚事。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忽悠到了外省某位富商人家的女儿, 婚礼在即,对方却忽然悔婚了。 谢国琛大怒,却又拿顾曜没辙。想拿谢临风出气, 却已经完全找不到他的行踪了。 柳月阑笑着说:“你倒是会躲。这大老不死的找你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你也是厉害啊。” 谢临风哽了一下,无语地说:“……我说小月阑,你是不是真不知道?” 柳月阑一愣:“什么?” “……”谢临风摇了摇头,“我哪儿躲得了啊。那大老不死的一直找不到我,还不是……你前夫在帮我。” 柳月阑:“……” 他失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吗。” 谢临风见他没有反驳“前夫”这个称呼,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没着急问,只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他几乎把我在谢家的痕迹都抹干净了,就像是谢家从来没我这个人一样。” 谢临风对谢家厌恶至极,这样的做法,反而称了他的心意,提起这些,他对顾曜确实是感激的。 他半开玩笑地说:“阿曜这个世界警察,下手又快又狠又准。” 说罢,才把话题引回柳月阑身上。他用胳膊肘杵杵柳月阑,问:“是吧?” 柳月阑没说话。 柳月阑来得着急,却没带多少行李,身边也少了这位世界警察;来了这么久,顾曜没有打电话过来,柳月阑也没有打电话过去。 又在吵架闹别扭冷战分手,太明显了。 柳月阑暂时还不想说这些,便岔开话题,说:“你这有没有剪刀?我想剪个头发。” 他拢了一把长发,说:“本来想在国内剪的,太着急了,没来得及。” 想也知道瑞典这地方剪个头发一定很贵,柳月阑便想着自己动手,随便剪剪算了。 谢临风自告奋勇:“还真有,我帮你!” 柳月阑半信半疑:“你行吗?” ……还真不行。 谢临风咔咔两刀下去,把柳月阑的刘海剪成了锅盖头。 他眨眨眼睛,愣住了。 柳月阑歪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说:“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这人有仇当场就报了。他夺过剪刀,把谢临风也剪成了个锅盖头。 之后对着镜子修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快要及腰的长发几分钟之间便悄然落地,柳月阑细细修着发尾,把被剪坏的地方一并修剪掉,几乎剪成了寸头的长度。 短短的头发削弱了五官里的艳丽,反而突出了那份难得的清爽和干净。 很清秀,也很俊俏。 谢临风顶着那个可笑的锅盖头嚷嚷着:“柳月阑,你这人!你好可恶啊!你给你自己剪得这么好看,给我剪成这样!你有良心吗!” 谢临风还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每句话的话尾都恨不得带上三个感叹号。 这点咋咋呼呼,变成了这几日里唯一逗笑了柳月阑的东西。 他把剪刀放下,说:“你还好意思问我有没有良心?你有没有良心?我大老远跑过来,你给我剪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锅盖头。” 谢临风哼哼:“你自己愿意相信我,赖谁?” 最后还是又动手给谢临风稍微修了一下头发。 柳月阑满意地说:“我以后要是失业了,就在你们瑞典开个理发店吧,就做个tony柳。” 谢临风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 多余的话,倒是一句都没说。 他没问,柳月阑也不着急说——比起情情爱爱,他现在有更着急的事。 他走得匆忙,工作还没完全交接完。 他先给美院的系领导写了一封邮件,隐去了辞职的原因,只说明了自己还没处理完的工作。快期末了,学生们的考试试题或论文题目他已经拟得七七八八,重新理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他打了个压缩包,将这些东西发了出去。 之后,他又联系了那位神秘的榜二大哥。 这位榜二大哥为了挖他跳槽,在直播平台上前前后后也送了几百万的礼物。这些钱都存在账户里,柳月阑没动,但这么大额的打赏,他自然是能轻松拿到这大哥的联系方式的。 他加了这人的微信,对面秒通过。 柳月阑没着急说话,先点开这人的微信名片仔细看了看。 昵称很简单,一个单个字母,w。 但头像就没那么简单了——同样是一个单字,“隅”。 柳月阑的双眼微微睁大。 “隅”,国内这两年声名鹊起的一家美术馆。 美术馆这个东西很难赚钱,却又十分烧钱。 坊间传言,“隅”开业近两年,已经烧掉了近九位数。 很多人笑投资方人傻钱多,但“隅”的出现,确确实实给了很多不知名的年轻画家新的希望。 有人懂他们的作品,有人愿意要他们的作品。 柳月阑先前真不知道这位大哥竟然是“隅”的投资方。 思及此,他也正经起来。他点开对方的聊天框,正准备说点什么,对面却先一步发来了消息。 【你好哇,柳太太。】 柳月阑客气地回复道:【老板,你好啊。】 对面先回了一句【柳太太别这么客气】,又说:【终于打算跳槽啦?】 柳月阑说:【不是跳槽,我想请你买我的工作室。价格随意,我只要求延续以前的福利和薪资。】 对面挺久没回复的。 再一回复,那无助的语气隔着屏幕扑面而来:【……柳太太,恕我冒昧,您呢?我怎么感觉您这意思,是要跑路了呢。】 第71章 柳月阑说:【你别说这么难听,我不是跑路,就是正常离职。但我走之前,要给他们找好下家。】 w又沉默了很久。 柳月阑不想解释个中曲直,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始终没有回应,便打算放弃了。 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w只说想挖他,可没说要挖走整个工作室,现在他不在,倒要把工作室甩给他。 怎么看怎么不像正经买卖。 但,w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柳太太,你给我个你们工作室的联系方式,我去谈谈。】 柳月阑讶然:【好。】 对面还趁机表白:【柳太太,我超喜欢你的画风呢!什么时候回归,记得找我。你的工作室我先帮你照顾,早点回来哦。】 柳月阑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叹了口气,回了一句【谢谢】。 说完又想起自己甚至还没问过这人叫什么。 w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自报了家门:【太太,我叫温霁川,应该年长你几岁,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哦。】 柳月阑:“……………………………………………………………………” 柳月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温霁川,他记得这人。 顾曜有个项目,就是跟这人一起合作的。 他又想起来了,不久之前有传闻,说“隅”打算开个分馆。现在想想,这传说中的分馆地址,不就是顾曜在邻省的那个产业园吗? 柳月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事已至此,更好的、更快捷的解决办法他也的确想不到了,只好先胡乱应下。 他简短地回复了一个【好】,将手机调了静音。 自然,也忽略了顾曜的那些消息。 他像高中时一样,把顾曜的来电、消息通通设置了免打扰。 此时,谢临风洗完了澡,正擦着头发坐在床边。 他找医院的职工帮忙弄了一张小床,摆在他的病房里,当作是柳月阑临时的落脚地。 他换了个轻松些的姿势,靠坐在床上,说:“忙活完了?忙活完了就说说吧,又怎么了这是?” 柳月阑放下手机,往小床上一躺。 他思考了许久,开口却不是直接回答谢临风的问题:“临风,以前你说过很多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谢临风跟他打哈哈:“大多数都不记得了,你也知道,我这人屁话很多。” 玩笑过后,谢临风正经起来,说:“不过,就算不记得,现在也想起来了。” 柳月阑也笑:“是吗。” 他始终浅浅地笑着,好像并不是在讲什么伤痛。 “以前我总也不懂,为什么一提起顾曜,你就总是欲言又止。现在,我好像明白了。”柳月阑轻声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不是怕我们不能长久。” 他看着谢临风,笑容清浅,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你是怕我们太长久。” 第56章 不怕他们不能长久, 怕的是他们太长久。 不怕顾曜不爱,怕的是顾曜太爱。 说着,柳月阑又想起来一件事, 笑着问谢临风:“临风,我记得以前听阿曜说过, 说,我刚来学校的时候, 很多人打赌,赌谁先把我弄上床。真有这么回事吗?” 谢临风也笑:“真有。” 时隔多年,再提起这些的时候,谢临风终于也没有了当年的欲言又止。他说:“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多害怕。害怕他们真的打你主意, 害怕你这一点就着的性子真敢跟他们拼命。” 谢临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每天都害怕第二天在学校里见不到你了。” 柳月阑骂他:“你这人,我上学时脾气很好啊!” 说罢,他稍微敛起笑容,表情怅然:“我现在倒希望, 阿曜也是那群人中的一个——他如果只是想跟我玩玩,那倒好了。” 年少的时候最看重爱情的纯粹。 爱就是爱,爱就得是爱, 爱里面不能夹杂着别的,多了一分别的东西都不行。 柳月阑是幸运的。很多人追求的这种不夹杂任何东西的爱,他真的有。 顾曜真的毫无保留地、毫无杂质地爱着他。 但现在,这种毫无保留的、毫无杂质的爱,竟然让他开始恐惧了。 如果顾曜也只是在跟他们打赌, 如果顾曜只是想玩玩, 那倒好了。 他总会玩腻,总会遇见更年轻、更漂亮、更会讨他欢心的人,迟早有人能够代替柳月阑。 但顾曜不是, 顾曜是认真的。 感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好的,感情出了问题时柳月阑才发现,他走不了,躲不开,逃不掉。 过去的这么多年里,分手确实没有再想过,但柳月阑并非全然意识不到他们的问题。 只是……他连重塑这段感情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懦弱起来。他害怕争吵,害怕那些争吵会牵扯到无辜的人,害怕自己随口抱怨的一句话改变了某个人的一生。 许久之后,谢临风缓缓开口:“顾曜……他什么都有,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想要的东西,是一定会攥在手里的。” 谢临风知道顾曜是这样的人,也始终……不看好好友的这段感情。 可他该怎么说呢? 他怎么忍心在朋友爱意上头的时候,兜头给他泼一盆冷水呢? 时间长了,谢临风也有了一种幻想,幻想着,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或许顾曜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或许他们真的能够长长久久。 他思考许久,还是决定问一下这一次究竟是为了什么:“月阑,这是……怎么了?” 柳月阑的表情很茫然。他也想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苦恼地说:“发生了很多事,我也说不清——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才对,我只是觉得很累,很多事情都很累。” 不看好归不看好,谢临风并不是真的盼着他们分手——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这么多年的感情,这么认真的感情,要分开,和扒掉一层皮有什么区别呢? 他想着至少再挽留一下,便说:“但你看,这次阿曜没跟着一起来,也是你要求的吧?他还是会听你的话的。” 柳月阑侧头看了看他,没说顾曜这次的“听话”是用什么换来的。 他换了个话题,说:“我都不知道,他还帮你躲你们家的老头子啊。” 谢临风说:“哎哟月阑少爷啊,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才懒得管我呢。” 之后,谢临风转而又说:“但你看,事情就是这么有两面性。你觉得他是世界警察什么都要管,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他都恨不得全面了解,但你身边的朋友需要帮忙,他也真心地伸了一把手。” 柳月阑又想起他的哥哥。顾曜再不喜欢柳星砚,在柳星砚病重的时候也切切实实守了那么多天,虽然后来又…… 他摇了摇头,叹气道:“也是。我有时候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临风却说:“没什么搞不懂的,月阑,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想了解顾曜的心思,其实也没那么难。他在用他的方式帮你,做一些他认为对你好的事,至于这些事你需不需要、你愿不愿意,是放在后面才要考虑的事。” 谢临风换了个更通俗易懂的词来解释:“‘东亚大爹’,懂吗?顾曜就是这种人。” 柳月阑无言以对:“好吧,还真有点像。” 他理不清自己和顾曜之间的种种纠葛,也不想再多说了,便挥了挥手,说:“唉,不说了,烦。” 谢临风也不再追问,说起明天的安排:“我换了个地方,医院里太冷清了,我找了个像疗养院一样的地方,环境好一些。明天咱们走哇!” 柳月阑警觉起来:“阿曜安排的?” 谢临风说:“……真不是,我自己找的。我听说你来了,连夜安排的。” 柳月阑放下心来:“那就行。” 时间已经不早了。柳月阑折腾了一天,也累了。 他下床去关灯,打着哈欠跟谢临风说:“关灯了哦,照顾你这个腿脚不便的人,我来关。” 谢临风:“哎哟我谢谢你!” 嘴上说着,眼睛还瞄了一眼柳月阑的脸色。 ……他刚才没敢说,明天的新住处的确是他自己安排的,但这两天医院那几个陌生的医护人员可不是。 柳月阑和顾曜感情好的时候,他能调侃一句“阿曜把人看得太紧了”。现在……他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柳月阑很快便睡着了,呼吸平稳,睡得很沉。 第72章 谢临风却辗转反侧。他费力地换了个不怎么疼的姿势躺着,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小u盘。 他摩挲着u盘光滑的表面,一个人想了很久,才把u盘重新放回枕头下面,也睡去了。 第二天,柳月阑起了个大早收拾东西。 他自己没什么行李,谢临风的东西可多。 他帮着收拾了一会儿,心里也有点酸。 他和谢临风认识太多年了,久到他都记不清楚两人初初相识时,各自是什么样子了。 谢临风比他更高,又或者是跟他一样高,总之不比他矮就是了——上学时,谢临风还坐他后面呢。 可现在…… 谢临风这病发作得很快,不过短短几年,他的四肢骨头都有了明显的变形和扭曲。那么开朗那么阳光的一个人,如今微微佝偻着身子,连走路都很吃力。 柳月阑坐在床上帮他叠着衣服,尽量不去看他吃力的动作,心口闷闷地疼。 来接他们的车子很快来了,柳月阑把两人的行李搬上了车,又去拿谢临风的拐杖和轮椅。 坐上车后,他看了一眼前排的司机,出声问道:“中国人?” 那司机一哽:“哎,对。” 柳月阑扭头看谢临风,后者露出个苦不堪言的表情:“不是我,不是我——哎哟!” 柳月阑无奈,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语音:【世界警察,手别伸那么长。】 世界警察顾曜先生打了个电话过来,柳月阑按掉了,又发了一条消息:【老实点,别烦我。】 之后,世界就安静了。 谢临风新找的这个地方,环境确实更好。 人少,地方也隐蔽,倒真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柳月阑左右看了看,从房间外面院子里栽种的一整面花卉里看出了些端倪。 谢临风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他身后,抢在他开口之前先说:“唉,你看这人,烦不烦啊!” 柳月阑苦笑一声:“真想揍他。” 谢临风劝他:“算啦,起码安全。你不知道,国外不比国外,治安乱得一批。有世界警察的保护,我还放心呢。” 他赶紧安慰柳月阑:“你就当世界警察是保护我,行不行?他良心发现决定照顾一下临风的安危,好不好?” 柳月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 换了个住处,除了要带上行李,自然还要带上之前的病情资料。 那些资料里太多专业术语了,柳月阑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谢临风抽走那厚厚的一叠文件,说:“别看了,没用。” 他闭口不谈自己的病,只在柳月阑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忍耐着。 柳月阑看了心里难受,伸手抓抓他的衣袖,说:“临风,你……多活两年。” 谢临风耸耸肩,却说:“没必要哈。生死有命,我活够了。” 他细细数着自己这些年的“丰功伟绩”:“我呢,钱也赚够了,那两个老不死的我天天变着花样骂他们,也骂够了。病了这么长时间,我要是死了,这是一种解脱。” 他还开了个玩笑:“我得赶紧下去问问我妈,到底是不是谢伟诚那个王八羔子强迫她。她要是被强迫的,那我变成鬼也要缠着谢伟诚。” 谢临风天性乐观,说起这些也丝毫没有伤感。 但柳月阑不行。 他微微垂下眼睛,咬着舌尖咽下鼻腔中的酸涩。再抬起头时,他冲着谢临风歪歪头,开玩笑道:“临风,你真是没有良心。我大老远跑过来看你,你现在跟我说你活够了?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 “那还真没有。”谢临风收起惯有的吊儿郎当和不正经,用手扶着床慢慢坐下。 他挨着柳月阑,侧过头来拍着他的肩膀,眼中笑意不似作假:“我的朋友,现在就在我身边。我死在这个时候,是解脱,是最好的。” 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制止了柳月阑的话,继续说道:“我和我的朋友,没有交恶,也没有渐行渐远。我们还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现在死了,他就只会记得我的好。” 他避开柳月阑的视线转而看向窗外,悠悠道:“……这就够了。” 许久之后,谢临风轻声说:“月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了之后,你别哭,别为我难过。” 第57章 柳月阑在瑞典, 就这么住了下来。 他知道这家疗养院里安插进了顾曜的人,现在却也不想管了——那些人的存在感都很低,平时照顾谢临风也很用心, 柳月阑现在无心管这些,也就随他去了。 国内的事情安排得很妥当, 温霁川果真买下了他的工作室。老板变动多少还是影响了底下的人,工作室里的人离职了一些, 但大部分还在。 走的那些,也被温霁川找了别的项目安顿下来了。 柳星砚那里……柳月阑真不想说,他觉得他哥又开始犯病了,也不知道最近想起什么了, 又开始念叨他养过的那只狗。 而且,他哥竟然还谈恋爱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新鲜事。 临走前,柳月阑见过那人一次。 还不错。 肩宽腿长不说,还长了一张酷似金城武的帅脸。 柳月阑兢兢业业地做起了他哥的情感顾问, 每天教他怎么勾引那男的。 ……换来了他哥为期一周的拉黑。 谢临风的状况,稳定,也不稳定。 刚搬来疗养院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累到了,转天就发起了高烧。 高热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便退烧了。 好在这里的医护人员够专业,设备也齐全。 想到这里,他又……不得不感谢顾曜。 顾曜, 顾曜。 这些天里, 他并非全然不想念顾曜。 他时常在深夜思念起顾曜。 想他温暖而结实的怀抱,想他温热的吻。 想36号阳台上那一面墙的花,想那熟悉的木质香水。 想……在他的无名指上留下了深深印记的那枚戒指。 他仍然没有主动联系过顾曜, 回复消息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顾曜大约真的被他吓到了,这些天以来发给他的消息,竟然都是些实实在在的正经事。 柳月阑有时也会想,他们这样的深爱,真的有必要闹到现在这种地步吗? 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柳月阑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象起这一次吵闹过后和好的样子。 ……他又觉得,那样不好,很不好。 有一次,谢临风问他,还想不想再找个人试试。 柳月阑说:“想啊,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做了一个稍微有些夸张的表情,说:“我倒是找得着啊……” 谢临风哈哈大笑:“你等着,我帮你找!你先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人。” 柳月阑正色道:“正常人,普通人。正常的普通人,普通的正常人。” 谢临风笑倒在他身上:“你这要求太高了!” 柳月阑也笑:“唉!” 是值得笑。 普通人,正常人。这么简单的两个要求,在他们这个天龙人的圈子里,竟然是最遥不可及的要求。 柳月阑在瑞典平静无波地度过了大约一个半月。 之后,谢临风病危了。 这一次的病情来势汹汹,前一天还好好地一起出门晒太阳,第二天忽然就高烧不退。 那天晚上,又进了一趟icu。 给他看病的几位医生,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换成了会讲中文的华人,他们言简意赅地给柳月阑解释着病情,沉重地说,谢临风大概没几天了,让柳月阑提早做好心理准备。 柳月阑记着谢临风说过的话,面上不显悲伤,只抿了抿嘴,说“好”。 这次病重后,谢临风的身体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下去了。 他的腿扭曲得更加严重,痛得厉害的时候,连床都下不了。 有时他想下去,费了半天劲,折腾了一头汗也挪不了几步。柳月阑说过来帮他,又被他连连拒绝。 某天下午,谢临风突发奇想,提议要去看日出。 “我活了快三十岁了,还没有看过日出!”他说。 柳月阑自然不可能拒绝他,找了一个晚上,终于找到了一个据说人少风景又好的公园,两人连夜出发了。 上车时,谢临风还有些困难,腿不听使唤,手也不听使唤,自己跟自己较劲了半天,最终也没坐进去,还差点摔倒。 柳月阑看了一会儿,沉默着走过去帮忙,半搀半扶半抱地把他扶上了副驾。 第73章 坐进车里后,谢临风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提起了顾曜:“月阑,我知道你可能不爱听,但是……顾曜有时候真挺靠谱的,我都忘了提前租辆车。要没这车,咱俩今天可怎么走啊。” 柳月阑温声道:“是,这事是得感谢他。” 谢临风说:“月阑,先前你不想听,我就一直忍着没说。” 他扭过头,认真地看着柳月阑,道:“你有没有试过,把他改造成你喜欢的样子,而不是……改变你自己。” 柳月阑的确无心听这些,可到了现在,他也只能好好把这些话听进心里。他想了一会儿,浅笑着点头,说“好”。 很简单的一个回答,谢临风却知道他不是在敷衍。听到这样的回答,也欣慰地笑了。 从疗养院去公园,路上有一段距离,柳月阑关了车里的灯,低声道:“时间还久,你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谢临风说“行”。 柳月阑开车还算稳,路上偶尔分个神给谢临风盖上毯子。 那人一直很安静地蜷在副驾,但他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 柳月阑下车看了看,觉得这个公园的实景还算还原照片,挺高兴地回来跟谢临风说:“这地方可以哎,快来快来!” 谢临风笑着说:“来了来了!我也快不了啊!” 他坐到轮椅上,柳月阑推着他,一路走得飞快。 谢临风笑个不停:“我受不了你了!谁在后面追打你吗?” 柳月阑也觉得好笑:“那不好说,万一真有呢!” 他们找了个合适的视角——柳月阑还找了很久方位,嘟囔着说:“太阳是从这边出来吗?” 谢临风说:“不重要,万一方向反了你就把我转过来。” 两个生活白痴鼓捣了半天方位,最后都放弃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 出来得太着急了,柳月阑忘了带个小椅子,现在只能坐在地上。 他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三点,距离日出还早,便说:“你要不再睡会儿?还早。” 谢临风摇摇头:“不睡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说了几句没有营养乱七八糟的闲话之后,谢临风正色起来。 “月阑,有个事情,你得答应我。” “什么?” 谢临风的手原本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说到这里,他忽然抓住了柳月阑的手腕,极为认真地说:“等我死了之后,我的骨灰,你别给我放回谢家。” 柳月阑一愣。 谢临风接着说:“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和谢家、再也不想和那两个老头有半点关系了。我的骨灰,你可以撒到山上,撒到海里,撒到哪儿都行,反正,不能交给谢家。” 他们视他和他的母亲为污点,他也对那个富贵家庭没有半点留恋。 “如果能够选择出身,我真希望我只有我妈这一个家人。”他说。 柳月阑不知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低声说“好”。 说完这些,临风的语气不再沉重,又欢快起来:“哎哎,小月阑,我有个特别大胆的想法!” 柳月阑:“……?” 他还抓着柳月阑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攥住,说:“我记得,你有个哥哥。” 柳月阑:“……然后呢?” “我也当你哥算了,我跟你姓吧,以后我就叫柳临风。”临风欢快地说,“咱哥多了个弟弟,咱弟多了个哥哥。怎么样?” 柳月阑真服了:“……嗯?” 临风哈哈大笑:“行不行啊!” 柳月阑无语:“我给你一巴掌。” 笑过之后,临风又用力握了握柳月阑的手腕,低声道:“月阑,我给你准备了一点礼物,一共有三样,都寄了定时的物流,时间到了,自然会寄给你。” 他抠抠柳月阑的手心,说:“不过都是寄到36号了,你记得提醒咱哥,及时帮你收一下哦。” 入戏还挺深,这人。 柳月阑好笑地戳他手,说:“知道了知道了。” 临风不满地嚷嚷:“你好不耐烦啊。” 说完这些后,临风罕见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两人,一个坐在地上,一个坐在轮椅上,一同抬头看着远处,等待着不知何时冒出头的太阳。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云层边缘像是被镀了一层金线,那金色却又转瞬即逝,变成了极淡的绯红。 地平线上,太阳悄悄冒了头。 等了一整晚,终于等到了日出,柳月阑开心得紧。 他抓了抓临风的手,扬声道:“哎,临风,日出了!” 临风的手腕却软绵绵地落了下来。 柳月阑一愣。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远比思绪来得更快。 他条件反射地反手握住临风—— 太阳已经露出了小半个圆弧,方才还是暗色,现在,眼前的一切已经重新变得明亮了。 柳月阑徒劳地动了动嘴巴,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 然后,等到太阳缓慢地爬出地平线后,他才哑着嗓子,说了话。 “天亮了,临风,”柳月阑的眼睛被高高升起的太阳照得刺痛无比,“……日出了。” 掌心里,临风的手依然温热,依然柔软。柳月阑握着他的手,咽下了心中的万般情绪,只又低低重复了一遍:“……临风,你看,你等到日出了。” * 初来耀福中学的那个清晨,身后染着棕发的少年踢了踢柳月阑的椅子,在那人略显不耐烦的神色中大声做着自我介绍。 “新同学,你好哇!我叫临风,玉树临风的临风!” ----------------------- 作者有话说:从这一刻开始,临风不再是谢临风,他只是临风 这一篇文,从柳月阑将临风认定为自己朋友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连名带姓地叫过他。至少在柳月阑的心里,临风只是临风,和谢家没有一点关系 第58章 临风的葬礼遵循他本人的意愿, 一切从简。 柳月阑给他写了挽联——自在如风,自由如风。 只是,临风刚走, 谢家那两个老头便找上了门。 尸骨未寒,遗产就被人惦记上了。 临风在瑞典有个住处, 那日柳月阑正在那里整理临风的遗物。 他找到了临风口中的那个礼物——保险箱里,安静躺着一个文件袋, 封面写着“柳月阑启”。 柳月阑不太在意临风究竟给他留了什么礼物——哪怕只是一张白纸,他也会好好珍藏。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收起那个文件袋,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吵闹声。 一个中年男人扯着嗓子喊:“老子来找谢临风的东西,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柳月阑面色不善地往外看了一眼。 为首的男人脸色低沉,身后跟着的男人便是刚才口吐芬芳的人。 是谢国琛和谢伟诚。 柳月阑收好文件袋,拉开窗子, 正想骂上几句,院子里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比人影和声音更先出现的,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骂骂咧咧的谢伟诚登时噤声。 来人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风衣, 脚步缓慢沉稳。 是……顾曜。 他没带其他人,只自己一个人缓步走入院子,大约是路途奔波,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疲惫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苍白。 顾曜和那两个老头子打了个招呼:“两位世伯, 好久不见啊。” 他不等那两人回答, 又说:“我那位谢家哥哥,结婚了吗?” 谢国琛脸都气绿了。 都是顾曜干的好事!搅和了他儿子的婚事,害得他们谢家丢尽了脸! 不过心里怒归怒, 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谢国琛皮笑肉不笑地说:“犬子不才,竟然还得让顾先生操心婚事,实在不像话……嗳,顾先生,您怎么来这儿了?” 顾曜不知是不是生病了,说话时有点喘,话还没说出口,先咳嗽了两声。 “临风病逝了,我当然得过来主持临风的葬礼啊。”他说。 谢国琛明显愣住了。他扭头和谢伟诚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说:“您……?” 顾曜好似十分疑惑:“临风是我太太的异姓兄弟,是半个顾家的人。他的葬礼由我来主持,天经地义。” 顾曜这个世界警察凡事都想插一脚,在他们那个天龙人的圈子里是人尽皆知的事。但他说出临风是半个顾家的人,多少有些骇人听闻了。 第74章 谢伟诚不如老大那么沉得住气,听到这话时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他高声说道:“这个小杂种跟你们顾家有个屁的关系,我看你也是为了他的遗产来的吧!” “我说他跟顾家有关系,那就是有关系。”顾曜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怎么,你在质疑我?” “你!顾曜,你别欺人太甚!” 谢国琛制止了弟弟的出言不逊,低声道:“顾先生,临风和小柳少爷交好,我们知道。但犬子实在不成材,他的身后事,哪敢惊动您?我们这次过来,只是为了临风的遗产分配——” 顾曜打断他,说了个地址,道:“律师带着临风的遗嘱在这儿等你们。去吧。” 谢家这两个老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最终,谢国琛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说:“好吧,那我先去找律师,看看这孩子究竟立了什么遗嘱。” 之后,便离开了。 喧闹许久的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了。 顾曜却没有离开。 他站在远处,抬头看着二楼的窗子—— 柳月阑抿了抿唇,下楼了。 一别数月,顾曜瘦了。 柳月阑慢慢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看他,浅浅笑了一下,说:“看你脸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嗯,”顾曜没瞒着,倒也没趁机卖惨,“有点低烧,不碍事。” 出乎意料地,顾曜没有过多纠缠他,而是说:“我先去一下律师那里。谢家那两个老头没那么容易对付,你应付不来,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他不说,柳月阑倒忘了。来瑞典之前大吵的那一架里,柳月阑说过,如果顾曜敢来瑞典,他们就再没有以后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些爱恨的情绪竟都变淡了。如今再见到面前这个深爱着的男人,柳月阑发现自己竟然心如止水了。 他点了点头,先说“好”,又疑惑起临风究竟攒下了怎样巨额的一笔遗产,竟能让顾曜亲自来处理。 顾曜浅浅笑了一下,卖了个关子:“你先上楼吧,很快你就知道了。” 柳月阑也没多问,点了点头,与顾曜道别了。 重新上楼后,柳月阑好奇起那个文件袋里的内容。 他坐到床上,打开文件袋,细细地看着。 首先是一个u盘。 u盘里,临风录了一个视频——应该是在柳月阑过来之后,视频里,临风还是那个可笑的锅盖头。 他对着镜头拨弄了一下头发,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形象实在不太好看,便关了摄像头,只留下了声音。 他缓缓地说:“月阑,我准备了三份礼物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对了,今年的f1,我大概没机会去看了,你一定要帮我去看啊。到时候把比赛录下来,记得烧给我。” 这个文件袋里,和u盘一起放着的,便是第一份礼物。 柳月阑拆开一看,是临风早就立好的遗嘱。 他不关心内容,先翻到最后一页,去看落款时间。 落款时间是……去年的10月。 10月,10月。 柳月阑这才想起,去年10月,顾曜去过一次瑞典。 去得很急,却也抽出时间,见了一趟临风。 柳月阑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的心跳跳得很快。 ……他好像知道这份遗嘱的内容了。 他将那几页薄薄的纸翻回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 【本人谢临风,自愿将名下全部遗产赠予亲友柳月阑。】 * 这一天,卫枫久违地去了公司。 ……上次那个定位芯片的事情过后,他跟顾曜几乎闹翻了。 顾曜没说什么别的,只收走了他的枪,暂停了他所有的工作——他根本不需要说什么,仅仅是这样的动作就足以让外界知道,卫枫惹到他了。 没人想去触顾曜的霉头,也无人再敢提起卫枫。 谁敢呢?明眼人都知道,现在提卫枫,就是跟顾曜对着干。 但,卫枫本人对这些,其实已经没什么所谓了。 相反,他甚至……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这段时间,他去了一趟意大利看望父亲。 卫崇山也老了。年轻时受过太多伤,他远比同龄人老得更快。 他见卫枫在意大利待了这么久,便大概猜到他出了事。 他没去细问究竟怎么了,只是说“这样也好”。 卫枫问他;“父亲,你后悔过吗?” 卫崇山思考半晌,说:“身不由己,我没得选。” 之后,卫枫回国了。 原本,卫崇山的意思是让他留在意大利陪他,但卫枫没同意。 他说:“我还有些事情想做。” 他知道顾曜打算走,他想,如果还有自己能尽力的地方,他想……再帮顾曜处理一些事情。 顾曜手底下的人都不是废物,少了一个卫枫,他一样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卫枫做这些,自然也不会是为了顾曜。 他的想法很简单——柳月阑那个性子,他是知道的,特别圣母,想得特别多,他不可能让顾曜不管不顾地走。 但顾家这个摊子,铺得实在太大了,真想一件一件全都收尾,没个十年八年根本弄不完。 卫枫真心地希望……希望柳月阑能够活得轻松一些。别的方面他帮不上忙,唯有减轻一点顾曜这里的压力,让那人尽快处理好手里的事,赶紧带着柳月阑离开。 在他原本的想法里,这是对柳月阑最好的选择。 回国之后,他没主动找过顾曜——他也不想见顾曜——只把之前的一些烂摊子收拾了。 他做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顾曜的,但那人也没来找过他。 某一天,卫枫想复印个东西,去影印室取材料的时候,他听到楼梯间传来的凌乱脚步声。 有人下楼。 他的办公室,楼上只有一层,就是顾曜和顾晞的办公室。 他疑惑地出去看看—— 竟然真的是顾曜。 西装外套没穿好,有点皱的白衬衫也没顾上换新的。顾曜神色焦急,甚至不愿意等电梯。 他一边下楼一边打电话:“定最近一趟去瑞典的航班!”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顾曜扬声又说:“调私人飞机!” 卫枫迟疑着上前:“……先生?” 顾曜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着急的脚步甚至称得上横冲直撞。他一把推开迎上来的人,甚至没有看清那人究竟是谁。 卫枫被他推得一个不稳,险些撞到楼梯扶手。 他盯着那人匆忙的背影,心头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短暂犹豫的这几秒钟,楼梯间已经重新恢复安静了。 ……能让顾曜这样焦急的事,大概只有…… 卫枫心中一紧,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已经跟着下了楼! 他在楼下看到了顾曜的车,顾曜仍在打电话,脸色很差:“你不要给我解释这些,这点事都办不好,你给我滚蛋!” 卫枫深呼吸几下,走上前推开车前的司机和秘书,自己坐进了驾驶座。 “去瑞典吗?”卫枫说,“我来安排吧。” * 抵达瑞典之后,卫枫没跟顾曜一起行动——身体太虚弱了,实在没撑住。 他找了个地方睡了一觉,这才动身前往柳月阑那里。 路上收到了顾曜的消息,说是谢家两个老头正在为了临风的遗嘱和律师大吵大闹。 卫枫便改了目的地,直接前往律师那边。 一脚踢开会议室的门时,谢伟诚正在怒吼。 “谢临风这个傻逼!他是不是疯了?!” 顾曜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左手撑着额头,要笑不笑地看着对面的两个老头。 卫枫没他那副闲情逸致,径直走到谢伟诚面前,言简意赅地问:“这同意书,是你签,还是谢国琛签?” 卫枫的脸色也不好。他惨白着一张脸垂眼看他,竟有种阴森森的恶鬼感。 谢国琛到底是当家的人,更沉得住气,见状拉住弟弟,低声对顾曜说:“顾先生,我儿子……谢临风,病了太多年,想来临终时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他昏了头,不懂事,才会签下这种遗嘱。” 顾曜点了点头,拉长声音“嗯”了一声:“也是,世伯,你说得有道理啊。” 他坐直身体,双手交叉撑在桌上望向谢国琛,温声道:“世伯,不如你去地底下,亲口问问临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吧。” 第75章 第59章 闻言, 谢国琛脸色煞白。 年过半百的男人,此刻面对一个小辈,嘴唇竟然不自觉地颤抖了。 在他身旁, 一直脸红脖子粗的谢伟诚也讷讷地闭了嘴。 兄弟两个私底下对了个眼神,谁也不敢说话了。 顾曜笑意盈盈, 又问了一遍:“去不去啊?” 谢国琛始终没有说话。 他不想惹顾曜,也实在惹不起——几年前, 顾曜一句话就搅和了他儿子的婚事。 这个煞神,他真惹不起。 可他们家那个小杂种的遗产,也实在让他割舍不下。 想来也是好笑。他花了大心思培养他自己的儿子,结果, 这孩子赚钱的本事远远比不上那个小杂种! 身旁,谢伟诚已经沉不住气了。他双手往桌上一拍,半拱起身体冲顾曜嚷了一句:“顾先生,你怎么连我们谢家的家事都要管?!” 没等顾曜回答, 谢伟诚便觉得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阿fin没顾曜那么多耐心,听这两个老头你来我往地说些面子上的话听得厌烦至极。 他伸手从腰后掏出枪,上膛的时候动作一顿——换成了不太常用的左手。 黑洞洞的枪口就这么抵上了谢伟诚的太阳穴。 “你废话真多。”阿fin说。 半拱起的身体僵硬住了。 谢伟诚慢吞吞又小心翼翼地坐回椅子里, 双手不自觉地向上举起,谄媚着说:“阿fin哥,阿fin哥,误会,误会。” 他又连忙向顾曜道歉:“顾先生, 顾先生, 我声音太大了,对不住啊,我说话声音太大了。” 他做不了谢家的主, 顾曜根本懒得理他,只转而看向谢国琛,努了努下巴,下了最后通牒:“你是签自愿放弃的同意书呢,还是去地底下亲口问问临风呢?” 他人还怪好的:“世伯,你自己选。” 谢国琛被这一口一个的“世伯”叫得满脸汗水。他搓了搓手指,擦掉额头的汗水,对金钱的渴望到底还是压过了别的一切情绪。 他看向顾曜,沉声道:“这是别人的家事,顾先生,您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你签对吧?”阿fin松开谢伟诚,两步迈到谢国琛身边,“屁话那么多。” 他收了枪,用尾指勾了中性笔放到谢国琛手里,左手拽来那份同意书,右手按在他的手背上,稍一用力—— 中性笔的笔尖在同意书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谢国琛无法反抗,今天累积下来的羞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向后挣脱着,试图摆脱阿fin的桎梏,高声道:“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顾家养的一条狗,也敢跟我作对?!” 他自然挣脱不开阿fin,拼尽全力扭动着身体,也只不过是让阿fin按得更紧。 他的手背被阿fin牢牢按在手下,那人脸上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余力冲他挤出一个冷笑。 ……他在这样的胁迫之下,毫无反抗能力地“自愿”签下了放弃遗产的同意书。 阿fin终于松开他,也扔下了签字笔,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笑着说:“谢国琛,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吗?” 他压低声音,笑意冰冷:“就算是顾家的狗,你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们身后,老实了一会儿的谢伟诚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打算趁这三人没有留心的时候偷偷夺走那份同意书。 他才刚要伸出手,斜前方便飞来一把银色小刀。 凌厉刀锋刺透了他的手掌,直直钉在桌面上。 惨厉的痛呼声霎时传来! 谢伟诚全身颤抖不已,脸色惨白,左手血流如注。 在他对面,顾曜终于敛起了所有笑意。他盯着谢伟诚,起身收走了谢国琛刚才签署好的同意书。 那几张薄薄的纸被他卷成了卷,轻轻敲着面前的桌子。 他的视线依次扫过谢家那两兄弟,冷冷开口,道:“我们的阿fin哥呢,只会强迫你们签字。但是我——” 他的视线定格在这位当家的谢国琛脸上:“真的会杀你。谢国琛,老实点,临风的事情到此结束,别找不痛快。” 说罢,他起身离开。 * 这次来瑞典,实在是太着急了。顾曜万万没想到不过几天时间,临风竟然就…… 他没来得及提前做准备,登上了飞机才终于空出时间安排这一切。 特别巧,他那位远在美国的同学潇潇正在这附近度假,主动帮了一把。 顾曜脚步虚浮地坐进吉普车的后排,还没开口,坐在主驾的潇潇先递过来一包纸:“擦擦汗吧,顾曜。” 顾曜说了句谢:“亏了你在,潇潇,不然什么都得我自己安排,把我累死。” 潇潇又给坐进副驾的卫枫递来一包纸:“你也擦擦,脸色差成什么样了。” 她好笑道:“就没人发现你们俩都不对劲吗?” 顾曜说:“那俩老头子眼珠子都粘遗嘱上了,哪儿注意得到别的。” 潇潇启动了车子,大夏天的还开了暖风,给车上这俩一身冷汗的人暖和暖和。 顾曜倒是还好,擦净了汗水后,他出声叫卫枫:“你先回去休息吧,之后的事你别管了。” 卫枫本来想说“不用”,一张嘴偏偏是一连串的咳嗽,快把肺都咳出来了。 “……”顾曜无语地说,“你快走吧别露馅了。” 潇潇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特别靠谱地说:“卫枫的事我来安排吧,你就别管了,你管好你自己吧。现在去哪儿?” 顾曜说了个地址。 潇潇挑眉:“你确定不先休息一下吗?” 顾曜摇头,说“不用”。 潇潇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也不知道是调侃还是阴阳:“大少爷啊,我真搞不懂你们了。这个恋爱非要谈到这个份上才算是爱吗?” 这时,在副驾上安静了许久的卫枫出声笑了。 顾曜没去管他,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低声说:“搞不懂就闭嘴,潇潇。” * 柳月阑粗略地看了一遍临风的遗嘱,又点开了那个短短的音频反复听着。 音频里,临风的声音有些极轻微的失真,他在反复播放的音频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柳月阑坐在地上,双腿蜷缩着,疼痛和酸涩自胸口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 他想,他要这些遗产有什么用呢?他要这些礼物,有什么用呢? 他不贪钱,也不稀罕惊喜。 他多想用这些东西,再换临风多活几年啊。 他又想起临风说过的话,牙齿勾着舌头用力咬着,压下了快要冲出眼眶的泪水。 短暂的悲伤过后,柳月阑拿出手机,规划起之后的路线。 临风没来得及去看的f1比赛,他要替他去看。 临风想去的那些高山大海,他要带着他一起去。 几个小时后,傍晚,顾曜回来了。 柳月阑已经知道他刚才是去做什么了,现在也不想询问——顾曜想做的事,肯定是能做成的。 他只冲顾曜点了点头,问:“吃饭了吗?” 顾曜说“还没有”。 两人在临风的这处住所里找了找,简单做了些吃的分着吃了。 柳月阑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顾曜也没吃多少。 “出去一趟,怎么感觉你病得更严重了?”柳月阑轻声说,“到底是怎么了?” 顾曜摸了摸额头,说:“前阵子太忙了,累病了。别担心,我没事。” 他安抚地拍拍柳月阑的手背:“我有数,你放心。” 柳月阑狐疑地看了看他。 顾曜这个身体素质,说是铁打的也丝毫不夸张。 这么多年来,顾曜基本每天都只睡两三个小时。两点睡四点起,三点睡五点起……他有做不完的工作,看不完的计划,对他来说,休息实在是很奢侈的事。 但他精力出奇地旺盛。他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36号的卫生基本都是他抽空做的。闲下来的时候他还能买菜做饭,打理那一整墙的花花草草。 饶是如此,相爱的这些年里,柳月阑也没见他生过病。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说:“让枫哥送你回去休息吧。” 顾曜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柳月阑以为这人又在发少爷脾气,便说:“我知道他也来了——我看到你在给他发消息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曜罕见地解释了一句,“他也病了。” 柳月阑更惊讶了:“谁?谁病了?卫枫?” 顾曜浅笑着点了点头,又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阑阑,真的,你别担心。” 第76章 话说到这份上,柳月阑也不欲继续深究,便说:“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忙什么。” 顾曜说:“ipo嘛,事情太多了。” 他说着,起身去收拾碗筷,就着厨房的哗哗水声,问道:“之后怎么打算?要去多久?” 他自然知道柳月阑要去完成临风的遗愿,也能猜到那人不会立刻跟他回去。 他当然也没有忘记先前的争吵,在如今这个时候,在柳月阑唯一的朋友刚刚离开的时候,他愿意短暂地松开手,让柳月阑独自去处理好友的遗愿。 柳月阑没有隐瞒,说了几个地方,又说:“暂时计划是这样。” 顾曜洗好了碗,没着急出去。他双手撑在水池边,背对着厨房门口的人,犹豫再三还是问道:“需要我派人保护你吗?” 柳月阑没有说话。 顾曜知道,这就是无声的拒绝,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又解释了一句:“阑阑,你很少自己出去,未必了解外面的情况。国外不比国内,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柳月阑不知是真的被说服了,还是只是不想在这时候再和他有什么争吵。他没有拒绝,只说:“随便你吧。” 顾曜转过身,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柳月阑。 良久,他说:“那等你回来,我们聊聊,好吗?” “好,但是——”柳月阑轻轻呼出一口气,“聊聊可以,但是别的事,我不想说了。” 顾曜闭了闭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情。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疲惫地说:“你先去吧,阑阑,现在这个时候,我不多打扰你。” 他睁开眼睛,清了清嗓子,轻声说:“别的交给我吧,不用担心,你先去做你要做的事吧。” ----------------------- 作者有话说:顾曜你说你这人。。。早干什么去了[白眼]每次都是,非得把人惹毛了才知道自己做错了[白眼] 第60章 那天晚上, 顾曜甚至没提留宿的事,吃过晚饭后帮柳月阑整理了临风的遗物,之后便打算离开了。 顾曜的脸色更差了, 脸色苍白,唇色也很苍白, 细看之下,嘴唇好像还裂开了几条小小的口子。 柳月阑眉头微皱:“你真的没事?” 顾曜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额头, 说:“发烧,我回去吃颗药。” 柳月阑说不上来这奇怪的感觉源于何处,此刻却也无心继续跟他纠缠,便点了点头, 说“好”。 再三考虑之下,他还是决定接受顾曜的“好意”:“我订好机票之后告诉你。” 说完又觉得好笑,自己的一举一动分明都在他掌控之中。 顾曜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冷静”的手势:“你不喜欢, 你不想,那我就不问。你来告诉我,好吗。” 柳月阑闭了闭眼睛, 说:“行吧。” 第二天,临风火化了。 柳月阑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回到了临风的住处,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后,也准备离开了。 他没有完全计划好之后的事情, 决定边走边想。 之后, 他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带着这个小小的盒子,几乎走遍了全世界。 他买了一台相机, 边走边拍,把那些值得记录的景色一一拍摄下来。 路上还担心相机丢了或者坏了,每到一个新地方落脚,必定先找地方把相机里的影像资料拷贝到u盘,再找地方打印出来装订成册,寄回国内。 途中,他还听说了一件事。 顾曜回国之后,当真把临风排进了顾家,所有的身后事都是按照他们家的规矩来办的。同时,也尊重了临风的遗愿,不铺张,不隆重,很简单地处理了所有的事情。 临风……生前不受重视,被血缘关系上的家人羞辱打压,被他们这个天龙人的圈子嘲讽排挤,死后,倒是被弥补了该有的东西。 柳月阑知道,这也是顾曜的一点“心意”,他用这种方式,让那些看临风笑话的人知道,这是顾家的人,以后记得夹起尾巴做人。 他用这种方式,保全着……柳月阑唯一的这位朋友,最后的一点体面。 但,想来临风已经无所谓这些了。 柳月阑没管这些,都随顾曜去了。 唯独一件事,柳月阑拒绝了。 顾曜曾说,临风不愿意进谢家,宁愿把所有的身后事都交由柳月阑处理,那么,如果柳月阑同意,他就把临风葬进顾家的墓园。 只有这件事,柳月阑没答应。 这段短暂又漫长的旅程结束后,柳月阑打算回国一趟——他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临风寄出的第二份礼物。 他不知道临风又给他准备了什么,在收到快递消息之前,对那几份礼物也谈不上多么期待。 但真的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柳月阑恍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下了飞机后,他飞一样奔回家中,收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快递。 他拆开一看—— 厚厚的几本画册,装订得十分精美。 ……那里面的每一页,都是柳月阑的画作。 每一张的背面都用小小的便利贴记录下了时间,按照时间的顺序,编制成了一个巨大的合集。 这里面甚至还有一些废稿,很多东西,就连柳月阑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慢慢地翻完了这几本画册。 和这个快递一同寄来的,还有临风手写的一封信。 临风的字体跟他这个人一样,咋咋呼呼的,字写得歪七扭八,柳月阑看得眼睛都痛了。 光是看这个字,实在想象不到他能这么细心地装订出这么多的画册。 信里,临风说:【你以前画的东西好辣眼睛我受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发到网上去让那些天天柳太太长柳太太短的人看看!让他们嘲讽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嘲讽了一番柳月阑先前的画技,又说:【还有些小黄图我真的受不了了,你的世界我不懂,尊重但不理解,你好奇怪的一个人啊柳月阑!】 “阑”字甚至还写错了一遍,重新改正后才写对。 他没说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收集来的,也没说整理这些东西花费了多少时间,只在信的末尾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非常正经的话:【就算是废稿,也是回忆,怕你想看的时候找不到,我就帮你收起来了。】 太正经了,正经得都不像临风能说出的话了。 柳月阑腹诽道,这人,自己内裤袜子到处乱扔,还敢阴阳他不好好收拾东西,骂他! 把那几本画册全部看过之后,柳月阑吸吸鼻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画。 他带着这张画,和一个小小的吊坠,动身前往柳星砚的新家。 柳星砚这个恋爱谈得有点意思。他跟那男的也不知道认识了几天,该做的都做了,还换了新房子。 柳月阑按照地址摸到了他哥这个新住处,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 他没提前说,柳星砚不知道他已经回国了,发了个消息也石沉大海。 好在柳月阑也没什么事情,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这会儿工夫他也没闲着——他给顾曜打了个电话。 这趟回国,他不打算久待——临风之前心心念念的那个f1比赛要开始了,今年在西班牙办,他得去看。 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为了找他哥,第二件事…… 在瑞典时他忙忘了,等到顾曜都回去了他才猛地想起来。 有件事,还需要找顾曜帮忙。 临风留下的那一大笔巨额遗产,柳月阑已经想好了用处。 他会以临风的名义,给照海市所有的中小学校捐一栋楼。剩下的钱,他打算成立一个医疗基金,用于罕见病的研究。 但这两件事……柳月阑做起来有点吃力。 还是要找顾曜来。 他在回国的飞机上琢磨起这件事,到家之后却发现…… 顾曜没在。 家里很微妙地少了一些东西。 顾曜搬走了。 而且,根据那些少了的东西来判断,顾曜并不是在他们说了分手大吵一架之后立刻搬走的,而是……大概就在这两三天里才搬走的。 柳月阑心情复杂。 按说顾曜这种人,自小跋扈惯了,他不应该、也做不出死皮赖脸赖在前男友家里不走的事。 但是……柳月阑又觉得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第77章 可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便放弃了,决定直接去找顾曜说正经事。 他给顾曜打了个电话,没接。 大概是在忙,也正常。 他把自己的想法言简意赅地编辑成了信息,发给了顾曜。 这点事……顾曜应该不会拒绝。 做完这些之后,柳星砚回来了。 还带着那男的。 柳月阑十分挑剔地打量了一番那男的。 啧,还挺难挑出毛病的。 于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哇,姐夫。” 那男的架子还挺大,居然敢给他甩脸色。 柳月阑纳闷了,杵杵柳星砚手臂:“这男的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柳星砚这样那样地解释了一番,支支吾吾地说:“因为……他是野哥来着。” 柳月阑:“……………………………………” 他跟在柳星砚身后进了屋,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沙发上,随后走到他哥身旁,两只手捧住那人的脑袋晃了晃,凑近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动作,说:“哥哥,你听,你脑袋里都是水。” 柳星砚瞪他:“我揍你啊!” 他哥反正是认定了他以前养的那只狗现在变成人回来找他了,柳月阑也无可奈何,惊悚之余,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哎,柳星砚,你这个狗能变人的魔法有点意思,你也教教我。” 柳星砚说:“也不是什么狗都能变成人。” 柳月阑:“……你这话是在骂谁?” 柳星砚:“骂谁谁知道。” 柳月阑真无语了:“顾曜又不在这,他从哪知道?” 柳星砚嚷嚷着:“我可没点他名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柳月阑叹着气摇头:“也是,算了罢!” 柳星砚一个没忍住,笑了。 胡乱开了几句玩笑之后,柳月阑又问:“哎,那男的——” 嘴上说着觉得他哥脑子有病的话,心里……竟然已经相信了。柳月阑觉得自己也挺有病的,硬着头皮说:“好像还行啊。” 柳星砚立刻冒出星星眼,头顶也亮起了小灯泡:“你也觉得他很帅哦!我觉得他有点像金城武哎!你觉不觉得?” 柳月阑言简意赅:“滚。” “……”柳星砚讷讷地闭了嘴。 安静了几分钟后,他哥开口问:“你……” 看表情,大约是想问临风的情况。但,看到柳月阑这个状态也能多少猜到,柳星砚便没有直接询问,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说:“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过了快三个月,短短的寸头长长了不少,但比起临走前快要及腰的长发,还是短得让人诧异了。 柳月阑不太在意地说:“不是流行分手之后换个发型吗?我看电影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他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便说起了今天过来的原因。 他递给柳星砚一个小小的吊坠,说:“给你找了个弟弟。” 柳星砚:“什么?” 柳月阑浅笑着说:“临风。这人也神经兮兮的,非说要跟你姓,要当你弟,改姓柳。” 那个吊坠里,还装着最后一点点骨灰。 柳月阑笑意清浅,继续说道:“我按他的意思,带他走过了很多山很多海,还剩最后这一点骨灰,舍不得撒了,就带回来了。我之后还要出去一趟,怕带在身上弄丢了,想让你帮我保管一下。” 柳星砚小心地接过这个透明的吊坠,放在手心里好生看了一会儿,说:“好,月阑,你放心吧,我帮你保管着。” 柳月阑仍然笑着,说“好”,但他又担心这东西会让柳星砚恐惧或害怕,便又追问了一句:“放家里……你怕不怕?”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柳星砚疑惑道,“这不咱弟吗?” 柳月阑:“………………………………………………” 他真服了。 柳星砚这个入戏速度,不跟临风当亲兄弟,真是可惜了。 柳星砚笑得不能自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柳月阑木着脸说:“走了,神经兮兮的。” 柳星砚赶紧拦住他:“哎哎,我看你还带了别的东西,是什么?给我的礼物吗?” 柳月阑按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不情不愿地掏出那张画递给柳星砚:“找到个年代久远的小垃圾,送你。” 还在读书的时候,柳月阑什么都画,但画得最多的就两个人,顾曜和柳星砚。 他挑了一张难得地画了那只狗的画,送给了柳星砚。 原本,这些东西,他是想自己留着的。但…… 临风去世之后,他的心态也有了一些转变。 那些曾经觉得怎么都过不去的坎,在现在看来,也都随风而去了。 死生之外,皆是小事。 此刻,他看着柳星砚,脑海里只剩一句话。 他张开双臂,拥抱着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轻声说:“谢谢你还活着,哥哥。” 第61章 柳星砚却在看见那几幅画的时候, 毫无征兆地落了泪。 画里,他牵着他的狗,一人一狗走在长长的巷子里。 黑色的大狗嘴里叼着一只黄色的玫瑰, 他的主人笑着弯腰,想要接过这朵美丽的花。 柳月阑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吓了一跳, 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柳星砚哽咽着说:“柳月阑, 你这人,真的很讨人厌,你知不知道?” 他指着那张画,带着哭腔说:“你总觉得我不记得,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记得,我都记得。你说等你考上大学,就带我出去玩。” 他一边哭,一边将这些画好好卷起, 继续说道:“我都记得,我都记得。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去吗?” 柳月阑轻轻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我不想,”柳星砚轻声说, “我不想一直缀在你身后,不想一直拖累着你——我一直在学着不依赖你,自己生活。” 柳月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得胸口胀痛。 他轻轻地说:“……说这些。” 该送的东西送出去了,该托付的东西也托付出去了。柳月阑没再久待, 打算回去了。 ……本来打算一起吃个晚饭的, 毕竟也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 但是,那男的,没做他的饭。 柳月阑:“……你这狗真够小心眼的。” 柳星砚擦了擦眼泪, 也觉得好笑:“你们俩真是……” 他送柳月阑下楼,顺便带他看看这个小区。 柳月阑左右看看,说:“很不错啊柳星砚,可以可以。” 柳星砚嘿嘿一笑。 两个人在小区里慢慢地走着,很难得有这样不吵架的时候。 安静了一会儿后,柳星砚轻声开口,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月阑,你还记得……她吗?” 柳月阑一愣,条件反射地想要问“谁啊”,话到嘴边又没说出口——他居然懂了,他知道柳星砚在问什么了。 “不记得。”柳月阑说着还觉得有点好笑,“她走时我才多大,怎么可能记得。怎么,你见到她了?” 柳星砚慢慢地摇着头,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啦。她带着她女儿,那个孩子……长得很像你。” 柳星砚浅浅地笑着,抬头看了看弟弟:“我就觉得,那大概是她。” 柳月阑回想着那孩子的模样,说:“那大概就是了——很难再找到那么像的人了吧!那孩子姓蔡,具体叫什么,我真记不得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哎,不对,你觉得她像我?” “像啊!简直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柳月阑哑然。 他没再追问这个问题,又说:“怎么会突然见到她们?这照海市这么小吗?” 柳星砚说:“那孩子……小蔡,来报我们医院的研究生。” 实在是一件非常巧合的事。 小蔡想报的是外科的方向,柳星砚在眼科工作,怎么看都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子方向。 巧就巧在,那段日子正逢春节,眼科收了好几个放烟花被炸伤眼睛的病人,其中一位病人情况危急,叫了外科会诊。 前来会诊的那位医生,正是小蔡打算报的导师。 那位医生太忙了,只抽出下班后的一点点时间见了她一面,就在会诊的病房外。 听说了这些后,柳月阑终于知道,那段时间顾曜忽然提起小蔡是为了什么。 不过,顾曜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小蔡和柳星砚会以这样的方式见了面。 第78章 柳月阑又问:“小蔡见到你了吗?” “应该没有。”柳星砚回想着那时的场景,笑着说,“她太紧张了,走路都同手同脚了,估计是不会注意到旁人的。” 柳月阑也笑:“还是个小孩子啊。” 柳星砚又问:“你呢?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柳月阑不怎么在意地说:“挺久以前在马路上见过一次——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想想,大概有10年了吧。” 他笑了笑,说:“那会儿还在上学呢。” 他走得快,比柳星砚靠前大约半个身位。 他没有看到在说出这句话之后,身后的人短暂地停顿了脚步。 自然也没有看到那人脸上的震惊和若有所思,以及……慢慢红了的眼眶。 走出几步之后,柳星砚小跑着跟了上来。 但柳月阑没让他再继续送:“上楼吧,我回去了。” 柳星砚说“好”。 于是,柳月阑便离开了。 夜色浓重,他的身影迅速淹没在黑暗之中。 他走得潇洒,也没再回头看看身后的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柳星砚在原地站着,看了他很久很久。 经历了临风的事情后,柳月阑想开了很多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有了一种看淡生死的洒脱。 他不再去纠结那些沉重的过往,今天再次提起小蔡,也是真的心如止水,再无半点波澜了。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柳星砚又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 这第一件事,就算是很顺利地了结了, 然而第二件事,却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应。 柳月阑打给顾曜的电话,和发给他的消息,始终没有回复。 顾曜忙起来顾不得这些,也正常,但……一连三天都顾不上,这就有点…… 这三天里,柳月阑还给顾曜的其他号码拨过电话,也没有接通。 他甚至还思考过,难道顾曜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转了性,不再想和他纠缠,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 但这个想法刚冒头,他便神奇地收到了顾曜的回复——这人什么都没说,只甩来两个微信名片。 这意思很明显,是让他自己去联系。 柳月阑眯着眼睛看着这两个名片。 找正在分手中的前男友帮忙,对方甩过来两个名片,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毕竟是“前”男友,毕竟是“分手中”。 于是柳月阑便按下心里的异样情绪,思考着如何和那两人沟通。 还没来得及找那两个人,柳月阑先被别人找上了。 也是个半生不熟的人——温霁川。 温霁川约他在某个咖啡店见面。 柳月阑没拒绝——他也想知道工作室的近况。 咖啡店里没什么人,柳月阑一眼就看到了角落的人。 温霁川穿着一套灰色的运动装,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看着真不像是美术馆的投资人。 温霁川也看到了他,连忙站起来冲他挥了挥手,笑得眉眼弯弯。 “柳太太,终于网友奔现了。”他说。 柳月阑摆了摆手:“老板,别说这些虚的。” 温霁川说:“那你也别叫我老板啊。” 寒暄了几句后,温霁川主动说起了工作室的现状。 柳月阑先前不知道,一听才知道——他们那个手游,变了天了。 说是先前的主策划因为内斗被踢走了,新上任的策划团队推翻了先前很多设定。 吃书是他们这种剧情类手游的大忌,短短几月,流水骤减。 温霁川说:“我提前听说了这件事,便私下里挨个和你工作室的员工商量,问他们想不想跳槽。” 他细细解释说:“你这个工作室,在业内实在有名。就算你没在,其他人一样能找到好工作,但大家分散开,工作室的招牌就垮了——你们和这个牌子,是相辅相成的。你们一位位原画老师成就了这个招牌,这个招牌也给你们镀了金。” 柳月阑捏了一个非常感动且感激的表情,追问道:“那他们去哪儿了?” 温霁川微笑回答:“在我那里啊。” 柳月阑又问:“老板,那我游内斗这事,你又是怎么提前得知的呢?” 温霁川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道:“我自然有我的途径。” 柳月阑当然知道他有他的途径——温霁川这样的天龙人,柳月阑见得太多了,从这人说第一句话开始,柳月阑就能摸清楚他大概是个什么性格。 ……没办法,谁让他和顾曜生活了那么多年呢。如果这点本领都没学会,他这个恋爱也真是白谈了。 柳月阑学着他的样子,也端起咖啡杯浅浅抿了一口,还捏了个差不多弧度的微笑:“我游有你的内奸啊。” 他并不太满意温霁川的做法,但又不得不认可他的做法。两种矛盾的心情扭在一起,让柳月阑产生了一种有点憋屈的烦闷感。 温霁川叹了口气,不知真心多少地说:“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商业竞争,无可奈何。柳太太,虽然手段不光彩,但你的工作室,我有好好帮你照顾啊。” 柳月阑笑笑:“那谢谢你啊,温老板。” 温霁川说:“不管真心还是客气,你的感谢我收下了。” 之后,又随便聊了些别的。 温霁川问起柳月阑之后的安排:“柳太太,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呢?” 柳月阑走得突然,连卖工作室这种大事都没有亲自出面,靠几条微信消息就打发了,想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但温霁川不问,也不催,话语里的重点,只落在他什么时候回来——当然了,这个中原因,想来温霁川也有知道和了解的途径。 柳月阑忽然想起之前和临风说过的那段绕口令一样的话。 普通人,正常人。 他抬头看看面前的温霁川—— 既不是普通人,也不太像正常人。 柳月阑没有细说,回答了一句看上去有点哲理的废话:“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来。” * 喝过咖啡后,温霁川请他吃了晚饭。之后,两人便各自回家了。 柳月阑没开车——他的驾驶证找不到了。 在小区门口下车后,他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脑袋里还在盘算着怎么跟那两个微信名片沟通。 他远远地看到楼栋门口站着一个身材极高大的男人。 男人背影很熟悉,柳月阑却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走近了,那人听到脚步声谨慎地回过头来,柳月阑才终于认出他。 “……卫枫?!”柳月阑惊道,“你、你……你怎么了?!” 卫枫浅浅地笑了笑:“好久不见了,月阑,我还以为你没在。” 许久不见,卫枫消瘦许多,眼窝深深凹陷,脸上也清瘦了不少。 脸色很不好看,惨白着一张脸。 从前像是刀枪不入、无坚不摧的人,此刻穿着一身黑色长袖站在面前,竟然带着几分浓郁的病气。 柳月阑慌道:“卫枫,你还好吗?上来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吧。” 第62章 坐电梯上楼时, 柳月阑忽然想起来了。 先前还在瑞典的时候,顾曜也是这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那时顾曜说,是忙ipo的事情, 忙得累病了。 还提过一句,卫枫也病了。 柳月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这俩人都是铁打的身体素质, 这么多年了,他就没见他俩生过病。 但他当时太混乱了, 没想那么多。现在空下来了,柳月阑终于发现了最诡异的一件事。 卫枫……不是消失很久了吗? 他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惹到了顾曜,早就被顾曜踢开了。 现在怎么会…… 柳月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不敢深想,也不愿意深想。 电梯到了。 柳月阑先一步出了电梯开了门, 卫枫跟在身后,高大的背影将他整个拢住。 卫枫说:“我前阵子去看我爸,待了很久,最近才回来。本来说来看看你, 但是……” 卫枫伸手帮他推开门,继续说道:“到楼下又不想上来了,本来想走, 没想到正好撞上你回家。” 柳月阑动作一顿:“卫伯还好吗?” 卫枫:“挺好的。” 卫枫跟在后面进了门,反手将门关上,又问柳月阑:“你呢?最近还好吗?” 柳月阑淡淡地说:“就那样。” 卫枫沉吟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说出的话让人诧异:“月阑, 如果你想远离顾曜, 我可以帮你。” 第79章 他琢磨了几秒钟,又补充道:“或许不能帮你躲一辈子,但把你藏一段时间, 是没有问题的。” 柳月阑好笑道:“不需要。我不过这种生活。” “也是。”卫枫点点头,又说,“别的事情也行,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找我。” 不知道怎么形容,今天的卫枫有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和往日的卫枫都不太一样。 柳月阑说不上来。 他给卫枫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说:“说说吧,卫枫,到底是怎么了?” 卫枫无奈地笑了,说:“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到了之后照了一眼楼下的玻璃才反应过来。当时我就想走,结果就听见你回来了。” 病了太久,卫枫自己都习惯了这副略带病气的模样。 柳月阑闭了闭眼睛,声音低而颤抖:“出事了吗?” 卫枫没说话。 柳月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上手去脱他的衣服。 卫枫下意识地躲避开:“哎——” 柳月阑冷淡地说:“不说,那就让我自己看。” 卫枫无奈道:“你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上面还是下面?”柳月阑不依不饶,“是你自己脱下来让我看,还是我来脱?” 卫枫有时也真是拿柳月阑没辙。 他卷起右边的袖子,露出上臂一道狰狞的贯穿伤,只给柳月阑看了一下就把袖子重新放了下来,道:“这里。还有一处在小腹,你就别看了。” 那伤口像是才拆了纱布没多久,还残留着一点受过伤的狰狞痕迹。 柳月阑手指微微发着抖,颤声问道:“……他呢?” 卫枫沉默了几分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背上,伤到肺了。” 柳月阑眼眶泛红,喃喃说道:“我说我怎么找不到他……我说怎么……” 卫枫微微皱眉:“找他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 柳月阑却根本无心回答他的问题。 他想明白了,他终于把这些事情都串起来了。 顾曜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赶来瑞典的路上受了伤。 他在途中简单处理了伤口,但他伤得厉害,伤口一直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反反复复地发着烧。 他在瑞典没有多待,匆匆地来,匆匆地离开,还编了个慌,说自己是因为工作太忙,累得生病了。 回来之后着急养伤,又担心柳月阑随时回来会发现,这才终于搬出了36号。 至于前阵子,应该是没有养好伤,又恶化了,在医院里,没有时间处理别的事情,就连手机都交给了别人。 哦,手机,消息。对了,柳月阑又想明白了,那两个微信名片,想来应该是顾曜的秘书,那位姓林的秘书,用顾曜的手机发送的。所以语气才会那么冰冷,所以才会只甩来两个名片。 但这些,这些事都……都不是最重要的。 柳月阑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最后,其他的念头都渐渐隐去,他只在意一件事。 ……他连手机都不看,到底是……严重到什么程度。 这时,卫枫淡淡开口:“他瞒着你,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说着,他又有些无语:“……但你还是知道了。” 柳月阑慢慢地扶着沙发坐下,轻声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医院吗?” 卫枫说:“应该出院了,我也不太清楚。” 柳月阑闭了闭眼睛,声音也哑了:“……是谁?怎么回事?” 卫枫:“其实不是什么太危险的情况,原本根本不会受伤的——至于最后为什么弄得这么严重,月阑,你还是直接问他吧。” 说完这句话,卫枫本来起身准备离开了。 但柳月阑不让。 他按着大门,微微垂着头,既不看卫枫,也不让他离开。 柳月阑只说:“原因。我要听具体原因。” 卫枫拗不过他,也知道随便编个理由是糊弄不了他的。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看到柳月阑通红的双眼,才终于开了口。 “其实……这件事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遇到个仇人,五六个人吧,带着枪。解决得差不多了,我跟顾曜已经离开了,结果……” 卫枫看了一眼柳月阑,低声说:“他戒指掉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改口道:“不是他的戒指,是……你的。他身上带着你的戒指,撤离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他回去找,没想到有个人清醒过来了,就……我听到枪响,又进去找他。戒指那么小,太难找了,我们两个找了半天,就又受了点伤。” 戒指,戒指…… 柳月阑记得,他离开之前,在车里和顾曜大吵一架,把戒指扔在了车里。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指—— 左手无名指上孤零零的,常年佩戴戒指而留下的一小圈痕迹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卫枫不知何时离开了,36号空荡荡的,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柳月阑一人。 手机在这时忽然响了,柳月阑僵硬地起身去拿,还没看到是谁发来的消息,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果然是顾曜。 他发来两条消息。 【联系到了吗?】 【我来帮你联系吧。】 柳月阑把这两条消息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他的手指就悬在屏幕上,输入框一次又一次地弹出,又被他按掉。 ……过了大约半小时,柳月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出门。 等待网约车的期间,柳月阑思考了许久,顾曜现在住在哪里。 坐进车里的时候,他终于决定了终点。 他决定去他们最开始同居时,短暂住过的那个住处。 高级小区保卫严格,门口的保安见到他却不怎么惊讶。 这么多年没住过这里,那保安竟然还记得他:“月阑少爷,晚上好!” 柳月阑扯了个笑容冲他点头,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他总也记不住顾曜那些住处的楼栋和门牌号,可走进这个小区时,他依然能凭借习惯找到那一间屋子。 顾曜没换门锁密码,柳月阑的拇指贴上去,指纹锁便打开了。 沙沙的一声声响,声音很轻。 柳月阑推开房门,屋里亮着灯。 顾曜的声音从有点遥远的地方传来:“来了啊。” 柳月阑怔愣着进了门。 顾曜其实是有些恋旧的人,家里的摆设,除非是真的坏了,不然他很少主动去更换。 就好像这间住处,闲置了这么些年,房间的布局还和他们离开时一样。 就连挂在门口的月亮玩偶都还在。 那是柳月阑在美院读书时随手买的一个小东西,顾曜看到了觉得可爱,就随手挂在了门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玩偶已经洗掉了色,只是形状维持得还不错,弯弯的一个圆弧紧贴着门把手,像是很眷恋地依偎着那里。 顾曜正在厨房里熬汤,闻味道像是在熬花胶。 几分钟后他关了火,洗干净手后从厨房出来。 他倚着厨房门,两只手随意地搭在身体两侧,笑着说:“阿fin给我打电话,说没藏住,露馅了,我就猜你会过来。” 他穿着一身奶茶色的家居服,身体大约还没好利索,穿的还是长袖长裤。 头发没吹造型,很柔软地搭在额前,掩住了往日常有的那副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和压迫感。 脸色看着好一些了,只是瘦了很多,比在瑞典的时候更瘦了。 大概是见柳月阑始终没说话,顾曜又开口解释道:“我那个秘书,姓林,你有印象吗?平时帮我处理工作上的事。人很有能力,做事很麻利,就是情商太低。” 说着,他没绷住,都气笑了:“我醒了之后看见他拿我手机回的消息,差点又气晕了。” 说罢,他站直身体,慢慢朝柳月阑走来:“那两件事,联系了吗?还没联系的话,还是我帮你吧。” 他又用拇指指了指厨房:“花胶鸡,刚熬好,你来得正好,陪我吃个宵夜吧。” ----------------------- 作者有话说:顾曜满心欢喜以为阑阑来找他和好的[可怜] 第63章 柳月阑始终没有说话。 他看着顾曜, 从头看到脚,一寸一寸仔细打量着。 顾曜被他看笑了,主动走到他面前, 伸手将他拥入怀里,低声说:“昨天晚上出院的, 已经没事了,真的。” 他按着柳月阑的后脑, 压进自己怀里:“一直在想怎么回你,又怕说点什么反而露馅。” 他又等了一会儿,依然没等来柳月阑的回答。 第80章 顾曜轻声叹气,松开怀里的人, 又去看他的头发和脸颊。 奔波了近一个月,柳月阑明显晒黑了。 顾曜用拇指摩挲着他的两腮,低声说:“让我好好看看。” 顾曜毕业回国后,两人几乎没再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是真的想他了。 心里疯长的思念在这一刻才终于被安抚好,顾曜再顾不得其他的,有那么一瞬间, 他甚至觉得,柳月阑现在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已经是最好、最完满的了。 至于结婚,至于别的,在这一刻, 都不再重要了。 他有心想要从头解释一遍那些争吵和矛盾, 正欲开口时,柳月阑轻轻推开了他。 他又去看他的手。看……先前,顾曜自己戳伤的手腕。 几个月过去, 深刻的刀伤早已愈合,只留下了褐色的疤痕。 柳月阑的拇指反复抚摸着那里,动作轻柔,眼睛里似乎还带着浓浓的不舍。 顾曜从来不是会用这些东西卖惨的人,不然,早在瑞典的时候他就可以告诉柳月阑自己身上有伤,以此来换取柳月阑片刻的心软。 但顾曜不想这么做,也不愿意这么做。 先不说那时柳月阑因为临风的事情多么伤心欲绝,就只说……他那点无处安放的圣母心,不该成为顾曜用以交换什么的软肋。 于是顾曜稍一用力,抽回了手,转而反手握住柳月阑。 “阑阑——” 然而话一开口,柳月阑便轻声打断了他:“先吃饭吧。” 顾曜浅浅笑着,说“好”。 熬花胶耗时间,顾曜平时懒得弄这些,也没那么多时间。今天大概是终于空闲下来,居然有心情做这个。 鸡肉炖得软烂,顾曜盛了一小碗,剔掉了骨头,才递给柳月阑。 柳月阑这人,不怎么挑食,但是吃饭时懒得出奇,向来是懒得剔骨头的。 柳月阑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一碗剔净了骨头的花胶鸡,用筷子往顾曜的碗里夹了几块,说:“你多吃点吧,养身体。” 顾曜对这类食物不怎么感兴趣,这个花胶鸡,就是猜到了柳月阑会来才准备的。 但他听到这话,倒也听话地接受了。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这顿宵夜,谁也没再说话,只有碗筷碰撞产生的叮叮声响。 吃过宵夜后,顾曜主动说起了搬家的事:“我这两天确实有点搬不动了,再养两天,你也住过来,好吗?” 他坐在沙发上,伸手就要揽过柳月阑的腰:“想你了,阑阑,我们太久没见了。” 柳月阑没躲,却也没按着他的力气坐到腿上。他挨着顾曜,在沙发一侧坐下,手掌贴上了那人的后背,低声道:“伤口在哪儿?我看看。” 顾曜无奈地说:“真的没事了。” 柳月阑见他不肯,便自己伸手进去摸。 伤口还裹着纱布,粗糙的纱布磨得柳月阑手指生疼。 顾曜心中无奈,只好开玩笑道:“别摸了,再摸硬了。” 柳月阑连这样的调侃都无心理会。 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一个戒指而已,值得吗?” 从柳月阑进门开始,顾曜脸上一直维系着的浅浅的笑意终于淡去了。 他抓住柳月阑的手,转过脸来看着他。 背上的伤口、手腕的伤口,好像都没有柳月阑刚刚的这句话更痛。 他看着柳月阑,连呼吸的声音都变重了。 再开口时,顾曜的声音有一丝极不明显的颤抖。 “怎么不值得?戒指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呢?”短短的几句话,顾曜说得竟有些吃力,“你就这么走了,什么都不带走,也什么都不要。36号里什么东西都有,偏偏就是没有你。我每天在那儿待着,都找不到你存在过的痕迹。” 顾曜说着,语气里竟然又带上了那股咬牙切齿的恨意:“你说走就走,不让我跟着,不让我找你,连个让我关心你的机会都不给。戒指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呢?柳月阑,你倒是告诉我,我怎么能不去捡?我只有它了。” 柳月阑静静地看着他,在听到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了泪。 他一直都不是爱哭的人,他的眼泪很少,从前的争吵里,连红了眼眶的次数都不多。 顾曜印象中为数不多的痛哭失声,几乎都是在柳星砚差点死掉的那段时间里。 在这个时候,顾曜忽然间就……没法再去计较什么了。 到了现在,顾曜终于后知后觉,如果让柳月阑流泪的是自己,那么他也一样会痛恨他自己。 他伸手拥住柳月阑,低头吮去他的眼泪。 咸涩泪水泛着重重的苦味,刺得顾曜喉咙酸涩。 他搂着柳月阑,不住地叫他的名字。 柳月阑靠在他的怀里,安静地流着泪。 他闭着眼睛,豆大的泪珠浸湿了他的脸。 他攥着顾曜的衣服,柔软掌心反复抚着他背上的伤口。 “顾曜,你老是、老是觉得你比柳星砚重要,总觉得我在乎你没有在乎他多,现在我告诉你——” 柳月阑轻声开口,另一只手握住了顾曜的左手,握住了……他无名指上的那一枚戒指。 “……如果你死了,那我也不活了。”柳月阑闭着眼睛轻声说,“阿曜,你知道吗,你拦得住我,你救得了我,柳星砚不行。” 顾曜搂紧他,低声道:“胡说八道什么。” 柳月阑轻轻推开他,从那人怀里退出来。他看着顾曜,脸上遍布泪水,神色却依然平静。 他说:“顾曜,我再说一遍,你好好活着,你不能死。” 他握着顾曜的手,缓缓地摘下了那人手上的那枚戒指:“你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带着体温的戒指从指缝里悄悄落下,顾曜下意识地伸手去握,只抓住了一缕空气。 他看着柳月阑将那枚戒指握进手心。 相爱多年的默契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顾曜一把抓住柳月阑的手,沉声道:“还给我。” 柳月阑低头看看,伸手拂开他的手。 他的力气自然没有顾曜大。 顾曜紧紧握着他,大手将他的整个拳头拢在手里。 顾曜握得很紧,手腕内侧青筋凸起。他的拇指按在柳月阑的手腕上,像是恨不得下一刻就用力掰开他的掌心。 “还给我,”顾曜厉声道,“阑阑,把戒指还给我!” 柳月阑置若罔闻。 他的两颊仍然缀着未干的泪水,眼皮微红。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去看顾曜,轻声吐出一个字。 “疼。” 顾曜几乎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就在这一刻,柳月阑迅速起身,两步来到卫生间。 ……他把那枚属于顾曜的戒指,丢进了马桶里,按下了冲水键。 客厅里,顾曜仍坐在沙发上。 他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无力感混杂着悲凉,一点点涌入喉咙。 他没来得及送出那一对崭新的对戒,也留不住自己曾经拥有的那枚戒指。 他竟然……真的留不住柳月阑。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月阑才从卫生间走出。 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不出方才曾经痛哭过的痕迹。 他坐到顾曜身边,轻轻开口,说:“前阵子,你应该知道,我带着临风,去了很多地方。临风走之前跟我说,他活够了,没有什么留恋了。那段日子里,我总是想起这句话,就在那段时间里,我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扭头看着顾曜,悲伤的神色褪去,他的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那时候,我以为我想明白了,‘死生之外,都是小事’。但现在,我发现……其实我还是不懂,我做不到。”柳月阑轻声说,“阿曜,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认识你的时间,比你认识我,要早很多很多。” 太早太早以前的往事,早就淹没在一年又一年的记忆里。 可如今回想起来,褪了色的画面又奇迹般地重新上了色,鲜活如初。 “我来学校的第一天就见过你了。那是你被很多人包围着,簇拥着。你像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你那么耀眼。” 柳月阑依然浅浅地笑着,他看着顾曜,说着说着眼眶又有些湿润:“你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也是我的中心。但现在,我不想让你再做我的中心了。” 他抓紧顾曜的手腕,用力攥了一下,又悄然松开。 第81章 “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了,阿曜,我还是、还是接受不了身边再有人离开了。”轻声的话语几不可闻,“阿曜,你知道吗,如果当时,病重的是你,那我也愿意用我自己的命,去换你能够活下来。我那么爱你。” 他又摸着顾曜的侧脸,温声说:“……但我已经,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 他看着顾曜微微泛红的双眼,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我们……真的不要再在一起了吧,阿曜。” ----------------------- 作者有话说:是这样的这是一个小剧透,等顾曜真的发自内心地知道放手才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时,他们两个就会慢慢解开心结和好了[可怜]现在的顾曜仍然不明白阑阑为什么这么爱他但不愿意继续跟他在一起[可怜] 第64章 柳月阑从顾曜那处住处离开的时候, 天色已经很晚了。 ……这一次的离开,要比上一次容易很多。 柳月阑先后说了两次要回家的话,都没有等到顾曜的回应, 他便不再继续等待,起身准备直接离开。 这时, 顾曜声音沙哑地开了口:“去哪儿?” 柳月阑已经走到了门口,手就按在把手上, 稍微用一下力气,就能够开门走人。 他站在那里,稍微侧过头去,用余光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 他只能看到顾曜的背影。 一向意气风发的人, 连背影都要一丝不苟的人,此刻坐在沙发上,手指微微蜷缩着。 暖色的长袖家居服也变得暗淡了,柔软的面料皱巴巴地贴在顾曜的身上。 大概是见柳月阑久久没有回答, 顾曜又低声开了口。 ……却是在解释:“我是说,你之后要去哪里。” “西班牙,”柳月阑回答他, “要去看比赛,你记得吗,还是你买的票。” 顾曜隔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头。 动作很僵硬,像是一台老旧了的机器。 柳月阑又想起一件事:“你的枪还在我那里, 改天给你送回来吧。” 顾曜拒绝了:“你留着防身吧。” 柳月阑便不再推辞:“也好。” 对话到了这里, 就只剩下相对无言了。 柳月阑不愿多待,又一次按下了房门把手—— “阑阑,我知道你……生气, 委屈。”顾曜仍然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说话间,肩膀微微颤抖,“我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我道歉。你想分开一段时间,也可以。” 他很艰难地说完这句话,随后扭头看向柳月阑。 他的眼睛仍然红着,却和往日每一次都不太一样。 这一次,柳月阑从顾曜的眼中,看到了真切的伤心。 没有冲天的愤怒,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甚至也不是暂时退一步的忍让。 顾曜真的在伤心。 他顿了顿,继续说完:“你不想结婚,我不逼你。柳星砚的事情你生气,我去跟他道歉,我再也不会打扰他。你还要去处理临风的遗愿,那你就去,多久都行。你想自己去,不想让我跟着,那我就躲开。但是——” 他闭了闭眼睛,神色疲惫,脸色竟比之前受伤的时候更差。他说:“你想跟我分手,那不可能。阑阑,你不能离开我。” 柳月阑心想,顾曜还是不懂。 他的伤心是真的,后悔应该也是真的,想要挽回,那更是真的。 只是…… 或许直到现在,顾曜还不明白他们之间的问题在哪里。 他正想开口,顾曜又说了一句:“阑阑,等我处理好国内的事情,我去找你。” 说罢,大概是觉得这样的语气过于生硬,又补充了一句:“好吗?” 柳月阑知道,如果顾曜真的要找他,他肯定是躲不掉的。但事到如今,他也有些看开了,他笑了笑,说:“你随意吧,阿曜。” 顾曜颇有些执拗地说:“你不喜欢现在这种生活,那我们就换一种活法。你不想去国外,那我们就待在这儿。你担心,你害怕,那我们就隐姓埋名,过些简单的生活。” 他依然执着地看着柳月阑,试图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动摇。 但柳月阑也只是无可无不可地说:“我说了,阿曜,你随意吧。” 这样慢刀子炖肉的感觉,竟然比柳月阑和他大吵一架更加难捱。 说完那句话后,柳月阑又问了一句:“还有别的事吗?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顾曜说不出话。他想说“我送你”,看到柳月阑淡漠的脸色后又实在问不出口。 最后,他说:“路上小心,到了告诉我。” 柳月阑挥了挥手,当做回答。 * 那一晚之后,柳月阑又在国内待了几天,便马不停蹄地动身赶往西班牙。 他没去过西班牙,人生地不熟,刚落地就被人抢了钱包。 柳月阑:“……” 他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后悔。 也没人告诉他国外乱成这样啊! 早知道,还真不如让顾曜的人继续跟着。 几天之后,顾曜的人还是找到了他,说什么,西班牙治安还不错,但是游客被盗窃的案件还是时有发生。 柳月阑吃了亏,这次也没再拒绝。 这次顾曜派来的人比之前在瑞典的那一波要有眼色的多,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存在感。 临风一直心心念念的这个f1比赛……柳月阑不懂,他理解不了。 他会开车,但是开车技术平平,对赛车更是毫无兴趣。 而且,顾曜给买的这两张票,位置实在太好了,好到……柳月阑几乎觉得那车子快要开到自己脸上了。 小小的跑车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绕着圈圈,看得柳月阑头晕眼花。 第一天的比赛进行到一半,柳月阑就有点想吐。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汽油味让他一阵阵恶心。 他忍着不适看完了两天的比赛,一直到比赛结束也没搞清这几个车手到底谁是谁。 为了这个比赛,他还去买了一个pocket 3,把比赛的精彩过程剪了一个小视频合集。 柳月阑一边剪视频一边骂自己,也顺带骂临风:“这破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临风你好奇怪的爱好!” 骂归骂,还是兢兢业业地剪好了视频,把这些东西也一起拷进了u盘,寄回了国内,让柳星砚帮忙好生收着。 也巧,他这边东西刚寄出去,就收到了另一个国内来的快递。 临风的第三份礼物送到了。 收到这个小小的文件袋时,柳月阑还有些奇怪——这些东西都是临风在世的时候寄出的,他怎么能未卜先知寄到西班牙的地址呢? 仔细一看面单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从国内转运过来的。想来是东西寄到了36号,柳星砚过去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便顺便给他寄了过来。 柳月阑幸灾乐祸地想,这可是国际快递啊,柳星砚这个抠门精是转性了吗,居然没找他要快递费,悄无声息地就把东西寄过来了。 他立刻给柳星砚挂了个视频,打算好好奚落一下这人。 谁知视频刚拨出去就自动挂断了! 聊天界面上只有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柳月阑:“……” 想起来了,上次调侃柳星砚和那男的,把人惹毛了,还没消气呢。 柳星砚这脾气也是越来越坏了,惹不起,惹不起。 柳月阑便没再管这事,拆开了快递仔细看着。 不得了了,这里面的东西,竟然是某个小国的一张地契。 柳月阑圆眼瞪大,不敢置信。 他倒是知道临风这些年没少赚钱,但是富裕到这种程度还是有点夸张了吧! 他仔细看着这一沓纸,地契、结算单、保险凭证、别墅的实拍图,甚至连装修方案都做好了! 柳月阑头晕目眩。 他赶紧把这些东西收好,烫手山芋一样塞到行李箱的最里层,再晚一秒都怕被人偷了。 刚把东西放好,手机响了。 柳月阑吓得一哆嗦。 拿过来一看—— ……是顾曜。 上一次离开之后,顾曜给了他一种看似自由的……“自由”。 他没有再提过要和好的事,也没有问柳月阑什么时候回来,甚至,就连他安插在柳月阑身边的人,都没有每日汇报行踪。 竟然真的只是在暗中保护他。 倒是有点转性了,但没完全转。 柳月阑没管这些,也懒得再去多说废话。他接受了顾曜的这些好意,只是仍然绝口不提他们之间的事情。 顾曜近来一直很忙,主动来找他的次数也不多,每次……也真的是有正经事。 柳月阑接起视频,问道:“什么事?” 第82章 顾曜大概是刚开完会,还在外面,戴着耳机跟他说:“我记得你是明晚的票,要离开西班牙?这次去哪儿?” 柳月阑随口编了个地方唬他。 顾曜听到回答后真的疑惑了一会儿:“……啊?去那儿干什么?那么穷的地方,治安也差,也没什么风景,也没什么特色。” 柳月阑:“我乐意,管我呢。” 顾曜一哽:“……行吧,那你小心,让那谁保护你。” 顾曜还想问个事情:“阑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柳月阑刚好同时开口:“捐的楼,怎么样了?” 顾曜想了一会儿,没再继续刚才的话,回答起柳月阑的问题:“在走审批程序,因为是捐给义务教育阶段的,过程复杂一些。” 柳月阑不清楚这些,也不怎么着急,问到了进展也就够了。 提起临风,就又多说了一句:“就刚才,收到临风的礼物了,居然是一栋别墅,这人。” 他略去了临风的第二份礼物,说:“早知道他这么能赚钱,我不如早点跟他去炒股,费这劲在我游累死累活。” 顾曜一边接视频,一边还在处理一些工作,时不时跟周围的人说几句话。听到这话之后,他垂眼看了一眼屏幕,停顿了几秒钟后说:“哪儿的别墅啊。” 柳月阑说:“具体地址记不住,索兰瑞,就这个国家。” 顾曜笑了笑,说:“是吗。” 柳月阑说这个话,倒也不是完全闲聊。 临风这意思很明确,这房子装修的事也要交给他。 这几个月满世界乱跑,柳月阑有点累了,也是真的再也不想跟外国佬打交道。 他想把装修别墅这事丢给顾曜——柳月阑已经不是17岁的柳月阑了,眼前有这么大个资源,不用白不用,他又不是傻子。 提了这么一句之后,也就没再说别的了。 挂断顾曜的视频后,柳星砚又蹦出来了。 这人悄悄地把柳月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跟他分享一件好事。 【咱那个老破小,终于卖掉啦!!!】 柳星砚太高兴了:【哇我都等绝望了,没想到忽然之间就卖出去了!!!手续办得飞快,中介说连看都没看,直接就买了!!!讲价也没有讲!!!】 柳月阑回复:【哟,你这是遇上冤大头了啊。】 ----------------------- 作者有话说:今天双更,后面还有 第65章 柳星砚那个老破小, 想脱手实属不易,现在有人愿意买,确实是个天大的好事。 柳月阑说:【好事啊抠门精, 赶紧把你那贷款还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柳星砚又问起柳月阑什么时候回国。 柳月阑说:【最近是要回去一趟, 明晚的飞机。我空了去找你。】 他得把那些视频和照片放到临风的墓里。 柳星砚认认真真地保管起这个半路来的陌生弟弟的遗物和骨灰,兢兢业业地挑选了墓园里风水好的一个位置, 还挑了个良辰吉日,把临风的骨灰下葬了。 说起这些,柳月阑是真心感激:【谢谢你,哥。】 他一叫“哥”, 柳星砚全身都难受:【走开走开。】 柳月阑也没再说别的,闲聊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 顾曜派来保护他的人送他上了回国的飞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跟他一起回国,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在西班牙的这些日子,除了暗中保护,倒是真的没做些别的事。 途中, 这人还跟他说,顾曜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存。 那人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说多了反而容易惹人不快,话只停留在这儿,给足了柳月阑想象的余地。 但现在, 柳月阑也不怎么在意这些“言外之意”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 没有回答。 回国之后他休息了两天,然后就被人找上门了。 温霁川给他发消息:【柳太太,有没有空哇?请你吃饭。】 柳月阑本来也想去找他, 便说:【地址,时间。】 温霁川回复后,柳月阑没有再回答。 见面时,温霁川先笑了:“柳太太,我感觉你这语气,像是在跟我生气。” 柳月阑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觉得我不该生气吗?” 上次时间急,柳月阑没顾上跟他算账。 又过了一段时间,柳月阑之前就职的那个手游流水慢慢回暖,又有点起死回生的意思了。 管理层内斗导致游戏打动进而影响流水,是大事,也不是大事,只要后面的活动能够力挽狂澜,总是能救活的。更何况,他们这个手游,已经熬过了整整十年。 而美术,是他们这款手游招牌里的招牌,门面里的门面——说句自大的话,只要游戏不作死,单靠柳月阑这个工作室的皮肤和新卡面设计,这游戏再续五年绝对没有问题。 现在倒好,温霁川还真把他们整个工作室挖走了。 当然,柳月阑也承认,这件事情里有很大一部分自己的原因——他走得太急了,情急之下确实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他眯着眼睛看向温霁川,说:“你不厚道。” 温霁川说:“柳太太,你随时可以带他们走,我绝不拦着。” 说是这么说,但是人性经不起考验。柳月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回来,到了那个时候,谁知道从前那些员工还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呢? 柳月阑没心情吃饭,冷冷地说:“老板,我当时可是相信你才把工作室交给你。” 温霁川直呼冤枉:“柳太太,你的工作室,不管是名字,还是核心员工,我都好好照顾着啊。” 柳月阑:“我可没让你照顾到你那里去。” 温霁川笑意减淡:“我也要吃饭啊,柳太太。不从这些地方搞点钱,我怎么养活那么大一个美术馆。” 说起这个,柳月阑的脸色当真缓和了一点:“‘隅’?” 温霁川含笑点点头:“烧钱。我每个月看着报表都觉得心凉。但是……” 他见柳月阑没怎么动筷子,招呼服务员拿了个新碗,又给他盛了一碗汤,说:“我小时候也学过画画,但实在没天赋。如果现在能给这些小艺术家们创造点机会,那也挺好。” 柳月阑没说话。 这次递过来的汤,没拒绝。 饭后,温霁川没急着走。 他又问起了柳月阑之后的安排。 柳月阑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老板,你老问这个干什么?” 温霁川说:“柳太太,我跟你说实话,你又不信——我真没有‘贪污’你这工作室的意思,等你回来,你的工作室肯定原封不动还给你,你放心。但是在这之前——” 柳月阑:“嗯?” 他们吃饭的这个包间,地方不算太大,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的这张桌子很窄,温霁川动动身体就能碰到柳月阑。 下一秒,温霁川左手横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向前—— 柳月阑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右手直接招呼上去了。 温霁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往后躲了一下,不知是有心还是真没躲开,他的侧脸被柳月阑的指尖轻轻带过,留下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力道很轻,柳月阑根本没用力,温霁川却还是装模作样地揉了揉侧脸,笑着说:“柳太太,你……真是和传说中的一样啊。” 柳月阑反问:“哦?传说中我是什么样的。” 温霁川却不肯回答:“传说中,你把顾先生管得很严。” 柳月阑和顾曜的关系,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是个公开的秘密。 谁都知道,但是畏于顾曜的作风,没人敢拿来调侃。 温霁川又说:“柳太太,你这个工作室我帮你管着,我总得收点利息吧。” 他的眼神很坦然,完全没有掩饰欲望的意思:“柳太太,顾先生看你看得这么严,我好不容易有个能接近的机会,我当然得抓住了啊。” “利息?”柳月阑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笑着看他,“老板,你想要什么利息?我猜猜,想跟我上床?” 温霁川摇着头笑了:“柳太太,你这也太直接了。” “我直接?”柳月阑夸张地打量他,“你不是就想要这个吗?” 温霁川不赞同地说:“你说得好像我要玩弄你的感情一样。” 柳月阑敛起脸上所有表情,凉凉地说:“有区别吗?温霁川,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勾勾食指,示意温霁川靠近他,又伸出右手抚着他的脸庞,温声说:“我对你不感兴趣,离我远点。” 第83章 温霁川捉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浅浅碰了碰,也低声说:“柳太太,有些事,你不感兴趣,也可以做。” 柳月阑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只是手被温霁川握着,用不上力气。极轻微的一声响,倒像是情人间在调情了。 温霁川放开他的手,问道:“我送你回去?” 说着,像是怕柳月阑拒绝,又补充了一句:“顺便给你看看最近的几个设计稿——都是未解禁的,除了我这儿,哪儿都没有。” 上车之后,温霁川当真丢过来自己的手机,让柳月阑细细看着这段时间以来,工作室那几位原画师的新作品。 还问了柳月阑的修改建议。 他说:“你不在,少了个主心骨,他们心里都没底。” 柳月阑瞥了他一眼,简单提了一点小意见,发到了温霁川的微信上。 到了36号后,柳月阑没让他开进小区,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 温霁川说:“柳太太,你可真是……” 他伸手帮柳月阑解开安全带,说:“柳太太啊,有些话我不想说得那么清楚——你就当时利用我摆脱顾先生,也完全没有问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说着,右手扣住了柳月阑的肩膀,终于凑上前去,吻住了肖想了一整晚的唇。 车里空间不大,柳月阑动了动,没躲开,便索性没再躲避。 他垂着眼睛看温霁川含住了自己的唇,又很快退开。 之后,他说:“温霁川,你挺不怕死的。” 温霁川用拇指蹭着他的唇角,浅浅的亲吻没有覆上的红,被他用指腹晕开。 他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柳太太,就算是不怕死,也总得有个理由。我就不能是真的对你很感兴趣吗?” “那倒是新奇了,”柳月阑惊道,“咱俩才认识几天?老板,你也说说看,我怎么让你感兴趣?” 温霁川竟然不像是在说假话;“你像个活人。” 他终于撕下了那副虚伪的笑脸,言语间竟又有了一丝沉重:“柳月阑,我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你也接触过很多了,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些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哪怕是前一分钟撕破了脸,只要是为了利益,下一秒钟也能亲如兄弟。跟这种人厮混久了,连呼出来的气都变成假的了。” 柳月阑定定看了他几秒,扯出一个笑容,下车了。 他关上车门,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温霁川也不恼,只又说了一遍方才的话:“柳月阑,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如果想避开顾曜,或许,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还是刚刚那句话,就算你利用我,那也可以。” 柳月阑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家。 柳月阑不想承认,其实……温霁川的提议,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温霁川又不是普通人,就算……顾曜想拿他撒气,想必他也有解决的办法。 更何况,这是温霁川自己提议的,真把他拖下水,那也是他自己愿意的,赖不上柳月阑。 柳月阑带着一肚子心事,慢吞吞地回了家。 走到楼下时,正好遇上楼栋管家,那人对他说:“嗳,月阑少爷,刚好,今天有你的快递呢。” 柳月阑:“又有快递啊?我去看看。” 管家说:“好像是几本书,就放在物业办公室,我去帮您拿,一会儿给您送上楼。” 大约十分钟后,管家将他的快递送上门。 柳月阑到了谢,接过快递仔细看了看。 寄件人是……临风。 柳月阑疑惑地把快递盒子搬进家里。 他没记错的话,临风之前说,只给他寄了三样礼物,怎么会……有第四件呢? 柳月阑拆开盒子,先掉出来的又是一个u盘。 他把u盘连上手机,安静听着里面的录音。 录音里,临风缓缓地说:“哎,月阑,有个东西你可能不记得了。咱们当时毕业时,其实是写过一个类似毕业纪念册的东西的。但这个东西,一直没送出去。当时……当时你哥哥不是生病了吗,你太忙了,估计已经忘了这回事,但当时班里很多同学都在问,这个纪念册哪里去了。” 说着说着,临风笑了:“咱们学校……你也知道,那些人未必是真的关心纪念册,大约只是想留着这么个东西,以后好套近乎。我挺烦这些的,而且……唉,我死都死了,我也不怕说了!反正,我就是不希望你跟顾曜在一起!所以这东西一直藏在我这儿,谁都不知道,嘿嘿!” 说了这么半天,原来这第四份礼物是他们高中的毕业纪念册。 临风这么一说,柳月阑也想起来了,是写过这个东西。当时,他写的是什么来着? 柳月阑继续拆着快递,在里面找到了两本毕业纪念册。 是自己的,和……顾曜的。 他犹豫了一瞬,没去看顾曜的,先打开了自己写的那一本。 在毕业寄语的那一页里,柳月阑看到了熟悉的字体。 他写的是……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1)” 柳月阑怔怔地看着这句话,指尖在卡纸边缘留下了一个微湿的指印。 他合上手里的东西,站在原地呆愣许久。 手机里,临风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反正,我就是不希望你跟顾曜在一起!” 他侧过头去看了看快递箱里躺着的另一本纪念册,再三犹豫后还是没有捡起。 他把那本没有拆封的纪念册,连同那个快递箱,一起收进了杂物间。 ----------------------- 作者有话说:顾曜,你后悔吗 (1)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范成大《车遥遥篇》 第66章 这时, 顾曜偏偏给他发来了消息。 顾曜没有搬回36号,没有主动开口提过,也没有付诸行动。 他大概终于意识到, 这一次的争吵不同于以往每一次。 他或许仍然不愿意放手,但至少知道柳月阑不愿意见他, 知道再继续逼迫柳月阑也只会适得其反。 他难得地安静了很久很久。 这一次来找柳月阑,是为了说临风那栋别墅装修的事情。 其实柳月阑至今仍然没有想明白, 临风买那一栋别墅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既然东西放到了自己手上,那总归要妥善安排。 况且,临风已经做好了装修方案, 只需要找人来实施就行了。 但…… 前阵子满世界乱跑的那段日子里,柳月阑是真的受够这些外国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去的地方不对,遇见的外国佬都是些自来熟,说上几句话好像就要掏心窝子两肋插刀。柳月阑真受不了。 他把装修这件事丢给顾曜。 顾曜这晚找他, 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那个装修方案,大概是几年前做的了,有很多地方可以再细化一下。” 顾曜发了语音过来, 短短的几句话,听上去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柳月阑慢慢地打字:【着急,只有四个月时间,抓紧装。细化的事,可以一边装一边磨。】 顾曜依然很执着地发了语音:“好的, 我跟他们来沟通。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国内吗?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柳月阑按下了几个字, 又删掉了,改为:【不知道,再说吧。】 这一次, 顾曜隔了一会儿才发来回复:“那,如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什么都行,阑阑。” 柳月阑没有回复。 自那个混乱的雨夜后,柳月阑几乎没有闲下来过。 这一次回国,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先前在美院带的那一届学生已经毕业了,毕业前挺多人给他发过消息,但他当时忙着临风的事情,没有仔细回复。他花了一天时间,仔仔细细看完了那时所有的消息,挨个回复了。 祝他们前程似锦,祝他们一生幸福。 之后,他又挑了个良辰吉日,去了一趟墓园。 他给临风挑的遗照,还是大学时的照片。没记错的话,大概是大三的时候。 那时临风刚被谢国琛赶出来,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但心情很好。脱离了那个谢家,他不知道多开心。 那张照片,是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拍的。 本来是一张全身照,柳月阑裁掉了一部分,简单做成了大头照。 他拎着一大堆东西,都是之前整理的照片集,费力地放进了临风的墓中。 照片里,临风笑得灿烂。 第84章 吾友临风,吾兄临风。 自在如风,自由如风。 柳月阑细细擦去墓碑上浅浅的灰尘,手指一寸一寸抚过墓碑上这几个字。 许久之后,他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便起身离开了。 * 闲散过了几日后,柳月阑忽然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来电人是…… 时薇。 他没有存过时薇的号码,听到对方自报家门时脑袋还是懵的。 他和时薇并不熟悉,在学校里时,时薇比他大了两届,没有什么接触,毕业之后,时家不是能和顾曜说得上话的阶级,他也从未见过时薇。 直到听到时薇那畏畏缩缩的语气,柳月阑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人是谁。 当时,时家快要破产了,万般无奈之下想要最后博一把,放了个消息说顾曜决定和时薇结婚,想以此制造一些舆论,让供应商和客户们对时家再有点信心,能让他们度过这一次危机。 时薇主动打电话过来,吭哧半天却没说出半句重要的话。 柳月阑听烦了,温声问:“到底什么事?” 时薇还是那副磕磕巴巴的样子,说:“柳月阑,我来跟你道歉。对不起,顾先生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柳月阑当时的确因为这件事情生气过,也伤心过,但…… 时过境迁,现在再提起这件事,柳月阑已经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时薇的事,最多最多算是一个导火索,没有时薇,他们也……也会分开。 他打断时薇,说:“不用跟我道歉,时薇。” 时薇飞快地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柳月阑,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为了……就在今天上午,就在刚才,我才刚刚办完所有破产清算的手续。我做完了这些,才敢来找你。” 时家这些年欠了不少债,有上下游的货款,有银行的借款,据说还有一些数额不小的高利贷。 柳月阑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圣母心,却又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们家的债怎么办?还得了吗?” “本来,能抵押的都抵押了,实在是还不上了,才……但后来。”时薇轻声说,“后来,顾先生帮了我一把。他帮我把我们工厂里还能卖钱的设备都卖了,先还上了上下游的货款。高利贷那边……也是他帮忙摆平了。” 意外,也不意外。 柳月阑思考了几秒钟,又问道:“条件呢?” 他本以为,这通电话,就是顾曜的“条件”。 却没想到…… 时薇轻叹一口气,说:“……他让我去考北大的mba,说给我三年时间,让我把时家重新盘活。不然、不然……” 时薇说着,声音小得快要钻进地底下了:“他说这些钱算他借我的,如果我做不到,那三年之后,让我连本带息地堵上这个窟窿。” 柳月阑哑然:“……那他人还怪好的。” 时薇真心是个听不懂好赖话的:“是啊。” 柳月阑跟她说话也是来气,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有别的事吗?” 时薇说:“有的,有的。柳月阑,我今天打电话来,其实是想跟你解释。我无意介入你们,也不是真的想和顾先生结婚,是我太懦弱了,从前只想着靠别人来救活我们家。给你带来的麻烦,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柳月阑。” 她左一个“抱歉”右一个“对不起”,听得柳月阑心烦意乱。 他想说,你回去告诉顾曜,不用跟我解释这些,我懒得听,也不想知道。 但话还没说出口,时薇抢先一步道:“这些话,我很早以前就想跟你说了,但是顾先生不让。我每次提起,他都用恨不得剁了我的表情看我,我……我太害怕了,一直不敢来找你。” 她碎碎念着:“一提起这个事,他那个表情,好像要把我大卸八块抹上调料烤熟了喂猪。” “……有必要描述这么详细吗?”柳月阑真服了,又好笑又无语,“好了,好了,时薇,不要再说了。” 时薇这才闭了嘴。 挂断电话后,柳月阑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之后起身出了门。 ……温霁川又来约饭了。 柳月阑原本并不想去,但……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刚刚时薇那通电话,让他的心情有些烦躁。 这段时间里,他忽略了很多人,忽略了很多事。 当那个人、那些事再次被翻出来提起的时候,柳月阑仍然觉得心烦意乱。 * 温霁川不愧是搞艺术的,每次挑选的地方都很有情调。 这次挑选了一家私房菜。包间在二楼,推开门还带着一个小露台。 柳月阑到的时候,温霁川正在煮茶。 “来了啊。”他抬头看了一眼,洗茶的动作没停,“马上好,再等一会儿。” 柳月阑不懂这些,对茶的好坏也完全不感兴趣。 他靠着窗台往外看去,露台上做了个简单的水景。哗哗水声混着鹿威清脆的敲击声,倒像是这喧嚣都市里的一片净土了。 温霁川洗好了茶,轻声走到他身后,道:“这是开在我名下的一家私人会所,以后想安静安静,可以来这里,给你开个vip专用通道啊。” 柳月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吃饭的时候,温霁川时不时朝柳月阑的方向望上一眼,有那么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柳月阑:“有话直说。” 温霁川浅浅笑了一下,说:“不是不想直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柳太太,我就直问了——” 他压低声音,凑近柳月阑:“你和顾先生,这算是分开了吗?” 他还挺有自己的打算:“你要是说你们分开了,那我可就正儿八经追求您了。你要是说只是寻常吵架……我知道,顾先生是个有脾气的人,而且情侣嘛,难免有争吵,如果只是寻常吵架,那我就不告诉你了。别我一说完,你们倒和好了。” 说着,他看看柳月阑左手手腕上那条价值连城的翡翠手链,又笑了。 这条手链,柳月阑一直没摘。 之前去瑞典的时候,柳月阑当真什么都没带,唯独留下了这条手链。 柳月阑顺着那人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拉了拉袖口,遮住了手腕。 他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看着温霁川,似笑非笑道:“温霁川,我怎么觉得,话不该是这么说的呢?如果我和顾曜只是寻常吵架,你就退出,不来骚扰我,这不才是正常的吗?” 温霁川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主动说起了方才要说的话。 “我昨天,和顾先生远远地见了一面。”温霁川徐徐说道,“有个慈善晚宴,顾先生赏脸参加了。晚宴上拍卖了一条翡翠项链,很配你手腕上这条。顾先生看中了,点了天灯。”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跑来跟他汇报顾曜的行程。 温霁川还在不急不缓地描述着那条翡翠项链的美貌,扭头看到柳月阑的表情,才慢慢闭上了嘴。 还做了个掌嘴的动作:“不说了,柳太太。” 分开的这几个月里,柳月阑从未主动过问过顾曜的事。他在做什么,在哪里,见了谁,最近怎样,都不在柳月阑的关心范围内。 今天被迫听到了这些,柳月阑也说不上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想来想去,唯有一句。 瞎折腾。 他撑着下巴,看着温霁川——吃过几次饭后,温霁川胆子更大了,现在竟然挪到了他的身边,而不是对面。 柳月阑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里未见得真有多少笑意,眼尾一抹风情倒是先露了出来。 他依然撑着下巴歪歪坐着,用另一只手碰了碰温霁川的下巴。 微凉指尖轻轻划过皮肤。 柳月阑应该是不喜欢喷香水的,见过这么多次面,温霁川始终没在那人身上嗅到过什么明显的香味。 可现下柳月阑带着浅淡笑意靠近他,身上干净的味道不知比那些精心调配出的香水好闻多少。 柳月阑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他的下巴,掀起眼皮看着他。 下一秒,温霁川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他用掌心软绵绵地拍了两下。 “温霁川,既然想哄我上床,那就别在这个时候反复提我的前男友。”那人用气音说着几不可闻的话,“知道吗。” 温霁川喉结一滚,伸手按住了柳月阑的后脑,微微低下头去,含住那双开开合合的唇。 ----------------------- 作者有话说:点天灯,指拍卖时不管其他人出价多少都会出更高的价格,但据说在实际拍卖行里并没有这个说法[问号]就当作有吧!反正是那么个意思 第85章 宝贝们,我再预警一下 各位各位,接下来的一部分内容,可能至少有个几章吧,只想看甜甜纯爱的宝子们一定慎重,我怕你们看了难受。。。 第67章 温霁川……和柳月阑最熟悉的那位天龙人, 有很明显的区别。 那位虽然有钱有势,但平日吃穿用度都很低调,不追求名牌, 也几乎不开奢华的豪车,全身上下唯一谈得上贵重的东西, 大约只有袖扣和手表了。和柳月阑相爱的这些年,他们挤在不到200平的平层里, 朴素得不像顾家人。 温霁川不太一样。这人穿衣也很随意,几次见面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运动套装,但住的地方实在是…… 柳月阑站在这栋四层高的别墅前,有点不想进了。 温霁川见他这样, 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摸摸鼻子,说:“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觉得吃什么住什么都得是最好的。” 他也抬头看了看自己住了许多年的这栋别墅,自嘲地笑笑:“现在看来, 确实很老气,也很土了。” 柳月阑说:“亏了你还是搞艺术的,这房子装成这样, 真不知道怎么笑你。” 温霁川伸手碰了碰他的耳垂,话语中带着点点深意:“那我以后改一改。” * 会所里的那个吻,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深吻。 柳月阑的唇缝被撬开,温热舌头挤进口中,缠住了他的舌尖。 温霁川没那么急迫, 并不着急继续深入, 他换了个姿势拥着柳月阑,右手轻柔地抚着柳月阑的背。 背是一个不太暧昧却也不太清白的地方。 柳月阑被他摸得很痒,敏感的身体经受不住这样带着目的的抚弄, 很快便软了腰。 温霁川却没有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他松开柳月阑,右手捧住他的脸,拇指揉弄着他的唇角,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鼻尖,说:“今晚去我家,好吗?” 柳月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温霁川,就这么喜欢我吗?” 温霁川低声地笑了,闷闷的笑声从胸腔传来。他没有回答柳月阑的问题,而是说:“柳太太,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以后会不会喜欢我呢?” 宽阔的浴室里水汽萦绕。温暖的水流打湿了柳月阑的衣服,身前的体温暖融融地拥住他,又中和了那点水意带来的冰凉。 温霁川的一个个吻自额头缓缓落下。他的双手松松箍着柳月阑的腰,手掌自衣服下摆悄悄探入,蛇一样游移至背上突出的蝴蝶骨。 柳月阑身体一抖,软软地倒进温霁川怀里。 趁着这个空当,温霁川微微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单薄的衣物渐次落地,黑色长裤乱糟糟地堆在脚边,脚腕处的皮肤被衬得更加白皙温润。 哗啦水声里猛地混进了一声带着气音的低声惊呼,紧接着,白玉一样的双脚离了地,交叉着环在另一人的腰上。 柳月阑惊魂未定,双手紧紧环住了温霁川的脖子。他忍耐着腿心传来的阵阵酥麻,在温霁川耳侧轻声抱怨:“你们这个做i爱不脱衣服的习惯,也是天龙人专属的吗?” 温霁川的衣服也早就湿透了,偏偏不肯脱,宁愿就这样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他听到这话后,没有半点不快,反倒歪了歪头,问:“柳太太,我只对扒i光你感兴趣。” 柳月阑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膀上,说话时柔软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那人耳下的皮肤:“废话真多。” 说着,还用脚尖勾住了温霁川的腰。 丰盈腿肉的热度穿透了被水浸湿的衣服,重重地传到温霁川的后腰。 他感受着手掌心里那一团软嫩的触感,喉结微微颤抖。 他含住柳月阑莹白的耳垂,含糊不清地问:“柳太太,你以前和顾先生,最喜欢哪种姿势?我们也可以……” 柳月阑微微扭过头,用唇堵住他的嘴。 浅浅的一个吻后,柳月阑歪着头,眼中雾气明显,乌黑瞳孔像宝石一样明亮。 他用食指抵住温霁川的嘴唇,唇角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你不如自己来试试,看我最喜欢哪一种姿势。” 头顶的花洒不知什么时候被调换了模式,雾一样细腻的水珠落在脸上,让脸上的红晕散得更开。 柳月阑的背贴在冰冷的瓷砖上,身后是冰凉又坚硬的砖面,胸口是滚烫的、另一人的身体。 湿滑的水意从耳廓蔓延至锁骨,再往下的时候,温霁川动作一顿。 “这么漂亮?很衬你。”几分钟后,温霁川缓缓说道,“是长上了吗?如果没长上,要不要我来帮你设计个新的钉子?” 说话间,他时而用手,时而用舌,来回拨弄着那个地方。 猝不及防被含住的时候,柳月阑高高仰起头—— 温霁川在性i事上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假斯文模样。他极富技巧地揉着柳月阑的臀,在那人快要攀上顶端的时候又收回手,转而抚向其他地方。 反复几次后,柳月阑眼眶泛红,指尖都在颤抖。 他咬住温霁川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你好恶劣。” 温霁川“嗯”了一声,笑着说:“柳太太,你求我一下。” 柳月阑的喉咙里冒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哼声。他把双腿夹得很紧,腿肉颤颤地挤在一起。 几秒钟之后,柳月阑松下了全身的力气,懒懒地靠在温霁川怀里。 温霁川调整了花洒的档位,借着水流冲干净手。 他低头一看—— 柳月阑的脚还踩在他的脚上。 晶莹水珠落在雪白的皮肤上,乍一看像是名贵宝石折射出的光。 柳月阑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开口时声音带着某种特定时候才会出现的低哑:“闷,喘不了气了。” 温霁川的视线追随着被他擦掉的那两颗水珠渐渐落下。他用一只手揽着柳月阑的后腰,低下头去,用舌头舔去那人鼻尖的一滴水珠。 柳月阑闭着眼睛微微避开,又被捉住下巴带了回来。 比浴室潮热的水汽更让人憋闷的亲吻重重落下。 唇舌翻搅着带来阵阵酥麻,腰后的敏感点被反复搓揉着。柳月阑的腰又一次绷紧,湿滑手臂环住了面前男人的肩膀。 回到卧室后,柳月阑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他的衣服被温霁川拿去烘干了,现在全身上下只盖着一床薄薄的丝被。 温霁川坐在他旁边,手掌隔着被子,来回抚着他的背。那手掌沿着清瘦的脊背逐渐下滑,最后停在微微隆起的柔软区域。 浴室里浅尝辄止的亲密接触并不能灭掉心里的□□,但温霁川在这一刻竟诡异地感受到了满足。 ……他并不否认他对柳月阑的兴趣大部分来源于那副惊艳的皮相,但那张好脸蛋之外,柳月阑也真的有让人着迷的地方。 他开始理解,顾曜为什么会把他看了十年,还看得这么严了。 温霁川感受着手掌下的温暖和柔软,恍惚之间,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温声说:“月阑,你……” 柳月阑在这时忽然起了身。 深色丝被从他的肩膀缓缓滑落,露出一片雪肤。 白皙柔嫩的肌肤上遍布指印,腰上几处甚至见了青。 温霁川看得心下一软,伸手覆了上去:“疼吗?” 柳月阑回过头来,低头看了看,随后拂开他的手,淡淡地说:“给我找身衣服。” 温霁川起身,去衣帽间拿了几身衣服过来,让他自己挑。 柳月阑随便拿了一套衣服往身上套着,说:“温霁川,还是算了吧。” 他穿好了上衣,理了理衣服的下摆,继续说道:“我对你不感兴趣,不管是你这个人,还是……” 柳月阑眨了眨眼睛,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温霁川不知为何竟然有点急了,他抓着柳月阑右边的脚腕,沉声道:“月阑,你——” “工作室的事我先不跟你计较了,”柳月阑打断他,“记着你说的,等我回来,工作室要完完整整地还给我。至于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手指间的温度依然那样明显,温霁川甚至还记得那双腿环在自己腰上时是怎样的柔软,可现在,柳月阑竟然说算了。 温霁川将这突然的转变当作是柳月阑对某个人的余情未了,理智还没有完全回笼时,嘴上已经先说出了未经思考的话:“如果你是因为忘不了顾曜,那我可以——” 柳月阑抽回了被握住的脚。 温霁川没有太用力,这个动作并不困难。 “闭嘴,温霁川。”他的脚踩在温霁川的脸上,湿滑脚心掩住温霁川的口鼻,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不许再说话了,温霁川。我耐心有限,别总说这些烦我。” 第86章 温霁川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握住柳月阑细瘦的脚踝,又想说些什么时,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 他这栋别墅远在郊区,周围没有别的邻居。况且天色已晚,谁会在这个时候在楼下吵吵闹闹? 温霁川按下心中的不耐,起身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然而就在这时,他竟听见楼下传来了一声枪响! 温霁川再顾不上别的。 ……他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了。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低声说:“我下去看看,你不要紧张。” 柳月阑的神色却很平静:“我有什么好紧张的。你还是紧张紧张你自己吧。” 他话是这么说,还是迅速地穿好了衣服,起身下了楼。 温霁川在他身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温霁川的保镖胆子没那么大,谁也不敢上手拦着来者,只能看他悠哉悠哉闯进这栋别墅的大门。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夏末雨水多,来得又急又密,一身黑衣的保镖们乌压压地围成了一个圈,缓慢地包裹着圆圈中的人前进。 直到……来人一脚踢开大门。 温霁川步子更快,短短几步已经来到了柳月阑身前。 他微笑着对来人说:“这么大的雨,什么事值得您亲自过来啊。” 那人没说话,眼神只落在更后面的柳月阑身上。 他甚至没有看向温霁川,只定定看着不远处的人,声音平淡,语气却很重:“阑阑,过来。” 柳月阑穿着不太合身的一身运动装,和温霁川的打扮有那么几分微妙的相似。 他看着面前的人,说话的语气是如出一辙的平淡:“别发疯,顾曜。” 顾曜穿着一身军绿色的薄风衣,外套已经被大雨浇透,粗硬的短发向下坠着雨水。 他看着柳月阑,一滴雨水沿着他的眉毛滴落,从山根处缓缓滑落,消失不见。 他的右手扛着一把卡i宾枪放在肩膀上,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柳月阑。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我再说一次,阑阑,过来。” 温霁川见状,在心里思索几秒,淡定地开口说道:“顾先生,既然月阑——” 顾曜连眼神都没分过去半分。 他放下肩膀上扛着的□□,冲着天花板,扣动了扳机—— 震耳欲聋的爆响顷刻间炸开! 顾曜的短发仍然滴着水。 往日总是一丝不苟的人,现在连风衣的扣子都没有扣上。 风度不要了,优雅不要了,刻进骨子里的虚伪的好意和温柔也通通消失不见。 顾曜终于肯分一个眼神给温霁川。 他嘴唇微启,阴冷道:“温霁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跟我说话了?” ----------------------- 作者有话说:这姓温的也是想得挺美的哈 顾曜正常了几章又要发疯了,但是这次应该是本文里顾曜最后一次发疯了[可怜] 第68章 温霁川的这些保镖到底不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 听到这声枪响,第一反应竟都愣了,过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 却又碍于顾曜的身份,不敢直接动手。 顾曜嗤笑一声, 终于赏脸看了一眼温霁川:“就你,还想跟我抢?” 顾曜的手段谁都清楚, 温霁川从没打算过要硬碰硬。 他冲自己的保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退下。 三人不知不觉站成了一个扁扁的三角形,温霁川站在一边,那两人站在另一边。 这样的站位让温霁川心生不满, 他向中间挪了几步,隔开那两人的视线。 “顾先生,”温霁川缓声道,“您来拜访, 我提前不知道,也没准备准备。招待不周,顾先生见谅。但现在天色已晚, 不管有什么事,都请您先回去,明天再说吧。” 顾曜收了枪,那么危险的东西被他随手扔在脚边。 他一边听着温霁川的话,一边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 点燃了。 闻到烟味的那一瞬间, 柳月阑真的恍惚了。 顾曜……顾曜一直是烟酒不沾的。 然而下一秒,柳月阑看到顾曜从口袋里又摸出个小瓶子。 柳月阑心中警铃大作! 只见顾曜不疾不徐地拧开那小瓶子的瓶盖,随手泼在别墅一角。 燃着的香烟夹在他的食指和中指间。他看向温霁川, 笑着说:“本来呢,你做的好事,我打算之后再跟你算账的。但既然你上赶着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接着,他把那只点燃了的香烟随手一扔! 别墅一楼的角落里顿时燃起火苗! 柳月阑骇然:“……阿曜,你疯了?” 顾曜高声道:“是啊,我一直都是疯子!我早他妈疯了!” 柳月阑无心继续与他争辩。他重重地闭了闭眼睛,伸手推开朝他走来的人,径直朝门口的方向奔去! 那人却并非想要阻拦他——顾曜拽着他的手臂,竟然也是将他朝大门的方向拖去。 顾曜拽着他向外走,短短几步便来到了大门口。 “阑阑,你放心。”顾曜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温声安慰他,“你在这,我不会乱来的——温霁川不配死在你眼前。” “神经病,滚开!”柳月阑骂道,“你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离我远点!” “行,行。”顾曜不知是认真还是敷衍,他推开别墅的大门,一把将柳月阑推了出去。 之后,大门重重关上。 事已至此,柳月阑已经没有疲惫或酸涩的情绪——比起这些,当然还是人命更重要。 温霁川这间别墅实在很大,可他也不敢放任那一点点火苗就这么继续烧着。 他走了两步,找到了温霁川的管家,快速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然而,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变故发生了。 几十米外的别墅内,赫然响起又一声枪响! 柳月阑愣了两秒钟,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回到了别墅门前。 他的手就按在那扇古色古香的大门上,手指却微微颤抖。 雨势越来越大了。 方才那场情i事带来的热潮早就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 柳月阑的发丝湿润着,被风吹过,湿漉漉地贴到了脸上。 他站在别墅外面,忽然间就失去了再次进门的勇气。 他用右手按着自己的胸口,温热的体温竟然温暖不了他湿透的掌心。 柳月阑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用力推开了面前的门—— 门内,火势渐涨,顾曜的脸色在微红的火苗中晦暗不明。 ……他没有受伤。 在他面前,温霁川捂着右臂跪倒在地,汩汩鲜血自指缝中流出。 他看到去而复返的柳月阑,面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月阑——” 话才刚出口,他又低低地痛吟一声,捂住伤口的手掌更加用力。 柳月阑看了他一眼,又转而对顾曜说:“顾曜,你到底打算疯到什么时候?疯够了没有?” 角落的火苗已经渐渐变成了大火,滚烫的温度卷着令人窒息的空气,顷刻间便烘干了柳月阑被雨水淋湿的心。 他不想关心这火会烧到什么程度,不想关心温霁川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也不想关心……顾曜今晚闹这一通,打算怎么收场。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顾曜的嘴唇绷得很紧,好像伤人的是他,伤心的也是他。 他握住柳月阑的手臂,掌心滚烫,低声道:“阑阑,跟我走。” 柳月阑原本已经打算就此离开,听到这句话后却不打算走了。 他怒极反笑,平静说道:“我当然要离开,但不是跟你一起。顾先生,我们各走各的,你少管我。” 顾曜沉声道:“不跟我走,那你是要跟谁走?” 他伸手指着温霁川:“难道是跟这个姓温的废物?” 短短的头发不再滴着水迹,却依然潮湿,映在橙红色的火光里,诡异地发着暗色的光。 他抓着柳月阑的那只手微微地发着抖,几秒钟后,他再次开口:“阑阑,跟我走,你听我说——” 柳月阑用手拂开他的手掌,轻声说:“我不走,我也不想听你说。闭嘴,顾曜。” 顾曜望着他,眼里不知不觉又流露出痛苦和难以置信。 他扭头看了看温霁川,又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人。片刻后,他冷哼一声:“温霁川装个可怜卖个惨,你就会心软,是吗?” 柳月阑依然平静地说:“不关你的事。” “好,好,好!”顾曜陡然松开手,连连重复道,“好一个不关我的事。” 第87章 他最后又看了一眼柳月阑,神情称得上凶狠。 ……随后,他转过身,大步离开。 他踢开脚下的卡宾i枪,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好像连风衣下摆飘起的小小弧度都在嘲笑着他的落魄和失败。 柳月阑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他宁愿待在这里,待在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身边,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 见顾曜终于离开,温霁川的人终于七手八脚地冲了进来。 有人灭火,有人打扫一片狼藉的地面,有人帮他包扎着伤口。 柳月阑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倚着一扇窗子,安静地看着外面。 雨停了一小会儿,又很快重新下了起来。 他推开窗子,用掌心接着雨水,看那些透明的水滴在掌心里汇成一条小小的溪流。 等到别墅内再次恢复安静的时候,他才慢慢转身,走到温霁川身边。 温霁川坐在沙发上,见他过来,又伸手抚上了手臂的伤口。 他温声说:“月阑,顾曜太危险了,你——” 柳月阑却开口打断他:“你别跟我装,温霁川。” 温霁川一愣:“月阑——” 柳月阑声音清浅:“你的枪藏在哪儿?我居然没注意到。” 温霁川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如果说听到枪声的那一瞬间柳月阑确实想歪了,那么现在,当他完全冷静下来的时候,稍微想想就能理清这其中的破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霁川,说:“顾曜根本不打算动你,不然,你现在还能好好地坐在这儿吗?” 温霁川应该是十分了解顾曜这个人的性格,他知道如果柳月阑误解了他,他也绝对不会主动开口解释。 个中缘由柳月阑无从得知,也不想了解,他只知道,那一枪,一定是温霁川自己打的。 温霁川有些恼羞成怒,说话的语气也狠戾了起来:“他半夜跑到我家,还想烧了我的房子,难道他做得对吗?” 柳月阑好笑道:“你这是什么思维?他做得不对,难道你就正常?” 他摇摇头,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我想遇见个正常人,怎么这么难。” 温霁川却不知哪里被这句话刺到,猛然高声道:“对啊,是啊,我不正常,我也不正常!柳月阑,你倒是问问你自己,正常人,你喜欢吗?” 柳月阑一愣。 温霁川继续说道:“你转到耀福前的那些同学,你还记得几个?他们都是正常人,你喜欢吗?” 他看着柳月阑陷入短暂的怔愣中,继续又说:“承认吧,月阑,我们这些不正常的人,就是对你有天然的吸引力!你在耀福的其他同学,你有喜欢吗?你不喜欢,因为他们谁都没有顾曜疯!远的不说,就说谢临风,谢临风你喜欢吗?他倒是正常。” 柳月阑的表情登时阴冷下来。 他垂眼看着温霁川,语气是少见的冰冷:“道歉,温霁川,给临风道歉。” 温霁川大概也已经气昏了头,奇道:“我给他道歉?他配吗?我——”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柳月阑从腰后掏出了一把枪,重重抵在温霁川的额前。 “道歉,温霁川,”柳月阑冷淡道,“我耐心有限,别让我说第三遍。” * 走出温霁川的那间别墅时,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柳月阑检查了一下那把左轮手枪。 枪管还残留着一点热烫的温度,弹匣里还剩两发子弹。 他苦笑着想,真没想到,这枪在他手里,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他没打雨伞,冒着大雨走进了黑夜。 才走出那个巨大的院子,他便看到了熟悉的车。 顾曜没有走。他坐在车里,安静地堵在离开别墅的这条必经之路上。 柳月阑停顿了脚步,莫名想起了温霁川方才的话语。 “那些正常人,对他根本没有吸引力”的话语。 ----------------------- 作者有话说:我宝真的是没遇上过几个正常人 第69章 顾曜见到柳月阑的身影, 下了车。 漆黑的夜里,他站在雨下,一言不发地盯着柳月阑。 两个人都没有带伞, 这场大雨把他们浇得湿透。 柳月阑定定看了他几分钟,移开视线, 从他身边缓慢经过。 经过那人身边的时候,他问:“去哪儿?” 柳月阑奇道:“这么晚, 你说我去哪儿?” 顾曜似是有了片刻的放松,连说话的语气都不那么紧绷了:“我送你。雨太大了。” 柳月阑拒绝了:“不需要。” 顾曜冷笑一声,道:“温霁川没死吧?亲眼看过了,这下放心了?” 柳月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也不关我的事,问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让开。” “是啊,不关你的事,那你关心他干什么?!”顾曜高声道, “他卖个惨你就心疼了?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啊!” 说罢,两步迈到柳月阑面前,从他腰后抽出了那把属于自己的手枪。 “温霁川舍得伤自己伤得严重吗?呵, 也就骗骗你罢了。”顾曜咔哒一声给枪上了膛,“他要是真那么有种,我还高看他一眼!” 柳月阑瞪大双眼! 顾曜这个疯子,又在不分场合的发疯! 柳月阑无心与他争辩,连忙上手去夺那把枪。 但他根本快不过顾曜, 不过眨眼之间, 顾曜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 柳月阑被这骤然传来的枪响震得后退两步。 硝烟味道不过半秒便被混着血水的雨珠冲刷干净,顾曜盯着他,声音甚至没有一丝颤抖:“真想让你心疼, 真想跟你卖惨,怎么也得做到我这种程度吧?” 柳月阑盯着那处不断流血的伤口,嘴唇颤抖着。 他沉默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不是射箭的手吗?为什么不能好好珍惜。” 顾曜仍然死死盯着他,半晌后才说:“还射箭,我他妈命都快没了。” 不远处忽然落下了一道闪电。惨白的光亮照在顾曜脸上,现出一种阴森鬼意。 顾曜完全不在乎手臂的伤口,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说:“阑阑,我说了,你想冷静冷静,你想分开一段时间,都可以。但你别想离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柳月阑终于将视线从他的手臂上移开。他看着顾曜的脸,心头涌起的震惊和关切悄然淡去。 “我也说了,”他淡淡地说,“顾曜,我走得了,你拦不住我。” 顾曜的脸上这时才分明显出了痛苦。他的眉毛紧紧皱起,被淋透的风衣紧贴着身体,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不断起伏。 伤口不住地流着血,往日的意气风发好像也随之全然流尽。 顾曜的声音嘶哑而痛苦:“阑阑,到底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柳月阑依然只是平静:“我原谅你,顾曜。可以了吗?” 他在顾曜哑然的神色中继续说着:“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分开了吗?” 顾曜没有立刻回答。他握住柳月阑的胳膊,本想说些什么,可手掌刚一握上去,他便立刻变了脸色。 ……先前天色太黑,他都没有注意,柳月阑身上,穿的竟然还是温霁川的衣服。 顾曜火从心起。他粗鲁地拉开后排的车门,将柳月阑一把推了进去。 随后,他自己也钻进车里,又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车内的顶灯倏然亮起,柳月阑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警告般地叫他:“顾曜!” 顾曜动作顿了一顿,他看着柳月阑,神色阴沉,双眼赤红。 (从这里开始,每一句都被锁,每一段都被锁。改了这句那句,改了这段锁那段)(一句话概括就是顾曜持续发疯两人那个然后争吵)(我可以把这些都删了,柳月阑之前能忍这么久,而不是直接把临风寄来的毕业纪念册第一时间给顾曜看,就只有当作是柳月阑这个人很奇怪了。我无法解释他的转变因为我写的每一句话都被锁) 柳月阑知道,顾曜这是铁了心要覆盖掉他身上所有别人留下的痕迹。 想到这里,柳月阑反而不想再挣扎了。 他放松身体,闭着眼睛,任由自己趴在座椅上。 片刻后,他冷笑一声,说:“顾曜,你做这些有用吗?” 说着,他又重新撑起身体,半扭过头去看他:“……”(不让写,删。柳月阑问顾曜原来你喜欢这个?以前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依旧每次都打算来这么一出?这次是温霁川下次是别人,管得过来吗你?) 第88章 顾曜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他,只是齿间更加用力,将那块皮肉咬得更紧,激得柳月阑一声闷哼。 他的手挤进柳月阑面前的座椅—— 柳月阑抖得很厉害。 那人掌心揉搓着柳月阑的手指,不停地拉扯又放松。 顾曜冷冷地说:“温霁川果然是个废物——也不对,应该说,阑阑,别人本来也满足不了你,不是吗。” 柳月阑面上发烫,用手肘向后怼他! 顾曜轻笑一声,捉住他的手,又转而咬上他的胳膊。 露在外面的手臂添上了凉凉的水意,皮肤上接连冒出成片的鸡皮疙瘩。 顾曜太懂得怎么让他苏服,太懂得怎么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柳月阑毫无力气地跌回座椅,额头蹭着柔软的皮料,手臂上的汗毛几乎根根立起。 顾曜单靠那双手和唇舌,就能让他攀上鼎峰。 (删)(柳月阑抓顾曜背) 柳月阑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手背,也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几秒钟之后,意识终于重新回到身体时,柳月阑看着这车里的内饰,忽然有些恍惚。 他趴在座椅上,全身都泛着氵意。 前排的车窗没有关严,落了不少雨滴进来,偶尔也吹进来几阵凉风。 柳月阑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从座椅上坐起,赤着身体趴到前排,低声叫着顾曜的名字。 “阿曜,”他犹豫地说,“你这车,难道还是之前那辆吗?” 说罢,他又摇了摇头,好似是在自嘲:“我真是有点糊涂了,怎么会是之前那辆呢?都过了这么久了……” 顾曜听到这话,短暂地迟疑了两三秒后,脸色突然大变!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这车子,脸色竟比方才在温霁川的别墅里时更加难看。 顾曜在这一刻忽然痛恨起自己敏锐的直觉。 又或者,那些爱了这么多年的默契,也能让他清楚地知道柳月阑心里在想什么。 他知道……柳月阑在说什么了。 他今天开的这辆车,是、是…… 他和柳月阑第一次接吻,就在、就在这里。 车子当然不是同一辆,这些年来来去去,他早就换掉了那辆车。但这款车型足够低调,这些年里,顾曜换了好几次同款。 ……今天不巧,开的仍然是这一辆。 柳月阑背对着他,不知在想什么。说完那几句话后,他伸手从后备箱里随便拿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 他看着窗外,又去看顾曜的脸,冷淡地说:“也在下雨啊。” 方才所有的情绪仿佛顷刻间抽净了,柳月阑脸上仍泛着红,神情却已经平静。 顾曜动了动嘴,柳月阑却不想听他的话,打断道:“回36号吧,我给你看个东西。” 柳月阑披着一件外套,半躺在后排,双腿和大半个身体都裸着露在外面也毫不在意。 顾曜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手臂上的伤口仍没有愈合,不停地向下淌着血珠,他却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车子开得飞快。 到达地下车库时,顾曜犹豫了一下,解开了自己的风衣,盖到柳月阑身上。 他来得急,没来得及、也完全没想过再多带一件外套。 柳月阑看了一眼,肩膀一抖,把这一件外套抖了下去,只披着那件薄薄的衣服下了车。 顾曜下意识地伸手扣住他的肩膀—— 炙热的体温传进手心。 久违的温暖一点一点爬进顾曜的心里。 在这个略显寒冷的雨夜,在这个……窘迫又愤怒的夜晚,退却了心中那冲破天际的嫉妒后,此刻,顾曜的指节轻轻地碰着面前爱人的皮肤,他竟觉得鼻腔酸涩,几欲落泪。 柳月阑却回头看看,轻声说:“别碰我。” 他还是心软,还是顾及着那条手臂上的恐怖伤口。他没有直接动作,只是垂眼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礼貌而生疏地让顾曜离他远一点。 顾曜心口刺痛。 他按开了门锁,在听到沙沙声响时才后知后觉—— 在等待门锁打开的那半秒钟里,他竟然心如擂鼓。 他在害怕,他在恐慌,他在担心。 担心……柳月阑连门锁密码都换了。 柳月阑看出了他进门那一刻的犹豫,却也没多说什么。他赤脚走进了自己的卧室,轻声对顾曜说:“等我两分钟,穿个衣服。” 说罢,他把披在身上的外套丢到地上,从衣帽间里随意拿了一身衣服套在身上。 穿好后他走出来,还是先去拿了医药箱。 这一次他没在问顾曜的意见,坐到沙发上直接开始帮那人处理伤口。 枪伤很痛,但顾曜始终一声不吭。柳月阑低着头,能够感受到落在身上的沉甸甸的视线。 几分钟后,顾曜低声开口:“我自己来吧。” 柳月阑动作一顿,笑着说:“少爷啊,你为什么总是要在我发火之后才肯老实一点?” 顾曜看着他垂下的睫毛,手臂上枪伤带来的疼痛终于传进了心底。 他克制住想要碰碰柳月阑的心情,低声地道了歉:“……对不起。” 柳月阑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的歉意与往日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不是为了安抚柳月阑,不是为了暂时地平复矛盾,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一切。 这一次,顾曜像是终于发自内心、真心实意地后悔了,认错了。 柳月阑在心里无声叹气。 他的嘴唇动了几动,挣扎了很久,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这一次的对不起,是为了哪一件事?” 顾曜也定定看着他,眼眶微红,低声说:“为……所有这些让你不快乐的事。” 柳月阑不知是不是自嘲:“那可太多了。” 顾曜的手臂猛地攥紧,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有了崩裂的迹象。 柳月阑好笑道:“老实点。” 他抚平顾曜攥紧的拳头,说:“最后一次给你包扎伤口,别惹我生气,顾曜。” 大约十分钟之后,柳月阑终于把他的伤口包扎完毕。 他又看了看顾曜湿透的衣服,说:“去找件干净衣服换吧,别感冒。” 说完,他又问起上次的伤口:“一直没来得及问,卫枫说你伤到肺了,没事吧?最近又去复查了吗?” 顾曜缓慢地摇了摇头,说:“没事的,阑阑,不用担心。” 如今的柳月阑已经无心再去分辨这是宽慰自己的话,还是事实当真如此,便也只笑了笑,说:“那就行。” 做完这些之后,柳月阑说起今晚的事:“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顾曜说帮他,被他拒绝了:“一会儿伤口再崩开,我不会帮你包扎了。” 说罢,柳月阑去杂物间,搬出一个不大的快递箱。 他把东西放到顾曜面前,说:“咱们高中毕业时,写过一个毕业纪念册,你还有印象吗?” 他弯腰拿起快递箱里的东西,没有看到顾曜脸上的表情。 那两本纪念册被他原样不动地放在快递盒子里。他拿起上面的一本,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之后又放了回去,拿起了另一本。 “那会儿柳星砚生病,我忙忘了,连写过这个东西都不记得了。” 柳月阑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着纪念册前面几页的内容。 这个纪念册做得很用心。毕业十年了,现在再看,无论是内容还是排版都完全没有过时。 柳月阑翻过某页,视线在顾曜的毕业照上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翻过去。 “临风跟我说,刚毕业的时候很多同学天天问纪念册的进度,过了大概半年,就无人问津了。”他说着,还觉得有些好笑,“顾先生,别人不问也就算了,你不问,真的很奇怪——你不是什么都要管吗?” 顾曜始终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挪过来。 从柳月阑搬出那个快递盒子后,他便一直盯着地面,既不说话,也不看过来。 柳月阑也不管他,继续慢慢看着纪念册。 很快,他便翻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页。 他的指尖反复抚摸着那一页纸,短短的两句话,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你还记得你写的是什么吗?”他轻声问顾曜。 顾曜仍然没有回答。 ----------------------- 作者有话说:我可以把这一段都删掉,但这段我觉得很重要,反反复复改了一天,改到现在还是支离破碎,我很无语,也很无奈 改了整整两天了,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气再继续耗了,我想尽量还原,想保留一点人设,但是完全不行 第89章 不改了,放弃了 我只认是一个情绪很稳定的人了,但是今天改到现在我真的有点心态崩了,明天的更新稍晚一点,大概中午或者下午 第70章 柳月阑了然:“你记得, 对吗?”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句废话:“也是,哪里有你不记得的事情。” 他并不执着于顾曜的回答, 只是自顾自地说着:“那一个夏天,我从来不敢回想。就算到了现在, 我仍然觉得那个夏天像做梦一样。那时我觉得,好像一夜之间天都塌了, 又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变好了。” 他摸着手里的那页纸,割舍不下似地摸了又摸。 许久之后,柳月阑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继续说:“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好的东西更多。” 他把手里的纪念册放下,摊开铺到顾曜身侧。他并不着急让顾曜去看那上面的东西, 自己也坐到那人身边,两手撑在沙发上。 顾曜的身体紧绷着,好像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放松的。 柳月阑用余光看了看他, 继续说着自己的话:“阿曜,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很快乐。” 抹掉那些争吵和猜疑,那些有爱人相伴的日夜,总归还是快乐幸福更多。 顾曜爱他, 呵护他, 这些,也都是真的。 诚然,爱情的厚重让他喘不过气, 但也总有那么一些时光,这样厚重的爱情能让他感觉到安心。 “你是……我最爱的人,阿曜。”柳月阑轻声说,“你永远都是。” 他又忍不住去看看身旁的人。 “我不会再像爱你一样爱别人了,再也不会了。” 柳月阑终于下定决心,去拿那本摊开来的毕业纪念册。 他把东西放到顾曜手上,几若无声地说:“但我现在觉得很累,我厌烦了这种争吵。我不希望……” 他在这里停顿了很久,下定决心一样继续说:“就停在这里吧。别让这些争吵,毁了那么好的回忆。” 顾曜终于肯动一动视线,去看看那本毕业纪念册。 怎么会不记得呢?写下这句话时,他犹豫了那么久。 他真想把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送给柳月阑,可真要让他把这种心情浓缩成一句话,他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犹豫了那么那么久,终于决定好了自己要写什么。 现在,28岁的顾曜低头看着膝盖上的纪念册,看着十年前的他写下的对爱人最深的祝愿。 【愿你一生幸福快乐。致我最爱的柳月阑】 顾曜没有伸手去接这个纪念册,只垂着眼睛直直看着。 几秒钟之后,一颗透明的眼泪悄然落下。 他想给柳月阑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那些美好的东西,那些美好的祝愿,归根到底,也不过是这么一句话。 希望他这一生再无痛苦,只有快乐。 那么现在,柳月阑幸福吗,他……快乐吗? 放在膝头的纪念册被顾曜轻轻合上。他叹了一口气,犹豫着伸出左手,揽住了柳月阑的后脑。 羽毛一样的轻吻一触即分。这个吻结束时,柳月阑的脸颊也沾上了点点湿意。 顾曜用手掌盖住了他的眼睛,将他眼前的视线遮得密不透风。 昏暗里,他能感受到顾曜近在咫尺的呼吸。 冰凉的眼泪一颗颗落到手背上。 许久之后,顾曜哑着嗓子说:“……好,阑阑,我们分开吧。我……不再纠缠你了。” 掌心里,柳月阑的睫毛眨了一眨,戳得他掌心泛痒。 那只手离开眼前时,也带走了柳月阑脸颊上那一点极不明显的水意。 临走时,顾曜要走了他的那一份毕业纪念册。 他在那个快递盒子面前停留了许久,像是想要看一看柳月阑写了什么。 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他的脸上已经恢复平静,除了眼角还有一点红之外,已经看不出其他异样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终于恢复了顾先生往日最常有的体面。 他站在柳月阑面前,微微垂下眼睛看他,思考良久后终于开口:“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此后都幸福。” ----------------------- 作者有话说:前面一章少复制了大概700个字,已经补充 第71章 顾曜还有些东西在36号——或者应该说, 顾曜的大部分东西都在36号。 他们两人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属于顾曜的东西理都理不清。 临走时顾曜又回头看了看这里,眼中带着明显的不舍。但他没有说话, 当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再纠缠。 柳月阑察觉到了那道视线,也随着他的目光缓慢地打量了一圈这个家。 许久之后, 柳月阑开口:“过段时间,我打算把36号卖掉。” 顾曜并不觉得意外, 但亲耳听到这句话,他还是觉得胸口酸涩不已。 他缓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这房子地段好,面积大, 价格不菲,想要出手不太容易。 柳月阑想了想,说:“算了,随便挂着吧, 等临风那里装修好了,我会过去住一段时间。” 说的是临风留下的那栋别墅。 顾曜说:“也好。” 他顿了顿,又说:“那地方地点不错, 环境也好,没什么人,是个清静的地方。打算在那儿住多久?” 柳月阑说:“目前想的是半年。” 顾曜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浅浅笑了一下,说:“看来你这阵子打算了很多。” 柳月阑摆了摆手:“也不是, 走一步算一步吧。” 顾曜没有再多说。 “对了, 这个……还是还给你吧,太贵重了。”柳月阑说着,摘下了手腕上那条翡翠手链, “别的东西也就算了,这个太贵重了。” 顾曜比了个手势,制止了他:“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而且……不管什么礼物,都只是一份心意罢了,没有贵不贵重的。” 说到这个,顾曜又想起一件事:“还有,阑阑,你……不管你相不相信,或许,现在你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但我想说——” 他将那条翡翠手链重新扣到柳月阑的手腕上,继续说道:“从你第一次生气之后,我就没再装过定位芯片了,阑阑。” 柳月阑当真如他想象的一样并不在意了,听到这话也只是莞尔一笑:“好吧,我知道了。” 顾曜离开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拉开房门,又最后看了一眼柳月阑。 那神色中的痛意和不舍几乎快要将柳月阑淹没。 有那么一两秒钟,柳月阑几乎快要心软。 ……他就快出声叫住顾曜了。 但最后,还是作罢了。 * 这一晚之后,柳月阑真的开始琢磨起卖房子的事。 他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摆脱顾曜而随口乱编的话,他真的打算在临风的别墅借住半年。 为了这事,还特意去过一趟墓园。 他说:“别的地方也不是不可以,但我都觉得……不好。我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时间不会太长,我想……大概是半年到九个月左右吧,应该不会超过九个月。” 他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冲着临风笑眯眯的照片比了个拜托拜托的手势:“借用一下你的地方。” 那间别墅,柳月阑回国之前去看过一次。 临风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索兰瑞这个国家,把别墅买在这里,大约是看中了索兰瑞冬暖夏凉的气候,想要以后定居在这儿。 柳月阑去的时候去的时候正值春天,确实是景色优美、气候宜人的一处圣地。 临风选的这栋别墅也很不错,层高只有两层,想来是打算自己居住的。采光很好,一天之中总有那么几处能照到大太阳的地方。别墅门前的院子很大,收拾得很干净,想种成菜园或者花园都没有问题。 地方僻静,但出门走不了几步就是一个小镇,是个既热闹又宁静的地方。 柳月阑只待了几天,便觉得这地方的确称得上是世外桃源。 “等装修好了之后拍照给你看。”柳月阑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笑着说,“下次再来看你,临风。” * 之后,柳月阑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也搬出了36号。 但最终还是有点舍不得,没急着把房子挂出去卖。 他只是搬离了那里。 新的住处暂时不着急找——这一次,他只打算在国内待三个月。 第90章 最多三个月。 左右衡量之下,他决定这三个月,住到柳星砚那里去。 柳星砚:“……不是,额……” 柳月阑:“你还不欢迎我?” 柳星砚为难道:“我这是个一居室啊。” 柳月阑理直气壮:“你让那男的睡地上,他以前也睡地上。” 柳星砚连连说:“陆昭野,陆昭野,什么‘那男的’。” 柳月阑哼了一声。 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在柳星砚这里待了几天。 柳星砚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不想回家,便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弟弟,给他买了一个折叠沙发,临时凑合着住。 某天晚上,柳星砚忧心忡忡地问:“月阑……” 他刚出了个声,柳月阑便扫了一个眼刀过来:“干什么?我刚在这儿住了两天,那男的就让你来赶我走啊?有没有良心?虽然是你把他捡回来的,但那么多年我也没短过他吃短过他穿吧?我不算是半个主人?现在就这么对我,还有没有良心了?” 柳星砚:“……” 他可说不过柳月阑。 这时,陆昭野出了个声儿,过来替柳星砚撑腰了。 他说:“你这人从小到大都这样,一说话就噎死人,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讨人嫌。” 柳月阑“哎哟”一声:“闭嘴,你这个吃我哥软饭的小白脸。” 柳星砚不知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抬头看了看身后的男人,小小声地说:“小黑脸。” 陆昭野:“?” 他上手捏住了柳星砚的嘴:“你再说一遍。” 柳星砚笑弯了眼睛,噫噫呜呜地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拟声词。 柳月阑快看瞎了。 完全没有讽刺到那男的也就算了,还被平白秀了一脸恩爱。他可真是不想活了。 之后,柳星砚跟那男的躲到厨房里腻歪了一会儿,才把那男的打发走。 被这两人搅和了一通,柳星砚现在才想起来刚才想说什么:“哎哎,月阑,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人啊!” “……”柳月阑心想你可放过我吧,“正常吗?” 柳星砚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在脑补些什么,忽然间脸红了:“什什什什么正常?!” 柳月阑平静地说:“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正常人。你想什么呢?” 柳星砚:“……没什么。” 柳星砚扭捏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陆昭野那男的过来解救他。 “他就是想问你还打不打算再找个人,看你天天空虚寂寞冷的,”陆昭野把柳月阑拎到身后,冷酷地说,“看你没了那男的好像活不了了一样。” “?”柳月阑奇道,“谁是‘那男的’?你会不会说话,还没进化好是不是?” “哎你这人。”陆昭野怒道,“我说谁谁知道。” 柳星砚跑到两人中间,两只手胡乱挥着试图隔开这两人:“哎,哎,哎!” 柳月阑看了他哥一眼,很给面子地没再说话。 柳星砚为了平息这场小小的战争,主动提出他和陆昭野下楼买菜,让柳月阑在家看家。 柳月阑:“我又不是狗,看家不是我该干的事。” 柳星砚:“救命啊!!!” 柳月阑这才满意地笑了,好心放过他哥:“去吧去吧。” 柳星砚哭丧着脸去穿鞋。 那两人离开之后不过一分钟又折了回来——陆昭野回来了。 他没进门,就倚在门口看着柳月阑。 柳月阑撇了撇嘴:“干什么?” 陆昭野这次没跟他干仗,表情特别正经地说了一句:“柳月阑,刚才砚砚是想说,你得把他调i教成你喜欢的样子,懂吗?” “……”柳月阑瞪着他,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昭野耸了耸肩,走了。 不过,柳月阑还是没在他哥那儿住太久——柳星砚又去义诊了,这次又要去半个月。 他不在,柳月阑是绝对不愿意借住在只有陆昭野的地方的。 于是,他又……搬回了36号。 柳月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折腾什么。 36号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但……不过短暂离开了几天,再重新回到自己的家中时,柳月阑竟觉得恍如隔世。 他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住了几天,愈发觉得这里实在太空旷了。 几天后,他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决定还是出去走一走。 然而,临走的前一天,36号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卫枫?”柳月阑打开房门,见到来人后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 卫枫也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看上去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他把行李箱甩在地上,反手关了门。 修养了一阵子,卫枫终于不再是先前那副病怏怏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压迫感十足。 柳月阑许久没有见过卫枫了,此刻再见到他,心底又涌起那种诡异的陌生感。 就像是……从前认识的卫枫,并不是真正的卫枫一样。 柳月阑清了清嗓子,瞥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行李箱,问道:“你要出去吗?” 卫枫说:“本来是打算出去的,去我爸那里。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说话间,卫枫始终垂眼看着柳月阑,视线没有挪动过半分。 柳月阑说不出这种无形的压迫感从何而来,他往后退了几步,又说:“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卫枫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起了别的:“先前,我以为你和顾曜和好了,本来是准备离开的。但看起来你们没有和好。” 柳月阑眨了眨眼睛,冷冷地说:“分不分手和不和好,都不关你的事,卫枫。” 卫枫没有继续说话。 他单手解开了薄薄的外套丢在地上,又取下了手表。 昂贵的表盘被主人毫不在意地甩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响。 卫枫大步向柳月阑走来,伸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吻了上去。 ----------------------- 作者有话说:坏了,有点ptsd了,开始担心下一章会不会。。。[小丑] 第72章 从前在柳月阑面前, 卫枫一向是温和有礼、很有分寸的形象,与外界传说中心狠手辣的阿fin判若两人。 然而此刻,卫枫的吻来得又凶又重。他高大的身形笼罩着柳月阑, 没有给怀里的人半点逃避的机会。 倒真有点传说中的样子了。 柳月阑被他吻得快要无法呼吸。卫枫的吻凌乱毫无章法,几次啃得他嘴唇发麻牙齿泛酸。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喘i息的空间, 不等柳月阑推开他,就又被捏着下巴吻住了唇。 卫枫搂着他的腰, 两人磕磕绊绊倒在了沙发上, 柳月阑伸手打他,被握住了手腕放回头顶。伸脚踢他,也被勾住了脚腕轻松化解。 真想跟卫枫动手, 柳月阑再练十年都不是他的对手。 夏末,柳月阑的衣服穿得很薄,挣扎了几下便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x)。 卫枫换了个姿势跪在沙发上,用一只手制住柳月阑的动作, 另一只手抚摸着那处光果的肌肤,眼神晦暗。 柳月阑仰面躺在沙发上,唇瓣红肿, 脸颊绯红,眼角一片水色。 卫枫垂着眼睛看着他,像是在做最后的犹豫和挣扎。 几秒钟之后,他打定了主意。 他的右手沿着被拉扯开的t恤袖口(x)轻轻一撕—— 薄透的t恤登时裂成两片。 突然灌进来的冷气刺得柳月阑打了一个哆嗦。 他的嘴唇依然刺刺的痛。 而曾经穿过钉子的耳垂更是鲜红欲滴。 卫枫依然沉默着,握住柳月阑脸颊的那双手很轻微地颤抖着。 他的拇指碾过那处泛红的耳垂, 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柳月阑的颤抖。 卫枫喉结一滚, 俯身下去,再次咬住了柳月阑的嘴唇。 卫枫像毛头小子一样冲动且横冲直撞,但这一次, 终于没有再磕痛柳月阑的牙齿。(亲个嘴也不行吗这是脖子以上啊求放过) 渐渐地,卫枫不再满足于这样单方面的索取。他松开按住柳月阑的那只手,转而拉起柳月阑的双臂,环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放低身体,侧脸几乎和柳月阑紧紧贴合。 一片寂静中,卫枫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柳月阑忽然笑了。 他被卫枫牢牢地箍在怀里,露在外面的脸蛋被捏出了一串手印。 而他却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一声轻巧的笑声。 第91章 卫枫收紧抱住柳月阑的双臂,撑在沙发上看着他。 柳月阑的双唇肿得更明显了。 他的眼里还带着湿润的痕迹,睫毛微湿,手臂松松环着卫枫。 “想干什么,卫枫?”柳月阑放下一只手,用掌心拍了拍卫枫的脸颊,“想跟我……嗯?” 卫枫没有说话,只是仍死死盯着他。 柳月阑的笑意明显不是发自真心,他用手臂微微撑起上半身,自己主动拖掉了缠在身上的泼烂t恤,轻声说:“卫枫,你知道的,真的要跟你动手,我反抗不了。但是——” 他转而用右手捏住卫枫的下巴左右晃了晃:“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还来那套喜欢谁就去强迫他的手段吧。” 卫枫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柳月阑离他很近,近到他能够看清那人脸上的细小绒毛和乌黑长睫,和他说话时唇齿开合间隐约露出的一截红舌。 过了几分钟后,卫枫才硬邦邦地开了口:“我本来定了今天的票,临走前想再最后见你一面,但是……” 柳月阑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个耳光:“看见我之后忽然想强见我了,是吗?” 卫枫没说话。 柳月阑冷笑一声,自己蹬掉袜子和长裤,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灰色的内库。 他的手从卫枫的脸上逐渐下滑,柔软掌心抚过他的肩膀和兄口。 他用指尖戳着卫枫的前兄,冷笑道:“卫枫,你都忍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这会儿忍不住了?” 卫枫很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按住柳月阑的指尖,低声说:“月阑,我能带你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 柳月阑问:“去哪儿?” “哪儿都行。你不想见顾曜,我有办法。” 柳月阑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他松掉力气,重新躺回沙发上,用腿勾着卫枫的要压下来。 “卫枫,男人在床上,少说——柳月阑贴着他的耳朵,“多做。你想跟我上i床,那你就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 他的手掌按在卫枫的侧脸上,稍一用力—— “你不是也知道吗,耳朵上打过一对钉子。”柳月阑的嘴角飞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艳丽的脸庞映出一点明显的勾引,“过来甜。”(?没辙了见谅吧) 话音刚落,卫枫粗糙的手掌便挤进柳月阑和沙发中间,(删一句话)。 侵略感十足的亲吻再一次落下,卫枫甜i吻着柳月阑的嘴角和下巴。 卫枫抓着柳月阑的手握了过来。 手臂结实的肌肉上,覆着一道凹凸不平的疤。 柳月阑扭开头避开那让人窒息的亲吻,用泛着水色的嘴唇,轻声问道:“这是上次的伤口吗?” 卫枫没说话,俯身又去舔他的耳垂。 柳月阑毫无防备地惊叫出声,手臂绵软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卫枫似乎对其余的动作并无太大兴趣,只专心逗弄着柳月阑柔软的唇舌。 偏偏他力气极重,(删一句话,卫枫就是不会啊怎么这也不让写我服了)。 柳月阑大概知道,卫枫……卫枫也算是顾鼎钧不分场合发晴的受害者,这么多年了,他确实没听说卫枫跟谁谈过恋爱。 于是他又撑起身体,用了点力气把卫枫推倒在沙发上。 他手脚绵软地爬起来坐到卫枫身上,拍了拍他的脸。 “不会?不会那你就好好学。”柳月阑用手蹭着他结实的臂膀,“我只教这一次,你好好学。” 卫枫的手臂绷得很紧,揽住柳月阑的双手极用力,柳月阑手腕细嫩的皮肤上青青紫紫,惨不忍睹。 (删了一句话,反正就是过了几分钟) 卫枫半坐起来,犬齿磨着柳月阑的耳垂,在耳垂打过钉子的地方反复啃咬着。 柳月阑浑身一抖。 他的额头抵着卫枫,用力攥着他的手臂,指尖微微发白。 大约半分钟之后,他的额头靠着卫枫的身体,全身都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 平复过呼吸后,柳月阑又攥住了卫枫的下巴,冷淡地问:“卫枫,你听过。” 不是疑问,而是直白地陈述。 卫枫移开视线,默认了。 啪—— 柳月阑重重地甩了一个耳光过来,又问:“听过几次?” 卫枫没有躲,侧脸上很快现出一个明显的痕迹。他抿了抿嘴,说:“……两次。第一次喝多了,第二次是误触。” 柳月阑盯着他想了一会儿,笑了:“原来是这样。” 他推开卫枫,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 他看了一眼卫枫,丢下那人,径直去卫生间洗澡。 锁门的前一秒,门缝里挤进了卫枫的手。 他毫不费力地掰开房门,推着柳月阑按到了墙砖上。 温热的水流冲着散不开的晴欲,弥漫在整间浴室中。 不知是那两次偶然的“偷听”起到了作用,还是卫枫在这第一次的经历里真的开了窍,这一整个下午,他一点要忍耐的意思都没有,(删减好几句话,不忍了很激烈,脑补吧我没辙了orz)。 * 柳月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他躺在主卧的床上,没穿衣服,身体被洗得很干净,清清爽爽地盖着一条丝被。 卫枫坐在床尾,正在给他剪脚趾甲。 从前……这事是顾曜在做。 柳月阑手笨,剪手指甲还算灵活,脚上就总是失了准头,剪到过几次肉。顾曜看了心疼,索性帮他剪。 柳月阑撑起身子看了一眼。 “马上好了。”卫枫说。 柳月阑没回答,又躺了回去。 剪完最后一处后,卫枫收拾好指甲刀,又扫干净地面。收拾好一切后,他坐回床上,又问起那个问题:“月阑,跟我走吗?” 柳月阑盯着他的眼睛,没有掩饰语气中的嘲讽:“卫枫,跟我做了一下午,就把我当所有物了?” “你可以当作是散散心,换一种方式生活,或者,单纯是为了躲避顾曜,也没问题。” 柳月阑懒洋洋地说:“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猜猜你走出36号后,会不会看到顾曜就在门口等你。” 卫枫却说:“顾曜最近顾不上这个。” 柳月阑猛地警觉起来。他掀开被子坐起,眯了眯眼睛:“怎么了?” 卫枫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是有些不甘:“咱们省有个省长,姓郑,你有印象吗?他出事了,顾曜去捞他了。” 柳月阑心如擂鼓。 他自然知道这位郑省长,只是…… 几分钟之后,他重新盖好被子躺回床上。 他没有回答卫枫的话,也没有说些别的,只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卫枫以为他睡了,起身去关灯。 黑暗中,柳月阑轻声问他:“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我要住三个月。” 卫枫脚步一顿。 片刻后,他说:“好。” ----------------------- 作者有话说:我宝的脸受苦了[小丑] 只有请大家发挥想象力了,另外错字见谅,慢梨不想再从天亮改到天亮改到天亮了[可怜] 提问,我宝的钉子在哪儿(不是耳朵),卫枫的伤口在哪儿(不是手臂) 第73章 卫枫毕竟替顾曜做了那么多年事, 办事干脆利索。前一天晚上才说要找个僻静的地方,第二天下午,卫枫就说可以出发了。 柳月阑没什么行李, 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跟他走了。 从上次那个爱马仕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 卫枫此人行事作风是和顾曜完全不同的土大款风格——他还包了一辆飞机。 柳月阑:“……你是怕别人不知道这飞机上有我吗?” 卫枫没说话。 抵达目的地之后,柳月阑对卫枫找的这个住处倒是很满意。 这地方在一个旅游大省, 这个地方偏偏是个人迹罕至的冷门小镇。 风景很好,出门就是大海,季节和温度合适的时候,当地的人会来赶海。 柳月阑放好行李, 倚在窗边往外看,笑着和身后的人说:“你还真会找。这地方风景这么好,又是旅游大省,怎么这里这么冷门?” 卫枫正在扫地, 偶尔抬头看一眼他。他解释说:“再有名的旅游大省,也总有不为人知的地方。真想找这么个地方,怎么都能找到。” 柳月阑在这里暂时住了下来。 刚开始那几天, 卫枫提过几次,说,如果柳月阑愿意的话,可以在这里长住,想再换个地方也可以。 话外之意, 是想就此把柳月阑藏一辈子。 柳月阑当时正在画画, 听到这话后动作没停,眼睛也没抬,只淡淡地说:“说了三个月就是三个月。而且, 卫枫,我再说一遍,我不躲任何人。我现在待在这儿,是因为我想安静三个月。” 第92章 卫枫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就没再提过这件事了。 安顿下来后,柳月阑恢复了一部分工作。 他注册了一个新马甲,暂时没用原先的账号,接了点小单子随便画画。 他尽量没按以前的习惯画画,但这么多年习来的技巧深入骨髓,再怎么隐藏,多少还是会暴露。 他给一个新上线的手游画了一个宣传插画,结果被骂上热搜了。 【@官方哪儿找的爱抄袭的小画家?离了柳太太不能独立行走了是不是?】 【好拙劣的模仿,你能学到形,你学得到神吗!】 【人家是那么多年磨出来的画工,你行吗?】 【众所周知,多利只能活七岁。】 柳月阑:“………………” 柳月阑头好痛。 以前用本名画画的时候天天挨骂,现在披了个马甲,嘿,也被骂。 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是用他自己拉踩他自己! 柳月阑可真服了。 那游戏的策划团队私底下找过他很多次,大概实在被舆论压得喘不了气了,想让他脱马甲。 柳月阑:“……你觉不觉得我这时候脱马甲会被骂得更惨?算了你让我想想。” 但之后,这件事情诡异地结束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骂战没再继续,游戏正常开服,热度普普通通。 再无人去追究那个和柳月阑风格很像的马甲是谁,只会在提起游戏美术的时候提上一句,只有开服时那张宣传插画画得不错,但画师被骂跑了。 柳月阑没太在意这些。 然而几天后,他发现自己的马甲号多了一个粉丝——这账号现在就几千粉丝,多一个都显眼得不得了。 他点开一看,是个熟悉的字母和数字的随机组合。 柳月阑把他移除掉,又去给顾曜发微信:“你是怕别人认不出来这是我吗?” 那个随机账号默默地取消了关注,与此同时,顾曜在微信上给他回复了一个句号。 趁着这个机会,顾曜多说了几句。 他发了几张照片和视频过来,说:“别墅装修进展。柳太太查收一下。” 什么鬼东西,柳月阑在心里骂他,油嘴滑舌的。 他点开草草地看了看,觉得还算还原设计,便没再多说什么。 他有心想问问郑省长的事情如何解决,却又迟迟不知怎么开口。 ……他并不关心郑省长,问出这个问题,无疑是在暴露自己对顾曜的关心。 思来想去,纠结再三,还是没有问。 聊天框里,顾曜那边也输入了很久。柳月阑难得耐心等了一会儿,却也没等来他的话。 几分钟之后,正在输入的提示悄悄消失。 柳月阑关掉聊天框,把手机丢到一旁。 过了一会儿,卫枫回来了。 说“回来”也不太准确,卫枫每天都来,但并不是每天都住在这儿。 有时他会睡在这里,有时只在白天待一会儿,晚上离开。 心情好的时候柳月阑允许他做点什么,更多的时候,柳月阑也懒得理他。 两个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很安静地什么都不说。 卫枫今天过来,还带了一些菜肉,一来就钻进厨房忙活上了。 柳月阑画好了今天的任务,抱胸站在厨房门口看他。 那人肌肉流畅且富有线条感,和泡健身房练出来的花架子完全不一样。 很快,厨房里便飘来了香味。 柳月阑不冷不热地说:“原来你会做饭啊。” 从前,顾曜对卫枫最大的抱怨就是不会做饭,在国外的那段时间,顾曜少爷脾气上来时,没少因为这件事骂卫枫。 闻言,卫枫动作一顿,半侧过头说:“我只是懒得伺候顾曜。” 柳月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对他怨气这么大。” 卫枫把手里的食材处理好上锅蒸,又洗干净了手。他放下卷起的袖口离开厨房,这才回答起柳月阑的话。 “我对他没有怨气,相反,我感谢他。” 卫枫坐到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捏碎了爆珠想要点燃的时候又想起柳月阑不喜欢烟味,便收起了打火机,只把过滤嘴放进嘴里磨着牙。 “如果顾家现在还是顾鼎钧在管,那我们家的处境会更加艰难。至少,顾曜没有为难我的父母——再怎么说,顾曜总比顾鼎钧强。” 卫枫主动提起这些,柳月阑便顺势多问了一句:“卫伯还好吗?” “还好。他办了个假身份,在国外隐姓埋名地生活着。除了不能团聚,其他的方面,都还好。” 柳月阑点了点头。 卫枫把那根烟扔进垃圾桶,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衬衫领口,凑过去吻了柳月阑。 柳月阑的头发长长了一些,跪在沙发上的时候,耳边会垂下来一缕碎发。 发丝扫过卫枫的眼睛,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截纤细的腰。 柳月阑喘得很厉害,双腿细细地发着抖,指尖溢出了粘腻的汗水。 卫枫视线闪烁,手臂内侧青筋浅浅现了出来。 柳月阑用气音说:“想舔?” 卫枫死死盯着他,一个用力,猛地起身,将他按在沙发上! 手指上晶亮的汗珠被一一舔净,又覆上新的水迹。 半小时后,沙发上嘎吱嘎吱的动静终于停下了。 卫枫起身捡起一件衣服披在柳月阑身上,又摸到了刚才那根烟,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出去抽根烟,回来做饭。” 柳月阑闭着眼睛躺在旁边,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说:“算了,你坐远点抽吧。” 这烟味道不算重,带着一点花香。 卫枫只穿着裤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一侧,忽然开口提起一件事:“时薇的事,你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下一句话:“顾曜跟你解释过吗?” 柳月阑笑了,惊道:“枫哥,你人也太好了吧!刚跟我上完床,就来帮我的前男友解释他干过什么事?” 卫枫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只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一些误会而伤心。” 柳月阑从沙发上坐起来,怀里拥着那件衣服,半截肩膀裸露在外。 他用手掌拍拍卫枫的脸,说:“卫枫,你这人真奇怪,你又喜欢我,又想跟我在一起,还来解释这些顾曜造成的误会。你就不怕解释之后,我跟顾曜和好了吗?” 卫枫的回答却让他意外:“和好就和好。你跟顾曜在一起,或是跟我在一起,又或者是跟别人在一起,那都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也不在乎。” 他看着柳月阑哑然的神情,继续说:“你爱谁,爱我或者不爱我,我也不在乎。只有顾曜才会在意这种事。” 说罢,他的嘴角挤出一个带着些许嘲讽意味的笑:“只有顾曜那种要什么都有的人才会天天把你是不是最爱他、是不是只爱他当成天大的事,只有顾曜才会反复试探这种事情,又惹你生气。” 柳月阑沉默了许久,半晌后轻声说:“你对他真的怨气很重。” 卫枫这一次没有否认:“就算我不在意,我们的确是情敌,怨气重很正常。” 柳月阑重新躺回沙发上,用那件衣服草草地盖住身体。他抬起手臂遮住了脸,低声问:“卫枫,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 卫枫的回答很简单:“你像个活人。” 他用手握着柳月阑滑腻的小腿,动作却十分坦然,不带情欲。 他说:“月阑,离顾家的人远一点。顾家……顾家没有活人,都是行尸走肉。” 柳月阑忽然想起,顾昭曾经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顾昭说,顾家是一个会吞噬活人的坟墓。 “离顾家的人远一点……”柳月阑重复着这句话,问道,“包括你吗,卫枫?” “包括。”卫枫说,“卫家,呵,我们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别人叫一声阿fin哥,又有几个是真心的?有朝一日卫家真的和顾家解绑了,头一个死的就是我。我替顾曜做事,他们才高看我一眼。” 说完这话后,卫枫慢半拍地感受到了身边的低气压。 他错愕地看着柳月阑,不解地问:“月阑,你在生气?” 柳月阑的表情很平淡,开口时的语气却十分凌厉:“卫枫,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从前,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你替顾曜做事,你保护他,我感谢你。但我没想到,原来你在我面前,也一直都是个假人。” 卫枫却说:“谁是真的?顾曜是真的吗?顾昭是真的吗?月阑,你走之前,大概没有见过顾晞吧?你真该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这个顾家,是一个会吞噬活人的坟墓,活人进去,只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第93章 柳月阑动了动腿,踢开卫枫的手。 他没有再去回应这番言论,心中却泛起波浪。 他何尝不知道顾家的可怕和可悲呢? 柳月阑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等到空气中残留的那一点情欲散尽了,他才出了声,声音很凉:“以后少跟我说这些,卫枫,不爱听。” ----------------------- 作者有话说:不是手指[可怜]是哪儿不让说[可怜] 第74章 柳月阑当真在这里度过了平静无波的三个月时间。 没有任何人打扰, 没被任何人找到。 工作之余,他只主动联系过柳星砚。 但这三个月里,他也并没有闲下来。 他买了很多东西, 一样一样寄到这个住处,亲自检查过没有问题后, 又花大价钱寄到了临风在索兰瑞购置的那栋别墅。 这一天,又是一个巨大的快递。 小镇人少清净, 但收东西不方便,卫枫便隔几天去一趟市里,帮柳月阑把这些大件快递拖回来。 这次拖回来两件。一件像是椅子,另一件是个套装, 软软的一大片垫子和几十个塑料栏板。 卫枫看他拆快递很费力,便过来帮忙,顺便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他没见过这个牌子,听都没听说过。 柳月阑没回答, 只使唤他帮忙安装。 安装这些并不费力。 卫枫把椅子装好,左看右看都觉得奇怪:“这是什么?吧椅?怎么是塑料的。” 柳月阑:“你废话真多。螺丝不用拧了,我马上要寄走, 别费劲。” 之后又去鼓捣另外那件快递。 另外那一件的安装要简单许多,软垫子铺开就可以,塑料栏板像挂钩一样吸在地上。 柳月阑随手拿了几个试了试,检查了一下有无破损,便重新装回了快递箱。 卫枫失笑:“你这到底是在折腾什么啊。” 柳月阑充耳不闻。 * 那天下午, 柳月阑收到了他哥打来的视频。 “你看你看, 哇好威风啊!!!”柳星砚感慨道,“据说还在敞着晾味道,等到下个学期开学后就可以用啦!” 前些日子, 顾曜发来消息,说,以临风的名义捐赠的教学楼建好了第一栋,在某个初中。 柳月阑没在照海,便请柳星砚代他去看看。 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校没那么容易进,柳星砚第一次去还碰了壁。 后来……后来顾曜跟那所学校的校长打了个招呼,这一次,柳星砚终于顺利进去了。 那男的举着手机给他拍,柳星砚在镜头里手舞足蹈地讲解:“你看你看,甚至还有空调!” 他跑到教室里的桌椅里坐下,两只手兴奋地拍着桌子:“这桌椅也都是新的!” “……”柳月阑无语地说,“新楼的桌椅当然得是新的啊。” 柳星砚假装听不出这话里的嫌弃,又拉着那男的跑到连廊。 “说是一栋楼,其实是两栋楼!中间有连廊!两面的落地窗!好透亮!” “这一栋是实验室。我的天呐,初中生要做什么实验,竟然还有专门的实验楼!” 柳月阑默默地调低了话筒音量。 除了这些设施之外,柳星砚还提起了另一个重点:“这两栋楼里,每一层都有一个老师的办公室,不大。除了这里之外,其余所有教室都是给学生准备的。什么校长啊这类的管理者,他们的办公室都在老楼里,没有搬过来。” 柳星砚感慨道:“这两栋楼,实实在在是给学生们用的。” 他真的很认真地夸奖起了顾曜:“这一点,亏他能够想到。” 但柳星砚明显也不愿意再多夸奖顾曜一点点,连忙换了个话题:“对了月阑,我前两天去36号,收了一个你的快递。你最近还回来吗?给你寄到哪里去?” 柳月阑自己的快递都寄到他现在这个临时住处这里,其余的快递……他暂时想不起来会是谁寄的。他确认了一遍:“寄件人是谁?会不会是临风的快递?” 柳星砚说:“不是哦,不是临风,是别人,我不记得叫什么了,但是发出的地点,好像是某个律所。” 柳月阑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自己认识哪个律师,想来不会有什么太着急的事,便说:“我给你个地址,你寄到临风那里吧,我马上要过去了。” 柳星砚两手一伸:“快递费。” 柳月阑:“你给我滚。” 柳星砚撇了撇嘴:“那我就把你的快递贪污了。” 柳月阑:“谁稀罕。” 斗嘴吵闹过后,还是把快递费给柳星砚了。 这抠门精。 * 那一晚,卫枫没走,留在这处临时的落脚点过夜了,甚至还准备和柳月阑同睡一张床。 柳月阑挺惊奇地看他。 过去这三个月里,卫枫很少留宿,即便留宿,也没有和柳月阑睡在一起。 柳月阑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也没说别的,轻笑一声,伸手解开了自己的睡衣。 深秋,夜晚雨水很多。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窗子上,在玻璃上晕开了一圈圈的波纹。 濡湿的手心按在那上面,留下一个粘腻的手印。 房间隔音不算太好,窗边雨声更大,盖过了间或传来的几声吟i哦。 卫枫在这些事情上鲜少玩些花样,一向是闷头蛮干,今晚不知怎么突然转了性。 他握住柳月阑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扣。 热烫的皮肤贴着冰冷的玻璃,一冷一热的刺激让柳月阑的手指蜷缩起来。 他的双腿环在卫枫腰间,交叉着叠在那人身后。卫枫没脱裤子,(害怕了删一句,写柳月阑的感受)。 房间没有开灯,漆黑深夜里,只能看到那一片皎洁如月的皮肤。 片刻后,白皙脚尖猛然绷直—— 卫枫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乌黑双眸紧盯着怀里的人。 他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微微低头去吻他。 柳月阑的呼吸还带着湿润的水气,卫枫觉得自己简直要被他炽热的呼吸灼伤。 情i潮过后,柳月阑的双唇像比往常更加软绵香甜。卫枫含着他的唇瓣,心跳声震耳欲聋。 往常,柳月阑很少回应他的这些亲吻,只在实在受不了时,才会带着一点讨好的意味碰碰他的嘴角或者下巴。 然而这一晚,柳月阑竟然主动勾住了他的舌头。 卫枫呼吸一滞。 他更用力地揉着柳月阑的背,恨不得就这样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柳月阑用腿根蹭着他的腰,一偏头,结束了这个吻。 淡色的唇泛着水光,半开半合的唇缝里藏着软滑湿红的舌。 卫枫着魔一般地再次吻过去,却被按着下巴推开。 “差不多行了啊,”柳月阑含含糊糊地说,“没完没了了。洗澡。” 浴室里,卫枫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柳月阑挣扎了几下,没躲开。 快结束的时候,卫枫屏住呼吸,收着力气,轻轻往下按着柳月阑的肩膀。 泛红双颊上的热意被微凉的液体浅浅中和着,不太明显的凉意散去后,热意重新席卷而来。 □□的液体从腮边悄然落下,若有似无地打在曾经穿过钉子的地方,消失在头顶落下的水流中。 柳月阑闭着眼睛,软绵绵地扇了卫枫一个耳光。 晚上折腾了太久,柳月阑被抱回床上后,几乎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然而,这床上的另一个人却久久没有随意。 卫枫靠在床头,一直垂眼看着柳月阑。 三个月,三个月。 他还记得柳月阑来这里之前说过的话。 他只打算在这里待三个月。 眼看着,这三个月就快结束了。 卫枫没问过柳月阑准备哪天离开。 他想,人终究是贪婪的,不懂得满足的。 卫枫曾说,他并不在乎柳月阑爱不爱他,又到底是爱着谁,也完全不在乎柳月阑是会同顾曜和好,还是会和别人在一起。 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但人总是贪心。 这三个月过后,卫枫开始盼望柳月阑也会爱他。 这三个月过后,卫枫不想再让他离开了。 黑夜里,他轻声叹了口气,之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窗外,雨已经停了。 卫枫拿了一件衣服穿上,出门点了根烟。 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卫枫也挺疯的。有段时间他沉迷跑车,经常是刚提了车就撞毁了。 烟和酒更是上瘾得厉害。 在这里的这三个月,在柳月阑身边的这三个月,他把烟酒都戒了。 第94章 这根烟燃尽后,卫枫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手里的烟味散尽之后才准备回屋。 这时,他的手机传来一声振动——有人发消息给他。 卫枫微微皱眉。 他掏出手机—— 竟然是顾曜。 【^_^】 【阿fin哥,三个月咯。】 常年保持警觉的习惯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卫枫甚至没有思考,仅凭直觉便翻身下楼! 几十米之外的海边,身影高大的男人坐在一艘小船上。 他见卫枫望了过来,还冲他挥了挥手。 都顾及着屋里酣睡的人,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卫枫缓慢地朝那人走去,走近几步后才看到,那人手里还在把玩着最常用的小刀。 上一次受伤时,卫枫的手臂伤到了神经,用枪没有以前那么顺手。 再加上……这三个月里,确实放松了警惕。 他习惯性地摸向后腰—— 那里空无一物。 “阿fin哥,上次替我挡了两枪,”顾曜笑着对他说,同时折下三根手指,“之前干掉顾鼎钧时,卫伯还被我伤了一枪。这是三枪。”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从袖口摸出另外两把小刀。 “还有先前在美国时大大小小的意外,也算两枪吧。”顾曜说着,又摸出两把小刀,“够了吧?你救过我几次,就当还了。” 话毕,顾曜抬手,五把匕首渐次飞出! 话语里没有真的和卫枫动手的意思,动作也在明显的放水。卫枫没带东西,却也不至于真的被这样的攻击伤到哪里。 躲最后一下的时候,卫枫稍一停顿,被刀刃划伤了手臂。 顾曜无心去问卫枫此举是有意还是无心,只说:“阿fin哥,你帮了我很多,也救过我,这次我不杀你。但是下次——” 顾曜的语气陡然凶狠起来:“没有下次。下次再让我见到你,你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第75章 柳月阑睡醒的时候, 身边并没有卫枫。 床单冷冰冰的,被子也维持着睡前的样子。 卫枫大概在他睡着之后就离开了。 柳月阑懒得管这些,起床下楼洗漱。 走进厨房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厨房里, 锅上还坐着热腾腾的早饭。 柳月阑在心里暗暗疑惑。卫枫这人,原来没有走啊。 他实在搞不懂卫枫到底在想什么。 走过去掀开锅盖后, 柳月阑先是一愣,之后不自觉地轻轻屏住了呼吸。 有些事情, 不是想要忘记就能忘记的。 那些相爱过的痕迹,朝夕相处过的痕迹,就算心里忘记了,身体也还记得。 他垂眼看着蒸锅上的各色早餐, 只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柳月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熟悉那人熟悉到……连他摆盘的方式都记在心底。 身后,脚步声悄然传来。 柳月阑抓了一个馒头放在嘴里慢慢吃着,全部咽下去后才转过身。 顾曜站在门口, 没有进来。 他逆着光,柳月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分明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一别数月, 顾曜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柳月阑一时之间却说不上来这变化是什么。 顾曜没像往常那样穿着板正的衬衫,自然也没有领带和袖扣。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套头针织衫,没有戴手表。 出门在外时,顾曜很少穿得这么休闲。 柳月阑多看了几眼, 后知后觉地发现, 那瓶快把顾曜腌入味的木质香水味,今天也没有出现。 他收回视线,又回厨房拿了一个豆沙包塞进嘴里, 同时把蒸锅上的其他东西放到盘子里端了出来,问顾曜:“你吃了吗?” 顾曜浅浅地笑着,说:“还没有。一起吗?” 柳月阑没有回答,径直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 顾曜见状,快步走到厨房去拿了两双筷子。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着吃完了这顿早饭。 饭后,顾曜没忙着立刻起身,而是就着日光四下看看,笑着说:“挺好的啊。” 柳月阑“嗯”了一声。 顾曜又说:“你哥哥去看过那栋楼了吗?觉得怎么样?” “还行,很不错。”说起这个,柳月阑确实感谢他,“这件事,谢谢你。” 顾曜摆了摆手,没说话。 柳月阑放下筷子,终于问起卫枫:“卫枫呢?” 顾曜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难看起来。 过了大约半分钟,他大概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是被分手的前男友,很艰难地调整了一下表情,淡淡地说:“他在帮你收拾行李。” 柳月阑“哦”了一声。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卫枫回来了。 他换了一件衣服,左手手臂处的衣料有些许的不平整,皱巴巴地叠在臂弯。 他看了一眼顾曜,没有跟他打招呼,只看了看柳月阑,说:“叫了快递,我中午或者下午去一趟市里,把东西带过去寄走。” 顾曜适时问道:“哪天的机票?” 柳月阑说:“下周三。”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别墅装修的事,再次对顾曜道谢:“这些事如果让我自己做,我真的做不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顾曜在这里,卫枫又悄然恢复了过往的低存在感。 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站在门口安静地抽烟。 再后来,连烟味都淡了。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柳月阑犹豫再三,问顾曜:“郑省长的事……解决了吗?” 顾曜短暂地惊讶了,后又平静下来,说:“算解决了,也……不算解决。” 他翻了翻手机,调出一个新闻给柳月阑看。 是郑省长的调任通知,他被调去了另一个省,职位却没升——不仅没升,连分管的工作都是没有实权的边缘部门。 平调不升就是贬,明眼人都知道的事。 顾曜低声道:“只能这样了。再过个一年半载,他会自己申请卸任。” 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顾曜不欲解释给柳月阑听,最后只说:“反正,就算是解决了吧。” 柳月阑点了点头。 两个人兜了半天圈子,彼此都没有主动提起两人心知肚明的那件事。 柳月阑在等顾曜开口,顾曜则是……不想提起。 不知过了多久,卫枫回来了一趟,对柳月阑说:“我去市里了,还有别的行李要寄吗?” 柳月阑说:“今天暂时没有。但明天大概会到一个新快递,之后再攒几天,一起寄走吧。” 待卫枫离开后,顾曜才开口问道:“什么快递?怎么不直接寄到国外去?” 柳月阑本来觉得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但……顾曜早晚也会知道,还是告诉他了:“婴儿床。” 顾曜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哑着嗓子开口:“月阑,你……” 柳月阑打断他:“别兜圈子了,顾曜。阿昭怎么样了?” 之所以要在这里待三个月,之所以只在这里待三个月,都是同一个原因。 三个月之后,顾昭的预产期已经不剩几天了。 柳月阑答应了要替她好好照顾果果,必定不会食言。但在此之前,他只想安静度过一段无人打扰的日子。 顾曜按了按眼角,有些疲惫地说:“阿昭……上个月就生了。” “什么?!”柳月阑惊道。 这段时间里,柳月阑几乎切断了和外界所有的联系,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唯一还在联系的人,除了柳星砚,就只剩工作上的几个陌生人。 他把这段时间定在三个月,也是因为……这三个月结束后,顾昭的宝宝就足月了,顾昭也会正式进入待产期。 他万万没想到,顾昭竟然、竟然…… 柳月阑紧张起来:“什么情况?!” 顾曜简单地解释了前因后果,疲惫地说:“阿昭怀孕之后就停了药,情绪太差了,到了后来,已经有些控制不了情绪了。那天和家里的阿姨吵了一架,早产了。” 直到这时柳月阑才知道,原来顾昭的情绪病已经持续很多年了,一直在吃药控制。 他怅然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顾曜没说话。 柳月阑闭了闭眼睛,又问:“宝宝谁在照顾?” 顾曜……仍然没有说话。 柳月阑这才明白。 他终于明白了,今天初见顾曜时那股微妙的变化来自何处。 第95章 顾曜今天的穿着,没有一颗扣子,没有一个标签,没有任何一个锋利的装饰——没有香水味,想来也是因为这样。 这时,顾曜才缓缓开口:“阿昭现在有点……杯弓蛇影。不让任何人靠近果果,但她自己又没恢复好,根本照顾不了,我偶尔会帮帮忙。” 柳月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按了按胸口,轻声说:“我去跟阿昭说。如果她放心,就把果果送来索兰瑞,我帮她照顾。” 顾曜动了动嘴,很想说些什么。他的脸色瞬息万变,过了几分钟才恢复平静。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下午,卫枫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柳月阑已经去睡午觉了。 小屋的门关着,顾曜托着下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见他回来了,顾曜面无表情地扫过来一眼,缓慢地从台阶上站起来。 卫枫从皮卡上下来,卷起了袖子。 手臂上裹了一层薄薄的纱布,盖住了昨晚那道浅浅的刀伤。 顾曜的视线落在那处,又渐渐挪到卫枫脸上,随后嘴角弯起一个嘲弄的弧度,冰冷地说:“卫枫,你还敢回来?” 卫枫一直盯着他,闻言视线转去紧闭的房门。 他面色平静,表情不带嘲讽也不带恶意,像是只在单纯地疑问:“你们都分手这么久了,你还要管他和别人来往?” 顾曜左手插在口袋里,耸了耸肩,道:“没人管他啊,我不管他。但你想跟我抢,你挺不怕死的。” 说罢,顾曜翻身越过楼梯。 与此同时,卫枫挽起另一边的袖口,挥拳向顾曜砸来! 也算是一起死里逃生过的关系,彼此对对方的身手和习惯了如指掌。 顾曜当真履行着自己昨晚说过的话,招招都下了死手,那架势,像是真的要送卫枫去死。 他把手臂横在卫枫脖间,压抑的火气四散开来:“卫枫,就算我和阑阑分开了,难道你以为你能横插一脚?” 比起手臂那道不痛不痒的伤口,顾曜的话显然更能刺痛卫枫。 的确,柳月阑像是一块捂不暖的玉。以前是,现在也是。 卫枫知道,他对自己并非全然冷淡不在意,他也曾释放过没有保留的关心和担心。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柳月阑给他的,也就只有这样而已了。 他的快乐,他的欣喜,他的在意和在乎,都只给过一个人。 他的爱,只给过一个人。 偏偏柳月阑爱得坦坦荡荡。他从来都不遮掩对那个人的偏爱,在过去的这三个月时间里,柳月阑从未给他编织过温暖的美梦,从未让他有过有朝一日,他也会爱上他的错觉。 就算是分开了,就算是不愿再见,也没有可能爱上他,没有可能爱上其他人。 让卫枫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顾曜有一句话是对的。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从来容不下第三个人来插手。 是爱也好,是恨也好,那些恩怨纠缠,从来都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卫枫兀地收了手,任凭顾曜的攻击冲到自己眼前。 ……却没想到,顾曜也在同一时刻停下了所有攻势。 顾曜的神情依然冰冷,周身传来熟悉的压迫感。 他用力推了卫枫一把,扔下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安静地回头。 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陡然消失。一瞬之间,顾曜好像又变回了上午那个温柔的人。 卫枫抬眼看去,不远处,窗边人影若隐若现。 柳月阑睡醒了。 * 顾曜在这里待到晚上才离开。 柳月阑没去管他,也没再跟他多说什么。 顾曜老实了很多,安安静静坐在外面的沙发上,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大约9点的时候,顾曜准备离开了。 柳月阑说“好”,又说:“你自己走吧,我不送你了。” 顾曜含笑点点头。 临走时,顾曜百般犹豫千般磨蹭,穿个外套能穿10分钟。 柳月阑看了好笑,问他:“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顾曜大概也觉得自己好笑,摸了摸鼻子,说:“先前一直忘了问——” 他顿了顿,摇摇头,更正了自己的说法:“不,是一直不敢问。” 柳月阑不知是不是讽刺他:“顾先生还有不敢的事?” 顾曜没有理会这个调侃,只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我想问……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顾曜轻声说,“阑阑。” 夜已经深了。 顾曜站在黑夜里,温和月光自头顶落下,把往日不可一世的面容映衬出了些许悲伤。 他始终看着柳月阑,眉眼间的神色温暖而平静。 只是,柳月阑却又能够看到,那片平静的眸色之下所蕴含着的波澜起伏的浓重情绪。 又过了几分钟,他听到顾曜再次轻声开了口。 “离开了我,离开了照海的所有之后,阑阑,现在,你……”顾曜一字一句说得轻而清晰,“有轻松一点、快乐一点吗?” 第76章 顾曜的话语很轻, 好像随时都能淹没在微风里。 从来到这里之后,他的心里一直揣着这个问题。 不敢问,害怕问。 顾曜一直在心里嘲笑自己。以往, 他一直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 面对着他最深爱的人,他竟然连一个这样简单的问题都不敢问出口。 他害怕柳月阑无依无靠地生活在这里, 害怕柳月阑觉得孤单寂寞,害怕没有自己的保护和庇护后,柳月阑会遇到危险,更害怕……离开了自己之后, 柳月阑才能真正的快乐和自由。 他太害怕,柳月阑的痛苦和悲伤,都是因为自己。 柳月阑离开的这些天里,顾曜度日如年。 在一起的那些年里, 顾曜虽然忙于工作,但有时间的时候,他必定要回家陪伴自己的爱人——再没有别的事情, 比这更重要了。 那是他的家,是唯一能让他心安的人。 可柳月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顾曜开始畏惧回家了。 记忆里熟悉的住处变得陌生,并不算宽大的房间也那么空旷。 他窝在只有自己的房间里,心口涩涩地痛着。 时至今日, 顾曜后知后觉了一件事。 只要柳月阑说“不”, 他们的这段爱情,就真的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办法。 ……顾曜终于知道,原来那些成功了的“逼迫”, 仅仅只是因为柳月阑的心软和不愿追究。 柳月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顾曜也想尽了办法去弥补那些让他痛苦伤心的往事,不在这种时候去打扰他,再惹他心烦。 只希望……在没有自己的时候,柳月阑是真的开心,真的快乐。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柳月阑的时候,顾曜无端又有了些退缩。 这个问题,他犹豫了许久,在快要离开的时候,才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在柳月阑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捏紧了手指。 柳月阑却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顾曜的眼睛,神色平静,像是早已经抛开了过去的种种。 但他还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就像是……不愿意草率地、敷衍地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就那样吧。” 听上去敷衍的意味很明显,但柳月阑的神色却极为认真:“轻松肯定是轻松的,但真要说这儿的生活有多好……也就那样吧。” 说着,柳月阑还笑了笑,也像是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曾经觉得,只要远离了你,就能远离所有的一切,但现在发现也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 他仍然盯着顾曜,乌黑瞳色里丝毫没有往日的尖锐。 他的视线扫过顾曜受伤的手,又停在他的胸口,好像想从那里再去看一看受过伤的腰背。 片刻后,柳月阑温声问:“你呢?最近还好吗。” 顾曜喉中发苦。 在这个时刻,顾曜恍惚中竟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现在,柳月阑望向他的眼神里,依然藏着真切的关心。 他的关怀是真的。 他在认真地担心着他。 不管……他们曾经有过怎样的争吵,不管那些过往有多么不完美,不管……曾经有过怎样复杂的爱恨纠葛。 第96章 再次见面的时候,在他们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聊天的时候,柳月阑首先关心的,仍然先是顾曜的近况。 他没有气急败坏地否认那些爱过的痕迹,没有冷言冷语冷眼相待,更加没有提起那些过往的不快。 他甚至愿意坐下来,和顾曜好好地吃一顿饭。 在这个时候,顾曜忽然想通了困扰许久的那件事。 他一直觉得,如果他是柳月阑,他对柳星砚……就算不是恨之入骨,也是绝对要远远躲开的。 他不明白。 从柳月阑的只言片语中,他明明能够感觉到,他和柳星砚并不是合得来的性子,为什么、为什么……那样的一个人,能被柳月阑认真放进心里。 而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或许,曾经被自己或认真或调侃地说过多次的“圣母心”,才是柳月阑性格的底色。 在那些看似冷淡和不耐烦的“刺”下,包裹着一颗柔软透亮的心。 那些相伴相处的苦难,那些无法坚持的困苦,那些生气冷战后重新和好的气愤和怨怼,一起铸成了柳月阑这颗柔软的心。 ……他还能在这里好好地和柳月阑吃一顿饭,也……完全得益于这颗柔软的圣母心。 顾曜咬了咬舌头,按下了鼻腔里酸涩的泪意。 他是最会伪装自己的,可现在,面对着他久违的爱人,他连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都那么难。 他看着柳月阑,轻声说:“都好,都好。” 什么都好,除了……无法克制、无法压抑的思念。 顾曜的手指攥得很痛,才勉勉强强压下了快要冲出喉咙的一句“想你”。 柳月阑浅浅笑了一下,说:“那就好。” 他好像知道顾曜在克制什么,也知道顾曜想说什么。他微微歪头,嘴角掀起的那一点弧度带了些宽慰:“你没事就好。这段时间,我也很想念你,阿曜。” 即便到了现在,柳月阑依然愿意承认他无法忘记顾曜,依然愿意承认,面前的这个男人,在他的生命里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那样不体面的争吵过后,柳月阑不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却始终没有办法把爱过的痕迹从心底完全抹去。 ……这样的认知却让顾曜更加心痛。 柳月阑那么爱,可他不愿意再跟他在一起了。 甚至,柳月阑愿意和卫枫一起生活,也不想要再跟他在一起。 疯长的思念裹挟着无力的嫉妒一并刺向顾曜,把他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曜甚至恍惚地觉得,这样也够了。 有柳月阑这样的偏爱,也足够了。 但短暂的恍惚过后,顾曜又觉得不行。 他没办法放开柳月阑,柳月阑也……不会放下他。 没有人能挤走他在柳月阑心中的位置,温霁川不行,卫枫不行,谁都不行。 他重新看向柳月阑,眼中的犹豫不决早已淡去,却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带上不容置喙和势在必得。 他只是深深地望着柳月阑,尽量掩盖住语气中淡淡的不安和一丝颤抖,问道:“阑阑,可以给我个机会,重新开始吗?” 柳月阑没有回答。 不是争吵时带着疑惑嘲讽他“是不是听不懂话”的样子,也不是先前决心分手时决绝冷漠的样子。 他垂眸看着地面,长睫毛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曜忍不住去想,或许柳月阑真的有了片刻的挣扎和不忍,或许,柳月阑也想再给这段感情一个机会。 这个念头才刚冒头,他便听到柳月阑说:“不早了,快回去吧。” 屋外冷风萧瑟,落进顾曜心里只剩一片凄凉。 他一直攥着自己的拳头,攥得手指生疼,猛然松开的时候,指节甚至不能立刻松开。就像是一台生锈了的老机器,嘎吱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秋风吹过他掌心的汗水,冰冷得像是寒冬。 几分钟后,顾曜轻声开了口:“好,阑阑,那我先回去了。” 他没急着离开,又问:“搬家,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柳月阑想了一会儿,说:“到时候再说吧,现在还想不到。” 顾曜点了点头,说“好”。 说完这句,便离开了。 柳月阑站在门口,目送着顾曜离开的背影。 那人离开前,自然会贴心地关上房门。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觉得萧瑟秋风无孔不入地钻进了屋内。 柳月阑搓了搓手,转身回到温暖的房间内,在沙发上轻轻坐下。 方才顾曜问,没有他的这段日子里,自己是否过得快乐。 柳月阑当然可以回答是,他大可以用最难听的话刺伤顾曜,告诉他,没有他的纠缠,他快乐得不得了。 但柳月阑既不想骗顾曜,也不想骗自己。 诚然,没有顾曜在的日子他觉得很放松,可除此之外,这样盼望已久的生活和从前相比,似乎也没有太大不同。 平静,寡淡,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悲伤和疲惫,但要说多么快乐多么幸福,似乎也……没有。 柳月阑躺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这种莫名的心情。 他坐起来,索性不去想这些,转而去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打算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只装了两个行李箱,其余的大件物品,都已经陆陆续续发了国际物流。 做完这些之后,柳月阑的心里仍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他推开房门,打算出去吹吹风放松一下,却没想到—— 门一推开,顾曜还坐在门口。 顾曜听到动静,仰头看他。 两人一站一坐,谁都没有说话。 夜晚静谧,漆黑的夜色却远不能吞没顾曜眼中翻滚的情意。 那人眼中满载的思念毫不掩饰地袒露出来,几乎快要将柳月阑淹没。 身后,房门被秋风吹得关上又吹开,一阵阵的凉风涌入柳月阑宽松的袖口。 顾曜看到后,伸手拢住那过分肥大的袖子,轻声说:“怎么又出来了?” 与此同时,柳月阑低低地问:“怎么……还没回去?” 顾曜仍然抬头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月阑竟然在顾曜眼中看出了一丝湿意。 只不过片刻,那点水意就又消失不见,好像只是很远很远处的路灯闪烁着落进了那人眼中,留下了一丝极不明显的痕迹。 顾曜握着他的手放到嘴边,却并没有亲他的手指。 他只是把柳月阑的手背放到自己鼻间,炙热的、滚烫的呼吸一点一点融化着他几近冻僵的指尖。 柳月阑指尖瑟缩着躲开。 暖意自指缝悄然涌入全身,只不过短短的一刹那,暖流便融化了这个夜晚所有的寒冷。 顾曜稍稍用力,握着他的手重新放回嘴边。 柳月阑的手指被他抓在手里,软软地触碰着他手掌心里总也消不掉的那道伤疤。 下一刻,轻轻的亲吻落在手背。 干燥的唇和带着薄茧的指腹紧贴着柳月阑的手,紧贴在一起的皮肤几乎快要将他烫伤。 “还冷吗?”顾曜低声地问,“你手很凉,阑阑。” 第77章 卫枫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下午他去了一趟市里,把柳月阑这一次要寄的东西寄走。 他几乎每隔几天就要寄一趟东西,很简单的事情, 用不了太长时间。 然而今天他直到深夜才回来,是因为……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 他懊恼着自己的迟钝。 柳月阑这段时间寄往国外的那些包裹究竟用来做什么, 到了现在,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都是给顾昭的宝宝准备的东西。 他并不知道柳月阑和顾昭约定过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昭愿意把宝宝放到柳月阑那里养着。 他有太多不理解,也无法理解的事情了。 而更加让他痛苦的是,过去的这三个月里,明明陪伴在柳月阑身边的是他, 可他对柳月阑的了解,依然远比不上远在照海的顾曜。 回到这里之后,他在海边一个人坐了很久。 直到深夜,他才起身, 重新回到柳月阑现在住的那个临时住处。 却没想到…… 浓郁夜色里,柳月阑单薄的身体裹在奶白色的睡衣中,衣角若隐若现。 他被顾曜抱着放在膝盖上深深地吻着。 第97章 他白净的指尖抠着顾曜肩膀上的衣服。 卫枫也这样亲吻过柳月阑。 他知道那双手按在自己肩膀上时是怎样的柔软和颤抖, 知道他在动情时会分开双腿环住面前那人的腰,知道那双唇被吻开后内里带着的香甜汁水。 这一次的亲吻,大约也并不是柳月阑主动的,他甚至有一丝丝抗拒。 只是那点抗拒落在外人眼里,倒更像是欲拒还迎的调情。 他坐在顾曜腿上, 微微低着头。即便是这样的姿势, 承受着来自顾曜的亲吻好像也十分吃力。他的肩膀瑟缩着,几乎要被揉成一团。 恍惚间,卫枫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听到那偶尔一两声没有藏住、溢出喉咙的喘息。 几分钟后, 柳月阑挣扎着推开了顾曜。 ……就连躲避的动作都没那么强硬。 他推开顾曜,低头看着那人,脸颊绯红,眼底带着水色,唇角也晕开了一抹红。 他抿了抿唇,推开顾曜的肩膀,从那人腿上坐起。 他的双腿好像也在颤抖发软,离开的脚步都是虚浮着的。 但顾曜不肯让他走。 他抓着柳月阑的手,放在嘴边继续吻着,另一只手游到柳月阑身后,将他重新按向自己。 之后,他隔着衣服,轻轻地吻着柳月阑的心口。 柳月阑的身体弓得更深了。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抱住顾曜的脑袋,下巴几乎贴着顾曜的头顶,身体弯得像一只虾。 隔着那么那么远的距离,卫枫却依然能看到顾曜手臂内侧凸起的青筋。 那只手握住柳月阑的窄腰,像是再用力就能折断一般。 手掌骨重重压着柳月阑睡衣的下摆,随时都能扯开那件单薄的衣服钻进去,揉搓那截细窄柔腻的腰身。 而后,另一只手虚虚地按在上面,制止了顾曜所有的动作。 柳月阑缓慢地又一次推开他,双手却仍然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平复着呼吸。 双眼微微失神,细长睫毛上好像还挂着水珠。 几秒钟后,柳月阑慢慢立直身体,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随后,柳月阑便回房间了。 他离开后,顾曜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几分钟。 他不知在想什么,只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抱膝坐在原处。 之后,也离开了。 看到顾曜起身后,卫枫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 但顾曜并没有看到他。那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低着头,走路的动作慢吞吞的,走几分钟就要再回头看看柳月阑的房间。 直到顾曜彻底离开后,卫枫才慢慢从阴影中走出。 他想,影子……原来始终都只能是影子。 他也想冲到柳月阑面前那样深切地吻他,他也想……也想要柳月阑毫不掩饰的偏爱。 哪怕一刻也可以。 不知不觉间,卫枫走到柳月阑的房门前,想要敲门的动作却始终没有落下。 他在门口犹豫许久,想要离开的时候,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柳月阑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衣,带着一身的水气打开了门。 “你又要干什么?”柳月阑语带无奈,“你不是——哎,卫枫?” 卫枫自然知道柳月阑把他看成了谁,此刻却也顾不上生气或者愤怒,就连醋意都少得可怜。 他看着柳月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酸涩。 他伸手揽住柳月阑的后脑,低头想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却在距离仅仅半公分的时候停下了。 柳月阑大概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躲避的动作慢了半拍,在卫枫自己停下动作后才侧头躲开。 他冷淡地问:“干什么?” 他换了一件领口更加宽松的睡衣,稍一动作就能露出一大片肩膀。 卫枫垂眼看着那里,白皙肩膀上,还留着若隐若现的浅浅痕迹。 卫枫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他昨晚印上去的牙印。 除了这个牙印,柳月阑的身上不知还留着多少青紫的吻痕和指印。 也不只是昨晚,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不知多少次拥抱过、拥有过面前这个人。 ……但也仅限于此了。 在柳月阑身上再印几个痕迹又能怎样呢?不属于他的东西,印再多的痕迹也无济于事。 卫枫的手指攥得很用力,再次松开的时候,指节甚至泛着僵硬。 他向后退开一点距离,低声问柳月阑:“我跟你一起去索兰瑞,好吗?” 柳月阑抵着他的肩膀,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说:“随便你。” 柳月阑刚才出门,是……想看看顾曜走没走。 被卫枫这么一打断,他也没了再去看一看的想法。 况且……卫枫都进来了,想来顾曜已经离开了。 柳月阑理好自己的衣服,抿了抿唇,没再去管卫枫,径直回房睡觉了。 方才被顾曜搅弄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可当柳月阑躺在床上时,闭上眼睛,脑袋里又只剩那个深入的吻。 柳月阑想,他的确是想念顾曜的。 他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唇齿间隐约还残留着那人熟悉的气息。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顾曜没有再来,卫枫也静悄悄地消失了。 在这个临时住处居住的最后几天时间,再无任何一人打扰他平静的生活。 登上前往索兰瑞的飞机前,柳月阑收到了哥哥的一个电话。 “月阑,我昨天去36号,又帮你收了一个快递,我帮你寄走哦!”柳星砚甚至没急着要快递费,急急地说,“这次真的是临风寄的快递!” 柳月阑好笑道:“你这个弟弟有点意思,说是三个快递,这都几个了。这都五个了啊!不会数数,智商倒是跟你很像。” 柳星砚:“……你给我回来我现在就狠狠揍你一顿。” 打趣了一会儿后,柳月阑挂断电话,登机了。 飞行途中,柳月阑心情复杂。 不久之后,他就要见到顾昭的宝宝了。不管当时顾昭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请求他来照顾果果,但答应过的话,总归是不想食言的。 而不久之前,半年之前,他才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 他看到了一个鲜活生命的安静离去,现在,他又要去见证一个新生命的开始。 他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眼眶微热。 抵达索兰瑞的第二天,他收到了顾昭的电话。 顾昭说,顾曜已经带着果果,坐上了前往索兰瑞的飞机。 柳月阑思索半晌,还是问出了那个疑问:“阿昭,你就这么放心我吗?” 顾昭说:“除了你,还有谁能带果果离开顾家呢?” 她轻声地叹气,语气中的悲伤和压抑无法遮掩:“……别让她成为下一个我,也别让她成为下一个阿曜。” 挂断电话前,顾昭又说:“其实,我早就想来找你了,一直被阿曜拦着。” 她轻轻地笑着,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顾曜:“你这位前男友,分都分了反倒懂事了,说什么,不想让你被果果拖着留在顾家。” 柳月阑哑然。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慌乱之余甚至有了一丝恐惧。 他急急地结束掉这种电话,只说会好好照顾果果,让顾昭放心。 挂断电话后,柳月阑甚至觉得耳朵都快烧起来了。 次日,顾曜也到了。 他依然穿着一身很不像“顾先生”的休闲装扮,慢慢地推着婴儿推车,站在阳光下微笑着和柳月阑打招呼。 他努努嘴,示意他过来看顾昭的女儿。 “在车上睡着了,还没醒。” 新生命的到来让柳月阑万分欣喜。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到婴儿推车前,弯下身子去看那个小小的肉团子。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调理,早产的果果终于长了些肉,但仍算不上圆润。 她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把身上盖着的薄被顶起小小的起伏。 脸蛋很白净,小小的手虚虚握成拳头放在脑袋两侧。 柳月阑几乎不敢呼吸,生怕那一点点呼出的气体都会吵醒熟睡的宝宝。 但果果还是醒了。 她伸了个懒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小小的哈欠过后,她的眼神明亮起来,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 随后,在这个明媚的午后,她咧开嘴,冲着柳月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第78章 果果是个早产儿, 出生时还没足月,才刚落地便被送进了nicu,在里面住了一周才出来。 第98章 一直到现在, 她已经来到这个世上近两个月,看上去仍然只是小小一只, 是很可爱又可怜的样子。 圆脸还有些瘦弱,皮肤泛着红, 小手指皱巴巴。 她能做的动作很少,又被小被子牢牢裹着,乍一看,有点像是被捆住了手脚。 柳月阑看得心都化了。 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 想要好好抱一抱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宝宝。 就在这时—— “呜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龙果嘹亮的哭声响彻耳边。 柳月阑弯着腰,才刚准备伸出手,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响亮哭声震得愣在原地。 ……来索兰瑞之前,柳月阑恶补了很多带娃知识。 但是书本是书本, 实际是实际。 柳月阑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茫然地抬头看了看顾曜。 顾曜额角直跳:“你吵醒她干嘛?” 柳月阑好无辜:“我只是靠近她!” 顾曜也很崩溃:“这混世魔王醒了就要折腾两个小时!” 顾清如, 这位在爱和期盼中诞生的天之骄女,这位大约是顾家这一代唯一的一根独苗苗,这位必定会拥有数不清的钱和权利的小朋友,她的出生,属实属于是…… 魔童降临。 顾曜把她抱起来, 小心托着她豆腐一样柔软的身体, 抱在怀里拍拍屁股,在院子里慢慢地溜达,时不时喃喃温声哄着“果果坐飞机咯”“宝宝舅舅抱”之类的话。 动作确实很熟练, 看得出来,过去这段时间里没少被果果这么折磨。 果果停顿了几秒,小脸嚎得通红。 她瞪大眼睛看着,喘了几口气,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哭嚎。 柳月阑:“……” 还以为是哄好了,原来只是哭累了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吗…… 柳月阑被宝宝的哭声震得耳朵发麻。他在院子里着急地绕圈圈,忽然想到:“她是不是饿了?” 顾曜:“有可能。前两天托运来的水奶呢?拿一瓶——算了你来抱,我去热。” 说着,不由分说地把软软的小团子放到柳月阑手里。 柳月阑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两眼一抹黑地就接过来了! 他快尖叫了! 但,不知是不是换了个人抱着,果果竟然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她的眼角挂上了一小颗晶亮的泪水,此刻,脸上又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 又哭又笑的样子,实在好笑。 柳月阑惊喜地小声叫她的名字:“果果!” 果果好奇地看着他。 顾曜热完水奶回来后,就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这别墅的院子里做了一个秋千,柳月阑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笑眯眯的小肉团子。 索兰瑞气候宜人,冬暖夏凉,现在这个季节是这边的秋末,不冷不热,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 金色的阳光从他们身后落下,把柳月阑的短发映成了明黄色。 他的脸庞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神情不明,却分明是笑着的。 在他怀里,火龙果小小的,整只小手张开来也不过柳月阑的拇指那么大。她蜷缩在温暖的怀抱里,小手紧攥着面前的手指。 顾曜心下一热。 照顾果果的这些天里,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他经常想,如果他和柳月阑没有争吵分开,那柳月阑应该也会喜欢果果,喜欢他们顾家的这个独苗—— “呜哇哇哇哇哇!!!” 顾曜脸都木了。 柳月阑也麻了:“怎怎怎怎么了?!” 顾曜小跑着来到他们两人面前,拔掉水奶的盖子,塞到果果嘴里。 下一秒,世界安静了。 柳月阑:“……” 果果太小了,喝上几口奶就要休息一会儿,吃吃睡睡,一边吃一边睡,一小瓶奶喝了快二十分钟。 顾曜坐在地上,无奈而头痛地说:“在医院那会儿,把nicu的护士都折磨疯了。回家之后,一周之内换了三个阿姨。” 他细细数着火龙果小朋友的丰功伟业:“晚上不睡觉,从八点一直嚎到两点。奶也喂了,尿不湿也检查了,温度也合适,就是不睡觉,一直闹。” 柳月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简直毛骨悚然。 但,认真吃奶的果果,却又实在可爱得紧。 柳月阑时不时帮她擦擦嘴角留下的奶液,再帮她调整一下奶瓶的角度。 顾曜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浅浅地笑了,说:“你好熟练啊。真的有学过啊?” 柳月阑被夸奖得很得意,坐在秋千上快要飞起来了,面上偏偏还是一副很平淡的样子,淡淡道:“就那样吧。” 他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说:“柳星砚小时候,我也这么给他喂过奶。” 顾曜:“?” 顾曜明显是当真了:“……嗯?” 这时,果果喝干净了奶瓶里的最后一点点奶,心满意足地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柳月阑小心拿开瓶子,往后丢到顾曜腿边,冷酷地说:“这你也信?神经病。” “……”顾曜无语地捡起空瓶子丢掉,说,“你这人。” * 这个月龄的宝宝是最好带的。但即便如此,果果的到来也彻底打破了柳月阑先前那段懒散而平淡的生活。 最初的一周,实在称得上手忙脚乱。 果果的确是个混世魔王,哭声魔音绕耳。 困了要哭,睡不着要哭,睡醒了要哭。饿了要哭,热了要哭。穿衣服要哭,脱衣服要哭。尿不湿装满了要哭,拉了粑粑要哭,洗屁屁要哭。洗脸要哭,擦面霜也要哭。 这样也要哭,那样也要哭。 哭哭哭,哭哭哭。 柳月阑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顾曜把果果送来后并没有立刻回国,而是默不作声地在这里偷偷住下,霸占了临风这间别墅的一个小房间,每日每夜陪在果果身边,陪在……柳月阑身边。 柳月阑暂时没空管这些,就由顾曜去了。 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更何况……这个人他熟悉,知根知底,也放心。 灰白的生活里被一点一点填充了颜色,柳月阑每天都觉得很疲惫,但心里又觉得充实而快乐。 很难想象,他的生活竟然会因为这个两个月的小婴儿而重新变得温暖且幸福。 这段时间,他时常和顾昭通电话,跟她说着果果的近况。 顾昭的情况也有了明显的好转。她思念着自己的孩子,时常因为果果不在身边而崩溃大哭,冷静下来后,又觉得这样的情绪反而不能带给果果很好的生活。她被这样矛盾的情绪裹挟着,却又因为这样的矛盾而终于肯打起精神,好好去看精神科的医生。 柳月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有每天多发一些宝宝的可爱照片给她看,缓解这位新手母亲的刻骨思念。 一转眼,顾曜把果果带来索兰瑞,已经一月有余了。 果果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不再像之前那样动辄哭闹,好带很多了。 她逐渐地学会做一些表情了,时常会冲柳月阑笑。 皱巴巴的小脸蛋长开了,皮肤上的红色渐渐褪去,露出干净白皙的肤色。 才刚三个月,已经有点小大人的样子了。 要说顾家的这个基因,也真的是太霸道了。 果果血缘关系上的那位父亲,虽然人品低劣,但要说长相,实在是一等一的好。 但……遗传到果果这里的,大约只剩白皙的肤色了。 果果眉眼长得像顾昭,鼻子和嘴……长得像顾曜。单说五官和脸型,实在找不出像生父的地方。 柳月阑抱着果果,正在哄她睡觉。 果果的小身体拱在柳月阑怀里,眼皮已经很重了。她打了个哈欠,鼻子皱起,小嘴张得大大的,呼出一股奶呼呼的味道。 柳月阑用食指点点她的鼻子,把她往上托了托,让她趴在自己怀里。 低头看看——对着这张有几分像顾曜的小脸蛋,柳月阑实在有些恍惚了。 几分钟之后,果果睡着了。 平稳的呼吸热热地洒在柳月阑脖间,小手松开了力气,软软地落下来。 柳月阑眼疾手快地接住,把果果的小短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肩膀。 又等了十几分钟,等到果果睡熟了,才小心放回床上。 之后,柳月阑按了按自己的腰。 前阵子没怎么工作,他这个腰肌劳损缓解了不少。最近忙着带娃,要么长时间站着,要么长时间坐着,腰上又隐隐有了复发的趋势。 第99章 这时,顾曜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间门。 “睡了?”他用口型比了一句。 柳月阑点了点头,没说话。 顾曜小心进来,把窗帘拉上一半,遮住了过分刺眼的阳光。 他走到柳月阑身边,用气音说:“我切了一点水果,你去吃吧,吃完补个觉,白天我看她。” 柳月阑没拒绝,点了点头,走了。 顾曜始终没提回国的事。 这些天里,他和柳月阑一起照顾着果果,默契地分了工。 一人休息补觉,一人照看宝宝。 说是一起照顾,其实两人连面都很少见到。 顾曜悄眯眯地转了性,这段时间里,竟然有点像以前卫枫的样子了——鬼魅一样,整日悄无声息,存在感很低,而在柳月阑需要帮忙的时候,又总是能及时出现。 柳月阑慢吞吞地吃完了装盘精美的水果,还在心里嘲讽了一番顾曜的闲情逸致。 还有时间摆盘,看来他还是不够累! 柳月阑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要让顾曜带果果睡觉。 想过这些之后,柳月阑忽然觉得不太对。 他刚刚这个想法……也太像新手父母之间的“斤斤计较”了。 柳月阑抿了抿嘴,有些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他想,他还是要问问,顾曜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过,想得很坚定,但真的做起来,又…… 说不上是拖延症又犯了,还是柳月阑心底本也没那么坚定,赶顾曜回国这件事,一拖再拖。 一转眼,又一周过去了。 小月龄的宝宝一天一个样子。短暂安分过后,果果又进入到另一个难带的阶段。 她开始练习翻身了。 算上矫正月龄,果果才两个多月,竟然已经有了翻身的迹象。 柳月阑着急忙慌地拆了自己从国内寄来的大件快递,指挥顾曜把床围栏连夜装上,避免果果某天忽然打通任督二脉翻了身,从床上滚落。 这一收拾东西,柳月阑发现了一个未拆封的快递文件。 是之前柳星砚从国内给他寄过来的,说是寄到了36号,柳星砚刚好过去打理卫生,便见到了。 柳月阑隐约有了些印象,好像说是某个律师事务所寄来的文件。 几经周折,这个快递文件袋已经破了一个角,露出了里面泛起褶皱的纸页。 不知为何,柳月阑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恍惚觉得自己应该很熟悉这个东西,但最关键的那片记忆却又空缺着。 他缓慢也不怎么坚定地撕开快递的包装袋,取出这份文件。 不薄不厚的几张纸,分成了中英两个版本。 柳月阑拿反了,首先翻开的,反而是最末尾签字署名的那一页。 是……两个人的名字。 左边是顾曜,看痕迹不像是签章,大约是很重要的内容,顾曜本人亲自翻过一遍后,手写签了名字。 而右边,是柳月阑的签字。 娟秀而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这的确是柳月阑签过的东西。 柳月阑手指微微颤抖。他摆正了那份文件,翻到了第一页。 那是……顾曜的遗嘱。 第79章 柳月阑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阅读完这份文件的, 只觉得好像所有的情绪都麻木了。 他像是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最深爱的男人立下的遗嘱。 遗嘱里写道,若顾曜离世, 他手中所有公司的股份均匀分给柳月阑、顾昭和顾晞,他名下所有的资产, 则全部划入某个信托中。 记忆里最后那一块拼图终于现了色。 柳月阑终于记起了,遗嘱中所提到的这个信托, 最终的受益人,是他。 柳月阑的心脏抽抽地泛着疼痛。 从前,顾曜经常拿过来一些文件让他签字——他有一点顾家的股份,有一些变动, 确实需要所有股东认可。柳月阑不懂这些生意场的事情,时间长了也懒得仔细翻阅。他那么信任顾曜,从未怀疑过顾曜会哄骗他签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这份遗嘱,大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 不知不觉地签了。 柳月阑又去看这遗嘱的签署时间——是今年的1月1日。 这个信息,又让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签在这样的时间里, 很难让人不多想。 柳月阑想,不,柳月阑几乎可以确定,这个遗嘱,顾曜一定每年都重新立一遍, 才会签在每一年的第一天。 他想了太久, 愣了太久,文件袋放在他的膝盖上,不知不觉滑落至地面。 又掉出几张薄薄的纸。 这几页纸没和那份遗嘱装订在一起, 柳月阑先前没有发现。 他慢慢地弯腰捡起这几页纸—— 是遗嘱的补充协议,而签订的日期是…… 是顾曜上一次来瑞典后,回国的那几日。 他在来瑞典的途中受了伤,回去之后,重新签订了一份补充协议。 协议里补充了两点,一是信托基金每个月发放的金额固定,不允许额外支出;二是,如果柳月阑愿意,他手中所持有的股份,可以由顾晞以公允价值无条件进行回购。 看上去是有些奇怪的条款——这份补充协议,在外人看来,恐怕会怀疑顾曜在提防着柳月阑。 但柳月阑却明白,这是……另外一种保护。 柳月阑物欲不重,信托基金每月发放的钱,他用上一年都未必花得掉。规定这个,是为了防止有心之人趁机蒙骗——规定了每月的限额,就算被人哄骗,一个月的损失也不会太重。 至于回购股份就更好懂了。顾家的股份,这么大的香饽饽,落在不懂经营公司的柳月阑手里,就是最致命的毒药。如果顾曜不在,柳月阑捧着这些股份,稍不小心就会落入危险。 先前那些每年签署的遗嘱,更多的,大约只是一种制式合同。别人都这样立,顾曜自然也这样立。 但经历了上一波——或许是因为自己受伤,或许是因为临风离世,顾曜的心态也有了些许变化。他真的开始规划起自己的身后事。 不再是约定俗成的协议,他认真打算起现实的情况,最终约定了这样两条补充条款。 柳月阑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签署日期的地方。 他知道,像顾曜这样的人,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他代表着一个家族,代表着一个集团企业。立遗嘱,是他们这样的人必须提前考虑的事情。 柳月阑知道,柳月阑都知道。 可心里知道,和实际看到遗嘱所带来的冲击,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他把手里这一沓文件重新装回去,像丢掉烫手山芋一般,折了页也顾不上。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的房间里传来了火龙果响亮的哭声。 紧接着,是顾曜紧张的声音:“没有人吵我们果果!是果果自己睡醒的呀!喔喔喔,果果乖,果果不哭啦,来,舅舅抱!” 比别的情绪更先一步传来的,是…… 好笑。 柳月阑很难想象,像顾曜这样的人,面对小宝宝时也会夹着嗓子说话。 他在餐厅里坐了很久,破损的文件袋一直被他捏在手里。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太久,等柳月阑发觉时,他的手指已经有些微微的僵硬。 他搓了搓手指,拿起文件袋,小跑着快速放回了杂物间,随后扬声冲楼上喊道:“果果再等两分钟哦!我去给你热奶!” 两分钟后,奶瓶塞到果果嘴里,一秒静婴了。 顾曜把果果放到柳月阑怀里,自己很没形象地往床上一躺,两眼发直:“我不行了,她闹得我头疼。” 柳月阑远比他更有耐心。他抱着果果在床边坐下,安静地等她喝完这一顿的奶。 顾曜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又坐起来,捋了一把头发,说:“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多少水奶。” 柳月阑说了个数:“热奶的时候顺便数了,下周再买吧。” 顾曜说“行”。 果果大了些,喝奶时不再边喝边睡,一小瓶水奶很快干掉,她晕乎乎地趴在柳月阑怀里,几分钟后,打了个奶哄哄的嗝。 “……”柳月阑皱皱鼻子,小声抱怨道,“我敢肯定,小说里写打奶嗝情节的人,一定没真的闻过奶嗝这股味。” 顾曜闻言笑了笑。 过了大约半小时,柳月阑换了一身衣服,带着果果出门晒太阳了。 院子里那个秋千,顾曜在几天前简单做了加固,弄得更稳当一点。 果果好像很喜欢,柳月阑每次抱着她坐在上面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第100章 临风这栋别墅什么都好,就是太偏僻了,再加上,索兰瑞本就地广人稀,这别墅周围几公里都没有别的住户。 柳月阑没什么人际交往的需求,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偶尔会想,如果有小伙伴陪伴,果果说不定会更开心。 顾曜没接这话,思考了一会儿,浅浅笑着,问:“之前……难道我又会错意了吗?原来你很想养果果啊。” 柳月阑把果果放回婴儿推车里,给她盖好小薄被,又拉上车篷遮住了太阳,慢慢回答道:“不算会错意。我也没有很想养,但既然答应了阿昭,我就不会食言。” 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没有什么想养或不想养,柳月阑把果果留在这里,只是为了一句诺言。 但他做得很好。他很有耐心,很有爱心,在他身边,果果变成了一个很好带的天使宝宝。 果果大概听懂了面前两个大人正在谈论她,好奇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到处看看,还偶尔发出一声清晰的笑。 她伸出小手,放在脸蛋上方看着,胖胖短短的手指头张开,像一朵小小的花。 柳月阑看得心里柔软,伸手过去,让果果攥着自己的食指。 与此同时,他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对顾曜说:“为这么你的遗嘱会寄到36号?” 顾曜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医嘱?” 看反应,像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柳月阑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倒真希望这是顾曜用来祈求他原谅的手段。 柳月阑低声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之前,柳星砚去36号,看到了一个寄到那里的快递,我让他寄到索兰瑞,但一直忘了拆。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忽然看到了。” 他微微侧过头去,用余光打量着顾曜:“我拆开一看,是你的遗嘱,还有一份补充协议。” 顾曜这才想起来:“……哦,我知道了。” 柳月阑挤出一个笑容:“顾先生,原来你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牢牢记在心里。” 顾曜无奈地说:“我也不是超人。” 他记起了这件事,给柳月阑解释了几句:“每年都会重新立一遍遗嘱,每年都会寄到36号让你签字——或许你不记得,阑阑,你也太放心我了,我拿给你签的东西,你连看都不看,万一我算计你呢?” 柳月阑几不可闻地说:“那就当我瞎了眼呗。” 他和顾曜隔着几步的距离,却也好像听到了顾曜屏住呼吸的声音。 柳月阑觉得好笑,扭过头来很认真地看他,反问道:“那你呢?你会算计我吗?” “当然不会。”顾曜也注视着他,“我对你永远都是真诚的。” 柳月阑没有再让顾曜讲起这份遗嘱的前因后果,反正……他也已经大致拼凑出了真相。 现在,他只关心一件事:“我不要你的遗产,也不要你的股份,不用给我这些。” 顾曜必定料定了他会这样说,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反而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他说:“阑阑,我们不是合法的夫妻,我们的关系不受法律保护。所以,我要用别的方式,给你留一条后路。” 柳月阑扯了扯嘴角:“我要什么后路。” 顾曜并不避讳谈起这些:“万一我死了,总得给你留点什么。” 面前,火龙果正在吃手。小胖指头被她咬在嘴里,无意识的小口水从嘴角里流下来一点。 牙齿都没长出来的新生命,安静地躺在她的婴儿推车里, 耳边,顾曜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柳月阑轻声说:“我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顾曜长久地沉默了。 他不知何时坐到了柳月阑腿边,就坐在地上,长腿随意伸开,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方。 他没有抬头看着柳月阑,目光平视着某处。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以前……我不懂这些。” 他自嘲地笑笑:“阑阑,说起来,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其实我到很久之后才明白你在气什么。” 他仍然没有看向柳月阑,甚至像是在躲避着他的视线,继续说道:“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东西我觉得好,但你不想要。有些事情我觉得重要,但你不这么觉得。” 说完这些,他终于转过头来,将视线落到柳月阑脸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真的远离了国内的纷纷扰扰,此刻,顾曜脸上的温和与温柔不似往日的伪装,看久了,甚至有种发自内心的温润。 他笑着说:“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该给你,你真正需要的东西。” 几步之外,躺在婴儿推车里的果果终于蹬掉了讨厌的袜子,把小脚丫高高抬起,放在推车的把手上。 她伸开小脚丫,胖胖的脚趾头迎着阳光。 没有人知道小宝宝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她挥着小拳头,中气十足地“嗯”了一声, ----------------------- 作者有话说:开文的时候以为要写40w,但现在看来似乎到不了这么多,不知道35w的时候能不能写完 第80章 时过境迁, 如今再提起那些争吵过的往事,柳月阑自然不能说自己已经全然不在意,但真要深究, 那些愤怒和悲伤的情绪,也确实淡了很多。 他用余光看着顾曜, 试图从那人的脸上寻找到一些他往日惯用的退让。 ……却只看了一腔热切的真诚。 顾曜终于看到了那道一直打量着他的余光,扭过头来时, 却只捕捉到了匆忙错开的视线。 * 借着这个由头,柳月阑又问了些别的。 起因是因为前两天他接到了卫枫的电话。 卫枫跟他说了一个……既震惊,也不震惊的消息。 顾曜真的彻底把顾家交给顾晞了。 “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关心国内的事啊。”卫枫笑着,有点无奈, “变天了。” 顾家母公司下面有好几个上市了的企业,最近股票都跌得厉害。和顾曜绑定最紧的那一家,几个月前的某天,开盘两分钟就跌停了。 跌的原因很简单——顾曜不见了。 “月阑, 你应该还记得,顾曜每个月的第一个工作日都会开例会,过一下这个月的业绩和主要工作。那次正赶上例会日, 结果顾曜没来,是顾晞主持的。”卫枫缓缓说着,又给他透露了另一个消息,“之前郑省长的事,你还记得吗?” 顾曜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一句话、一个语气都会被人放大十倍。 前阵子郑省长出事, 顾曜捞他的动静太大了,捞得人尽皆知。现在顾曜拍拍屁股走人,这两件事难免被有心人联系到一起。 “都以为是郑省长出事了, 顾曜跟着跑了。”卫枫淡淡地说,“还有一件事,看来顾曜也并没有告诉你——母公司的ipo,暂时中止了。” 柳月阑惊道:“怎么会?!” 顾家这个母公司上市的事情,顾曜筹备了很久很久,忙得脚不沾地的那段时间,柳月阑记忆犹新。 卫枫说:“都是郑省长那件事的连锁反应。报批的程序被人卡了。具体的结果还没有完全确定,但据顾晞说,八九不离十,至少这一次,不上了。” ipo失败,造成的后果不仅仅是公司不能成功上市融资。先不说前期投入的高昂审计和法律费用,光是受损的企业声誉和投资者的信心,就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柳月阑低声叹气:“怎么最近这么不顺利。” 卫枫轻声笑了,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几秒钟后,他沉下声音,又说:“月阑,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去解决。我是想说,或许这些事顾曜不打算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知情的权利。” 柳月阑不想接这个话,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问:“阿晞最近还好吗?” “……”卫枫的声音听起来很头痛,“怎么说呢,其实还行,他上手挺快的。只是……他和顾曜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公司里的事,柳月阑几乎不懂,卫枫长话短说:“不管过程怎么样吧,结果……还行。” “好吧。”柳月阑也不欲多问,又问起顾昭,“阿昭身体怎么样了?好一些了吗?” 卫枫说:“稳定很多了,但还是时好时坏。” * 柳月阑想起了这通电话,有心想问问ipo的事情。 偏偏这时,有人给顾曜打了个语音电话。 顾曜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轻声对柳月阑说:“我接个电话。等我回来,给果果换尿不湿。” 果果小朋友在上周成功解锁了翻身的小技能,现在,就连换个尿不湿都要两个人合作才行。 第101章 柳月阑点了点头,没问出的话咽回了嘴里。 但说来也巧,这通电话,居然就是为了ipo的事情。 顾曜走远了几步,在院子里的小桌子旁坐下。 手机声音开得不大,但柳月阑竟然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电话那边的人大约是ipo申报流程中的某个机构负责人,顾曜跟他寒暄了几句后,开口聊起了这次的事。 “老哥啊,你不厚道。” 打电话时,顾曜又重新变回了那位顾先生,即使有求于人,态度也仍然没有半点低声下气。 电话那旁的中年男人焦急地说:“先生,不是我不帮你,走到我这里的程序,该批的我都批了。”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先生,我没有办法啊——你关系没打点到位啊!” 顾曜浅浅地皱了眉:“不可能。” 电话那旁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语气,道:“先生,您还不明白吗?上面有人要整您啊!” 顾曜看来对此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话也没有太多惊讶。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了句谢,说:“多谢你提醒,老哥,我知道了。” 之后,便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顾曜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几分钟,他又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起来后,顾曜只说了简单的几个字:“终止吧。”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顾曜听后,声音陡然拔高:“我说终止,听不懂吗?还嫌不够丢脸?!” 再次挂断电话后,顾曜神色还算平和,并不似之前那般暴怒。 柳月阑远远地看着他,甚至觉得他有种状况外的冷静。 连续好几分钟没有得到关注的火龙果小朋友有些不满意。她蹬了蹬腿,把手里抓着的手指放到嘴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柳月阑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果果,我的手能吃吗?” 果果咿咿呀呀地说了几句宝宝国的婴语,放下柳月阑的手,转而捧起自己的胖脚丫啃了起来。 柳月阑失笑。 再抬起头时,顾曜已经回来了。 他没等柳月阑问,主动开口说起了那两通电话,但先卖了个关子:“我最近越来越觉得,能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是一种勇气。” 柳月阑:“别装,说人话。” 顾曜无奈地笑了:“不是特定指某一件事,是说很多很多事情。工作也好,生活也好,感情也好,什么都是。” 他又坐回地上,依然是那副双手撑地的放松姿态,微微抬头看着柳月阑,嘴角笑意明显:“作为一个公司的管理者,我不算成功。做哥哥、做弟弟,我也不能和他们好好相处。做恋人,更加失败。从前很害怕承认这些,不敢承认。” 果果在刚刚无人理会的那几分钟里偷偷学会了玩自己的嘴巴。她把小嘴嘟起来,噗噜噗噜地往外吐着口水。 柳月阑赶紧找纸巾给她擦口水,又跑回房间拿了一条干净的口水巾给她换上。 来回折腾了五分钟,方才顾曜的那番话好像也随着飘散在风里了。 ……但柳月阑并没有忘记。 他利落地收拾好手里的一切,轻声回应起顾曜刚才的话:“顾曜,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国了。” 顾曜坦然地说:“阑阑,我很早以前就在打算这件事了。” 从前,他们还没有分开的时候,顾曜就不止一次地说过这话。他说要把顾家交给顾晞,说要放下国内的所有纷纷扰扰,带着柳月阑找个安静的地方一起生活。 他慢慢地换了个姿势,朝着柳月阑和果果的方向坐着。他盘腿坐在地上,左手手肘杵着膝盖,撑着下巴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人。 “以前,我不是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问题。说这些或许很像是在找借口,但……”顾曜说着,表情现出一点茫然,“有时我会想,或许我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迷失在那些权力里了。我经常觉得很烦躁,想要了解你所有的一切,想要……掌控你的一切。” 并不怎么明显的迷茫逐渐散去,他注视着柳月阑,眼中只剩下了坚定。 “我一直都希望你的生命里只有我,阑阑,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没法否认这一点。”顾曜说得诚恳,“或许,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短短几句话,顾曜说得十分简单,柳月阑却知道这其中需要多大的决心。 光是ipo这件事,就是几年的心血。 想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值得吗?” 顾曜耸了耸肩,说得轻松:“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他一扬下巴,甚至笑了:“你把国内的工作都扔下了,把你哥也扔下了,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给阿昭养孩子,值得吗?” 柳月阑语塞。 “你没想过值不值得,因为这是你对阿昭的承诺。”顾曜渐渐敛起笑容,认真且严肃,“我也没有想过值不值得,因为这是我的承诺。” 柳月阑匆忙地移开视线,几乎落荒而逃。 顾曜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一丝丝的窘迫,没有继续说下去。 彼此安静了几分钟后,顾曜又一次开口。 这一次,说得倒是有些吃力了。 “有段时间……其实我想过,不然就这么算了吧。”顾曜不再看他,低低地说,“以前让你那么不快乐,如果离开我是好的,那要不就……算了,至少别让你以后也过得那么痛苦纠结,就当是,弥补以前那些不快乐吧。但后来,我又后悔了。” 他重新望向柳月阑,眸深似海:“就算是弥补,也该是我亲自弥补,” 柳月阑沉默了一会儿,笑了。 也是,这才是顾曜。 这种笃定和强势,才是顾曜。 赶顾曜回国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果果一天天长大,几乎每一天都是一个新样子。 【猫一天狗一天的。】柳月阑给他哥发消息,【[果果啃脚丫]可爱吗?】 柳月阑……是个隐藏的秀娃狂魔。 但,顾家的独苗,怎么说也不能随便发网上,于是,柳星砚很不幸地成为了柳月阑晒娃的发泄途径,每日每夜都被柳月阑用萌娃照片攻击着。 起先,他还会回复几句,现在已经视若无物了。 他和柳月阑各说各的:【咱那个老破小,据说要拆迁了[爱心][爱心]】 柳月阑:【[果果微笑][果果睡觉][果果吃奶][果果哭哭]她好可爱。火龙果是这个宝宝国里最可爱的小宝宝[捧脸]】 柳星砚:【也不知道能给多少拆迁款[期待][期待]】 柳月阑:【[果果巡逻]一直在拱屁屁呢,感觉快会坐了。】 柳星砚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 柳月阑成功惹怒了他哥,也终于正经起来:【什么拆迁啊?】 第81章 柳月阑说:【拆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都卖房了吗?】 柳星砚说:【你不知道, 没来得及跟你说。手续没办完就说要拆迁了,对方就没买,还亏了一笔中介费。】 说是那人买房时挺主动的, 办手续时不知怎么很有些拖拖拉拉,最近拆迁的风声一出, 人就不见了。 果果动了动。小身体一拱一拱的,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哭醒了。 果果小朋友目前只会翻身,还没有掌握翻回来的本领。柳月阑看她小猪一样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又好笑又着急,连忙过去把她救回来。又继续拍着果果的小屁股, 把她重新哄睡着了。 做完这些后,又去回复柳星砚的消息:【那还不好?拆迁款怎么都比你卖房的钱多。分我来点。】 柳星砚发了个美滋滋的表情,说:【给你来个零头,嘿嘿嘿!】 柳月阑继续用萌娃表情包发动攻击:【[果果驾到通通闪开!]】 柳星砚对小孩子实在没有太多额外的爱:【[微笑][白眼][再见]】 柳月阑:【果果这么可爱, 你怎么舍得翻白眼?】 柳星砚对这个晒娃狂魔真的绝望了:【您随便吧,随便吧……】 柳月阑还想说几句,手还放在屏幕上, 余光忽然瞥见旁边的小肉团子动了动。 果果小朋友伸了个懒腰,醒了。 圆溜溜的葡萄眼缓慢地睁开,小脸肉嘟嘟地皱起,打了个哈欠。 她看着柳月阑,甜丝丝地笑了。 柳月阑心都化了。 矫正月龄进入第三个月后, 果果变成了一个非常天使非常软萌的宝宝, 很少哭闹,又很会撒娇,十分黏人。 柳月阑抱着她哄了一会儿, 实在没忍住,抱在怀里拍了个没露脸的视频。 第102章 视频里,小小的、软软的宝宝乖乖趴在他怀里,圆滚滚的后脑勺对着屏幕,嗲声嗲气地说些没人能听懂的婴言婴语。 柳月阑也只露了个下巴,嘴角的弧度能隐隐看出是笑着的。 他把他的账号加了个后缀,变成了“柳月阑(种火龙果版)”,简单加了个bgm就发上去了。 下面的评论很快就刷开了。 【奶奶,你关注的画画博主复活了】 【柳太太好久不见原来你去种地了啊!】 柳月阑随便翻了几条,给夸奖果果可爱的评论点了赞。然后把果果放回床上,去给她热奶。 一回头,顾曜已经上楼了。 他冲柳月阑扬了扬手机:“猜是醒了,就上来看看。” 柳月阑没说什么,只继续去热奶。 果果小朋友奶量惊人,上午的时候又干掉了一箱水奶。柳月阑弯腰下去,搬了一箱新的出来。 手才刚伸出来,就被顾曜挤开了。 “我来吧。”顾曜利索地把箱子搬到自己脚下,不怎么在意地说,“画画的手别干这个。” 柳月阑一愣。 他抿了抿嘴,沉默着往后退了几步,颇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顾曜身后略有些尴尬地走了几圈,又回到床边,一伸手把果果抱了起来。 就在这几分钟后,果果的奶热好了。 顾曜试了试温度,冲柳月阑扬扬下巴,说:“你休息会儿吧,我来。” 果果越来越重了,柳月阑单手抱她有些吃力了。 他捏了捏果果的小脚丫,把她放到了顾曜怀里。 奶瓶像吸铁石一样,啪地吸到了果果嘴里。 柳月阑看了好笑,继续戳她的小脚丫:“你这个贪吃的火龙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给你喂饱奶!” 小宝宝的小脚丫像小馒头一样厚厚软软,柳月阑最喜欢捏。自顾自地玩了一会儿后,柳月阑抬眼,毫无防备地撞进顾曜深邃的眼神里。 乌黑双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情意,像浪潮一样铺天盖地袭来,看得柳月阑心头一颤。 顾曜其实……并不是很会表达爱意的人。 那些浓厚的爱意,大多藏在一件又一件日常的琐碎事情里,陡然见到这样明显外露的浓重情意,柳月阑竟然恍惚觉得自己无法招架。 顾曜大约也没有预料到柳月阑会在这时候抬头,一时之间也很是窘迫,甚至有了一丝被抓包的尴尬。 两人对视了一瞬,又各自移开视线。 这时,火龙果喝完了奶瓶里的美味佳肴,心满意足地吐出了奶嘴。 也解救了处于尴尬中的两人。 顾曜眨了眨眼睛,把火龙果放回床上,起身说:“差不多了该吃饭了,我去准备一下。” 柳月阑低头陪果果玩,没说话。 顾曜依然没有提回国的事情,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耗在这。 但……日常生活里,柳月阑跟他的交流少之又少,两个人默契地分了工,各自都很少主动打扰对方。 就像是……暂住在同一个住处的两个陌生租客。 大约半小时后,顾曜上楼来叫柳月阑吃饭。 柳月阑把果果小心地放到婴儿推车里,系好安全带后,坐在他旁边快速地扒着饭。 顾曜见状放下了自己的碗,把果果推到自己面前:“你慢慢吃,我陪她玩。” 柳月阑本想说“不用”,一抬头又撞进了顾曜的视线—— 咀嚼食物的动作微微停顿了。 柳月阑夹了一筷子空气放进嘴里,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顾曜也没再说别的,当真专心逗弄起乖巧可爱的小宝宝。 还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顾昭看。 顾昭今天状态不错,很快回了一个视频过来,说果果又长胖了,好像也长高了。她感谢了柳月阑几句,又被阿姨催着去吃这一顿的药。 挂断视频后,柳月阑吃完了饭,起身去厨房,打算热一热桌上凉了的饭菜。 顾曜追过去,说:“我自己来吧。” 等待饭菜加热的过程里,顾曜一直背对着柳月阑站在厨房门口。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柳月阑有些莫名,却也不想追究原因。他换了个方向,也背对着顾曜,只给他留一个后脑勺。 顾曜却并不在意这些。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足够让柳月阑听得清楚。 “阑阑,你知道吗,其实……”顾曜在这里停顿了一秒,又浅浅笑了一声,“从前,我有很多次想象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就在这时,微波炉“叮”的一声,顾曜的饭菜热好了。 柳月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抿了抿嘴,老半天后吐出一句:“哪种生活?当厨子啊?天天死装死装的。” 顾曜没回答,但被这样平白怼了一句,心情竟然也诡异地很好。 他坐回餐厅,飞快地吃完了饭。 饭后,顾曜带果果出去玩,让柳月阑在家休息一会儿。 那人离开之后,柳月阑一个人在偌大的别墅里转了几圈,开始觉得无聊了。 他苦笑着想,带宝宝虽然很累,但…… 他无法形容那种心情,只觉得每次看到果果的笑容时,都觉得腰酸背痛也是值得的。 换作以前,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 小孩子是最纯真的。和谁相处最多,就和谁最熟悉。 果果有点认人了——说不好是真的认人,还是仅仅只是熟悉气味或触感,总之,果果对待他和顾曜,已经有了明显的区别。 哭闹不止的时候,只有被柳月阑抱起来才能迅速止哭。 这种被全身心信赖、全身心依赖的感觉,大概是世界上最甜蜜的负担。 照顾火龙果的这段时间里,柳月阑也终于肯专心爱护起自己。 从前,生病就生病了,熬几天也就算了。 但现在,柳月阑不敢生病,也不舍得生病了。 有时他出门买东西,也会惦记起在家等他回来的宝宝。担心她醒来后没看到自己会哭闹,担心就这么短短的一点点时间她就会忘了自己。 爱是常觉亏欠。 而在此之外,他又敬佩起顾昭。 他不知道顾昭究竟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肯放手把果果放到自己身边养着。他无法想象这些没有果果陪伴的日子里,顾昭会是怎样的辗转反侧。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更加不能辜负顾昭的期待。 柳星砚曾经问过他,反正早晚都是要把宝宝送回顾昭身边的,果果这么小,她根本不会记得在出生伊始,曾经有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这样细心地呵护过她,这真的值得吗? 柳月阑却说:“没有什么值得或者不值得。” 他和柳星砚斗嘴斗习惯了。他可以说“爱记得不记得”,再温情一点也可以说“她不记得但我会记得”。 但柳月阑都没有。 他说:“她不会记得这段日子,但我做的这些,绝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但她知道她有干净舒服的衣服穿,有香甜可口的奶吃。她知道自己困了有人哄,饿了有人喂,哭了有人抱。她知道有人毫无保留地爱着她,她知道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撒娇。难道这些,在她的成长经历里,还不算宝贵吗?” 柳月阑一边给果果收拾着洗好烘干的衣服,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 他想,不管当初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现在,有果果陪伴的日子里,他真的被治愈了。 他是快乐的。 收好了衣服后,他收到了顾曜发来的消息。 一张照片。 他带果果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果果晒着太阳,睡着了。 她背着光,小嘴巴微微张开,两个小拳头放在脸旁,睡得香甜。 脸上的小绒毛被阳光照了出来,像一颗毛绒绒的水蜜桃。 这个瞬间,温暖的阳光好像透过手机屏幕,也照进了柳月阑心里。 他保存了这张照片,又去收拾别的东西。 果果睡觉轻,他没什么时间收拾东西。说来好笑,来到索兰瑞好几个月了,他还没有整理好自己从国内寄回来的那一大堆行李。 今天趁着这个机会,刚好可以好好整理一下。 他钻进杂物间,开始清点起自己的东西。 收着收着,他看到一个有些陌生的包裹。 他翻到正面看了看寄件人。 是临风。 想起来了,来索兰瑞之前,柳星砚曾说临风又有一个快递寄到了36号。当时柳月阑还调侃过,说临风这个智商着实有点像柳星砚,他俩确实应该做兄弟。 想到这里,柳月阑仍然觉得奇怪。 第103章 临风说自己准备了三份礼物,这都寄出第五份了,真是搞不懂。 他拆开包裹—— 又是一个u盘。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柳月阑嘟囔着,把u盘连上了手机。 临风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他的语气有些犹豫,慢慢地说:“月阑,如果……如果你和阿曜还好好地在一起,那这个东西就不会寄出来。但如果……如果你们分开了,那我想,我会寄出这个东西的。” ----------------------- 作者有话说:关于照顾果果的心情,可以搭配42 43章一起看 第82章 顾曜带着果果在外面转了一会儿。 果果长大了一些, 觉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她在暖和的阳光下睡了二十分钟就醒了,咿咿呀呀地和顾曜说话。 顾曜找了几个角度,给火龙果小朋友拍了几张可可爱爱的照片, 发给柳月阑。 那人没回。 顾曜等了一会儿,见柳月阑仍然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也就算了。 最近这段时间……怎么说呢,明明是朝夕相处的, 但真正能见到面的时候,竟然好像也不怎么多。 从前,顾曜或许会对这样的生活不满。 但,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的反思真的起了作用, 现在这样的生活,这种……明明时时刻刻都能见面,却又很难真的见到面的生活,居然让顾曜感觉到了意想不到的平静和安稳。 顾曜有时甚至会想, 或许他也老了,比起那些浓郁的爱恨,现在的他, 能够每天这样看一眼柳月阑,就是最好的了。 果果独自玩了一会儿,有点不耐烦了。顾曜看了看时间,也该回去给她换尿不湿了。 但果果小脾气上来了,怎么也不肯坐婴儿推车。她在小车里左摇右晃, 嘴巴哭成了type c, 嚎叫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顾曜无奈,弯腰把她抱出来,一手把她搂在怀里, 一手推着婴儿车,慢慢地走回了家。 一进门,顾曜敏锐地察觉到了柳月阑的异样。 那人坐在沙发上,神色很平静,只是周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顾曜愣了一下,没去管落在身后的婴儿车,先把果果放好,对柳月阑说;“……换尿不湿。” 柳月阑依然没说话,安静地过来帮忙。 他越安静、也不说话,顾曜越觉得紧张,越觉得忐忑。 顾曜一边给果果换尿不湿,一边把这两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回想了一遍。 还是没想出来。 最后,他甚至回忆了一遍做了什么饭,给柳月阑吃了什么东西。 依然毫无所获。 他犹豫着问道:“……我又怎么你了?我惹你了?” 柳月阑牵起一边嘴角,冷笑道:“你惹我的事还少吗?” 顾曜一哽:“……最近好像没有吧。” 柳月阑冷哼一声:“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 之后,便抱起果果上楼了,留下顾曜一个人一头雾水。 上楼后,临风寄来的那个u盘还放在桌上。 柳月阑也说不出来现在这样的生活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至少现在,他并不想打破这样的生活。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再和顾曜近一步的打算。 现在这样,就很好。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 看来自己的这段感情,的确让身边的人操碎了心。 临风口口声声说着就是不希望自己和顾曜在一起,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里,还在想尽办法让顾曜愿意主动放手。 可现在他们真的分开了,临风又不忍心——他人都走了,还留了个办法帮助他们重归于好。 果果出去玩了一趟十分开心,换了干爽的尿不湿后又重新恢复了活力。她躺在床上,熟练地翻了身,抬着小脑瓜笑眯眯地看着柳月阑。 小口水又流到了下巴上。 柳月阑把一边的床围栏立起,自己躺在另一侧陪着果果玩。 他看着果果胖嘟嘟的小肉脸,低声说:“乖果果,好果果,你说你舅舅,是不是很讨人厌?” 果果听不懂这些,只知道柳月阑跟她说话,她很开心。她用小胖手抓着柳月阑的脸,哇哇呀呀呜呜啦啦地说着话。 莫名诡异起来的气氛就这样持续了几天。 柳月阑有点不想理顾曜,但完全躲着不见他是不可能的——果果的大运动进展很快,才学会翻身没多久,已经控制不住地随地大小翻了。 换尿不湿的时候,翻!在爬爬垫上玩的时候,翻!哄睡的时候,翻!刚喝完奶,翻!睡觉的时候,翻! 每天除了翻身,还是翻身。 柳月阑好崩溃。 果果太灵活了,他一个人根本控制不住,不得不和顾曜两人一起配合着。 柳月阑不情不愿的,始终没给顾曜什么好脸色。 顾曜追着问了几天,次次都被柳月阑怼回去,到最后也觉得好笑起来:“少爷啊,你能不能给小的一个明示啊?” 柳月阑懒得跟他说话。 日子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后,柳星砚那里传来一个消息。 他们那个老破小的拆迁时间确定了。 “要求限期内搬完,”柳星砚说了个日期,“我问过街道的联络员,说是都同意了,对赔偿款的金额都很满意,开开心心地签了合同。只是老房子不好搬,就多宽限了几天,一直等到四个月后才拆除。” 柳星砚说着,又有些惆怅起来:“还是有点舍不得的,毕竟住了那么多年。” 柳月阑笑他:“你搬家的时候兴高采烈的,我也没看你舍不得。” 柳星砚怒道:“你这人!你为什么老是嘲讽我啊!” 柳月阑耳朵里塞着耳机,怀里抱着一个成长期的火龙果,心情很好地说:“看你生气我很高兴。” 他抱着果果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调整了一个角度,给柳星砚看果果的小脸蛋:“月初去做儿保,上个月长了3厘米。果果真厉害!” 柳星砚受不了地说:“你差不多行了啊!” 几步之外,顾曜正在晾衣服。 烘干机里拿出来的衣服固然蓬松柔软,但柳月阑还是更喜欢阳光晒过的味道,趁着今天出了大太阳,柳月阑便使唤顾曜去把果果的衣服拿出来晒晒太阳。 别墅外的这个院子,顾曜原本想种菜,被柳月阑怼了一句:“是你家吗你就决定?” “……”顾曜脸上的表情可太精彩了,他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很多次,还是没说话,无奈地说,“行,行。我真惹不起你。” 视频里,柳星砚从隐约的几片衣角辨认出了顾曜。 他想起柳月阑刚刚的嘲讽,立刻想到了反击的好办法:“有些人啊,一年365天里有300天都在吵架冷战分手,每天要死要活的。嘴上说着这次真的分开了!背地里还要让哥哥去给他照顾阳台的花。哥哥,惨!” 柳月阑皮笑肉不笑地说:“想死?” 天高皇帝远的,柳星砚可不怕他生气,说着说着更来劲了:“柳月阑,你这人,你就瞎折腾吧!我看你也是矫情!哼哼,跟那男的生活了几天又想和好了是吧,我还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也就你能忍那男的。” 柳月阑额角直跳:“柳星砚,你到底有没有正经事?” 柳星砚嚷嚷着:“讥讽顾曜就是正经事。我告诉你哦柳月阑,如果有朝一日你们俩又和好了,我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的!再见到他啊,我要把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暴揍一顿!” 这时,顾曜晾好了所有的衣服,走到柳月阑身边,伸手要把果果抱走:“宝宝,来,让小舅舅跟——” 他想了半天,没想好该怎么向果果介绍柳星砚,便作罢了:“那谁好好聊天。” 视频里,柳星砚哼哼唧唧地说:“哎哟,好会装哦,好温柔好体贴哦。这是顾先生吗?我看不像吧!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舍了吧!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吧!柳月阑,你这地方闹鬼啊!” 顾曜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大概实在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样幼稚的攻击。 柳月阑抱着果果和柳星砚说拜拜:“来,乖果果,我们和——” 他也想了一会儿,他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叫这个称呼,最终还是沿用了果果叫自己的方式,说:“跟这个舅舅说再见吧!” 果果笑了,咧开嘴巴嘿嘿地笑了。 第104章 柳星砚不经常见到果果的照片,偶尔这么一看,也从心里觉得她可爱又漂亮。 他捧着脸,说:“真的是好可爱的小姑娘啊!但是有点像顾曜,唉,好悲伤,唉,好可怜!” 一直在旁边听得真切的顾曜:“……” “……”柳月阑无语地说,“柳星砚,我手机一直开着外放呢。” “?”柳星砚顿时紧张起来,“那你戴耳机干什么?!” 柳月阑冷酷地说:“开会,有个插画要调整,我在听。” 柳星砚干笑两声:“哈哈是吗你又开始工作了呀拜拜!” 然后挂断了视频。 顾曜已经接过了果果。他把她竖抱起来,果果靠着他的肩膀,小手撑着他的肩膀胡乱挥着。 顾曜的表情十分精彩,大概也对柳星砚十分无语。他思考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笑着说:“阑阑——” 柳月阑:“闭嘴。” 果果适时举高了小短手,软乎乎的小手心拍在顾曜嘴巴上。 “哈!哈!哈!”还要嗲嗲地笑。 顾曜往后躲着,佯做嫌弃地躲开:“你手里都是汗!酸臭酸臭的!” 火龙果大概听出了话语里的“嫌弃”,又用小手心去捂顾曜的嘴。 小短手控制不了准头,拍在了顾曜的鼻子上。 果果从这样的小游戏里面找到了乐趣,又去抠顾曜的眼睛。 顾曜开始烦她了:“去去去,找你舅舅去。” 说着就要把果果放回柳月阑怀里。 柳月阑笑着把果果接回来。 顾曜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覆了一下,确定他接稳后就松开了手。 浅浅触碰过的皮肤留下了一点极不明显的温度。柳月阑抱起宝宝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停留太久, 那一点温度,渐渐消融在温暖的阳光下了。 顾曜没有再说什么,打算回房间时,却被柳月阑叫住了。 “我下周要回国一趟。”柳月阑原本背对着他,说完这句话后,慢慢地转身过来看他,“不多待,大概两三天。你自己能照顾果果吗?” 顾曜脚步一顿:“能。” 他神情犹豫,明显是想要问柳月阑回去做什么。 柳月阑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的:“又不长记性?说了多少次少管我。” 不知道顾曜是当真认真反省过决定改改自己的少爷脾气,还是这段时间安逸的生活真的让他转了性,总之,听到这话后,顾曜居然笑了。 不是自嘲也不是无奈,倒像是……真的被柳月阑逗笑了。 他挥了挥手,说:“好,不管你,不管你。你买到机票了吗?需要我帮你买吗?” 柳月阑没说话。 回国这事,是今天和柳星砚通过电话后临时决定的,自然不会提前订机票。 他想了一会儿,没有回答顾曜的问题。 他把怀里的宝宝抱得更紧,抿了抿唇,望向顾曜。 “顾曜,我给你一个机会。”柳月阑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就这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 第83章 顾曜一愣。 即便是从前争吵的时候, 柳月阑也鲜少说出这样的话。 顾曜看着他的神情,联想起他最近几天冷冷淡淡的模样,又一次认真地开始审视自己。 想着想着顾曜又觉得好笑——这段时间的自我反省, 都快成习惯了。 他自然也听到了刚才那通电话的重要内容,犹豫再三后, 试探着说:“……照海市的城市更新做了很久了,年初的时候计划排到了你和柳星砚之前住的那个地方。我听说之后, 把这件事按下来了。” 话一说出口,顾曜就知道自己没说对——柳月阑明显不是在问这件事。他的表情很意外,甚至有一种“竟然还有这种事”的疑惑。 顾曜:“……” 很好,不仅没有解决上一个问题, 还引发了下一个问题。 顾曜琢磨了半秒钟,又打算审判起自己做的另一件事。 但柳月阑制止了。他比了个手势,示意顾曜继续说,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我看看你又作什么妖了”的无语。 顾曜也很无语, 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当时没想那么多,我记得你说柳星砚始终不想搬家, 就觉得,如果那里拆迁了,他又不知道住去哪里,我……” 顾曜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柳月阑的神情,堪称小心翼翼:“我不想让他老来打扰你。” “哦——”柳月阑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皮笑肉不笑地问, “那么请问这位顾先生,后来怎么改变主意了?那老破小的拆迁已经启动了哦。” 顾曜无奈地应对着他阴阳怪气的语气:“他不是搬走了吗,我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影响了, 就没再管这件事。” 柳月阑对这样的回答不知是否满意,他抱起火龙果,站起来走了两圈,又回过头来看顾曜,似笑非笑地说:“顾先生,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顾曜对此倒是很坦然:“是有很多。有些事情不想说出来烦你,更多的,是不重要。” 说完他又想起自己这个被分手的前男友人设,补充道:“我觉得不重要,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柳月阑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一直看到怀里的小宝宝扭拉扭去才收回视线。 柳月阑冷淡地说:“顾曜,刚刚你说的这件事,不算。除了这件事之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有什么想说的,最好一次给我交代清楚。” 顾曜面容扭曲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 这趟回国,柳月阑并不打算多待——他放心不下果果。 他只在行李箱里塞了几件衣服,便匆匆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照海比索兰瑞更冷,在机场时还不觉得,坐进出租车里柳月阑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冷意。 照海大概已经入冬了。 司机问他去哪里,他犹豫了一瞬,说:“去……林西路36号。” 半小时后,他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 这个瞬间,柳月阑竟觉得恍若隔世。 门口的保安和管家依然笑着和他打招呼,最多只说了一句“好久不见”。无人追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好像他只是短暂地出了一趟差。 再回来时,36号依然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他慢吞吞地进了电梯、打开房门—— 地暖开着,暖烘烘的房间顿时疏解了那点刺骨的冷意。 柳月阑这才发觉,他的脸都被冷风吹僵了。 他搓了搓脸,把行李箱提了进来,仔细地打量着久未回来的家。 36号一切都好。 柳星砚大约是经常过来帮忙打扫卫生,地面一尘不染,窗子十分透亮。 就连桌上的几支雪柳叶都开得很好。 要说哪里不好,大概就是—— 阳台上那一整面的花花草草都蔫了。 也正常,这个东西打理起来十分困难,既要花时间,又要花心思。 从前……从前顾曜愿意打理,现在顾曜不在,别人估计照顾不来。 柳月阑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渐渐地开始觉得冷了。 这么大的家,即便开着地暖,没有人住也依然显得冷清。 几分钟后,柳月阑起身走到餐桌前,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小花瓶。 他用手指捏了捏某枝雪柳叶,掏出手机给柳星砚打了一个电话。 “月阑?怎么啦?”柳星砚接起电话,还有些疑惑,“跨国电话很贵哦,长话短说。” 柳月阑说:“有点事回来一趟,我在36号。” 柳星砚挺欣喜地“哎”了一声:“待多久啊?” 听到柳月阑说明天下午就回去时,又无精打采地“哦”了一声。 柳月阑觉得好笑,又坐回沙发上,说:“下次回来再找你,这次太急了。你经常来36号吗?” 柳星砚哼哼几声:“还不是帮你打扫卫生!” 他喋喋不休地说:“你这个可恶的资本家,每次打扫卫生累死我了!” 柳月阑敷衍地说:“嗯嗯辛苦你了谢谢。” 说着说着,柳月阑笑了,这次语气还带上点温暖:“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也很会养花。我看到那几支雪柳叶了,养得很好啊。” 柳星砚却说:“你在说什么啊?” 柳月阑迟疑着坐直身体,慢慢说道:“雪柳叶啊,这不是你买的吗?” “……”柳星砚古怪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如果你是说去年我买的那几支……鲜切花能存活半个月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一直养大半年。” 第105章 柳月阑长久地沉默了。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电话那旁的人都有些不安了。柳星砚急急地“喂”了几声,一直叫她:“月阑,月阑?还在听吗?” 柳月阑轻轻“嗯”了一声。 这次回来,柳月阑本没有打算去找柳星砚——他还要去趟老破小,时间太紧了。但现在,他又改变主意了。 他应了一声,说:“你明天上午在家吗?我过去一趟。” 挂断电话后,柳月阑没再耽搁,立刻动身前往他和柳星砚的那套房子。 据柳星砚说,那里所有的住户都已经签了同意拆迁的知情书,但因为搬家事宜过于繁琐,政府便宽限了一段时间,让他们好好搬家。 但柳月阑发现……大部分的人,应该都已经搬走了。 他站在这个破败的楼栋门口抬头望去,只觉得眼前的视野里空无一户。 他慢慢地上了五楼,站在那间熟悉的房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 他记得柳星砚之前把这间房子挂出去卖了,也记得是有人想要买的,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交易终止。 柳星砚没有换门锁,从前的钥匙还能用。 久未住人的房间,推开门后也不显凌乱。 然而柳月阑推开门的那一刻还是愣住了。 这个房间,和先前柳星砚独自居住的时候,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柳月阑从这里搬走后,柳星砚对房间的布局做了一些小小的调整。但这里毕竟住了那么久,东西太多太杂,真的想要彻底更改布局实在太难了,便只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 现在柳星砚搬走了,这里反而被恢复成了原来两人居住时的样子。 但真的让柳月阑感到震惊的,是…… 现在,面前这个房间的布局,竟然和临风在索兰瑞购置的那间别墅一模一样。 推开门的那个瞬间,柳月阑甚至恍惚地以为他回到了索兰瑞,怀里还抱着一个奶哄哄的小婴儿。 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拼成了一张完整的画。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顾曜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在那间别墅的院子里种菜,比如为什么自己在提起这别墅的主人是临风时顾曜总是欲言又止,比如,临风明明说自己准备了三份礼物,怎么会莫名其妙多出这么多别的东西。 再比如,为什么这栋别墅会在索兰瑞——大概一年之前,索兰瑞开放了同性恋人可以注册登记结婚的政策。 柳月阑在这间老破小的门前,心中五味杂陈。 更荒唐的是……就在这一刻,就在他眼前的这个景象,竟然无意中佐证了临风在那最后一件礼物中所说的话。 还在上学的那些日子里,柳月阑断断续续画过一些在这间老破小里的生活。虽然没有刻意地画过这间老破小的样貌,但总有那么几张画一笔带过了背景。 而顾曜,从那寥寥几笔的画作里拼凑出了这样一个拥挤而狭小的家。 那些沉闷愁苦的生活,轻飘飘地记录在一张张画纸上,这些年里辗转多次,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呈现在了柳月阑的面前。 前几天,他在临风寄出的u盘里,听到临风说—— “其实,给你准备的这些东西,基本都是顾曜弄的。”u盘的录音里,临风缓缓说道,“那些画册就不说了,他本来也该帮你收着。毕业纪念册……其实一直在他那里。他把它交给我,说,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就让我把这个东西送出去。他说,他怕真到了那一天,他怎么都不肯放手。” 就在这时,顾曜给他发来了消息。 果果喝完了下午的奶,正被他抱着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晒太阳。 顾曜单手拿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果果圆乎乎的小肉脸蛋占据了大半个镜头,顾曜只露出了一截下巴,却不难看出笑意。 ----------------------- 作者有话说:因为最近两周工作太忙太忙,连续加班很多天,一直没空写文,我的存稿用光了[可怜]以后大概没办法日更,但不会坑文! 这篇剩的内容不多了,估计只有几万字啦,会尽快完结[可怜] 第84章 顾曜问:【应该已经到家了吧?我看一个小时之前已经降落了。】 他解释了一句:【刚刚在哄果果睡觉, 她成功把我哄睡着了[晕]睡醒才看到】 柳月阑看着手机屏幕,迟迟没有回复。 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他的手指悬在上面, 过了很久才缓慢地按下几个字:【我在老房子这。】 发送出去之前,又都删掉了。 他把手机锁了屏攥在手里, 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了房间,在面前的小床上坐下。 布局能还原, 但总有还原不了的东西。柳月阑摸着身下的床单,苦笑着想,从前他和柳星砚可用不起这样柔软细腻的床单。 他脱了鞋子,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脑袋里反反复复回想着u盘里临风录下的话。 “去年的时候,阿曜托人给我寄了一大堆东西,说是不知道保存在哪里比较好,只觉得这应该都是你的重要物品, 不想随便收纳,就想让我帮忙保管,等到适当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你。收到之后我拆开一看, 原来是这些年你画过的画。我觉得很奇怪,这些东西保管在哪里都可以,为什么非要千辛万苦寄到我这儿。月阑,你没见过那些画册的包装,真是……阿曜给每一本都裹上了减震泡沫, 寄到我这里时, 只有一本的包装裂了一个口。” 从前和柳星砚一起生活的时候,打扫卫生、收拾房间确实都是柳星砚在做。后来他和顾曜住在一起,这些事就变成了顾曜的工作。 至于顾曜为什么心血来潮整理这个, 柳月阑大概也知道。 他想起来了,前两年的时候,“柳月阑”这个名字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议。 他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给一位业内挺有名的原画师当助手。他们这个行业,老师勾线稿,助手帮忙上色,算是个公开的秘密。 柳月阑也给那位老师上过色。但他们风格不太像,几年之后被人翻了出来,当作污点指责那位原画师。 这事情过了太久了,柳月阑已经不记得了,被人问起的时候也没有去查证,只随口说了一句“不像是我画的啊”,由此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骂战。 在工作上,柳月阑这个名字引发过的争议可不止这一件,这么多年了,他也习惯了,自己没往心里去,也没让顾曜帮着处理。 但……这一件事在顾曜看来,大约和别的事情不一样。别的争议,多少都有些柳月阑自己口无遮拦的因素;这件事,柳月阑是真的无妄之灾。 因着这件事而有了整理画册的念头,也正常。 “我就问阿曜,这些都是你的东西,怎么不交给你,非要让我一个外人来保存,他也不说,就把东西塞给我。后来我想,总归是个纪念,也就收着了。还有一样东西,毕业纪念册,之前也一直在他那里。我也是去年才拿到的,和那些画册一起。” 说到这里,临风很无语,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再虚弱,小声骂了几句顾曜:“这人真的,哎我真服了,他把这两本纪念册给我,甚至没有给我找到我自己的那一本!我真是……好气啊,好想揍他。” 柳月阑还记得自己翻开那本纪念册时的心情,还记得看到那句毕业祝福时的复杂感受。 ……他当然可以不理会顾曜的纠缠,他可以视顾曜为空气,不去理会那人的所作所为。 甚至,就像卫枫或者温霁川所说的那样,他大可以利用一些人、利用一些事,远远地躲开顾曜。 但顾曜……又愿意放手了。 为那一句年少时的祝愿,顾曜放手了。 紧绷得下一秒就要断掉的关系,因为顾曜的主动离开而渐渐缓和下来。 后来又因为果果,因为这个可怜也可爱的宝宝,他们又兜兜转转绑到了一起。 脑海里,临风的话语始终没有暂停过。 “那天晚上,我跟阿曜打了很久的电话,但他并没有说很多,只是一直沉默。最后他只说,如果有一天他留不住你,至少也别阻碍你。月阑,把这个东西给你,是他的意思,他担心有一天你想离开时他怎么也不肯放手,就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柳月阑仍然攥着手机坐在沙发上, 临风的录音混着那一晚凌乱的记忆,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 那个混乱的雨夜里,顾曜受伤的手臂上血水雨水混成一团。但他像是完全不在乎这些,他坐在沙发上,膝盖放着那本自己亲手写过的纪念册,像被漫天的悲伤淹没。 第106章 极少流泪的男人,那一夜滚落的一滴眼泪,终于在几个月后的这一刻,落进了柳月阑的心里。 老房子没有采暖,柳月阑坐得冷了。 他揉揉僵硬的肩膀,慢吞吞从床上站起来,穿好鞋子打算离开。 临走前,他又回头看看这里。 从这里搬走已经太久太久了,狭小的房子里早已没有了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那些和柳星砚相依为命的时光,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可是现在,他看着面前那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过往那些困苦的日子又好像一幕幕重新回到眼前。 最难捱的那段时间,也只像是树上掉落的一片叶子,被风吹着晃悠悠落到了地面。 轻得没有留下一丝声响。 重新锁上房门时,柳月阑竟然也有了一丝不舍。 从36号离开的时候、登上出国的飞机前往索兰瑞的时候都不曾出现过的不舍,在离开这间他唾弃无比、即将被拆迁的老破小时,竟然悄悄地钻进了柳月阑的心里。 五层楼很矮,却是这栋陈旧破败的筒子楼里次高的楼层。 柳月阑站在楼下,最后一次抬头看了看这里。 熟悉的房间黑漆漆的,和周围其他的房间一样,被吞没在傍晚的昏暗中。 回到36号的时候,柳月阑意外发现门口站着个熟悉的人。 柳星砚来了。 明明说好第二天一早自己过去找他,可他大概怎么都坐不住,大晚上跑过来了。 抠门精这次没再念叨着拆迁款的事,他带来了一大袋子新鲜水果,说:“我买了好多水果,你带走呀!” 柳月阑:“……我又不是去无人区,用得着大老远从国内带水果走吗?” 柳星砚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噔噔噔跑去厨房,切了一点赶紧分着吃了。 重新回到客厅的时候,他看到了柳月阑提起的那几支雪柳叶。 柳星砚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他把装着水果的小盘子放下,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只小花瓶,说:“你这房子,除了我之外,也有别人会定时过来打扫。你知道吗?” 柳月阑不太清楚,但大概也能猜到——顾曜没搬走的时候,是安排了人定期来打扫36号的,只是这位先生太有少爷脾气了,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也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于是保洁便只挑两人都不在家的时候过来,做的工作也都是些基础打扫,扫扫地倒倒垃圾之类的,其余深入的清洁,都是顾曜找时间自己处理的。 柳星砚继续说:“这几支雪柳叶,应该都是那些人按时换的。我隔一段时间会过来一下,但也不是太经常来。不过每次过来时,这几支雪柳叶都养得很好。” 他这样说着,视线飘去了阳台。他看着那一面墙,神情像是也有些无奈:“几支雪柳叶养着,那一整面的花倒是没怎么管。” 他叹了口气,终于看向柳月阑:“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啊。” 过去这些年里,他们两人聊起顾曜的次数并不多,偶尔说起的那么几次,也总是有些不欢而散。 更别说……现在闹得这么一遭,导火索就是因为顾曜去找柳星砚的麻烦。 然而现在提起那人时,柳星砚也挺心平气和的:“月阑,我不知道……那天的事情,顾曜和你说了多少。” 他见柳月阑想要开口,便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弟弟先不要开口,听完自己的话:“他跟你说了什么,其实不重要,我想说的是,那一天,我也跟他说了很多。” 说到这里,柳星砚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你真应该看看顾曜当时的表情,可太精彩了!我把他说得哑口无言!” 柳月阑怀疑道:“你?” 柳星砚得意地说:“对啊!我!” 小小的得意过后,柳星砚认真起来:“我当然没有他能说会道,我只是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 柳月阑手一抖,小叉子上的圣女果滚落回了盘子里。 耳边,柳星砚依然轻声说着:“月阑,你是爱他还是不爱他,是跟他和好还是就此分手,都是你的事情,都取决于你自己。你开心,你愿意,那才是最重要的。” 柳月阑把手里的盘子往边几上一放,又欲开口,却也又一次被哥哥打断:“月阑,我不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也不是一个好哥哥,或许我没有能力为你遮风挡雨。但是,如果你不想跟他在一起——” 柳星砚抿了抿嘴,小声说:“那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柳月阑心里那股美好兄弟情的小火苗像被小狗刨了一爪子,啪地一下被拍哑火了:“……什么死死活活的?” 柳星砚哼哼一声,看那表情就知道“超雄法制咖”这五个大字就在嘴边。 几秒钟之后,柳星砚卸下那副伪装出来的恶狠狠的样子,语气和神情都恢复了最常见的没心没肺:“能放下,或者是放不下,都取决你自己,你到底……开不开心,愿不愿意。” 说着,他也有了些惆怅:“不瞒你说,月阑,其实,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盼着你们快点分开的。但你们真分开了,我又觉得……” 他看向柳月阑,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担忧:“我看不惯他的一些做法,但,如果我站在他的角度,如果我是他,我大概也能理解他的一些想法。我跟他并不是对立的,至少在你的事情上,我们应该是有一样的初衷。” 柳星砚目光闪烁,手指小小地伸出一点距离,又很快缩了回去。他抓着自己的裤子,轻声说:“说到底,也只是希望你快乐。如果在一起时你快乐,那我就希望你们在一起。如果分开才比较快乐,那我也支持你们分开。月阑,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说罢,他又轻轻地出了个声儿:“不过,顾曜这个人,我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他又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这位顾先生:“我从来没见过比他性格更差的人!” 柳月阑浅浅地笑了一下,不知是笑柳星砚这种幼稚的报复,还是笑别的什么。他没有为顾曜辩解,顺着柳星砚的话说:“是啊,他老是做一些很莫名其妙的事。” 他扭头看了一眼哥哥,说起另一件事:“你那个房子,知道先前的买家是谁吗?” 柳星砚的表情迷茫了一瞬。联想起上下文,又很快明白了。 他不敢置信:“啊?!” ----------------------- 作者有话说:柳月阑自己并不知道,在外人看来他就像一个鼠了老公的寡妇 第85章 柳月阑浅浅笑着, 说:“莫名其妙吧。我今天下午过去了一趟,这才知道。” 柳星砚一琢磨,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那房子不好出手, 柳星砚又不肯要弟弟的钱,背着一身房贷每天抠着指头过日子, 于是出手阔绰的顾先生很大方地买下了房子——至于是不是真心想要帮助柳星砚,那是题外话了, 总之,这个动作做出来,就已经解决了柳星砚的燃眉之急了。 后来,顾曜大约是听说了拆迁的事, 发现拆迁款比那套房子的卖价更高,便单方面决定终止这个交易,让柳星砚自己拿下那笔拆迁款。 柳星砚拿人手短,事到如今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他叹了一口气, 对柳月阑说:“他怎么老干些莫名其妙的事。” 柳月阑耸了耸肩:“谁知道他。老干些没人能懂还让人生气的事。” 柳星砚失笑。 夜色深了。 柳星砚没有回家的意思,特别自顾自地一直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盘子水果吃着。 柳月阑又去招惹他:“你不是给我带的水果吗?你自己都吃完一半了。” 柳星砚没回答他, 只继续吃着嘴里的东西。 又拌了几句嘴后,柳星砚主动开口:“我今天能留下吗?太晚了。” 柳月阑:“让那谁过来接你。” 柳星砚:“这么晚了,野哥过来很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他长得很安全。” “哪里安全了?”柳星砚不满道,“万一被人掳去做明星了怎么办!” 柳月阑:“……我是脾气太好了没揍你了是吧?” 柳星砚放下手里的盘子,洗干净了手, 抱了一床被子跑进了柳月阑的主卧, 坐在床上很谨慎地看他。 说起来,那些相依为命的时光里,他们两人其实并没有太多同床共枕的机会。 即使有, 也早就消失在漫长的记忆里了。 柳星砚见弟弟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打开被子坐了进去,仰着脸问:“照顾宝宝好玩吗?” 第107章 柳月阑看了他一眼:“你给那男的生一个,我也给你看小孩。” 柳星砚抄起个枕头砸他腿:“去你的。” 胡乱说了一堆没营养的话后,柳月阑不再继续这种幼稚无聊的话题。他简单冲了澡,也坐进被子里,语气淡淡地说了个日期:“我要在索兰瑞待到这个时候。” 柳星砚粗略一算:“那就是还有小半年哦?为什么是这一天?有零有整的。” 柳月阑说:“你别管。” 柳星砚撇撇嘴,切了一声。他眨了眨眼睛,坐得离柳月阑近一点,又问:“那……那谁呢?” 柳月阑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随他吧。” 他本以为柳星砚今晚留宿,是想好好问一问这段时间的事。没想到问过这么几句后,柳星砚竟然准备睡了。 他躺进被子里,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你这房子好大。” 柳月阑耐着性子问:“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柳星砚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挺久没见了。” 说着说着还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真的下一刻就要睡过去了。 柳月阑:“……别装,你天天熬夜不睡觉,以为我不知道吗?” 柳星砚委屈道:“我都改了!” 柳月阑关了灯,也被他的哈欠传染了。他也躺进被子里,闭着眼睛轻声问:“哎,柳星砚。” 身边毫无动静。 柳月阑以为他在等待自己接下来的话,便自顾自地说:“你就不生气吗?” 柳星砚还是没回答。 柳月阑又以为这样的沉默多少是因为有些埋怨,语气放得更轻:“我不是因为打算和顾曜和好才来问你这些。不管我和他以后怎么样,都不妨碍我很在意这件事。柳星砚,你——” 说到这里,柳月阑诡异地沉默了。 因为他发现…… 柳星砚睡着了。 呼吸沉稳均匀,安静得不得了。 柳月阑:“……” 他刚才在心里为柳星砚的长久沉默想了很多种理由,只是实在没想到,这人竟然,只是,睡着了。 柳月阑好想把他锤醒。 朦朦胧胧的黑夜里,柳月阑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看着兄长侧脸的轮廓。 柳星砚此人睡姿一向很差,从前还在老房子时,柳月阑经常半夜下床去给他盖被子。 现在也是。 他一只手捏成虚虚的拳头横在两人中间,丝毫不在意柳月阑躺下时会不会压到他的手臂。 被子里面不知道是怎样扭曲的睡姿,总之,柳星砚右腿的膝盖露在外面。 柳月阑啧了一声,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嫌弃的意味有点明显。 他胡乱伸手,把那人的被子整理好。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柳月阑不知想起了什么,按住被角的手指竟然有了些微微地颤抖。 紧接着,就连眼睛都红了。 偌大的主卧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漆黑的夜晚又掩去了一切情绪和动作。 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一刻柳月阑想起了什么,更无人知晓此刻他的心中翻滚着怎样的情绪。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像是怕谁知道一样匆忙移开侧脸,想要把涌上心头的复杂思绪藏得更深。 几分钟后,柳月阑吸了吸鼻子。他又重新看着柳星砚,看着看着,像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接着,伸手在他哥脑门上弹了一下。 柳星砚在睡梦中无辜被攻击了,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清醒。 柳月阑又低头看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终于睡下。 柳月阑改签了第二天上午的飞机,一早就准备出发了。 这趟回来,本来也只是为了看看那栋老房子。现在房子看到了,柳星砚也见到了,他心里实在惦记着果果,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柳星砚说送他,柳月阑拒绝了:“你又不会开车,去了机场还要打车回家,到时候又要找我要车钱,不给。” 柳星砚撇撇嘴。 他又想了一会儿,和柳月阑一同坐电梯下楼时问了一句:“哎,月阑,如果……” “什么?” 柳星砚眨眨眼睛:“哦我是说——” “你想好了再说。”柳月阑淡淡地威胁道,“我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你现在又不想问刚才的问题了,正在想借口糊弄我。” 柳星砚一脸被拆穿了的表情:“……唉!” 他也不再绕圈子,小声问道:“我刚刚是想问你……照你说的,果果妈妈身体不好,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带宝宝。如果、如果……” 柳星砚说不下去了。 电梯到了。 他接过柳月阑手里小小的行李箱,和他一起出了电梯。 他抬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太阳,又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了:“我乱说的,你别当个事。” 他不想再提,柳月阑却偏偏要回答:“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哥哥想问什么,无非就是—— 如果果果需要他,如果……顾曜和顾昭都希望他能陪在果果身边,他会不会真的就此留下。 留在果果身边,也留在……顾曜身边。 柳月阑诚实地说:“我不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顾昭身体不好,一天天泡在药罐子里。她这样的状态,柳月阑不可能、也实在说不出让她打起精神早点接走果果的话。 更何况,或许顾昭根本不希望果果在那个金碧辉煌的顾家长大。 柳星砚似乎已经猜测到了这样的回答——又或者,他根本就是知道这样的答案,才不肯再问出口。 听到这样的回答,柳星砚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不知是不是柳月阑的错觉,他竟觉得这样的回答,反而让柳星砚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两人一起提着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行李箱,磨磨蹭蹭走到了36号门口, 等待网约车的时间里,柳月阑忽然出声问道:“拆迁之前,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他以为柳星砚在那里独自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多少会有些不舍,没想到柳星砚摇了摇头,笑着说:“我不去啦。” 还说了句很有哲理的话:“以前很在意那里,因为只有那儿才是我的家。但现在不是啦。” 柳星砚把手里拎着的小行李箱放下,伸手抓了抓柳月阑的袖口。 他浅浅地笑着,说:“以前不懂这些,才总想着要一直守在那儿。现在我知道啦,有家人在的地方,哪里都是家。” 网约车到了。 柳星砚再次提起那个小小的行李箱。 他把柳月阑推进车子里,自己拉开车子的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 之后,他站在车子外面,微微弯下腰,笑着和柳月阑道别:“等你回来啦。” 室外风并不大,但还是吹乱了柳星砚的头发。柔软的发丝被风吹着落下耳边,又被他伸手拂了上去。 柳星砚笑盈盈地说:“你早点回家啊!天天在外面浪。” 柳月阑抿了抿嘴,压下了唇角一点笑意,捏了一个像是敷衍的语气,说:“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吧。” *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柳月阑毫无困意。 他靠在座椅上,反复翻着自己独自回国的这两三天里顾曜发来的消息。 那人就像高中那段长达三个月的冷战时期一样,给他发着无关痛痒的日常琐碎——完全没提自己,说的都是些果果的事情。 果果睡着了,果果睡醒了,果果号啕大哭了,果果撒娇要抱抱了。 柳月阑把这几张照片保存下来反复看着,生怕自己错过了果果的成长。 他看得仔细,看得认真。 收起手机的时候,柳月阑不禁又想到了方才柳星砚问的问题。 如果顾曜、如果任何一个人希望他为了果果留下来—— 他会吗?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柳月阑倍感疲惫。下了飞机后,他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回到了那栋别墅。 再站在这里的时候,柳月阑只觉得哭笑不得。 本来是为了拆迁的事情回去一趟,没想到再回来的时候,这栋别墅的主人都换了。 也不知道该说是自己太迟钝,还是顾曜太能…… 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顾曜这种行为。 死装死装的,说句实话能要他命。柳月阑在心里吐槽。 他正这么想着,身后,院子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日落了。 远处,橙红色的光圈划开天空,在来人的头顶落下一片金黄。 第108章 他怀里抱着不安分的小宝宝。小肉团子见到柳月阑后兴奋得很,左扭右扭恨不得立刻扑到柳月阑的怀里。 那人“哎哎”两声,扔开右手推着的婴儿车,快步朝柳月阑走来。 “哎,你回来了啊?”顾曜的声音朦朦胧胧,落在柳月阑耳中像隔着一层纱,几秒钟后才缓慢清晰起来,“我还说回来之后找人去接你,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了。” 柳月阑回头看他。 算上来回飞行的时间,他离开索兰瑞,前后不过四天的时间。如今再见,他竟然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顾曜了。 ----------------------- 作者有话说:和好肯定是真正的和好,不是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被绑着才会和好。所以这是一个剧透,原因暂且不说,但他们和好不是因为果果需要柳月阑[可怜] 第86章 柳月阑接过果果。 几天没见, 实在是想她了。 果果确实是认人了。没见到的时候不记得这回事,真见到了反而觉得委屈。 被柳月阑抱过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下一秒就委屈得哭出来了。 小脸蛋皱着, 眼泪花都掉下来了。 柳月阑看了心疼,抱着她拍拍屁股, 喔喔喔地哄着,还低声跟她道着歉:“错了错了, 舅舅错了,怎么能一声不吭离开我们小果果这么多天呀?太坏了,舅舅坏,果果好!” 这样那样地哄了好几分钟, 果果才逐渐停下哭声。 几步之外,顾曜找了个地方坐着,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柳月阑。 几天没见,顾曜胆子变大了, 居然胆大包天地嘲讽起柳月阑:“谁让你非要回去。” 柳月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闭嘴。” 顾曜闷声笑了,没再说话。 果果几天没见到柳月阑, 闹腾极了,那天晚上折腾到快12点都不肯睡。 长途飞行,柳月阑也很疲惫了,中间抱着果果睡着了,还是顾曜进来看看情况才猛地惊醒。 还好, 果果已经睡了。 顾曜用口型无声说着:“你去休息吧, 我来。” 柳月阑沉默着摇了摇头,把果果的小被子裹好,说:“我来吧, 反正都已经睡了。” 顾曜没敢立刻走,就怕柳月阑这里还有需要帮忙的,便说:“这样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柳月阑实在很累了,闻言也没有坚持。他揉了揉眼睛,躺到床上后,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身体很疲惫,脑袋里也接收了太多东西,然而这一觉睡得实在安稳。 睁开眼时,天都亮了。 果果大约也才睡醒,正吮着手指趴在床上看他。见他醒了,立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咿咿呀呀地要他过来抱着。 柳月阑睡眼惺忪地挪了过去,把热乎乎的小团子搂进被子里。 另一侧,床单凌乱着,枕头也被睡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柳月阑愣了愣,伸手一摸—— 还热着。 这时,房门被小心敲响,顾曜在门外轻声叫他:“阑阑,醒了吗?” 柳月阑抿了抿嘴,单手抱起果果,下床去开了门。 顾曜接过宝宝,两人一起默契地给果果换了尿不湿,又热了奶。 收拾好这些后,柳月阑才去吃早饭。 顾曜抱着果果坐在地上玩。他背对着柳月阑,好像很不经意地问道:“这趟回国,还顺利吗?” 柳月阑说:“没待多久,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 他反问道:“你呢?想好要坦白什么了吗?” 顾曜的背影一僵。 他转过身来,无奈道:“你回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柳月阑立刻追问:“这房子既然不是临风买的,为什么不说?” 顾曜很坦诚地说:“一个原因是丢脸,所以不想说。另一个原因是……” 他思考了一会儿,缓缓继续道:“不管是谁买的,不管过程如何,总之现在的结果,都是你住在这里——你带着果果住在这里。这样就够了。这是谁买的,不重要,你现在在这里,这才重要。” “那如果我一直都不知道呢?如果我一直都以为这是临风的礼物呢?”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顾曜浅浅地笑着,耸耸肩,道,“临风又不是外人,你把这里当作是他的一片心意,那也可以。总之——还是那句话,是谁买的,不重要;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买下的,也没那么重要。现在你住在这里,你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安稳平静,就足够了。” 柳月阑捏紧了勺子,想要再从碗里舀起一勺汤时才发现,面前的碗里早已经空了。 他干脆放下勺子,轻声对顾曜说:“阿曜,你老是做这些自以为是的事。” 顾曜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气急败坏。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啊,我老是做一些自以为是的事。” 柳月阑鼻腔酸涩。 他避开顾曜的视线,微微低着头走向顾曜,弯腰将果果抱了起来。 一夜过去,果果已经忘记了柳月阑的不告而别,她窝在柳月阑怀里,既不委屈,也不乱动,只亲密地贴着他的肩膀,小手紧紧抱着他。 顾曜仍然坐在地上,抬着头看着柳月阑。 柳月阑背对着他,却仍然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 身后,顾曜低声开口:“这几天里,我想过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想过很多。” 柳月阑的背影微微一顿。 “我想,如果真的要瞒你,肯定还是有办法的。”顾曜的语气平静,声音里的情绪很淡,“我还复盘过,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说着,他自己都笑了:“阑阑,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是哪里暴露了?” 柳月阑没有回头,只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低声说:“临风。临风告诉我的。” 顾曜说:“果然,我猜也是。” 他像是在自嘲:“我没有临风这样的朋友,我不懂你们之前的感情,从他那里暴露,也正常。” 怀里,果果吃着手,好奇地眨着大眼睛看着柳月阑。柳月阑低下头,用鼻子碰碰她,又把她搂得更紧。 热乎乎的温度透过层层衣物,熨帖地抚着柳月阑的心。 半晌,他轻声说:“费这个劲干什么。” 顾曜笑了一声,没有解释,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阑阑,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明白,你到底在因为什么生气。” 他自嘲地笑笑,继续道:“如果说是因为不想跟我结婚,那就算了。如果说是因为柳星砚,那我去跟他道歉就好了。我始终不明白,总觉得,怎么都有解决的办法,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大发雷霆。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路过了那里——你以前住过的那个地方。” 当时,柳星砚已经把房子挂出去了,早就不住在那里了。顾曜路过后,心血来潮地上去看了看。 中介刚好过来拍照,一眼就看出顾曜身份尊贵,便积极地推销起这间房子。 “老实说,一开始,其实没有想那么多。”顾曜坦然道,“最开始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柳星砚着急用钱,那我帮帮他也无所谓,就当是给你赔罪也行。可是,后来中介打开了那扇门,我看到里面空空荡荡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他说话的语气逐渐紧绷起来:“柳星砚搬走了,那屋子里没剩什么东西了,可即便如此,那里依然能看出来,曾经有一个人长久居住过的样子。” 顾曜起身,慢慢走到柳月阑身后,伸手碰了碰果果的小脸蛋,低低地说:“那个时候,我忽然明白了。” 果果不满地扭动着身体避开顾曜,左动右动地打着挺。 柳月阑换了个姿势抱他,余光瞥到顾曜的视线时,又下意识匆匆避开。 “那里,像是柳星砚自己的家。明明那也是你生活过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完全没有你存在过的痕迹了。”顾曜的语气很轻,说出这几句话却像是有些吃力。他说得很慢:“本来我还在想,其实那也是正常的,毕竟你从那里搬出来已经那么久了,再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可后来,我回到36号的时候,竟然觉得……” 顾曜也换了个姿势,手掌越过柳月阑的肩膀,摸了摸果果的头顶。 高大的身体站在身后,和柳月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再靠近一步就能把他整个拢在怀里。 顾曜的手指摩挲着,收回手的瞬间里,像是犹豫着想要再碰碰柳月阑。 但最终都忍住了。 “……我竟然觉得,36号也很空旷。”顾曜继续说着,“想想都觉得荒唐,我们在那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可当你离开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就连那里,都没有什么你存在着的痕迹。可是,那里不是我们的家吗?” 第109章 克制的念头到底还是压过了一切。顾曜极不自然地收回手,没有再做其他多余的动作,他只是慢慢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轻声说:“那天晚上,我在36号坐了很久,第二天一早,我给临风打了电话,请他把那些画册作为礼物送给你。” 顾曜不知怎么描述自己那时的心情。 从前,他总是觉得别人在拖累柳月阑,总觉得,柳月阑为太多人、太多事浪费了太多时间。可当他从老房子落荒而逃回到他们的家时,他恍然发现,其实他自己也在拖累柳月阑。 相爱的这些年里,柳月阑又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呢? 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朋友,甚至他的家人,每一样都在顾曜的“部署”之下,每一样都在顾曜的“掌握”之中。那些为了柳月阑好而做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挤占着柳月阑存在着的痕迹。 “……我把那处老房子做了简单的改造,恢复成了你曾经住过的样子,本来想,等你回来的时候把它还给你。如果非要说原因——”顾曜在这里停顿了很久,思索着如何解释,“我希望那是你的东西,只是你的东西。” 他伸出手,从柳月阑的怀里抱过果果。 他们依然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因为这样的动作而像是有了一个拥抱。 一个……短暂的、久违的拥抱。 和这个拥抱一起涌入心底的,还有顾曜熟悉的气息和温热的呼吸。 他的手叠在柳月阑的手腕上,触摸到的瞬间他迟疑着拨开了自己的手,片刻后不知又下了什么决心重新覆了上去。 顾曜稳稳地托着果果,动作那么轻松。 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的人,唯有面对心爱的人时才那么犹豫和小心。 小婴儿不懂大人的这些爱恨纠缠,她只知道被抱着就很快乐。 她从一个人的怀里转移到另一个人的怀里,两个怀抱是同样的温暖。 她不老实地动了动,用胖胖短短的手指头戳着柳月阑的脸。在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果果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巴,甜甜地对他笑着。 柳月阑心下酸涩,在这时又被果果的笑容治愈了。 他伸出食指让果果抓着,避开顾曜的视线后,几不可闻地问:“既然……既然你害怕自己不想放手,也事先想好了办法,那为什么——” 柳月阑咬着下唇,再开口时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又总是要逼我呢?” 窗外,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顾曜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抱着果果,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落在地上。 听到柳月阑的问话后,顾曜侧过身去,只留给柳月阑半张侧脸。 柳月阑却从地上的影子里,看到了他扣紧的手指。 很久之后,他终于听到了顾曜的话。 “……对不起,阑阑。”顾曜背对着他,低声向他道歉,“对不起。” 第87章 轻声说完这句道歉后, 两个人都沉默了。 果果小朋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宝宝宇宙里。她用暖呼呼的小手拍着顾曜的下巴,对上那双带着明显哀伤的眼睛时也只是愣了一下。 小手拍得更起劲, 好像这样就能快快拍掉那些不快乐的往事。 她的世界那么简单。 开心了就安静地自己玩,不开心了就号啕大哭让身边所有的人都注意过来。 开心就是开心, 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也没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往事。 柳月阑回过头来看她,她也正吸着手指望着他。 和柳月阑的视线碰上时,果果笑成了眯眯眼。 柳月阑朝她努努嘴,视线又挪到背影僵硬的男人身上。 他轻声问:“我还有一个问题, 顾曜。你可以把那些东西都给我——画冊也好,毕业纪念册也好,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为什么要交给临风,让他转交给我?” 这些东西固然都是属于柳月阑的, 可过去那么多年里,柳月阑也没见得真有多想要——有些画,恐怕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顾曜把这些东西一点点收拾好, 想来也是花了不少时间。他本可以用它作为另一种“礼物”,另一种……在必要时刻换取柳月阑片刻心软的“弥补”。 可是顾曜没有。 他用一种十分迂回的方式做完了这些事。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那么难回答。顾曜放松了一些,甚至笑了一下,说:“因为这是给你留的后路,所以才要放在别人那里。只有这样, 等它们真的能发挥作用的时候, 我才不会后悔。” 柳月阑却生气了:“你口口声声这些都是给我留的后路,有没有想过我需不需要后路?顾曜,跟你在一起的时候, 我没想过要离开。” 顾曜口中泛苦:“你说得对,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总是做一些自以为对你有用的事。” 柳月阑闭了闭眼睛,眼眶酸涩。他挤出一个像是嘲讽意味的笑,问道:“顾先生,你不仅自以为是,还分不清轻重缓急——重要的事瞒着我,又总是用奇奇怪怪的东西惹我生气。” 顾曜也叹气,却还是给自己辩解了一句:“哪些是瞒着你的重要事?如果是说这些托临风给你的东西,我觉得不算。” 他换了个姿势,让果果趴在他的肩膀上,终于敢回过头来看着柳月阑的双眼。 “这些东西只要交到你手上,就算是完成了它们的使命。至于是由谁送出、以什么理由送出,真的没有那么重要,阑阑。”他一字一句,说得郑重,“这些不是用来让你原谅我的手段,这只是我想为你做的事。” 他顿了顿,没有追着去看柳月阑慌乱避开的眼神,继续说道:“……我为我爱的人做一点小事,怎么都算不上是很重要吧。” 再之后,两人谁都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他们沉默了很久,后来,果果肚子饿了,前后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就哭红温了。 顾曜着急忙慌地抱着她走来走去,柳月阑手忙脚乱地去给她热奶。 水奶热好后,果果啪地吸住奶嘴,心满意足地开始品尝这一餐的美味佳肴。 终于又安静了。 柳月阑接过宝宝抱在怀里,调整了一下奶瓶的位置,轻声说:“还差个秋千。” “什么?”顾曜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你说老房子吗?那里地方太小了,秋千不好做。等回国之后我想想怎么安排吧。” 说罢又觉得自己很愚蠢:“唉,我也是傻了,那里都要拆迁了。” 柳月阑这时也才反应过来:“……那就放到36号吧。” 果果在这时候干掉了一瓶奶。她吐出奶嘴,小手一挥,把空空如也的瓶子挥到地上。 顾曜弯腰去捡,起身的时候低低地应了一声。 * 该说的话都说开了,两个人的关系却并没有缓和的迹象——非但没有缓和,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柳月阑单方面地和顾曜冷战起来了。 顾曜自然也没有想过用这样几句话哄柳月阑回心转意,但这个冷战的结果实在出乎意料。 他也琢磨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柳月阑说:“顾先生,你还是别琢磨了。你闭嘴当个人形立牌还能有点观赏价值,你一张嘴我就想揍你。” 顾曜惹不起他,闭上嘴默默地去干活了。 和果果一起生活的时间过得飞快。 柳月阑那一趟回国时果果才三个月,一转眼,已经半岁了。 出生时瘦瘦小小的宝宝一点一点长高,柳月阑翻着手机里果果刚来索兰瑞时候的照片,都有些认不出她了。 皱巴巴的肉团子一点点长开,乳毛脱落换了新发,牙齿也长了几颗,肉嘟嘟的小胳膊腿儿小小地抽了条。 “你看,她现在都不能蜷在我怀里了。”柳月阑费劲地抱着胡乱扭动的果果给视频里的柳星砚展示,“又长高了,这小姑娘,以后不知道要长到多高。” 柳星砚已经习惯了这个晒娃狂魔的作风,敷衍地夸了几句后,说起了自己的近况:“我涨工资了!” 柳月阑也有办法治他:“哎哟是吗真了不起呢。” 柳星砚瞪他。 柳月阑把果果放到爬爬垫上让她自己玩一会儿,举起手机想跟柳星砚说点什么,一看镜头里那人的脸,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我过阵子回国之后记得请我吃饭庆祝一下。” 柳星砚又高兴起来:“可以!” 第110章 他算算日期:“你准备回来啦?” 柳月阑“嗯”了一声:“下个月月底。” 果果被带来索兰瑞之前,柳月阑和顾昭通过一个长长的电话,这个日期,就是那通电话里面定下的。 顾昭给自己定了一个日期,在果果半岁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打起精神来,把果果接回身边亲自照顾着。 柳月阑本想说不用,他还可以继续照顾,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顾昭才是果果的母亲,分别这么长时间,顾昭一定想她了。 大概是因为临近这个节点,顾昭近来找他的次数多了起来。 柳月阑时常抱着果果和顾昭聊视频,又找了一些顾昭的照片贴在果果的房间里,有空就教她认妈妈。 后来,顾曜也听说了这件事——顾先生在索兰瑞装了这么长时间的好好先生,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终于没忍住又发了少爷脾气。 他也没说什么,就自顾自生着气,脸拉得老长。 柳月阑懒得理他。 几天之后,这位先生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又和没事人一样过来招惹柳月阑。 先解释起了前几天臭臭的脸色:“阿昭身体不好,果果是她的女儿,我来照顾果果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说要把果果接回国,我很生气。我是在气这件事情。” 柳月阑说:“阿昭本来身体就不好,果果不在身边她心里肯定难受,这种时候你让让她不行吗?” 顾曜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他坐在床上,正在整理果果的衣服——虽说只在索兰瑞住了短暂的几个月,但果果的东西着实不少。 顾曜一边叠衣服,一边说:“其实也不完全是生气,也很……沮丧。” 顾先生很少有这种情绪,解释起来也很费劲:“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停下手里所有的动作,只看向柳月阑,慢慢说道:“你不愿意待在我身边,但你愿意帮阿昭照顾果果。一想起这个,我就觉得很挫败。” 柳月阑本想说“你自己经营感情经营成这个样子还想赖我吗”,看见顾曜的脸色后,这话又没说出口。 他站直身体,移开视线,文不对题地说:“我很喜欢果果。” 顾曜笑了:“我也喜欢。” 他不再继续说这些只属于自己的心情,又安排起了回国的事:“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有个照应。” 柳月阑没拒绝。 至于回国之后怎么安排……顾曜没提,柳月阑也不想问。 话说到这里,怎么都绕不开“是不是愿意为了果果留下来”这样的话题。 这个问题,柳月阑真的无法回答。他也有了些逃避的心情,索性不去管这些,侥幸地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之后的那段日子波澜不惊。 果果的运动量太大了,柳月阑只好和顾曜错开时间去收拾行李,前前后后整理了一周,才勉强收好了小宝宝的行李。 安稳地度过了前六个月之后,小朋友出了新手保护期,不出意外地发烧了。 柳月阑和顾曜琢磨了半天,实在没搞懂她到底是被谁传染了感冒,最后也只能归因于过于温暖的室内和有些寒冷的室外形成的温差。 生病了的果果也是个软萌的小天使,只是睡觉的时候一定要贴着柳月阑。 挺大的床,他们一大一小挤在一起,都把柳月阑挤到床边了。 柳月阑一整天都揪着心,晚上果果睡下时才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 他很快就睡着了。 但心里还是惦记着病着的小宝宝,他睡得很不安稳。 顾曜不放心他们,那一晚没有回自己的卧室,就坐在床边守着。 十二点多的时候,果果醒了。 她的手脚和脑袋各做各的——小胖腿一蹬,熟练地翻身坐起,小脸蛋还是懵的。 她缓了一会儿后,没有想明白自己好好地睡着觉,怎么忽然坐起来了,于是号啕大哭。 顾曜见她醒了,下床去给她冲药,听到哭声后赶紧跑过来。 柳月阑也惊醒了,猛地一起身才发现果果只是睡醒了。 他搂着果果重新躺回床上,一个没注意,自己险些从床边滚落。 顾曜伸手接住他,低声说:“小心。” 柳月阑的瞌睡都惊醒了,顾不上自己,先去看果果。 还好,这个小意外没有吓到她。 柳月阑开了小夜灯,摸摸宝宝的脑瓜,又用被子裹起她抱在怀里。 半分钟后,果果的药冲好了。 柳月阑用奶瓶给果果喂着药,又低头用下巴碰碰她的额头试温度,挺惊喜地扭头跟顾曜说:“好像没有白天烫了!” 他冷不丁地回头,只是想和顾曜分享自己的欣喜,万没想到扭过头去,又看到了那双包含复杂情绪的双眼。 那点小小的欣喜很快被无法言说的心绪占据。柳月阑匆忙地低下头,重新去看果果有没有吃完药。 这时,顾曜轻轻坐在他身边。 他没有凑近,依旧和柳月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的手指攥得很紧,昏暗灯光下,依然清晰可见小臂内侧凸起的浅浅青筋。 婴儿用的药都是甜甜的,果果很快喝完了。 柳月阑拔出奶瓶,想要交给顾曜的时候,脑袋忽然一重—— 温热掌心贴在他的头顶,顾曜另一只手接过奶瓶。 安心的温度从头顶逐渐下移至肩膀,带着薄茧的手指虚虚按着他的肩膀。 顾曜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沉默着抱起果果,用眼神示意柳月阑睡到大床的另一边,自己坐在这一侧哄果果睡觉。 夜深了,吃过药后,果果也很快睡着了。 顾曜抱了一会儿,等她睡熟之后又给她测了体温,见温度的确下来之后才放心地把宝宝放回床上。 一扭头,柳月阑还没睡。 顾曜用口型说:“你睡吧,我看着。” 果果睡姿豪放,双手双脚通通张开,像一张饼一样摊在床上,霸道地占领了一大半领土。 柳月阑能凑合着睡下,顾曜实在没地方睡了。他看了看,又实在不想冒着吵醒果果的风险把她挪走,便说:“反正也快天亮了,我守一会儿,你快睡吧。” 柳月阑裹着被子,慢吞吞地翻了身背对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许久都没有睡意。 身后安安静静的,只偶尔传来一两声极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这个房间里的三个人,只有小果果睡得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柳月阑实在毫无困意,索性坐起身来。 他回头看看,顾曜一只腿支在床上,另一只腿踩在地上,很费力地靠着坐在床头。 在他腿边,果果安静而沉沉地睡着。 “怎么了?”顾曜轻声问。 柳月阑浅浅笑了一下,视线移下去看床上的宝宝。他用手指戳着果果胖乎乎的小手背,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看着顾曜,说:“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我好像懂了,为什么有些夫妻没有感情,却愿意为了孩子凑合着过下去。” 顾曜被他的话逗笑了,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去看果果:“从前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小孩子。” 柳月阑也笑。 笑过之后,他又问:“你希望我为了果果留下来吗?” ----------------------- 作者有话说:这个送命题顾先生你再做不对我真没辙了啊[彩虹屁] 第88章 顾曜没有直接地回答“是”或者“不是”, 而是以一种相当笃定的语气说起另一件事:“如果你留下来,我们很快就会和好。” 柳月阑无法反驳。 顾曜终于明白柳月阑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难怪。我说你怎么忽然有这种感慨。” 他望向柳月阑,眼中的爱意丝毫没有被暗色吞噬:“阑阑, 你永远都不会被宝宝牵绊住。” 他郑重地许诺:“我向你保证,永远都不会。” 柳月阑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曜的语气在短暂的紧绷后又恢复冷静:“其实我想过。” 他看着柳月阑, 毫无保留地剖析这自己有过的阴暗想法:“真有那么一天,你不会拒绝的。” 柳月阑不知是嘴硬还是真的认真, 底气不怎么足地说:“我会。” 第111章 顾曜笑着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我了解你,所以我不能这么做。” 说着, 顾曜的声音逐渐轻了:“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也希望你远离顾家,远离那里的一切。我知道说什么、做什么能够让你心软,但是——” 不知是不是柳月阑的错觉, 他竟觉得顾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从前我不懂,但现在,不管我说什么, 做什么,都不是用来挽回你的手段。现在,我只希望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你自己喜欢的,都是你自己想要的。” “我希望你,做你自己。” 最后, 顾曜这样说。 柳月阑眼神微颤。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 天亮了。 窗外,漆黑的夜空被撕开了一条浅色的口子,温暖的光束照进拉了一半的窗帘, 清晰映出了顾曜的面容。 他眼神平静,没有隐藏那份浓重的爱意。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顾曜依然这样深爱他,现在,他也终于明白,爱不该带着让人无处躲避的压迫和窒息。 “有一件事,一直没有跟你说过。”顾曜眨了眨眼睛,悄悄抹掉眼中那浓郁的情意,“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带你离开照海吗?” 从前,他提过那么多次想带着柳月阑换个地方生活,甚至愿意放下自己打拼了十年的顾家,放弃了倾尽心血的ipo。 “过去,我经常觉得,我不像一个活人,我只是行尸走肉。”顾曜移开视线,不再去看柳月阑,低声说着,“好像我活着的意义,就是管理这一整个顾家。以前觉得很奇怪,当初拼了命也要抢到的东西,现在觉得毫无意义。有一段时间,真的觉得很迷茫。” 说罢,他重新看向柳月阑,眼神又重新变得清亮:“我经常觉得,只有在你身边,我才像是一个活人。所以我想带你逃离那里,我想带你离开顾家,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生活。” 顾曜苦笑着说:“从前……这也是我不敢承认的事情。我很害怕听到别人否定顾家,那是我的心血,我不愿意听到别人说顾家不好。但现在,我敢承认了。” 克制了一整晚的动作,在这一刻终于还是做了出来。顾曜伸手,用手背轻而珍重地碰了碰柳月阑的脸颊。 手背很快换成了指节。顾曜又摸了摸柳月阑的眼角,在那人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时,低声说道:“阑阑,我希望你离顾家的人远一点。但如果……” 他松开手,低头看着横在两人中间依旧熟睡的火龙果,嘴角笑意浅浅的,又很快淡去。 “如果你远离不了,至少能够在我的保护之下继续做你自己,而不是……像我们一样,也变成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他说到这里,也终于敢去正视先前两人一直逃避的问题:“阑阑,回国之后,我先带着果果找个地方住。可能是老宅,也可能是别的地方。你——” 即使早就下定了决心,说出这样的话时,顾曜依然觉得痛苦:“你,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顾曜没有隐藏眼中的不舍,却也在这样的时刻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轻声说:“柳月阑,这一次,你真的自由了。” 顾曜从来不是会说这些话的人。这一夜,他坐在他爱的人面前,毫无保留地向那人剖白着自己的内心。 曾经那么想一直抓在手里的人,现在,顾曜终于愿意让出主动权,让柳月阑自己来决定他们的以后。 这一次给柳月阑的自由,是毫无保留的,是……他真心希望的。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亮了。 这一场夜聊,不知不觉竟然聊到了天亮。 日光照进房间,果果伸了个懒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在小宝宝完全清醒的前一刻,顾曜低下头,飞快地说:“阑阑,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顾曜的语气很冷静,唯有眼神带着些许悲伤。 他像是真的能够平静地接受所有的结果,无论柳月阑是走是留。 柳月阑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像被烫到一样很快移开。他轻声说,话语里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你知道的,阿曜,如果……如果阿昭,或者是你,希望我为了照顾果果而留下来,就算我心里再怎样不愿意,我也会的。” 顾曜莞尔一笑:“但现在我不希望了。” 他低头看着果果,看着他们顾家的未来。他的眼中没有对果果未来如何成功的期盼,也没有盼她快快成长的急迫,只有一个长辈最真心的爱和呵护。 他说:“以后不管因为什么事,都不要再勉强自己。” 窗外,天色完全亮了。 太阳悄悄地冒了头,第一缕阳光钻进窗子,只不过一瞬间,明亮但不刺眼的光亮就充满了整间卧室。 一向强势的人,现在在这温暖阳光的映衬下也带上了真心实意的温柔。 “从前是我不懂,用那些自认为对你好的事情束缚了你。现在,我想要一个弥补的机会。” 顾曜伸手虚虚地托住柳月阑的脸颊,拇指摩挲着那片柔软的皮肤,珍视的意味太过明显:“……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束缚你了,阑阑。” 床上,小小的肉团子动了动。果果搓了搓眼睛,终于彻底清醒。 她脾气很好地自己乖乖躺着,小手朝柳月阑的方向挥了挥,被握住手后,甜甜地笑了。 柳月阑俯身将她抱起。 刚睡醒的小宝宝全身都裹着暖烘烘的热气,醒过盹之后开始咿咿呀呀地说话。 顾曜接过果果,又给她测了体温,确认她退烧之后,才笑着对柳月阑说:“上午我来吧,你快睡一会儿,黑眼圈都出来了。” 他没有顺着这一晚的话题继续追问,方才那点悲伤也悄然消失。 他稳稳地抱着果果,一个人也能不慌不忙地给果果换好尿不湿又热好奶,像是世界上最温柔、最靠谱的人。 他带着果果下了楼,把房间让给柳月阑,让他安静地休息。 或许是因为这一晚没怎么休息实在累了,又或许,是顾曜的话语让他内心翻滚不已,总之,重新躺回床上后,清醒了一整晚的大脑忽然困顿了。 他窝在柔软温暖的被子里,很快睡着了。 这个上午他久违地做了梦,梦的内容很有趣。 他梦见果果长大了。 果果小朋友变成了少女顾清如,一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在满满的爱里长大了。 * 在索兰瑞的日子,渐渐走到了尾声。 柳月阑把该邮寄的东西都寄到了顾家老宅,也收好了自己的行李。 之后,他和顾曜一起,带着果果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乖巧的宝宝在长途飞行中香甜地睡着,抵达顾家老宅时才慢慢转醒。 老宅里,她的母亲正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她。 许久不见,顾昭也变了很多,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挤出一个笑容,眼泪却是先掉下来。 她的手掌颤抖着,小心从柳月阑怀里接过果果,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 果果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不懂她的悲伤和眼泪,只用小手拍了拍顾昭的脸。 小婴儿不会说话,也不懂那些词的含义,她只知道,在那么多的人类语言中,最先学会的词是“妈妈”。 柳月阑在顾家老宅里住了几天。 果果不认生,虽然和妈妈分开许久,但也很快熟悉了。 有妈妈陪伴的生活,怎样都是快乐的。 一周后,柳月阑准备离开了。 顾昭对此很是惊讶:“离开?你要去哪儿?” 说着,还迟疑地看向顾曜。 顾曜:“跟你没关系的事你能不能少问?” 顾昭懒得理他,抱着果果回了房间。 这位顾先生回国之后也依然没去公司,游手好闲地当起了纨绔子弟。 听说柳月阑要走的消息,他也没有多少惊讶,像是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 他问柳月阑:“打算去哪儿?” 柳月阑耸耸肩:“不知道,到处转转,去采风。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工作,该去找找灵感了。” 顾曜笑着说:“行,需要的话可以找我,我帮你调私人飞机。” 柳月阑也笑:“好好好,财大气粗的顾先生。” 他看了一眼顾曜,犹豫了一刻,说:“到时候给你寄明信片。” 顾曜小小地怔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开了个自己的玩笑:“好啊,不过,你不怕我去抓你回来吗?” 柳月阑没好气地说:“想什么呢?你收到的时候我肯定早就离开了。” “也是。”顾曜无奈地笑了。 第112章 柳月阑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随身行李,便准备离开了。 他走得潇洒,依然只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要说还有什么牵挂……大概就是果果小朋友了。但果果回到顾昭的身边,是最好的。 这样一想,他也没什么牵挂了。 走出顾家老宅的时候,他又被顾曜叫住了。 柳月阑逗他:“干什么?又不让我走了?” 顾曜听出了玩笑的意味,却也没有顺着这个玩笑继续说下去,而是略显严肃地说:“阑阑,如果……你愿意的话,帮我给柳星砚带句话吧。” 柳月阑一愣。 他停下脚步,错愕地看着顾曜。 “对不起。”顾曜说得有些勉强,却也看得出是发自内心,“……这是和柳星砚说的。” 他回头看看顾昭房间的方向,再回头看向柳月阑时,眼中带了丝丝笑意:“果果……果果也治愈了我。照顾她的这段时间,我很快乐。” 他看着柳月阑,神色那么温和。 “这份快乐,不仅仅是因为你在我身边,也是因为……因为她。”顾曜一字一句轻声说道,“她让我知道,有些爱是不需要理由的。我想了很久,却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在果果的身上想明白了这件事。” 他看着柳月阑,不知不觉眼眶竟泛了红。 “……你爱他也好,恨他也好,是怨是憎,那都是你的事情,我不该管,也不能管。” 柳月阑心口酸涩。他看着顾曜,一颗心被泡得酸楚不已。 混乱的心跳声快要盖住他的话语,他望着顾曜,轻声说:“他是我哥哥,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说罢,他歪歪头,按下了快要冲出鼻腔的泪意,浅笑着说:“阿曜,你是……” 他隐去了关键的那几个字,继续说:“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心知肚明的话语不需要直白地点破。顾曜看着他,在即将送别深爱之人的时候,心里也终于有了一点安慰。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要走,就坚定地走。阑阑,你再犹豫一秒,我就要发疯了。” 柳月阑像是真的被他逗笑了:“走了,阿曜。好好照顾自己。” 顾曜抿唇,犹豫着缓步向柳月阑走来。 压在心里深切的爱意还是盖过了其他一切念头。他伸出手,轻轻拢在柳月阑的后脑,俯身下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轻得像羽毛一样的浅吻。 属于顾曜的熟悉气息淡去后,柳月阑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紧抓着外套的一角。 这个吻结束后,顾曜准备回老宅了。 他冲柳月阑摇摇手机,笑着说:“以后……分享一下日常生活,总是可以的吧?” 他没有掩饰自己依然想了解一切的掌控欲,好在,顾先生终于知道了这些东西该由柳月阑主动说出:“我很想知道你的生活。你想告诉我的话,我很愿意听。” 柳月阑听到这话,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表情。 他想笑一下,笑容的弧度却实在勉强。 他微微侧过身,抚了抚整齐的衣角,才又重新看向顾曜,低低地说:“阿曜,其实……很久之前,我在找可以结婚的地方。” 顾曜双眼睁大,错愕地看着他。 那一刻,震惊、懊悔和难以置信先后涌了上来,原本勉力维系着的体面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顾曜的眼眶瞬间红了。 只不过刹那之间,他便背过身去,躲避的背影那么凌乱。 几秒钟之后,他重新转过头,脸上已经不再有其他的表情。 他看着柳月阑,语气只剩真心实意地庆幸:“幸好……不然,又多逼你做了一件事。” 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这样一想,倒是好事了。” 柳月阑却摇摇头,说:“之前,我一直不想提起这件事,就像你不愿意说索兰瑞的别墅是你买的一样,提起这件事,我也会觉得丢脸,会觉得,就算明知我们之间有问题,我还是愿意用结婚来盖住这些,这种想法很丢脸。但现在,我想告诉你——”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争吵又分开,短暂相处后又再次分离,柳月阑想,事到如今,当他们能够再次坦然地面对对方时,彼此心中最深的想法,竟然还是爱。 平淡生活无法抹去,歇斯底里也不能忘记。 再见到顾曜的时候,再次站在顾曜身边的时候,他仍然爱着他。 想通了这些,那些曾经纠结无法说出口的话语也没有了掩藏的必要。 他说:“原因……不重要,阿曜,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那时候我是想和你结婚的。” 没有结成的婚,曾经让顾曜那样暴怒,然而现在听到柳月阑的话,顾曜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除了庆幸,竟然还有了一点点的慰藉。 他爱的人,也一样地爱着他。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吗? 顾曜这样想着,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到柳月阑面前。 柳月阑低头一看—— 熟悉的绒布盒子。 那里面,应该躺着一对新的戒指。 “之前在索兰瑞忙着照顾果果,这个东西就收起来了。”顾曜诚实地说,“也不是一直带在身上。只是今天凑巧,出门时看到它,就顺手装口袋里了。” 顾曜把盒子打开,眼神定定看着那里面的两枚戒指,却并没有取出。 几分钟之后,他把盖子合上,小心装进柳月阑的口袋里。 他说:“阑阑,我等你愿意带上它的那一天。” 第89章 “所以呢?”柳星砚愕然道, “……他就……让你走了?” 柳月阑往嘴里送着葡萄,理所当然地说:“不然呢?你还真想让他把我关起来?” 柳星砚闻言不禁正襟危坐:“难以想象。” “这有什么难以想象的。”柳月阑迅速干掉面前的葡萄,“他还托我跟你道歉, 跟你说对不起。” 柳星砚眉毛都立起来了:“让他自己跟我说!” 提起这件事柳星砚就要碎碎念:“真没见过比他脾气还差性格还差的人!好奇怪的一个人!从来没有人这么跟我说过话,我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他这套说辞柳月阑都快背下来了:“好了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 从顾家老宅离开后,柳月阑又一次心安理得地在柳星砚的新家“借住”下来。 打引号是因为, 这件事,除了柳月阑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同意。 柳月阑对此很不满:“柳星砚,你会不会太没有良心。” 柳星砚对此也很不满:“你吃我买的水果要挑剔不好吃, 吃我做的饭嫌弃没味道,睡我买的床还嫌硬,我很难有良心。” 吵归吵,还是说了点正经事。 柳月阑说:“哎, 你跟我也就算了,跟别人能不能别这么……” 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柳星砚这个性格,索性略过, 说:“你知道之前你们评绩效时,你们科室有人给你穿小鞋吗?” 柳星砚震惊:“?!” 柳星砚这个人,看上去比柳月阑活泼外向太多,可骨子里和弟弟是一样的孤僻不爱交朋友。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和那些同事也都是点头之交, 谈不上有矛盾, 但真要说很熟悉,那肯定也是没有的。 听到这话,他左思右想, 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又是得罪了谁,只好继续问柳月阑:“什么呀?” 柳月阑说:“你们前阵子评绩效,有人看你不爽,给你打低分。” 说到这里,他颇有些不自然地说:“顾曜听说了,用了一些办法给你调回来了,你今年才涨了工资。” 柳星砚:“……”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柳星砚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吭哧吭哧说了一句:“那你替我谢谢他吧。” 柳月阑拿他刚刚说的话堵他:“你自己跟他说。我是你们的传声筒吗?” 柳星砚自己别扭了一会儿,又说起另一件事:“小蔡来我们医院读研了。” 他对小蔡没有什么别的看法,提起这件事也谈不上欣喜或者不快。 没想到,柳月阑对此竟也毫不意外:“哦,我知道。” 柳星砚:“嗯?” 他脑瓜一转,难以置信地说:“这该不会也是顾先生的手笔吧?” 柳月阑无语地说:“……她第一志愿报的导师没收她,顾曜给调剂了一个别的导师。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事。” “……”柳星砚说,“顾曜一天天到底有没有点正经事?” 柳月阑失笑。 第113章 除了这个,顾曜还摆平了工作室的事。 这个,顾曜没说,是温霁川某天打电话来跟柳月阑告状,他才知道的。 温霁川苦不堪言:“柳太太,我承认工作室的事我做得不厚道,但我真的没打算吞了你的工作室,你回来之后我一定还给你。顾先生不能这么霸道吧!” 说是顾曜把他新签的几个小画家都弄到竞争对手那里去了,连违约金都亲自替他们赔了。 温霁川说:“‘隅’新一季的展览主题都定好了,现在倒好,小画家带着画跑路了!开我天窗呢。” 柳月阑懒得听他抱怨这些,淡淡地说:“你活该,赖谁。” 温霁川沉默了几分钟,再开口时语气真挚:“好吧,也确实是我活该。不过,柳太太,你也不厚道。” 柳月阑嗤笑一声:“我对你不感兴趣也算不厚道?” 温霁川沉默不语。 * 打发走了温霁川,还有别人——柳星砚不知在想什么,琢磨起给他介绍对象了。 但这个对象,不好找。 不够帅的,不行。不够有钱,不行。年纪太大,不行。脾气不好,不行。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又帅又有钱又年轻脾气也好的人—— 二婚带娃。 这个男的还挺振振有词地跟柳星砚说:“二婚带娃怎么了?你弟弟不是也带着个孩子?” 柳星砚好悲伤地把他拉黑了。 现在,这人一有空就翻着手机里的照片给陆昭野看,想让他出出主意帮柳月阑找个靠谱的对象。 一开始,陆昭野还愿意配合。后来,他…… “砚砚,我说你……”陆昭野头痛地说,“你要不要先问问柳月阑他想不想找对象?” 柳星砚本想反驳,仔细一琢磨,回过味来了:“你的意思是,他……?” 陆昭野好笑道:“依我看,你这弟弟根本没打算跟顾曜断干净。” 柳星砚面无表情地说:“你的意思是我也是他们play的一环是吗?” 陆昭野笑着抱住他,没否认:“你就让他们俩瞎折腾去吧,别管啦。” 柳月阑隐隐约约知道这些事,也没多上心。 他在哥哥这里蹭吃蹭喝住了几天,又准备离开了。 柳星砚:“这次又去哪儿?” 柳月阑晃了晃手机,给他看看上面某个地址:“去这儿。” 又顺便要走了装着临风骨灰的项链,说:“你弟前两年点名要去的地方,后来病了不方便,一直没去。上次想着,结果忘了,现在补上。” 说着,柳月阑掏出手机,找了个日期给哥哥看,说:“果果1岁生日,我会回来。” 之后,便离开了。 再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柳月阑辗转去了很多地方。 他又重新开始工作了。 这次学乖了,没再开马甲,继续用“柳月阑”这个本名创作。 社交平台上很多人嚎着“死鬼你还知道回来”,好像离了他真就没人给他们画画了一样,看到柳月阑一愣一愣的。 他的行李依然很少,除了必要的衣物和证件外,随身携带着的,就是那条项链了。 他又拍了很多东西,拜托柳星砚放到临风的墓里。 他和临风不是血缘关系上的兄弟,从前也不住在一起,只偶尔在那么几个重要的时间或场合里见上一面。真要说彼此多么依赖对方,大概也并没有。从前,他把临风的离去当作是暂时的离开,安慰自己说,本来也不是多么经常见面的关系,临风病痛缠身,离开确实是解脱。 可现在,他的确有了些许悲伤。 说来也巧,这时候,顾曜给他发来了几条消息。 以临风的名义成立的医疗基金,在今天支出了第一笔专项资金。 顾曜给他发了一层层的审批资料,还有一个长达200页的pdf,是对这个医疗团队的尽职调查。 柳月阑随手翻了翻。 pdf的内容很详细,从学术背景到科研实力都挖得一清二楚。 顾曜说,这第一笔钱虽然不算大数目,但怎么说都是临风的遗产,每一笔都不能随便使用。 就着这个机会,他和柳月阑多聊了几句。 之后,话题拐到了老房子的拆迁上。 顾曜发来一个视频,说:【今天上午拆的。】 柳月阑点开视频—— 大型挖掘机的机械臂高高扬起,缓慢而有力地插进破败的墙壁里。高压水枪射出一道道水流,冲淡了四散的尘土。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视频里,这栋楼已经千疮百孔了。 柳月阑关闭了视频,问;【顾先生这么有闲情逸致,还去看老房拆迁现场?】 顾曜说:【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柳月阑看着这句话,久久不知如何回复。 事实上,顾曜特意起了个大早,专门去了拆迁现场。 一开始,他只是想去看看,当成个事情说给柳月阑听。可亲眼看着那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时候,顾曜心里也涌上了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 柳月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和顾曜相爱。 他在这里长出血肉,长出翅膀,长成那个……他爱的柳月阑。 柳月阑那么耀眼,他不该属于这个地方,他早晚会离开这个地方。而到了现在,顾曜才终于明白,少了过去的任何一天,少了在这里生活的任何一天,柳月阑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柳月阑。 许久之后,手机里终于传来了柳月阑的回复。 【还是有点舍不得的。以前那么讨厌这个地方,现在它不在了,倒有点怅然若失的。】 顾曜笑了笑,回复道:【怎么说都是生活过的地方,舍不得很正常。】 说着,他话锋一转:【我快过生日了,请问柳太太,我的明信片还有着落吗?】 柳月阑鼓捣了一会儿,发过来几张照片:【找了很久纸,终于找到合适的了,之后又去调打印机的参数,耽搁了。自己挑吧。】 照片一字排列着大约十张明信片,从图案的风格来看,应该都是柳月阑画的。 顾曜把照片保存下来,圈了几张重新发给柳月阑,说:【不挑图案,可以挑字吗?】 柳月阑回了个ok,又说:【你毛病真多。写什么?】 顾曜笑了。他发了一条语音,语气中笑意明显:“我一年就过一次生日,还不能挑一挑?” 柳月阑说:“谁惯的你这毛病。” 顾曜如今也是学会死皮赖脸了:“你就写,‘致我最爱的顾曜,’行不行?” 柳月阑一副牙酸的语气:“……你有病吧。” 顾曜没回答,只笑。 ----------------------- 作者有话说:新卷,和好的新篇章[星星眼] 第90章 全世界到处乱逛的这段日子里, 柳月阑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卫枫。 柳月阑也不惊讶,卫枫这种人,想查一查他在哪里, 再简单不过了。 见到卫枫时,他正在一艘游轮上, 打算开启一段新的简单旅程。 虽然并不太想见到这人,但也不至于为了他影响旅程的心情。柳月阑没多说什么, 点了点头,让他跟着了。 前阵子,卫枫帮顾晞处理了一些生意上的事。他知道柳月阑对这些不太了解,也向来不怎么爱听, 便长话短说:“顾晞和顾曜好像有些矛盾,吵过几次。” 也不意外。 顾曜甩手不干,相当于顾家又一次易主。新的管理者上位,首先要做的事, 必定是培养自己的人。 但卫枫接下来的话,确实让柳月阑有些惊讶了。 顾曜管理顾家的时候,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子公司用来装民生类项目。 这类民生项目, 名声好听,但大多不赚钱,很少有人愿意做,于是顾曜就顶上了。 这家子公司名下几乎包揽了照海市一大半的公益类项目,每年亏损金额巨大。 卫枫说了个地点, 问:“这个地方, 你应该知道。” 柳月阑迟疑着点头:“在美院附近?” “对。” 柳月阑知道那里。 是一个老年大学,楼上还有幼儿托育,楼下是菜市场和便民食堂。 很一站式的便民服务。 口碑挺好, 上过好几次电视新闻,但是生意是真的难做,据说从开业到现在,没有一年盈利过。 卫枫接着说:“顾晞给关了。事闹得还有点大,幼儿家长腾不出时间找新的托育机构,闹着要讨说法。” 柳月阑听得头大:“这都什么事啊。” 第114章 卫枫耸了耸肩:“反正,顾晞这人就是这样的风格。不赚钱的都砍了,能赚钱的就疯狂加杠杆。” 柳月阑轻声叹气:“顾曜不管吗?” 卫枫说:“管啊,这不是吵得不可开交吗。” 柳月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顾曜现在在哪儿?” 卫枫表情古怪:“你自己问他,我不知道。” 柳月阑瞪他。 卫枫很无奈:“……我真不知道。我来这之前,他已经消失很久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想想也是。 顾曜真想知道谁的消息,没人瞒得过他。但顾曜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消息,自然也有本事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说起这个,卫枫似乎颇有不快:“照海都乱成一锅粥了,他也真放心就这么走了。” 柳月阑瞥了他一眼,冷淡地说:“你操什么心呢?” 卫枫有些语塞。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柳月阑话语中的不悦,低声说:“……月阑,你……” 海上风大,卫枫说话的声音很轻,他含糊着说了一句什么,很快就被海风吹散了。 柳月阑听得不很真切,也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他说:“卫枫,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类似的话。” 他没有看向卫枫,只平视着前方,视线平淡地落在蓝绿色的海水上:“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卫枫抿了抿嘴,像是不太服气:“就非得是顾曜吗?” 柳月阑:“不是顾曜也不会是你。” 卫枫被这话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瞪着柳月阑,表情凶狠,像是非要讨个说法。 可他嘴唇动了几下,还是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卫枫的表情和身体都逐渐放松。他试图用温和的语气说话:“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月阑,我想知道,为什么顾曜可以,我不行?” 柳月阑嗤笑一声:“是啊,我和顾曜认识多久,就和你也认识多久了。那么,卫枫,我倒是想问问你——” 柳月阑离开栏杆,站直身体,终于正视着身旁的人,语气几乎称得上质问:“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倒是说说看,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卫枫是真实的,还是以前那个温和有礼有分寸的卫枫是真实的?” 卫枫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难道顾曜就一直是真实的吗?他不比我虚伪?” “顾曜至少敢承认他虚伪。你敢吗?”柳月阑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你连回答我的问题都不敢。” 卫枫几乎有些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 他终于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不知是说服自己,还是真心告诉柳月阑:“也是,其实你从来没有隐瞒过这些……是我太贪心了。” 过后,他反复深呼吸几次,这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说:“过来之前,我回过一次顾家的老宅,见到了顾昭和果果。” 说起这个,卫枫的表情生动了几分:“你有没有问过顾昭,为什么会起‘火龙果’这个名字?” 柳月阑不解道:“没问过,怎么了?‘火龙果’很萌啊。” 卫枫笑着摇摇头:“理解不了,怎么会取食物当做小名。” 柳月阑撇嘴:“你不懂的事情多着呢。” * 这艘邮轮的行程一共三天,除了初登船时的这次谈话外,卫枫没再主动找过柳月阑,直到下船时才再次出现。 看上去他并没有和柳月阑同行的打算。 他提着自己的行李箱,隔着很远就冲他扬了扬下巴,说:“走了,你自己路上小心。” 他犹豫再三,还是说了一句:“虽然我觉得有事情你会先去找顾曜,但,如果有事需要我帮你,尽管来找我。” 柳月阑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说“好”。 卫枫提着行李箱,本来打算离开了,但大约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走出两步后他又回过头来,大步走向柳月阑。 ……知道这人是什么德性之后,柳月阑谨慎多了。看到卫枫过来,他立刻警惕性地向后退了两步。 卫枫看到他的动作后愣了一瞬,随后有些无奈地说:“……没有别的意思,月阑,只是想问你——” 身后,大批的游客陆陆续续从游轮上下来,行李箱在地上拖行的声音混着人声,吵得柳月阑耳边嗡嗡作响。 一片嗡鸣声中,他听到卫枫略显小心的声音:“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那就算了。往后……我可能也很少回照海了。我是想,如果可以,以后,我们就当做普通朋友一样相处,可以吗?” 柳月阑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着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后,慢慢说道:“朋友可以有很多个,也可以只有一个。” 卫枫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却也从中听出了不算委婉的拒绝。 他当然知道柳月阑不是好说话的人,但听到这样的回答还是难免心灰意冷。 他再说不出别的,只点了点头,就此离开。 * 柳月阑这趟出来,还真不是为了避开谁——他太长时间没画画了,手生,得找找感觉。 先前工作的那家手游,所属的公司又立了新的手游项目,打算把柳月阑弄回来继续合作。 柳月阑先和他们签了几个宣传插画的合同,最近在着手准备。 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天之后,柳月阑终于开了直播。 他的直播间是从微博链接过去的,名字也跟着加上了“种火龙果版”的后缀。 最开始没几个人的时候柳月阑犹豫过要不要改,后来还是没有改。 带着这个后缀,他还觉得美滋滋的。开始画画之前,他甚至心情很好地主动给顾曜发了消息要果果的新照片。 顾曜很快发了两个视频过来。 第一个视频里,顾曜背对着镜头,果果被他抱在怀里,只露出两只紧紧攥着他胳膊的小手手。 镜头里,顾曜弯腰,要把果果放到爬爬垫上,那两只小手立刻抓紧,咿咿呀呀撒着娇不让。 顾曜无奈地“哎”了一句,又把宝宝抱起来,几分钟之后再次试图放下。 果果再次咿咿呀呀地抱紧了他。 镜头外,顾昭笑得镜头都在颤抖。 顾曜无语地回头,脸上写满了“救命”:“还拍?过来帮忙!” 第二个视频,果果会爬了。 顾曜在老宅给她单独布置了一个房间用来练习爬。房间不算太大,空无一物,地上铺满了爬爬垫,只有角落里零星散落着几个玩具。 视频里,果果匍匐在地上,爬得飞快,小手小脚按在爬爬垫上,甚至能够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柳月阑喜滋滋地把这两个视频保存下来,没注意,都笑出声了。 直播间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听到这笑声都在扣问号。 【大白天见鬼了,有谁见过柳太太笑成这样啊】 【种地种出心得了[淡淡的][淡淡的]】 【别种你那破火龙果了,据说你游要开新游戏了,是又把你挖过去了吗?】 柳月阑看了一眼屏幕,把最后这人禁言了。 他一边架板子一边说:“谁说我们是破火龙果?禁言了。” 公屏上又飞过一连串的省略号和问号。 开始画画后,这些无聊的弹幕才少了一些。 柳月阑快速地勾着线,偶尔回答几个公屏上的问题,也会分心和他们聊天。 “是有点手生了,找找感觉,别把你游招牌砸了。” “什么类型的游戏?我又不是策划,不清楚。” “这段时间在干什么?抬头看直播间名字,种火龙果呢。” 在他直播间蹲着的,多少有一些知情人,见他没有避讳,便没大没小地问了那个关键问题:【火龙果到底是不是顾家的小朋友啊?】 接下来,整个公屏上的发言停滞了大约半分钟。 这人急了,哐哐哐开始刷屏顶掉那个问题:【你们不厚道】【都想问但是不说话!】【我帮你们问了你们装死】【呜呜呜柳太太别禁言我】 柳月阑破天荒地又笑了。 不过,笑过之后也没回答,只继续画着手里的东西。 这一次,终于专心了。 这个直播播了快4个小时,完整地记录了一个精草半身像的制作过程。 结束后,柳月阑揉了揉手,站起来时又觉得腰痛,只好去拿膏药。 他找出行李箱,从里面翻出一大包膏药——这还是回国时顾曜给他装上的。 柳月阑费力地在腰上贴好膏药,往床上一趴。 第115章 先前直播的时候没顾上看手机,现在他拿起手机一看,顾曜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果果快过生日了,你回来吗?】 柳月阑抿了抿唇,在床上慢慢地翻了个身。 翻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腰疼,又被迫翻了回去,重新趴在床上。 文字很难传达人的情绪,但,柳月阑还是用一种假装毫不在意的心情回复了这条消息。 【回啊。】 ----------------------- 作者有话说: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刚写完马上就发了,有虫一会儿捉 第91章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时间过得也慢下来了。 柳月阑兜兜转转去了一些地方,最后还是回到了索兰瑞——去的时候还挺忐忑的,怕顾曜也在。 他一直没问顾曜去了哪儿, 只隐约知道顾曜不常在照海,但偶尔会回去看看果果。 也不知该不该说是庆幸, 顾曜并不在索兰瑞。 柳月阑见状,安心在这里住了下来。 离开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 但偶尔去镇上买东西的时候,还是有人记得他,每每打过招呼后总要问一句,那位先生怎么不在。 柳月阑假装听不懂husband是什么意思, 在心里腹诽你们民风倒也不必这么开放。 距离火龙果小朋友的生日,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这两个多月里,柳月阑托柳星砚给小朋友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就放在柳星砚那儿, 等他回国后去取。之后,他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安心为新手游准备起宣传插画。 在距离果果生日只剩两周的时候, 柳月阑终于完成了这张插画,打算回国。 而离开之前,他从索兰瑞寄出了一份定时快递。 这也是早就打算好的事情。 可真要寄出的时候,柳月阑又在收件人信息那里犯了难。 他左思右想,犹豫再三。 最后, 他写下了索兰瑞这栋别墅的地址。 邮寄出去的那一刻, 柳月阑幸灾乐祸地想,如果到时候这个快递没人收,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给那人机会了。 之后, 他又把这段时间拍摄的一些照片打印出来,寄回国内。 做完这些后,柳月阑完成了这趟旅行前自己所设想的每一样事情,心满意足地回国了。 * 本以为顾清如小朋友作为顾家这一代的独苗苗,周岁宴会大办特办,没想到十分简单。 据说是顾昭不愿意,不希望自己女儿的生日宴变成无关人士攀关系拍马屁的途径。 顾曜对这些一向也不讲究,便没有坚持。 于是,这场周岁生日宴只简单请了顾昭在国内的几个朋友,就连顾鼎钧那一辈的兄弟姐妹也没有邀请,很低调地办了。 顾昭给女儿准备的礼物,是自己亲手缝制的一整套衣服,从帽子、围巾,到连体衣和软鞋一应俱全。 柳月阑拿起来看了看,感慨道:“姐姐,以前我都不知道你会缝这些?我哥也喜欢鼓捣这个,你们可以交流一下。” 顾昭终于胖了一些,脸上圆润了不少,气色也好了许多。 她掩嘴笑笑,道:“这么久没见,你一来就取笑我,有点过分。” 再之后,顾曜也送出了他的礼物。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弄的,每个月都拍了一张果果的照片——背景类似,姿势类似,还在旁边放着一些参照物,以此来对比小宝宝的成长速度。 柳月阑真有些惊讶了:“你这都是什么时候拍的?” 照片里,果果还穿着他买的衣服呢。 给宝宝拍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12张照片,不知道顾曜拍了多久。 顾曜对此颇为得意:“我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柳月阑瞪他:“你跟谁装呢?” 他嘟囔着说:“你们这一个两个的,会显得我的礼物很难送出手。” 他犹豫着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 是一枚冰透的晴水平安扣。 顾曜看了一眼,像是完全不意外,笑着说:“好看。” 柳月阑别别扭扭地把自己的平安扣和另外那两样礼物摆摆好,放到果果面前。 离开太久,果果已经不记得他了。 好在她依然是活泼外向的一个小宝宝,这一会儿时间里,又重新和他熟悉起来。 果果很乖地坐在地上,低头看着面前的三样东西。但她好像对面前站着的、略显陌生的男人更感兴趣。 她想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爬到柳月阑面前重新坐好,伸了一只手出来。 肉嘟嘟的小人儿抬头看着柳月阑,散发着一种“两脚兽我允许你来抱我了”的气息。 柳月阑没忍住笑出声了,弯腰下去托着她的腋下将她稳稳抱起。 那天晚上,柳月阑没有回去,应顾昭的邀请,就留在了顾家的老宅。 说起来,算上上次短暂回国的那一周,这么多年里,这是他第三次踏足这个庞大而冷清的老宅。 顾鼎钧还在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喜欢这里。现在顾昭的宝宝出生了,她反而带着果果在这里长住了。 顾昭解释说:“这里清净,而且院子够大,能让果果好好玩。” 说着,她看向顾曜,话却是对着柳月阑说:“果果很喜欢你们在索兰瑞的那个秋千。我让阿曜再做一个,他怎么也不肯。” 这是告状来了。 柳月阑无奈道:“冤有头债有主啊。” 果果被阿姨带去哄睡了,其他客人陆陆续续也都回去了,现在,这偌大的老宅里,就只剩他们三人。 这餐饭里,柳月阑难得喝了两杯红酒。 他听顾昭说着这段日子里果果的变化,听得津津有味。 倒是顾曜一直很安静,存在感低得很。 顾先生终于开口时,先说起了那枚平安扣:“我见过。” 柳月阑对此并不惊讶——这位顾先生对翡翠,这些年来陆陆续续送给柳月阑的翡翠小件能装满一个首饰盒。 顾曜说:“那天拍卖,我的人也在。她给我打电话,说有人追着那枚平安扣一直叫价,问我的意思。我问她那人姓什么,她说姓陆,我就知道了。很好看,阑阑,有心了。” 柳月阑瞥了他一眼:“好东西又不是只有你会挑。” 那两杯红酒下肚,柳月阑竟然有些醉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顾昭已经悄悄离开了。 餐桌上,只剩下他和顾曜。 柳月阑还算清醒,只是有些头晕。他瞪着顾曜,问:“你又想干什么?” 顾曜:“……我又怎么你了?” 他解释道:“顾昭该去吃药了。她要按时吃药按时休息。” 柳月阑“哦”了一声。 他捧着脸,从桌上拿起一块小蛋糕放进嘴里,含糊地说:“今天果果周岁了。” 顾曜“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柳月阑继续说:“你说,她会觉得幸福吗?” 顾曜浅浅笑着:“这个时候这个氛围,我应该说‘是’,但她太小了,恐怕还不懂什么叫‘幸福’。” 柳月阑却有些执拗地说:“不,我觉得今天,这一刻,这个生日,她应该是幸福的。”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顾曜,又移开视线,继续说:“不因为她是顾家的人,不因为她有着光明的未来,不因为她收到的各样礼物,只是因为,在这一刻,她拥有那么多人毫无保留的爱。” 说着,柳月阑的眼睛倏地红了。 顾曜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 在这一刻,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手心握在柳月阑的手背上,干燥的皮肤彼此贴合着,彼此接触的一小块皮肤暖出了直达心底的温度。 顾曜稍稍用力握住,低声道:“阑阑,我们大家都很爱她,你也很爱她,不是吗?” 柳月阑用那双泛着泪意的双眼定定看着他,几秒钟之后带着浓重鼻音“嗯”了一句。 他抽回自己的手,双脚发软地起身去往楼上的卧室,说:“我去给柳星砚打个电话。” 身后,桌椅摩擦着发出一两声声响。顾曜起身本想跟上,听到这话后犹豫了半秒又重新坐好。 他说:“好,那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宵夜,你喝了酒,晚上再吃点清淡的东西垫垫肚子吧。” * 大约半小时后,顾曜估摸着柳月阑应该已经打完了电话,便上了楼,轻轻敲着柳月阑的卧室门。 但门并没有关严,顾曜碰了一下就打开了。 他扬声问道:“阑阑,应该还没睡吧?我进来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便推开门直接进去。 第116章 浴室传来细细水流,顾曜过去一看—— 柳月阑又泡在浴缸里睡着了。 他轻叹一口气,卷起袖子把人抱出来,又用浴巾给他擦好身体,找了一身睡衣给他裹上。 折腾了这么一遭,柳月阑也醒了。 他打了个哈欠,说:“一泡澡就想睡觉。” 顾曜忍耐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表情不善地说:“之前就跟你说过,泡澡时不要睡觉,很危险。你晚上还喝了酒,更危险。” 柳月阑用掌心软绵绵地拍他的脸:“知道了知道了。” 回房间后,柳月阑先去了浴室,之后就睡着了,说着要给柳星砚打电话,结果到了现在这通电话才拨通。 顾曜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应该听柳月阑这通电话,但这人眼看着也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衡量之下,顾曜心安理得地在床上坐下,两手一撑,光明正大地偷听起柳月阑的电话。 柳月阑打开窗子,两只手撑在窗台上,开着外放和柳星砚说话。 电话那边,柳星砚大概准备睡了,声音都有点迷糊:“怎么了?” 柳月阑回答得很坦然:“没事,喝多了。” “……”柳星砚胆子越来越大了,“没事挂了啊,拜拜。” 柳月阑笑着骂他:“你给我回来!” “干什么啊?你又没有正经事!” 柳月阑笑了。 他抬头看着挂在天上的月亮,笑意像是发自内心。 他问柳星砚:“你上次说,你见到小蔡在你们医院读研究生。那你见过她妈妈吗?” 过于直白的问题让柳星砚长久地愣住了。 身后,顾曜也愣住了。 他几乎顿时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神色甚至有些紧张。 许久之后,柳星砚低声说:“见过。见过一次。” 柳月阑很直接地问他:“你见到她时,有什么想法吗?” 他不等柳星砚回答,很快又追问道:“恨她吗?” 这两个问题,柳星砚一个都没有回答。 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 柳星砚不是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的人。他无法回答的问题,就只有沉默着不说话,等待柳月阑再一次开口。 再开口时,柳月阑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有段时间,我特别恨她。”柳月阑缓缓说道,“我特别希望她能把你带走,或者把我带走。那段时间,特别恨她。” 他说着,很重地擦了一下眼睛,轻声笑了:“但现在,我不恨她了。如果再见到她,我想,我可以跟她和解了。” 他用右手撑着自己的脸,依然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语气不算欢快,但细听却也真的听不出悲伤和勉强:“果果也治愈了我。或许纠结一些事情,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她后悔也好,心安理得也好,那都是她的选择。我没有办法改变,但我现在可以接受了。” 电话里,柳星砚仍然没有回答,只用一声带着哽咽的吸气声回应着他。 身后,顾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从床上站起,快步走到柳月阑身后,将他从窗边带离。 他低声说:“夜里风大,阑阑。” 柳月阑没有躲避,任由他揽着自己的腰半扶半抱带至床边。 他的手机还放在窗台上,他朝着手机的方向,很大声地说:“柳星砚,你四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忽然转换的话题让柳星砚措手不及。他疑惑地“啊”了一声,说了句什么话,柳月阑没有听清。 不过,他大概也并没有真的想要得到哥哥的回答。 他是真的有点醉了,语速都变慢了。但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你四岁的时候,我们借住在一个远方叔叔家里。那年冬天,我们两个睡在农村的土炕上,你发着烧,怎么都睡不踏实。” 顾曜扶着他的肩膀,听到这话后动作一顿。 虽然早就知道柳月阑以前过得很辛苦,但听到这样的话,顾曜仍然觉得心中翻涌不止。 “那一晚,我起来给你盖过好几次被子。”柳月阑吸了吸鼻子,轻声说,“那个时候我三岁,那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 第92章 “……那时候你生病, 发烧,炕上热,你睡不着, 老往我身上滚。”柳月阑醉醺醺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又不敢不给你盖被子。后来你终于睡着了,还是左右乱动。” 柳月阑停顿了一会儿, 继续说:“柳星砚,你这个睡姿,打小就这么离谱。” 电话另一边,柳星砚的啜泣声断断续续。 顾曜闭了闭眼睛, 按下涌上心头的酸涩。他用一只手揽着柳月阑的腰,让他好好坐在自己腿上,另一只手抽走了那人的手机。 他把手机放在耳旁,又看了一眼柳月阑, 随后低低地说:“阑阑确实喝多了,今天先这样。” 说罢,他再次确认了一遍柳月阑的脸色, 见对方没有什么异样后,当着他的面,挂断了这通电话。 顾曜把手机丢到床上,双手搂住柳月阑的腰。 他微微低头,和怀里深爱的人额头相抵。 柳月阑转过脸, 视线缓慢地移向自己的手机。 他知道顾曜挂断了电话, 也看到了锁屏后漆黑的手机屏幕,可他像是并不知道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从前我很在意, 我想知道这些年里,她有没有来找过我。我想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担心过。” 顾曜不忍心再听下去,他按着柳月阑的背,将他拢入自己怀中。 但他没有制止柳月阑继续说下去。 “但现在,我不在意这些了。” 柳月阑温顺地靠在顾曜的肩膀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眼眶里未干的泪滴打湿了乌黑浓密的睫毛。 他的眼皮泛着薄薄的红,还在轻轻地颤抖,说出口的话语似乎也带着湿润的水意:“现在,我真的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抓紧面前的人,手指紧紧抠着他的衣料:“果果、是果果治愈了我。” 顾曜搂紧他,说话时开合的嘴唇若有若无地挨碰着他的额头:“我知道,我知道,阑阑。” 他压低声音,开口时语气也带着悲伤:“都说养孩子,其实是在养小时候的自己。” 他试图换一种轻松的语气:“我有时都怕你把果果宠坏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唱红脸,我很严格。” 柳月阑闭着眼睛说“滚”。 他缓了一会儿,在顾曜肩膀上蹭掉那点泪水,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看到她哭,我会觉得很揪心。她甜甜地睡着,我也觉得平静。”即使只是用话语简单地形容这样的场景,柳月阑依然能感觉到快乐和幸福,“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被一个小婴儿治愈。” 柳月阑想,或许顾曜说得对,养育果果的时候,他也在重新养育着小时候的自己。 那些缺失了的、从未了解过的温暖和爱护,在多年之后,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了他的身上。 功成名就和富贵荣华都不重要,他只希望果果有毫无保留的爱。 这样简单的几句话,不知为何竟让顾曜几欲落泪。 他抱着柳月阑,用自己的侧脸碰了碰他的,几不可闻地说:“你爱她,她会知道。爱是不会被辜负的。” 说罢,他又凑近柳月阑的耳朵。 他说话的声音戳得柳月阑觉得痒:“她爱你,我也爱你,阑阑。” 柳月阑听到这话后坐直了身体。 他定定看着顾曜,几秒钟后,伸手轻轻给了顾曜一个耳光。 顾曜哭笑不得:“我又怎么您了,少爷?” 柳月阑面无表情地说着醉话:“你不爱我,你只会惹我生气。” 顾曜动作一僵,忽然收紧的手臂甚至握痛了柳月阑的腰。 他没有躲避开柳月阑的目光,迎着那道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心里又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 他把柳月阑重新搂回怀中,沉默许久后声音沙哑地开口:“……对不起,阑阑。” 他还想说些什么,正欲开口时,脸侧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湿意。 柳月阑没有抗拒这一次的拥抱。他坐在顾曜的腿上,微微弓起身子,柔软的脸颊贴着那人的脖颈,安静地流着泪。 冰冷的眼泪顺着衣领流进顾曜心里。 酸涩和心痛交织着混在一起,几乎快要撕开他的心。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面对柳月阑时,他从来都不是游刃有余的顾先生。 第117章 几分钟后,柳月阑在他的下巴上蹭了蹭眼泪,默默坐直身体。 浸透了眼泪的衣领贴在身上,既冷又硬。 顾曜伸手摸了摸柳月阑的脸颊,为他擦掉最后那点未尽的泪水,又一次轻声道:“对不起,我总是……让你生气。” 他的手按在柳月阑的腰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将他箍在自己怀里。 顾曜的体温向来很高。他们贴得这么近,近到那点炙热的温度毫无保留地全都传到柳月阑的身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顾曜好像能闻到他唇齿间带着的一点微弱的红酒香气。 睡衣柔软滑溜的布料握在手里,小小地勾引着顾曜。 他极轻地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向前—— 咬住了柳月阑的下唇。 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暧昧随着这样试探的动作被彻底激发出来。 这么长时间的分别,再克制的动作也变得粗鲁,顾曜急躁地吻着面前的人,恨不得就这样将他绑在身边。 柳月阑只觉得口腔里最后一点空气也被吸走了。他眼眶酸涩,脑袋浑浑噩噩,只凭借着直觉和习惯环住面前男人的肩膀。 刚刚才忍住的泪水很快又重新蓄满眼眶。柳月阑的眼皮浮着浅浅的一层红晕,酒精带来的热意又让他脸颊泛红。 而他睁开眼睛,乌黑的瞳孔又亮得惊人。 顾曜很艰难地结束了这个久违的吻。 他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柳月阑红肿的唇,低声说:“我有个礼物送你。” 说罢,他四下看看—— 实在舍不得就此放开心爱的人,顾曜没有过多犹豫,干脆将柳月阑抱起! 他两步迈到床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柳月阑没什么力气,歪歪地靠在顾曜怀里,看那人打开了盒子。 一串长长的翡翠珠链,帝王绿的翡翠珠子圆润饱满,色泽鲜艳纯正,中间镶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 顾曜取出这条珠链,小心戴到柳月阑的脖子上,低声说:“之前在一个拍卖会上见到的,本来想买下来送你,真的拿到手了又觉得太俗气,配不上你,一直没送出手。” 莹润的珠子碰撞中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响声。顾曜拨弄了一下这串长长的珠串,一整串的绿珠渐次落到胸口,拂过轻薄睡衣微微隆起的褶皱处。 柳月阑哆嗦着吸了一口气,恼怒地看着顾曜。 酒精的刺激让他眼尾挂上一抹绯红,被莹白的皮肤映着,无端现出一种可怜。 他推了一把顾曜的脑门,之后仍觉得不解气,又去扇他的嘴,骂道:“神经病!变态!” 这种小小的恶作剧也能取悦到顾曜。他握着柳月阑的手腕放到唇边,话语里带着浓重无法忽视的情绪:“阑阑,我很想你。” 句尾的话语消失在缠绕的唇齿间。 柳月阑的嘴唇红肿未消,很快又传来了新的刺痛。 他抓着顾曜的衣领想要推开,手伸过去只摸到一片潮湿。 那是他的眼泪。 那些带着疼痛的过往,那些总也放不下、总也不甘心的怨怼,大概会在这个夜晚彻底终结,最终,它们只凝结成这样一片潮湿的泪水,终于在干涸后消失无踪。 柳月阑的指尖悄悄松开,脱力一般软软滑落,停留在顾曜的手背。 顾曜换了个姿势,翻过手来和他十指相扣,却又很快松开他,换了另一只手。 被酒精浸泡过的混沌思绪并不清明,柳月阑微微一顿,挣扎着推开面前的人,又低头看向他们交错的双手。 他没有挣脱,只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 许久之后,他动了动手腕,示意顾曜松开。 随后,他用手背,碰了碰顾曜另外那只手。 ……那么费力、那么麻烦也要调整姿势,只是不想让柳月阑触碰到手心里的那道伤疤。 柳月阑沉默了太久,久到顾曜觉得面前的空气像是都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柳月阑叹了一口气。 那声音很轻,却好像带着很多很多种情绪。 下一秒,柳月阑矮下身体—— 分别许久后,在这一晚,他终于又一次伸出手,主动拥住顾曜。 第93章 阔别了太久的拥抱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分开的这段时间里, 柳月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愿意承认,他是想念顾曜的。只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清楚意识到, 原来这份思念这样深刻。 柳月阑的身体不再紧绷,彻底放松, 侧脸软绵绵地贴着顾曜的肩膀。 温热的呼吸不知何时忽然变得滚烫难以忍受,隔着一层衣料接触着的皮肤也像是着了火。 即使分开已久, 这个吻落在唇边时,柳月阑依然觉得那样熟悉。 顾曜小心地碰着他的唇角,浅浅的呼吸带着炽热的温度,从嘴边一路蔓延至湿润的唇缝。 扣在背上的手掌握紧了他的睡衣后又陡然松开, 粗糙的手掌缓慢下移,勾着睡衣的下摆试探性地探入。 柳月阑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一样,只垂着眼睛,看着那一个一个落在嘴角的吻。 他吸了吸鼻子, 喉咙里透出一个带着气音的吸气声。 背上的温度更热了。柳月阑打了个哆嗦,另一个像是呻吟的喘息声被吞回口中。 这个激烈的、热切的亲吻终于落下时,柳月阑的手指瑟缩着, 把顾曜衣领的布料抓出一片褶皱。 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四季如春,可衣物褪下的那一刻,柳月阑仍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顾曜的手掌抚过他的手臂,抹去了那一整片的鸡皮疙瘩,又覆上了一片新的红晕。 额头、鼻尖、下巴……一处又一处的肌肤水意和呼吸包裹着, 白皙的皮肤被重重碾过时泛起白色, 颜色褪去后又重新盖上了一层殷红。 柳月阑不知何时已经仰躺在床上,脖颈间的皮肤被不轻不重地啃咬着,酥麻和痒意交织, 像是要往柳月阑的骨头缝里钻。 顾曜抓着他的手和自己十指相扣,犹豫了一瞬后,又俯身去亲他的无名指。 短短的指甲抓痛了顾曜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顾曜松开他的手,换了个姿势让他攀住自己的肩膀,想要再次吻住那双唇时,动作却又生硬地停住了。 他发现柳月阑闭着眼睛,眼尾溢着一颗又一颗的泪水。 顾曜心中酸涩,心脏像被用力攥了一把,痛得他快要不能呼吸。 他俯身拥住柳月阑,用唇吻去那一行苦涩的泪水。 他的手扣在柳月阑的背上,却并不用力。他低声说:“别哭,阑阑,别哭。” 柳月阑没有回答,仍然紧闭着双眼,薄薄的眼皮微微颤抖着。 他的手臂搭在柔软的床单上,指节和手背上还带着淡紫色的吻痕。 指尖动了几动,像是挣扎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 他的手指轻轻地搭在顾曜的小臂上,几乎一寸一寸地向上攀去,蜗牛一样一点一点挪到了那人的肩膀。 顾曜更紧地拥住他,只恨不得就此把他揉进骨头、揉进身体,再也不放开。 “阑阑,没人值得你这样伤心,”顾曜压低声音,声音沙哑,带着无法忽视的苦涩,“……我也不值得,阑阑。” 来不及被擦净的泪水一滴两滴落进床单,在浅色的床单上晕开一片水迹。 * 柳月阑的酒是凌晨三点彻底醒的。 他睁开眼睛,甚至不需要时间再缓一缓,神志就立刻恢复了清明。 好想死。 这是柳月阑的第一反应。 他醉得不厉害,十分清晰地记得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先是给柳星砚打了一通狗屁不通的电话哭诉童年的凄凉和悲惨,然后抱着顾曜又哭又闹。 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柳月阑缓缓地从床上坐起,四处寻找着可以了结自己的东西。 不过……还好,顾曜并不在。 柳月阑还有点印象。本来昨晚气氛暧昧得快要爆炸了,结果他自己忽然悲从中来,感觉自己忽然能和自己和解了!感觉自己忽然能够想明白一切了!于是情绪上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被顾曜哄好之后就一头倒在枕头上睡起了觉! 他好像还听见顾曜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犹豫许久之后,很绅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 不是很想回忆起的事情偏偏在脑袋里跑个没完。柳月阑像看电影一样回顾了丢脸的一晚后,又思索起了立刻跑路的可行性。 片刻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柳月阑重新躺平,缓缓闭上眼睛。 第118章 顾家这个老宅距离市区实在太遥远了……他十分怀疑现在这个时候出门能否打到车。 最终还是决定,当作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算了。 好在……第二天起床后,顾曜也没有抓着这件事来嘲笑他。 顾曜像往常一样,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又指了指厨房,问需不需要给他端早餐。 柳月阑淡定地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说着眨了眨眼睛——眼皮还是肿的。 饭后,顾曜问起了柳月阑之后的安排。 柳月阑说:“我要去一趟南极。” 顾昭这时候刚好抱着果果下楼,听到这话后狠狠吃了一惊:“你还走?!” 说着,又去看顾曜。 顾曜的脸上闪过一丝无语。他没去理会顾昭,继续对柳月阑说:“是新手游?” 柳月阑点头,说“对”。 先前那家手游公司的新项目里,有个人物原型是企鹅,柳月阑觉得自己的灵感十分匮乏,决定亲自去一趟南极采采风。 他从顾昭手里接过了果果,低头碰了碰她的小鼻子,说:“反正也没去过,当休假了。” 他笑着对顾昭说:“人一旦吃过不上班的甜头,就回不去了。” 顾昭和他闲聊了几句,之后抱走了果果,给他们两个留出地方安静地说话。 但顾曜反而沉默了。 他看着柳月阑,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苦笑着想,爱情真的会让人面目全非。 几分钟之后,他开口说起了另一件事。 “之前……挺久了吧,挺久之前,我去过一次36号。”顾曜慢慢地说,“拆了……一些东西。” 顾曜说着,颇有些自嘲:“有些事,当时没做,过后再怎么弥补,都像是给自己的错误找理由。阑阑,其实我不想说这些,但……芯片也好,窃听器也好,在你身上,我只用过几次。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是——” 柳月阑摆了摆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顾曜说的是哪几次——无非是他初来美院,被一些同事为难的时候。但那也不是什么太美好的往事,柳月阑不想提起。 顾曜看懂了他的意思,没有再坚持,他斟酌着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起先前的话题:“阑阑,这次……我陪你去吧,好吗?” 说完又立刻补充了一句:“说起来,我也没有去过南极呢。” 这一次,柳月阑拒绝的态度没有那么坚持:“这次先算了,我是去工作,又不是玩,没那么多时间。”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丝毫没有给顾曜继续琢磨的时间。 身后,顾曜扬声追问道:“那下次呢?下次是什么时候?” 柳月阑回头看了看他,没有回答,只是表情不再像之前一样抗拒,眼神里也终于流露出温暖的笑意。 顾曜来不及思考这其中的深意,只直觉自己必须在这个时候要到柳月阑的一个承诺,便又追问道:“下个月我过生日,你回来吗?” 问过之后,顾曜又觉得心中苦涩。 他还记得去年生日时,他对柳月阑说,这一年的生日礼物,他要一张结婚证。 那之后的种种,顾曜不愿过多回想。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分开一年了。 柳月阑大概也想到了这个,原本还算温和的神情淡了一些。 但比起先前某段时间的冷漠,也还是柔软了很多。 他歪歪头,露出一个算得上狡猾的笑:“有啊,自己找吧。” 之后,他在顾曜又一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开口打断了:“顾先生,闭嘴了,再多说我烦你了啊。” 顾曜到底还是那个顾曜,听到这话后,倒是听话地闭了嘴,只用眼神和表情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柳月阑没管这些,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取了自己的行李后,又一次踏上了只有自己一人的旅途。 * 工作之余,柳月阑还抽空去看了一次极光。 他去的月份不算太好,错过了南极极光最美的几个月份,只勉勉强强看了一点边角料。 这段时间里,拍照、打印、剪视频几乎成了柳月阑的习惯,他把这些东西也拍了下来,和从前每一次一样,寄了一大堆照片回国内。 不一样的是,这次顺手给顾曜发了几个视频。 新的工作,也基本步入了正轨。 柳月阑思考再三,没有和从前那家手游公司继续签约。他没有签任何一个公司,决定做个自由原画师。 从前工作室的团队……他不打算要了。 团队里有几个人曾经来找过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哪儿做都是做,如果柳月阑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情,他们愿意继续和柳月阑一起工作。 也正常。柳月阑有名,有技术有审美,是真的能给他们技术上的建议。 但柳月阑没同意。 和温霁川也因为这件事情闹得很不愉快。 前阵子,温霁川忽然在他直播间里脱了马甲。但柳月阑的反应不咸不淡,一看就是对他不满已久。 温霁川没讨着什么好,时间长了也觉得没意思,渐渐地,也就不再出现了。 时间晃晃荡荡地过着,一转眼,顾曜的生日到了。 柳月阑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订了一张前往索兰瑞的机票,出发了。 他想,如果这一次,如果自己抵达索兰瑞的时候,顾曜在那里,并且收到了自己寄出的定时明信片,那……他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再给他们这段感情一次机会。 这段时间里,柳月阑也想过很多次。 这段感情值不值得,顾曜……还值不值得。 他想不出结果,好像无论答案如何,都无法完全说服自己。 最后,他放弃继续思考这些,决定把这最后的结果交给老天,以及顾曜这个不知道灵不灵光的脑袋。 该给他的机会都给他了,至于他能不能抓住—— 就看顾曜到底有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里了。 有时候柳月阑想,如果他和顾曜的关系一直维持现在的状态,其实也不差。 不管怎么说,顾曜是真的爱他。这份爱意或许过于强势,也远谈不上完美,但爱意的深切和纯粹始终没有变过。 他想,有过这样的一份感情,其实也够了。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拥有过这样的爱情,他也已经比太多人都幸运了。 至于最终的结果,就看这位执着于结果的顾先生究竟把他的话听进去多少了。 * 这段时间里,顾曜也没闲着。 他彻底放下了在照海的所有工作,和柳月阑一样,过起了满世界乱跑的日子。 每次登上飞机的时候他都会想,这地球就这么大,说不定这一趟旅途,他就能在某个地方遇见柳月阑。 可惜老天爷始终没给他这个机会。 中间很多次,他的人给他发来消息,欲言又止旁敲侧击地说想要告诉他柳月阑的行踪。顾曜嫌烦,换了一个新手机号码,这才清净下来。 期间,他也去看了一场f1,看过之后立刻和柳月阑吐槽:【临风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东西?我头都晕了。】 柳月阑:【谁知道他,我也头晕。】 顾曜看着手机上的这段对话,浅浅地笑了。 有时他觉得,在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后,柳月阑还愿意和他分享这些日常琐碎,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 他甚至会想,自己何德何能,能够拥有这样的爱人。 可他又觉得矛盾。 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好了,可还是会贪心,会想要……更好、更圆满的结局。 临近生日前一周,顾曜买了一张前往索兰瑞的机票。 他记得柳月阑的话,记得柳月阑说,他给自己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让他自己去找。 他思来想去,猜测这份礼物大概是在索兰瑞。 他说不清这个猜测由何而来——他们在索兰瑞,明明也只生活了短暂的几个月时间而已。 但他很确定,他毫不怀疑。 索兰瑞的别墅里,一切都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顾曜花了一天的时间简单做了清洁,又去买了些材料,把院子里的秋千重新做了加固。 几天后,顾曜如愿收到了他的快递。 东西很小,只有一个薄薄的信封。 正准备撕开快递时,他注意到了寄出时的邮戳时间。 这个瞬间,顾曜心如擂鼓。 这是、这是一封定时的快递。 是……是柳月阑早就寄出的快递。 顾曜的手指颤抖着,薄薄的一层纸壳,握在手里好像有千斤重——撕开这个快递,竟让顾曜觉得那样吃力。 嘶啦一声,快递信封被撕开。 第119章 柳月阑寄出的明信片轻飘飘地落在顾曜掌心里。 熟悉的画风,温暖的配色,这是柳月阑亲手绘制的图案。 他在那段漫长的独自旅行中画好了这张明信片。亲笔写下祝福后,提前将这张明信片作为今年的生日礼物寄出,安静等待着顾曜发现。 顾曜把这张明信片翻过来,在背面看到了属于柳月阑的娟秀字迹。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致我最爱的顾曜】 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片刻之后,一滴小小的水珠落到明信片上,把那片洁白的背景晕出一小块深色痕迹。 顾曜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的十八岁。 那一年的生日,他带柳月阑回了老宅,第一次正式给柳月阑介绍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 从前,他只把那天当作是自己的坦诚,却忘记了,其实早在那一天,柳月阑也曾给出过他的承诺。 那时候,柳月阑说过,以后每一年的生日,他都陪他一起过。 顾曜颓然地向后退了几步,踉跄着坐在沙发上。 他用掌心盖着自己的眼睛,却掩不住那一手湿润。 他想要的最爱,他想要的一生一世,他想要的只此一个,柳月阑明明早就承诺过他。 那些反复的试探,原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或许,他们根本不会有这长达一年的错过。 * 飞往索兰瑞的飞机因为暴雨紧急迫降到了另一个国家。柳月阑一脸懵地下了飞机,哭笑不得。 他幸灾乐祸地想,顾曜这个人真是的,实在是以前太过分了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不想让自己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关了手机,安心住进了航空公司安排的酒店里,等待天气转好后继续出发。 耽搁了这么一晚上,柳月阑赶到索兰瑞时,顾曜的生日已经过去两天了。 但…… 柳月阑还没有走进院子,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顾曜来过,他来过。 别墅前的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顾曜总想种菜种花的那一片空地上,泥土也被翻新过一次。 柳月阑迟疑地走进房间,却没有看到太明显的居住痕迹。 顾曜好像来过,又好像已经离开了。 柳月阑放下行李,轻轻地叹了口气,想,这大概就是故事的最后结局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 门外,院子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随后,沉稳的脚步声变得有些凌乱,只不过短短半秒又重新坚定。 “我还以为你骗我。” 身后,那人的声音近在耳边。 傍晚,日色渐暗。 最后一点橘红色的光圈终于消失不见,属于夜晚的月亮却还没有升起。 这一夜的月光还没有冲破黑暗,但面前的道路却已经被照亮了。 柳月阑来不及回头,已经落入温暖的怀抱。 顾曜已经不再用那瓶木质香水了,但他身上的气息依然熟悉。 揽在腰间的手臂轻颤着收紧,顾曜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你愿意回来,阑阑。” ----------------------- 作者有话说:正文结束在这里,之后还有几章收尾[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