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节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作者:百年孤春 文案: 初绮在山里修炼了两千个日日夜夜,只学会一招。 既“抬剑,戳!”这个动作。 修仙界人才辈出、凶险异常,人人道法精深,不可小觑。 师尊命她下山历练。 初绮:“……好怕” 遇到气境恶霸,她戳,恶霸嘎了。 初绮:这么弱?! 换个更强的试试。 遇到魔修头目,她戳,头目嘎了 初绮:怎么还这么弱?! 换个更强的试试。 不知多少次后,世上处处流传着初绮的传说,但初绮不在乎,那些都是虚名。她只求个能让她挥出第二剑的人。 - 沉寂了万年的魔尊横空出世,掀起灭世危机,修仙界不少长老相继陨落。他们说魔尊太强了,已经强到没有任何人能阻拦,没有任何人能打败了。 初绮闻风赶来,饱含泪水地望着魔尊:“你,就是能让我使出第二剑的人吧!” 魔尊:“区区小儿受死!” 初绮,她戳! 魔尊嘎了。 正道傻了。 魔道哭了。 初绮麻了:怎么都这么弱? 在崇拜和欢呼声中,初绮迎风飙泪,她真不想天下无敌啊! - 【排雷】 1.抽象文,主打一个抽象,jj好文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2.【不是】大女主文。男主是开朗医修地主家傻儿子,女主的少年玩伴。两人都喜欢彼此1v1,介意有男主的勿入,对感情戏占比有要求的勿入。 3.文短,卡文时拿来自娱自乐的。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爽文 沙雕 主角:初绮 柳藏舟 一句话简介:【已完结】一剑戳翻修仙界 立意:放下执着 第1章 重山上,云雾簇拥着白玉台。 台上一面百尺高的银镜高悬,成群结队的少年人排队来照镜。仙人长老们围坐而观。 前方时不时传来哀叹和惊呼,初绮站在队伍中,她好奇得抓心挠肺,那镜子里到底照出来了什么,仰高了头看,可银镜面上模模糊糊。 她转头拍了拍身后的少年:“快帮我看看,银镜里照了什么啊?” 柳藏舟眯起眼去看,同样只看见一层隐隐约约的雾气。 “你眼力好,你站高点看。”他蹲下来,让初绮骑到他肩膀上。 少年的肩膀尚单薄,但身量已高过寻常人。初绮坐上去,瞬间四下开阔,一时间竟看不见比她还高的。她撑长脖颈,只依稀看到银镜上的雾气里,似有光在变换。 远处长老道:“江上浮火,随水逐流。灵源成像还不错,可有想入的宗门?” 灵源成像是一个人灵源幻化成的意象,暗示了此人的性情、真我、天赋和道途。 初绮低下头问:“阿舟,你姐的灵源成像是什么?” 柳藏舟道:“日月同天,共照金山。” 初绮:“听起来很符合柳家继承人的身份。” 柳藏舟笑道:“那我呢?什么样的灵源成像符合我的身份?” 初绮捏着下巴,柳藏舟是柳家二公子,在云州,柳家是数一数二修仙世家,他本应是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性子。可柳家长姐年少端庄持重,资质卓绝,修行刻苦,治家严谨,令所有人心服口服,简直是个完美的继承人。有这种姐珠玉在前,柳藏舟出生后,柳家就没抱太大期待和要求,只要他不败家就行。于是这位柳二公子下了课就到处玩,结识了初绮这种家里开杂货铺的。 “你乘坐金轿子追着野狗跑,比较符合你的身份。”初绮道。 柳藏舟:“……”就知道她嘴里没好听的。 队伍走得快,看着前面的人渐少,初绮愈发地紧张,主动跳下来。 “阿舟你说,会不会有人没有灵源?”她攥着袖口轻声问。 没有灵源,就是没有修仙的资质,一辈子当个凡人。初绮也不是嫌弃当凡人,她爹娘只有她一个孩子,大不了这辈子就继承杂货铺。可看过今日这玉台飞镜,仙人如云的场面,要她灰溜溜回家去,实在太难受。 “如果没有,你去哪里?”柳藏舟问。 初绮:“那我就回云州。” 柳藏舟:“那我也回云州。” 初绮瞪大眼:“你回去干嘛?” 柳藏舟:“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真不讲道义。再说了,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天下还有我柳藏舟不能去的地方?” 初绮哼了声,眯起眼,两手一推,推他到前面去:“你这么厉害你先上。” 柳藏舟上了玉台,丝毫不显踉跄,步履如风走到银镜下,遥向诸位长老一敬。 初绮藏在袖中的手捏紧了。她推柳藏舟上前,就是想让他先照镜,长老们问他意属哪个宗门,他选了入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她怕他真的犯傻,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道义放弃仙途,回去云州。 银镜中,光芒闪动。诸位长老们看着镜子,纷纷露出微笑,点头交流。初绮听见有一个位长老道:“万物酣梦,千松覆雪。你是柳家二子吧,想去哪个宗门?” 柳藏舟应道:“晚辈观诸仙门皆有所长,一时竟犯难了。可人生大事当三思,虑而后能得。请容晚辈下去想想,直接告诉记名的师兄,就不在台上罚站耽误诸位长老的时间了。” 那长老一笑,算是应了。柳藏舟行过礼,走到记录名字的修士面前,低声道:“我想好了,等下上来那叫初绮的姑娘,她去哪里,你就把我的也填上。” 修士:“她若没有灵源呢?” 柳藏舟:“你怎么确定她没有?” 此时玉台上已经叫到初绮。她按平袖角,稳步走上去。面上看似镇静,其实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嘭嘭作响。初绮深吸一口气,站定在玉台上,无意间瞄到柳藏舟在台下冲她作鬼脸。说实话他平时挺注意形象,这还是第一次见柳藏舟这般模样,她忍了好久,刚憋住笑,就听到长老那边一片哗然! “这……这是?!” 初绮屏住呼吸,一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抬头望向银镜,镜中强烈的白光融化她视野里的万物。初绮赶忙捂住刺痛的眼,静静在黑暗中缓和着,等待她的宣判。 一个长老低低的议论声从远处响起:“你看这成像,轮廓清晰,光芒强烈,代表根骨卓绝。但我一生从未见过长成这样的灵源成像,敢问诸位可曾见过?” “贫道也不知。” “老朽活了六千岁,亦未见过,唉……” 初绮心想您唉什么唉?活了六千年就可以不把话说完嘛?倒是快说啊。 那长老唉完接着道:“可这人灵源成像……好贱啊!真是好贱啊!纯纯的贱!” 初绮心中一咯噔,分开手指,眯着眼看去。 她的灵源成像,好像就是一把剑。 明月似的剑刃上,一点寒芒。纯白的剑缨,随风飘散。 纯纯的剑,没别的。 好消息,她有灵源成像,能修仙!坏消息,灵源成像很怪,世人都是漂亮山水画,只有她是一把剑。 初绮好像悟到一点。她的灵源成像很特别,这个特别是好是坏,还得靠她以后仔细发掘。但无论如何,世人都好奇特别的东西。所以她要用好这一点,选进最好的宗门。 天下第一宗—— “晚辈想入归元宗。” 初绮脱口而出,说完才忽然意识到,若柳藏舟没选归元宗,选了个离云州近的宗门,那该如何? 她正犹豫不决,没注意到远处众人议论纷纷。归元宗一位长老的喜悦溢于言表:“听见没,她选了归元宗!”其余几位长老未说话,亦冲她微笑颔首。 除此之外,别宗的长老们有些听见她的答案并不奇怪,另一些来劝她:“以归元宗的收徒规矩,你不一定能挑到适合的师尊,不如来我们剑观,我亲自收你为徒,如何?” 初绮婉拒了对方。虽然不清楚归元宗收徒的规矩到底是什么。不过,她能挑到最好的宗门,就能挑到最好的师尊。这种自信并非凭空产生,因为她知道,如今大家都对她感兴趣。 可万一她的灵源成像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呢?他们很快就会丧失兴致冷落她。 但归元宗不一样,就算她被冷落,将来也能靠天下第一宗的名头混到一条出路。 想好后路,她更坚定了去归元宗的心。但阿舟呢?她百味陈杂地走下玉台,撑长了脖子去看师兄的记名册。 “柳藏舟归元宗” “初绮归元宗”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耳畔传来柳藏舟的懒散语调:“巧了,你跟我选的一样,还以为你抄我答案了。” 初绮愣在原地,轻轻松了一口气,一股巨大的喜悦随之涌上心头,走运的感觉实在太美妙。她凑过去肘击他:“咱俩这叫孽缘!你不懂了吧?” 柳藏舟看她摇头晃脑蹦蹦跳跳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嗤笑了一下。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节 测完灵源成像后,弟子就要列队前往宗门,没有时间再回家一趟。 初绮支着脑袋靠在飞舟船栏,百无聊赖望着那些有爹娘来送的孩子。辰时是她家杂货铺最忙碌的时候,想必爹娘根本抽不出空来想她。 飞舟上的准弟子们唧唧喳喳,有个消息灵通的少年对玉台上的诸长老如数家珍,言谈间极为崇媚,毕竟他们皆为天下第一宗的峰主。而许多弟子就算进了归元宗,终其一生也只能待在外门。过了今日,他们再难见到境界和地位如此高的修士了。 初绮望向高高在上的玉台,柳藏舟的爹居然来了。作为云州柳氏家主,高灵境修行者,柳正庭自然认识归元宗诸位峰主。他带着亲子柳藏舟,向众人引荐。笑谈的内容却被玉台前清蓝的水幕音屏隔绝。 初绮正百无聊赖走神,忽听见许多人唤自己的名。她抬起头,那玉台上的诸位都不再说话,而是围成一个半圈,纷纷转头向她投来目光。 为首的长老挥袖,一条云梯从玉台缓缓铺落,直到她鞋尖前。 “孩子,过来。”她道。 初绮愣了愣,提起衣摆,轻轻踩上云梯。 如此显眼的云梯很快吸引了飞舟上所有弟子的瞩目,方才高谈阔论的少年张口无言,围观的人低声议论,与父母道别的人不再倾诉,他们望着这条青云铺就的长阶,以及阶前的约莫十三岁的女孩。 别人问那消息灵通的少年:“她是谁?” “不、不知道啊。” “她灵源成像是纯纯的剑!” “呸,说点好的吧!” “真的,就是一把剑!” 初绮:“……”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第2章 这条悬空的云阶走得初绮腿脚发软,她不敢往两旁看,强迫自己盯着前方。玉台上柳藏舟忽然冒出脑袋,高束起的马尾左右摇晃,一双漆黑的眼眸发亮。 不知道为什么,初绮只要和他对视就想笑。 一晃眼初绮就踏上了玉台。身后,清蓝的水幕音屏再次落下,飞舟那端嘈杂的议论声嗡一下消失了。 初绮扫了一圈,这些广袖仙衣的峰主皆是遥不可及的高灵境修士,此刻却都望着她,面露好奇。 她站在原地发愣,忽然想到出发前爹娘教育她要懂礼貌,见人要主动喊,赶快行礼道:“晚辈初绮,云州人氏,见过诸位长老。” 为首的长老笑道:“初绮,我们方才正说到你呢。柳家主与几个刚才没见过你的长老都好奇,你到底生得什么模样,灵源成像竟是一柄剑。” 柳正庭讶异道:“你竟是云州人氏?” 初绮:“回柳前辈的话,家父母在云州城紫燕巷里开杂货铺。” 柳正庭:“那你可认得我是谁?” 初绮实话实说:“认得。晚辈每年年三十都看见柳前辈站在钟楼上,叫灵仆们散喜钱。晚辈年年都抢到不少。” 柳正庭哈哈大笑:“可惜从明年起,你就不能抢喜钱了。” 初绮恍然明白,她入道登仙后便会脱离肉体凡胎,自然不能似从前一般,蹲在城门下抢那几个铜板。 当然,她再也不必抢了。 柳正庭拉过柳藏舟,正要介绍:“这是犬子藏舟,年方二七——” “爹,我们早就认识了!我这一路都是同阿绮来的。”柳藏舟理了理袖口,站到初绮身边。 柳正庭:“天天在外面胡闹,撞了大运竟让你结交到未来的归元宗弟子。” 柳藏舟不忿:“那是我眼光好,我们早就拜过把子了。” 初绮:“……” 还是别说她六岁那年看完话本,照着主角学,和城里所有同龄小孩拜了一遍把子的事了。 柳正庭思忖片刻,转向她:“那你可有中意的师尊?” 此话问在了所有长老的心坎上,但方才碍于面子,都不好直接挑明。初绮灵源成像清晰明亮,应当根骨卓绝。况且还是一把剑,与天下修士皆不同。说实话,就算上了年纪的长老,也没遇见过她这样的灵源。单因好奇心,不少人都想收她为徒。听柳家主的意思,也是想让他的二子与初绮拜在同一个师尊门下。 初绮觉得现在想这些也没用,难道她想拜谁谁就收她吗? 她摇头道:“还得看谁中意晚辈。” 众长老心底暗叹,谁都中意你!现在想问你中意谁? 这话不好明说,在座都修了至少千八百年了,身居高位已久,就算争夺抢人,也要面上好看。 为首的长老踏出一步,和蔼解释:“待到归元宗,你会见到所有来遴选弟子的人,你先了解一番,再投拜帖。若那位也中意你,便会传唤你到身边,你便可拜师了。” 初绮才懂原来是这样的过程。她一介凡人,哪里清楚选师尊的事,她都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长老。还是这位峰主体谅她,心中顿时对她多了一些好感:“原来如此。” 大渊献峰主朝初绮微微一笑:“你还有哪里不清楚,路上尽管来问我。” 初绮惊喜不已,峰主人真好,焉有拒绝的道理。 “那就提前多谢峰主了!”她笑道。 大渊献峰主轻描淡写地颔首,丝毫不管身边几位长老互相传音入密。 “一不留神叫大渊献捷足先登了。” “好深的心机!” “好深的心机!” “好深的心机!” …… “你心机用在小孩身上,良心不会痛吗?” 大渊献峰主很淡定,毕竟她的胸襟的确似海深,至于良心……她这人有良心吗?听谁说的? - 一个时辰后,飞舟准备启航。 临别前,柳正庭同柳藏舟道:“你们同拜入归元宗,今后便是同门,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他又同初绮单独道:“犬子顽劣,希望从前没给你添麻烦。若今后他得罪你了,你同我说便是,我教训他。” 柳藏舟捂着脑袋爆鸣:“爹!” 他一把揽住初绮,赶快拖她走,初绮只来得及打个招呼就被他拉进船舱。 “你别把我爹说的话放在心上,他一直就这样,真烦。”柳藏舟咬着牙念叨。 初绮哭笑不得:“我觉得你爹人挺好的。” 柳藏舟抿着嘴,瞄她一眼,竟不说话了。 初绮的心思也没在这个地方。她正扒着舷窗向外看,飞舟驶入滚滚浓云,窗外闪过腕口粗的紫色闪电,照亮一群在雷电中穿梭遨游的飞行灵兽。倏忽飞舟突破云层,一轮巨大的金日高挂天顶。方才电闪雷鸣的云层,从上方看却是风平浪静,像一望无际的白色雪原。飞舟的阴影在白云上缓缓移动,天地都宁静辽远。 她看了许久,左右张望,发现舱中竟只有寥寥十几个弟子,上层有几位长老正在议事。 她问柳藏舟:“其他弟子呢?” 柳藏舟:“都在主舱。我们和长老们一起坐舱首。” 初绮点点头,有朝一日她竟能享受书院先生开小灶的待遇。 在舱首的弟子大多都与柳藏舟相识,却从没见过初绮,得知她就是那个“纯纯的剑”,皆来主动攀谈。初绮本来有些拘谨,但听他们低声议论归元宗各长老的性情和所擅之道,那股子拘谨就被抛之脑后了。这些人所言可比那个消息灵通的少年靠谱许多。她边听边记,思考着等会要挑哪位师尊。这可是关乎一生的大事。 归元宗地处中州,整片大陆都是宗门的地盘。这里没有城池,只有一个巨大的宗门,弟子更是万万计。 飞舟停泊在断桥崖边。这断桥崖好似一段长长的悬空断桥,架在山顶上。初绮跳下甲板,跟着长队走到尽头,再沿着石阶而下,穿过一线山的夹缝,太极形的论道场豁然在眼前展开,地上浓墨与纯白的双鱼缓缓追逐旋转。场上已聚集了不少人,都从别州来的。 为首的师姐给每位候选弟子都发了一张洒金名帖:“看见论道的六十八个箱子了吗?那是今日收徒的六十八位真君。你们将自己的姓名亲笔写于帖上,投入你想拜的真君箱中。真君看过你名帖后,若认为你们有缘,自会召唤你去身边。” 有人问:“若没被师尊看上呢?” 师姐笑道:“会先进入外门,一个月后,由虚境的真人们来遴选。” 初绮在飞舟上才得知,修炼有六重境界,分别是气、神、虚、道、心、真。 今日收徒的六十八位,皆在道境之上。道境看似只比虚境高一级,但中间有如天堑。道境以上算高灵境修士,要称真君。道境以下只需称真人。归元宗道境修士共八十四人,虚境却有近十七万人。 有真君做师尊,练的功法、用的法宝、吃的灵食、自然是弟子中最顶级的。就连月俸都比其他修士高一百块下品灵石。 而进外门,和几千几万人同听一节大课,和其他两人共居一洞府。若一个月后被哪位真人挑走,那也不赖。但功法用度上,肯定不如真君的弟子们。日久时长,差距在点滴中累积,最后变成鸿沟。 众人想明白这其间得失,都想拜一位真君。 初绮也是如此。她一一了解六十四位真君后,发现有五位竟是心境修士,包括那位大渊献峰主。五位心境峰主的箱前有两种人,一种是胸有成竹的,早就知道自己的名额被内定。 还有一种是自暴自弃的,知道自己资质差,今日不会有真君看中,索性去投最好的,赌一把狗屎运。 如果她投大渊献峰主,十有八-九能被选中。但她的目光渐渐移到左边那位心境真君的箱子上。 上章峰主,剑修,祖祖辈辈修剑,曾在古战场遗迹里寻到《天衍剑法》残本,一共九式。她加入自己的理解后修订成《天衍九剑·新章》。如今世上所有剑修的剑招,都或多或少借鉴了这本书。 但这位上章峰主醉心于修炼,从不收徒,来论道场不过走个流程。她的箱子前没人,因为她根本不看名帖。据说前几次收徒大会结束三四天了,她的箱子都还丢在论道场上。 初绮的灵源成像是剑,若没练剑资质,她自己都不信。既然心境的剑修不招生,可以退而求其次,选其他道境剑修,但这些人不一定会收她。万一投了其他道境剑修却没被选中,她不可能回去求大渊献峰主收留。大渊献堂堂心境修士,怎会忍得了当备胎。 好难选啊! 初绮猛猛挠头,有句话说得好,拜师是修士的第二次投胎。 箱子前站的师姐看她头发要挠秃了,问:“你到底投不投?” 初绮叹道:“投胎的事怎能草率决定,再给我亿点时间。” 第3章 柳藏舟站在论道场旁的松树下,等了许久。直到投箱快截止了,才看见初绮两眼发直,生无可恋地飘过来。 他打量着初绮:“……选师尊,直到失去灵魂。” 初绮嘭的靠在他身上,伸出颤抖蜷缩的右手:“别说了,快给我揉揉。” 柳藏舟捏着她的掌心垫:“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节 “写名帖啊。” “写一张名帖手黑成这样?” 就在此时,磅礴的钟声响彻论道场。北方的云雾散开,半空中一道八角琉璃仙阁显出真形,六十四位真君列作其上,正俯瞰论道场。 众弟子仰头见凭空出现的仙阁,先是一片哗然,随之噤声。 一道清光自高阁射下,六十四只装满名帖的箱子顿时笼上一层薄光。 在场弟子皆屏息凝神,期待着自己能被选中。维持秩序的师姐师兄们望向这些准弟子,想起当年也是这般紧张,安慰大家稍安勿躁。真君们还需看过所有名帖,方能开始召唤。 场上没有人发出太大响动,但初绮却莫名耳边嘭嘭作响,好似几万人的心脏一起跳动的声音。 仙阁上,六十四位真君铺开名帖,每个人都愣了一下,仿佛看见了奇怪的东西,无一例外。 然后所有人异口同声道: “这是谁的名帖?!” “这是谁的名帖?!” “这是谁的名帖?!” 众真君们纷纷捏起一粒小拇指甲盖大的洒金纸,上书两个糊得潦草的字:初绮。 …… 论道场边,初绮抽回自己的手,拿着帕子擦起来:“你也知道,我头发都挠掉了,还是选不出来,眼看着时间快到了,我就把名帖对折对折对折……然后撕成六十四块,每一片都写上自己的名字挨个投进去,让他们选吧!” 柳藏舟:“……” 他就知道初绮会折腾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 不过这也是他从小喜欢找初绮玩的原因之一。 初绮勾勾手,柳藏舟抱臂弯下腰凑到她脸前。 她掩着他耳朵,压低声音问:“真君离我们那么远,等会儿怎么召唤我们?我不想再走云梯了,我怕高,而且众目睽睽地走,真太尴尬了!” 柳藏舟盯着她,眼中透着一种“你要完蛋了”的神情,随即掩着她耳朵道:“真君会掐一道法术,像一只毛毯裹着你飞去他们面前,很快的。” 初绮听完,还没品出她会如何完蛋,只听高阁上有人高呼:“请真君召唤新弟子——” 全场寂静,众人彼此相视,正看谁会被召。 刹那间,论道场边缘爆发出一道猛烈的强光! 六十四道不同的光芒同时裹住了初绮,瞬间场上被映得赤橙黄绿青蓝紫绚丽多彩! 数万双眼睛望向场边,那六十四道光芒将她托离地面,他们的眼睛也缓缓跟随升空。 然后似乎真君们发现全召了同一个人,有些尴尬,她身上的光芒哗啦一下全散了。 初绮:“!!!” 柳藏舟抬头看见光芒消散,心脏像被掐住,惊得推开人潮冲过去接。 然而初绮想象中的下坠并没有发生,她凭空凌驾在论道场之上,远远看见仙阁里的真君们彼此一交换眼神,互相客气道:“哈哈哈看来此子灵源成像异于常人之事,大家都知道了。” “是也是也。” “诸位眼光都不错哈。” “少借着夸别人来自夸了。” “上章你少说几句吧。” “上章你又不收你召什么?” 上章峰主提着酒葫芦:“我好奇不成?还没见过送我小拇指甲盖的人。” 大渊献峰主出来镇场:“诸位,收徒并非儿戏,我们召的弟子,一定是当下发自真心想收的人,请诸位三思而后行。” 一番话引得所有真君点头称赞。 “是也。” “大渊献峰主所言极是。” “不仅要考虑我们想收谁,还要仔细考虑她愿不愿意拜在我们名下。” “没错。” 真君们笑呵呵点头,眼中都是深深的反思和考量。 “峰主先请,峰主先请……” “唉您先请您先请!” “没事没事我等会再来,您是剑修,您先。” “您修为高您先。” 下一刻,众人掐诀念咒,初绮身上又同时涌出六十四道光芒,升天! 但她还卡在半空。 召请她的人太多了,相互抵消,没有一个人成功。 仙阁上的真君们彼此相视。 这群老不死的,说话不算话!说好的我先请呢?! 骗子! 老骗子! 死老骗子! 就在此时,飘在不远处的初绮说话了:“还是我先请吧。” 她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发现并未掉下去。 于是她一步步向前走,跨过玉石的凭栏,登堂入室站进仙阁里,在众真君面前恭敬行礼道:“见过诸位前辈。” 这些立于世界顶端的真君们或站或坐,皆朝她看来,仿佛一座座高山压在她身上。初绮顿时寒毛直竖,原来高灵境修士有如此的威力,不开口,不出招,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一个人,就会让她动弹不得。 上章峰主会在这里吗?初绮心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剑仙形象,一袭白衣,冷漠,严谨,理智,终其一生对剑道上下求索,时时刻刻剑不离身。初绮悄悄瞄过好几位佩剑的修士,每个人都有点像上章。 大渊献峰主正了正身,笑着打破僵局:“孩子,过来吧,不必紧张。我问你一点问题,你如实答便是。” 游兆峰主嗤了声:“大渊献真君,我也召了她。现在让她过来,你不介意吧?” 他说出这一声,有许多人应和,皆让初绮过去。 大渊献峰主毫不介意,依然保持着微笑,双眼却注视着初绮,仿佛对她势在必得。 初绮:“……”腿软,谁来扶一把。 然后她努力皱起眉毛,长长叹道:“诸位,晚辈真的很替你们担心啊。” 所有人都好奇了:“?” “什么意思?” “说说,你为何担心我们?” 初绮:“各位已在晚辈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还要挨个来问晚辈问题。可论道场上还有万万人等着,晚辈担心各位今日加班加点也收不完啊。” 游兆峰主:“我们活了千年万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初绮笑容一僵,好的是她以短命之心度你们这些长生之腹了。 游兆峰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说吧,你要拜谁?” 初绮笑眯眯道:“这样,请各位真君不必急躁,我问一点问题,您如实回答便是。” “??”这到底是谁收徒呢! 第4章 仙阁上的真君们都气笑了,从来都是师尊问,预备弟子答。就没见过弟子站在前面问,六十四个预备师尊答的。但众人彼此相视,都有点不服气,凭什么收初绮的是对方呢?自己差在哪里了? 这正中初绮下怀。她刚才就发现,各位真君看似一片和谐,实际谁也不服谁,都在做表面功夫而已。他们中随便一个人稍稍有不爽,都能轻而易举碾死她,但所有人同处一室,却会为争口气内斗,从而使她占领先机。 “你问。” 初绮道:“请问各位真君,您收我为徒后,想怎么培养我?” “灵石法宝,应有尽有。” “你想修剑是吗?我亲自指点。” “我虽不修剑,但门下亦有不少剑修,你入门后能与同道一起论剑学习。况且剑修不一定要拜在剑修门下,望你知。” “……” 初绮安静听着,却始终没听见《天衍九剑》之类的词。 就在此时,角落里传来一声孤冷的嘲笑。她看过去,那是一个儒衫修士,几乎半卧在小床上,左手支着头,广袖落拓,右手捏着一根细细的毛笔,在画卷上描摹着。 那位真君背对着她,语调散漫:“我当你是什么奇才,原来不过是个巧言令色,玩弄心术之辈,真是浪费了上苍赐你的天赋!” 初绮的脸色一冷:“我会不会浪费自己的天赋,我自己最清楚。真君可以不喜欢我这种性格,但也不必妄下定论。” 那人轻轻放下笔,提起画卷,纸上群松泼墨豪放,枝条疏狂,好一手妙笔丹青。 她吹了吹画纸,笑着偏头,以眼角斜睨初绮:“你真得清楚?” 初绮深吸一口气:“那请真君当着诸位的面说说,我是怎么浪费的?” 那人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身走到初绮面前,她步态散乱,唇角上挑,略显轻浮地打量了初绮。 “你的灵源成像是什么?”她问。 初绮:“是一把剑。” 她说:“对,一把剑。而不是两把。不是火中剑、石中剑,不是月下舞剑,亦不是剑斩长河、剑风呼啸、剑气引狂沙。更不是把敌人哄骗到陷阱里再一剑捅死!” “它就是纯粹的,剑的本身。” 她抬头扫视在场众君,轻蔑地嗤笑:“你清楚你很特殊。你清楚所有人清楚你很特殊,所以你想利用这点特殊,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稀世藏品,让所有人争相抢夺你,好换取你未来一生的坦途大道!但在我看来,你的灵源成像一点也不特殊,你这条坦途大道,走不了两步,就要栽喽。”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节 初绮捏紧袖口,本能地涨红了脸。 但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她本就是平民巷间杂货铺掌柜的女儿,货架上越珍贵的货物越会被重视、被人们用心对待。谁愿意花重金买回一把劣质针线,天天擦拭呢? 可当听见她说“你的灵源成像一点也不特殊”时,好胜心反而占据上风。初绮想听她到底有什么高见,还是在故弄玄虚:“那依真君所见,我的灵源成像很平庸?” 真君定定看着她,声音轻得唯她能听见:“纯粹。” 不是平庸,是纯粹。 初绮睁大眼,怔在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关于她真实自我的诠释。 所有人说她很特殊,只有面前这个人道破究竟哪里特殊。 灵源成像是天道给修士的礼物。提示她的天赋所在,暗示她的道途通向何方。世上没有两个人的灵源成像完全相同。 换句话说,每一个人都是特殊的。 “你看中特殊?呵,他们也看中特殊。巧了呦,你们对上眼了,慢慢耗去吧。”那真君笑了笑,拂袖负手朝仙阁外走,嘴里含糊哼着一首乡野小调。 仙阁中议论声骤起,有人劝初绮不要理她,她就是口无遮拦,疯疯癫癫的。几千年来大家都习惯了。只是这么重的话,怎能当着小孩的面说呢?人家还没入道就被她骂一遍,这不是毁灭人家道心吗? 大渊献峰主安慰道:“孩子,我等只召你一人入阁,你应该最清楚自己是平庸还是特殊。” 但这些嗡嗡作响的声音,初绮都听不见。她胸腔中好似有一股热气撑起,被当众反驳而产生的羞愤最终化作坚定的决心。 她追上去一把拽住那位儒衫真君的袖口! “你你干什么!”儒衫真君也被她放肆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蹦起来要抽回袖角,“放手。” 真君力气极大,但初绮就是双手捏着不放,被袖角拽着满地滑冰。 “请真君收我为徒!”初绮双眼发亮。 儒衫真君恼怒道:“你先放手。” 初绮:“你答应收我我就放!” 儒衫真君:“你到底是来拜师的还是来耍流氓的!” 初绮:“你到底是来收徒的还是来钓我的?” 刚才那一瞬间,初绮忽然明白一件事。若儒衫真君真看不起她,直接走不就完事了?何必跳出来嘲讽她一大堆,还给她解释那么多。有时候讨厌一个人,恰恰是因为想要喜欢。 况且儒衫真君堂堂道境修士,还不能从凡人手中拽出一截袖角? 装的。 绝对是装的! 儒衫真君停在原地,整张脸皱成抹布,睨着眼巴巴相望的初绮,仿佛在看一团大麻烦。 “你拜我为师?贫道一没灵石,二没法宝,三没功法,平日里吃喝嫖赌风花雪月样样都来,你确定?” 初绮还真犹豫了一瞬间,就听儒衫真君一声冷笑。 她立即不犹豫了:“可师尊说我很纯粹,想必师尊也不愿教坏纯粹的人吧?” 儒衫真君盯着她半响,忽然又仰天哈哈大笑。 初绮都快被她癫狂的举止吓习惯了,灵机一动,撩起下摆行了拜师大礼:“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儒衫真君一把拉起她,叹了口气,摇头道:“真是没办法,还是被你小子拿捏了。有你这个鬼精的徒弟,贫道未来一片黑暗啊!” 她朝着腰间摸了摸,凭空摸出一坛子酒,愣了愣道:“啊拿错了”,然后又背过手去摸。 初绮瞪大眼,看见师尊从背后的画卷中,缓缓抽出一柄剑。剑身赤红,剑穂是一根凤凰尾羽,剑音清越,如凤凰长鸣。 师尊笑道:“试试这把。” 初绮刚握在手中,师尊就啧了一声,说不对不是你的剑,然后凤凰剑就被拿走丢到一边。 “试试这把。”师尊又从画卷中抽出一把通体鎏金的剑,剑柄上镶嵌着一颗琥珀,琥珀里凝固着一只远古的蝴蝶。随着剑光流转,蝴蝶好似在舞动。 初绮刚握在手中,师尊又啧了一声,丢掉蝴蝶剑,从画卷抽出第三把剑,剑本身是一段长而尖利的枯枝,剑柄末端却盛开着数朵白玉兰,奇异的芳香弥漫在风中。 初绮试了不知多少把剑,也不明白究竟什么才算“她的剑”。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宝剑,形态各异,眼花缭乱。从前她听都没听过如此多,更别说见识到了。她毫不怀疑,这堆剑中随便拿出去一把都能遭人疯抢。 她想叫停师尊,给她一把差不多的就得了。但师尊却越抽越兴奋,上瘾了似的,嘴里还念念叨叨:“还不是?那换这把?到底是哪一把呢?什么才能配得上你,什么才能触动你……” 初绮手里不断被塞进新的剑:“……我已经很触动了,哪一把我都想要。” 就在这时,师尊啪的鼓掌,瞪大双眼:“我知道了!你拿着,这是为师在道境时用过的剑!” 初绮想说道境太遥远了,她用不到,脚踏实地一点,先给气境的吧。但还没来得开口,心脏好似被轻轻戳了一下,体会过才明白,这是命中注定来临时的预感。 她抬起头,看见师尊背过手缓缓从画卷抽出的那把剑。 入目首先是纯白的剑缨,剑出鞘,声如碎冰掷玉,令人灵台清明。 两尺银白断剑。剑刃明月白,剑柄处寒星环绕,组成一圈银河。 连仙阁中旁观的诸位真君,都禁不住哗动,可见此剑之贵重,非比寻常,乃绝世中的绝世。 初绮双手横捧着剑,心中回响着一句话: 这个剑我曾见过的。 它长得很像她的灵源成像,几乎一模一样,即便剑刃断裂也丝毫不影响它的貌美。 “这下对了。”儒衫真君连连点头,“终于对了,原来如此啊!天机真是妙不可言。” 初绮问:“师尊,天机在何处?” 儒衫真君随手一指:“仔细看看这剑脊,放心,它既是你的剑,自然会让你看懂。” 初绮一低头,那剑脊末端刻着两个古朴的字,她分明不认识,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一个词—— “天衍。” 天衍剑。和天衍九剑新章有什么关系? 初绮浑身激灵,心中升起强烈的预感:“敢问师尊道号?” 儒衫真君横臂一指,万剑起,首尾连成一条飞龙,冲入她背后画卷。 她负手淡笑道:“上章峰主,叶停鸢。” 第5章 虽然初绮已经隐隐猜到,听上章峰主亲口说出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笑中泛着一丝傻气。 她紧紧抱住怀中的天衍剑:“师尊,今天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叶停鸢笑道:“这辈子?你还没活过为师的零头,敢说这话。” 仙阁众真君见初绮最终拜了上章,大多熄了心思。归元宗上下谁不知,上章峰主从不收徒,千百年来头一次破规矩,必然对初绮极为满意。以上章的性子,谁敢抢她的东西,她就跟谁拼命。但大多数人都不太看好这对师徒。一个混不吝的,从没教过徒弟的人,或许是个好剑修,但不一定是个好师尊。 叶停鸢敲了敲腰间酒葫芦,瞬间涨大,能容纳两人同骑。 “走,跟为师回峰。” 初绮心中一紧:“有个同伴和我一道来归元宗,可否等徒儿回去与他道别。” 归元宗辽阔,除非举行盛会,各峰平日里鲜少往来。这一去,她还能见到阿舟吗? 叶停鸢啧了一声:“你上了仙阁,就没有下去的道理。若他一直上不来,你要一直等他吗?” 话没说完,前方亮光一闪,霎时仙阁中多了不少弟子。论道场上,接连有光芒亮起,众人顷刻就被吸来仙阁。看来只有初绮是被六十四道力量互相牵制,原地升天的。 首批被召的弟子中,就有柳藏舟。他站在大渊献峰主面前,目光却在四下寻找,直到看见初绮。 他一结束,初绮就跑来仙阁垂帘后,低声喊他:“阿舟!” 柳藏舟也快步朝她而来,两人站在竹帘后的楼梯口。 初绮:“你去大渊献啦?” 柳藏舟点点头:“你去上章?” “嗯。” 柳藏舟抿了抿唇,笑道:“上章峰主有天衍九剑,比大渊献峰更适合你。而且上章峰主只有你一个徒弟,你会受她全力培养。我……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初绮怔忪地望着他:“那你为何笑得这般难看。” 柳藏舟避开她的眼睛,为她感到高兴是真心的。难过也是真心的。从前他竟不知喜与悲竟能同时存在。 远处传来大渊献峰主的声音:“藏舟,准备走了。” 柳藏舟一滞,紧紧盯着初绮,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来话。就这么干巴巴地说再见,好像少了点什么。初绮也觉得少了些什么,让她与阿舟之间空荡荡的。 她听见大渊献峰主呼喊的声音,头脑一片空白,站在到柳藏舟面前,却不知自己为何而来。只是出于一种本能,在离得很远之前,要先离得近一点。她正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就被柳藏舟握住手腕:“初绮。” 他的嗓音忽然离得太近,几乎从头顶上传来。初绮睁大眼,几乎以为要和他撞在一起了。她渐渐闻到熟悉的暖香,像阳光晒过的薄荷草。然而只是一瞬间,高台的冷风不停吹过她和他之间的空当。 不知为何,柳藏舟顿了顿,松开她的手,停在咫尺的距离。 他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幸好我们都在归元宗,若在不同宗门,那才叫远。” 初绮木愣愣地眨眨眼,说是。 她想起每年盛夏,热到蝉鸣歇斯底里地叫时,全城的书院都会放假。整整一个月,她就猫在家里玩,有时去杂货铺帮忙。 每当此时,柳藏舟会随父母姐姐去各州旅行。九月初三那天,他回到云州的当日,都来杂货铺找初绮玩。他口中的各州风俗,初绮闻所未闻。他带给她的礼物,是她在这间矮小破旧的杂货铺里见过最漂亮的东西。 柳藏舟曾想邀请她一起去,别担心花销的问题,和她一起过夏天,比千千万万灵石都值得。 初绮沉默很久,最终拒绝了。她说她懒得出门,只爱他讲见闻。 或许她心底清楚,她想要有一天,能和阿舟一样轻松地说出这些话,而不是被他安慰后答应他。 初绮仰头道:“你就当今年夏天格外漫长,我们都去旅行了。” 她扭过头,叶停鸢拍了拍酒葫芦,笑得张扬:“走吗?” 初绮眼睛发亮:“走!” 她奔向师尊,握住她的手跳上大葫芦,回身向柳藏舟的方向挥手:“阿舟!再见!” 柳藏舟也向她挥手道别。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节 他身旁的大渊献峰主举起酒觞,遥遥一敬:“你随时能来找你的儿时玩伴,我大渊献峰,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孩子,祝你好运。” 叶停鸢抱臂嗤道:“死装。” 她一打响指,酒葫芦嗖地飞出仙阁,穿云破风,载着两人飞跃群山万松。初绮以前看山只能仰望。从不知当她自己成为最高峰,俯瞰群山时,那种对高处的恐惧顷刻化作了震撼,深入骨髓,让她热血沸腾。 就这么飞了好长一段时间,初绮才看够。 叶停鸢好整以暇等她回神,哼哼笑道:“你当场拒绝了六十三位道境修士,拂了他们的面子。不怕遭他们的记恨?” 初绮满不在乎:“那只是对我爱而不得罢了。” 叶停鸢:“……” 这话也对,但为何从初绮嘴里冒出来,就很欠揍呢? 足足飞了两个时辰,直到山川覆雪,江河结冰。远处高峰顶,有一座冰瓦玉檐的剑观。酒葫芦降落在门前,初绮跳下来,紧了紧师尊给她的雪狐毛大衣,看着师尊仍是一袭单薄儒衫,被寒风烈烈吹拂。 “师尊您不冷吗?” 叶停鸢拔开葫芦,饮了一大口,笑道:“有此神仙物,一口三冬暖。” 她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哦!你可不能喝。” 初绮点点头,她觉得酒难喝死了。 叶停鸢:“咱们上章峰,就这几座阁。前面是议事堂,东厢打坐,西厢藏书。庭中练剑,后院住你。观中一切,你随意取用,不必过问为师。” 初绮:“师尊住哪里?” 叶停鸢摆手:“随便。” 随便是什么意思?但过了几天,初绮才知道,师尊是真随便。她有时住在地上,有时住在某棵树上,有时住在屋顶,有时住路上。只要能躺人的地方,都能住师尊。她以天为屋、地为床、雪为被。 这也导致诺大的上章峰,根本凑不出一张床。好在初绮打小就在铺子里帮忙,从烧柴做饭修家具到缝被褥塞枕头,样样都略会一点。拼拼凑凑一整天,真让她折腾出一间能睡人能吃饭的小屋。 来上章峰的第三日,叶停鸢终于再次出现了。 她负手来到初绮的窝,打眼一看,愣了。 她指着初绮窗前的长桌问:“你拿用这个做什么?” 初绮不明所以:“弟子坐在这里看书。” 叶停鸢噗嗤一声笑了。拿北海玄武兽的背甲作桌面,万年灵璧石作桌腿,真有你的啊。 她又指着桌上的云霄鲸鲵的琼脂,问:“这个呢?” 初绮懵懵道:“夜里点灯。” 叶停鸢挠挠头,指着东海鲛人织作的隐光绫:“这个呢?” 初绮:“防风床帐。师尊,我手艺不精,做得有些难看,请勿见笑。” 叶停鸢连连摆手:“不不不,你做得很好,就这么做。为师怎么没想到呢……” 初绮不太懂,这些都是她打扫房间时,从乱七八糟的杂物堆里捡来的。或许师尊这种餐风饮露的仙士,没有世俗凡人的需求,自然会好奇她为何需要床帐。 但她还是隐隐觉得哪里奇怪,那些看着就贵重的东西,她都没动。不会这些东西里,恰好隐藏着一个稀世珍宝吧? 她问:“师尊,我用错了什么吗?” 叶停鸢摊手:“没有啊。观里的东西都放了至少十几年,不值钱,根本没人要。你爱如何用,就如何用。” 得到师尊的肯定后,初绮有点自信了:“我明天拿那堆夜里会发光的圆石头,做个床头灯吧。” 叶停鸢一想,那是生活在永夜里的萤鱼双目。 “不错。那你做好以后就来前庭,为师要指点你功法。” 初绮瞪大眼:“做好了!已经做好了!” 她掏出发光床头灯扔到一边,握住师尊的手,兴奋道,“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第6章 前庭的松树因为无人打理,枝干长得粗壮遒劲。 叶停鸢躺在松枝上,哼着小曲。徒儿说要穿件外衣,这都一炷香了,到底什么衣服穿得如此艰难。 嘎吱一声,屋门开了。叶停鸢侧目望去:“……” 怎么有一只球滚出来啊! 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初绮握紧天衍剑,兴致勃勃道:“师尊,我准备好了!” 她不确定要在外面多久,万一她练入定了,冷冻一天一夜,以师尊的性子多半不会察觉到。再说穿得多能预防受伤。 叶停鸢:“倒也不必穿这么多。” 初绮笑道:“这不是怕师尊您痛失爱徒么?” 叶停鸢嗤笑一声:“我们直接开始。” 剑修剑修,要练剑,也要修炼。按常规讲法,大多弟子入门后要先看一堆书,恶补修仙常识。修仙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就算出身仙门世家,每个人还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学习通识课。但叶停鸢不想这么教,背课本没意思,不如直接来学剑。 “你来此地是为学习世上最艰辛的法门,剑道是悍勇与灵巧并存,犹如水火相交。同阶层修士中,硬实力最强的就是剑修。”叶停鸢一说到剑,就连眼神也变得锋利,刺向初绮。 “你准备从何处学起?” 初绮:“入门剑术?” 叶停鸢笑道:“天衍剑主竟如此低看自己吗?” 初绮还没入道,对剑道更是一无所知。师尊却称呼她为“天衍剑主”,好似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初绮心里泛起甜滋滋的泡泡,忍不住幻想自己持剑的英姿了。 叶停鸢取出一卷书,丢给初绮。 封皮上写《天衍九剑·新章》,一共九式。 初绮激动得双手发抖。多少剑法借鉴过此书,世人皆称这本剑法为万剑之母。她来上章峰,就是想跟最厉害的剑修,修最厉害的剑法。 如今她有天衍剑,有配套的天衍九剑新章,还有亲自编纂此书的师尊指点。 这种圆满完美的感觉真令人沉迷。 就差修成九剑,成就天下第一剑修! 爹爹,娘亲,她出息了!! 听叶停鸢讲完整本书,初绮大概了解了。剑修的法门是先熟悉剑式,能用剑式引动灵气、感受灵气、吸收灵气,从而成为气境修士。 …… 大雪下了三个日夜。 初绮站在前庭,不知多少次挥动天衍剑。想象中的“引动灵气”并未出现。 叶停鸢站在她对面,眉头紧蹙。 又一次失败后,初绮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道:“师尊,要不我换一个基础点的?” 叶停鸢没说话,掏出一本《入剑道》丢给她,就转身离开了。 这是寻常剑修的入门功法。没有叶停鸢指点讲解,初绮读了三四遍,重新尝试出剑。 又三日过去。初绮还是没感受到一星半点灵气。她都要怀疑自己的灵源成像是个花架子了! 她问师尊:“这正常么?” 叶停鸢沉默片刻:“说实话,我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剑修。” 尽管已经做好师尊嘴很毒的准备,初绮听到这话,还是非常沮丧。 叶停鸢嗤笑道:“这就不行了?拜我那天不是挺能忍的?” 初绮盯着手中天衍剑,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害怕辜负师尊对我投入的时间和……“ “你已经辜负了。”叶停鸢毫不留情,“本来我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天才,没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初绮,你不适合做剑修。” 初绮缓缓睁大眼,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急促。 叶停鸢道:“我还有客人,你想好就自行下山吧,不必同我道别。” 她言罢离去。 初绮沉默地垂首,站在松树下。雪地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斜长。 不知多久后,她动了,那挥剑的影子在月光照耀下,一直到天明。 清晨时分,叶停鸢拎着酒葫芦,醉步路过道观前,看见初绮仍在此地挥剑,喊道:“我不是说你不适合做剑修吗?” 初绮没有停下,回头喊道:“这又不影响我继续练下去!” 叶停鸢抱臂靠在树上:“你不要以为自己在这里做苦功夫,就能打动我。” “我没想打动。”初绮额头上泌出汗水,抿了抿干裂的双唇,她只是不想放弃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许下次尝试,她就能明白。或许再试一千遍才能明白。但放下剑,就永远不会明白了。 于是她又练了起来。 叶停鸢啧啧好几声。这小崽子,势头有点像年轻的她啊。 其实剑修聪不聪明,不重要,重要的是专一。即便有重重困难,有外物干扰,即便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也离开,心中的目标永不改变。 能具备这些品质的剑修,即便剑术有错漏,修为低下,也称得上好剑修。 而初绮,简直是天生的好剑修。 叶停鸢走近了,用酒葫芦挡住她的剑:“别练了,为师给你点真传。” 初绮愣了愣:“您不是说我不适合做剑修吗?” 叶停鸢:“指导天才有什么意思!把废材教成天才,方能彰显为师上章峰主的实力!” 初绮盯着她片刻,忽然收起剑,咧着嘴绽放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我就知道,师尊一直在暗中考察我吧?要不然您昨天就收回天衍剑了!” 叶停鸢噗的喷出一口酒:“……” 她怎么就忘了天衍剑!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节 她捂着脸摇头,指着初绮:“你这冤孽!贫道收了你,真是晚节不保……” 叶停鸢长吁短叹,从怀中摸出一只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唯有一张薄纸,上面的字迹似天书一般难懂,还残破不堪。 初绮伸手要接,叶停鸢猛地拿远:“慎重!此物价值连城,能买下我整座上章峰!” “请师尊讲解。”初绮作出恭敬的态度。 叶停鸢满意地笑了:“这是《天衍剑法》原本。为师从一个古战场遗迹中寻到,上面的文字是真正的天书,为师花费三百年,才将它翻译出来—— 初绮眯着眼念:“道生一,化万象,天衍九剑。一剑清明……无我为柄,无刃为锋,御虚藏神,太初同光?” 叶停鸢:“???” “你是怎么看懂的?!” 初绮愣了愣:“我不知道,我看一眼这张纸,知识就进我脑子了。” 她举起天衍剑,指着剑身上的字:“就像它们。” 剑身铭文“天衍”二字古朴玄奥,至今瞧着陌生,书院先生从没教过,但她就是能懂。 叶停鸢面色复杂:“这两个字,其实并非铸剑人刻上去的。若一把剑生出剑心,就会引动天道,为自己命名。为师小时候,只有生出剑心的剑,才配有铭文。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些鸡贼的铸剑人想给自己的剑抬身价,开始在剑身上刻字,发现果然卖得好。其他铸剑人虽为不齿,但终究抵不住灵石的诱惑,纷纷学起来。区区一万年下来,现在所有剑都有铭文了!” 初绮:“也就是说,这不是人创造的文字,而是天道的语言。” 叶停鸢赞许道:“聪明。你能读懂天衍剑剑心,是因为你心与剑心契合。若契合度低,你只会大概能明白它的意思。为师曾用天衍剑百年,方看懂剑身上的二字是天衍。你第一眼就读懂,说明这是真正属于你的剑!” 初绮倒觉得应该反过来。 天衍剑不是属于她,而是选择了她。 只有凡剑才属于付了钱的剑修。真正有心的生灵,不会任由自己摆在柜台上待价而沽。是剑在选择剑主。 手中剑忽然震动,发出清越的鸣响。 初绮若有所感,放开剑柄。天衍剑一跃而起,冲向云霄。环绕剑身的星子洒向大地,落在冬枝,落在积雪,落在初绮的脸颊,温温热热,像细腻的春雨。 她呆呆地仰望:“为什么我感觉天衍剑很幸福?” 叶停鸢:“被喜欢的人读懂,本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天衍剑缓缓降落,初绮双手轻轻捧着它,像捧着一件珍宝:“就算我学不会剑法,你也喜欢我?” “……” 天衍剑嗖的飞到她背后。 初绮转身去抓它,可它速度奇快,每次要抓到,都被逃脱。 初绮哼了一声,伸手道:“过来!” 天衍剑也嗡了一声,乖乖飞回她手中,不再乱跑。 叶停鸢沉默地望着她们打闹。 第一眼就看懂剑心铭文的人,极少见,那是剑修之幸,天注定就与一些剑百分百契合。初绮入门第一天就找到百分百契合的剑,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尚且还在常理的范畴。 但第一眼就看懂上古失传的功法,以叶停鸢三万岁的阅历,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匪夷所思! 想不通,功法难道还有法心吗? 她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让初绮彻底遗忘《入剑道》,也遗忘她编纂注释的《天衍九剑·新章》,直接给她上古遗书《天衍剑法》原本。 叫她像一张白纸的形态,直接修习《天衍剑法》,不解释她的任何疑问,不给她任何指引。 若初绮生来就该修《天衍剑法》,那她的教导,反而是累赘,容易让初绮误入歧途。 叶停鸢猛灌一口酒,仰天大笑。 这种下赌注的感觉,好久没这么期待了!就让她看看,这柄纯粹的剑,到底能走出多惊世骇俗的路! 初绮怀抱天衍剑,对上师尊炙热如烈火的目光。 她的心脏嘭嘭跳,怎么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叶停鸢从怀里摸出一只缺口瓷碗,食指敲得叮叮响。碗中咕嘟咕嘟涌出深绿色的汤汁。 她端着碗一步步靠近初绮,笑容发邪:“徒儿,该吃药了。” 初绮:“……” 第7章 大渊献峰。 首席弟子匆匆走进大殿:“启禀师尊,弟子已送达您给上章峰主带去的礼物。” 大渊献峰主高居中位,笑道:“如何?” 首席弟子叹气:“初绮还没入门,上章峰主就让她学《天衍九剑·新章》。她连剑法都看不懂,连着练了好几个日夜的剑,无果,又去练《入剑道》,仍无果。上章峰主或恐放弃她。” 大渊献峰主叹了口气:“上章成就心境已有万年。早就忘了初学者的苦恼。《天衍九剑·新章》何其难!寻常剑修借鉴到一分,都会实力大涨。那孩子初初入道怎么可能在三日内学会。定是备受打击,自尊受挫,以为自己前途渺茫,最后竟连《入剑道》都看不懂了。” 首席弟子想起自己入道前的那段时光,禁不住感叹:“修炼最怕丧失信心,再想入道,也不知何时了……上章峰主实在太急躁,哪有半点做师尊的模样,早知今日,当初为何要收下初绮。” “慎言。”大渊献峰主蹙眉。 首席弟子自知失言,赶忙认错。 其实大渊献峰主也觉得叶停鸢误人子弟了。 但上章的性子就是这样。当年归元宗还是一个小宗门,她们一起修通识课的炼药学。叶停鸢考了一次不及格,索性天天翘课,跑去藏经阁去读剑法。 师者逮住她,她还强词夺理:“我不擅长炼药为什么还炼?故意给自己找不爽?” 师者怒道:“修士活在世上,总有一天会用到炼药!” 年轻的叶停鸢不屑一顾:“四十分够用了,不够就补一剑! 谁也无法改变叶停鸢的决定。 万年来,上章从不收徒,她以为上章心里清楚,不擅长教导就不收。 大渊献峰主叹气:“如今这等天之骄子,落在上章峰里白白浪费天赋,实在令我惋惜。” 首席弟子:“师尊惜才。初绮此刻正受上章真君冷落。不若咱们差人去关照一下,她感念师尊恩情,说不定回心转意,想来我大渊献峰。” 大渊献峰主笑道:“你是知为师心意的。” - 天衍剑嗡嗡鸣叫,初绮睁开眼,四面一片白,苍松覆雪,仙鹤啼鸣。 头好痛……这是哪里?她不是在杂货铺里帮忙清点库存吗? 她低头看见手中的缺口瓷碗,她的手何时变大了?看清碗中绿糊糊的汤底倒映着她的模样,初绮大吃一惊,这人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就是比她年龄大一些。 初绮如梦初醒。她知道了。话本子里写过,这种非主动的夺舍,叫穿越。 她穿成了一个剑修。 爹爹娘亲,她出息了,她当修士了! 一道声音灌入耳:“你还记得《入剑道》吗?《天衍九剑·新章》呢?” 入剑道……新章……好熟悉的名字,初绮的头更痛了,视野都模糊。一股强劲的气流在她脑中横冲直撞,她猛地摇摇头,想把这种奇怪的感觉甩出去。 那声音又嘀咕:“药效不错。呵,当年炼药学给我四十分真给低了!” 初绮丢下瓷碗,抱住脑袋,只觉体内一阵热意涌动,顺着手臂直达剑尖。她本能地一抬手! ——轰! 前方凝在屋檐上的冰凌尽数炸裂,从左到右依次砸下,在地上摔得稀碎。 那股气劲排出后,初绮只觉灵台清明,通体舒泰,记忆渐渐回拢。 她没穿越,刚才有点失忆罢了! 叶停鸢张着嘴望向那排冰凌,一把握住初绮的脉搏探查,片刻后倒吸一口凉气。 她好像把传功散和忘忧散的方子记混了! 如今初绮体内竟多出百年灵气,相当于一位神境修士的全身法力,而她的境窍也被冲开,无师自通进入气境。 叶停鸢背后泌出一层冷汗,幸好初绮日日用些天灵地宝,才不至于爆体而亡。百年灵力不过是自己体内灵气的三万分之一,她真没注意少了点。 不得不承认,那位炼药师者给得对,自己就该是四十分。 初绮只缓和了片刻,又觉得浑身憋得难受:“师尊,为何我吃了辟谷丹,还想出恭。” “先憋着,那不是屎,那是灵气!”叶停鸢握住她手腕,初绮现在是气境修为,体内却蕴藏神境的灵力,当然会憋得慌。再憋下去,有可能灵台被冲垮,终生痴傻。 叶停鸢拍拍额头,直呼完蛋。那四十分还是给低了,她现在想回到过去抽自己一巴掌。需要一副化解药劲的药方,便能解除危机。 当年炼药谁学得最好?好像是大渊献……大渊献是门门满分的好学生! 可让她去求那个虚伪的女人,还不如杀了她。 初绮拍拍叶停鸢,认真道:“师尊,你不要慌。我感觉很好,我能感受灵气了!” 她抬起剑,刚要使剑招,剑尖所指的高阁凌光一闪! 叶停鸢扭头望去,那是上章峰道观唯一一栋三层高阁,她的藏经阁。 一半顶层被初绮齐齐削开,沿着平整的斜切口越滑越快,坠落地上。 ——轰! 师徒二人呆呆站在爆溅的碎屑中,经书纸张漫天飘散,宛如鹅毛大雪。 初绮:“……” 完了,拆家了。 她想跟师尊解释,一抬手,无意扬起手中剑! 叶停鸢瞳孔骤缩,以瞬息之势封住她的手:“你现在灵气溢体无法控制,尽量保持思维停滞,身体静止,不要说话。” 初绮心想:好。 这一动念,使她脚下的冻土发出一声巨响!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节 ——轰! “徒儿!” 初绮跌进十人合围的深坑里,撑起嘴角:“没事……我感觉很好!” 下一刻直接晕倒。 叶停鸢迅速捞她上来,暂时封住她经脉,放回屋中躺着。 她火急火燎掏出酒葫芦涨大,飞向大渊献峰,准备求药。 半路上,却遇到人来访。 大渊献首席弟子的仙鹤迎面飞来,上面却坐着柳藏舟,拦住她问候初绮安好。 叶停鸢越看他越火大,嗤道:“那老贼派你来撬我墙角?回去告诉她,我徒儿见不了你。” 柳藏舟绷着脸,努力沉住气道:“请教峰主,何以见不了?” 叶停鸢实话实说,如今初绮体内灵气溢出,只能靠她自己消化,否则有爆体的风险,能否逃过这一劫,要看她造化了。 仙鹤突然昂颈尖啼,柳藏舟立即松开它的缰绳,按住仙鹤被勒痛的脖颈。 少年眼神藏不住地焦虑,他忽然想到什么,拱手道:“请峰主稍安勿躁,等候晚辈消息!” 他扔来通讯符,一甩缰绳,驾鹤离去,连道别的礼数都忘了。 不久后,叶停鸢接连收到柳藏舟的千里传讯,是好几副化解传功散的配方。看那严谨的风格和周密详全的批注,分明是大渊献峰主的手笔。 后来她才知道,柳藏舟回去后,向大渊献峰主秉明想做医修。大渊献自然应允,并赐他许多亲批的笔记。他初初入门,看不懂笔记,就一股脑地发给叶停鸢。 叶停鸢不缺任何天灵地宝,有了详细的药方和批注,炼药对她而言的确易如反掌。初绮饮下后,不久便苏醒了。她发现自己修为又涨了,几乎逼近神境修士,她的经脉也因不停承受爆体的灵气,比寻常修士更为坚韧。 师尊说若非喝药喝得晚,她现在已经是神境了。 初绮倒无所谓。 还没好好感受过气境,就一步抵达神境,那修仙也太没参与感了! 她躺在床上,静静感受体内自行循环的灵气,真舒服啊。怪不得大家都想做修士,这种平和轻盈又活力十足的状态,是凡人鲜少能体验的。 叶停鸢盯着她在缝得歪歪扭扭的被褥里打滚的模样,一向略带醉意不羁的脸,渐渐露出沉重的神色:“你再考虑一下。” 初绮歪头:“考虑什么?” 叶停鸢坐到她床前,捂着额头,一手拎着酒葫芦,背对着她。 她静默了许久,才道:“拜我为师的事。” 为什么还要考虑别人呢?初绮不明白。离开上章峰,她或许会遇到更温和,更靠谱的师尊,但不会遇到像叶停鸢这样的人。心比天高,从不低头,却一出手就给她最好的东西,甚至愿意为她求助讨厌的对手。明明她们才相识几日。 叶停鸢的衣角被拽住。 一扭头,初绮正拿着那张《天衍剑法》,小声道:“师尊,教教。” 叶停鸢哼了声,跳到床上盘腿而坐,弹弹纸背:“直接练。” 初绮:“若我不理解呢?” 叶停鸢:“天底下没有不理解,只有不相信自己的理解。你以为我编的九剑新章就是对《天衍剑法》的正确理解吗?若真如此,天底下的剑修都只会一套剑法了!你要做的事,就是自己体悟,自己判断对错,写出你自己《天衍九剑·新章》。” 初绮从未听过这种言论,就像读书之前应当先习字。师尊的意思却是让她直接造字。 虽然听起来就不可理喻,难以登天,还有很大概率走火入魔。 但她不乐意吗? 初绮乐意! 她宁愿苦炼十年一事无成,也不要因为害怕失败就去走千篇一律的路。 她露出傻笑,一跃蹦下床,左手攥《天衍剑法》,右手高举天衍剑,跑到庭中的苍松下,练了起来。 日升月落,参横斗转。 上章峰积雪常年不化。唯独峰底十年一次的灵脉喷发,会让春回大地。 当初绮抬头,第一次发现头顶那棵遒劲苍松竟能开出如此鲜艳的花时,她恍然意识到,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竟如逝水东流而去。 她的师尊也出关了。 叶停鸢看见初绮,还愣了愣。印象里刚到她胸口的小姑娘,如今已和她一般高。 当年她与初绮相约,万年苍松开花那日,就是展示练剑的成果的日子。 这些年,纵使叶停鸢在闭关,也会时常想起。真是越来越期待这小崽子能修出什么样的剑法。 “近来可好?”叶停鸢道。 初绮想到这些年发生的事,叹了口气:“徒儿学艺不精,有愧师尊教诲。” 叶停鸢哼了声:“怎么染上谦虚的坏毛病了。” 她一打眼就看出初绮已经突破神境,而且不是神境初阶。剑修的修为和剑道成就有直接联系,说初绮一事无成,她根本不信。 叶停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如此喜事,当先牛饮一葫芦陈年佳酿! 她端着酒葫芦,清了清嗓子: “天衍剑主,请!” 第8章 初绮其实不想现在就展示,但一诺千金,既已约定好,就不能再改。 她说:“献丑了。” 然后抬剑。 叶停鸢微微眯眼,这起手抬剑带起的剑风中,竟有玄奥的气息,和她的《新章》类似,却更古朴,更精纯! 不愧是练了两千个日夜的成果! 下一刻,初绮出剑了。 叶停鸢连酒都不喝了,浑身紧绷,瞪大眼,目不转睛盯着她—— 初绮,戳! 一息,两息。 三四五六七八息。 风静止,鸟不鸣,天上的流云缓缓滑走。 叶停鸢和初绮大眼瞪大眼:“……” 叶停鸢:“你动啊。” 初绮:“动了啊。” “再动啊。” 初绮缓缓收剑。 叶停鸢和初绮再次大眼瞪大眼:“……”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了。 “就这??” “就这。” 叶停鸢深吸一口气,差点从树干上滑下来。她又猛猛饮了一葫芦,平复心情。 初绮挠了挠头,长叹一口气:“我就知道如此,但事实就是这样。” 她只悟到了天衍剑法的起手式,既“抬剑,戳!”这个动作。 其实她练剑的第十五天就悟到了,但剩下的两千多天,她始终觉得这一式还差一点。好似炖汤忘记放盐,宝剑没有剑鞘,白衣溅上油点,鞋里进了一粒石子。 能用,但不完美,不纯粹,有瑕。 这种瑕疵的膈应感促使初绮不断练习,日复一日地修正。每当她感觉纯粹一些了,又会发现新的瑕疵。两千多个日夜过去,她没有一刻停息。 叶停鸢抹了把脸:“你只练一式,这辈子都只会一式。今后要如何与别人论道比剑?外面的修士花招百出,你只用起手式吗?” 初绮无奈道:“那就只能被人打翻了。” 她光顾着想练剑,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叶停鸢对嘴怼着酒葫芦,竟空了,唉一声随手丢掉,撑着额头满地直转圈。初绮面无表情跟在她背后走,两人绕着道观前庭走了一圈又一圈。 叶停鸢:“两千多天啊!你就没想过试试第二式吗?” 初绮平静道:“我尝试过,非常卡手。有天我恍然大悟,我心中记挂上一式的瑕疵,无法心安理得地往下练,总想返回去改改。徒儿想起师尊的教导,要相信自己的理解,最终我选择遵从本心,先把第一式修圆满,再炼第二式。” 叶停鸢:“……”你还是把我的教导当个屁放了吧。 但她理解初绮的执着,执着于纯粹无暇的剑道。 要初绮放下执着,无异于背弃她的剑道。 叶停鸢虽是第一次教学,但也清楚这种左右互搏的僵局,意味着什么。 “你的瓶颈到了。” 初绮醍醐灌顶,抱拳道:“请师尊明示。” 叶停鸢:“锋利的剑,都需要磨砺。剑修也一样,实战就是剑修的磨砺。唯有生死关头,才能激发剑修的无限潜力。算一算日子,苍梧道场就要开了,今日你就下山去,坐船到风陵州苍梧道场历练,在与人的对决中磨炼剑法。” 初绮懂了,师尊的意思是逼一逼自己,说不定就能在危急关头,绝地顿悟,逼出完整的九式。 “可我只会起手式,如何与人对决?” 叶停鸢思忖片刻:“那为师就传你一道能破万法的绝世秘籍。” 初绮严肃道:“请师尊赐教。” 叶停鸢取出一只布囊,交道她手中:“切记,不到危急关头,不要用。” 她呵呵一笑,背着画卷醉步远去。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8节 初绮打开朴素布囊,里面还有一只布囊,再打开,又有一只布囊…… 到底什么秘籍藏得这样深? 终于,拆了七个布囊后,初绮激动地展开一张小拇指盖大的纸,上书五个字—— 打不过就跑! 初绮:“……” 说实话,她有点心虚。对决不像练剑,往往来不及思考,顷刻就定胜负。 当然,她不用思考,她只会一式。 但区区一式,如何与那些练了好几套功法,遍身法宝窍门的修士们比? 何况这些年闭关练剑,也不清楚外面修仙界到底什么样,到底怎么吹嘘她。若让世人看见上章峰主唯一的徒弟,多年来只练成起手式,定会又惊又笑,她都替师尊丢脸。 但望着手中嗡鸣的天衍剑,初绮咬了咬牙,不就是对决么?只要能逼出天衍剑法九式,让她在剑道上精进一步,输就输,丢脸就丢脸,师尊都不怕,她怕什么! 初绮收拾好行礼,背起剑,朝着道观大门恭敬一拜:“徒儿走了!” 她转身,迈出下山的左脚。 等等,她连御器飞行都没学过,难道走着下山? 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啊! - 归元宗最东部的山岭,坐落着灵枢大殿,此地常年开放,不论宗内宗外,都能来此求药求援、招募队友。弟子通常在殿后看榜,若瞧见力所能及的事,便会去应下请求。 大渊献峰弟子虞秋池收到师弟求助,飞速赶来。她专心驾鹤,余光里好像出现一张桌子,在半空中舞动颠簸,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好怪,再看一眼。 就这一眼间,那桌子陀螺般冲她飞旋而来! “小心啊啊——”桌上的女修大喊。 擦肩而过的时刻,虞秋池猛地一拉缰绳,连人带鹤在半空中三百六十度大翻转,险险避开了空难。 初绮终于刹住桌子,抹去额头汗:“撞着你了吗?” 虞秋池嘶了一声,面对越来越近的初绮,警惕地伸出手制止:“别过来!” 初绮愣在原地不动,虞秋池两腿一夹鹤,绕着她飞了几圈,狐疑地皱眉:“你是谁?你是我归元宗的弟子?哪峰的?哪个师尊名下?今年多大?修为几何?为何我没见过你?” 初绮:“……”这查户籍呢! “我是上章峰的。” 虞秋池冷笑,亮出一把金琵琶:“装都不装了?都知道上章峰根本不收弟子!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明明是神境修为,御器飞行却像只学了一个月……” 初绮:“我只学了一天……” “这话你都能说出口??”虞秋池愣在原地,一时竟忘了刚想说么。 初绮翻了翻行礼,好不容易找出从来不用的归元宗的符牌,亮给她看。 宗内弟子之间的符牌互有感应,且与神魂绑定,千万年来,从未出过作假的事。 虞秋池这才收了金琵琶,嘟囔道:“早拿出来嘛,下次别随便逗人了。” 她还是不信初绮来自上章峰。 初绮也不解释,她只关心一个问题:“道友,你知道灵枢大殿在哪里吗?” 虞秋池指着东边:“你怎么飞得像喝多了似的,看得我心惊肉跳……唉!别别别在半空乱翻了!算了算我求求你,你坐我后面吧,我也去。” 初绮收起桌子,搭上她的便鹤,笑得很灿烂:“多谢道友,敢问道友是哪个峰的?” “大渊献。”虞秋池道,“你呢?” 初绮本来想解释她真是上章峰的,但想到要连带解释她是上章峰主唯一的徒弟,她的灵源成像,她的剑法,以及她为何驾桌飞行还飞得如此精彩…… 而她本来只想问个路。 “其实我是外门的。”初绮的语气像苍老了八十岁。 虞秋池狐疑地盯着她:“外门还有神境弟子?” 外门没有神境弟子? 不过初绮更好奇的是:“你竟然能看出我修为?” 虞秋池一愣,不说话了,扭过头去。 初绮猜测虞秋池应该有一种能看穿他人修为的法宝,但萍水相逢的,大家还是别把鞋底全露了比较好。 她:“呵呵呵道友厉害。” 虞秋池:“哈哈哈你也不错。” 两人打完哈哈,立刻恢复面无表情,就这么一路无言尬到了灵枢大殿。 虞秋池指着后殿:“那边看榜。” 她说完就急匆匆地,朝着反方向去了。 初绮走到后殿门口,就被人潮吞没。她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放眼望去,全是各种各样的头。 殿顶自藻井垂落一条长长的书卷,榜首就是剿灭魔修的任务,不计时间,不计数量,不限人数,只要能带回魔修死后上丹田凝聚泥丸,就给一块上品灵石。 初绮扫了一眼,书卷上还有去风陵州清理魔气的任务。苍梧道场就在风陵,看来她此行十有八九会遇到魔修,那两个任务她必接。 师尊没给她灵石,所以还得自己想办法。她来灵枢大殿,就是想一次性接取所有能顺便完成的任务,然后换成钱,出门一趟才不亏。 书卷背面都是招募队友探索遗迹的请求。苍梧道场也算遗迹,但她看到卷末,都没看见有人准备去苍梧。 初绮学着旁人,用符牌对准书卷,准备自己发一个请求:“现招募前去苍梧道场的道友,联系初绮。” 符牌闪过一阵红光,失败了。她试了几次,无论怎么修改,都没办法发出“苍梧”二字。 她走到门口问后殿管事,管事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你说苍梧?” 初绮点点头,不知他为何如此神秘。 管事:“随我来。” 她们走到后殿最尽头,人迹稀罕处。 管事在雕满祥云瑞兽的木门上轻轻拍打三下。 嘎吱一声,两扇屋门对开。 “请进。”管事道。 初绮踏入室内,门在她身后嘭的关闭。 第9章 这是一条漫长的走廊,地上长明灯安静地燃烧,两侧有通天的书架,满满陈列着玉简。 她刚想开口问,管事扭头对她比出噤声的手势:“嘘。” 他严肃而沉稳,初绮只好咽下疑问点点头,跟随他悄无声息走过很长一段距离,直到仰头看见书架上标记着“风陵州”三字。 管事轻身浮起,从最顶层抽出一枚玉简,递给她。 玉石莹白,鎏金包边,触手温润。一股热流传到初绮灵台,意识里忽然浮现出许多信息。 苍梧道场,既上古真君苍梧陨落之域,是她生前灵台所化。道场内灵气奇诡,山石倒悬,流水逆溯,光影交错全无章法,毫无逻辑毫无规律,一切常理在此皆被践踏。稍不慎就会迷失其中,永远走不出来。 归元宗用“天地日月人”五字划分遗迹等级。苍梧道场是地级。 初绮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遗迹探索招募,全部是日级以下。日级以上的遗迹不对外公开,想找到想进去,得靠一些机缘。 初绮递出符牌作登记。管事接过按在他腰间的书卷上。 金色光芒亮起,映照他双目缓缓睁大。 “你还不及弱冠,神境七阶?!没骗我吧?” 初绮:“不是不能说话?” 管事压低声音:“你先告诉我怎么修的?” 初绮想了想:“这很厉害吗?我练了几年剑。修为涨没涨,到底涨了多少,我从没在意过。对了我看你好像比我年长一点,你是什么境界?” “……” 管事面无表情竖起一根手指:“嘘。” 然后低头继续登记,下一刻在金光照耀中他叫得更大声:“上章峰?那个纯纯的剑就是你?” “嘘。” 初绮竖起一根手指,淡淡道:“别太崇拜我。” 管事:“。” 他办完正事,好似终于想起还能传音入密:“宗门里还有几人去苍梧,你可要与他们相会?” 初绮点点头,她对苍梧道场的了解几乎为零。多一个人就能多一条收集消息的渠道,何乐而不为呢。 管事指着长廊另一边:“去前殿前,找符牌戳印的,午后有飞舟带你们去风陵。” 初绮走出另一端,阳光猛烈,晒得她想眯眼。尽管她已经入道,不受寒暑侵扰,能夜视万物也能张目对日,但有时她又觉得自己和凡人时没有太大差别。 前殿里空荡荡,但红檐外的广阔庭中,每隔几步都树立着等身高的菱形铜镜,密密麻麻,像纪念碑林。铜镜围满人,求援求药,祈福占卜,各式各样,有修士也有凡人。 整个前庭人声鼎沸,比后殿还喧嚣。 初绮看见一个今天才见过面的女修,扬手要打招呼,想起没问她的名字。 虞秋池倒先看见她了:“唉,你不是内个,内个……” 初绮:“初绮。” 她笑了,拱手道:“虞秋池。” 虞秋池一眼就看见初绮符牌上的苍梧印,如老树根茎缠绕。两人确认过身份,都是去苍梧道场的人。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9节 据说虞秋池的师弟也去,但不知为何,虞秋池来了前殿,却找不到他。传讯不回,风陵州的飞舟又快到了,急得虞秋池直拍梁柱。 “我师弟是个医修,咱们出门在外,万一有个磕磕碰碰,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正当此时,前庭那边忽然传来争执声,说是归元宗卖假药,他千金求来续骨生机的药膏,居然涂了半个月还未好。周围的归元宗弟子已上前去询问,说是一个叫虞晦的医修接下的请愿。虞秋池听到这名字,浑身一僵,飞奔过去。 那人满脸刀疤,手长脚长,像只竹节虫。他举着溃烂到隐隐露出白骨的疮口:“就是大渊献峰的医修,虞晦!收了我的卖命钱,不但给我甩脸色看,还给我治成这样!”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初绮从众人肩后探出脑袋,想看看到底哪位是虞晦。这关系到她未来的小命。 “仗着天下第一宗的名头,开始卖这种玩意儿,今日若我不站出来,不知有多少凡人百姓都得受你们蒙骗欺瞒,还要忍气吞声!”刀疤男甩出一包药膏,砸在地上。 归元宗一位医修弟子蹲下去捡,包药的纸上的确印着虞晦的章,但里头的药……有问题。 天星子,赤霞心,莲华叶,辅以温性灵气调和。本是一副续骨生肌的普通方子,现在突然多了浓浓的血狮藤气味,冲散药性。 虞秋池听完弟子解释,扭头问:“你有没有私下改药方?或者最近常摸血狮藤?” 刀疤男嗤道:“你问我?我就是按你们说的敷!你们归元宗常年乱假药,害死多少人,全都被你们用钱塞住了嘴!” 虞秋池面不改色:“寻常人也不会接触生长在熔岩边上的藤蔓,除非你故意跋山涉水去摸。而且一天摸个七八回,坚持十三日,剩下两日赶回归元宗。这不就正好半个月?” 刀疤男怒道:“你为了脱罪真是什么离谱借口都能编!归元宗卖的药不起效,反倒打我们病人一耙。大家看见了没?这就是天下第一宗的水平。” 虞秋池冷脸:“我师弟虞晦是同辈中才学最出众的弟子之一,何必自断前程来害你!” “那他人呢?怎么不出来?我看他就是心虚了,不敢出来。”刀疤男道,“我为人清白,不求赔钱,我只要你打开你们的药庐,给大家一个交代!” 周遭一片哗然,人心动摇,观望的,怀疑的,想看归元宗开药庐证明清白的。 虞秋池气得拔出金琵琶就要奏杀阵乐,正应了刀疤男的心意:“被我说中了!想当众杀人灭口吗?” 初绮冲上去拦腰拎起她,虞秋池手脚在半空中乱挣,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初绮一点,被她轻而易举拎回前殿里。 初绮蹙眉:“你打他他求之不得。你打死他,你师弟身上的污点就永远甩不掉了。难道你宁不去苍梧道场,也要和这坨粪互殴吗?” 虞秋池稍稍冷静下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初绮指着后殿:“我刚回去通知管事了,让你们大渊献立刻派一个有经验的医修来处置他。” 虞秋池惊异地看了初绮一眼,震惊于她行事之快,也猛地想起临行前,师尊嘱咐她的话: “苍梧道场万物异常,皆因苍梧真君神识残缺混乱。闯入者极易被幻象所愚弄、激怒,从而迷失方向。若你顺应心意逞一时之快,只会加剧迷失。唯有保持灵台清明,才能识破虚妄,找到出口。否则将永远被困于道场中,直到神魂俱灭。你性情直,此去最好能寻几位更理智坚定的人同行。若不然为师还得亲自去一趟苍梧捞你,为师丢不起这个人。” 虞秋池不自觉攥住初绮的衣摆:“……” 师尊你不用来丢脸了,她傍上队友了。 前庭,刀疤男在吼,还引得不少觊觎归元宗药庐的人应和,渐渐声如浪潮。 不管刀疤男是对是错,这可是千百年一度的好机会。 “开药庐!” “给我们一个交代!” “开药庐!” 忽然,人群外响起一道清越的男声:“道友所言极是,我归元宗大渊献峰的确该给你一个交代。” 虞秋池听到这声音,眼睛发亮:“是师叔祖来了!” 初绮也一愣,没想到她摇来的人辈分这么高。师叔祖是哪位长老?她脑中已经浮现出白花胡子,白眉白发,满脸皱纹的那一批归元宗老人,可抬头一瞧,初绮愣在原地。 夹道人群分开,一位身形如松,风神俊逸的青年男修走来,他淡绿衣衫,墨色大氅,手持一卷竹简。 好熟悉的脸,好陌生的打扮。 初绮心脏跳到嗓子眼,啪的捂住额头。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阿舟! 这还是与她一起用鞭炮炸恶霸家茅厕的阿舟吗?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好像她过了一个暑假,发现挚友闷声逆袭了,却没通知她! 初绮低下头问:“师叔祖?” 虞秋池点点头:“柳师叔祖是峰主的弟子,按辈分是我师叔的师尊的师叔。” 初绮叹了口气:“那你必须重新认识我一下。” 虞秋池:“?” 初绮摸摸她的头:“我的乖乖曾徒侄孙女呦。” 虞秋池:“??” 虽然初绮尽说些不着调的话,还斜倚在梁柱上,没个正经站相。虞秋池却发现,她眼睛盯着庭中撒泼的刀疤男,手隐隐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她忽然想起师尊说过的一句话。 论道比试的极致,不在会念多少法咒,拥有多少法宝。 而是不动则已。动,则一击必杀。 第10章 刀疤男:“你又是谁?” 医修弟子们奉上药贴,柳藏舟从容拿起来:“误触血狮藤,扭转了续骨生肌之效,此症虽不多见,但天下药性相生相克本不稀罕。我大渊献峰自有规矩,既已应下你的请愿,医你痊愈,必不会半途而废。” 他仔细瞧了瞧药贴,原封不动还给刀疤男:“请阁下为伤口敷药。” 刀疤男眼珠向上盯着他:“你怎么敢还给我?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掺血狮藤,敷上去再溃烂你用什么赔!” 柳藏舟道:“开药庐。” “这可是你说的!”刀疤男一把扯过,敷上手掌。药贴接触伤口,溃烂得更严重,整个手掌都泛起不正常的淤紫。他嘶了一声,大喊:“话说得好听,你——” 余光里一道残影袭来! 那残影唰的擦过他手臂,剖开他整条衣袖,露出他瘦如柴的手臂,缠绕着一圈圈赤红藤蔓,蔓叶似长毛在风中呼吸。 围观修士惊呼:“血狮藤!” 刀疤男被打得措手不及,只嚎叫了一声,柳藏舟的第二枚竹简顷刻飞来,以奇险之势划断整条藤蔓,却不在他手臂上留一丝红痕。 血狮藤落地的一瞬,他掌心的药贴“嗤”一声,灵气逸散,药贴脱落,露出完好无暇的手掌,新生的皮肤更为平滑整齐。 无需言语解释,围观者都懂了。即便不认识血狮藤的凡人,也彻底明白刀疤男就是来碰瓷的。 柳藏舟笑道:“阁下还不明白,我可以再演示一遍。” 他顷刻跃起,如飞燕般疾冲至面前,刀疤男尚未反应过来,手掌就被那卷竹简狠狠砸中,只听咔嚓一声,他的手又折了! 前庭响彻刀疤男的惨叫,柳藏舟挑起一片血狮藤,用竹简压进他的掌心。 赤红吞噬着他方才痊愈的皮肤,刀疤男僵着手掌,痛得连连后退,跌坐在人群里。人们看得一清二楚,他掌心伤口溃烂的模样,与之前分毫不差! “失敬。”柳藏舟秉竹简抱拳道,“阁下现在该明白,伤口是如何溃烂了。我那晚辈虞晦虽年少轻狂,但医道本领说一句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纵你用血狮藤催化伤口半个月,依旧能药到病除。” “阁下若无异议,此事便就此了结。诸位若有来求药,可随意请愿。我大渊献峰下任何一位医修弟子都绝非浪得虚名。但若想寻滋闹事,归元宗绝不会让你靠近大门一步。” 刀疤男双手颤抖,冷汗津津盯着他。周遭掀起一片兴奋的哗然,柳藏舟没有听旁人的溢美之词,他低头在符牌上验销任务,他接得匆忙,没仔细看发任务的人是谁。此事却看见那行文字上,分明写着灵枢后殿的管事名和……初绮。 柳藏舟蓦地抬头,隔着重重铜镜碑林与人山人海,恰好与初绮对上目光。 她抱臂靠在前殿朱红的顶梁柱上,朝他摇摇手。 隔着那么远,初绮都能看见他错愕的神情。他像忘记自己会走路一般,久久停留在原地。也像忘记自己有喉咙一般,微微张嘴,却不说一句话。 就在初绮以为自己的发小傻掉时,柳藏舟的脸突兀地泛红,愈演愈烈,直到脖颈都红透了。他眼底升起喜悦,明亮好似朝阳跃出天穹。 “初绮?” 初绮的眼神却骤然一凛。 柳藏舟察觉出有异,只觉劲风袭来,背后一凉。 实在太快了,所有人意识到变故突生时,刀疤男的刀尖已直取柳藏舟后心。他们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破罐子破摔到在归元宗门前杀人。此时终于有人凭借那锯齿般的刀刃认出他的身份——儋州臭名昭著的螳螂刀。他刀法以奇险快的偷袭闻名,本该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但因盗窃宗门法宝,三百年前就被衡虚宗除名了。 虞秋池脸色大变,一句“快避开”还没叫出嗓子眼,螳螂刀尖离柳藏舟只一指之距。 没有人清楚初绮是何时动的。 也没有人看见她如何穿越林立的铜花镜,拥挤的人潮,来到螳螂刀面前。 就连一直站在她身旁,拉着她衣摆角的虞秋池也没能看清,她甚至意识不到手中已空空如也。 在世人眼中,这位剑修就像从虚无中凭空闪现。 她甚至没有出剑,只是举起剑鞘,那么轻轻地一抬—— 剑鞘与螳螂刀接触瞬间,灵气如晴空霹雳般爆响,锯齿状的刀刃自相碰处碎裂,在阳光直射下,顷刻化为齑粉! 光秃秃的刀柄当啷落地,而螳螂刀本人已被震飞出去,如一道窜天炮仗冲向天际,半响后“啊——”的一声落下来,重重砸在门口针叶茂密的老松上,再没声响,应是已然昏死过去。 四下死一般的寂静。 柳藏舟转过身,手中竹简蓄势待发,却只见初绮一人横剑护在他身前。 她微微张着嘴,呆滞凝着地砖上一层飞尘和空荡荡的刀柄:“……我了个上清老祖啊。” 她只是想拦一下,控制一下场面,揍一顿对方。 她没想过刀疤男如此不禁打啊! 他的刀,真不是泥巴做的吗?怎么和她剑鞘碰了一下就碎成粉了?她不会要赔人家的本命法宝吧? 不是吧不是吧,她还没出宗门怎么就负债了? 不对,那刀一定是赝品。他是专业碰瓷的,拿血狮藤碰瓷归元宗,拿假刀碰瓷她。 初绮冷笑,想坑她是不可能的。她在杂货铺里当了十二年三号掌柜,遇到的碰瓷比见过的狗还多。 初绮的眼珠转了转,随着众人目光,缓缓抬起头。 远方顶部秃了一块的老松恰好映入她眼帘。 “……”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0节 初绮再次陷入呆滞。 这是她干的? 这好像真是她干的。 她不会要赔宗门钱吧!?! 执勤弟子终于回过神来,纷纷御器飞上去查看螳螂刀的情况。 人群像一群逐渐苏醒的蜜蜂,不论归元宗还是宗外人,都在互相询问这位剑修的名号。她看上去如此年轻,面容却如此陌生。 归元宗内大多弟子气境时就常在灵枢大殿行走,尤其是剑修,学完《入剑道》就四处找人比剑,早早就与同辈们混了脸熟。这少女剑法如此强劲,却无人认得,就连灵枢大殿的执勤弟子也摇头说从没见过。 尤其是站在前殿,手指还蜷缩好似抓着衣摆的虞秋池。她的手缓缓抱住脑袋:“我的娘啊我到底找了什么队友,我为何从没听过这号人物。” 她简直要怀疑初绮是别宗混进来的! 但如此天才人物,除了天下第一宗,还能出身何处? 那可是以奇袭闻名的儋州螳螂刀,它最大的优势就是趁其不备,在短距离短时间内打出致命的一击。可这人人值得一提的最长处,竟被那剑修看似随意的一抬剑,衬得像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虞秋池忽然想起初绮说的话。 “我来自上章峰。” 上章峰,年轻,剑修。 她就是当年那个遭到六十四位道境修士哄抢,场面一度失控,最后打破叶停鸢三万年不收徒的惯例,拜入上章峰的那位……纯纯的剑?! 她是怎么在普通的一天骑着普通的仙鹤,和这种传说中的人物差点发生空难的? 虞秋池脸上露出痴痴的笑容。 缘,果然妙不可言。 灵枢前殿的管事冲出来,瞧见那惨状,一副活过这么多年居然光天化日见鬼了的表情,再看看横剑的初绮,倒吸一口凉气:“你——” 初绮一把拽住她广袖,抢先声泪俱下:“管事你听我解释!他是故意的!他好歹也是个修士啊,怎么可能被我轻轻一挡就飞了?我真没用力,绝对是他自己飞上去把老松砸出个坑的!他还用假刀来碰瓷我,我剑还在剑鞘里,他刀就成粉了,谁信啊!” 众人:“……” 第11章 前殿管事也觉得蹊跷,按理来说,螳螂刀是个气境修士,再弱,也不会被初绮挡一下就飞出去血肉模糊濒临死亡。况且自家小修士虽有神境,但的确没出剑啊。如何一招间粉碎对方的本命法宝呢? 管事叹气:“他的刀不说,可大家都看见这、这。”她指了指老松。 初绮拽着她袖口捂脸干嚎:“管事我没钱啊,我上章峰贫苦艰难四季如冬师尊每天花钱买酒败光家底——” “不用你赔钱!”管事道。 初绮立刻放下她袖子,还贴心地抹平褶皱:“好哈哈哈……那这人的确是我打飞的。” 管事:“……” 柳藏舟:“……”” 初绮哼笑:“谁教他敢动杀阿阿——阿柳道友的心思,我还不能先下手为强了?” 管事听见这句话,一挑眉,古怪地来回打量两人,忽然龇着牙发出“噫——”的嫌弃声,纵身飞走了。 “??” 初绮转头问柳藏舟:“阿舟,你说说她怎么回事?” 柳藏舟打开竹简掩饰微红的耳根,淡淡道:“人前的时候请称呼我柳道友。” 初绮:“……?” 她缓缓凑近,和柳藏舟对视,然后微微眯起眼,突然伸手猛地一拍他胸膛。 柳藏舟被她拍得怔在原地。 初绮也愣住了。 他胸膛温热又结实的触感传到掌心,和小时候互相推推搡搡的打闹完全不同。 那时的少年身形单薄,和自己没有任何区别,就算同柳藏舟摔倒在一起,也只笑对方是一块木板。现在反倒靠近就莫名有一种灼热。初绮猛的背过手去,突然感觉柳藏舟很陌生。 她僵着脖颈道:“我还没跟你算帐。” 柳藏舟:“算我什么帐?” 初绮:“你背着我偷偷变美这件事。” 柳藏舟眉头一跳,就知道她嘴里说不出好话。 他道:“总之你不必担心赔钱,你既是为了我出手,善后就交给我。” 初绮出神地点点头,猛然想起飞舟已经到了:“我还急着去苍梧,回来再找你聊!” 柳藏舟拉住她:“你也去苍梧?” 初绮:“你也去?” 她看着柳藏舟,眼中的兴高采烈几乎溢出来:“你怎么不早说?你刚在哪里待着呢?我都没在前殿看见你。” 柳藏舟笑了笑,只说自己方才有事。其实他刚才已在飞舟上。这次去风陵州的飞舟就是柳家赞助的。但他私心不想让初绮知晓,以免她发出“你家真的好有钱啊”“怎样才能赚这么多”这类傻傻的感叹。每次初绮说这些话,柳藏舟都心里泛酸,好像他突然离她很遥远。 二人结伴登舟后,初绮发现这艘飞舟没有拜入宗门的那艘大,却远比那艘奢华。 比如面前银盘装的灵果,樱桃般大小,犹如黄水晶一般莹润,酸甜可口。她在上章峰修了两千个日夜都靠吃辟谷丹,本以为自己早就断绝食欲,结果不知不觉炫光了三盘。 吃完后,初绮就觉得腹部隐隐有异常。 正逢虞秋池满面愁容地登上飞舟:“怎么办,我还是联系不上虞晦,他来不了了。” 初绮也眉头紧皱,一脸苦相,实际脑中已天人交战,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啊?竟然这样。” 虞秋池怕了拍初绮肩膀,心想这个上章峰的新朋友真好,实力那么强悍,还会同情她,为她感到难过。 初绮浑身僵硬,热流在小腹横冲直撞,凭借她多年经验,这是要窜了。可飞舟上没有茅厕啊!可恶,修士就不能上厕所了吗? 她想下飞舟,可灵枢大殿好像也没有茅厕,天哪,全天下的修士竟然都不上厕所!难道她要走野路子不成? 时间不多了,速战速决吧! 初绮刚起身,被虞秋池一把搂住肩膀:“其实你不懂!我是真的很想让我师弟来,只是、只是我问他之前……” 初绮已经魂不离体,满头冒汗往前走:“不会吧,我的天,唉。” 虞秋池见她慌张眼神闪避的模样,心里也一紧:“你是不是看出来了,难道是我拒绝得太明显了?” 初绮六神无主的目光四处寻找能打野的地方:“好问题,那确实啊,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连你也这么觉得!”虞秋池被说中心思,长叹道,“果然是我的问题,可他大半夜突然跟我说这些话,我实在难以接受,就跟他说我和他同姓同父母,以前拿他当弟弟,如今更是师弟,我们是不可能的。” 初绮终于看准飞舟下一片茂密的树林,庆幸道:“天哪!你也不容易啊!辛苦了!” 虞秋池一愣,好似有双手轻轻抚慰了她紧张的心。 这种事她没办法说给父母听,从小到大她的好友,又通通都是虞晦的好友,更说不得。此刻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初绮转身向飞舟出口飞奔,半路遭到虞秋池迎面一个大大的拥抱:“呜呜呜啊师姨祖奶你真好。” 初绮脸色发青:“唉我的乖徒曾侄孙女先让让……” 此时柳藏舟提着一大筐灵果跳上飞舟:“初绮你看!我又给你找了一筐!” 初绮两眼一黑,哀嚎:“不不不我不行了——” 只一个眼神,柳藏舟便懂了。可纵他学医多年,也没听过修士吃灵果吃坏肚子的。但吃坏了肚子……他绷住脸沉默片刻:“好像这里和灵枢大殿都没有。” 初绮含泪点点头。 虞秋池吸了吸鼻子:“谢谢你们还为我费心找。我好多了,师弟既然决定不去,那就是他的选择。我们的行程要紧。” 初绮不言,只是举起虞秋池搬到旁边。 “??”虞秋池这才发现她哪里不对劲:“你、你怎么了?” 初绮刚要说话,那种决堤般的感受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咬着牙,抱着肚子缓缓滑落,柳藏舟和虞秋池立刻一左一右把她架起来。 “你还好吗?” 初绮气若游丝:“你们快离我远点……” 柳藏舟蹙眉:“说这种话有没有把弟兄放在眼里?那年雪后放炮仗,你还说我们今后要一起粪斗——” 初绮真想捂住他的嘴:“别人夸你妙手回春时知道你这双手还朝里正家的茅房甩过鞭炮吗?” 柳藏舟:“你帮我点的火。” 初绮:“你买的炮。” 柳藏舟:“在你家铺子买的。” 虞秋池倒吸一口凉气,师叔祖爷和师姨祖奶一起炸过茅厕? 但现在是关注炸茅厕的时候吗? “你俩别贫了!”虞秋池挤在二人中间,急道,“师叔祖不是医修吗快治治。” 初绮:“对对你快治治!” 柳藏舟一直捂着初绮肚子:“早看过了你肠胃没问题。” 初绮只觉那股热意已经冲到了灵台,她深呼吸,突然“嗯?”了一声。 虞秋池急得汪汪大叫,正满地乱跑找纸,就看见初绮面无表情推开两人,缓缓站起身。 柳藏舟和虞秋池俱是一愣。 这是当众窜完,所以事到临头、心如死灰、无所畏惧了么? 柳藏舟不知作何表情:“你什么感觉?要不要先随我们回大渊献峰?” 虞秋池吓得脸色清白:“是啊先回去吧,找峰主看看。不过,你窜到哪儿了啊?” 初绮抿着嘴:“窜到了八重。”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1节 柳藏舟:“?” 虞秋池:“??” 初绮羞涩一笑:“神境八重。” 柳藏舟:“……” 虞秋池:“……” 初绮忽然脸色一变:“救命救命——” 柳藏舟和虞秋池立刻一左一右扶住她:“又怎么了!”“发生何事了?”“你还好吗?” 初绮苦着脸:“刚才没窜完,好像又要窜了!” 两人:“……” 有没有人禁止修士随地大小窜啊! 第12章 一炷香后。 飞舟缓缓启动,面前二人异常沉默,一个撑着额头,一个捂着脸。 初绮泪眼望天,想说点什么缓解这种无比尴尬的场面,但想到刚才发生的吃窜事件,虽然不是吃窜了肚子而是吃窜了修为。她也选择沉默。 那就当是她身为神境修士,周身环绕着令人噤声的威压好了。 柳藏舟拾起一颗灵果,丢到嘴里嚼了嚼,这的确是正常的黄樱果,可从没听过吃三盘果子连破两个小境界的人。 “你为何错把破境的感受当窜?” 初绮脸色迷茫:“因为我窜过,但没破境过。” 虞秋池:“以前从来没有破境?” 初绮:“没有。” 虞秋池:“哈哈,你讲话真好玩。” 初绮:“……” 柳藏舟:“现在还有什么症状?” 初绮摇摇头。 柳藏舟举起一颗:“再来一颗?” 初绮猛地后仰,她现在看到黄樱,那种屎到临头惶恐和尴尬就袭上心间。 虞秋池不信邪,蹲到那筐黄樱果前,一个接一个塞进嘴里。看得初绮胆战心惊不忍直视。然而虞秋池吃了半筐,吃到想吐,境界都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只是体内的灵气涨了些许。 三个人又同时陷入沉默。 最后柳藏舟对着初绮研究半天,攻破了这举世瞩目的医学难题。结论是初绮体质特殊。吃一颗黄樱就能吸收百分百的灵气,而普通修士吃黄樱,或许只能吸收两三成,吃多了还有上限。 虞秋池打着饱嗝:“那岂不是她靠吃就能吃到真境去?” 柳藏舟道:“提升境界不能单纯靠累积灵气。但不积累灵气,就无法提升境界。” 初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师尊从没讲过啊! 虞秋池:“师姨祖奶,那你到底几重修为啊?” 初绮乐乐呵呵:“神境九重,你们呢?” 虞秋池:“……”她后悔问了。 柳藏舟沉默地看了初绮一眼,垂眸道:“神境二重。” 虞秋池:“……”好好好你们都是神境人。 她现在很生气,虞晦你怎能抛下姐姐了,姐姐本来可以拉你垫背的! 夕阳渐渐暗淡,飞舟在夜色中前行,舷窗外,云海平静,星子无声地闪烁。 第五天傍晚,飞舟停泊在风陵州苍梧郡的一处山崖边。初绮跳出飞舟舱门,伸了个懒腰,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虞秋池和柳藏舟的躯壳也走出来,眼中毫无神采,短短五日,二人的修为竟更上一重天。初绮丝毫没有自己卷了队友的意识,还大力夸赞:“你们好刻苦!” 通向苍梧道场的路十分隐蔽,钻进山崖上的石洞,渐渐没入黑暗,直到影子消失。虞秋池点亮长明灯,灯火在雾气里切出一圈颤抖的光,却照不透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 四周愈发空旷寂静,连呼吸都有回响。初绮扛着剑走在最前面,脚下湿滑的苔藓每走一步都传来牙酸的黏腻声,身后时不时传来柳藏舟数数:“九百尺……七百尺……三百尺……” 这个数字到“停”时,初绮停下脚步,蹲下往前一摸,三人倒吸一口冷气。明明看上去还有路,手却摸不到地面。 柳藏舟的指尖擦过悬崖崖壁,那上面覆盖着绵软的,色彩艳丽的菌丝。 “艳璃蕈,以腐尸为食,神境以下服用会产生幻觉,神境以上服用会大笑不止。” 前面再不能走了,三人御器而起,虞秋池想起什么似得,扭头问初绮:“你坐我的。” 初绮:“……” 她已经学会了! 三人继续往前飞,潺潺水声从深渊中响起,浮在空中都能感觉到一股阴寒泛上来。 初绮突然停下,横剑拦住两人:“有活物。” 咯咯咯—— 三人瞬间僵住。虞秋池敲敲长明灯,一道强烈的光柱扫向初绮所示意的方向。 在半空头顶上,一只巨大的,犹如上古神话中的异兽白色尸骸悬浮游动,每一根骸骨都粗壮如千年古木。它头颅的双目处早已成为两个黑黢黢的空洞,却依然透出一股冷漠的凝视感。 虞秋池手一抖,灯盏倾倒,光柱惊慌乱晃。 尽管早有准备,初绮看见这只巨兽的那一刻,也压不住自己心脏擂击般跳动。 她定了定神,亮出符牌:“在下归元宗初绮,请前辈准许我们进入苍梧道场。” 柳藏舟和虞秋池亦亮出符牌。 巨兽沉默片刻,缓缓垂首,初绮跳上它的脊椎。 可她还未站稳,巨兽忽然在半空中翻身!初绮猛地仰面跌下去,在下坠的瞬间,几乎凭着本能牢牢扣住它的骨缝。 巨兽骸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翻滚前冲,耳边是虞秋池声嘶力竭的“我想吐啊——”,以及柳藏舟的“真刺激啊——”。初绮双手握住剑鞘首末,剑身穿过骨隙,将自己挂在巨兽的肋骨上。她牢牢闭紧嘴,生怕张开就像这俩人一样,被吹得合不上了。 就在要撑不住时,骸骨猛地一颠,像冲破了无形的气障。四周景色陡然一变,刺目的光线照得初绮眯起眼,泥土和苔藓的清腐潮气扑面而来。 她仰首望去,为眼前所见而震撼。 四面黑色石壁长满奇花异草,萦绕着幽荧。无尽黑暗的地下洞穴,岩顶却开了一方天窗,淡淡天光洒落在场中灰色石碑上,上面古朴的文字……初绮看不懂。 不好意思,天赋全点剑道了。 柳藏舟:“真君苍梧昔以身镇魔域,万里山河因而肃清。炼万千邪魔魂灵为沃土,始有今日风陵州。后来者既承余泽,当怀敬畏。” 他说完,巨兽一颠,三人被狠狠甩了下去。 初绮落地掸了掸衣摆,再看看身边两人,都挺平稳,但她姿势最潇洒。 异兽骸骨悄无声息地消失。而虞秋池正双手举齐眉,朝着石碑行礼。 初绮和柳藏舟对视一眼,也跟着一起朝石碑行礼,毕竟上面写着“当怀敬畏”,等下还要进苍梧道场历练,拜一拜道场主人也无妨。 就在此时,又有一行人被甩进来,跌落在地的姿势,各有各的狗啃泥。 有了对比,初绮就很满意。 这一行人身着蓝白交织的道袍,腰扣是八卦图案。他们瞧见初绮三人拜石碑的举动,噗嗤笑出来。 那一声笑回荡在寂静的洞穴中,分外明显。 第13章 初绮拜谒完石碑,抬头瞥了他们一眼,这些人皆出身凌霄道庭,是风陵州本地最强势的宗门,他们宗主甚至是苍梧真君后辈的传人。 虞秋池撇嘴,低声道:“才神境七重,狂什么狂。” 虽然她才气境,可她有神境九重的朋友啊! 初绮记下那一行人的脸,尤其是那位爱笑的修士。如果和神境七重打起来,能逼出她几式呢?当着石碑的面打不太好,进道场后她一定要找机会试试。 初绮收回目光,问同伴:“我有个疑问,大多遗迹都称为‘某某秘境’或是‘某某洞天’,为何这里叫道场?” 柳藏舟:“好问题。于秘境洞天寻宝,于道场悟道。苍梧道场中价值最高的东西不是天材地宝,而是知识传承和考验心性。” 心性,好虚无缥缈的词。初绮蹙眉道:“什么是心性。” 虞秋池惊讶于她对常识的欠缺:“就是意、心、志合一的程度,苍梧道场会根据你心性强弱,给你不同的考验。心性越坚定,考验越困难。” 初绮更疑惑了,她会担心,会冲动,也会犹豫,虽然有强烈的意愿走上剑道巅峰,但她想要的东西也不止这一样。这算心性坚定吗? 柳藏舟瞟了她一眼,惊异道:“你不会在想你的心性到底是强是弱吧?” 看着初绮猛然瞪圆的双眼,柳藏舟凑近了,按住她的发顶:“你这般天才,还会思考这种问题?” 初绮撇嘴:“难道你不会偷偷地想吗?” 柳藏舟:“会,但弱就弱呗,评不上强就算了。” 从小到大,柳藏舟这一点都特别吸引她。他好像永远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底气。哪怕试卷答了丙等,也摆摆手说那还能如何?柳藏舟不在乎。 可初绮不一样,她在乎。也许她只是不喜欢静静等待有人通知她“你的心性很弱”。但她就是看不得丙等。她没办法淡定,装的也不行。所以尽管她喜欢柳藏舟的淡定,也不会去刻意模仿。 她想自己摸索,得出自己人生的结论。 初绮:“你说得有道理,苍梧敢说我弱,我就打她,直到她哭着说我超强为止。” 柳藏舟:“…………” 巨兽遗骸又丢进来七八趟,大半都是风陵州本地宗门修士。 四周石壁上的花草渐渐盛开,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甜香,幽荧的光芒向石壁聚集,流过碑上文字。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2节 距离苍梧道场开启,倒计时一炷香。 虞秋池扬起手中纸条,嘿嘿一笑:“时间不多了,你俩的小抄准备好了吗?” 初绮:“小抄?” 虞秋池:“当年我娘进苍梧后,完全忘了自己出身归元宗,在里面拜了第二次师,出来后被我师祖一顿暴揍。我准备带个备忘录进去提醒自己。” 她摇摇手中那厚厚一本书,封皮上写着一行大字《修二代虞秋池的躺赢人生》。 虞秋池捧着脸:“真是不敢想象,当失忆的我发现虞秋池竟是我自己,该有多爽。” 初绮和柳藏舟:“还能这样?!” 虞秋池看了眼初绮,挠挠下巴,又添了一行字:无论何时何地,抱紧初绮大腿。 然后对着初绮画了一幅惊天地泣鬼神的肖像画。 初绮:“……我先替里面的自己谢谢你啊。” “你们不会没带小抄吧?”虞秋池掏出纸笔,塞给两人,“挑重点写,时间不多了。” 初绮一句话都来不及写完,石碑突然光芒大盛,晒得她头皮发痒,挠挠头,忽然摸到一朵盛开的重瓣鲜花。 在场每个人头顶上都长出白色的花叶。有的只是一颗孤零零的嫩苗,有的有新叶,柳藏舟和虞秋池都长出花骨朵。 众人彼此相识,接着不约而同望向初绮,她是唯一一个脑袋开花的。 这意味着她的考验难度最高,不知是因为她心性绝佳,还是苍梧道场听见方才她想打到苍梧说她很强为止。就连几个虚境修士都长着花苞,看来苍梧道场的评判标准不完全看境界修为。 头顶花传来一种微妙的感受,初绮站在原地等候。那些考验难度低的修士先走去触碰石碑。待凌霄道庭的修士上前时,初绮看见之前那个爱笑的修士头顶上只是一颗嫩苗,和别人的嫩苗不一样,它蔫蔫的。 初绮噗嗤一声笑出来,在他涨红的脸色中,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剑修的眼神如剑一般锋利,那修士被看得双腿发抖,屈辱地咽下这口气,触碰石碑消失了。 直到所有人都进去,整个洞穴幽寂空荡。初绮才感受到一股牵引力。 她抬起头,望向那洞顶天窗。为什么她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 这个念头还未被仔细思考,她抬手触碰到石碑,眼前一黑。 … …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脑满肠肥的大汉邦邦敲锣,唾沫横飞地吆喝着。 震耳欲聋的声浪,烟熏油炸点心的气味冲开初绮的意识。她抬起头,朱红牌楼挂着“御剑大比”的横幅。前方是一片依山势开辟的青石广场,人头攒动。半空中,数百道颜色各异的剑光如游龙般穿梭,拖着长长的光尾,在湛蓝天空上划出眼花缭乱的轨迹。 这是哪儿? 初绮还没开口,就被猛地推上飞剑。 赛监在她耳畔吼道:“快点!你都落到八百多名了!” 飞剑轰然启动,几乎将她甩出赛道,初绮抓住剑柄,大喊:“等等!” 观战台上所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初绮捂着耳朵,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她忽然发现手心夹着一团纸。 她展开皱巴巴的纸团,上面是一行未写完的话:“不要相信任何引导你……” 你什么? 她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清楚她为何在这里,这是谁给她的纸条?引导又是什么? 初绮盯着那行字,翻下飞剑,食指在沙地上写下“不要相信任何引导”。字迹与纸条上一模一样。 这是她自己的字,是她写给自己的纸条。 赛监大步流星走来:“你到底比不比了?” 初绮握紧拳头负在身后:“不比有惩罚吗?” 赛监:“没有,但报名费不退,你确定吗?” 初绮:“现在就能退出吗?” 赛监指着远处的大门,门外是人来人往的街道:“慢走不送。” 初绮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大门。 出门的一瞬间,她再次看见头顶朱红牌楼挂着“御剑大比”的横幅,围观的群众人声鼎沸。 赛监还站在原地:“你不是要走吗?” 初绮朝她嗯了一声,扭头冲向大门,跨越的一瞬间,还是看见朱红牌楼。 “??” 初绮再跨,再跨。 门外门里,一模一样的景色,一模一样的人。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那条长街。 “这门真能出去吗?”她径直来到赛监面前:“你是不是拿我当猴耍?” 赛监揶揄地望着她:“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初绮气笑了,再一次朝大门走去。 赛监站在她身后:“还会回来吗?” 初绮回首瞪了她一眼,跨出大门。 下一刻,不出意外又看见朱红牌楼下,赛监那张欠揍的脸。 赛监笑道:“你果然舍不得我。” 初绮:“……” 第14章 初绮:“你不需要监赛?你好闲,要不要我和你管事汇报一下?” 赛监低低骂了一声,扭头离开。 她走远后,初绮展开纸条,神奇的是,上面的字多了一个。 “不要相信任何引导你正……” 正? 但这个正不是笔墨写上去的,而是用指甲掐出来的,还和“你”字之间空了一点。 她扭头望着大门,缓缓伸出腿。 初绮屏住呼吸,她整个人出门框的瞬间,大脑空白了一片刻,然后再回来时,她手的姿势不一样了,纸条上写着: “不要相信任何引导你正一……” 她好像明白了,再让她试最后一次! 片刻后,初绮迈出大门。 … … 初绮一步迈出大门,茫然地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边。 她身后是一栋碧瓦鎏金楼台,垂落的条幅指着她出来的大门“御剑大比赛场”。 她准备参加这个御剑大比,但不知为何,只要跨入比赛大门,就会立刻被弹出来。 这是她第八次尝试了。 她低头准备在纸上掐下一竖,记录她进门的次数。纸条上却赫然出现几个新掐痕,她的右手指甲甚至还停留在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上! “不要相信任何引导你正一 你是” 你是? 初绮恍然大悟:“真邪门!” 她在后面补全了那句话。 ——“你是我” 其实她完全可以顺着街道四处逛逛,这座城市看起来很繁华,有数不清的精彩等着她发现。但初绮抬起头,碧瓦鎏金楼台顶上,有两面水镜,一面观战和倒计时,一面展示着本次御剑大比的奖品。 那头奖赫然是一把明月般的二尺断剑,纯白的剑穗随风轻摇。 初绮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 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在此地。但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剑生来是属于她的。它出现的一瞬间,其他繁华都黯然失色。她知道对面铺子里卖的糖人很精美,但她在得到这柄剑前,分不出心神去看,就连失忆也不在乎了。 或许这就叫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而且她看见它时,眼前就会浮现出“天衍”二字。 说不定拿到剑,就会想起更多事。 她一步跨进大门。 … … 初绮一步跨入大门,朱红楼阁,喧嚣的赛场。 她低下头,看见纸条上的字,笑了一声,这门真邪! 她扔掉纸条,大步走向赛监:“我要参加比赛。” 虽然她根本不会御剑! 但门外的她执意进来,一定有重要的原因,她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她只是单纯相信自己的八次决心。 赛监满脸无语朝她走来:“报名费十枚中品灵石。” 初绮一摸口袋:“……” 她绽放了最亲切的笑容:“你监赛辛不辛苦?需不需要我当着你们管事的面,送你一面锦旗?” 赛监笑眯眯道:“可以。”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3节 初绮语气更亲切了:“那请问第二次参加能半价吗?” 赛监笑眯眯道:“不行。” 初绮立刻变脸,转身离去。 她走到场边赌剑的桌上,观察了很久,最后走向一位垂头丧气的看客,坐在她身边:“想翻盘吗?我可以帮你。” 看客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盯着她,摆手要赶她走。 初绮:“你赌的选手如今在一千三百名,按赔率至少损失两百块中品灵石。而我方才已经有八百名的成绩。你只要给我五块中品灵石,不论如我成绩如何,下场后都会以五十倍返还。如果我进了三甲,就是一百倍。五块换五百块。这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赌徒大多有这种心态,已经损失了两百块,再多五块也不多。 但若赢了,那就是逆风翻盘。 看客仔细打量着初绮,直到看见她右手上练剑的痕迹。 她从怀里取出五块中品灵石,掂了掂:“你叫什么名字?” 初绮笑容僵住一瞬:“……”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御剑大王。”她面不改色道。 看客:“你拿我当猴耍?” 最后初绮还是凭借她大王的名号获得五块灵石的巨额赞助! 她将灵石丢进报名箱里,在榜上写下“御剑大王”,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顿时闪过流光,飞入榜单,正式生效。 初绮:“你看,大榜都承认我是御剑大王了。” 看客:“……”看起来大榜被她当猴耍。 虽然目前御剑大王的排名在“第两千名后不展示”。但其他人也看不见御剑大王很落后呀。所以这回优势在我。 大榜背后是一扇顶天高柜,密密麻麻格子如蜂巢,每个里面都有一柄碧水飞剑。初绮接连抽出三把,它们制式统一,外观统一,分毫不差。 初绮指着天上那些花里胡哨流光溢彩飞剑问:“他们的剑是哪里来的?” 赛监:“所有人都从同一个起点,同一把飞剑开始。注意,这是御剑大赛,禁止用其他法器攻击。禁止使用法咒攻击。” 初绮点点头,跳上摇摇晃晃的飞剑,努力平衡重心稳定,原地绕了两圈,很快就掌握了要领,一抬手,飞剑骤然升空。 从高处俯瞰大地,一条金色光道向前铺开,依山势而旋转,消失在天际线,这是飞剑的赛道。 大榜上,榜首三人的圈数已到达惊人的一百七十六圈,而距离飞剑比赛结束只剩三个时辰。那些修士争先恐后地向前,一眨眼便超越初绮。 她向前一指,脚下剑荡开气流飞速前进。 围观台上的看客盯着她远去,视线转移到大榜上方的银镜。 “你的五块灵石要打水漂了。”赛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语气毫无波澜。 看客没有看她,久久凝望着水镜:“你希望我赌输吗?” 水镜中,初绮正努力冲刺,速度不算慢,一个脚踩青色飞剑的修士轻而易举追上了她。初绮向右瞥了一眼,那人一声不吭猛地撞上来! 初绮瞳孔骤缩,纵身一跃险险躲过,下一刻却撞上左前方另一个碧水飞剑修士。 两剑相击,磨出牙酸的金属剐蹭声,初绮的飞剑暴出裂纹! 只听轰一声,对方飞剑碎裂成渣,剑主被抛出赛道,回到起点。 初绮来不及去看,青剑修士又冲了上来。她的速度比初绮巅峰时刻还快,顷刻连击三次,碧水剑的速度上限远远比不过青剑,就算初绮反应比她快,尽全力躲避还是被撞到。 她的碧水剑已龟裂,再撞一次就会彻底碎裂。 但修士贺楠的青剑不过稍有损伤。 初绮立刻调转飞剑,朝着反方向飞,剑柄上的圈数不断倒退。 贺楠愣了一下,暗骂一声,到嘴的鸭子怎能飞了?他宁愿丢一两位排名也要让她回起点。 初绮正以全速逆行,吓得迎面而来的修士们下意识躲避,可再看一眼她脚下摇摇欲坠的碧水剑,简直是一头肥羊啊! 于是,她擦身而过的诸多碧水剑修士,无不掉头冲向她,想捡漏给她最后一击! 水镜前,不少观战的人都注意到初绮。 尤其那个被她借钱的看客,几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岌岌可危的碧水剑,才一炷香,怎么就要回起点了?! 赛监呵呵一笑:“赌徒,你逢赌必输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初绮扭头,身后缀着的修士已如一条长龙,各个两眼放光,对她势在必得。 这就是她御剑大王的仪仗队吗? 初绮猛地下降,侧身穿越刚才她撞人的地方。破碎的碧水剑铁渣还悬浮在半空中,其中有一枚指节长的碧水种子。 找的就是这个! 她伸手一把抓过来,按在剑柄上。澎湃的灵气包裹剑身,剑种萌发出左右两枝并蒂虚影,那是两个选项。 修复,或是,晋级。 她选择晋级! 下一刻,左枝凋零,右枝在光芒中生长成实质。随着嫩枝抽条,她也感觉体内的力量破土而出,方知刚才御剑的举止有多滞涩。 她脚下飞剑仍布满裂纹,却重塑成雨过天青色。初绮腰部使力一个后空翻,与身后长串连珠炮般的修士顷刻面碰面! 轰—— 青剑顷刻碾碎了碧水剑,三个修士被撞飞出去,半空中炸开碧水烟花,初绮抬手捞住三个碧水剑种。 修复,修复,还是修复! 碧水剑种只能修复青剑,且修复程度有限。不过御剑大王从不缺跟班。初绮扭身驾驭青剑左右连环相撞。 又六个碧水剑修士瞬间化作剑种。 在漫天璀璨夺目的烟花中,她的青剑修复得完好无损。 神识中也多了几颗碧色青色的种子。 “吸收剑种后,你会得到对方一丝先天真气,或者一缕战斗经验。剑种级别越高,对应的灵气和经验越宝贵。” 先天真气,自修士降生起便藏于丹田中,日夜自行滋生。但积累一生也不过一丝,珍贵无比。后天吐纳、服药、练功,只能增加体内灵气,无法增加先天之气。 战斗经验是一个人攻击意识、临场反应、策略总结和对战心态的集合。 剑种真是个好东西啊! 难怪刚才路过的修士都想顺手撞她。 第15章 如果时间宽裕,初绮会选先天真气。但这场御剑大比她一定要赢,所以她选战斗经验。 念头一动,那些种子顷刻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果实落入她灵台,是冰冰凉的触感。 “单用下丹田灵气带动飞剑,能提高御剑的效率。” 初绮顿时感觉灵气运转的方向发生轻微改变,飞出同样的距离,灵气消耗减少了两成。 “被困在魔修幻境中,首先击破魔修的灵台。” 意识中闪过一段与魔修对决的场面,她的每一次出招都精准突破魔修弱点。 …… 这些战斗经验直接注入了本能中,仅仅一瞬间,初绮仿佛上了整整一个月的实战课程。 可惜不是每一份战斗经验都有用,也有少部分是: “不要走在未驯服的灵宠前面,否则屁股上容易出现牙印。” “打不过时,可以将己方队友甩到敌人脸上,趁机逃跑。” ……这些都是谁总结的? 初绮品味着那条提高御剑效率的经验,然后举一反三,直接跨坐在剑柄上,再次微调灵气运转的路径,又减少了两成飞行消耗。 她调转飞剑,朝着追杀她的人猛烈冲锋。 刚才还追着她跑的众人,看见初绮闪着青光而来,她眼神活像一匹饿了三天的狼,不小心摔进羊群。 碧水青色的烟花接连炸开。初绮伸直了腿,谁靠近她就给谁一脚,踹得人重心不稳再趁机和对方击剑。 修士们慌忙逃窜,顷刻乱成一锅粥,疯狂谴责他们曾衷心追随过的御剑大王。 “别踩我脸啊!” “不是只能用飞剑攻击吗?为什么不禁她!” “谁这么缺德给我屁股上踹个鞋印!新买的衣裳!” “御剑大王,我记住你了!” 初绮抱着一兜剑种,她感觉自己此时就像个农民,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 晋级到青剑后,初绮能通过感应剑柄幼苗,得知自己与他人的排名了。 御剑大王,一千九百九十六名,圈数五分之三。 上过大榜的修士才有资格得知排榜规则: “不论是碧水剑、靛青剑、沧海剑、紫烟剑,还是赤日剑、朝霞剑、鎏金剑。只要剑碎,圈数即刻清零。” 排名时时刻刻在更换,不断有高阶剑主跌落神坛。 初绮算了算时间,接下来的三个时辰即便所有人停在原地,只有自己飞,她最多也只能飞五十圈,位列四百名开外。 飞不过,完全飞不过。 她进来时赛程已接近尾声,纯靠跑圈永远不可能赢过别人。 初绮不相信自己执意进来比赛,只为苟个几百一千名。 起码也得进入三甲。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4节 甚至,第一。 就在此时,天空中一道流星划过,拖起橙色长尾。 榜上第三名,边无极,圈数一百四十三。 他快得生出残影,穿过一群靛青飞剑,串糖葫芦似的让十几人瞬间消失在半空中。边无际一挥袖,尽数收下剑种,随即朝她的方向看来。 初绮赶忙躲到巨石背后,她不敢回头,也深知自己跑不掉,脑中反复闪过他驾驭朝霞色飞剑的场面。 一种被狩猎的恐惧抓住了她的心脏。 然后一个更强烈的念头浮现出来。 朝霞剑才是她御剑大王该御的剑! 然而边无际只是看了一眼,便径直离去,靛青剑随处可见,专门去追杀只会浪费时间。 接下来初绮不飞了,找了一个转弯处蹲着。此地在前方峡谷的必经之途,修士们往往看都不看,一个照面间就撞上来。初绮被撞翻好几次,但也撞碎了不少人的剑。她的灵敏本就远超同级,短短一刻钟,就凑够了十颗靛青剑种。 初绮将十颗种子按在剑柄,选中晋级,幼苗再次萌发,冒出一米叶芽。脚下飞剑褪成湛蓝色,如阳光晴好时的海面,在天光中鉴开银亮白光。 御剑大王的排名瞬间涨到一千五百二十名,圈数十五。 脑海中出现第二条榜上规则:吸收剑种可以获得原剑主圈数的十分之一。 初绮明白这条规则后隐含的道理:赛道上的任何人,都是敌人。你的圈数越高,猎杀你的报酬越丰厚。倘使一个修士不参与任何斗争,只悄悄跑圈,那她最终只能成为肥羊。 大榜前四位是朝霞剑。按剑种来算,十颗靛青升沧海,一百沧海升紫烟,一千紫烟升赤日,一颗朝霞剑种需要一万颗赤日剑种! 初绮数遍榜上,赤日剑不过百。 她不敢相信这场比试里曾诞生过四万赤日剑。 初绮把神识中的剑种虚影尽数兑换成战斗经验,御剑起飞。 前方视野陡然收窄,开阔的天地被左右悬崖挤压,只余一条狭窄缝隙,仅容单人通过。 一轮巨大的红日正好落在缝隙间,崖壁上书:悬日古道。 身后破空之声骤紧,数道蓝色剑光如影随形,正全力追击她。 初绮扭头,为首的沧海剑修士正好排在她前一位,一千五百一十九名,荣成文。 荣成文看见她的脸,激奋道:“就是她!御剑大王,刚才踩我新衣裳的!” 初绮加快速度:“本王赐你一屁帘山水画,还不跪下谢恩?” 蓝剑修士气得大叫,脚下飞剑都要踩冒烟了:“有本事不要跑,和我们来单挑!” 初绮浑身以激灵:“你们一群单挑我一个?” 荣成文哈哈大笑:“弟兄们,她怕了,咱们上!” 凛冽的剑气几欲触及初绮衣袂,正是千钧一发,她身形向上拔起,灵雀般原地拧身,带动剑尖旋转,划出一道圆弧,削向两侧坚硬的峭壁。 剑气切割崖壁,如切豆腐。 轰—— 大块岩层裹挟着碎石,瞬间淹没荣成文几人们。 初绮俯冲下去准备最后一击,却瞥见废墟边上的芥子袋。 她想都没想就随手一捞,操纵飞剑迅速击碎三把沧海剑,在荣成文悲愤的目光中,给他另半边屁帘踹了幅新的山水画。 “记住,这叫大王的赏赐。” 荣成文瞬间消失。 初绮打开芥子袋数了数,里面有三十多块灵石。不得不感叹,荣成文人真好,离开还不忘给大王上交一笔赋税。 初绮跳上飞剑就走,余光里闪过一道赤红火焰,顷刻间逼近坍塌的长峡,直冲她来! 那御剑少年墨蓝长袍,斗笠边缘缀着三条星链。 榜上八十三名,赤日剑万星燃,圈数九十九。 初绮:“!!”来人救驾啊! 她灵力疾吐,速度全开,蓝剑像兔子般嗖的蹿出去—— 第16章 赤日剑高她足足两级,简直快得不讲道理。她一路切割崖壁,将整整一条峡谷夷为平地,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是稍稍拖慢万星燃的速度。却不能阻止万星燃里她越来越近。 万星燃也越追越心惊,按常理他早该碎了前面的沧海剑。这个女修的飞剑技巧,恐怕在他之上,被他追上也只是受飞剑等级限制。若她换成紫烟剑,兴许早就成功逃跑了。 御剑大比何时进来这样一个人物! 他敢肯定,这个女修绝对是剑修,且绝非寂寂无名之辈! 万星燃定睛感知她飞剑,略过落后的排名,她的名字是……御剑大王?? “……”怎么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 峡谷出口越来越近,远处是开阔平原,再无遮挡物。 初绮真的尽力了,可依然无法摆脱万星燃,只好准备回起点。 她摸透了大比的规则,下一次,她只会更快晋级,她要万星燃的赤日剑种。 但这次也不能白死! 眼看两人越来越近,只差一臂距离,初绮一把拽走万星燃腰间的钱袋。 万星燃:“???” 突然初绮眼前天旋地转,一切景色扭曲重组,她的飞剑被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她立刻看向身后,太好了,万星燃也被定在原地,还死死盯着她手中钱袋不断挣扎:“还给我!” 初绮诚恳道:“我也想,但我动不了。这样,你帮我解除限制,我就还给你。” 万星燃差点厥过去,若他能自行解禁,还用得着喊初绮还钱吗? 半空中,一道威严的声音伴随着钟鸣,响彻赛场: “告诸位选手:有试剑者斩断赛场地脉,堵塞赛道。请诸君即刻休赛一刻钟,回归起点,静待赛道修复后,重启比试。” 初绮望着背后坍塌的峭壁:“……” 这个斩地脉导致停赛的人不会是她吧? 万星燃:“说的不会是你吧?” 初绮一哆嗦:“怎么可能是我?我只不过削了一点点崖壁。只是在逃跑中用了一点人人都能用的小技巧。” 万星燃看着前方被填平的悬日古道:“……” 他不说话,初绮觉得她掌握了真相。 再说了,她只是沧海剑,那么多紫烟剑赤日剑剑主,不可能没削过悬崖吧? 再再说了,地脉听起来就厉害,难道如此不堪一击,断在区区沧海剑手上?那赛场里沧海剑那么多,岂不是人人都能斩地脉? 再再再说了,她刚才砍崖壁的时候,好像没砍到任何坚硬的东西,什么地脉龙脉灵脉人脉。她是个农民,只知道剑种,其他不太懂。 导致停赛的人,应该不是她,纯属碰巧了。 初绮长舒一口气,这人谁啊,赶在她削悬崖的时候斩地脉,害得她虚惊一场! 远方各处相继有光芒冲天而起,陆陆续续参赛者被送回起点。 万星燃被拉走前,不甘地盯着初绮:“我比了这么久,头一次遇见你这么能削的,你是移山填海咒成的精吗?” 下一刻,他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原地。 初绮也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她双脚已经踏上地面,头顶是朱红牌楼,四面看场上的观众早已炸开了锅,不过初绮没空理那些人。 因为万星燃正站在她面前,和她大眼对小眼。 初绮咧嘴一笑,在万星燃愤怒的瞩目中,将钱袋礼貌地塞进他手里:“当心,钱财要放好,下次别丢了哈。” 万星燃二话不说塞进衣领最深处,像看到瘟神一般火速远离了初绮。 初绮搓搓手,心里还有点小失落。 此刻诺大的青石广场挤满了参赛者,人声鼎沸,哀嚎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吵得人脑仁疼。 “是谁干的!我差点能晋级赤日剑了!不要让我抓到你!” “呜呜呜六十多颗靛青剑种啊就在我眼前,差一点我就能拿到手了,就这么白白丢了……” 初绮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吓得我背后一身冷汗,这人太坏了坏透了!” “地脉如何被斩断了?我参加御剑大比五年,从没遇到过这种事。” “据说有个修士把整条悬日古道削平了,现在禁制消失,可以直接从空中飞过去。” “啊??” “啊??” “她是不是偷偷带法宝进来用了?违反规定不罚吗?” 初绮:“……” 不知为何,她的气势弱了三分,猫着腰逐渐躲进人群里:“请勿信谣传谣。” 可惜她的声音比蚊子飞还小,无人听见她这位当事人的抗议。 终于,有位修士站出来道:“悬日古道的地脉是你想斩就能斩的?” 初绮抬头一看,那人是榜上第一万木春。好好好,果然又强大又清醒。 她顿时挺直了腰板,中气十足:“没错!我刚从悬日古道回来,就是最后一截有点塌,没有削平。” “贫道也刚从悬日回来,只剩进峡谷不到二十分之一的路程,后面全塌了!她绝对偷偷用法宝了。” 万木春:“即便如此,那你去斩一个悬日地脉?你先告诉我你要用什么法宝。”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5节 初绮非常狗腿地符合道:“对,那可是堂堂地脉!” 万木春:“况且赛会长老没公布惩罚,就是她没有违反任何规定。” 初绮感动不已:“是的!她绝对没有违反赛规。” 万木春:“她应当是仅凭自己实力斩的。” 初绮:“……” 其他修士:“……” 万木春:“只有规定不能带法宝,没规定说不能斩地脉。” 周围死一般寂静,初绮也在装死。 “淦,这么厉害来苍梧比御剑?耍我们玩吗?直接去开宗立派大杀四方啊。” “她和咱们用的是同一把剑吧?” “那人是是朝霞剑还是赤日剑?” “好像是沧海剑,我看见了。” “……” “……” “都是沧海剑,你怎么能斩地脉,我飞了三圈连个靛青剑也斩不断。” 初绮偷偷把自己的蓝色沧海剑藏到屁股底下压住,昂首挺胸道:“真是传得越来越离谱了!请诸位少说点吧,赛会长老马上就会公布真相!” 还她一个清白! 话音刚落,那道威严声音再次伴随钟鸣响彻广场: “经赛会长老商议,御剑大比另增立新规。” “自即刻起,禁止修士‘御剑大王’斩断赛场任何一处地脉,尤其是悬日古道。” 初绮:“…………” 第17章 试剑者们听见“御剑大王”,四下响起笑声,混合着远处不少怒气冲冲的大喊: “御剑大王,是谁?有胆量就出来!” “呜呜呜大王赔我五十颗青剑种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谁见过御剑大王?速与我汇合!” “十块灵石买一条御剑大王的消息。” “我见过!她是沧海剑。刚才还踩了我新衣裳。” 初绮循声望去,那出钱的修士正是排行榜第三的边无际,他背后挂着一把朝霞剑,身边还有不少眼熟的面孔,比如万木春、万星燃、贺楠、以及被她赐了山水画的前沧海剑修士,现靛青剑修士荣成文。 她头皮发麻,抱起飞剑就往人烟稀少处躲。 “起始区就这么大点地方,她跑不了,所有人亮出你们的飞剑!” “看见了,她往那边跑了!” “追!” “抓住她!” 她身后五色光芒轰隆隆而来,暴动的灵气四溢,掀起尘埃。 反了!全反了! 初绮把飞剑抱在胸前,两条腿都要抡成车轱辘,从广场东南角蹿到西北角,迎面撞见一位老熟人,赛监。 “救我!”初绮大喊。 赛监看清她背后群情激奋的修士,一把扯去象征赛监身份的绶带,若无其事背过身去,看天看地哼小曲:“正月里头百花儿开呀~” 初绮就知道她靠不住! 两侧修士呈包抄之势袭来,初绮对准赛监肩背,两手猛地一撑,像跳山羊一般,从她头上跳过去了。 赛监:“???” 初绮一跃蹦到飞剑蜂巢上,对着下面乌泱泱的修士们喊:“都忘了吗?起始区禁止斗殴,违者圈数清零!” “我们真没想和你斗殴,你快下来吧。” “御剑大王,你这么强,怎会怕我的紫烟剑?咱们互砍一下,交流一下飞剑经验。” “还有我的赤日剑,咱们就互砍一下试试,不会出问题的。” “御剑大王,你赔我五十颗青剑种,我就不见你一次撞你一次了。” 初绮瑟瑟发抖,她信这些人才有鬼了,绝对是想骗她下去,趁她弱,要她命。 事已至此,她只好取出沧海剑,梆一声敲在蜂巢上,大喊:“来!” 万木春抬头:“怎么,想用你的沧海剑对战我的朝霞剑?” 初绮:“不只是你!” 万木春和身旁修士们对视一眼,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初绮:“你们全部人一起听好,现在拍卖御剑大王沧海剑的首次击碎权,价高者得。开赛后您就是老板,老板不动,我自己上门拿剑撞你,撞碎了我的剑种也归你。先撞再交钱。起步价十灵石,最低五块一加,请出价!” 万木春翻白眼:“谁会拍这种蠢东西。” 四面八方传来喊声: “十灵石!” “二十!” “五十!” “一百!” “……” 万木春:“?” 不是,你们傻了吗? 万星燃:“二百!” 万木春:“哥!不需要的钱可以捐给妹妹!” 万星燃冷笑:“她刚抢我钱袋!这口气不出,这道不修也罢!区区二百灵石买我一乐子。” 区区一炷香,叫价从竟十块飙升到一千块,初绮摸摸自己瘪瘪的钱袋,好嫉妒这些有钱人。 最终,贺楠报出了一千三百块灵石的高价,力压群雄。 初绮瞪大眼,打量着貌不惊人的贺楠,抚掌叹道:“楠楠,你有多少惊喜是本王不知道的。” 刚才应该先抢贺楠的钱袋! 这些御剑大王受害者甚至签订了同盟契,待比试开始,看见初绮,立即释放信号,大家先放下手头的事,放下彼此的恩怨,一起来群殴她。她的剑种就按方才拍卖出价的顺序,大家轮流获得。 好冰冷的话语,好冷酷的计划! 初绮坐在蜂巢边缘,听得浑身冷飕飕,这些人修无情道的吗? 不知何时,赛监悄无声息地坐到她身旁,与她一起眺望广场上那些修士:“你有一个中途退出的机会。” 初绮捋了捋额前碎发,撑着膝头,回头看她。 赛监幽幽道:“比到现在,你已经输了。如今几乎所有人都认得你的脸,只剩两个时辰了,你如何从那些朝霞剑、赤日剑主手中保下自己?我劝你现在退出,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等一两个月后,他们自会忘记你。” 初绮:“我答应过给我钱参赛的人,要五十倍返还她的灵石。我堂堂御剑大王,千金一诺,绝不出尔反尔。” 赛监:“……你抢人钱袋时怎么没这般大义凛然?” 初绮:“这事你都知道?你好关注我,是不是喜欢我。” “油盐不进。”赛监一怒之下,转身离开。 初绮仍坐在原地,撑着下巴。她清楚,如今形势的确很糟糕,很不利于她。 不过她更清楚,试剑者们联合围剿她,发誓要将她置之死地,无非是看见她以小小沧海剑斩断悬日古道地脉,恐惧她的实力,怕她迅速成长起来,威胁到他们的排名。 若现在离开,岂不遂了他们的心愿?那她真会被自己气死! 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不试试怎知深浅。 初绮从飞剑蜂巢背后一跃而下,趁着还未开赛,四处逛逛。其他试剑者看见她,大多有三种反应,一种是没卷入混乱的,不太认得她是谁。另一种看见她就跑。还有一种死死盯着她,挑衅一笑。 无妨,不过是些许追随大王的子民罢了。 初绮全当没看见,大王很忙的,哪有闲情逸致回应每一位子民。 起始点有静修室供人休整,远远看过去,排了三条长队。队伍的尽头却是静修室对面的一间杂货铺。 不知为何,初绮看见杂货铺子,浑身上下涌起一股冲动,她想进去上货。 杂货铺里卖各样补灵丸,以及治疗内外伤的各式药膏,磨剑石,擦剑布之类的。 最吸引人的不是这些,而是铺子尽头那满满一柜的剑种,从碧水到鎏金! 区区一颗碧水剑种,就值十块中品灵石,一颗靛青一百灵石,一颗沧海蓝更是惊人的一千灵石! 来来往往的修士纷纷掏出灵石,花钱如流水。贺楠斥巨资买了一颗碧色,十颗靛青,一百颗沧海蓝,当场晋级紫剑! 初绮几乎吐血,怪不得他拿着碧水剑就敢拍她的沧海剑首碎权!怪不得修士们只拍到一千三就不拍了。原来她的溢价是三百啊! 初绮扒在琉璃窗上,含泪望着鎏金剑种下面那一串数字。她就从没见过一个一后面能跟着这么多零,这数怎么念她都不清楚。 再看看朝霞剑,初绮沉默了。她现在很肯定,榜上几位朝霞剑主的实力异常强悍,毕竟金钱就是实力。 路过的修士冷漠道:“买不买?不买让让。”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6节 初绮默默挪到一旁,她对这个花钱就能轻松变强的世界绝望了。 第18章 她摸出兜里的三十块灵石,垂头丧气走到柜台前:“给我一瓶补灵丸吧。” 对面不动。 初绮以为他没听清:“给我一瓶补灵——” “……初绮?” 初绮下意识就回应了一声:“嗯?” 她抬起头,疑惑地眨眨眼。 柜台后,容貌英秀的年轻医修左手一瓶药,右手一瓶补灵丸,怔怔望着她:“初绮?” 初绮一脸懵:“制胜?” 这里买药还要猜成语吗? 柳藏舟蹙眉,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以为,你会记得我。” 初绮嗅到了不对劲,眼珠一转:“我当然记得你!我怎么会把你忘了呢?咱们之间的情谊深似海啊。” 未等柳藏舟开口,初绮抢先一步搂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畔小声道:“还是别在这里叙旧了,旁人看咱俩这么熟,恐怕误会你假公济私偷偷送我剑种!对你名声不好啊哈哈。这样,等比赛结束,你去门口等我。” 柳藏舟怀疑的眼神睨着她,仿佛在说:等下你叫不出来我的名字,你就完了。 初绮咧嘴笑得灿烂:“你看咱俩这么熟,要不这补灵丸就,咳咳嗯……” 柳藏舟也敷衍地陪笑哼了一声,在柜台下摸了摸,将一瓶新的补灵丸塞进初绮手里。 光滑的玉瓶分外膈手,初绮轻轻挪开,瞧见玉瓶底下竟压着一颗紫烟剑种。她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攥紧手心藏回去。 初绮心虚地清清嗓子,瞥了柳藏舟一眼,怎么你偷偷干坏事还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啊。 她压低声音:“你不会挨掌柜骂吗?” 柳藏舟哼了声:“敢骂我?给她灌哑药。” 初绮笑了:“你这人,我喜欢!” 柳藏舟看着她不说话。 初绮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僵着脖颈道:“但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柳藏舟叹了口气,凉凉道:“一次性说完吧。” 初绮笑得羞涩:“不过兄弟硬要送,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下次一定请你吃饭啊。” 柳藏舟看着她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摇头嗤了一声:“谁要被你请吃饭,真服了,几年过去还这样,悟性都用在剑道上了……” 一颗紫烟剑种和一百沧海剑种的效果一样,能让她的沧海剑晋级紫烟剑。但初绮没有立刻使用。 她背着她那根湛蓝的飞剑,坐在人流量最大的静修室门口,好似在发呆。 贺楠提着紫烟剑走来,在她面前炫耀似得晃了晃,绛紫色的剑身萦绕着淡淡轻烟。 “御剑大王,咱们等会儿见。”他说。 初绮拍了拍背后的沧海剑,笑着嗯了声:“放心吧,准备好你的灵石,咱们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剑。” 贺楠朝她翻了一个白眼,呼朋唤友离去。初绮数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在赛道上她鲜少遇到紫剑,但此刻才发现人还挺多,不少人趁着休赛买了剑种。幸好杂货铺卖的剑种不增加圈数,所以她的排名仍未变。 她记住榜上所有朝霞剑和赤日剑剑主,一一对应这些人的容貌,偷听他们的交谈。 名列第十四的修士提到他已经跑了整整二十八个时辰,也就是三天两夜。像初绮这种直到比赛尾声才加入的修士,如果没灵石升级飞剑,许多都知情识趣,在静修室里找个位置修炼去了,毕竟此地灵气充沛。 初绮扫过静修室众人,被角落里一个女修吸引了的目光。她生得面如芙蓉,一身环佩珠翠金臂钏,绫罗披帛无风自扬。 富贵少女坐在蒲团上,支着碧水剑,手捧一卷书,脸上露出迷之笑容。有人来搭讪,她眼睛都顾不上斜一下。 初绮走近了,那书封上写着几个秀气的字《修二代虞秋池的躺赢人生》。 富贵少女正疯狂代入书中这位躺赢的女主角,太爽了,爹是天下第一宗峰主,舍不得女儿吃半点苦,在闺女胎儿时就寻遍天材地宝给她入道。别人进归元宗还要跋山涉水来考核,虞秋池指谁拜谁,但她觉得拜谁都不如拜自己的娘亲,于是娘亲就她一个亲传弟子,还从不逼她修炼。就连让她去苍梧道场,都只为刷刷履历,长长见识,结交那些天骄朋友。 少女依依不舍翻到结局的最后一页,只见最后一句话:“如果上述故事都没能让你想起来,那我现在告诉你,其实你就是虞秋池。” 虞秋池瞳孔骤缩,浑身过电,毛毛虫一般在蒲团上滚了三个来回,才重新拿起书。 “切记,在你失忆这段时间,什么都能做,就是一不可拜师,二不可认他人做爹,认了也别让爹知道。” “还有第三点,无论何时何地,抱紧初绮大腿。” 虞秋池缓缓抬起头,初绮?谁是初绮? 好在这句话后还画了一个鬼脸,上面写着:初绮画像。 就在此时,她从书页上缘望过去,一位女修负剑而来,她面容如雪般素净,轮廓清瘦,额前碎发散乱不羁。 虞秋池的目光从书上鬼脸,移到剑修的脸。 虽然两张脸简直两模两样,但这神韵,这气质…… 还真是一点也不像。 此人必不可能是初绮。 初绮坐到虞秋池对面,横剑在地:“道友,现在有个绝佳的机会晋级你的剑,不收钱。” 虞秋池:“我不喜欢这种比赛,我就这么躺着。” 初绮:“这里风水不好,我给你找个好地方躺,能晒太阳能看乐子,结束以后我还送你一把紫剑。” 虞秋池嘶了一声,她真是躺赢的命。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答应。 “我忙着呢。” “你忙着躺?” “我忙着找初绮。” 看着剑修若有所思的脸,虞秋池敏锐地察觉出不对:“难道你认识她?” 初绮面不改色:“你算问对人了,我和楚奇特别熟。” 虞秋池:“你不过沧海剑,能和初绮很熟?” 初绮心中一紧,看来楚奇是位实力强悍的人物,是赤日剑主?还是朝霞剑主?为何没在榜上看见这个名字?或许她也像自己一样,使用了花名,甚至使用了别人的名字。 真狗,不错,像她。 若楚奇真在这场比赛中,那她们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对上。 无妨,只要虞秋池一喊楚奇,她就第一时间下手,立刻杀她回远点。 初绮淡淡道:“不信你就问那个杂货铺的医修,我刚还和他聊起楚奇呢。楚奇这个名字好啊,出奇制胜。” 她遥遥一指:“看到没,就是那个淡松绿衣衫,长得特好看的医修。” 虞秋池将信将疑,走进杂货铺,问:“刚来一女剑修,她认识初绮?还和你聊起她?” 柳藏舟拿药的手一顿,闷闷地笑了好几声:“是。她可熟悉初绮了,不过……” “不过什么?” 柳藏舟思考片刻:“不过在她心中,初绮应当是一位劲敌。” 虞秋池倒吸一口凉气,那的确很熟悉。据《躺赢人生》记载,师尊说过,世界上最熟悉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 柳藏舟:“不过……” “又不过什么?” “不过她们关系非常好。全天下第一好。” 虞秋池更吸一口凉气,深深了解自己的敌人后,爱上她了吗? 总之虞秋池回来后,看向初绮的目光逐渐诡异。但出乎意料,她答应了初绮。 钟声再次响彻赛场,众人归位。起始区诡异地安静下来,不少人都四处寻找初绮的身影。 贺楠:“害怕了,退赛了,是吧?之前那么狂,都是装的吧?还有胆量拍卖自己飞剑首碎?你现在出来,我给你灵石加倍!还不敢出来?胆子比我的心眼还小!御剑大王,赶快退位吧。” 挑衅的话语回荡在广场。万木春怀抱朝霞剑,倚靠在墙边,犀利的目光挨个扫过场中所有人。万星燃道:“她说不定走了。” 万木春冷冷道:“她还在榜上。哥,等下你要小心。她在道场外应当是个举世闻名的剑修,才能一剑斩地脉。” 万星燃嗯了声,却没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举世闻名的剑修就几位前辈,她应该是来苍梧道场玩一玩,出去后不会同我们计较。” 那道威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震得人心头颤动:“三道钟声后,比试正式开始——” 咚。 一声,万木春跳上飞剑,仍回首寻找。 咚。 二声,万木春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压下脑中怪异的预感。 咚! 三声,她率先冲出去。目前她排名最高,只要保持这个速度向前飞,哪怕不撞任何人,冠军也会稳稳落在她手中。 万星燃也冲了出去,起始点不少紫烟剑、赤日剑的剑主仍在寻找初绮。不久后,大榜排名前五十的人先离场了。他们再搏一搏就能进甲,留下来的收益不大。 靛青剑以下的修士也陆陆续续离场。他们就算留下来,也打不过初绮。还不如趁着高阶剑主们都不在场,快速离开。 起始区目前剩下的都是紫烟阶、沧海蓝阶的剑主,尤其是贺楠,路过每一个沧海蓝的修士,都要仔细打量。 可他们仍未发现初绮的身影,也没有发现她的剑。 此时有人大喊:“快看!御剑大王的圈数动了!” 第19章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7节 “竟让她跑了!” “刚才没看见她啊?” 贺楠扭头观察水银镜中的每一个人,里面正映照着各位试剑者在半空飞驰的英姿,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初绮的影子。 贺楠踩上紫烟剑:“我们追!” 赛道半途中,虞秋池正慢悠悠缀在所有人后面,她剑尖站着一只小熊猫,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抱着金琵琶,蓬松的尾巴在风中摇晃。满脸严肃地打量路过的每位修士。 虽然带灵宠参加御剑大比的人很少,但不是没有。 身后,冲天紫光亮起。 小熊猫抬爪遮阳远眺,口吐人言:“你先在这里躺着吧,等会儿看我尾巴行事。” 虞秋池崩溃了:“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他们随便来一个都能把我撞回起点!我不想跌下飞剑啊——” “只要你不把我变回去。”小熊猫在她的尖叫声中很淡定。 一瞬间,成群结对的紫烟剑沧海剑冲到眼前,有个修士看见虞秋池这把碧水剑,转道冲来,带走她不过随手的事。 危机当头,虞秋池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调动灵气就跑! 然而碧水剑怎么可能快过紫烟剑。后方修士迅速迫近,初绮低声对虞秋池道:“向下!” 虞秋池本能快过脑子,飞剑剑尖俯冲。 初绮跳到虞秋池脑袋上,在狂风中与后面的修士面对面。 大榜排行七百四十八位,穆扬,圈数四十二。 他眼中闪过势在必得和不屑,仿佛在嘲笑虞秋池富贵大小姐的作派,竟然带灵宠飞,当比赛是游山玩水吗? 就在穆扬即将撞上虞秋池时,小熊猫从琵琶底抽出一把剑,紫得如凝实的火焰,她抬手,两剑相抵摩擦,暴出激烈的火花。 二人同是全新的紫烟剑,初绮一剑不可能击碎,自身的紫烟剑也缠上裂纹。但两剑相撞,穆扬剑上的碎纹更明显。穆扬是个剑修,一过招就清楚小熊猫是什么水平,只有真正了解剑道的人,才能做到同剑同状态相抵却让对方落下风。他惊慌之下立刻御剑急速升空,运气的节奏顷刻乱了。 小熊猫的大尾巴拍击碧水剑,一跃而起,再度扬剑。 铮! 蛛网般的裂痕遍布紫烟剑身,穆扬早已发现小熊猫并非灵宠,这场大赛认剑不认人,他感应到小熊猫的剑苗——消失的紫烟剑主初绮! “你作弊!” 初绮没有。她在休赛期变成小熊猫,并在开赛时与虞秋池共乘一剑没有违反任何规定。谁让虞秋池那本《躺赢人生》里事无巨细描写了许多法咒呢? 就在此刻,小熊猫一爪子拍在他腰间,第三次抬剑! 穆扬紫烟剑轰然炸裂,紫色剑种飞出,被小熊猫一口叼住,她在半空中翻滚几圈,啪叽落在虞秋池的碧水剑上,瞬间弹坐起来。 大榜排行飞速滚动,穆扬的姓名顷刻消失,圈数清零。 “御剑大王”从榜末尾迅速上升,直到停在一千零四,圈数三十二。 紫色剑种,预备晋级。 神识中浮现一颗紫烟剑种开出紫色的铃兰,结果落地。暖流再次洗刷了全身肌肉,初绮感受到来自另一个剑修的比斗经验。穆扬虽然剑术平平,但他有个名震天下的道境剑修师尊。方才的战斗经验中,初绮化身穆扬,与对方的师尊过招数百次。 很强的师尊。若她也有这么强的师尊指点就好了。 初绮睁开眼,虞秋池看见她眼眸底闪过精光。 距离初绮第一次出剑到现在不过两次眨眼的事,连虞秋池都没看清她到底做了什么,穆扬就炸了。 小熊猫将穆扬的钱袋紫塞进自己的储物袋中,尾巴指向最左侧一堆沧海剑修士,扭头道:“看,这就是本王要为你割的韭菜。” 虞秋池冷汗直冒操纵飞剑,猛地提速。 眼看要被一群沧海蓝剑戳成筛子,只听初绮在耳边大喊:“先左转再减速!” 虞秋池尖叫着,本能地听从了初绮所言。 她脚下飞剑旋转着甩出去,公然穿过一群沧海剑修士。 初绮持剑站在她剑尖,紫烟剑挥出残影,无数绚烂的蓝色烟花围绕着她炸开,整片山林都被盛大的蓝光照亮。 紫烟剑对沧海剑几乎是一剑一个。虞秋池愣了愣,抓紧时间猛捞半空中的剑种,捞了一捧又一捧,奢侈地用沧海剑种升了靛青,又升成海蓝,并发出和初绮一模一样的感叹:“剑种真是好东西啊!” 小熊猫:“蓝剑种多得是,捞他们的钱袋!” 虞秋池骂道:“好缺德,难怪初绮与你是宿敌!” 小熊猫得意地甩尾巴:“那你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虞秋池噗嗤笑了。 爆完这堆蓝剑种,成群结队的紫剑修士呆滞了一瞬,目光聚焦在小熊猫手中飞剑。 “御剑大王?” “就是御剑大王!” 众人整齐划一地催动灵气,好似一团紫色飓风翻涌而来! 观战台上,看客盯着水银镜中的一个角落,狂笑道:“这么多年我终于赌赢了!” 赛监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旁:“理智一点。我承认她的确聪明,然而她入场得太迟,胜算不剩几分。” 赛监冷着脸:“上次你就说你要赢了,上上次也是,上上上次还是。一共输给我三千灵石你忘了吗?” 看客怒道:“能不能闭住你这张乌鸦嘴。。” 赛监:“我在劝你理智。” 看客:“行,你最理智。那你能不能别一边理智,一边在衣服下面疯狂掐我。” 赛监:“……” 水银镜中,初绮和虞秋池对面的每个修士都驾驭着紫烟剑,不少人还位列大榜排名,这些人凶相毕露一齐高喊着冲来,活像初绮欺骗了他们感情似的。 虞秋池被逼出尖叫:“飞哪里!快告诉我飞哪里!” 她喊得声音几乎冲破初绮的耳膜,但御剑速度却分毫不减,且角度刁钻。她嚎得越响亮,飞得越快。尖叫着躲过所有人并且无差别攻击他们的听力,真是可怕的音修天赋。 即便如此凶险的情形,小熊猫的动作也没有半点慌乱,她张开双臂,笑眯眯回复虞秋池:“随便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飞不出大王的万里江山!” 说完,她尾巴勾住在剑尖,整个身子从半空中甩出去,与那群紫剑修士迎面相撞! 剑尖依次斩过修士腰间、剑身、剑柄。尾巴卷走灵石袋。左爪拍入蓝剑种修复,再斩对方剑柄,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轰! 对方飞剑炸裂,剑主被抛向半空,小熊猫一脚蹬上人家的脸,借力跳向下一人。 虞秋池紧随其后捞住紫烟剑种。她看着手里的紫色种子,沉默一瞬。 御剑大王辛苦杀来的紫烟剑种,全交给她保管。 她真的很信任她。 虞秋池悲愤道:“初绮你到底在哪里!!你再不来我要叛变你的宿敌了!” 第20章 两人一个负责在前面杀,一个负责在后面捞。这段赛道充满了紫烟剑碎片,让后来的修士踟蹰不敢向前。 短短一刻钟,一百三十颗紫烟剑种到手。虞秋池刚开始还有随便乱杀的负罪感,很快就被成堆的剑种淹没。她成功晋级紫剑后,速度不比在场任何一个紫剑修士差。 而初绮的芥子袋已经被灵石塞爆了,腰间还挂着一圈钱袋,战斗时小熊猫跳到虞秋池身侧旋转借力,钱袋串串不小心卡住虞秋池的发钗,初绮差点被对面修士打到。这是她唯一一次失误。 虞秋池伸手:“你快解下来给我!” 初绮:“不,我习惯了腰缠万贯的生活。” “……” 距离比赛结束,已经不到一个时辰半。虞秋池完全爱上了这场比赛,很难理解半个时辰前自己为何躺在静修室无所事事。 初绮修复飞剑用掉二十三颗紫烟剑种,御剑大王的排名上升到六百五十七。 一百沧海晋级紫烟,一千紫烟晋级赤日,这样杀下去效率真不算高。而且随着她不断提升,有用的战斗经验越来越少。她已经看不上紫烟剑修士的战斗经验了。 虞秋池又拍进去一颗剑种,面色古怪:“这人的经验居然叫暴富秘籍。” 初绮眼前一亮:“我要听!” 虞秋池:“教你无本净赚五百灵石。找一个人比斗,约定输者给赢者一万灵石。开打前要求对方先交五百订金以防毁约。对方交完你就拿着钱跑。” 初绮也拍了一个,沉默片刻道:“千万别信比斗交订金的事,你会丢失五百灵石。” “……” 初绮回首远眺,峡谷那端又涌来更多的紫剑修士,贺楠也在期间,他身后还有两个赤日剑。 虞秋池:“两个赤日剑!!” 初绮:“我们跑!!” 飞剑瞬间加速,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飞了整整一圈。初绮盯着起始点的杂货铺屋顶:“快,我们去里面!” 虞秋池兴奋的脸瞬间垮下来:“大王怎么就不飞了?大王你还会回来吗?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初绮:“……别这样。” 搞得她好像欠了一屁股感情债。 小熊猫跳下飞剑,迈开短腿,蹦进杂货铺,霸气地把她腰间和芥子袋里所有灵石哐哐哐倒比她耳朵还高在柜台上。灵石如小山一般垒起来,挡住掌柜整个人。 她指着高阁里的赤日剑种:“这个,我要了!” “朝霞剑种,也给我来一个!” “磨剑石,来一打。” “补灵丸有多少来多少,大王不差这点钱。” 然后她扭过头,和旁边柳藏舟的视线对上。他高高挑起眉稍,唇角似扬非扬,一动不动盯着她,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初绮保持严肃:“……”没见过小熊猫买菜吗? 柳藏舟也保持严肃,从柜台里取出一堆补灵丸点货,点着点着,他突然伸出手来,在她尾巴上捋了一下。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8节 初绮瞪大眼:“!” 大胆刁民竟敢薅大王尾巴!!她旋转跳跃白鹤亮翅电光石火间鹞子翻身三十六圈半,给他一拳。 砰。 柳藏舟捂着额角后仰,终于管住了自己的手。 掌柜全然无视客人殴打店员的暴力行为,两眼发亮地望着小熊猫,声音莫名变得尖尖的:“大王,你的灵石不够买朝霞剑种哦。” 初绮一把抢走她手上的赤日剑种,留下一句话:“马上就来!” 她冲出杂货铺,就听见虞秋池大喊:“先别出来!!” 太迟了,初绮从门后一冒头,一群碧水剑修士唰地围住小熊猫,压迫感十足地低头瞪着她。大概一刻钟前,他们还都是紫烟剑。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 “她还趁机给人甩人巴掌,伏鸿云脸上还挂着她的爪印,黑黢黢的,洗都洗不掉!” 初绮:“那是淤青,我爪子不脏。” 伏鸿云怒了:“那是我御剑时不小心撞的!不是她扇的!” 初绮:“……行你说是就是吧。” “砍我剑就算了,她居然敢抢我钱袋!” “我的也被抢了!” “什么?啊——我的好像也被抢了!” 没了钱袋,他们就不能靠花钱晋级紫烟剑,就注定与排名永别。 这些人很愤怒,很沮丧。 但初绮很善良,安慰他们:“哈哈哈那你们可以来砍我啊,你们为什么不砍我?太好笑了,其实拿起你们的剑砍我一顿就行。” “……” “……” 主要是起始点禁止斗殴。怎么可能是因为砍不过。 虞秋池也沉默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后她的生活一定很刺激。 半空中,贺楠终于御剑赶来。这群人被初绮溜了好大一圈,早就憋着满肚子火,这下终于看到正主,肚子里的邪火全都冲上头:“你有本事从起始点出来!” 刚才那群碧水剑修士顿时犹豫道: “贺楠,你冷静点。” “你还是别让她出来了。” “你别管她了快走吧。” 贺楠正怒气临头:“我怕了她不成?出来!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剑!” 他身后一群兄弟姐妹横成一列,拦在初绮面前。贺楠随手赶走一个人,跳上他的飞剑,自己持紫烟剑指着初绮:“出来!” 初绮笑了:“好。” 然后她从背后缓缓抽出一把赤日剑,烈焰四溢。 贺楠:“……” 贺楠:“等等等等!大王稍安勿躁!大王你听我解释——” 他飞窜逃跑,初绮一跃而起。 ——轰! 贺楠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抛了出去。 小熊猫一甩尾巴,卷起他腰间绣金阁的灵石袋。有了赤日剑,解决这堆人就跟砍西瓜白菜一样,起始点简直乱作一团,骂什么的都有。 在一片哀嚎声中,初绮再次腰缠万贯了。 她回头得换个容量大一点的芥子袋,这样很容易露富。 杂货铺里,掌柜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一片乌烟瘴气。然后那只御剑大王又来了,哗啦啦倒出更多灵石:“朝霞剑种,我要了。” 掌柜取出剑种放在她掌心,那颗朝霞剑种好似一团燃烧的云。初绮只看了一眼,就拍入剑柄。 从杂货铺里买的剑种不会在神识中开花结果,但很快她就会拥有带战斗意识的朝霞种子。初绮从尾巴上扯下来一根毛,伪装瞬间消失,重新变回了人型。如今就算她遇上万木春、边无际,她也没必要装了。 朝霞剑晋级成功的那一刻,初绮并起左手食指中指,一点点抹过冰凉的剑身,剑上霞光流动,绚烂动人,倒映着她的眼睛。 不知何时,赛监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边:“这是御剑大比,不是抢钱大比,你为了第一,连底线也可以失去吗?” 初绮弹了弹剑,响声清越,她目不斜视往外走:“我没抢过你的钱。” 赛监沉默地跟着她。 初绮抬头问虞秋池:“我抢过你的钱吗?” 虞秋池笑了:“你抢的不都是来追杀咱们的人吗?” 初绮回身盯着赛监:“我的底线就是又高又低,对我喜欢的人很高,对我讨厌的人很低。你凭什么要求我用同一条底线对待所有人?” 若时间充裕的话,初绮可以养蛊,等众人买完高等剑种,她挨个打碎抢走,再等他们买新的高等剑种,开启另一轮抢劫,直到他们花光灵石。 那和直接抢灵石有什么区别?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她懒得纠结比赛是否合理,走出这场比赛,外面的世界或许更不合理。她也不在乎招了多少人恨,赛监认不认同她。 她来这里只为得到第一。除此之外,都不值得她分散心神考虑。 初绮笑了笑:“你是赛监,你不会连比赛的规则都看不明白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这次初绮乘坐虞秋池的紫烟剑。她直接跳上朝霞剑。周遭没有人再敢追击她。 虞秋池凑过来小声道:“你刚和谁说话呢?” 初绮:“你看不见那个赛监吗?” 虞秋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只有试剑者啊?这比试哪有赛监,我从没见过。” 远处的赛监朝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初绮瞪大眼,她不会撞鬼了吧? 她想和虞秋池交流一下这场古怪的比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提起比赛的古怪,就要提到她失忆的事。她不想和别人探讨这种事关自身核心的问题,以免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哪怕虞秋池已经与她并肩作战过。 况且四周还有水银镜反应着她们的一言一行。 初绮望着大榜,漆黑的眼珠微微颤动,忽然道:“我要第一。” 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虞秋池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初绮:“等下你不要太靠近悬日古道。” 虞秋池刚要问她去做什么,眼看初绮调转飞剑,竟逆着赛道飞去,她的圈数不断下跌,就连名次也跌了两位。 “唉!你飞反了!”虞秋池大喊道。 话音一落,御剑大王的排名突然上跳五十多位。 虞秋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御剑大王又猛地上蹿三十位。 她排名每一次上升,都伴随着一个前排的赤日剑修士跌出大榜,圈数清零。 虞秋池咬咬牙,逆着赛道追过去。这一路上她没有遇到任何一位赤日剑修士,半空中只漂浮着一些赤日剑的残渣,灼热的气息诉说着此地曾发生过交战。 旁观者都呆立在原地,只说御剑大王途径之处,无视紫烟剑,不理沧海剑,不斩靛青剑。她在赛道上逆着飞行,一路上所有迎面而来的赤日剑主都被她一剑斩落。 距离比赛结束还剩一个时辰,榜上所有修士都嗅到了一股紧张的气息。他们眼睁睁看着赤日剑修士一个个跌落。原先百位赤日剑,如今只剩区区两位。 而御剑大王已位列第三,圈数一百六十九。 虞秋池彻底跟丢了初绮,漫无目的地边飞边赏风景,两侧悬崖渐渐收拢,如今的悬日古道已然修复得完好如初。她记得御剑大王的话,站在远处抬头打量两侧寂静的峭壁,四下都没有战斗的痕迹,御剑大王到底去哪里了?没了她,这场御剑大比果然不好玩了。 就在这时,她耳畔响起一道冷漠的嗓音:“你在找谁?” 虞秋池脊梁骨窜起一道寒气,斜目看见墨蓝衣衫,额点火纹的万星燃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脑后半空中的盲区。他脚下微裂的赤日剑逸散着丝丝缕缕的火焰,剑尖指着她的紫烟剑。 万星燃想要她剑种的意图简直写在脸上了,这一刻虞秋池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冲进悬日古道。 “你也当自己是御剑大王?” 万星燃紧紧盯着前方的虞秋池,一眨眼就拉近和她的距离,剑尖猛的撞上她剑柄。纵使虞秋池同时往剑柄里按了十颗剑种,她的紫烟剑也布满裂纹,摇摇欲坠。 他全神贯注准备再撞一次,突然,虞秋池唰的跌下去。万星燃以为她的剑爆了,正要俯冲跟下去,却察觉出异样,他浑身紧绷猛地刹住飞剑,一寸寸抬起头。 两侧黄褐悬崖挤成一线天,一轮巨大的红日从尽头升起。少女凭剑悬于日心,足下飞剑散霞如绮,当风狂舞的坠银发带响声清泠。 第21章 万星燃扭头就跑! 他掏出所有剩余剑种,通通按入剑柄修复,调转丹田中所有灵气全速前进,因短时间消耗大量灵力,他浑身冒白烟。 眨眼间,一片阴影笼罩他全身。万星燃抬头,初绮正飞在他头顶上,下一刻她猛地跃至他前方,面朝他,背朝前进的方向,倒着飞。 她抱臂幸灾乐祸地望着他。万星燃提速,她就提速。万星燃减速,她也减速。万星燃上下左右绕圈试图摆脱她,初绮也跟着绕圈圈。两人剑尖始终保持着一寸距离,分毫不变。 万星燃咬牙道:“要杀要打悉听尊便,何必这般戏耍于我!” 初绮眨眨眼:“打打杀杀的多暴力,咱们这是御剑大比,最多撞一撞。” 万星燃:“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初绮摸摸下巴:“榜上第一那位,叫万木春的修士,是你的姐妹?” 万星燃目光一凛,板着脸道:“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初绮:“你带我去找她,我不撞你。” 万星燃哼了声:“不要白费力气了,她的试炼已经结束了。” 试炼是什么,御剑大比吗?没待初绮问出口,万星燃从飞剑上一跃而下,赤日剑依惯性撞上初绮的剑尖,轰然碎裂。而他本人跌落崖底沙海,淬星般的眼眸死死盯着她,直到消失。 初绮停在原地,垂眸淡淡看向他坠落的崖底,啧了一声:“这就麻烦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19节 她本想直接斩了榜首,然后登顶第一,然而飞了好长一段,万木春居然不见了。 如果没记错,开赛后万木春是第一个飞出去的,接下来是万星燃和其他赤日剑主。按理来说只要她逆着赛道飞,就会在万星燃之前遇到万木春。可她根本没看见。 初绮翻开大榜,如今排行第一赫然是万木春,圈数一百九十四,但久久停滞。 第二名朝霞剑,边无际,圈数一百七十八。第三名是她,往后再无朝霞剑。 初绮笑了笑,只要榜首是自己,管她万木春在哪里! 她将万星燃的剑种拍入剑柄,大榜瞬间动了。 第二名御剑大王,圈数一百七十九。 虞秋池驾驶着她的飞剑,颤巍巍飞上来,鬼鬼祟祟探头:“人都没了吧?” 初绮点点头,问她要了六十个紫烟剑种按在剑柄上,她的排名瞬间再次上升。 第一名御剑大王,圈数二百。她的名字变成金色,高高挂在榜首。 “大王!”虞秋池两眼发光,望向初绮,却见她一脸凝重盯着前方。 “你不开心吗?你现在是榜首了!”虞秋池道。 初绮嗯了一声,登顶榜首的那一刻,她的确很满意,但比赛尚未结束,她不想现在就开始庆祝。 她盯着圈数逐渐向第二名靠近的边无际,剑尖在沙地上画出御剑大比的环形赛道,开始思考,这个人如今会在赛道上的哪一处。 设身处地思考一下,假如她是边无际,比赛只剩一个时辰的时候,有一名叫御剑大王的狂徒突兀地出现,迅速砍翻所有人,甚至超过了他。此时,他该如何夺回第一? 答案显而易见了。 那就是砍了御剑大王! 如何保证自己百分之百砍死御剑大王? 答案更显而易见了。 初绮抹平沙地,忽然按住虞秋池:“走,咱们去砍御剑大王一个措手不及!” 虞秋池眼中顿时升起警惕,后退两步,躲开初绮的手,缓缓道:“你刚说砍谁?” 初绮仍沉浸在思考中,眯起眼:“御剑大王!” 虞秋池拿着金琵琶敲了她后脑勺一下。 初绮:“?” 虞秋池转着圈打量她:“没想到被我抓到破绽了吧?说!你伪装成御剑大王有何居心?你到底是谁?你装得太像了,你一定非常熟悉御剑大王。世界上最熟悉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她灵光一现,猛地瞪大眼:“我知道了,你就是初绮!” 初绮:“??你睁眼看看我,我脚下这是朝霞剑,剑名御剑大王,榜上只有两个朝霞剑,我和边无际。” 虞秋池也迷惑了,她的大脑转了转,得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结论:“难道你化名边无际参加比赛,又用秘法将自己的飞剑伪装成御剑大王的?你果然好厉害!连赛会长老都骗得过去。” 初绮:“……啊?” 虞秋池面色复杂:“初绮,我不是没找过你,可你来得太迟了,我已经下定决心和御剑大王在一起。不要问我为什么,你给不了我那种感觉。” 初绮懵了:“哪种感觉?” 虞秋池皱眉:“说不清,就是一种明明自己急得找不到茅厕,看见别人同样找不到茅厕,立刻冲着对方哈哈大笑的感觉。” 初绮了然一笑,懂,就是乐观。 “那我厉害还是御剑大王厉害?” “当然是御剑大王!” 初绮爽了,这小小楚奇哪能和她比。 “我不信,除非我和她比一场,走!” 她拎起虞秋池,顺着赛道飞,一路挟持她来到起始区:“看好了,我今天就把你心中最厉害的御剑大王打得鼻青脸肿。” 片刻后,不出初绮所料,边无际御朝霞剑而来,直冲杂货铺的方向。 初绮满面春风,一跃而上,拦住他去路:“站住。” 边无际怔了怔,片刻后抱拳道:“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初绮一愣,这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还没比怎么就认输了,那她还怎么在虞秋池面前装个大的啊。 虞秋池挣脱桎梏,冲到边无际身边:“你终于来救我了!” 边无际被她吓得连连后退:“道友别别别靠那么近。” 话没说完,初绮的剑当头劈下! 边无际猛地下腰后仰,在电光石火间,他意识到这招只是虚张声势。然而太迟了,初绮剑锋顺势一转,只听“轰”一声爆响,边无际的朝霞剑顷刻碎裂。 这种同阶剑之间一招砍碎对方的实力,简直闻所未闻,周遭众人皆不敢相信,就一剑?就完全碎了?大家还等着看你来我往至少一炷香的精彩决斗呢,就这么一下就没了? 初绮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有多惊世骇俗,毕竟她学习了不少战斗经验。此刻她只是微微诧异,之前砍穆扬飞剑时,她还砍了三次呢,边无际这么脆弱吗?或许,他方才与其他人对决时受了重伤吧。 就连边无际也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飞剑。 方才他与另一位朝霞剑主对决时,双方来回近千招,从脚踏飞剑,到手持飞剑,再到驱使他人飞剑,无所不用至极。他耗费整整十个赤日剑种修复,最终才将对方踢出大榜。 御剑大王,到底是哪位前辈,闲着无聊跑来苍梧玩耍?! 边无际眼前一黑,回到起始点飞剑蜂巢旁。 远处,初绮正握着他的朝霞剑种,冲他抱歉一笑。她手臂顺势搭上浑身僵硬的虞秋池,清了清嗓子,昂首道:“如何?” 虞秋池嗷呜一声哭了:“就算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她窝窝囊囊嚎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不对,抬起头,初绮正笑得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 “你逗我玩??” 初绮抹了把脸,一本正经道:“我没啊。” 虞秋池缓缓眯起眼,从兜里掏出一枚灵石,一松手:“哎呀手滑。” 初绮不知道为何,不由自主地出现手比脑子快的行为,在灵石滑落时一把夺走,顺势就塞进自己的钱袋里。 虞秋池歪头看着初绮。 初绮目移:“……” 第22章 最后一点威胁也消失了,初绮赶快吸收了朝霞剑种,一朵朝霞般艳丽的铃兰在她神识中盛开,花头垂下,果实落地。 这次初绮选择先天真气。一缕细细的白雾涌入丹田,那感觉简直爽到无法形容,好像饿到两眼发昏时吃到一桌山珍海味。 初绮感觉自己的丹田有些异常,但到底哪里有异,她也说不清。 她的大榜排名稳稳定在二百一十七圈。初绮盯着排行第二的万木春,到现在她的圈数仍一动未动。 她走向赛监:“能提前退出吗?” 赛监:“你要提前退出?” 初绮:“我只想知道提前退出,名次是否会消失?” 得到否定的回复,初绮又问:“如果退出后再回来,还能继承上次的名次吗?” 再次得到否定的回复,她绕着赛场飞了一整圈,仔细查看每一处角落,才终于放心。她可不想放任万木春苟角落里,待比赛结束前一刻掏出积攒的剑种尽数吸收,瞬间登顶大榜,然后大摇大摆现身,冲着悲愤的自己哈哈大笑。 虽然这种事更像初绮能干出来的。 比赛结束的最后一刻钟,榜上所有试剑者都像打了鸡血一般,互相撞击,尽全力争取更好的排名。但众试剑者路过初绮,眼睛都不向她斜一下,径自朝着同阶修士而去。 她堂堂大榜第一,居然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初绮不服,拿出她剩余的剑种存货,一共五十三枚紫烟剑种,一百二十沧海剑种,还有数不清的靛青。然后掏出一块布铺在路边,铿锵有力地吆喝: “最后一刻钟——所有剑种八折起!原价一千通通八百,原价一百通通八十!消费超一万再送一条口述战斗经验!错过再等不到了啊!” 她有种莫名的自信,觉得自己特别适合干这行。 人群蜂拥而至,半空中响起比赛结束的钟声时,初绮正忙着金钱交易,天幕降下一层黑纱,她只来得及抓起剩下的灵石狠狠塞进钱袋,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踹出比赛场地。 再睁眼,她正伏在地上。 地面如同一面清澈的水镜,倒映着自己的脸。 初绮与自我对视的一瞬间,无数过往冲入脑海。 她踉跄着起身,来不及按住眩晕的脑袋,先按向腰间,天衍剑老老实实挂在后腰上。还好,回来了。 一个剑修的剑若丢了,那比爱人丢了还难受。 此刻初绮才分出心神观察周遭。地面水镜映着晴空白云,天地浑然一体。初绮抬脚,水面轻轻荡起一圈涟漪,并未浸湿她的鞋底。 百尺外,一棵遒劲的老树立于天地间,白鸟在苍翠的叶间穿梭。最粗的那根枝干上落着一羽毛炽烈金红的鸟,长长的尾羽如星河倾泄,缀满七色光点。 如此华贵的鸟,初绮脑中蹦出一个词,凤凰。 凤凰身旁坐着一个背影眼熟的女人,墨色长发一直垂到地面,几乎与古树融为一体。 初绮瞬间明白她的身份,老老实实行礼:“见过苍梧真君。” 苍梧慢条斯理梳理着凤凰的羽毛,微微偏过头,扫了初绮一眼, 她扭头看过来的瞬间,初绮终于明白她为何瞧着眼熟。 她长得,又像赛监,又像看客,还像荣成文,以及杂货铺的掌柜、一位紫烟剑主、御剑大比门外的路人,有男有女,身份各不同…… 如今想来,那些人分明生的得一模一样,当时初绮却毫无察觉。 她又想起一位赤日剑主的脸,御剑大比快结束时,她好像一个照面就砍碎了她的剑。 初绮有点尴尬,但回想起自己在赛监头上山羊跳的场面,这点尴尬也不算什么了。 紧接着初绮又倒吸一口凉气,她是不是踢完荣成文左边屁股,又踢了右边屁股,还抢了他的钱袋? 苍梧威严的声音传来耳畔:“你对自己的试炼结果,作何评价?” 初绮努力绽放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那自然非常好,没有比我更优秀的人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0节 苍梧:“……没有比你脸皮更厚的人了。” 初绮:“真君,时代变了,现在我们不叫脸皮厚。” 苍梧:“那叫什么?” 初绮:“落落大方。” “……” 苍梧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御剑大比,你已完成。依道场的规矩,此决咒予你。”她语调冷冷淡淡,听不出表彰的意思。 一只冰透玉简浮出地面水镜。不待初绮去接,天衍剑先发出嗡鸣,在剑鞘中猛烈蹦跶,一副兴奋的模样。 这枚玉简中记载了早已失传的先天真气积攒之法。先天真气能赋予任何术法极大的威力,能助修士突破境界的瓶颈。有些人天生破境快,其实就是体内先天真气多。 更令初绮惊喜的是,这枚玉简不仅讲述了如何修炼先天真气,最后一段,还解释了剑修如何将先天真气转化为剑灵,滋养本命法剑,使剑招带有超乎寻常的威力,一看就是苍梧真君后来加的。 初绮没有立刻尝试,因为苍梧又发话了。 “历来御剑赛中,你圈数非绝顶,但区区三个时辰二百圈,也算独一份了。心性……还行。花活太多,看得人头疼。道场试炼,勉强算你过关。” 她话音刚落,凤凰展翅飞来初绮身前,口中衔着一团银白色光芒。初绮举起手去接,光芒散尽后,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 这是一枚造型古朴的钥匙,匙柄环绕着八个浮空铭文。钥匙里仿佛蕴含着一股玄奥的气息,初绮看不明白,自然不会以为这是把普通的钥匙。 她抬头问:“这是哪一把锁的钥匙?” 苍梧不语。 初绮懂了,这种看着普通,却用途不明的东西,往往最珍贵。苍梧真君不解释,就是想让她自己去探索钥匙的用途。 她还记得柳藏舟说过的话,苍梧道场的奖励里,没有法宝,只有知识。可这钥匙不就是明晃晃的法宝吗? 初绮:“晚辈好奇,真君评价心性强的人都得了什么奖励?” 苍梧嘴角抽了抽:“怎么,难道你真要和我打一次,让我承认你心性强?” 初绮把钥匙藏进怀里:“不至于,真君可以随便评。只是,一旦我确认自己真的强,您的评价就没办法影响我了。” 苍梧沉默片刻,再次挥手,一片梧桐叶飞来。 “还有奖励?”初绮惊讶道,“你果真很喜欢我。” 苍梧的手停在一半,此刻真想揍她一顿,上次这么想揍一个人,还是有个叫叶停鸢的年轻剑修跑到城中论剑台上挨个挑衅裁判。 她是不是和剑修犯冲。 梧桐叶融入初绮掌心,留下铜钱大小的印记,如同老树根茎缠绕,和宗门加盖在她符牌上的苍梧印一模一样。 “你催动这枚印记,随时能找我问一个问题,我可以替你解答。” 道过谢后,初绮抬起头,苍梧真君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她努力控制住嘴角。苍梧生得很美,但她脑袋上顶着一朵花。花头向前垂下,左右两片叶子像两条柔软的手臂,波浪似地摇晃。初绮毫不怀疑,如果她敢笑出来,苍梧就敢揍她一顿,顺便收回给她的所有奖励。 “你拜在归元宗哪个修士门下?”苍梧忽然问。 初绮:“晚辈拜在上章峰主门下。” 苍梧淡淡道:“上章峰主?从没听过。” 初绮:“……” 她硬气道:“我师尊是剑道中的巅峰,全宗最好的师尊,世上无人能比!如果真君还不知道,我真心推荐真君了解一下上章峰主,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苍梧摆摆手:“行了,你可以走了。” 初绮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跌向天空,霍然消失在原地。 水镜恢复平静,这方天地重归静谧。苍梧坐在树枝上,依然给凤凰梳毛。 凤凰睁开一只眼,突然口吐人言:“我看你还挺喜欢她的。” 苍梧不回答,凤凰习惯了她这幅怪脾气,继续道:“你问她出身,是不是动了收她为徒的心思。” 苍梧依然不语。 凤凰:“老苍你句说话啊,你不会因为我问得多了就生我气了吧?” 苍梧笑道:“没有呀。” 凤凰扭头一瞅自己的翅膀,若不是少了四根羽毛的话,它会更相信她一点。 … … 风陵州的草木皆高大繁茂,遮天蔽日。初绮再次睁眼是在一片广场上,脚下是苍梧印,四面是密不透风的丛林。 天空中停泊着四五艘飞舟,都是风陵州内的宗门来接应弟子的。 广场上尚有许多人,但都不认识。初绮环顾一圈,在角落里看见那个进道场前,暗笑她们的凌霄道庭修士,贺楠。 她在道场里揍过贺楠几次,早就忘了那一点点的恩怨。此刻好不容易有个眼熟的,初绮上前向他打招呼:“贺楠,你看见我的同伴了吗?” 贺楠一扭头,像青天白日见鬼似地,脸色煞白,本能般掏出拂尘踩上去,嗖的躲进飞舟里。 初绮的手还半举着,额前碎发被轰然启动的飞舟吹得风中乱飘:“……” 她长得很吓人吗? 出苍梧道场的人比她想象中的多,看来除了御剑大比,道场中那座城中应当有许多可去之处。不过初绮也不遗憾没去看看,毕竟那都是苍梧神识所化,她更喜欢逛真正的城。 她靠在一棵树上等,顺便研究玉简中修炼先天真气之法。她体内的先天真气只有一碗水那么多,也不知其他人有多少。 初绮将先天真气转化为剑灵,注入天衍剑中。她忽然有所明悟,完美的《天衍剑法》,原来需要剑灵的辅助! 有了这个发现,她迫不及待想试试剑。可是此地不是上章峰道观,人多眼杂,万一不小心在风陵州削个一两座楼,要她赔钱,她可赔不起。 好在广场上苍梧印亮起,虞秋池出来了。初绮冲她招手,两人相视一笑间,御剑大比的回忆忽然涌了上来。 初绮:“……” 虞秋池:“……” 在初绮脚趾抠地,痛心疾首的“求你别提了”的目光中,虞秋池笑得很邪性,蛇精一般扭到初绮身边,翘起兰花指捏着丝帕甩她手臂:“大王~您的万里江山还好吗?” 初绮一把捂住她的嘴:“嘘,本王正微服私访,不要声张。” “……” 两人等到天黑,柳藏舟才出来。 他一副疲惫随时会倒地睡觉的模样,靠在初绮身上,说自己在苍梧道场日夜不休打了五十年的工,才寻到想要的药方,还是残本,早知道就直接出来了。 初绮:“你见她时没一把烧了她吗?” 柳藏舟和虞秋池:“见她?” 初绮:“你们没看见苍梧?” 柳藏舟和虞秋池:“你看见苍梧真君了?!” 初绮愣了愣:“她就是御剑大比杂货铺的掌柜啊。” 柳藏舟怔在原地,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得:“我十二任掌柜都长她那样!难怪她看见我翻药方就窃笑。” 虞秋池:“你怎么知道她是苍梧真君?” 初绮没说大比结束后自己去见苍梧的事,很明显几乎没人看见过苍梧古树真身和凤凰。 她不担心柳藏舟和虞秋池嫉妒她。只是万一有人想对苍梧真君不利,那从她嘴里传出的每一个微小的信息,都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让苍梧陷入被动。 她也不是不信任柳藏舟和虞秋池,她只是觉得,保守秘密最好的方式不是要求别人不说,而是自己不说。 “我出来得早,蹲在树底下仔细一想,发现这些人长得一模一样,那只能是苍梧真君了。毕竟苍梧道场是她神识所化。” 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初绮方才也听广场上其他人聊过了。 虞秋池点点头:“难怪我师尊跟我说,苍梧无处不在。” 柳藏舟联系上驾驶飞舟的修士,到此地大约还需半个时辰。他问起初绮和虞秋池接下来的打算。虞秋池想回宗门,她从没离开归元宗这么久。 初绮反问:“你呢?” “我需要回一趟云州。”他看着初绮,“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要不要回去一趟?” 初绮当然想。 这几年她只和家里通过两次信,虽然她说什么都不缺,爹娘却每次都要随信寄来十锭银子。爹娘待在那间小小的杂货铺里,想不到修士的广阔天地其实用不了银两。但她还是好好保管了银钱,准备回去还给家里。她从小就会看账本,多久能赚回来十锭,她还是清楚的。 她几乎都要答应了,虞秋池忽然说:“十四州论道会是不是今年要在云州开?我刚收到师尊的消息,问我想不想去。” 柳藏舟颔首,叹了口气:“所以我爹让我回去,准备论道会事宜。” 初绮:“论道会什么时候?” “两个月后的初一。” 两个月,足够了! 初绮翻出符牌,出宗前她接了好几个清剿魔修的任务,等试完了再回云州也不迟。她试剑的渴望已经达到了顶点! 她说了自己暂时留在风陵州的计划。柳藏舟听罢忽然话锋一转:“你提醒我了,我也得留下清剿魔修,不如我们一道同行。” 初绮惊讶道:“你也接任务了?” 柳藏舟拿着符牌的手背到身后:“对。” 初绮:“和我一模一样的任务?” 柳藏舟:“嗯。” 初绮恍然大悟,拍手笑道:“想必你也觉得一个魔修一块灵石的报酬很值吧?” 柳藏舟:“是。” 初绮猛地凑到柳藏舟面前,眯起眼:“你有没有发现你冲我撒谎时就喜欢只说一个字?” “……” 柳藏舟对上她近在咫尺的脸,张了张嘴:“没。”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1节 第23章 “……” 两人僵持的对峙持续了片刻,虞秋池缓缓从旁边冒出脑袋,左看看初绮,右看看柳藏舟,眼里都是好奇:“你俩挨得真近,不会是好上了吧?” 初绮猛地扭头:“别误会!” 柳藏舟瞳孔骤缩:“别乱说!” 虞秋池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俩背着我偷偷好上了。” 初绮急着证明她说的不对,学着小时候那样,猛地一把搂住柳藏舟的脖颈:“我俩是发小,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怎么可能凑一起呢?那不就跟亲弟好上一样?” 察觉到她动作的柳藏舟僵在原地,犹豫片刻后做出应和她的姿势,右手轻轻搭上初绮的肩:“我比你大,你该喊我舟兄。” “啊,我不知道啊。从没听说过。什么时候的事。” “……除了当年拜把子时你喊过一次,这么多年是我从不计较。” 虞秋池的注意力却被天上飞舟吸引过去。 看她走远,初绮松了一口气。 柳藏舟缓缓放开她,捋平衣袖不存在的褶皱,跟在她身后走向飞舟:“我们先把虞秋池送到风陵渡口的归元宗飞舟上,再去清剿魔修。” 初绮怎会不明白,阿舟在乎她的安危,宁愿耽搁父命也要陪她一起。 她扭头劝道:“十四州论道会设在云州,你柳氏身为云州第一家,肯定要出面与各宗长老一同主持大局。柳伯父急召,定有重任要托付于你。我不想你为我耽误大事。” 柳藏舟风轻云淡道:“大事哪轮得着我来办,再说了,我爹早就清楚,我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志向,也没什么执着,快快乐乐过日子就行。” 初绮觉得这不一样。 “我懂,其实我也喜欢快快乐乐过日子。这种快乐就像吃到一碗雪酥酪,买了一套新衣裙。它很好,只是……对我而言,它还不够好。因为吃完买完,劲头散去,我什么也留不住。” “我更喜欢的,是登顶巅峰,挥出完美一剑的那种快乐。” 她跳上飞舟,转身回过头看向他。夜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那双眼睛弯成令人着迷的月牙形。柳藏舟与她四目相对,竟说不出话来。 她的嗓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更为掷地有声:“当我体验过一次,我明白世间任何享乐都无法替代这种感受。阿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想要你和我一起拥有!” 柳藏舟久久怔在原地。 他听见胸腔中如擂鼓的心跳。 … … 风陵州的密林遮天蔽日,鸟雀不闻。周遭草从沙沙响动,一位头戴白纱笠,身着白衣劲装,腰后挂着月白长剑的女修从天而降。 “四面八方长得都一模一样,自在小洞天到底在何方?” 初绮找了块青石坐下,盯着手中半截纸,上面所画的地图弯弯曲曲,像一团打结的棉线。路途中圈出几个红色的标记,旁边都写着:这里有一棵大树。 她抬起头,四面八方全是大树。 这和没标有什么区别? 说来话长,自打和柳藏舟在风陵渡口分别,已有三日。她向渡口码头编草帽的大娘打探:“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消息灵通吗?” 大娘拍着胸口说:“你算问对人了,俺是风陵渡口姊妹帮的堂主,南来北往的消息,全在俺们帮众的嘴里嚼过一遍。” 初绮佩服不已,问她听没听过自在小洞天。大娘让她看着摊子,起身挤进人群里走了一趟,回来便递给她这张地图。初绮为表感谢,还花一块下品灵石的巨款买了她的斗笠。 之后她拿着地图问过好几个人,都不知有“自在小洞天”这么一处地方。初绮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地图走,没走多远就彻底迷路了。 初绮再次御剑升起。 黄昏时分,天色阴沉,风雨欲来。一望无际的森林中,西北角隐隐有一道炊烟直上。她朝着那处飞了半个时辰,发现此地竟有一座驿站。驿站大门紧闭,马棚中系着几只瘦弱的灵兽坐骑,蔫蔫地像跑了一整年没吃饭似的。 一道雷声划破长空。初绮望着天空,虽说她身为修士,不怕雨淋。但有地方避雨总比没有强。 她来到驿站前,嘭嘭拍响大门:“有人吗?” 门后寂静,突然门洞的挡板被搬开,露出一个人遍布血丝的眼睛。他盯着初绮看了片刻,重新合上门洞,只听一声刺耳的嘎吱声,大门开了,一股臭鱼烂虾味扑面而来。 初绮掩着鼻子,一眼扫过去,客栈里坐着三桌人。一桌吃饭的,一桌赌骰子的,还有一桌只有一人,背对她而坐,和她戴着同款白纱斗笠,严重怀疑也是在风陵渡口买的。 给她开门的店小二不说话,鲜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初绮走到一处空桌旁坐下,小二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依旧不说话。 她抬头问:“你们听过自在小洞天吗?” 话音落,客栈内瞬间一片死寂,不论是吃饭的、赌骰子的、还是那个白斗笠,全都停下手中的事,抬头看着她。 初绮愈发觉得莫名其妙,宗门委托上写着“探查自在小洞天魔气来源”,她本以为是个人尽皆知的地方,结果绕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看来,她只好使出最后的绝招了。 “我买自在小洞天的消息,有多少来多少。”初绮啪的把灵石拍在桌上,就是一个装阔。 店小二忽然咯咯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你等着,我给你端来。” 他转身要走,忽然扭头道:“我不在时,不要和其他人讲话,听到了吗?” 初绮笑了:“行,你快去吧。” 眼看店小二撩起后堂的青色布帘,走出去了。初绮立刻起身。 你叫我不讲,我还偏要讲! 她凑到白纱斗笠面前:“道友,我看你是个法修,敢问你是何宗人士啊?” 白纱斗笠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喝茶。初绮觉得她可能不想和陌生修士搭话。明白,毕竟虞秋池的师尊在她出门前,也叮嘱过她,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讲话,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魔修的道。 初绮走向吃饭的那一桌人,还没靠近,就被臭气逼退三步。她只好捏着鼻子看过去,那白瓷盘里的豆腐都霉了,鱼虾浸泡在黑黢黢的臭汤里。原来驿站里的味就是从他们桌上传出来的! 初绮在云州时就听说有人爱吃类似的食物,闻着臭吃着香,越吃越上瘾。她曾经还特别想试试,今日一见,她终于知道自己还是有克星的。 “各位道友胃口不错啊……”她话说了一半,臭味直往嘴里钻。初绮实在受不了,战败逃向另一桌。 三个裸露上身的大汉摇着骰子,初绮站在他们旁边,看他们摇了半天骰筒子,嘴里喊着“大大大”“小小小”,就是不开。 初绮问了好几次,他们都不理,她看得烦了,啪的按住骰子筒,翻手一亮。 两只骰子横放一起,骰面刻着两个字—— “快、跑” 初绮垂眸盯着这两个字,半响合上筒子,啪啪摇起来,顺手塞给其中一个大汉。他丝毫不受影响,哗啦啦地接着摇,嘴里喊着“大大大!” “小小小。”初绮念叨着,背起手,信步走到白纱斗笠女修面前,轻轻掀起她的盖头,看清楚底下是怎样一张脸后,叹了口气,又重新给她遮好。 她坐回桌前,这时店小二掀帘回来了。他先环视大堂一圈,见所有人依然各做各的事,将手中盘子放在初绮面前:“你的自在小洞天。” 初绮低头,惊讶道:“就这?” 第24章 一圈青花纹环绕白净的瓷碟,上头静静躺着一颗完美无瑕,晶莹剔透的心脏。心脉似飞桥流水,心房里依稀有宫阙楼阁。 店小二:“自在小洞天,就是本店的特色菜。” 初绮嘶了一声,她还以为自在小洞天是个地方呢。寻找一个特色菜里出现魔气的原因,宗门委托没逗她玩吧。 “客官,请用。”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门外轰隆隆的雷声又响起,潮湿的雨气从门缝里渗入。店小二用铁链锁上大门,燃起烛台,照亮昏暗的室内。 初绮放下筷子,盯着这颗心脏。不得不说,真漂亮,一看就不是现做的。 店小二忙完,站在她身边,又用一双血色的眼盯着她:“客官,你不吃么?” 初绮:“太美了,原来这就是艺术吗?你让我欣赏一下。” 一炷香后,店小二道:“客官现在吃吗?” 初绮满口答应:“好。” 又一炷香后,店小二眼巴巴望着她:“你不吃吗?” 初绮点点头:“好!” 看着她仍然不动,店小二举起筷子塞她手里:“不是,你倒是吃啊?” 初绮郑重道:“好!” 说完又不动。 店小二气得一把夺过她筷子:“不是,你他娘的耍我呢?” 初绮指着他:“哎——你骂我?我是客人,是你的衣食父母,你敢骂我?我还就不吃了!” 店小二暴跳如雷:“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从背后抽出一条长鞭,鞭尖卷起心脏,要往初绮嘴里送。 来得正好!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寻到试剑的机会了! 初绮反手抽出长剑,运起剑灵,月白的剑身折射出一点寒芒,响声清越。 《天衍剑法》起手式! 抬剑,出剑! 只听轰一声巨响,初绮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狂风暴雨哗哗浇在她脸上。 她举着剑,维持着这个“戳”的姿势,缓缓掀起眼皮。 屋顶消失了,但没完全消失。 应该说,她剑尖指向的那一半驿站阁楼,已全然化为灰烬。而她这一侧的阁楼,还完好无损。 初绮的第一个反应是收起天衍剑,道:“敢问何方道友出手劈楼?” 四下无人,回答她的只有无尽风雨,树丛摇曳。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2节 初绮陷入沉思,难道是她不够礼貌?她向四方抱拳:“多谢前辈相助。” 身后终于响起狂放的嗓音: “大大大!” “小小小!” “大大大!” “……” 初绮转过身,那仨壮汉还在赌呢,这楼都塌了,看来这几人是真没救了。 她绕着驿站飞了一圈,思索片刻,也许有一种可能,这楼是她劈的。她在苍梧道场中劈过地脉,但那是道场,是虚假的幻象。 不好说,还是先找找店小二吧。 初绮找了把伞,冒着大雨向前,走了约三十尺,终于看见店小二的长鞭。她撩起衣摆蹲下来仔细看这根浸泡在泥水里的马鬃鞭子,鞭身还残留着气境修士的一丝灵气。 此人的确不是魔修。 头顶树枝摇曳,初绮扬手撇下一根,拨了拨长鞭。 枝梢刚触及鞭身,长鞭顷刻化为灰烬,溶进泥水中,了无痕迹。 她起身叹了口气,到现在她还莫名其妙的。店小二人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周遭也没有脚印和痕迹,难道还能化成灰了? 打着伞冷静了一下,初绮觉得,他一定是偷偷跑了!至于化成灰的长鞭,一定是他金蝉脱壳的把戏。 难怪总有人说世道险恶,她今日才明白,在归元宗和苍梧道场学到的,只是纸上谈兵,外面的世界竟出乎意料地复杂。气境修士虽然打不过她,却能逃过她运用剑灵的全力一击,看来师尊和苍梧真君还是对小辈太好了。 回到客栈里,原本三桌修士只剩两桌,那位白纱斗笠姑娘消失了,只留地上一串泥脚印渐行渐远,初绮以为自己终于找到线索了,一路追上,可脚印渐渐没入丛林后,被雨水冲刷得了无痕迹。 那姑娘是个死人,初绮探不出灵气残留,只得回到驿站。 她跳上完好的半栋阁楼,在顶层的走廊尽头,发现一间上锁的屋子。 初绮一脚踹开屋门,身后狂风卷着暴雨先一步灌入,门框似有一道屏障,将雨水反弹了回来,倒洒初绮一身:“……” 下次出门前,她一定要向师尊学习离水咒。 初绮抬剑向前试探,没发生任何异常,她便放心地一步踏入。 这间屋子四面都是顶天博古架,架上整齐划一地放着乌木木盒。初绮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完全打不开。 她拿着木盒仔细查看,底部居然有一个小孔。她拿树枝捅了捅,木盒顷刻碎裂,化作冰凉的沙,从她指缝中流走了。 看来密盒需要特定的法器来开启。 但这件法器很可能在店小二身上。如今店小二消失,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将剩下的半个驿站翻了个底朝天,寻找一切能塞进这个小孔的东西挨个试一遍,反正架子上的木盒还多,盒子又不是她的,废了也不心疼。 在二十五只盒子化作流沙后,初绮坐在椅子上,仔细想着还有什么能开盒的,突然她福至心灵,掏出苍梧真君送她的礼物。 银白古朴的钥匙上,八个看不懂的铭文环绕。初绮对准小孔,一插一扭。 只听咔嚓一声,盒子开了。 “!!”初绮惊呆了,原来这钥匙真能开锁,这用途也太显而易见了。 轻盈的白芒照亮一寸光圈,木盒中盛放的正是本店特色菜,自在小洞天。 她就说这菜不是现做的吧。 初绮确认其他木盒中都是自在小洞天后,打开阿舟临行前送她的超大容量芥子袋,将所有木盒通通打包带走,一个不留。 还是带给宗门长老们研究吧。 风雨中,大堂那两桌还吃着赌着。人还像活着,但到底是死了,留在此地也不太合适。万一吓着别人也不好。初绮打开芥子袋,尝试将弟兄几个装进去,还真成功了。 造孽啊,这芥子袋回去得洗洗。 她装好行囊,回首打量着身后的半座黑店。都黑店了,那赚的钱肯定也是黑钱了。作为正道第一宗的弟子,当然要履行一些行侠仗义的事。 初绮打开柜台所有的抽屉,果不其然找到一提厚重的铁箱。 她又掏出了银白钥匙,冲着锁孔轻轻一转。 咔嚓,锁开了,掀开箱子,里面盛放着满满当当的灵石。 初绮当然二话不说,全部收走。 她掂了掂手中钥匙,这法器,有点缺德啊。 她喜欢。 收拾完行囊,初绮打开符牌,下一个委托地,名为寂魂阁。一个非常魔修建筑的名字,绝无可能还是盘菜。据说这是魔修在风陵州深山老林里的一处接头地,那她只要蹲在寂魂阁外,就有源源不断的魔修送上门来,供她试剑。 初绮很满意,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和魔修顷刻间打个一百来回,最后一剑戳死魔修的场面了。 宗门委托里特意提到,寂魂阁在渡口密林东部,外表看似一座普通驿站,供来往魔修歇息。然此地极为凶险,凡去寂魂阁探查的修士,皆有去无回,魂灯熄灭,再无音讯。只有一个修士死前用传讯符递来消息,这才引起十四州正道宗门的关注。 怎么又是一座驿站? 初绮的目光落在“极为凶险”四字上,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轻心,不能因为这个驿站没得太容易,就自大轻敌。 她御剑向东而去。 … … 半个时辰后。 密林中,风雨不止。 头戴白纱斗笠的女修冒雨匆匆而来。一缕黑气从她后脑渐渐析出,逐渐凝成一团黑雾。 紫色雷光照亮残缺的驿站,黑雾沉默片刻,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号:“是谁!” 他命令女修:“去找小二来!” 白纱斗笠女修沉默片刻,开始原地打转。 黑雾愤怒地抽出一条魔气,注入此地,想将店小二的尸身挖出来。 魔气翻涌了一炷香的时间,一无所获。 “化成灰了?!”黑雾不敢置信,接头人怎么化成灰了? 好狠辣的手段,好歹毒的心肠!究竟是哪个混账魔修劈没了半座寂魂阁,还将接头人挫骨扬灰? 他不过是走了一个时辰,他辛辛苦苦修建的人间驿站,就这么没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脱离女修,冲进顶层阁楼尽头的屋子。 四面博古架空空荡荡,连个渣都不剩。 “谁偷了我整整一千二百颗傀儡心!!” 他半生的心血,积攒了三百年的琉璃心,他的半数身家,在他出门的短短一个时辰里,通通被席卷一空。 黑雾踉跄着飘到大堂,分出六缕黑气蔓延成黑鞭,向各方展开:“安眠的魂奴,听我律令——” 嘶哑的声音伴随着狂风暴雨,然而无人回应。 黑雾顿了顿,再一次延伸黑鞭,在空中狂舞:“我沉睡的魂奴,即刻听我律令——” 气势很磅礴,就是没效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抽风。 他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大骂道:“谁这么缺德!别人的傀儡都偷!自己不会做一个吗?” 魔修的傀儡,好比人的鞋袜,偷傀儡无异于偷袜子。袜子不值几个钱,所以这绝非谋财,纯粹是故意恶心魔修。 可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寂魂阁已废,入侵风陵州的进度却不能停,当立即找魔君商议,再建一座接引的据点。 黑雾命令道:“收拾东西,我们走。” 白纱斗笠傀儡站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快收拾!” 傀儡依然不动。黑雾都要怀疑她生出自己的想法了,他驱使女修来到柜台后,打开抽屉—— “??” 里面被洗劫一空。 他再打开一只抽屉,笔墨纸砚算盘也没了,就连用来伪装正经驿站的碎银和金叶子都没了。 他柜台后的酒,门梁上挂的雨伞,抽屉里的布兜剪子缝衣针,后厨里的铁锅炒勺油盐酱醋,甚至连咸菜坛子全被偷走了! 绝对是故意恶心他! 黑雾久久怔愣着,到底是他哪个仇人干的。可他把魔域那些活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们通通盘了一遍,哪个仇人都没这么缺德。 他冷笑一声:“和我玩捉迷藏?” 低哑黏腻的咒语涌出黑雾,流向阁楼。剩下的半座阁楼笼罩着红光,凝成一条极细的红线指向东方。 巧了,他正想去东边的万魂窟找魔君禀报。 待他先将此人制成傀儡,一并献给魔君。 风中,血腥气翻涌。黑雾咳了咳,此刻倒有些感谢这位仇敌了,明明可以把阁楼全炸成灰,却还给他留半座,方便他追凶。 他驱使女修追着初绮的方向而去。 第25章 经过苍梧道场的大比,御剑飞行已经成为初绮刻骨的习惯,如今就算闭着眼睛,都能飞。 夜色褪去,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 开阔的视野中,远方逐渐出现两个小黑点,起初她以为是飞鸟,可靠近了,初绮才发现,那是两位修士。 离得越近,初绮越觉得两人眼熟,原来是万星燃和万木春兄妹俩。他们都身着墨蓝长袍,头戴银色斗笠。然而哥哥的斗笠侧边缀着星链,妹妹的缀着香檀叶。 万星燃站出来自报家门后,向初绮抱拳道:“敢问道友何方人士?” 此刻初绮无比庆幸自己带着斗笠,还是能遮脸的白纱款式。虽说这点白纱是防不住修士的神识探测。但萍水相逢的,没人会故意用神识冒犯另一位修士。 她想起苍梧道场里自己干的那些缺德事,今后在外行走,一定要把斗笠钉死在头上。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3节 初绮压低声音道:“在下云州人士。二位有何贵干?” 她没有报宗门,显然不欲与万家兄妹俩搭话。二人也见多了出门在外行事处处小心翼翼的修士,没有勉强。 万木春道:“我二人想来问个路,道友在这林上飞久了,有没有见过一家驿站?” 她绝口不提寂魂阁。 剿灭寂魂阁的委托,十四州各大宗门皆知。这是条扬名立万的捷径。为她角逐宗主之位铺路。她的功法也适于探查,兄长更掌握着寂魂阁的内幕消息。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所以他们必须隐瞒真实目标。若面前白纱斗笠女修是散修还好,若她是别宗弟子,便得小心她抢功。更何况,此地是风陵州,她一个外州人来此剿魔,总有点肥水流了外人田的微妙。 对面,初绮正低头思索着。 驿站?难道是寂魂阁?若这兄妹俩要找寂魂阁,何不直接开口?估计是真找驿站。 初绮实话实说:“的确见过驿站,不过……你们还是别去了。” 万星燃眼睛一亮:“请道友直说。” 初绮:“我一打眼就觉得,那是间黑店啊!” 万木春:“黑店好啊,我们就喜欢黑店!” 初绮:“??” 万星燃咳了咳:“道友见笑了,家妹从小有惩奸除恶的抱负,还请道友为我们指路。” 初绮向来处一指。 两人同她道别,临走前还送了初绮三枚中品灵石作谢。初绮收得怪不好意思的,她也不知驿站的奸恶还剩多少。 既然他们没提,她就不多嘴了。 初绮掂量着成色上好灵石,美滋滋收下。这俩人真大方! 万家兄妹沿着初绮指的方向,远远看见前方建筑的轮廓。 “此地绝对是寂魂阁!”万星燃加快速度,兴奋道:“这里一草一木,与师兄死前传来的消息没有差别。阿妹,咱们带好伪装,小心行事!” 万木春取出披风裹紧:“好!” 两人飞近后,却齐齐停在半空,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震惊的神色。 大雨停息,半座楼阁里处处是碎石残木,灵兽圈空空如也。 阁楼生生劈成两半,切口平齐,一半灰飞烟灭,一半也摇摇欲坠。 寂魂阁,已经被毁了! 到手的鸭子飞走,兄妹俩异常失望,可谁都没开口。 四周静悄悄的。 半晌,万星燃低声道:“这是何等强悍的实力……” 万木春也叹了口气:“风陵州何时来了这样一位高境界修士。” 万星燃指尖擦过断壁残垣,黑色的痕迹在他指腹渐渐消退。 “有魔气,半刻前才来过。” 阿妹,你快回溯一番,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万木春取出水镜,倒扣在地,她默念咒语,镜底溢出一串串虚影。片刻她翻转水镜,指尖点向镜面:“开!” 她的眼瞳从纯黑变为纯白,口中喃喃道:“紫色闪电,夜来风雨。死人摇晃骰盅,透明的心脏代替了活人跳动的心,修士死亡后他的本命长鞭断裂……一位剑修……她的剑上,挂着一根纯白剑穗。” 镜中光芒衰退,万木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仁重新变回黑色。 “白色的剑穗……” 万星燃和万木春异口同声:“给我们指路的女剑修?!” … … 风陵渡口密林东边的沿海小镇。 纯白的剑穗在初绮腰间晃动,她啃着手中馅饼,不禁感叹,真难找啊!这寂魂阁到底在何方?魔修藏得可真深,她飞了整整一日,东边只剩海了。 虽然她不需要天天睡觉,可连日的风餐露宿,难免令人心神疲惫。 她走进一间茶馆,伙计瞧她是修士,说什么都要给她上一壶风陵州特产茉莉香。 茶还没上,邻桌的声音便引气初绮的注意。 “你知道吗?寂魂阁被灭了。” 初绮赶紧咽下饼,竖起耳朵。 “昨天下午得到的消息,瑶光顶宗主的亲传徒弟亲眼所见,说寂魂阁被一位绝世剑仙斩成灰烬。” 难怪她找不到寂魂阁!原来已经被灭了,还是被一位绝世剑仙! 初绮掏出一把瓜子递过去:“道友,多讲讲啊?” 邻桌收下瓜子,凑过来眉飞色舞道:“这位绝世剑仙,是一位隐世高人,只知道她出身云州,几千年来闭门苦修,从未出山。” 初绮点点头,没想到她居然和剑仙是老乡,果然云州风水宝地:“可云州的绝世剑仙,为何一出山就跑来风陵州寻找寂魂阁?” 邻桌:“你算问到点上了,我七姑的三师兄是瑶光顶宗主万成阙的亲重师侄,我这里有一手消息。” 初绮又掏出一把瓜子。 邻桌:“这寂魂阁的阁主,名为长寂,是个臭名昭著的魔修,最喜欢抓修士制成傀儡。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明月夜里,他对绝世剑仙一见钟情!可剑仙早有一位容貌俊俏的爱侣。长寂心中恨得滴血,趁着剑仙不在,绑了她的爱人,做局逼他赌骰子,欠下一百万灵石。” 初绮震惊不已:“一百万灵石?!” 好狠辣的手段,好歹毒的心肠! 邻桌:“剑仙一怒之下来到寂魂阁。她立在房顶之上,背后是一轮残月。” “她命令长寂:放开他,我留你全尸。” “长寂大笑三声:也许只有你恨我时,才会记得我吧。” 初绮嘶了一声。 “剑仙的剑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她拔出佩剑,纯白的剑穗在风中狂舞,一道剑光直冲九天照亮整个风陵州,群鸡啼鸣,以为太阳升起来了!” “长寂抽出长鞭,加上身边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魔修弟子,与剑仙大斗三百回合,最后被斩成血雾。而寂魂阁的左半截也直接化作飞灰! “最终,剑仙一脚踢开长寂的头,在月下拦腰抱起她的爱侣,嗓音温柔,带着一丝心疼的颤音:吾爱,腰又细了。” 初绮:“…………” 她起身掀起青麻布帘,径直走出去冷静冷静。 听到最后她感觉有点不对劲。什么云州剑仙,纯白剑穗,阁楼左半截化成灰。再听下去容易代入自我。 而茶馆中的食客听得如痴如醉:“然后呢?然后他们还发生了啥?” 邻桌刚要说话。 只听角落里一声嘶哑的声音:“然后本座就将你们的头做成球踢!” 浓郁黑气如潮水涌来,顷刻淹没整座茶馆。 … 初绮站在布帘外吹风,想回去再确认一下,寂魂阁到底在何方。 这绝世剑仙的原型不会是她自己吧? 抬手掀开帘,初绮的脚步顿住。 茶馆里,方才喧闹的食客皆安安静静趴在桌上沉睡。 唯有一个黑衣男子正掐着说故事人的下巴,衣袖下露出的一截手腕青筋暴起。 听见门帘响动,他扭过头,那是一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五官精雕细琢而成,完美到不似真人,眼瞳全黑,没有眼白。 “你也听见了?”他道。 第26章 初绮望着他片刻, 抖了一下:“什么话?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长寂手中聚拢一团黑色火焰,一步步朝初绮走来,冷冷道:“所有听过他那段浑话的人,今日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道门!” 初绮绕着圈倒退:“你是指长寂求爱不得, 还卑微地说出一些只要你恨我的话, 带着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小弟单挑剑仙, 还被砍成血雾, 死后脑袋被当球踢的事?” 在长寂愤怒注视中,初绮惶恐道:“请真君放心, 我没给任何人说!我敢发誓!” 长寂冷笑几声, 歪头冷笑:“算你识相。” 初绮:“但我全都写纸条上,刚出去给十四州每个宗门发了一封。等下全天下都知道长寂的事迹了!你说说,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舔,同时又这么弱的魔修啊哈哈——” 长寂暴怒:“你找死!” 他手中魔焰爆涨, 化作密密麻麻的长鞭,带来尖利的呼啸! 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从再次进门起,就明白了一点。 长寂是个危险的, 花招百出的魔修。他能在顷刻间悄无声息让所有人晕倒, 初绮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到。 虽然有点害怕,但她要的就是这种危险又强劲的敌人,逼一逼自己。 师尊说过, 实战就是剑修的磨剑石, 只有危机关头才能逼迫剑修使出极致的剑法。而她努力了这么久, 面前的魔修就是她最好的磨剑石! 她全神贯注盯着长寂,右手灌注剑灵在剑身,脑海中翻过《天衍剑法》全篇。 第一式,抬剑, 戳! 轰一声,黑气炸开,茶棚喷上天,飞跃旋转三百六十度咣当扣下来。 烟尘弥漫,初绮警惕地左右张望,以防长寂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搞偷袭。 尘埃缓缓落定,视野变得清晰。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4节 茶棚一片死寂,众人依旧沉睡,伙计歪倒在柜台边,给她泡的茉莉香片还冒着腾腾热气。 唯独看不见长寂。 她横剑在身前,对着四方空气上下左右一顿严密防御。 无人攻来。 初绮冷声:“魔修那边的风俗都是逃跑吗?” 无人回应。 鞋尖似乎踢中一颗硬物,骨碌碌往前滚了几圈。 初绮盯着那颗黑色圆球,好似黑曜石珠,左右侧面各有两个环状眼睛。 这又是魔修的什么把戏? 初绮抬剑,戳! 黑曜石珠咔嚓碎裂。丝丝缕缕的黑气逸散,在空中结成一个印记,顷刻化为虚无。 结印后化作虚无? 初绮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好像在哪里看过这种描述。 ——魔修本体死后遗留下的泥丸。 这玩意儿在宗门委托里价值多少一颗中品灵石! 被她亲手摧毁了! 初绮几乎泪洒当场。 但她更没想到,长寂居然这么弱。她还以为能像故事中讲的那样,两人打得天翻地覆几百来回。怎么连一剑都撑不下来?不太正常吧? 初绮只能想到一个解释,长寂遭遇过重创,实力大不如前,才被她一剑捡漏。 下次她要精心挑选一个身强力壮,如日中天的魔修和她比斗。要不然真打了个寂寞。 茶馆众人陆陆续续惊醒,下意识大喊有魔修。 伙计迷迷糊糊听到有魔修,方寸大乱,卷起铺盖就要跑。 初绮拽住他:“我的茉莉香片!” 此时众人也反应过来,茶棚中根本没有魔修。 周遭只残余着淡淡剑气,修士们互相打量彼此,越来越多的人看向初绮,以及她天衍剑的纯白剑穗上。 刚才讲故事的人惊呼:“月白断剑,纯白剑穗!” “难道你就是绝世剑仙?!” “剑仙,请受晚辈一拜!” “剑仙,你喜欢腰细的?我腰特别细。” 初绮吓得连退三步:“我不是啊,你别乱说!我和长寂没半点关系,我也不好细腰,我只是打跑了那个魔修。” “敢问道友何方人士?” 初绮:“……中州。” “可我怎么听道友口音有点像云州人呢?” 初绮:“你该去治治耳朵了。” “……” 在四面八方狐疑的目光中,初绮没撑过三息。 算了,不装了。她摊牌了! 虽说出门在外,讲究一个低调行事。可她是来找魔修挑事的。装低调只会引来实力又弱一戳就死的魔修,根本做不了她的磨剑石。 初绮:“没错,我就是绝世剑仙。” 她举起一颗瓜子,向众人展示一圈:“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茶馆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炯炯有神盯着她:“是瓜子?” “不。”初绮摇摇食指,“这是魔修。” 她丢瓜子到嘴里,咔咔嗑起来,然后爽朗一笑。 “杀魔修,就跟嗑瓜子一样简单。” “嘶——”看客们皆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低声提醒,“这话可不兴说啊,最近有魔君从天堑里爬出来了,他的洞窟就在附近。咱们镇里不知有多少眼线,小心被他们听见,偷偷告诉魔君!” 初绮淡淡一笑:“魔君?充其量是颗椒盐味的瓜子,他听到我的名声就夹着尾巴跑了,还敢来挑衅我?我量他也不敢,胆小鬼,只敢躲藏在阴影里的懦夫,下辈子当一条虫子爬!” “嘶——”看客们又倒吸一口凉气。 … … “杀魔修就跟嗑瓜子一样容易?!” 追来镇上的万家兄妹听见这句话,差点喷出一口茶水。 万星燃:“她也太狂了吧?” 万木春:“哥,怎么嗑瓜子,我只会用指甲剥。” “……” 万星燃蹙眉:“敢在魔窟边上大放厥词,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徒!” 万木春无奈笑道:“我倒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戏台子上,话本子里,比比皆是。有些人做出一点点成就,马上就如同吹涨的皮球。她灭了寂魂阁,杀了长寂,信心大涨,大概自以为天下无敌。” “是,可她这么做,无异于将自己陷入险境。”万星燃道。 万木春:“太过高调,很快便会马失前蹄。哥,你我分头去寻找此人。若她还有救,就拉她一把。” 若没救呢?万星燃没有问,他知道妹妹是个体面人,有些话不会说明白。 两兄妹议论着走出茶馆,跨上飞鹤离去,浑然没注意,隔壁坐在矮板凳上吃卷饼的女子。 她衣着花里胡哨,烟紫斗笠,水红衣衫,孔雀蓝腰带,藕荷半臂,水绿披帛。 腰后配剑挂着八色剑穗,赤橙红绿蓝靛紫白,满满一大串。 天衍剑震了震,表达自己的抗议,丑。 初绮拍拍剑柄:“你看和我这身多配啊。” 天衍剑再次震动,巨丑。 初绮:“不许有噬主之心。” 最近她换了一身衣裳,在镇口守株待兔,第一日就有五个暴脾气的魔修找上门,被初绮一剑戳死,收下泥丸。 杀魔修的事并没有引起轰动。她出剑太快。魔修还没来得及造成一点电闪雷鸣凄风苦雨,一切就结束了。旁边有凡人路过,还揉揉眼睛,问她:“刚这里有个人吗?” 初绮目移:“没啊。” 没事做时,她就修炼苍梧真君给的剑灵秘法。她修出一缕,天衍剑吃一缕,吃完就睡得跟猪猪一般。 初绮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后面每次修出剑灵,就存进一只碗里。 存了五回,碗里的剑灵一点没多,一点没少。 她以为这碗存不住剑灵,喝茶喝到一半,突然发现天衍剑伸长了剑穗,偷偷翻进她芥子袋里吃。偷吃还不吃干净,偏要剩下一个底,然后悄悄缩回剑穗。 片刻后初绮取出碗,惊讶道:“剑灵呢?” 天衍剑装死。 初绮拍拍剑柄:“唉你的剑灵被偷了。” 天衍剑发出呼呼的声音,暗示自己睡着了。 ……这剑怎么既不聪明又有八百个心眼子? 又过了三日,没有魔修上门挑衅。 羊毛总有薅干净的一日。她撩起茶馆帘出去,兄妹俩已经飞得远了。初绮也跳上一张桌子,她愈发怀疑被她劈成两半的驿站就是寂魂阁,想去再看一眼。 刚出镇口不久,西方天空就炸开烟花。随即,南边、北面、东面都炸烟花。初绮停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直到没有新烟花了,才动身离开。 忽然,她感觉背后有拉扯感。 一道水红丝线悄无声息勾住了她的衣摆,丝线极长,一直牵到前方树梢。 初绮挠挠头:“……新衣裳开线?” 她摸出一把剪子,咔的斩断,向前走。 片刻后,左肩又传来拉扯感。 “布庄不会卖给我次品吧!”初绮再剪,同时飞得高了一些。 这回她感受到了,三根无形的细丝从东边飞来,勾住她袖口,融进她衣衫里。 初绮扭头顺着丝线飞向源头。树梢上趴着一只小蜘蛛,绿叶在风中轻轻摇摆。 与此同时,东方忽然亮起。 一颗巨大火球在远方爆开,仿佛有第二颗太阳从密林中升起。震耳欲聋的音波扫开整片密林,初绮立刻捂住耳朵。 音波所到之处,鸟兽惊慌逃窜。 半空中,万木春差点跌落飞鹤。 “……哥?”她捂着心脏。 他们孪生兄妹自幼有某种心灵的感应,她立刻调转方向,飞去爆炸处。 一片烟尘中,万星燃遍体鳞伤,脖颈四肢被千万道细丝贯穿,吊在树梢。 苍白纤细的手捏住他的下颌,猛地向上掰。 万星燃气喘吁吁瞪着眼前的魔修,她的脸布满黑色绒毛,没有耳朵,鼻梁左右有八只眼睛齐齐盯着他。 “那个口出狂言的剑修,你认得?”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5节 万星燃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 “刚才不还和你师兄聊得很开心?”魔修呵呵笑了笑,轻轻抬手。 一个头戴瑶光宗斗笠的男性傀儡僵硬地走来,一拳击中万星燃的丹田,少年忍痛的闷哼让魔修越发愉悦。 “不说也无妨。瑶光顶宗主的亲子,值不少钱了。” 忽然,远处一道白光破空而来,击飞傀儡。 万木春跳下仙鹤,竖起宝镜,冷冰冰道:“东临。” 东临魔君惊讶道:“绑一送一?” 万木春打量着她:“东临长老,一别二百年,我一直好奇你那灵宠黑眼珑蛛去哪里了。如今看来,是被你吃了。” 万星燃哑声喊:“别和她理论!快回去禀告宗门,她在密林里安插了三百据点,上千魔修,正打算趁着十四州论道会,一举攻占风陵州。” “做兄长的,为何要抛弃妹妹呢?”东临魔君噗嗤笑出声,蛛丝从四面八方射来。 万星燃瞳孔骤缩:“小——” 话没说完,蛛丝击中万木春的宝镜,镜面生出一圈圈涟漪。 宝镜绕她旋转,弹回所有蛛丝,擦着万星燃的脸,钉向东临魔君。 万星燃:“……心。” 他没想到阿妹居然还有这招。 “哥,你保护好自己。”万木春冷笑:“今日我便除掉这叛徒!” 东临魔君笑了:“就你?” 两人同时一跃而起,在空中交战数百回合,不分你我。 东临指尖一颤,毒液顺着丝线悄无声息地泌出,万木春在躲闪中落了下风,左臂被五条丝线瞬间洞穿!未及她挣脱,整条左臂已不受控制地反抡回来,狠狠掴在自己脸上。 万木春当机立断,忍痛砍下左臂。 东临魔君顺势牵丝。断臂在空中扭动,疾射而出,一把摸走万星燃藏于丹田的本命法宝。 那宝物形如一枚冰雪结晶,六角却燃着不熄的赤红火焰。 “被自己的手,拿着兄长的凛焰砍死……”东临毒蛇吐信般低笑,“是何等滋味?” 笑声未落,下一刻却化作凄厉的尖啸。东临八只眼睛痛得眯在一起,难以置信地盯向自己空无一物的左肩,衣袖飘荡,她的左臂齐根断裂。 “镜像。”万木春持宝镜,镜面正对着她,原本深邃的瞳仁已化为纯白。 随即她手腕微不可察地一动,镜光流转:“再度镜像。” 啊——!” 东临惨烈地嚎叫,右臂以分毫不差的方式,脱离了身躯! 她失去两条手臂后,万星燃从蛛丝缠缚中松脱开,一旁的瑶光顶师兄傀儡也倒地不起,骨肉迅速腐朽,化为灰烬。 东临惊愕地盯着血流如注的伤口。 万木春神色冰冷,凛焰突然从镜中飞出,直逼东临的脸! 轰—— 爆炸声中,浑身是血的东临一跃而起,逃向云端。她咬牙暗骂:“这小崽子十年间去哪里了,何以变得如此强悍!” 不行,再这么打下去,她今日必会命丧此地! 东临停在半空,念起一段漫长拗口的咒语,魔气萦绕着她的断臂,生出两条毛绒蛛腿。她的下半身膨胀,化作蜘蛛浑圆的大腹,六条蜘蛛腿破甲而出。 万木春抬起头,方圆千里升起蛛丝,遮天蔽日。 每条蛛丝的尽头,都是一个被丝茧包裹的魔修,在惨叫中顷刻变成骷髅,他们向丝线源头运渡魔气。 东临在魔气中一步步彻底失去人型,变成怪物。 万木春双手微颤,额头冷汗直冒,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怪物,必须快速解决东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一道花里胡哨的身影钻出树丛,她举着一把剪刀,剪着衣摆上的细丝。 咔嚓。 她左剪剪,右剪剪。 “这地方蜘蛛也太多了。” “这次是衣裳勾丝。” 咔嚓,咔嚓。 “还勾,又勾!” “这蜘蛛没完没了了!” 初绮低声抱怨:“剪子都剪钝了,还得换把新的,镇上一把剪刀三块下品灵石,真坑啊。当我不懂进货价吗?” 万木春皱眉瞥了她一眼,这女修从何而来,为何嗓音有点耳熟? 初绮感受到她的视线,仰头一看,视线却越过万木春,被吸向半空。 霎那间,她瞳孔骤缩,脸色煞白! 怎么天上飞着好大的一只蜘蛛啊?! 初绮:“……呕。” 她扶着树直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万木春,这才看清她断了一条手臂,而万星燃满身是伤,昏迷在旁,不知死活。 蜘蛛精这么强吗? 太好了,这就是她想要的强悍魔修! 初绮颤抖着按住剑柄,抬头望去…… “呕。” 强劲的风鼓动着树浪。 万木春厉声道:“还不快跑!” 初绮幽怨地望了她一眼,重新低下头:“呕。” 万木春恐吓她:“还不走?看到这些蛛丝了吗?这是东临魔君吸食生灵的邪法,她马上要放出更多丝线,到时候你就会像这些魔修一样被缠成茧,倒挂在魔窟里,供他吸食。” 初绮:“魔修还喜欢晾腊肉过年啊?” 万木春:“你就不能说点正经话吗?” 初绮:“那咱们还有帮手吗?” 万木春脸色微沉,传闻中的绝世剑仙应该不会来了,可能是怕了,也可能早已离开风陵州。 “没有。” 初绮:“你看,说正经话也没用。” 万木春:“……” 初绮笑了笑,她好歹与万家兄妹有过几面之缘,虽然俩人在茶馆里蛐蛐过她,可要眼睁睁看着两人被吸干灵气,惨死当场,终究是过于刺激了。 她劝道:“你们都伤成这样了,趁现在赶快跑啊。” 万木春冷漠地转过身,这里是风陵州,是瑶光宗的地界。而她是瑶光顶的下一任宗主。谁都可以临阵逃脱,除了她。 她腾空而起,迎面直上。蛛丝如潮水般将她吞没,最后一丝天光随之湮灭。在绝对的黑暗里,她指诀变幻。 “咔。” 宝镜镜面应声碎裂,裂纹中,无数白色细蔓疯长而出,急速蔓延,攀上蛛丝,覆盖枝叶。 白色浪潮席卷整片密林,所过之处,万物褪尽颜色,凋零枯萎。 东临魔君情急之下躲进厚厚的茧中,而外面缠绕着万木春的蛛丝,悬挂万千傀儡的蛛丝,尽数断裂! 万里密林化作灰白余烬,望不到尽头。 风吹过,一片死寂。 万木春吐出黑血,稳住踉跄的身形,笑了一下:“你能吸我的,我也能吸你的,我们的功法同宗同源。只可惜为了杀你,这万倾密林,多少飞禽走兽惨死。还好镇子离得远,没伤及凡人修士。” 咔嚓,咔嚓。 耳畔隐隐传来清脆的声音。 万木春心中一凛!不对,还有一人! 万星燃能免疫她的苍白汲取,可那个女剑修—— 她猛地扭头。 初绮举着剪刀,刀刃已化作飞灰,只剩木质的柄。 咔嚓,咔嚓。 她兴致盎然地空剪着。 初绮啧啧称奇道:“你刚才那招好强!连铁都能吸成灰!你的镜子是什么法宝?它有镜灵吗?” 万木春愣愣地站在原地。 为何铺天盖地的汲灵决下,这剑修一点事都没有?? 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东临魔君竟然破茧而出! 她的身躯比方才还要大一圈,腹部张着密密麻麻的长腿,嘴部已经被蜘蛛的口器取代。 魔君尖笑着,嗓音都变调:“没错,正因为你我的功法同源,我才等到这一刻!” 初绮正扶着树,只来得及提醒万木春“丹田”,又背过身去,“呕……” 万木春低下头,丹田的伤口处,一条丝线从中射出,勾上东临魔君的蜘蛛腿。 越来越多的蛛丝万木春体内涌出,她整个人被提起来,悬浮在半空,手中宝镜漆黑一片,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我汲灵决大成时,你还没出生呢。念在我与你还有几面之缘,给你一个痛快。” 东临魔君从高空俯冲而下,万木春拔出一把匕首与之缠斗,可下一刻就失去对四肢的控制。匕首滑出掌心。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6节 无数丝线对准了万木春,她此刻只有眼珠能动,双唇张合着,想告诉那女剑修:“快带我哥走!” 她也不知有没有说出口。但万木春更不甘心的是,胜负之势在一眨眼间逆转,她明明差一点就赢了! 她眼睁睁看着可怖的蜘蛛腿越来越近,魔修脸上狰狞的笑容越来越清晰。 这一瞬间比一辈子还漫长。 耳畔响起比眨眼还快的出鞘声。 万木春甚至不确定自己听见的是风声,还是长剑出鞘。 一道惊恐的声音响彻天地:“……走开啊!!” 初绮抬剑,但谁也没有看见她抬剑,就看见剑尖猛地戳进蜘蛛嘴里! 轰———— 天地陷入一片阴翳。 这一刻,万木春失聪了。 她什么都听不见,眼前只有硕大的东临蜘蛛如皮球炸开,爆成一团血雾。 爆炸的气流将方圆百里夷为平地,天空中,洒落狂风骤雨般的魔血。 万木春脸上悲愤的神情彻底凝固,不由自主地张大嘴,惊骇地望着眼前景象。她的身躯已经脱离东临魔君的控制,可她依然不能挪动半分。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如今在做梦吗? 在血雨中,初绮撑开一把油纸伞,哀怨又彷徨。 她怅然眺望远方,揽尽这场细雨烟波,嗓音颤抖道:“……就这?” 万木春:“???” 初绮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来到万木春身旁,轻轻合上她的下巴。 “别什么都喝,很脏。” 初绮松手后,万木春的下巴又弹回去了。 由于东临魔君已经化作血雾,她的泥丸也很显眼。 初绮垫着一块抹布包住地上的黑曜石圆珠,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堂堂魔君,魔力大开,被她一剑戳出舍利子了? 世间难道就没有魔修能逼一逼她了吗? 她要求不多,不用打多少回合,把她逼出第二式就好。 初绮盯着黑曜石圆珠,又又叹了一口气:“反思一下,是谁的问题,你的还是我的?” 反思一下,在苍梧道场时,她也出了第二剑啊,有时候足足三剑才能砍断其中一把紫剑呢。虽然那时没用天衍剑法,纯粹一顿乱砍而已。 怎么出了道场,就谁都活不过一剑?这让她今后怎么当剑修? 这时,初绮的通讯符牌忽然响了,是师尊传讯: “徒儿,你外出历练已有月余,以你的资质,想必剑招大有进展。如今融会贯通几式了?” 初绮啪的捂住额头,难道要回去禀告师尊:“我连第二式都没炼成,因为我太强了,没人能挺过我一剑。” 好欠揍的说辞。 “……我听虞家小辈说,你在苍梧道场得了第一。不错,有为师当年的风范。这样也够参加十四州论道会了。咱们云州见。” 算了,师尊总会知道这件事,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忽然,天空中坠下一只布袋,吧嗒掉在她的油纸伞面,初绮摸下来,是只沾了血的芥子袋。 堂堂魔君的芥子袋! 初绮不着痕迹地收起来,她没有立刻打开清点,万氏兄妹还在旁边。俩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身受重伤意识模糊。 她翻出浑身上下所有补灵丸续灵丹,通通塞进俩兄妹嘴里。 “我不修医道,你俩将就一下吧。” 东临魔君在此闹了大动静,风陵州各大宗门都派人来探查。 远处飞来一列修士,几人皆作瑶光宗打扮,墨蓝长袍,银色斗笠边缘有细小缀饰。 有人来善后,初绮向他们招了招手,准备起身离去。 万木春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攥住初绮袍角,“等等……” 初绮扭过头:“嗯?” 万木春竭尽全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前辈的,法号。” 初绮才想到自己还没露过脸。 但坊间已经传遍了她的事迹,所以这些人应该都清楚,何必问呢? “我做好事不留名。” 万木春目光灼灼:“请前辈,务必告知法号!” 初绮叹了口气,抱剑伫立在苍白的废墟中,任凭长风鼓起衣摆。 看似仙风道骨,实际没招了。 半响,她声如蚊讷语气飞快:“绝世剑仙。” 万木春沉默了。 飞来抢救万星燃的众瑶光顶弟子也沉默了。 不会真有人叫绝世剑仙吧?有点不好形容。只能说,很质朴又直白的法号。再想起她好细腰的传闻…… 最后还是万木春递上台阶:“大家见识少,绝世剑仙莫怪。” 初绮点点头,身形猛地一矮。 没办法,当众喊法号的后果,就是她脚下土地被抠出一个坑。 她要溜了。 万木春再次拽住她的衣角,“……等等!” … … 东临魔君被绝世剑仙一剑戳死,死之前吸食了上千低阶魔修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风陵州被一举清理得干干净净,魔气荡然无存。 瑶光顶宗主的一双亲生子女在大战中伤得严重,幸得绝世剑仙相助,救治及时。宗主传讯,务必请剑仙来宗门,他要亲自摆宴道谢。 初绮想回云州参加论道会,但禁不住瑶光顶宗主狗皮膏药一般,再三盛情邀请,加上她到风陵渡口才发现,回云州的飞舟票价竟高达三百中品灵石! 而蹭瑶光宗的飞舟却免费! 她扭头跟着瑶光宗弟子一起走了。 飞舟停泊在风陵州最高处,永夜峰尖。 这里是太阳也照不到的地方,一年中只有夏至日才能看见短短一个时辰的朝霞。 瑶光顶弟子恭敬道:“请登阶。” 初绮望向四周,阶在哪里? 她将信将疑迈出一步,好像踩上一块看不见的坚冰,惯性下她又迈出一步,在虚空之中拾阶而上。 不知攀了多久,她低下头,山尖已经完全隐没在夜里,而她们正踏空而行。 永夜深处,依稀有点点星光,越来越密,最终汇聚成一片浩瀚星海。 一座宏伟的宫殿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殿顶尖端,一只巨大的月亮,正缓缓旋转,无数细密的星光绕月飞行,留下一条条明灭闪烁的轨迹。 宗主万玉沙等在大殿前,疑惑地看着手中符牌,这是什么三岁稚童披床单过家家的法号? 她问身侧长老:“绝世剑仙是哪位剑修?” 长老哭笑不得:“十四州赫赫有名的剑修就这么多,肯定是哪位出来玩,不想以真名示人,才起了这等名号。” 万玉沙道:“扶山、千铃、上章、游兆,还有鸣阙,也就这五人,让咱们看看此人究竟是谁。” 一炷香后,人来了。 初绮摘下斗笠,走到大殿口,远远就看见万玉沙眼中的讶异,身侧数位长老也古怪地盯着她。 ……没见过穿得花里胡哨的绝世剑仙吗? 万玉沙面带笑容请她进门入席,先郑重感谢了她救下一万家兄妹的事,又问起她出身。 初绮如实回答:“我师从上章峰主。” 席间顿时响起一阵惊呼:“你就是那个纯纯的剑……修?” 初绮:“……没错。” 当年之事,众人还依稀记得。只是没想到,短短不过十年,初绮便能一剑戳死魔君。 这是何等的剑道天才?! 论道会剑道第一的名头,恐怕要落在归元宗头上了。 万玉沙传唤一双儿女来宴上,经过医修轮番救治,两人伤势已经好转不少,虽说还不能运功,但日常起居已经无碍。 “还不快过来,拜谢你们的救命恩人。” 万木青和万星燃转过身,看见初绮的脸,都愕然僵住。 尤其是万星燃,瞪大眼震惊道:“怎么是你?!” 初绮低头喝茶,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万氏兄妹。 万玉沙呵斥道:“燃儿,怎么同恩人说话的?” 万星燃咽了咽,低下头颅,向初绮赔罪,一双眼睛仍不死心地粘在初绮身上。 万木青亦完全想不到,这位绝世剑仙,就是在苍梧道场里引起公愤的御剑大王。 看这俩称号,原来世界上离谱的人根本没那么多,都是同一个人罢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7节 万玉沙见兄妹俩好像认识初绮,对女儿传音入密:“青儿,依你之见,该送初道友什么法宝?” 万木青回忆起御剑大王的行事风格,沉默片刻:“……不如直接送她一百万中品灵石。” 万玉沙蹙眉:“送钱也太庸俗了!我几次三番邀请她来,都被她推辞。一看她就是那种淡泊名利不图回报,一心只为求道的剑修。” 万木青:“……行。” 万玉沙笑呵呵道:“这次主要还是想报答初道友。可惜,我瑶光宗没有剑道功法,只怕不能助力道友修行。” 初绮很惊讶,本以为瑶光顶宗主就是客气一下,请吃顿饭就结束,没想到真要给她点实实在在的回报! 其实,她不要剑道功法,她已经有《天衍剑法》。其他都是鸡肋。 万玉沙:“你的救命之恩虽无以为报,但我瑶光宗素来看重因果,自然当以一命报答一命。你看,我这一双儿女都成年了,你可以随便挑。” 万木青倒吸一口凉气:“娘?!” 万星燃脸色涨红:“什么?!” 初绮:“这这这不好吧?” 万玉沙:“……一个做你的寄命人。” 万木青捂着心脏,顿时松了口气。 万星燃恼羞成怒:“娘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说话大喘气的毛病!” 初绮挠挠头:“寄命人是什么?” 万玉沙向她解释。瑶光宗历代精通推演星象命格之法,其中有一绝学名为“寄命”。人之一生,不可能总是大吉大利顺风顺水。寄命能将你命格中的一颗星星寄存到另一人身上。一般转移的都是灾星,等度过劫难发生的期限,再送回来。 当然,寄命之法必须是双方都心甘情愿。如果有任一一方动摇,都会使星星归位。 初绮:“对方会受这颗命星的影响吗?” “当然会。”万玉沙露出怀念的神情,“我的道侣,便是我的寄命人。他替我保存了一颗代表死劫的七煞星。” 初绮:“那宗主的道侣……” 万玉沙释然一笑:“他永远不会归还我那颗星星了。” 寄命人的死亡,会彻底带走命主的星星。也就是说,万玉沙的道侣已替她死去,而如今的万玉沙,是不死之身。 初绮:“……能不能换一个。” 万玉沙惊讶道:“为什么?世间没有比寄命更有价值的回报了,你就算不好意思寄存死劫星,还有各种疾病、破财、血光之灾、失败、绝望、痛苦。你救了他俩一命,理当得到等价的回报。” “可我不知道灾星还会给我带来什么。”初绮反驳,“完美无缺的命格当然好,但我只是觉得,我的就是我的。即便灾星也有它存在的理由。” 万玉沙沉默地望着她,目光渐渐充满了欣赏:“你果真是个剑修,悟性绝伦,实力超群,心性还如此坚定纯粹。我现在真羡慕上章峰主,能收到你这样剑心傲骨,高风亮节的徒儿。请你直说,想要我万氏如何报答?” 初绮不假思索铿锵有力道:“我要钱,一万中品灵石行不行!” 万玉沙:“……” 万木青怒了:“我的命就值一万?” 初绮思索片刻:“的确给低了,那一万一。” “??” “你误会了。”初绮真诚道,“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说的是一万零一千,不是一万零一个。” “……”有什么区别么?? 初绮发现在场众人好像都陷入沉默。 怎么,孤立绝世剑仙是吧? 最后还是瑶光顶宗主发话了,让她选。 一架飞舟,或者,一百万中品灵石。 初绮:“?” 多少? 她没听错吧,一百万? 第27章 初绮选飞舟。 原因很简单。 一百万灵石虽然是个天价, 但只要活得够长,总有赚到的一日。 飞舟却不是有钱能买到的。它的核心是南昆仑出产的珍稀灵矿,名为天心海,如同蓝宝般纯粹透亮。 天心海一问世, 就会遭遇各大宗门世家和拍卖行的疯抢, 这种从源头就被垄断的宝物, 且不说她能不能抢到, 抢到后如何找靠谱的器修,花费大量时间金钱精力, 打造一艘飞舟。 光是寻找天心海, 都十分困难。阿舟曾提起,上次天心海问世, 还是四十六年前。她们出生之前。 如今一架现成的飞舟就在眼前,让她如何不心动! 初绮跟着万玉沙, 开开心心去看飞舟。 瑶光顶并没有因为飞舟难得,就随便打发她一架老破小。 那是一艘全新的银蓝色浮空画舫,幽冥古木打造, 外壳贴着深海蜃龙的骨甲。一对薄如蝉翼的翅膀从舱底垂下。 她接过巴掌大小的金色罗盘, 用灵气灌注中心指针。船舱上立刻浮现出一个月白长剑。初绮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图案与她之间深刻的共鸣。 她心念一动,眨眼间就身处飞舟上。 空荡荡的驾驶舱中心, 伫立着一根方形石柱。她将金色罗盘放在石柱上, 轻轻拨动, 飞舟便能驶向任何想去的地方。 初绮可太满意了,甚至婉拒了瑶光宗送她去云州的提议。 有自己的飞舟,谁还蹭别人的啊。 船尾的储物仓里,放满了上品灵石做燃料, 万玉沙给她提前备好了。这一舱价值不下十万,算赠品。 将燃料填满,初绮转动罗盘。 绝世剑仙号,起飞! 飞舟冲破永夜的帷幕,穿梭在云间。 初绮抱着天衍剑,跳上舱顶的观景台。 碧空晴朗,四面白茫茫的云海尽收眼底。 天衍剑嗖的出鞘,绕船舱巡视一圈,表示它很喜欢这地方。 这种一人一剑,自由自在,遨游天地的生活过了五天。 初绮将飞舟停泊在云州城渡口。 巡察渡口的修士一脸严肃,瞧见她的飞舟,再瞧瞧她,立刻笑脸相迎:“欢迎真人来云州,真人打何处来呀?” 唉,衣锦还乡,就是不一样,从前这种人根本不搭理她。 “本地人。”初绮很淡定,在他艳羡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向前走。 修士:“就说咱们云州人杰地灵!真人年少有为,那泊舟费给真人打八折,每日二十中品灵石,真人打算停几日哪?” “?” 泊舟费? 从渡口楼阁出来后,初绮还念叨着:“跟这些家里开渡口的拼了……每天二十中品灵石,三十日就是六百……什么都不干每月净赚上万……” 云州虽没有风陵州大,但云州城的繁华却数一数二。 熙熙攘攘的街道,酒楼铺面有的换了招牌,有的还保持着旧时模样。初绮按照记忆,走到紫燕巷口,却踟蹰在原地。 好久没见爹娘了。 初绮深吸一口气,提包袱的手都紧了紧。 很奇怪,她能冷静挑衅魔修,却无法从容淡定地走回家。 爹娘也没魔修可怕。 天衍剑感受到主人的紧张,也开始颤抖。 初绮拍拍剑柄:“别怕,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我爹娘会喜欢你的。” 然后,她第一次在一把剑的身上看见“无语”这种神情。 紫燕巷倒是更破旧了,只有寥寥几许人家翻新了宅门,路过的孩童问她:“你找谁?” 初绮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的视线直直穿过杂货铺敞开的大门,和柜台前蓄胡的长脸大叔对上。 “……啊!” 长脸大叔大叫一声:“青天白日见鬼了这是……” 他背后钻出来一个富态却神情干练的妇人,啪的扇他后背:“喊什么呢!吓死了。” 妇人一抬头,眼睛和初绮对上,大叫一声:“啊?青天白日见鬼了这是……” 天衍剑战意凌然,震动不止,鬼在何处?! 初绮:“……” “爹,娘。”她按住剑柄,面无表情提着包袱走进杂货铺。 初向明猛地回过神,和妻子计平真面面相觑。夫妻两都是凡人,不会传音入密的仙门功法,却能凭借眼神对话。 -咱闺女不是上仙门学艺去了吗? -对啊,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说一声? -你说以咱闺女闯祸的能力,不是被开除了吧? -很有可能。 -嘶——那可千万别提这茬,先让她在家缓缓。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8节 -等她缓过来再说。 俩人同时扭过头,对着初绮笑开了花。 爹热情迎上去拿包袱提行李,拉着初绮坐下,娘赶紧倒茶嘘寒问暖。 突然备受关爱的初绮:“……” 怎么有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她取出包袱里的一只大盒子,递给爹娘。 初向明和计平真感动不已,连连推脱:“回来就回来,带什么礼物呢?你自己留着!” 初绮作势往回一收,盒子还在俩夫妻手里,根本没扯动。 “……”她知道自己这幅脾气传自谁了。 巷子小,人多嘴杂,八卦也传得快。不一会儿,就有三四波亲戚街坊跑来买东西,结账时有意无意提起:“你家闺女回来了?不是去修仙了?” 计平真想到自家闺女是被除名的,说得莫能两可:“这孩子恋家,在仙门里天天以泪洗面,仙长让她回来探亲。回来也好。咱就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那修仙多虚无缥缈冷冷清清的,继承家里的杂货铺多好啊,我可想让她回来了。” 大家纷纷点头:“是啊,我上次上仙门求药,他们大殿连茅厕都没有。仙人可苦了,不准拉屎。” 众人散去后,初绮的表姨还留在原处。计平真素来和她走得近,两家有点生意上的关系,也因为表姨家的孩子也有修仙资质,去了云州一个宗门,隔三差五就能回家。 表姨低声问:“姐,你家初绮不会是被仙门开除了吧?” 计平真微笑道:“唉你先看着,我锅里还坐着水呢。” 表姨瞧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把拉住她:“你家初绮那性子谁不知啊,实在不行,要不我让我儿子问问,看能不能让初绮进青云宗外门?” 计平真拍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道:“你真费心了。” 这些杂事初绮都不太清楚,刚回家的她忙着做假账。把爹娘这些年给她寄的银钱全都还回去。 到家第二天,她就收到归元宗长老传讯,让她带好法器,去城东的道场。 初绮进大门时,里面已经有六七十位弟子,皆身着归元宗的淡紫道袍,好似都彼此认识一般,聚在一起闲聊。 她接过长老发来的制服,披在身上,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初绮!”虞秋池跑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果真来了!” “咱们这是来干什么?”初绮茫然问。 “论道会前加训。”虞秋池问,“你在外面不知道,前些日子宗内小比,选拔了五十名弟子来参加论道会。” 初绮惊讶道:“我没参加小比也被选拔来了?” 虞秋池:“无所谓,你是上章峰主的唯一亲传,你是被她推荐来的。” 初绮左右张望,却没看见柳藏舟的影子,心中疑惑。 难道他不来吗?还是他没过选拔比试? 午时二刻,太丰长老上台:“在论道会开始之前,我需要知道你们每个人的极限哪里。” 他右手缓缓举起,一团爆沸的泥浆从地面升起,阴影渐渐笼罩了半个道场。 太丰长老环视四周,道:“你们逐个上前,用尽自己的全力,攻击这团泥浆十息。” 一位少年率先取下腰间拂尘,接二连三挥去。 凌厉的灵气触碰到泥浆,如同泥牛入海,毫无波动,只是泥浆团隐约缩小了一点。 初绮打量着他的招式,低声问:“他是谁?” 虞秋池掩着嘴:“重光峰的霄炀,神境道修,平时脾气可爆了,千万别招他。” 又一位少女上前,指间金针霎那射出,没入泥浆中。那金针尾巴还连着丝线,磅礴的灵气顺着丝线涌入,泥浆表面渐渐显出坑来。十息一过,她想拔针,金针却牢牢陷在泥里,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动。 太丰长老摇摇头,一挥手,金针尽出,少女脚步趔趄,稳住身形,掩面而去。 初绮:“她呢?” 虞秋池捂着嘴低声道:“这是昭阳峰的乐娉谈,也是神境,我和她吃过饭呢。” 众弟子逐一上前,最厉害的也就是霄炀和乐娉谈了,还有一个游兆峰的李巍。其余人打那团泥浆,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松手后还弹回来。 下一个便是初绮,太丰长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初绮沉默片刻,戳了戳虞秋池:“你先上。” 虞秋池取出金琵琶,招式绚丽,但攻击力不敢恭维。她下来后吐着舌头:“强不强不重要,重要的是漂亮。” 太丰长老微微眯眼,目光再次移向初绮。 “……” 初绮戳了戳后面的人,“我有点内急,你能先上吗?” 那弟子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上前喂招。 几次后,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不断往后挪的剑修了。 乐娉谈问虞秋池:“你认识她?” 虞秋池点点头。 乐娉谈:“她胆子这么小,怎么进论道会选拔的?” 虞秋池:“她是推荐名额进来的。” “哇哦,推荐名额。”乐娉谈道。 “哇哦,推荐名额。”霄炀道。 “哇哦,推荐名额。” …… 虞秋池闻到淡淡的酸味,她也是被爹娘推荐进来的。以她的水平,根本没办法进论道会选拔五十强…… 但是,有个好爹娘,也算实力的一部分啊,她的综合实力还是挺强的。 太丰长老的目光第十次落向初绮。 初绮:“……” 她刚要转身,就听台上苍老的声音幽幽道:“你,站住,不许逃跑。” 初绮支支吾吾:“我想拉屎。” 太丰长老:“不许拉屎!” 四下响起一片闷笑。 初绮磨磨唧唧走到泥浆前,不是她害怕喂招,只是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太丰长老叹了口气:“你不要怕丢脸,就算你实力不济,今后几日勤加修炼即可。” 初绮:“我是为了大家好,长老您信吗?” 太丰长老闭上眼,翻了个白眼,又睁开,平和地笑道:“出剑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初绮只好走到泥浆团前。 她抽出剑,轻轻抬起,戳了一下。 哗—— 就这么轻轻一戳,泥浆团轰然倒塌。泥土如泼水般,洒落一地,渗入青石缝隙,彻底尘归尘,土归土。 被遮蔽的阳光重新洒向大地,晒得人目眩神迷。 弟子们面面相觑片刻,都看不懂怎么回事。 这个眼生的剑修出剑不算快,显然也没用尽全力,但泥浆团就是散了。 难道太丰长老为了照顾她脆弱的心脏,让她增添几分信心,故意降低泥浆团的韧性? 太丰长老浓密的白眉,此刻一边高,一边低。 他闭关二十载,上个月刚刚晋升道境,从没见过初绮,只依稀记得上章峰主破格收了一个徒弟,推荐来参加论道会。 他取出怀中名单一看,正是面前这小姑娘。不及弱冠,神境修为。 “再来,慢点出招。”太丰长老又抬手,一团更庞大的泥浆从地面升起。 第28章 初绮提起剑, 如同蜗牛般慢慢戳过去。 她的动作漫不经心,剑招也温吞得让人想打哈欠。 她戳。 哗—— 泥浆又散了。 “??”这下众人大概看懂怎么回事了,但仍然摸不着头脑。 实在是因为初绮的动作太离奇,已经完全超越他们的常识, 甚至怀疑她有作假之处。 难道这平平无奇的女剑修真能随手戳破道境修士的防御? 太假了, 若她在宗内选拔会上一鸣惊人, 方才又奋力攻向泥团, 那还可信一些…… 乐娉谈低声道:“太丰长老为人公正,不像喜欢抬举推荐弟子的人啊。” 太丰长老只是肃着脸, 第三次升起泥浆团。 霄炀大步上前:“长老, 弟子想再试试。” 太丰长老负手不语,却也没有阻止。 霄炀偏头扫了一眼初绮, 像豺狼打量评估着同为猎食者的花豹。 初绮:“……”你小子眼神很危险。 霄炀抽出拂尘,周身燃起赤红幽蓝的灵气, 随他掐诀念咒,挥动拂尘,尽数朝泥浆团射出。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29节 显然他上次没有听长老的话, 用尽全力。 初绮偷偷瞄向太丰长老黑如陈年锅底的脸。 霄炀的确有隐藏实力的打算。所有修士中, 唯道修数量最多。训练时若不扮猪吃老虎,怎能在赛场上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呢? 但他毕竟欠点耐力,看见初绮一剑戳散泥浆团, 就忍不住心里那股躁动, 先跳出来了。 十息后, 霄炀气喘吁吁,泥浆团上坑坑洼洼。 他磅礴的灵气,迅疾的招式,在同龄人中都属少见。欢呼鼓掌声响彻中庭, 初绮也跟着拍了两下。 宗内弟子战力强悍,太丰长老自然高兴。他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赞赏道:“不错。” 霄炀遥遥一抱拳。 太丰长老:“罚抄《清净经》五十遍,去去火气。” 霄炀:“……” 有他在前,众人心里有了谱,这团泥浆比之前更为强韧、坚固。 长老一挥手便修补完好上面的坑洼,指着初绮:“再来。”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初绮面无表情一剑戳爆泥浆团。 “……” 霄炀:“。” 两相对比,实在太明显了! 初绮怕也被长老罚抄,解释道:“不是我不用全力,这东西一戳就炸,我也没办法用全力啊。” 这下太丰长老也沉默了:“……” 霄炀失了神一般走来,握住初绮的手腕:“你究竟什么修为?” 初绮:“神境。” 霄炀瞪大眼:“不可能吧?你、你——” 初绮拍拍他:“我懂得,但我真的只有神境。” 霄炀眼神涣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失魂落魄地坐到旁边的石阶上。 初绮就凭这一抬一戳,给所有人看沉默了。 低落的氛围弥漫在弟子中。 论道会大赛前,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强到超乎常理的怪物。这不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别比了,赶紧认输吧。 初绮叹了一口气。 她早知道如此。 虞秋池凑到目瞪口呆的乐娉谈身侧,唉声叹气:“我走推荐名额,是因为实力差。但她走推荐名额,是因为上章峰主说她没必要参加宗内选拔赛,浪费时间,还会把所有人打得士气全无。” 乐娉谈:“……”她现在想缓缓,谢谢。 太丰长老升起一团泥浆,继续测验下一人。 所有人结束后,太丰长老派发上品益灵丸,命众弟子服用后去静修室里打坐修习。 原本初绮靠在墙角昏昏欲睡,一听到有免费的补灵丹,唰的睁开眼,火速排进队伍。 前面的弟子接过玉瓶,掀开瓶塞,清香四溢。 初绮馋得直咽,不愧是上品!放在市面上一颗至少也要一百中品灵石。 轮到她了,初绮笑眯眯伸出手:“多谢长老。” 太丰长老笑眯眯背过手去:“你不许领。” 初绮:“……” 她怀疑长老针对她! 在众人探究的瞩目中,初绮蔫蔫地被太丰长老召走了。 道场隔壁的小院是炼药房。 太丰长老推开门,炙热火气与浓郁的药香兜头罩下来。 火炉前,提着金戥秤的青年身形高挑,挺拔如青竹,垂首拣着药材。衣袖束上去,手臂修长,骨节劲瘦。 他背对二人,指着一旁摆满青瓷瓶的博古架,声音毫无波澜:“甲格益灵丸,乙格天星断续散,丙格进气丹,外伤药全在隔壁。下一炉一刻钟后取,有事告知药童……” “……柳师侄。”太丰长老咳了咳。 柳藏舟的手微顿,侧首道:“原来是长老,失敬。” “无妨。” 屋中闷热,初绮站在长老身后,吸气都感觉到鼻腔起火。 柳藏舟似是察觉到什么,彻底转过身,他淡绿领口微微扯开,露出锁骨下一寸冰白的皮肤。 初绮正看着他出神,直接和他视线对在一起。 “初绮?”他皱着眉,眼里明晃晃写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不告诉我? 初绮心虚得耳根发烫,她答应过柳藏舟,回云州就去找他。 可昨天她做假账做得头晕目眩,晚上爹娘又带她去儿时最喜欢的酒楼胡吃海喝,把这事儿全忘了。 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你怎么不去道场?我今天到处找不到你。” 柳藏舟盯着她:“……” 他手中天星木咔嚓一声断了。 初绮目移。 太丰长老拍了拍初绮肩膀:“柳师侄很忙的。你看这些上品益灵丸,都是柳师侄炼的。” 初绮缓缓睁大眼,大家的丹药,都是阿舟炼的? 阿舟现在能炼上品益灵丸了? 初绮立刻绽放灿烂笑容:“我刚刚就是关心柳道友呢,我和他交情很深的,这个上品益灵丸……” 太丰长老笑眯眯:“你不准吃。” “那我——” “更不能闻。” “……” 初绮怒了:“只准看不准吃,长老你带我来药房是想考验我的定力吗?” 太丰长老:“对啊。” 初绮:“……” 太丰长老丢了一只蒲团在摆满各式丹药的博古架旁,叮嘱柳藏舟,让初绮不要练剑,仅仅在此打坐,不准她碰丹药。说完就走了。 屋门一关,初绮坐在蒲团上。 柳藏舟压着上扬的唇角,心里数着十、九、八……三、二、一。 角落里传来哀嚎声:“快快、他走远了,阿舟你快给我一颗尝尝!这也太香了!” 柳藏舟的手不由自主伸到药瓶边,猛地停住。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太丰长老在考验谁的定力。 初绮见他没反应,铿锵有力道:“是兄弟就给我一粒!” 柳藏舟蓦地收回手,扭头走向炼丹炉,语气冷冰冰:“我不和女子做兄弟。” 初绮愣了愣,倒在蒲团上假哭:“我好惨啊……你都不理我了,难道我的命运就是馋死在炼药房里吗?” “……” “为什么别人都有上品益灵丸,就我一个人没有……你别管我了,我还是孤苦伶仃馋死吧。” “……” 一只紫玉瓶缓缓递到她眼皮底下。 初绮双眼一亮,薅走药瓶塞进怀里,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你会心软的。” 柳藏舟蹲在她面前,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这瓶是我单独在家炼的,你离开炼丹房再吃。” 初绮满口答应,她不挑的。 酉时一过,灿烂晚霞飘满云州城的天空。太丰长老再次踏入炼药房的大门,初绮闭目端坐蒲团上,丝毫不受面前丹药的诱惑。 长老问起,柳藏舟指着满架丹药,如实道:“她没有动这里的药瓶。” 太丰长老满意地捋起胡须:“甚好。让她在这里练练。她实力强劲,惯于一招制敌,我反而担心,一旦遭遇专攻心智引诱幻术,她会因缺乏定力,深陷诱惑中。你别看她在练剑看似定力十足,但那是因为她喜欢练剑,可人活在世上,不只有练剑哪!” 柳藏舟竟一时不知给她丹药是对是错,准备今晚找个时间好好同初绮说一说此事。 太丰长老:“好孩子,可以结束了。” 初绮仍闭目端坐。 太丰长老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孩子,修炼结束了,去领你的上品益气丹吧。” 初绮身体一歪,猛地惊醒:“嗯?” 柳藏舟和太丰长老一左一右,如门神般盯着她。 初绮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怎么都晚上了。” 太丰长老:“……”合着你是睡着了啊?! 他两眼一黑,掏出传讯令:“我教不了了!” …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0节 … 初绮踏着晚霞进家门时,初向明正在收店。 他远远瞧见初绮,先猛地扭头看向身后,随即快步将初绮拉到一旁:“这孩子,酉时过了才回来?你娘晚饭都找不到你!” 初绮是没想到会这么晚。早上她出门前,只说出去一趟。爹娘忙着生意,没问她去哪里。 她刚想解释,计平真提着扫帚出来了。 初绮不知为何,她已经是神境修士,在外面对魔修从不胆怯,冲上去就一顿暴揍。但看见娘亲的扫帚,还会有种掉头就跑溜之大吉的冲动。 然而计平真只瞧了她一眼,喊她进门:“我去热热菜。” 初绮没提修士已经不用吃饭的事,洗了手坐到饭桌上,问:“娘你不打我?” 计平真笑了:“你都是大孩子了,娘知道你自己有数的。再说,你又没炸刘员外的茅厕,也没烧李掌柜的风筝,也没敲白庄主儿子的闷棍……” 好了好了别说了。 初绮:“这两天我可能都不回家吃饭了。” 计平真和初向明会心一笑:“懂的懂的,你出去散散心挺好……” 初绮扒着饭:“我没去散心呀,十四州论道会今年在云州开,我要代表归元宗参加比试,这两天和六七十个人一起修炼。” 计平真和初向明惊道:“你没被宗门开除?!” 初绮也惊了:“谁说我被宗门开除了?!” 初向明:“呵呵呵没有啊,开玩笑的,锅里好像还坐着水呢,我去看看……” 计平真不声不响站起来,掏出一张标记着“云州内城特联”的传讯符撕开,扭头出去。 初绮好奇道:“娘这是要联系谁?” 话音刚落,外屋就传来计平真的声音:“是孩子表姨吧?跟你说,我家绮绮最近要代表她的宗门,参加整个十四州的论道比试,那么大一个宗门,上万人呢,只选了六七十个最厉害的,偏偏她就被选中了。你家儿子有没有参加?什么?没被青云宗选上?唉没关系让他刻苦修炼总会选上的……” 初绮:“……” 第29章 蝉鸣阵阵, 夜里最适合数钱。 初绮放下厚重的床幔,躲进被子里,十分有安全感地清点剿魔的战利品。 双面绣白福蛛的荷包,血迹已发暗。袋口是红系带打成繁复的结, 绳尾燃着微弱的火焰, 如同一盏灯的灯芯, 此灯结明显是一道禁制。初绮曾旁敲侧击问过瑶光宗弟子, 他们说这叫“浮生两熄”,是早已失传的封印咒法。在仙魔交战的年代, 通常用于封印重要的密信。第二次解封失败, 会将物品彻底烧成灰。 能用浮生两熄封印,里面的东西一定非同凡响, 可世上只有东临魔君知道禁制的解法。 初绮叹了口气,也没报希望能打开荷包。 她想了很久, 谨慎地拨弄灯芯,火焰忽然涨大,有熊熊燃烧之的劲头。 果不其然没成功。 剩下最后一次机会, 初绮直接摆烂, 反正她已经有飞舟,满足了。 初绮掏出一把银色钥匙插进绳结里,轻轻一扭。 尾端火焰瞬间熄灭, 红绳结松自开。 ……没有钥匙孔都行? 初绮抱着钥匙亲了好几口, 开始翻芥子袋。 先是一些散碎的灵石。 现在加上她这段时间攒的钱, 初绮一共有七万三千多中品灵石。 在十四州绝大多数地界,中品灵石才是广泛流通的货币。下品灵石蕴含灵气量参差不齐,一般用于摆阵、打磨法器。上品灵石含杂质极少,一般用作是飞舟的燃料。 然后是以及一封密信, 上面写满了魔域的文字,初绮看不懂,放在一边。 最后是一披荼白轻纱,好似一张斗篷。 领口用银线绣着层叠的云涡,尾端渐渐化作飞烟,融入虚无。 披风滚边上绣着一行字:“形影聚散,过眼云烟”。 初绮披在身上,云纹环绕住她的脖颈,她抬起头,望向镜子。 奇怪,她既能看见自己,又看不见自己。 每次她强迫自己直视镜子,目光却从镜中她的身影上溜走,即便看见自己,下一刻也会忽视。 看来这是一件隐匿身形的法宝,就是不知品级如何。除了天衍剑,这是她第一件能辅助战斗的法宝。 当然,神境修士看不破,她已经很满意了。就是不知道虚境修士能否看破,她有一种预感,自己马上就要晋级虚境。她的对手也会是虚境修士。 初绮想起一件未完成的事。 回家前,柳藏舟说今晚找她相谈。当时快开丹炉了,正是紧张时刻,没来得及约时间,也不知柳藏舟还在不在炼药房。 正好穿这身斗篷去找找。 她打开窗户跳出去,走到院外,只见一道黑雾笼罩的阴影站在墙外,一眨眼的功夫,翻上她家墙头。 谁这么倒霉,翻她家的墙被她当面撞上了? 那道迷雾笼罩的黑影潜伏在墙头,取出一颗石子,啪的打中她窗户。 初绮:“??” 她一跃而上,反手用剑柄挑开黑影的兜帽,露出柳藏舟惊愕警惕的眼睛。 他浑身戒备,急速后撤,目光刚聚焦在初绮脸上,忽然变得涣散,好似蒙上一层水雾,逐渐向别处寻去。 原来是阿舟。 他大氅上的兜帽也是一个隐匿的法器,不过没有她的过眼云烟好,容易被敌人挑开。 初绮摘下斗篷,压低声音:“阿舟!这里。” 她站在檐下窗边,笑着朝他招着手。 柳藏舟看清她的踪迹,却没过去。 他伫立在墙头,迟疑地望着她,半晌才道:“我不进去了。” 初绮:“等下要被巡夜人看见就麻烦了!有什么话进来说啊,又不是没来过。” 小时候,阿舟经常来找她玩,都是从墙头冒出一个脑袋,故作猫叫两声。她趁着爹娘不注意,拿着梯子去接他。 最终柳藏舟沉着脸跳进窗户,不情不愿得像有人欠了钱似的。 初绮:“你怎么好拘谨的模样?” 柳藏舟语气冷淡:“没。” 初绮绕着他打量:“那你为何不坐也不喝水,怕我给你下毒?” 柳藏舟看了她一眼,直接将太丰长老那段话转达给她。 初绮点点头:“还有呢?” “没了。” “哦。” “……” 柳藏舟想了想,忽然语带恼意:“下次不要半夜拉我进你家,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初绮无辜地质问:“我们是大人也可以半夜私谈啊?” 柳藏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看见她一脸懵懵的疑惑,更理不清脑中的一团乱麻。 “啪。”一颗石子再次击中初绮的窗扉。 两人猛地扭头看去,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带着几分醉意:“徒儿?” 初绮的心脏猛地提起! 柳藏舟极力放轻声音:“你师尊怎么半夜翻你家后院?” 以师尊的性子,完全做得出来。 可是,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 一股莫名的慌乱忽然涌上心头。 初绮将过眼云烟披到他身上,“快,你先躲一下!” 可她屋内陈设简单,根本无处可隐藏一个青年男子。 叶停鸢的声音再次传来:“徒儿?” 初绮扭头应道:“唉师尊你等等,我正在……整理衣冠。” 柳藏舟:“躲哪?” 初绮:“床底吧!” 柳藏舟捂着额头:“不行!” “那你钻被子里。” “绝对不行!” 叶停鸢:“哈哈无妨!咱们师徒俩何须在意什么狗屁礼节,我进来咯!” 她提着酒葫芦开窗而入,只听嘎吱一声。 初绮正站在衣柜前,双手扶着柜门,背对她。 初绮转身,僵硬一笑。 “师尊,你怎么来了?” 叶停鸢点点头:“你收衣服速度挺快。”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1节 初绮尬笑几声:“这不是……下山历练出来的。话说师尊夜半前来,是为何事?” 叶停鸢倒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自然是看看你历练的成果。” 初绮眼睛转了转:“现在?” “对。” “在屋里?” “对。” 初绮:“师尊,咱们要不换去道场?” 叶停鸢:“行啊。” 初绮松了一口气。 只见叶停鸢刚要起身,外面传来叶平真和初向明的敲门声:“绮绮?睡了吗?咱家刚才好像进贼了!” 初绮心脏猛地一提,和叶停鸢面面相觑。 初绮大声应道:“……没有啊,没看见贼啊。” 叶停鸢传音入密:“你屋子里有地方躲吗?” 初绮斩钉截铁:“没有!” 叶停鸢叹气:“万一被你爹娘发现我夜半翻进你屋子,他们肯定想,这师尊哪像师尊啊,简直是个流氓!我不能给你爹娘留下这种印象……” 初绮:“师尊你本来就很流氓……不是,师尊你快走吧!” 叶停鸢:“不行,为师今晚是要带你去个好地方的,要不为师在衣柜里暂时躲一下吧。” 她说着就要拉衣柜门,初绮赶紧按住她的手! “师尊,衣柜里都是我的私人衣物!” 屋外,叶平真的声音再次传来:“没遇着就好,绮绮你快出来,和爹娘待在一起——” 叶平真推开屋门。 初绮在床边正襟危坐,微笑望着她。 腿边垂地的床裙微微摇晃。 “娘,真没贼,可能是我在后院练功,发出了一点响动,让你们误会了。再说我都是神境修士了,哪个贼能逃过我的眼皮?” 叶平真和初向明仔细一想,也是,他们下意识还觉得闺女是个爱闹腾的普通孩子。 初绮为了让他俩放心,提着剑巡视了家里一圈,随手将一段干柴劈成粉末。爹娘才明白她如今是真不一样了。 终于将爹娘送去睡觉,初绮才放下心来。 她一踏入屋内,就看见无比惊险的一幕! 叶停鸢站在她的衣柜,上下打量着。长剑在掌心有节奏地拍击。 初绮顿时萎了,你师尊还是你师尊。 “阿舟……你出来吧。” 柜门开了。 柳藏舟神情懊恼,站到初绮身前,秉手道:“峰主,失礼了。” 而叶停鸢的脸色更为疑惑,仿佛没有看见柳藏舟似的,还紧紧盯着衣柜里,寻找声音来源。然而柜中除了几件旧衣衫,空空如也。 初绮眼睛一亮。 过眼云烟,这么强吗? 心境修士都看不穿它的隐匿效果!难怪要被东临魔君锁在芥子袋里,这恐怕是她最宝贵的法器了吧? 初绮幸福了,感谢东临魔君的馈赠。 她让柳藏舟取下斗篷,叶停鸢才恍然大悟,啧啧称奇:“我从前听说过,曾有人采集开天辟地时的第一缕云,制成了一张布料,竟落在你手中了。” 月上中天,打更声传遍云州城大街小巷。 叶停鸢一拍脑袋:“咱们先干正事。” 她今天来找初绮,是来应宗门的消息。 归元宗各峰头的道境修士有个传讯台。太丰长老在里面抱怨,初绮这孩子,他教不了、 宗门其他长老让他坚持一下,天骄们性子傲,当年大家都是傲过来的。 太丰长老说:“今天我也不怕丢脸,这孩子不是傲,是太强了!” 能让道境修士说出这句话,看来初绮真的很强。 就连百年不在传讯台现身的叶停鸢也突然出现:“那你真够丢脸的,我徒儿至今连一套剑法都没学会。” 太丰:“……” 游兆:“……” 大渊献:“少说几句。” 叶停鸢不以为意,他们教不了,她有一万种方法让初绮进步。 她一把拎起初绮:“我们走!” 初绮慌忙抓住她袖子:“等等!我们去哪儿?” 柳藏舟拦道:“峰主请慢,初绮明早还要去道场加训。” 叶停鸢眯着醉眼,瞥向柳藏舟:“敢拦我?那随我们一起走。” 她根本不管柳藏舟还要做何事,直接拎起两人,迈出一步。 周遭万物如流光般后退。 无数景色在眼前闪过,初绮看见巨鲸跃出海面,山巅上金乌冲向太阳,山谷中伏龙瞥向他们一眼,修士们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长途跋涉,和庞大的沙虫互相搏斗。 她在瞬息之间路过这大千世界。 就在初绮犯晕时,叶停鸢停在一处冰原上,丢下两人。 入道后,初绮已经不怕冷了。但荒原上夹着冰晶的寒风,直往她浑身关节里钻,行走的步伐都滞涩。 周围伫立着许多人型冰雕,痛苦的神态栩栩如生。 初绮甚至看见有个人穿着归元宗的道袍。 她一扭头,霎时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面前,一只黑色山峦般的海胆,缓缓蠕动着。 浑身巨刺随呼吸起伏,摩擦出瘆人的沙沙声。 叶停鸢指着那怪物:“看到渡厄棘的刺了吗?它既是铠甲,也是刀刃。只要扎一下,魔气入体,伤口就再也别想愈合。” “记住,绝不能让寒风吹到伤口。否则,你从皮肉到筋骨,从丹田到灵气,都会慢慢结冰。到时候,你就和这些人一样,变成冰雕。” 初绮打了个哆嗦:“这究竟是哪里?” “刻骨风原。”叶停鸢饮了一口酒取暖。 柳藏舟:“这不是禁地么?” 叶停鸢:“三万年前,世人刚刚发现刻骨风原时,渡厄棘一度成为世上最昂贵的猎物。但几乎没人能杀死它。其他来猎手,要么死在这儿,要么当了逃兵。就连小柳的师尊,大渊献峰主,当初也铩羽而归。回去后就将此处设为禁地,不许人来。但近一万年来,只有一个人成功将它拿下。” 初绮眼睛转了转:“是谁这么厉害?不会是师尊您吧?” 叶停鸢哼哼一笑,扬眉吐气。 “杀死这只渡厄棘,我带你俩回去。若杀不死,你俩就别参加论道会了。” 初绮瑟瑟发抖:“师尊,你是多久杀死的?” 叶停鸢回忆起当年,流露出一副“我再不想待在这里”的痛苦神色,匆匆挥手道:“……忘了,为师当初要取它的心脏,大概磨蹭了个几日吧。你只要杀了它就行。” 思及此处,她有些后悔,万一初绮失败呢? 或许她不该在论道会前,给初绮上这么大的难度。 柳藏舟抽出竹简,一阵光芒亮起,似薄纱笼罩在初绮身上,驱散她周身的寒冷。 初绮笑着挠挠头,温柔道:“阿舟,你站远一点,我怕等下伤着你。” 叶停鸢啧一声,掏掏耳朵。 好烦剑修打架还带医修,黏黏糊糊磨磨唧唧的。 柳藏舟拉住初绮,垂首告诉她:“量力而行,实在不行就靠近我。” 初绮拔出剑,点点头:“你放心,我全力以赴,三日之内肯定解决它。” 叶停鸢又啧一声:“话不要说这么大,这玩意儿有多难搞,我还是知道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长剑破空,小山高的海胆喷射出绿色黏液,原地腐蚀出一个大窟窿。 渡厄棘的尸体迅速瘪下去,掉进窟窿里,冒出咕噜噜的水泡,只余魔气飘散在刻骨冰原。 柳藏舟:“……?” 叶停鸢:“……?” 她瞬间酒醒。 刚发生了什么? 叶停鸢看向初绮:“你、你——” 你下山都历练了些啥?? 初绮还保持着“戳”的姿势,缓缓扭过头,小声问:“师尊,它怎么一下就死了呀?” 第30章 周遭唯有孤寂的风声。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2节 “……” 叶停鸢深吸一口气, 我哪知道它怎么死了?! 她怀疑自己一生剑道修劈叉了。 她沉默半响,问:“你刚才使了哪一式?” 初绮老实回答:“就是起手式。” 叶停鸢又深吸一口气,肺有点凉。 她没记错的话,起手式就是“抬剑, 戳”吧? 抬剑戳, 就能把渡厄棘戳死了? 她仔细回想那一剑。 初绮从《天衍剑法》中自悟的招式, 和她创立的《天衍九剑》出自同源。 正因为很了解《天衍剑法》的原篇, 叶停鸢才能肯定。 初绮的起手式,更快, 更强悍, 带着玄奥古朴的气息,和《天衍九剑》看似相似, 实际完全不同。 她究竟是怎么悟出来的? 而且她的剑招中,还多了一丝说不出感觉, 好似道修的先天真气。 可剑修不能将先天真气附着在剑招上。 能附着在剑招上的东西,叫剑灵。 但这种修炼法门早就失传了,连她都不会, 初绮难道学会了? 叶停鸢:“你的第二式呢?” 初绮:“……没练成。” “为什么没练成?不是让你逼一逼自己么?” 不提还好, 一提起为何没练成,初绮越想越难受,都快哭了。 下山历练这么久, 居然进展为零! 话本子里那些主角被逼到绝境, 就能原地顿悟的事, 怎么从没在她身上发生啊? 都是骗人的吗? 还是她比哪个主角弱吗? 初绮也很想使出一套风流潇洒似鹤似云的剑招,只是…… “我遇到的所有人,都太弱了,根本没有一个能打!真想告诉他们, 快点,使出全力把我逼入绝境啊?” “可那些人全被我一剑戳死了!诺大的世间,究竟何处能寻得绝境?我连第二式都没逼出来,还有比我更悲惨的剑修么?” 初绮握住叶停鸢的手,悲痛道:“师尊,你懂这种痛苦么?” 叶停鸢面无表情扭头走开。 初绮拽住柳藏舟的袖子抹脸,哀叹道:“阿舟,你懂这种悲伤吗?” 柳藏舟给她擦了擦,转身去静静。 “就连你们也不理解么?” 初绮握拳支着额头,深深地沉思,“连败给别人都不行,我好孤独啊!” “……” 然而,师尊的下一句话,就让初绮感受到了绝境。 叶停鸢:“借点灵石,有多少借多少,以咱俩的关系,就不必还了。” 初绮战术后退:“师尊我还是喜欢平庸的人生……” 叶停鸢笑了笑,让初绮把天衍剑、过眼云烟披风、身上一切法宝都装进芥子袋,打上封印。然后将两人带到另一只渡厄棘前。 “你知道渡厄棘为何是最昂贵的猎物?” 初绮摇摇头。 叶停鸢:“它用身上的黑色尖刺攻击你,当所有尖刺都耗尽后,它的内丹就会变得纯净无暇。服之可看破世间一切梦幻虚妄。任何阵法、幻术、伪装都不能对你起效。但若它死时,身上还带着一根刺,内丹就被魔气污染,变得一文不值。” 初绮听完,只觉得迷迷糊糊,即便太丰长老曾提过,她还没遇到过使用幻术战斗的修士,不理解有多恐怖。 “卖了能换多少钱?”初绮问。 叶停鸢一口气没喘上来:“根本就没人卖!也没人买!” 初绮茫然道:“哦,也就是很贵重,然而打骨折价都卖不出去么?” 她懂的,好比过时的华丽旧衣裳,由于有很多优质的平替。所以卖家不舍得低价出,只能自己留用。 她见过许多。 叶停鸢:“……”服了。 柳藏舟却怔了怔,他还记得太丰长老说过的话。 “服用后能看破虚妄多久?” 叶停鸢:“永远。” 柳藏舟眼睛缓缓瞪大,扭头对初绮说:“那你必须得到。” 初绮点点头:“行吧。” 叶停鸢收走她的芥子袋,还无情地带走她的医修柳藏舟,转眼消失在原地。 初绮一个人伫立在茫茫冰原。 她弯腰拾起一块冰,猛地掷出去。 冰块在渡厄棘尖刺上碎裂。 伤害为零,渡厄棘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竟然无视绝世剑仙之无剑版?? 让你尝尝什么叫手中无剑,心中有贱。 初绮大喊:“你的刺好软,软得像我家狗吃窜了!” 嗖一声,黑色的长刺直冲她脑袋飞来。 初绮以最快的速度一矮身! 她扭头瞥了眼钉死在厚冰层上的尖刺,背后泌出一层冷汗。 太快了,险些没躲过去! 初绮重新站直,面对山峦一般的渡厄棘,笑道:“唉,好无聊啊,你认真点打好不好。” 下一刻,铺天盖地黑刺向她袭来—— “!!” 初绮撒腿就跑! … … 云州。 日头升起,归元宗弟子们早早来道场,两两结对,一较高下。 比斗时,大家探头探脑张望,也不知在寻找谁。 太丰长老在场中巡视,指点教学。 直到休息时分,虞秋池终于忍不住了,凑过去低声问长老:“初绮没来吗?” 顿时,场中饮水的、打坐的、和同伴闲聊的,所有人纷纷抬起头来,目光若有若无落向两人。 太丰长老:“……” “没来。”他道。 众人眼睁睁看着虞秋池颔首走下去,不淡定了。 怎么不没多问一句去哪了?他们还想听初绮为何不来。 身为好朋友,你就这么不关心她吗? 虞秋池只觉得初绮不来,肯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她乐乐呵呵没心没肺扭头坐在蒲团上,不出片刻,身边忽然出现了很多若无其事的弟子。 “咳——”乐娉谈状似无意道,“你那个朋友呢?” 虞秋池:“没来。” “我知道。可距离比试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月,正是训练的紧要关头,长老会讲许多对战技巧。她不来,没关系吗?” 虞秋池还真犹豫了一下。 乐娉谈笑了笑,又去问正在打坐的霄炀:“你有把握赢初绮么?” 霄炀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不好说。” 乐娉谈:“你是宗门选拔赛个人比试第一,如果连你都比不过初绮,我们还练干什么。” 霄炀收敛气息,扭头道:“什么意思?” 乐娉谈:“昨天的她实力如何,咱们都看见了。但是,再强的修士,也有自己的弱点。知己知彼,方能以弱胜强。” 霄炀陷入沉思,上午的对战结束后,他领丹药时,想太丰长老打听如何才能击败初绮。 所有参加论道赛的弟子,都归太丰长老指点。他最擅长的就是端水,既不会偏心某个天才,也不会为了让弱者胜出,直接告诉他答案。 他只是讲解专攻心智的幻术时,多讲了十几种变法。 这一点微小的细节,自然逃不开乐娉谈的观察。一番操作后,人尽皆知初绮的弱点就是幻术。 虞秋池不明白传言从何处来,她更担心初绮受影响。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3节 下午柳藏舟来送丹药时,她偷偷问:“你知道初绮的弱点是什么吗?” 柳藏舟不假思索:“钱。” “……” 虞秋池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哎呀不是这种,是修道方面的。” 柳藏舟整理着药瓶,头也不抬道:“弱点是太无敌。” “……” 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 虞秋池急了:“他们都说初绮的弱点是被幻术攻击心智,现在全归元宗的弟子都在努力修习幻术。” 柳藏舟的手顿住,忽然笑了。 他低头这一笑可把虞秋池看得愣在原地,又怒火中烧。 柳藏舟:“对,她没遇到过以幻术攻击她的人。” 声音让前方不少排队领药瓶的弟子听得清晰。 相比初绮这种从天而降的奇才,柳藏舟常年在归元宗内外行走,在同龄人中早就积累了不少声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绝对不假。 这个弱点,算坐实了。 … … 一道身影在密集的黑刺间穿梭。 第一天,初绮时不时说些挑衅的话玩。 第二天,她开始节省精力,专心致志躲避。 第四天,渡厄棘身上的黑刺似乎并未见少。 初绮逐渐疲惫。 闪避黑刺是一件很枯燥的事,不像练剑,每一次都有精进的感受。她开始在脑中自己和自己对话,以免彻底放空。 第六日,她已经躲闪了不知多少次,她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躲避。 第七日,初绮双目无神,疲惫到思绪停止转动,躲闪的步伐已经成了一种身体本能。 第十三日,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感受不到裹挟着黑刺袭来的劲风。 茫茫冰原之上,只剩刻骨寒风吹过。 初绮站了好一会儿,甚至以为自己冻成了一幅冰雕。才艰难地想起转动眼珠,望向那小山高的渡厄棘。 十里原野,好似刺猬的脊背。 黑刺环绕的圆心,安静地躺着一只洁白的雪团子。 丑陋的渡厄棘,内丹竟如此纯净,清透,毫无魔气。 初绮朝它迈出一步,差点踉跄摔倒戳到黑刺上。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雪团子身边。拾起它,吞下去,像吃下一颗冰球。 她仰天躺在雪地里,内丹在她口中融化,灵台中浮现出一朵三瓣白花。 三片花瓣飞旋,最后留在她右眼的瞳仁里,环绕她的瞳孔。 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她身后。 初绮缓缓起身,艰难地回首。 闭上左眼,她看见叶停鸢。 闭上右眼,她看见大渊献峰主。 两只眼睛同时睁开,两道虚影不断重叠。 “……”和她玩什么呢。 初绮行礼:“见过大渊献峰主!” 叶停鸢嘴角一撇,挥手撕去伪装:“好啊!你敢把我认成大渊献,你就要失去你师尊了!” “那怎么办?”初绮唉声叹气,“我师尊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尊,知识渊博道法精深,就连大渊献峰主也比不了。失去师尊,你让我怎么活啊——” 叶停鸢手指猛戳她脑壳:“少来这套!” 第31章 初绮消失的第一日, 柳藏舟上门告知了她父母,才没引起慌乱。 计平真认得柳藏舟,他出身当地名门望族,和初绮从小玩到大。 曾经, 计平真和丈夫日日犯愁, 多有礼貌多正经的一位公子, 就被初绮带坏了。 柳家不会找他们算账吧? 可等来等去, 柳藏舟的父亲还亲自来拜见他们,带了一堆礼物。 夫妻俩这才听明白, 原来是闺女天赋卓绝, 就连柳家也来示好。 这可把俩人高兴坏了,真是中头彩才能生出这么个宝贝闺女。 初绮回到云州后, 猛吃一顿,然后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三日。 睡醒后, 她只觉得很舒服,大概是太累了,所以今日比以往更舒服。 她向爹娘打了声招呼, 就出门了。 刚过辰时, 清晨的风格外凉爽,让她头脑都清醒不少,看花看树都有别样风情。 道场上, 座无虚席, 太丰长老讲课的声音不疾不徐。 不得不说, 有些人天生就会吸引他人瞩目。初绮只穿了件朴素的雪青衣衫,抱着剑往门口一站,听课的弟子们便克制不住扭头看她。 这些日子初绮不来,人们全当她恃才傲物, 懒得来道场。 虞秋池也这么认为,真可惜初绮没来,错过太多了!太丰长老他是真教啊,就连她这种只会躺着的废物,现在都敢独自出去宰魔修了。 感受到人心浮躁,太丰长老睁开眼,和门口的初绮对上视线。 他沉默片刻,道:“你来做什么?” “来训练。”初绮平和地回答。 她没觉得自己很强,就不用训练了。从角落里拉了只蒲团,她坐在最后一排。 太丰长老:“……” 他接着往下讲如何克制魔修的邪法,傀儡术修到极致,反而要用纯净得灵气制作心脏,极具迷惑性。只要触碰,就会寄生在修身身上,慢慢吞掉人心,最后代替真心跳动。 傀儡心极为危险,绝不能触碰,碰到就会成为魔修的傀儡。 话音刚落,初绮忽然出声询问:“长老,你说的是这个么?” 太丰一打眼,惊得冷汗直流。 只见初绮高举着一颗品相完美的傀儡之心。 “你、快放下!!” 初绮:“哦。” 虽然放地上就化成灰了,怪可惜的,但她还有几百个呢。 众弟子一片哗然,他们从没见过真正的傀儡之心,纷纷凑过去问初绮能不能再看看。 初绮:“我送你们几个拿着玩,放心吧,那个魔修死了……呃,应该死了吧?” 她伸手就掏芥子袋。 太丰长老霍然起身:“住手!” 大家扭头望着他。 太丰长老微笑:“……非常漂亮的傀儡心,但是先听讲,午后你将那些傀儡之心拿来检察一番,再给同修们去玩。” “好的。”初绮点头老实坐正。 太丰长老眯起眼看她片刻,也重新坐回去,继续讲课:“以傀儡之心制作出来的傀儡,与真人没有任何区别,也不带一丝魔气,就算没有主人操控,也会自行做着生前所做最后一件事。即便出现生动的人,也要谨慎观察。” 底下有一位弟子问:“到底有多生动?” 太丰思忖片刻,刚要开口,就听见初梵道:“这种。” 哗一声,她从芥子袋里掏出三个赤臂壮汉,噼里啪啦摇着骰筒,嘴里热烈吆喝:“大大大!” “小小小!” “大大大!” “……” 谁往芥子袋里放三个大壮汉啊? 此刻弟子们再也忍不住,呼啦啦围上去观摩。 其中一个器修弟子伸手要摸,初绮赶快拦住。 他晃晃自己的手,上面有一层白色手套:“你放心,这东西能隔火隔水隔绝一切魔气与毒物。” 初绮点点头。 “好真啊!” “要我我肯定分不出这是真人还是傀儡!” “你从哪里弄来得?” 太丰长老一戳拐杖:“肃静!” 弟子们安静如鸡,灰溜溜坐回蒲团上。 “大大大!”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4节 “小小小!” 空旷的道场只剩他们的吆喝。 初绮想让他们闭嘴,却不知怎么控制傀儡,只好将他们收回芥子袋。 太丰长老如鹰一般的目光盯向初绮。 初绮犹豫道:“长老……生气了?” 丰长老再次展开温和的笑容:“没有啊。你的傀儡很生动,同修们都见识了。尔等先在此静候,我稍后回来。” 他面色平静地起身,理了理衣冠,缓步走入殿后,猛地掏出传讯令: “你们谁把初绮放回来的??不是说好论道会之前她都不来了吗???” “你们来个人把她领走,爱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求求了,别来道场了!” “还有,她怎么一回来就是虚境?什么时候晋级的?能不能在来之前跟我通知一声??” “我不干了,我真干不了了!她神境我就教不了,现在虚境我更教不了!” 六十多位道境修士,死了一般,没有一个人吱声。 太丰深吸一口气,开始点名:“上章,你说句话啊!” 上章峰主:“你嫉妒我有天才徒儿。” 游兆:“太丰,你劝初绮改拜我为师,我现在就去救你。” 大渊献:“太丰,你劝初绮改拜我为师,我绝不让你操心。” 昭阳:“太丰,你劝初绮改拜我为师,我不仅不让你操心,还给你一笔灵石赔偿。” 重明:“我给昭阳的两倍。” 重光:“三倍。” …… 上章:“多少年了你们还贼心不死??” 不出片刻,正在道场中打坐等待太丰长老的初绮,收到师尊的传讯:“天之道,讲究平衡,要劳逸结合,适当休息有益于你的修行。” 初绮想说她休息够了,但手头没有传讯符。只能接收,不能向师尊递信。 她继续坐在蒲团上。 殿后,太丰长老扒在门缝偷看:“怎么还没走!” … … 柳藏舟从炼药房里出来时,初绮正百无聊赖蹲在他门口,和天衍剑说着没头没脑的傻话。 她扭头看见他,眼睛一亮:“阿舟!你忙吗?” 柳藏舟还有十炉药没炼,但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就说了句“不忙。”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初绮拉他上了自己的飞舟,先介绍一圈陈设,然后载着他,到天上兜了好大一圈风。 “看。”她反手用指甲弹了弹罗盘,“崭新的。” 柳藏舟看她昂首挺胸的骄傲模样,忍俊不禁:“厉害,连飞舟都能搞到。” 初绮浑身上下都舒展了。 柳藏舟:“后天就要论道会,你剑试赛准备得怎么样?” 初绮茫然:“剑试赛?不是论道会么?” “你不会连比什么都不清楚吧?” 初绮更迷茫:“没人跟我讲过。” “……” 他解释了一下,论道会分三大项比试。 明日是道法比试。 不是每种道法都擅长比斗,像医道、卜道这类不重斗而重修。为了保证公平,道法比试中,都是同道修士一起比。 剑修和剑修比,阵修和阵修比。 初绮眼珠转了转:“我这水平,能进剑道十甲就不错了。” 柳藏舟挑眉嗤笑:“你在我面前谦虚?” 初绮凑近:“那你觉得我能得什么名次?” 柳藏舟蓦地一顿,扭头看向另一边,避开她的眼睛,语气含糊又随意:“魁首吧。” “这么相信我啊?” “……”柳藏舟瞥她一眼,“嗯。” 夜幕降临,云层之上,群星漫天。 初绮支着下巴,指尖敲着脸颊,目光落在舷窗他的倒影上。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浅绿衣衫,看起来清隽又干净。微微垂着头。风吹起几缕碎发,贴在他素淡的面容。 “阿舟,你有没有发现,你长得很好看。” 她声音很轻,眼睛很亮。 柳藏舟一时脑海中思绪乱撞,屏住呼吸。不知道她今晚究竟想做什么,先带他在夜里兜风,又说些有的没的话。 初绮依然悠闲地操控着罗盘:“我小时候从没觉得,后来仔细一想,发现你长得好看有迹可循。” “我在齐物斋读书的第二年,好几个同窗知道你是我朋友,都来打听过你的消息。还有个姑娘托我向你递信。多少年过去了,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情书啊,你居然看一眼就扔了,还骗我那是城东羊肉涮的宣传单!” 柳藏舟垂眸看着她:“依你的意思我该说什么?” 初绮:“不,我的意思是,那时候我还忙着在大街小巷拉帮结派疯玩,你居然都收到过好几封情书了!你的人生怎么快我那么多啊。” “那我补你点。” “这能怎么补?”初绮好奇。 “我给你写一封?”他眸底闪过笑意。 “……啊?”初绮愣在原地,眼神发直,“还能这样补吗?” 瞧她懵懵的模样,柳藏舟抵住唇,笑得双肩颤抖:“当然可以。你想要多长的,论道会后第二天补给你。” 他说得太具体,初绮被带进去了,反应有些迟钝。 要多长? 但心里又浮现了另一个念头。 她摇摇头:“不,你还是别写了。” 柳藏舟:“怎么又不要了?” 初绮一时也不清楚,他到底是随口一提,还是真要写一封。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假设,你将来有道侣了,知道你送过我这种东西,哪怕是开玩笑,她肯定会介意啊。” 片刻的沉默。 柳藏舟看着她,缓缓道:“她不介意。” 初绮的表情僵了一瞬,这也太不讲究了。 “不行。”她继续摇头。 至于如何说服他,初绮想到一个完美的理由:“我也不想让我将来的道侣介意啊。” 果然话题没有继续。 但空气也莫名窒闷。 初绮抬起头。 柳藏舟不笑了,黑泠泠的眸子盯着她。 他生着单薄的凤眼,尾端挑起微微上扬的弧度。 可能是医修的温和身份,和平素的风轻云淡的态度。初绮完全想不到阿舟也会露出这种深邃阴翳的视线。 她莫名地忐忑,却也不后悔,低头操纵着罗盘,小声说了句“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啊。” 柳藏舟终究没说什么,右手紧紧攥着,搁在栏杆。 叶停鸢发来传讯,初绮低下头摆弄着符牌。 飞舟落回云州城渡口,今晚就这样分开。 柳藏舟半夜闷在炼药房里,配错了三副丹。他徒手按灭丹火,走到门外的石凳坐下,手肘搭在冰冷的棋盘桌上,撑着额头。 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散下来,遮住脸。 阴云密布的夜,黑暗笼罩的庭院幽闭。 一群刚刚结束修炼的弟子们提着夜明珠,唧唧喳喳走过,看见柳藏舟的背影,忽然都不走了,互相推搡着上前。 “柳、柳师叔……” 柳藏舟年纪轻,辈分却高,大多弟子都要尊称他一声师叔。 喊了几声,柳藏舟才抬眸,嗓子有些哑:“何事?” 为首的弟子望着他被夜明珠光芒映亮的清俊面容,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那个……柳师叔,会战试炼,您有队友了么?” 论道会第三项,会战试炼,以三至十人为一队。 庭中静了片刻。 “没有。”他说。 …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5节 … 道法比试分为两场。上半场论理,下半场才是论实战。 初绮走到剑道场地。 十四州上百宗门,来的都是少年英才,场上的剑修共四百余人。 剑修的脾气都差不多,此时都在嘀咕为什么还要考剑理,能打不就行了?一定是那些文绉绉的臭道修定的死板规矩! 初绮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昨天晚上还专门借了传讯符,问师尊:剑理究竟考什么? 叶停鸢说不用担心,你悟到什么写什么,都很简单的。 初绮感觉自己悟到挺多,但也说不出来一二。 应该……没问题吧? 开试后,拿到玉符,初绮看向第一问。 “《入剑道》中有言:身正则剑正。此‘正’首要在于何意?” 旁边的剑修们好似都松了一口气,哗啦啦地写起来。 初绮:“……” 怎么大家都很懂的样子? 想起师尊的话,她大笔一挥:“没读过。具体还要看实战。有时歪了也行。” 第二问:“手中旧剑虽钝,然练习时亦需全神贯注,如同手持利刃,是耶?非耶?” 初绮:“别折腾那些虚头巴脑的,一个剑修都不好好磨自己的剑,不配做剑修。” 第三问:“请论‘手中剑’、‘心中剑’与‘剑之道’三者之分。” 初绮:“分得越清,想得越多,打得越烂。不要分了,先出剑再说。” 写完后,初绮很满意,她居然每一道题都答出来了! 就是有些书可能没读过,所以答了不知道,然后自由发挥了一番。 不说满分,一共五十问,能对三十问总该有吧? 看来剑理也不算难。 她晃悠悠走出来,扯了张传讯符问阿舟:“怎么样?你结束了吗?” 一炷香后,她没收到消息。 一个时辰后,所有论理比试都结束了,她还没收到消息。 初绮:“?” 怎么不理她呢。 传讯符好贵的。 她走到归元宗的道场,倒是看见了虞秋池。 “你见着柳藏舟了吗?”她问。 虞秋池摇头:“你找他什么事?” 初绮:“一起会战试炼。” “你们不是昨天不是一直在一起?” “本来要问,师尊给我传讯,一打岔就忘了。” 索性正好碰上,初绮也邀请了她。 虞秋池激动地指着自己:“我吗?可我修为虚高,不能打也不能医的。” 初绮:“不用,咱们就像以前那样就好了。” 虞秋池乐不可支,搂着她一顿猛蹭:“你这么强,上午论理肯定第一吧?” 初绮难得谦虚一下:“还行吧,不倒数就满意。” 说完,她心里划过一丝微妙的怀疑。 她答的……应该没问题吧? 第32章 榜放得很快。 初绮匆匆赶往剑道场馆。 “御剑大王?”一道揶揄的声音叫住她。 初绮扭头:“万星燃?你伤好全了?” 万星燃靠在观战台栏杆上, 嗯了声:“我妹问你要不要一起会战试炼。” 初绮:“咱们不是一个宗门的。” “队伍里不超过三个宗门就行了。”他抿了抿嘴,“我妹一定是卜道第一,我……也不会差便是。” 初绮:“我和同修商量一下。” 万星燃点点头,抽出一叠自己的传讯符递给她, 意味深长道:“你不要太难过, 剑修还是要看实战。” 初绮:“?” 她揣下传讯符, 来到剑试场馆门口, 踮起脚尖望去,公告板榜首一长串满分。 不少同道第一次参加剑试赛, 没想过剑理如此简单。 不似道修、医修、音修等, 他们剑修更重视实战,长老出的问题都很基础。 初绮也觉得剑理很简单, 她没学都全答出来了!自己真不愧是剑道天才啊。 人群中有人突兀地笑着:“这人是谁?哈哈哈,怎么会有人考成这样哈哈哈哈, 这是来搞笑的吗?” 初绮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嗯??” 太丰长老正挨个找归元宗的弟子问询。 他走到剑道榜前,向初绮招手:“如何?” 初绮深吸一口气:“没想到竟然是第一。” 太丰长老哈哈大笑:“你肯定是!” 初绮:“倒数第一。” 太丰长老:“??” 他拨开人群,定睛一看。 负十分?! 太丰长老年轻时参加过三次论道会。 他就没见过负分成绩! 交白卷还能混个零分, 你那双手怎么考出来这个分数的? 他就知道初绮会一鸣惊人, 没想到是这种方式啊? 太丰长老眉头一沉:“走,我带你去问问比试裁判。” … … 比试场最南端的高塔顶层,玉符散落满桌, 几位剑修闲坐于此。 正中席后, 一道薄纱幔帘垂落, 模糊的身影隐约可见。但那身影从不开口,也不参与讨论。 帘前,颧骨清瘦,眉须皆白的扶山长老居于正席。 他是剑试赛的首席裁判, 是剑理的出题人,更是在场辈分修为最高的剑修。 “下午比试的顺序可排好了?”他问。 左席的千铃长老颔首,发间系着的长串银铃清脆作响:“这次还按规矩,从下往上,第一场是……初绮。” 提起初绮,她略显迟疑。 上午交上来的玉符答卷,都由千铃主判。 她给初绮打了十三分,被扶山长老瞥见。 千铃知道扶山脾气,掩下玉符道:“她答得一般。” 可扶山长老想亲自过目。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被气晕过去。 “岂有此理!我辈剑修向来不拘泥于虚理,我所出之题,纵是黄口小儿也能应答!怎么有人只得十三分?如此粗浅的题目都答不上,绝非头脑愚笨。是其心不诚,态度顽劣!” 右席的鸣阙长老也好奇地瞧过去:“初绮?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千铃暗道一声不妙。 初绮是上章的弟子,上章和鸣阙之间过节深重。 原本上章也要来当裁判,可知道鸣阙要来,直接放话:“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闹得不开心。 鸣阙身旁,亲传弟子附耳来道:“师尊,我记得初绮是……” 听完后,鸣阙忽然嗤笑一声:“有其师必有其徒。” 他抬首:“我赞同扶山长老的看法。天才又怎样?仗着几分天才名气,就懒怠轻慢,哪有半分剑修坚韧不拔的品行。” 这句话说完,扶山长老面色更阴沉。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6节 千铃无奈地摇摇头,鸣阙这话说到扶山心坎上了。 扶山座下弟子众多,他一视同仁,不重资质,不论出身,就喜欢勤恳踏实的弟子。 怪就怪初绮太狂了,说什么没读过《入剑道》。哪个剑修没读过《入剑道》? 平时吹吹牛就罢了,吹到十四州论道会上,实在不知好歹。 即便她灵源成像是纯粹的剑,给人的观感也很差。 咚咚—— 阁门叩响了。 门外传来老迈的声音:“打扰诸位长老。贫道乃归元宗重光峰下太丰。” 扶山抬手:“快快请进。” 祥云菱花隔扇门对开,太丰长老带着一位年轻的剑修走进来。 扶山:“道友何事相谈?” 太丰长老将初绮推出来:“贫道想看看初绮的玉符答卷。这孩子虽然整日一幅不正经的模样。不用说我也知,问卷肯定答得七零八落,但也不至于负分。莫不是录榜时,记错了?” 片刻的沉默。 扶山长老冷哼一声,拂袖道:“此乃剑试赛,就不劳烦太丰长老插手了。” 鸣阙身旁的亲传弟子邱俐起身走来:“太丰长老,我师尊还要与众位长老商议下午的比试。” 这是明着赶客了。 初绮站在太丰长老身侧,观察着邱俐。 此人面如冠玉,眉眼狭长,身负的长剑造型奇特,左半边玄黑,右半边纯白,两半拼起来,组成一柄阴阳剑。 她又感受到一股恶意的视线,来自远处那位两腮冷硬,目若铜铃的长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背后也有一柄双拼的阴阳剑。 这两人是一对师徒。 初绮平静对太丰长老说:“我们回去吧。” 太丰心下已是心急如焚。今日他定要亲眼看看初绮的问卷。 以初绮的实力,本有望问鼎剑试赛魁首。 可若她剑理成绩沦为末流,即便她实战全胜,最终名次也必将被拖累至三甲开外! 这孩子不懂上一辈的恩怨阴私,那鸣阙长老与她师尊有仇,明着不会做什么,让她吃几个暗亏的本事倒是有的。 太丰长老按了按她的发顶,拱手道:“初绮这孩子,是天纵奇才。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道。若以衡量常人的问卷将其埋没,实乃吾辈之失。恳请诸位长老再次阅卷。” “在座之人,谁不是千年难遇的天才?没见谁行过非常之道,不要把自己想得太特殊。”邱俐迫近一步,伸手向门外:“长老,请。” 太丰长老面色不渝。 初绮拽了拽他袖子:“长老,我们走。他们判我错,是他们的决定。难道天下剑修都要和我想得一样了?” 千铃一听这话,轻笑一声。剑修心性高傲是常态,但不到弱冠之年,就敢当着他们的面口吐狂言,还欠几分历练。 鸣阙也觉得她此言太过狂妄,和她那个师尊简直一模一样的德行,也不知上章怎么教的。 邱俐冷声道:“你莫要失了分寸!座上诸位长老修为境界哪个不是远高于你?你身为归元宗弟子,没学过长幼尊卑有序?” 初绮:“实话实说,怎就失了分寸?” “好,那我问你。”扶山长老点了点她的玉符,道,“你的第一问,说自己没读过《入剑道》,这也叫实话实说?” 初绮:“我是没读过《入剑道》。” 扶山长老都气笑了:“那你怎么入道的?” 初绮:“读天衍剑法。” 在座几人都笑了,就连那正座后帷幕中看不清的人影,也噗嗤一笑。 扶山长老的眉头越蹙越紧:“你以《天衍剑法》入道?” 初绮:“不会你们都只能靠《入剑道》入道吧?” “……” 扶山长老一口气憋在胸口,想与她论个短长。 钟声清越,渡来阁中。 千铃提醒道:“剑试赛要紧,没时间同她计较。” 扶山哼了声,等下就瞧瞧她到底有少能耐,竟能说出从《天衍剑法》入道这种话。 太丰长老拍拍初绮后脑勺:“我还要去巡察,你等下打不过就先认输,不要逞强,听到没有?” 初绮点点头。 她走下阁楼,来到剑试赛场。 依照早上的排名,她第一个上场,对决倒数第二的修士,禹州剑修黎玄。 初绮抬眼。 百尺开外,女修抱臂而立,长发束成冠,细眉高挑。 黎玄虽为倒数第二,剑理分数却是九十二,比她高整整一百多分! 观战台上,各长老都已落座,正好整以暇望着初绮。 而各位同道弟子,却坐得稀稀拉拉。 没人看排名末尾的比试。有实力的都去角落抓紧时间练剑了。 初绮耸耸肩,手按在天衍剑上,片刻后,又忽然改了主意,从芥子袋中掏出一把玩具木剑。 黎玄见她的动作,笑道:“你是直接放弃了?” 初绮没懂她什么意思:“嗯?” 台上,邱俐洪亮的倒数响起:“三、二、一!” “请出剑——” 电光石火间,黎玄化作一条线,直冲而来! 初绮一动不动盯着她。 就在她们身形交汇的刹那。 嘭一声,黎玄翻滚着摔了出去。 手中长剑重重砸在地上,响声铿锵。 她撑着手臂要爬起来,猛地咳出一口血。 然而,初绮只是保持着抬木剑的姿势,淡淡看着她。 钟声长鸣。 剑试赛空空的大榜上,跳出初绮的姓名,跃至第一位。黎玄紧跟在后。 黎玄怔愣地望着大榜,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输了。 她可是禹州神境第一剑修啊!虽然剑理的确差了点,也不至于一招就败在初绮手上吧? 观战的同道们,思绪都还停留在上一刻。像所有人首次目睹初绮出招一样,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形势的巨变,脸上尽是茫然。 只觉眼前一花,胜负已分。 而观战台上的长老们却看清楚了。 千铃一动不动地盯着初绮。 的确有几分本事。 剑招快倒是其次,关键是时机抓得精准。 这是一种战斗嗅觉,有天赋的人,生来就会抓。有些人历练一生,也把握不好。 邱俐皱着眉宣布下一位的姓名。 他方才神思放松,只看见初绮快速出招的一刹那。 剑招快,也不算什么。他的剑,比初绮快很多。 下一位剑修上场了。 秦锈,虚境修士,年纪轻轻就满脸的络腮胡,双手握着一把残缺巨剑,剑身裂缝中生出几缕稚芽。 初绮向他颔首。 “三、二、一!” “请出剑——” 秦锈纹丝不动盯着初绮。 他不动,初绮亦不动。 二人维持着一种沉默地僵局。 观战的同道渐渐急了,看看初绮,看看秦锈。 “怎么不打了?” “快点,不要犯怂!” 初绮瞧了他们一眼,笑了笑,往前走。 秦锈眉间神色愈发凝重,随着初绮靠近,他扬起巨剑,舞得密不透风。 这是他的独门秘籍,以剑为盾,化攻势作守招,世上还没有人能破得了他的剑盾! 初绮停在他面前两臂距离,凌厉的剑风吹起她的长发。 很厉害的剑术,只是…… 她轻轻抬起剑。 观战台上,邱俐揉了揉眉心,低笑着问鸣阙长老:“师尊,以徒儿之见,她剑招的确是挺快,可她偏要放弃自己的优势,用木剑去打巨剑,这不以卵击石么?若是她——”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7节 鸣阙长老正聚精会神盯着初绮抬剑的姿势。邱俐在耳畔的嗡嗡作响甚是烦躁,他一把拍开邱俐,打断道:“先别说话。” 邱俐噤声。 此时,初绮终于动了。 她拿着剑,戳。 轰一声,秦锈被剑气逼退百尺,双足在砂石上犁出两条长痕。 他□□重剑在地,半跪着,勉强稳住了身形。双腿颤抖着使力几次,憋得满脸通红,都没能站起来。 试剑大榜,初绮的名字涨大,仍然挂在榜首。 秦锈跟在之后,与黎玄并列。 观战台上,千铃侧目。 扶山长老正半倚在坐席上,左手举着一盏清茶,从初绮上场开始,他就没饮过一口。 茶都凉了。 “你刚刚可看清了?” 扶山长老望着远处的初绮,沉声道,“我记得上章的天衍九剑不是这样的吧?没这么……” 强横。 千铃饶有兴致道:“再让她出一次剑,我想再看一次。” ----------------------- 第33章 按历年规矩, 由最末位开始,挑战前一位。战不胜,则止步,战胜者继续挑战前一位。如此逆流而上。 按顺序, 现在初绮该挑战倒数第四位。 但千铃懒得等候, 径直取来笔墨, 在案前一条薄薄绢卷上写下初绮姓名, 直接将她拉到数百位之前。 当邱俐念出“吴君野对决初绮”时,全场哗动。 正在角落里打坐的吴君野睁开双眸, 问到:“这才比了两轮, 怎么到我了?” 她剑理满分,位列第一, 应当最后一个上场才是。 同伴也不明所以:“难道是千铃长老写错名字了?初绮……这不是剑理答了负分的那个人?” 吴君野嗤笑:“负分?” 她起身走到场上,先向着观战台的扶山长老遥遥一拜。 扶山笑道:“今年是你第三次参加大比吧。” 吴君野拱手:“回师尊的话, 确是。” 那些练剑的、打坐的、打瞌睡的弟子,瞧见吴君野,通通来了精神。什么都不干了, 就趴在栏上看她。 她是扶山长老的弟子。 十年前的上一届论道会, 她就是剑道第一! 人群中有她的同门,渐渐喊起助阵的呼声。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初绮,唯有几个归元宗剑修, 神情紧张地盯着她。 “初绮, 一剑戳飞她!”一旁响起粗犷的嗓音。 归元宗的剑修们齐齐扭头, 这是谁? 他们看清那俩人后,都愣了。 黎玄和秦锈,正鼓掌喝彩。 游兆峰主的亲传弟子李巍满脸疑惑,这俩人不是刚败在初绮手下了? “不知道啊。黎玄不是千铃长老的徒孙吗?扶山算她师叔祖了。怎么不支持同门, 反而替初绮喝起彩了?” 旁边偷听的黎玄抹了把脸。这些人哪里懂? 她一招就败给初绮,显得她剑技鄙陋。 但如果所有人都一招败给初绮。大家只会惊叹初绮太强,谁还记得黎玄很弱? 当然是败给初绮的人越多越好啊。 秦锈也是这样想的。 周遭为吴君野的助阵越来越响亮。 随着一声“请出剑!”,全场霎时悄然无声。 众人屏息凝神观摩,期待能从吴君野灵奇的剑招中学到一二。 方才观战弟子的议论,初绮全听见了,吴君野是上届剑道第一。 对面的女修,一身玄墨黑衣。 她呼吸的节奏很特别,让初绮联想到灵巧的游鱼潜伏池底。 很特别的吐息法。 说不定,能与她打个几回合,逼自己使出第二招? 初绮心中升起一丁点希望,神情逐渐郑重。 吴君野指了指她的木剑:“你记得换剑。” 初绮:“不必,我就用这把。” 用天衍剑保不准会赢。 周遭掀起一阵嘘声,这都不是狂了,这是疯了。 对着上届剑道第一使木剑,这不是故意侮辱人吧? 别等下败了还要赖木剑,传出去说剑道第一欺负她用木剑,是胜之不武。 吴君野不敢置信地挑起眉梢:“你认真的?” 初绮点点头:“嗯。” 吴君野也有点恼火,噗嗤一声就笑了:“行,我劝过了,你非得自取其辱。” 她抽出腰间长剑! 那也是一柄纯白的剑,但质感柔软得如长绫,舞动时流溢着闪闪波光。 以柔克刚,刚柔并济。她的剑法很美,美到让人忘了这是剑修间的比试。 美到让人不想破坏。 正当观者沉醉在她的步法间,扭头一看,顿时响起一阵骚乱。 初绮人呢? 原本初绮站立的地方,竟空空如也! 没人看见她动。 也没人看见她去哪里。 下一刻,他们再回头,又是一阵骚乱! 吴君野怎么躺在地上? 初绮什么时候站在她身侧的? “还能站起来么?”初绮垂首问。 吴君野瞳孔微微扩散,大口喘着气。 背后的砂石地冰冷硌人,耳畔嗡鸣。 她侧目看向初绮,眼中带着一丝恐惧。 差一点,刚刚就差一点,初绮就要杀了她。 在初绮靠近她的瞬息,吴君野的剑舞步法变换了三十八种阵式。 但那柄朴素的桃木剑,以一种看似朴素的方式,轻而易举破了剑阵,直接戳在她心口。 一股巨力将吴君野掀倒在地。她能感受到,初绮明显放了水,只要再使一寸劲,那木剑就会贯穿她的心脏。 但初绮没有。 她甚至没有伤她半分。 吴君野颤抖地握住初绮伸出的手,被她拉起来。 初绮平淡道:“还来么?” 吴君野摇摇头,嗓音干哑:“我认输。” 不知为何,初绮看起来有些失落:“好吧。” 随着大榜上初绮三度登顶,吴君野的名次掉在后面,观战台上已经乱成一锅粥。 质疑吴君野为何认输的,怀疑初绮是不是有猫腻的,甚至有人大喊让长老评评理。 只有少数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黎玄和秦锈大声鼓掌。 连吴君野也败了,他们四舍五入和吴君野差不多啊! 初绮瞥了观战台一眼,没说什么,扭头回等候区。 吴君野忽然叫住她:“等等……” 初绮顿住脚步,还沉浸在淡淡的,胜利的忧伤中。 “什么。”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8节 吴君野脸上闪过恼红,憋了许久,咬牙道:“那个……谢谢。” 初绮恍然一笑:“不谢,你剑法很漂亮,同时也很强劲。” 让她不舍得破坏。 吴君野:“……” 强劲。 这个词从初绮嘴巴里冒出来夸她,怎么有种嘲讽的感觉。 吴君野感受到师尊扶山的目光落在身上。她不敢抬头回视,害怕看见师尊失望的眼睛,于是低头下去了。 扶山长老叹了口气:“君野还是缺一点失败的经验。不过败给这种人,也不算丢脸。” 面对观战台上愈演愈烈的呼声,千铃长老陷入沉默。不是她不愿意向众人解释,而是有些东西,不到一定境界,是看不明白,也听不懂的。 众长老都没接话,扶山也没再说话。 他还端着那茶盏,茶凉透了。 三次出剑,同一式剑招。 扶山看得清清楚楚,初绮那一戳中,带着一股玄奥的气势,的确与上章峰主的《天衍九剑·新章》类似,但初绮的更纯粹,更磅礴,也更朴素。 只有一种可能。 上章峰主的天衍九剑,源于初绮所使的剑法。 他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从来都是徒弟像师尊,何时有师尊像徒弟? 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扶山长老面色凝重,眼珠向后方的帷幔斜去。掩在重纱后的身影安安静静。 唯有邱俐任一知半解。他终于明白,初绮不止出剑快,还能在眨眼间抓住敌人的弱点。 “师尊,不如让我来会会她。” 鸣阙抬手阻止,他深知自己徒儿的实力:“若她只会这一招,或许你还有一战之力。” 邱俐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师尊这话,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能站在此地,谁还不是个天才了? 三百年前,他也赢过两次剑试赛第一,甚至还拿过一次个人试炼第一。 如今他已在剑道上走得更远,早就是虚境高阶。 对付初绮,有何难? 台下,初绮仰头看着这茫茫一片人。 怎么不继续了? 她支着桃木剑问:“下一个是谁?” 观战台的弟子们齐齐望向长老。 千铃面上不禁掠过一丝窘迫,依照大比章程,初绮本该老老实实从后往前一个一个打上去,直到拿下第一。 她破例让初绮直接对阵上届的榜首,本是想让吴君野压压她嚣张的气焰,怎料初绮就这么随手把人给赢了! 千铃和其余人对视一眼,打算让初绮先下去,待所有人按章程比完,胜者再与初绮比。 初绮却忽然喊道:“不会吧?你们不会没一个能打吧?” 观战台上弟子沉默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骂声。 初绮笑眯眯举起桃木剑:“砍你们所有人,我只用一剑!” “你们谁要能在我剑下过一招,就算我认输。我还白送你一百中品灵石!” “可惜,我今天是一颗都送不出去了!唉,谁让有钱就是寂寞呢?” 骂声更激烈了。 她说话好剑啊。 实在是好剑啊! 真是纯纯的剑……修啊! 一群暴脾气剑修撸起袖子就跳上来了,他们拔剑一拥而上,围殴初绮! 只听轰一声,十七八个剑修飞跃天际。各种各样的剑哗啦啦下雨般砸在地上。 “……” 人群似乎冷静一点了。 准备冲上台的人,迟疑地看着这些冲动的修士满地吐血,被医修抬走。 那个叫初绮的,好像的确有两把刷子啊。 “这样,你先上。” “不不不,你先上。” “一起上,咱们一起上。” 推脱来,推脱去,谁都没上来。 初绮大感不妙,万一这里面真有能打的,不好意思上台呢? 她接着放话:“你们谁要能逼我使出第二式,我就亲自指点我的剑道秘诀,如何像我一样,在一招之内击败对手!我不教会你誓不罢休!” 人群再再次沸腾了! 被打就被打,当剑修的,谁怕挨打? 扪心自问,谁不想要她的秘籍,谁不想变强? “一起上行吗?”有人无耻发问。 初绮想了想:“行啊。你不介意就行。” 好无耻。 好欠揍。 一位高大的剑修振臂疾呼:“所有人,一起上!咱们一人一剑掀飞她!” “住手!” 冷厉的呵斥声镇压全场躁动。 邱俐自观战台上一跃而下。他系紧袖口,拔出身后的阴阳剑:“这是剑试赛,不是寻仇乱斗。谁敢扰乱大比秩序,取消比试资格,按律受罚!” 他的剑尖徐徐划过观战台。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顿时如被无形剑锋抵住咽喉,脖颈一凉,尽数低头。 邱俐笑了声,微微转身,剑尖……最终指向初绮! 初绮挑眉。 她迎着他的剑锋,向前一步。 应战! 那些想上来的弟子都看愣了,好一顿骂骂咧咧。 邱俐你做人不地道啊,把我们压下去,自己上去挑战初绮拿秘诀? 初绮笑道:“公平起见,我让你五十招。” 邱俐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你好狂的语气!” 初绮:“你现在才知道?那之前是聋了?” 邱俐简直怒不可遏,话是说不过的,直接开打! 他那柄阴阳剑忽然脱手,阴阳两半分开,在周身旋转出层层幻光虚影,一齐射出! 漫天剑雨中,初绮在夹缝中来回闪避。说实话邱俐这招很快,但远不如渡厄棘的尖刺快,也不如渡厄棘的尖刺密集。 在经历了十几日的折磨后,预判和躲避早就被刻在初绮的血脉里了。 她甚至能闭着眼躲,看着书躲,吃着饭躲。 怕邱俐被气死,她没有这样挑衅。 她真是对邱俐太好了! 邱俐神色焦急,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每一次看似差点击中初绮,都被她险险躲过去。 她如飞燕穿梭在暴烈的剑雨中。任凭邱俐的阴阳两剑如何追逐,都毫发无损。 这套身法并非习于典籍,而是在苍梧道场的历练中,与渡厄棘的搏杀中,淬炼出的本能。 若初绮有意,完全可以将它编纂成一套功法。 场上弟子都道初绮阵脚大乱,竟连剑都未能出鞘。 他们无不盼着邱俐得胜,好逼初绮交出修炼秘诀。 邱俐是何等人物?自他们入道,邱俐便已经替长老们主持论道会,那是他们需要仰视的天才。 唯独坐在下面的黎玄和秦锈激动不已,刚想开口喝彩。 身旁率先响起一道高亢的嗓音:“戳死他!” 两人扭头看去。 “吴君野?!你怎么也加入了?” 吴君野掩住自己的脸:“嘘——专注看比试。” 第34章 场上, 五十招倏忽而过。 初绮躲闪之中,突然拔剑!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39节 邱俐浑身紧绷,骤然后撤百尺! 初绮用剑柄挠挠后背:“有点痒……没事,你继续。” “……” 士可杀, 不可辱! 邱俐怒极:“如此儿戏, 休要辱没你手中之剑!” 初绮愣愣地看了看桃木剑, 她怎么就辱没剑了?她还用天衍剑戳泥巴团玩呢, 小天玩得不亦乐乎。 你管太宽了。 初绮:“行,那我再让你五十招。” 一言不合, 双方又打起来。 看客们渐渐反应过来了。 二十招内不出剑, 还可能是真拔不出。 五十招内不出剑,只可能是她不想出! 初绮真在让招啊? 这可把众人看呆了, 邱俐好说也是鸣阙长老继承衣钵的亲传弟子。鸣阙将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就连俩人使的阴阳子母剑, 也相差无几。 这么一个人物,竟然打不中区区初绮? “邱师兄,你使出全力啊!” “不要因为她是小辈就放水!” “对啊, 教训教训她!” 邱俐牙关紧咬, 是他不想尽全力吗? 是他尽全力也打不中初绮!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初绮有没有伪装境界了。 许多修士都玩扮猪吃老虎,隐藏实力那套,等到正式比试, 爆个冷门大出风头。 弄虚作假之辈, 他见过不少, 也打过不少。 但他隐隐感觉,初绮没想隐藏实力。 她黑曜石般眼睛随他而动,目光落在他身上,触感冰凉。 他的剑阵再激烈, 初绮眼中不添一分温度。 一道冰冷的明悟在他心底炸开。 他绝非她的对手! 瞬间,邱俐道心溃散,剑势随之崩裂,破绽百出。 她手中木剑钝拙的尖,顷刻抵达他眼前。 血腥气先翻上喉咙,邱俐弓身猛地摔出去—— 轰! 砂石飞扬。 烟尘散去后,露出地上斜躺的邱俐,他重重咳嗽两声,昏死过去。 全场死寂,连呼吸声都静了几分。 从邱俐出剑那一刻,到他摔出去,整整一百招,不多不少。 而初绮只出了一招。 无需解释,连傻子都能看明白谁强谁弱了。 在场所有弟子,没人敢说自己能和邱师兄打平手,更别提击败他了。 没人再上台。 初绮抬眸,毫不客气扫过席间诸位长老:“你们不是笃定自己的剑理题既无错漏,又很基础,还判卷公允吗?” “那我请问,为何你们判满分的这些人,到了我面前,一招都接不下?” “是我答得差,还是……你们的眼光差?” 鸣阙一张老脸唰的拉下来。 扶山长老丢下茶盏,“哼”了一声,气得闷在原地,却说不出话。 千铃长老清了清嗓子:“天才与常人,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初绮回以邱俐的原话:“在座诸位,谁不是个千年难遇的天才了?” 千铃长老深吸一口气。 不气,不气。 她承认,她看走眼了。 大多天才固执己见,只因他们运气太好,一辈子没遇到过真正能颠覆常理的“怪物”。积累了一些成就,就将自己那点学识奉为大道真理。 不见高山,不知己身渺小。不知毕生能见的大道,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井口的方寸天空。 此时千铃再抽出初绮的答卷翻看,其实她有些观点不能算错,只是跳脱在框架之外。 给人一种问她六十四卦为何是六十四卦,她说想去寻找第六十五卦的荒谬感。 “扶山长老?”千铃问,“需不需要重判。” 鸣阙:“历代论道会从无重判之说,凭什么为她一人破例?” 千铃:“不重判,按章程她连十甲都进不了。让一个能单挑全场的天才排在十甲开外,你不觉得可笑?” 鸣阙:“此例一开,我等威严何在?规矩何在?今日为她一人重判,明日众人都来效仿,你如何收场?” 千铃:“我看你分明想公报私仇,你和上章的恩怨,我们管不着,但这是剑试赛,你不要挟带私怨!” 扶山的茶盏啪一声按在桌上。 二人同时息声。 剑修杀伐重,秉性脾气多受影响。 扶山长老:“可以重判。” 鸣阙皱眉:“长老——” 扶山:“但她想用比剑证明对错,就该用比剑说服你我。” 他站起身,低沉老迈的声音响彻全场,却始终望着初绮: “法度非儿戏,不为一人而设。你想立你自己的规矩?可以。胜过裁判手中之剑,剑试赛规则由你书写!” 四下一片唏嘘,扶山长老的意思,是让初绮挑战其中一位道境裁判。 这不明摆着让初绮放弃吗? 那可是道境长老,和师尊一辈的人物。 千铃、扶山、鸣阙,哪位不是在尸山血海中趟出的剑修?论修为,论经验,岂是她一介虚境修士所能企及? 她的确有潜力,假以时日,定会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但如今羽翼未丰,还远远不是时候。 初绮仰着头,和扶山长老对上视线。 要比吗? 当然要! 这可是天赐的良机! 初绮也曾想和师尊比剑,但师尊说慢慢来,让她先打个道境修士再说。 问题是,道境修士哪里找? 她也不能整天提个剑,追着道境修士跑,强求人家和她比剑吧?她是有点剑痴,但不是没脑子啊! 而且大多数高灵境修士包袱很重,怕输怕丢脸,遇到上门挑衅的,一概拒绝。 初绮苦啊,苦于周围没一个能打的。 能打的又不想和她打。 像这种名正言顺和道境修士打一场的机会,实在太少了。 天上掉馅饼了! 至于会不会输这个问题…… 她包输的啊! 那可是道境修士,她区区虚境小剑修,怎么可能打得赢人家。当人家几千几万年白练了?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逼一逼,逼出第二式! 自下山历练以来,她进过苍梧道场,杀过魔修魔君,打过太丰长老的泥浆团子,打过渡厄棘……愣是没出过第二剑。 今天,是她最有望接近成功的一次了! 初绮提出要休息一下调整状态,全力应对。扶山长老答应了。其他人上场比试,她在台下思考一个问题。 扶山、千铃、鸣阙这三人,她要挑战谁? 初绮心疼地抽出一张万星燃送给她的传讯符,撕开,向叶停鸢大概叙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与此同时,观战台上,千铃长老也撕开一张传讯符,向叶停鸢叙述来龙去脉。 千铃的传讯符质量比初绮的好太多,叶停鸢先收到了。 “挑战道境修士就挑战嘛。”叶停鸢的声音懒洋洋,好似喝大了,“我早跟她说过,让她找个机会历练历练,逼一逼自己。” 千铃长老:“我、扶山、鸣阙三人,她挑战谁比较合适?” 叶停鸢:“扶山。她打不过扶山。你嘛……我说不准,看你状态如何。若她直接和鸣阙交手,难说。她抓过邱俐阴阳剑的破绽,鸣阙和邱俐的剑法又出自同源……我劝你别让她选鸣阙。”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0节 千铃:“你怎么尽盼着你徒儿输呢?” 叶停鸢哈哈大笑:“她巴不得自己能输呢!” 千铃:“……”又喝大了吧。 传讯符焚尽了,消息中断。 她叹了口气,走下高台。 初绮呆呆的坐在凳子上,握着一张撕开的传讯符,满脸疑惑,嘀咕着“怎么失败了?” 她抬起头看见千铃,脸色一红,支支吾吾道:“长老,能不能卖我一张传讯符,我想问问我师尊该挑战谁。” 千铃:“不必问了,我刚和你师尊聊过了。” 初绮眼睛一亮:“我师尊说什么?” “别选扶山,我和鸣阙,你选一个。”千铃道。 初绮歪头:“为什么不能选扶山长老?” 当然是不能让你输啊! 千铃噗嗤一笑,这孩子不拿剑的时候,怎么看起来有点傻。 上章也真是的,什么叫巴不得能输? 小孩子落个十甲开外,能高兴就怪了! 初绮寻思,千铃长老和她师尊看来有点私交,万一手下留情呢? 还是挑战鸣阙吧。 鸣阙和师尊有过节,绝对会对她下狠手,正好逼一逼自己。 等她输了,就跑出去散播鸣阙坏话,说他公报私仇,人品不端,在论道会上公然欺负上章的徒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这一石二鸟之计,好缺德,她好喜欢! “鸣阙!”初绮信心满满,“我选鸣阙长老。” … … “下一场,初绮挑战鸣阙长老!” 砂石铺开的场地,二人面对面。 鸣阙长老,道境修士,方面阔腮,浓眉高扬。 他只是站在对面,就让初绮心头有一股隐隐的压力。 这是属于道境修士的金戈杀伐气。 即便鸣阙不出招不言语,也能压得全场喘不过气来。 他上场后,不怎么看初绮,好似看她一眼,就是给她面子似得。 然而他终究得给她面子。 千铃长老温和的声音响彻全场—— “三、二、一,请出剑!” 鸣阙蓦地抬头,视线掠过初绮。 他双指一并,背后阴阳剑噌的出鞘。 邱俐的剑分两半,鸣阙的剑,却是实实在在的两把。 一黑一白,阴阳轮转,生出万剑。 初绮丢下桃木剑,右手在腰际虚虚一握,明月般的天衍剑显出真身。 灵风鼓荡,纯白的剑穗飞舞。 她的本命剑,终于亮相剑试赛! 观战台上一阵轰动,争相讨论她那柄明月断剑。 鸣阙视线停在她的剑上,瞳孔骤缩,浑身肌肉膨起:“天衍剑竟在你手上!?” 初绮没有回答,一改松散的态度,全神贯注,长剑顷刻出鞘! 就这么眨眼的间隙,轰的一声。 一道残影飞出去了。 长风吹开烟尘,初绮龇牙咧嘴从地上撑起来,碎石簌簌落下衣摆。 台上,扶山和千铃都睁大了眼。 鸣阙这架势……开场就使出全力? 真不跟她客气客气再打? 第35章 初绮的第一反应是咬牙嘶了一声。 她被打得浑身筋骨错位。 然后一阵激动涌上心头。 要的就是这个强度的对手! 她运起先天真气, 扭扭身体,各处骨节咔咔作响,重新归位。 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痛得她脸部表情千变万化精彩纷呈。 鸣阙的眉头高高挑起, 她是怎么站起来的? “你还会医道?”他问。 初绮茫然抬头:“什么?” 鸣阙不言, 阴阳剑猛然而至! 他的招式明显快过她躲闪的步伐。 初绮被揍飞过一次, 第二次有了经验。她凌空翻身—— 然后被擦身而过的剑气卷到看台边, 轰一声撞在石柱上。 断裂的石柱噼里啪啦淹没了她。 “……” 鸣阙收剑,向千铃昂了昂下巴。 示意她, 可以结束了。 他收起阴阳剑往回走, 和匆匆赶来的医修们擦肩而过。 突然,一条手臂破开残石堆。 初绮顶开石块撑起身, 甩甩满脑袋的灰土石块。 “呸呸——” 医修们止住脚步,愕然道:“你还好么?” 初绮抹了把脸上的灰尘, 摆手:“没事儿,石子进嘴了。呸呸——” 鸣阙顿在原地,惊疑不定地打量她。 怎么被打断浑身筋节枢纽, 还能站起来? 没吃丹药, 没有医修救治,难道她会……先天真气? 千铃垂首,从高处怜悯地望着她:“还要继续?” 初绮蹦了蹦, 活动脖子胳膊腿:“当然。” 她还没找到机会出剑呢。 初绮走回比试场地, 向鸣阙招手:“再来呀。” 鸣阙沉沉盯着她。 浓眉横挑的脸上, 轻视和不耐都荡然无存。 炙热的阳光照得他瞳仁暗金,似一只看准猎物的雄狮。 半空之上,阴阳剑飞旋,第三次冲向初绮! 看台上的弟子发出哀叹, 胆小的人闭上眼睛,不忍看她再次被击垮的狼狈模样。 方才还一脸严肃的扶山,此刻居然津津有味望着场中。 风声,剑鸣,不绝于耳。 鸣阙十指变换,一而再再而三地掐出剑诀。 漫天阴阳剑生出咆哮的群龙,上入云霄,下潜在渊。 眼花缭乱的飞剑中,一道灵敏如惊鸿的身影穿行其间。 很可惜,第三次没有击中初绮。 所以第四次、第五次都没有。 起初她只是抓住了一线容身的空隙。 随着鸣阙出招的次数越来越多,她逐渐摸清了某种战斗的节奏。 鸣阙惊觉,初绮躲闪的节奏,正是他吐纳的节奏! 场上终于爆发出一阵喝彩。 千铃紧盯着初绮的身形,她的身法速度远超虚境极限。她居然能调转这么多先天真气吗?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1节 但要做到初绮这样,除了先天真气,还需要天赋、对战斗时机的把控、敏锐的洞察力、极坚定的心性…… 千铃心服口服,叹道:“方才上章同我说,初绮抓过邱俐的破绽,就可能抓住鸣阙的破绽,我还没当回事,哪有那么容易?” 扶山捋着胡须:“是不容易。私下那么顽皮,拿起剑来倒出奇地稳。” 顽皮。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讲的。 千铃追逐着初绮的身影:“你说她要做什么?摸清了鸣阙剑阵的节奏,为何还不出手?” 扶山呵呵一笑:“不急着出手,是出手的机会还没到吧?小小年纪就追求一击必杀,有志气。她再修百年,到了道境一重天,定能击退鸣阙。” 千铃赞同此言。 但上章凭什么认为初绮有可能胜鸣阙呢? 总不能是讨厌鸣阙,才故意贬损他? 初绮一定留有后手。 但什么样的后手,能让一个虚境修士战胜道境修士? 就在此时,初绮出招了! 千铃“啊”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扶山瞪大了眼睛,唇角笑意陡然回落。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场上。 活过数万载,他本以为尘世再无新鲜事能撼动心神。 “那是——” 他身后重重掩映的纱帘内,那道从始至终静默的身影,也骤然坐直了。 其实,初绮所使用的,不过简简单单的“抬剑,戳”。 是天衍剑法的起手式。 更是世间一切剑法的起手式。 她的剑锋已至鸣阙面前,他眼底却无波无澜。 虚境与道境之间,横亘的是天堑。 她能窥破他的剑招,不代表她能撼动阴阳双剑。 鸣阙运转灵气,直接与她对上! 与此同时,扶山微颤的声音也传来耳畔! “那是——剑灵?!” 话音未落,鸣阙只觉手腕一麻。 他垂下眼。 掌心被天衍剑贯穿。 半空中,漫天剑影像落幕的烟花破灭。 鸣阙的阴阳双剑铿然坠地,一左一右,深深刺入砂石中。 全场,唯剩死一般的寂静。 鲜血在伤口流淌,滴答,滴答,染红了鞋尖。 啪、啪、啪…… 鼓掌声从千铃长老手中传来,蔓延到整片观战台。黎玄和吴君野一边鼓掌一边“怎么回事?”“不知道啊,先鼓了再说。” 鸣阙怔然盯着初绮,猛地拔出自己手掌,斥道:“早说你会剑灵,还打什么?!” “?”初绮无辜道,“没说不让用剑灵啊。” 鸣阙伸着手,任由上来的医修替他疗伤。他冷哼一声:“行了,到此为止。” 初绮莫名其妙:“不是,我这才出一招。” 鸣阙沉着脸:“算你赢。” 初绮劝他:“你明显还能打,还不到最后一刻,就轻言放弃了?咱们剑修坚韧不拔的优良传统呢?继续啊。” 鸣阙暗骂,继续个狗屁,再被她用剑灵戳个窟窿吗? 他还要不要这张老脸了? 到此为止吧! 初绮似乎抓到了问题的核心:“那我不用剑灵了,我们再打一次。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 这话听在鸣阙耳朵里,差不多是: 你这个老不死连剑灵都不会啊?好好好,我知道你打不过我,我好心让让你这一把老骨头。你刚才剑招温温柔柔的,下次认真点打。 晦气! 鸣阙扭头就走。 初绮伸手:“长老,别走啊,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是真心想和你打的。我才出了起手式,好歹给我个机会出第二式吧?” 鸣阙加快步伐,避瘟神般闪开初绮抓来的手。 初绮:“长老,你难道不讨厌我么?不想揍我一顿?我真太想被你揍一顿了!” “??” 鸣阙运起浑身灵气一溜烟就跑了,根本追不上。 远去的背影,还透着一丝丝狼狈。 而初绮惆怅地怔在原地,眺望,视线渐渐放空,逐渐生无可恋。 初绮,你糊涂啊! 下次再不能用剑灵了。 天上掉的馅饼,就这么生生被你错过了! 鸣阙回到高台,整了整衣冠,重新坐下。 扶山长老微笑着点头:“鸣阙,你机缘不小。十几万年来,你可是第一个和剑灵交手的人。” 鸣阙皮笑肉不笑,这机缘送你你要不要? 千铃附和:“是啊,我真羡慕你。” 还好上去的不是她,要不多丢人啊! 鸣阙:“……” 千铃长老起身宣布,本次论道会剑试赛魁首,归元宗初绮! 她昂了昂下巴,示意初绮说点什么。 一般而言,弟子们都会抱拳郑重表示自己会不负众望,继续精进剑道。 初绮却神思恍惚,久久站在原地。 千铃:“怎么,你拿魁首不开心?” 初绮绷不住了:“这能开心得起来?我全程只出一剑,怎么就赢了?” “……”这话像样么! … … 在初绮准备挑战鸣阙时,游兆峰弟子李巍偷偷溜出剑试场馆,找到太丰长老。 “长老,大事不妙!”李巍咳了咳,“初绮和扶山长老他们话赶话争起来了,她要挑战道境修士!” 太丰长老脸色一白:“这孩子,尽胡闹!” 他撕开传讯符,却无法联系到上章峰主。定了定神,又撕开一张。 这次连通了。 上章刚和千铃通过讯,得知太丰找她所为何事后,哈哈大笑:“你放心,她定会被裁判毒打一顿。” 太丰无语了,你们师徒俩的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正经? 他说:“你不知道,初绮的剑理是负分!” 上章沉吟片刻道:“无妨,虚名而已,十年后再拿也无所谓。我徒儿不会放在心上。她现在更想被道境修士揍一顿。” 太丰彻底绝望了。 他觉得,上章应该是喝了假酒。 但他知道如何制裁上章峰主。 “你再不管管,我就找大渊献峰主来照顾初绮。” “……”上章的声音变得低沉,“好歹毒的手段!” 大约两个时辰后,上章火急火燎赶到了。 她先找到在道修比试赛场巡察的太丰,二人一会面,直冲剑试赛场。 正好碰见初绮出来。 她灰头土脸,头上竖着两根乱发,一副不敢置信,神游天外的模样。 上章一看就心软了。 说到底,初绮也只是个孩子,连她的零头都没活到。 少年人有少年心性,第一次参加剑试赛,肯定想要大放异彩,夺得第一。 她是不是对她太苛刻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2节 其实慢点来也行。不用急于学会第二式。也不非得在剑试赛上逼一逼自己。 上章撸起袖子,准备找扶山他们理论理论,让他们重判初绮的剑理问卷。 “……师尊?”初绮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上章叹道:“放轻松点,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这次拿不到剑试赛第一,还有下一次……” 初绮愣了愣,“可我的确得第一了。” “?”上章的目光缓缓移向初绮手中之物,那是一根巴掌大小的剑。规整,纯净,夕阳下逸散着绚烂的光辉。 剑试赛第一的奖励。 “你击败了道境剑修?!”太丰长老先惊呼道。 初绮:“也不算击败吧,我就是把他手戳了个洞。” “戳了个洞??”太丰深吸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那你为何如此伤心?”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初绮心中又涌起一股子惆怅。 她握住太丰长老的手:“长老,你懂这种感受么?” 上章听到话头,立刻捂住耳朵。她不听不听…… 太丰长老慈祥的眼中还透着清澈和单纯,关心道:“什么感受?” “太弱了,他们都太弱了。”初绮沉痛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人,能狠狠让我尝到战败的苦涩!” 太丰:“???” 上章:“……”她就知道。 她迅速分开初绮和太丰的手,问:“你打的是谁?” 初绮:“鸣阙。” 上章冷笑:“自讨苦吃,你若选了扶山,你现在就能鼻青脸肿,乐乐呵呵出来了。” “可千铃长老说,让我选鸣阙。” “我特地告诉她,你有几率赢鸣阙。” “……” 初绮两眼一黑。 淦! 她被暗算了! 第36章 叶停鸢按着初绮的脑袋, 猛猛盘了一把:“先去休息。为师还要拜见一个人。” 她扭头走入场馆。 初绮不禁疑惑。 师尊都已经站在剑道巅峰了,场馆中还有谁是她称得上“拜见”的? 回去路上,途径医修比试场馆。 榜前聚集的一大群弟子,除却来看榜的医修, 还有不少眼熟的道修剑修。 医修不擅长斗法, 却最得人心。修士一生纵横, 总有磕碰受伤的时候, 可不得求求医修。 乐娉谈和霄炀都在,正邀请医道榜首柳藏舟一起会战试炼。 他长身鹤立, 在一群人中很是显眼。 被他拒绝的人失落得也很显眼。 初绮刚要上前, 呼啦啦一群人涌上来围住她。 “初道友!我是音修第六,你会战试炼还想要队友吗?” “同是归元宗弟子, 还是咱们一起吧!” “我也是云州本地人啊,初道友, 考虑考虑我嘛。” 无数双手伸向她,无数张脸看得她都要记忆错乱了。 初绮无奈宣布:“我缺医修!” “……” 大多数人都散了。 还有一位眉目俊朗的同龄少年拍着胸脯道:“我就是医修。” 初绮:“你医道修得如何?” 他说:“现在一般般,但我有梦想!” 初绮来了兴趣:“讲讲。我这人不看中排名, 只看眼缘。” 少年好似羞于启齿, 酝酿许久无从说起,眼前忽然亮光一闪,指着远处那人:“我原本梦想修成他那样的!暂时还没实现。” 初绮看过去, 顿时沉默。 少年指的人是柳藏舟。 他站在场馆边的槐树下, 上半身倚着树干, 单手抱臂,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传讯符,垂着眼和谁联系。 似乎是感受到她们的视线,柳藏舟扭头看过来。 少年一把拽走初绮, 躲到榜后。 初绮:“……你慌什么。” 少年捂着脸:“真想体验一天柳师兄的人生。能不能借他的灵源和丹田给我用用。” 初绮惊呆了:“那是夺舍,你还是换一个梦想吧。” 少年遗憾道:“是哦,那借他的脸给我过上一天也好啊。我也想长他那样。” 初绮:“……” 你们医修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怪东西。 槐树下,柳藏舟撕开的传讯符燃烧殆尽。 他抛到一边,准备取出新的再撕。 一片冰凉毫无征兆地贴上脸颊,激得他绷紧脖颈。 柳藏舟猛地回过头,看清谁是始作俑者,立刻将传讯符藏在身后。 “初绮!”他皱眉道。 初绮笑眯眯摇晃着剑试赛第一的奖品小剑。 “看,漂不漂亮?” 夕阳映得那窄窄一段剑身绚丽辉煌。 “……漂亮。” 背在身后的传讯符突然亮起,柳藏舟看也不看,直接揉成一团作废。 初绮心里默念,减三十灵石。 她的目光移到到柳藏舟冷淡的脸上:“会战试炼你要和我们一起吗?还有虞秋池。” 蝉鸣声撕扯着。 不知为何,气氛又像那天窒闷了。 柳藏舟垂着长睫,唇角拉得平直。 片刻后。 他低声道:“你明明知道只要开了口,我就不会拒绝。” 初绮眨眨眼。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然而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初绮——”太丰长老在远处呼唤,“你师尊找你!” 初绮扭头:“来啦!” 她走后不久,柳藏舟又经过槐树下,身边还跟着一位红衣女修,生得与他六七分相似。 柳藏月伸长了脖颈环顾:“人呢?人呢?” 柳藏舟面无表情:“她不在这里,你要找自己去找。我还有事。” “哎呦——前两天还乐得不行。”柳藏月拖着长长的腔调,“怎么,吵架了?” 柳藏舟碰了一下脸颊,蜷缩着手指,没有否认。 弟弟不开心,柳藏月就特别开心:“你是不是被人家钓着玩了?” 柳藏舟皱眉:“你少胡说。她不是那种人。” “那是什么?” “她只是暂时没想明白。” 柳藏月翻了个无可救药的白眼:“你可以说明白啊。” 柳藏舟顿了顿:“……还不到时候。” 有些事,太早迈出那一步,往后就只能停在原地了。 柳藏月还在一旁说风凉话:“依照你姐的经验来看,论道会后喜欢她的人能凑一座小宗门了,还是那种十八法门样样齐全的。你现在憋着,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哭都没处哭去。”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他皱眉道。 …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3节 … 剑阁一层。 初绮刚进门,顿时愣住。 扶山、千铃、鸣阙、上章。四人齐聚一堂。 扶山端起茶盏,掩饰自己探究的视线。 鸣阙、千铃也若有若无看着初绮。 初绮:“?” 就咱们五个人,装什么装,你们看我也看得太明显了。 叶停鸢起身,对着阁顶遥遥一敬:“师祖,晚辈的徒儿已到。” 初绮缓缓瞪大眼,低声问:“师尊,咱们还有个师祖?为何我没听说过?” 叶停鸢轻轻撞了撞她鞋边,示意她小声点。 鸣阙嗤了声:“没大没小,不知礼数。” 叶停鸢:“你徒儿知礼数,就是不知怎么使剑。” 鸣阙怒瞪了她一眼。 叶停鸢转过身对初绮说:“你今日出了这道门,绝不能提自己见过师祖,明白吗?” 第一次见叶停鸢这般严肃。 初绮点头。 一道似真似幻,虚无缥缈声音穿过高阁,落下来:“叫她上来。” 扶山清清嗓子,和蔼一笑:“去吧,别怕。” 初绮嘴角抽搐,上次来剑阁时,您对我可没这么温柔啊。 她撩起衣摆,拾阶而上。 推开最顶层的屋门,左右菱花窗大开。 盛夏凉风穿堂而过,吹起重重纱帘。 出乎意料。 帘后没有人,只有一块牌位,上书:大元太上剑尊。 桌前摆放着贡品。炉中燃香,一道青烟随风散开。 初绮小心翼翼问:“师祖?” “过来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声音不知从何而来。 初绮挪着步子靠近,看清这位师祖时,眼神发直。 那道身影被层层垒起的贡品挡得严实,正蹲在盘子里开饭。 半响的沉默。 初绮没憋住:“哈?” 师祖是个小老太太,只有半个手掌高,浑身圆滚滚,杵着拐杖,驼着背啃桃,活像一只仓鼠。 仓鼠老奶听见她那声“哈?”,直接愣在原地,似是没想过有人敢笑她。 她一挑眉,从背后抽出一根拐杖,跳起来就要戳初绮。 初绮连忙后退:“不不不,剑尊,我是笑这桃长得真圆溜哈哈哈哈,好小一只,像被仓鼠啃了哈哈哈哈——” 剑尊哼了声,也没计较。 “你的剑灵,跟谁学得?” 初绮如实回答:“苍梧真君。” 剑尊一顿,绕着初绮打起圈,想看看她到底稀奇在什么地方。 叶停鸢、扶山、千铃、鸣阙,哪个没进过苍梧道场?苍梧真君为何偏偏教给她剑灵? 苍梧何时管起世间纷争了? “小姑娘生得普普通通,是怎么得苍梧真君青眼,这种秘法也传授于你了?” 初绮笑道:“因为我是纯纯的剑修啊。” 剑尊嘟囔一声,伸手道:“天衍剑给我瞧瞧。” 初绮乖乖取出来,双手呈上。 剑尊从这头看到那头,用拐杖敲敲天衍剑,慢条斯理地问:“你这把剑,还想修复吗?” 修复? 初绮低下头,二尺长的银白断剑,剑身寒星环绕。 “您是说,天衍剑起初不是一把断剑?” 她还以为天生就是这样呢! “是啊。”剑尊背过手,大摇大摆走着,“你知道断的那截,如今在哪儿呢?” 初绮想了想:“还留在古战场遗迹?” 剑尊摇摇头。 初绮:“难道已经消失了?” 剑尊:“天生之物,哪有那么容易消失!” 初绮左思右想,放弃了。这剑数十万年前就断了,她又如何清楚。 况且十四州地大物博,她没去过多少地方。 完全猜不到。 “还请师祖告知线索。”初绮郑重行礼。 剑尊嘿嘿一笑:“你看这个呢?” 她跳到牌位旁,手在木牌后轻轻一拽。 一尺长的明月白断刃凭空浮现。 和天衍剑一样的纯粹剑身,一样的寒星萦绕,切口处的形状甚至都能对得上! 几乎是立刻,初绮掌心的天衍剑,发出猛烈的震动!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喜欢吗?”剑尊笑着晃了晃。 一股巨大的喜悦冲得初绮脸都红了,伸手道:“喜欢!特别喜欢!谢谢师祖!” 剑尊笑道:“叫我什么?” 初绮:“师祖。” 剑尊撑着耳朵:“嗯?没听到啊。” 初绮:“天下第一大元太上剑尊我最崇拜最仰慕我唯一的师祖!” 剑尊点点头,递来她面前。 就在初绮要拿到时,剑尊突然背过去,让她抓了个空。 “唉——不给了。” “……??” 什么人啊! 初绮心里大声骂了两句,笑眯眯凑上去,毕恭毕敬:“师祖,您就直说吧,您想要什么,我初绮上刀山下火海,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剑尊仰着脖子,眼睛一大一小,稀罕道:“真的?” 初绮对天发誓:“千真万确!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都给您摘过来。” 剑尊指着牌位笑道:“那你替我死,我替你活可好?” 初绮一拍大腿:“还有这等好事?从今往后我就是大元太上剑尊。你先喊我一声师祖,我过过瘾。” 剑尊:“??” 她在心里大声骂了初绮两句。 “不逗你了。”剑尊一屁股坐在自己的牌位上,“本尊嗅到魔尊复苏的迹象。” 三岁小儿皆知,历史上魔尊复苏过四次,每次现世,山崩地裂,火雨漫天,尘烟久久遮蔽十四州天日。有些凡人出生在魔降后,到老死都没见过蓝天。 然而,魔尊每次苏醒,间隔至少五万载。上一次仅在两万年前,以此推算,还有三万年好日子过。 初绮:“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剑尊拐杖邦邦敲着牌位:“那可是魔尊!严肃点!” 初绮:“这么早就开始严肃地准备了?” 剑尊哼笑:“魔尊以灵虚之态,重降世间,需要一具邪魔的身躯,八条修士的精魄,并寄生在上次寂灭后留下的‘九幽胎’中。你夺来九幽胎给我,这半截断剑便是你的。” “九幽胎长什么样?” 剑尊的皱纹挤在一起,露出嫌弃恶心的神色:“就是胎儿……你看见就知道了。” 初绮满口答应:“没问题,您先付全款,我今后一定给您找来。” 剑尊:“?” 嘭一声,初绮被仓鼠老太踹出去了。 … …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4节 初绮掸了掸衣摆,走下楼。 一抬头:“你们怎么还在啊?等什么呢?” 扶山、千铃、上章、鸣阙四人被问得老脸一红,眼神乱飘。 “商量正事。”千铃咳了咳。 行吧。 初绮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三人疯狂给上章使眼色,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 上章笑了一声:“徒儿,且慢。” 初绮回身,疑惑地看向四大金刚。其中三大又扭头看向上章。 上章真服了这几人了:“剑尊都对你说了什么?” 初绮:“师尊,我们回去说。” 扶山:“就在这里说吧。” 千铃:“也不是外人。” 鸣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几人等得抓心挠肺。 不至道境,就得剑尊召见,而且是屏退旁人,单独召见,绝不可能只是闲聊几句。 剑尊倒地是何用意? 难道要给初绮抬辈分? 或者……与剑灵修炼的秘法有关? 初绮想起最后出门前,师祖铿锵有力的那句赞美,脸上一红,羞涩地挠挠头:“师祖狠狠地夸了我,听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夸你什么?”四人屏息凝神,伸长脖颈问。 初绮:“师祖夸我想得真美!” “……” 扶山、千铃、鸣阙忍住翻白眼冲动,缓缓扭过头:“上章,你到底怎么教出这种徒儿的?” 初绮小声:“师尊,他们仨什么意思?” 叶停鸢淡定拂了拂长发:“嫉妒为师的才华。” “……” 第37章 九幽胎形貌不明, 下落不清,在这茫茫十四州,从何处寻起? 其实不止她一人这样想。 叶停鸢整日神龙不见首尾,就是为九幽胎奔波。 其实扶山等人已知晓此事, 但为防引发恐慌, 此事被严格控制在几个位高权重, 实力强悍的长老之间。 初绮只好按捺住躁动的心思, 顺便按住躁动的天衍剑。 “别激动了,把十四州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 就凭咱俩?” 天衍剑委屈地嗡嗡直叫。 初绮心下早已盘算好:“咱们既没钱, 也没线索,现在去找不就是无头苍蝇乱撞么?不如等长老寻得踪迹, 咱们沾点功劳便是。” 总算给天衍剑哄好了。 她回家时,正好爹娘也回家, 还给初绮带了一只烤鸡。 每逢月末,两人都格外忙碌。 爹埋在账本里,算珠打得噼啪响:“孩子她娘, 咱们得去一趟钱庄!” 计平真瘫在椅子上:“累死了, 今天谁也别想让我出门!” 初绮从香香烤鸡中抬起头:“对了,娘,我剑试赛拿了第一。” 初向明丢下算盘, 计平真一个鲤鱼打挺, 齐齐盯着初绮。 “真的?!” 不是他们不信, 主要是初绮小时候书院念书时,成绩也就一般般,有时候能考好点。但从没有拿过第一。 况且这还是仙人比赛。虽然他们不懂什么剑修道修,但也知道来的都是世上最优秀的年轻英杰。 这段日子, 整个云州城都在为这场论道会奔走忙碌,谁都清楚,这是当下最天大的事。就连杂货铺的流水都翻了三倍。 初绮掏出奖品小剑,展示给爹娘看。 “不错嘛。”计平真大手一挥,裹上披风:“孩子她爹,我去趟钱庄。” 初向明愣了愣:“刚不是说不去了?” 计平真往外走,一边撕开一张标记“云州内城特快”的传讯符:“唉,表姨是吧,我来你家隔壁钱庄一趟,没别的,就是核对一下账本。” “顺便跟你说个事,初绮不是参加论道会了吗?她拿了比剑的第一!那么多优秀的孩子,就偏偏被她拿了第一。你说说这,我和她爹都没想到,咋生出这么个绝顶聪明的闺女,到底是传了谁了。对了,你家孩子在青云宗还好吧?” 初绮:“……” 她一扭头,爹也撕开一张云州内城特快:“刘兄,咱们兄弟几个好久没见了,今晚聚一下。我今天心里憋得慌啊,难受死了,害怕憋出病!不用看大夫,你们听我说说就能好!” 初绮:“……” … … 云州城的摘星楼,做修士的生意,鲜少因天黑而打烊。 初绮到店里,查看丹药法宝价目的玉符,顺着往下看。 从最便宜的,看到最贵的,终于找到延年益寿长生丹。 这药是给凡人吃的,一生只能服用一次。 价格写着……请咨询掌柜? 伙计笑道:“掌柜不在,延年益寿长生丹按功效付费,客官想要多少年起步的?” 初绮想了想:“起码一万年吧?我要两颗。” “……” 一万年? 大多神境修士都活不过一万年! 伙计笑得很假:“上一颗能延寿五千年的丹药,都过一千万了。” 五千年寿命,兑换一千万中品灵石?! 初绮走出摘星楼,买了一根砂糖橘味冰糕吃,冷静冷静。 早知道当初就多讹瑶光顶一点了。 不怪她,以前没见过钱。 但现在也不晚! 初绮撕开传讯符,连通万星燃。 “你好,我是剑道第一。” 万星燃:“……” 突然不太想和她说话。 初绮笑道:“请问你和你妹妹需要陪练么?剑道第一陪你们练,半个时辰一千中品灵石,随叫随到。” 万星燃:“五百。世面上的虚境陪练都是三百的价格。” 初绮:“给你点优惠,九百九十九。” “最高六百。” “再给你点优惠,九百九十八。” 万星燃:“……”这像认真做生意的? 他说:“一千两个人,一对二。” 同样的时间,打一个也是打,打两个也是打。 初绮:“成交!” 两人商定好日子,初绮丢掉传讯符残渣,美美吃起冰糕。 钱,这不就随手赚到了? 这段时日因论道会,云州城较以往更热闹。长街之上人流如织,喧嚣震天。 道旁戏班铿铿锵锵,正上演着《木兰从军》。那故事诞生于灵气未萌生的遥远年代,大家打仗都得骑马。 台上唱着:“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 好像感受谁的视线,初绮抬起头,张望了一圈。 灯影朦胧处,高挑的身影站在逆流的人潮中,静静看着她。 那人戴着傩舞的赤红面具,修长白皙的手指提着一盏不灭风灯,灯穂随风而动。 看身量似是柳藏舟,只是更为清瘦。 初绮蓦然停住,迟疑地望着对方。 面具摘下,露出上挑的凤眼,线条凌厉的鼻梁。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5节 一张熟悉的脸。 被夜灯映出些许陌生。 初绮屏住呼吸,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 对方缓缓走近,冷清的黑眸染上柔软的笑意:“初绮?” 这一瞬间,模模糊糊的猜测,终于勾勒出一个清晰的真相。 阿舟说,给她补情书,未来道侣不会介意。却气她未来道侣介意。 阿舟说,不和女子做兄弟。 阿舟面对她的触碰,总会瞬间僵硬,像是担心被发现一个秘密。 初绮浑身颤抖,如此简单的事,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人走来她面前。 台上的咿咿呀呀传来耳畔:“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初绮一把握住对方的手:“阿舟,你、你你原来是女子啊!” 柳藏月:“???” 她睁大眼望着初绮,良久,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明悟,兴致盎然地回味着,一把搂住初绮的肩头,故意变换出柳藏舟的嗓音:“绮妹,终于发现了?” 初绮五雷轰顶,整个人像被劈成一块焦炭,就差头顶冒青烟。 想起种种往事,初绮的脸滚烫涨红。 阿舟扮作男子,定有木兰一般的苦衷。她没有问,转过身细细打量。 柳藏月展开了由她看,都是女的怕什么。 阿舟扮男人时,身量更高更宽阔,气质五官更硬朗,举止也更利落沉稳。 以前一看就是男人,现在一看就是女人。 初绮不由得感叹:“阿舟,你好厉害啊!” 柳藏月闷闷地笑了好久,挑眉道:“从今天起,叫我舟姐,明白么?” 初绮点头:“舟姐!” 柳藏月拉住她的手:“想逛逛下一轮的试炼场么?” 三日后的下一场,是个人战。不限道法分别,十四州所有弟子皆汇在一处比。 届时,将有十位道境长老联手开启一座试练塔,供众人比试。 此塔现被封存于云州城最高之钟楼内,有重重禁制笼罩,等闲不得靠近。 初绮疑惑地瞥了她一眼:“都提前看?” 柳藏月:“那当然。” 这云州城大半地方都是她柳家的,哪里去不得? 一路畅通无阻。 楼顶,宏伟的铜钟悬停在巴掌大的四层八角琉璃金塔之上。 初绮趴在围栏前,视线触及金塔的一瞬,好似被吸进一片迷雾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脱离出来,捂着胸口喘气:“我在里面待了多久?” 柳藏月笑道:“一刻钟而已。试炼塔开启之前,你在里面看不到东西吧?” 初绮颔首。 只能看见白雾。 柳藏月:“很多长老为亲眼观战,也会随行入塔。他们一般会封存实力,化作寻常模样。说不定你擦肩而过的老叟,在道旁吆喝的商人,就是一位道境长老呢。” 初绮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个:“那我得收敛点,万一冲撞了长老,多招恨啊。” “……” 柳藏月:“据我所知,你冲撞的还少么?” 个人战不禁其他法宝,但仅限三件。 天衍剑占一件,过眼云烟披风占一件。 她的剑试赛奖品小剑,名曰千形剑。能化形成一旬内任何与她交手过的攻伐之器,且能复刻本尊的四成威力。 攻伐之器。 也就是说,千形剑无法化形过眼云烟,也没办法化形苍梧真君给她的钥匙。 但像秦锈的巨剑、虞秋池的金琵琶,都能化形。 是带千形剑,还是苍梧真君给她的钥匙? 这个问题很关键。个人战并非纯拼战力,谁强谁就能赢。 十四州的修士们法宝层出不穷,功法也稀奇古怪,一不留神就容易中招。 初绮看到个人战奖励的那一刻,只有一个想法。 魁首非她莫属。 那可是整整五十万灵石! 等于二百五十个时辰的陪练。 还有一颗绝品纳元入海丹。虽然不太清楚效果,但听起来就很贵。卖了能少奋斗多少年啊! 等她攒够钱,买一对延年益寿长生丹给爹娘。 凡人的寿数还是太短了。 她虽已修仙,还是不太能接受生离死别的事。 … … 初绮抵达万星燃给的道场地址时,正好撞见邱俐从里面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初绮笑着招手:“又见面了。” 邱俐见她跟见了鬼一样,加快脚步。 初绮疑惑地追上去:“邱道友,你跑什么,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 邱俐跑得更快。 打赢的可以说不打不相识。 打输的只想跑。 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初绮倍感遗憾,她是真心想和邱俐交朋友的。 交了邱俐这个朋友,就能靠近鸣阙长老一步,就能问出她心底那句话:“能不能和你师尊再打一次?” 天阴阴的。 初绮站在道场门口,万星燃出来接她。 这座道场专门供修士训练,可以随心幻化出各种场景。但看在初绮眼里,却是虚虚实实。一眼真,一眼假。 “租这里多少灵石一个时辰?” “五十。”万星燃指着天枢场,“那片被我们包下了,直到论道会结束,你可以随时来。报我的名字。” 真有钱啊! 初绮:“你们个人战都会带很厉害的法宝吗?” 万星燃讳莫如深:“最好不要同其他修士讨论此事。” 行吧。 万星燃想了想,又取出一笔灵石,放在初绮手中:“关于找你当陪练这事,我和我妹有点冲突。等会请你多担待。” 初绮愣了愣:“什么意思?你妹不想找我当陪练?” 万星燃:“个人战最忌讳被提前摸清套路和底细,她不想在你面前暴露太多。” 初绮:“那你怎么放心找我?” “巧了,我和我妹想得相反。我不喜欢费心思隐藏实力,更何况我尽全力也打不过你。”他很坦然,“我更倾向于花心思寻找克制你的方法。” 也就是说,万星燃找她当陪练,是来了解她弱点的。 “……” 好狠的阳谋! 就用在救命恩人身上么! 万星燃斜过眼:“你在偷偷骂我没良心。” 谁被坑不会骂人啊。 初绮愤怒地扯开灵石袋,被整整六千块中品灵石的亮光闪瞎了眼! 半响的沉默。 她整了整衣领,彬彬有礼地伸手:“尊贵的万财神,请跟我走。” 万星燃:“……” 二人走到天枢场。 万木春正蹲在椅子上,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抱着自己,一副颓废模样 初绮一愣,这是怎么了? 万星燃附耳小声道:“她功法被邱俐克制,刚才三连败。” 三连败?!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6节 不过…… 初绮迟疑道:“她不像打输了就颓的人啊。” “没错。”万星燃弯唇:“但架不住我三连胜。” “……” 俩兄妹怎么闹,和初绮无关。她只是来陪练的。 还是那柄桃木剑,初绮挑了一个角落站:“你们尽全力攻击我。” 她看着万木春,脑中浮现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大小姐掏出一万灵石,甩在她怀里上,说:“离开试炼场。我不想被你摸清底细。” 大少爷掏出五万灵石,甩在她怀里上,说:“别听她的,赶紧陪练。” 大小姐掏出十万灵石,甩在她怀里上,说:“现在就走!” 初绮:打起来!打起来! 然而万木春只是沉默地爬起来,脸颊印着袖口压出的红痕,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 对决邱俐,和对决初绮,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前者,万木春自觉有一战之力,能斗志昂扬应战。 但后者,她心情很复杂。 正因曾被初绮救下,她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彼此间的天堑。 但万木春不甘心,她就想要个人战魁首! 她望着兄长万星燃,默念:哥,对不起了。你尽全力和初绮打吧。 她要浑水摸鱼,自己偷偷记录初绮弱点。 两个时辰后。 万木春装作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星燃气喘吁吁撑着膝盖,黑发沾着晶莹的汗珠,贴在白皙的面颊。 他起身对自己施了个清尘术,取出灵石袋抛给初绮。 初绮抬手接住,赶快找个椅子瘫着。 万星燃,不可小觑! 单点爆发力极强,且爆发长达两个时辰,变招还层出不穷! 不用剑灵的话,给他陪练,得动脑子。 个人战之前,她还是别来了。万星燃和万木春都不是蠢的,万一真被他们摸清弱点,自己还不知道,岂不是和五十万灵石失之交臂? 瑶光顶两位少宗主手上,肯定有绝世法器,不一定比过眼云烟差。万一法器还是专门来克制她的…… 万星燃:“继续吗?” 初绮猛猛摆手“不必了,我下午和朋友有约。” “明天?” “约了朋友。” “后天也约了朋友?” “……嗯。” 万星燃笑了一声:“直说吧,要怎么才能让你留下。” 初绮挑了挑眉:“你找到克制我的办法了?” 万星燃喘匀了气,晃晃三根手指:“我如今有三成胜算。” “??”初绮来了兴致。 还真被他找到了? 第38章 初绮屏住呼吸:“是什么?” 万星燃笑道:“你再来两次我就告诉你。” 再来两次都到个人战了! 万木春忽然翻起身:“初绮, 如果我拜你为师的话,你能留下么?” 万星燃猛地扭头:“?” 初绮悚然一惊:“?” 万木春定定看着她片刻,垂下眼睛:“我开玩笑的。” 你这看着可不像开玩笑的…… 初绮倒吸一口凉气:“这种玩笑不要随便开啊!” 她定了定神,低下头继续数钱。 万星燃拉着妹妹走到一旁:“你认真的?” 万木春:“是。其实她救下我们那日, 我就想拜她为师。我还向母亲请示过。” “母亲同意了?” “对。” 万星燃一时不知说什么:“她怎么可能收徒!” 万木春叹出胸中浊气:“我知道, 可是……哥, 我实在太想进步了!只要能学会她那一戳的五成威力, 个人战魁首肯定就是我的!这一届给她拿,我等下一届再拿都行。” 万星燃觉得妹妹疯了:“想什么呢!她要收也收剑修, 你是卜修!我说实话, 她可能看不上你。” “那她看得上你么?”万木春垮下脸,神情如幽幽的黑洞, “哥,你成年了, 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不如我把你送给她和亲,你去学她那一戳。学成了回瑶光顶指点我一下。” 万星燃两眼一翻。好个一箭双雕之计。既铲除了未来宗主的竞争对手, 又能偷学秘籍是吧。 … … 送初绮出道场的路上, 万星燃听见她问:“你妹妹真想拜我?” 万星燃嗯了声:“我们是孪生兄妹,会共享强烈的感受。” 初绮暗自记下来,忽然想到一点。 “那你不会也想拜我为师吧?” 万星燃猛地停下来, 狠狠上下扫视她:“你吗?你再来两次我就有十成胜算击败你了。” 初绮预感嘴角有抽搐的倾向了, 赶紧捂住嘴。 “你笑什么?”万星燃咬牙道, “不想要钱了是吧?” 初绮眯着眼叹道:“那我还挺遗憾的,我很欣赏你的战斗意识和天赋,本来想问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万星燃蓦地僵住,直愣愣地望着她。 沉默片刻。 他低声道:“少骗人了……” 雨下得淅淅沥沥。 太阳在云层后泛着朦朦的光, 空气中浸满泥土草木的湿气。 “你明天到底有没有空。”万星燃问。 初绮皱眉望着雨,一股尖锐的视线落在身上。 她抬起头,侧目看过去。 风灯微弱,雨滴檐廊下,气质疏离的高挑男性站在那里。 玄青色的伞遮住他的脸,只能看见捏伞柄的手,青筋起伏,骨节泛白。 初绮:“舟……” 她赶忙闭上嘴。 万星燃也回身看过来。 伞面上抬,露出柳藏舟冷淡的脸。他薄唇紧闭,发丝沾了雨珠,颤巍巍落在额前。 “柳道友。”万星燃向他颔首。 “万道友。” 柳藏舟轻飘飘瞥过他,再度看回初绮。 他一言不发走近,径直越过万星燃,停在初绮身侧,垂下伞。 雨水顺势洒落。 万星燃被迫退远一步,躲他伞上的水,以免溅到衣摆。 “明天我们需要商量一下会战试炼的对战策略。”柳藏舟平静地盯着初绮。 他垂落的袖口,轻轻地,缓缓地,擦过着她的小指边缘,渐渐笼罩住她的手。 初绮咽了咽,和他对视:“……好啊。” 会战试炼还早着,并不急。 但阿舟既然提出来要商量,自然有他的道理。 初绮扭头对万星燃说:“那我——” 万星燃颔首道:“无妨,我们后天见。”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7节 “后天太丰长老讲解个人战参战事宜。”柳藏舟看着万星燃,停顿片刻,微笑道,“请见谅,我们归元宗弟子都要从召。” 初绮愣住:“我怎么不知道?” 柳藏舟垂眸:“我就是来通知你的。” 上次太丰长老的通知,分明统一传讯到归元宗的符牌上。 初绮没多想。 初绮朝万星燃挥了挥传讯符:“那我看情况联系你吧。” 万星燃目光游移在柳藏舟和初绮之间,忽地挑了挑眉,笑了一声:“行啊,等你消息。” 不出意外,柳藏舟脸色更阴沉一分。 “走。”他撑起伞。 像从小到大无数次那样,初绮没问去做什么,习惯性地跟上阿舟。 雨滴在头顶的伞面,击出闷闷的鼓点。 潮湿的微风带来他衣领口熟悉的暗香。 柳藏舟盯着前方,没有再出声,似乎并不想和她交谈。 初绮偷偷瞄着他。 映入眼的是他冷硬的下颌角,透白的皮肤,依稀能看见淡青的血管。脖颈拉出一条利落的线,喉结清晰分明,好似冷峰。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初绮摸摸自己平滑的脖颈。 比真的还真。 “舟姐……”她小小声唤。 虽说四下无人,也不知阿舟扮作男子时,是什么态度。 柳藏舟眉心微蹙,听得不清晰,只听见一声舟字,便下意识上扬语调回应。 “嗯?” 初绮笑道:“我们去哪玩呀?” 她挨近了,右手自然而然寻到他的袖口,伸进去,轻轻牵住他的手。 柳藏舟呼吸蓦的一顿,掌心猝不及防被她柔韧的长指钻进来。 被她碰到的地方,似过电一般,全然没了反应,从指尖到手臂瞬间僵硬得像岩石。 而初绮的嗓音还在耳畔唧唧喳喳:“你知道吗,云州城东新开了一家三十天老字号的铜锅涮,这个天真适合吃……” 怪雨声太大,柳藏舟又听不清了,好似全身上下的感官都集中在和她交握的手上。 初绮说了一大堆,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想聊。 柳藏舟沉默地听着,在不经意间,掌心旋转,温和地拨开初绮的手,指尖划开她的指缝,渐渐交插,最后握成一个十指交扣的模样。 她浑然不觉,依然在谈笑:“你都不知道万星燃和他妹有多搞笑,两兄妹八百个心眼子,他妹打一半故意躺在地上偷偷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还想继续……” 柳藏舟忽然停住脚步:“他就是你提过的那个将来么?” “……什么?”初绮抬起头,“哪个将来?” 柳藏舟:“你从苍梧道场出来,执意留在风陵州。还找了一大堆借口不要我同行,都是因为他么?” 初绮满头雾水:“谁?” “难怪你不想同我回云州。因为你打算跟他回瑶光顶,见他的母亲万玉沙,他母亲很欣赏你吧。” 初绮两眼发懵:“啊?” 柳藏舟的喉结滚动,嗓音哑得厉害,“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初绮沉默地望着他,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柳藏舟笑了一下:“苍梧道场是么?我见过他来买剑种。” 初绮极力理清思绪:“你说的是……万星燃?他发生什么了?” 柳藏舟眼眸晦暗,半敛着。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初绮疑惑地眨眨眼,举手在他眼前打响指:“舟姐,舟姐,魂兮归来——” 柳藏舟眼皮一跳:“你叫我什么?” “舟……姐?”初绮歪头,拉他走向一处亭中,“咱们不要杵在雨里说话呀。” 柳藏舟皱眉:“初绮,你和我认识这么多年,分不清我是男是女?” 初绮更为迷惑:“不是昨晚你才跟我说,让我今后都叫你舟姐,这就变卦了?” “……” 周遭陷入凝滞。 雨声清晰,敲得檐角嘭嘭。 荒谬到极致,是想笑的。 半晌,柳藏舟呼出一口气,平静道:“昨日我一直在炼药房。” 初绮绕不清楚,昨天阿舟在炼药房没出去过,那和她一起去看试炼塔的人是…… 她脑海中灵犀一闪! 柳藏舟冷冷的声音随之传来耳畔:“我姐半月前刚刚回家。” 初绮脑袋嘭的一下炸开花。 天旋地转,她赶紧扶上亭柱。 阿舟的姐姐,叫什么来着? 小时候还听说过,因为他姐年长柳藏舟四十岁,早早就拜入宗门修行了。对她们而言,柳家姐姐是存在于故事中的人物。 初绮从来没见过。 “柳藏……” “月。”柳藏舟补齐。 昨晚的事走马灯一般闪过,初绮在原地定身足足十息,才勉强想起如何眨眼。 柳藏舟:“想起来了?” 初绮只想原地消失:“嗯。”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他没有再开口的迹象,初绮也无法忍受这种脚趾扣地的氛围。 她尬笑道:“令姐和你长得挺像……” 然而柳藏舟的声音像刻骨风原上的寒风,一直往她摇摇欲坠的脑子里钻。 “在你眼里我和女子没有区别,是么?” “当然不是……”初绮想解释,又解释不清,“反正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为什么选他?”柳藏舟举起依然和她交握的手,斥道,“如今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初绮要被哑谜迷晕了,捂着额头:“谁?你说清楚点,什么意思我是个剑修,我的脑子和我的剑一样直,我听不懂。” 柳藏舟深深看着她,片刻,抽开自己的手:“好,我懂了。” 他撑起伞,转身就往亭外去。 初绮不明白,到底懂什么了?她不懂啊! 话赶话说到现在,她也恼了。 她拽住柳藏舟的臂弯,把他掰回来:“站住,最烦话说一半就跑的人了!今天你不说明白,小心我半夜提剑去柳家找你。” 柳藏舟也怒火中烧,干脆回过身面对她,深吸一口气:“好,那我们就一次性说清楚,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初绮:“朋友啊。” “什么朋友。” “这和你刚说的有关系吗?”初绮费解,“从小玩到大很好的朋友。” 柳藏舟沉沉盯着她:“我不想和你做什么朋友。” 她望着柳藏舟愠怒的眉眼,心中灵光乍现。 初绮恍然大悟,嗤笑一声。 她不是不知道,柳藏舟在外面很受欢迎。身为医修,还是大渊献峰主的亲传弟子,许许多多人都围着他转,可谓众星捧月。 这些年他入道了,见多位高权重的宗主和长老,看多天才奇人,经历多了精彩人生。她在柳藏舟的世界里越来越小。 毕竟只是儿时伙伴,他感情淡了也正常。 正赶上会战试炼的节骨眼,肯定是柳藏舟早就答应和别人一队。碍于她屡次三番厚脸皮地缠上来,还听不懂他委婉的拒绝,所以干脆撕破脸说明白。 不做会战试炼的队友,连朋友也不必做了。 “行。”初绮笑了笑,斩钉截铁道,“那不做朋友就不——” 柳藏舟:“我想和你做道侣。” “……?” 初绮看着他,眨了眨眼。 她望向亭外青山,濛濛的雨雾。又看着柳藏舟近在咫尺的,清俊的脸。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天马行空毫无逻辑的词,从他嘴里冒出来了。 见她这幅魂游天外的模样,柳藏舟满腔恼火莫名烟消云散。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先开口道:“需要我解释一下么?” 初绮:“还能解释?” 柳藏舟收拢了伞,轻声道:“初绮,我八岁那年偷溜出府差点被拐走。你骗牙人到深巷里,让三个小孩埋伏在墙头砸得牙人头破血流,最后还非拉着我做拜把子兄弟,让我以后跟着你混。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8节 “那时候我觉得你迟早要出事。你为人太跳脱,每天都能制造层出不穷的新鲜麻烦。但出乎我的意料,你居然全解决了。所以从小到大,你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人。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初绮望着他,仍不懂他的解释,和小时候有什么关系。 但她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娓娓道来的嗓音像温柔的漩涡,微微上挑的眼中带着一点笑意,让她想起山间的春雾,亭外朦胧的烟雨。 初绮怀疑他对她施展了某种幻术。她闭上右眼又睁开,眼前的人却毫无变化。 柳藏舟接着道:“但我不想只做之一。我想让你总能第一个想到我。以前每逢夏假,我都邀请你去别州出游,和我家人一起,可你从没答应过。 “我每次离开时,都很担心。担心回来那天,你身边出现了一个新朋友,比我更有趣,更合拍,更吸引你。所以我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 初绮一愣:“什么事?” 柳藏舟:“在有人托我给你递信时,撕掉里面的情书,换成城东羊肉涮的价目表,骗你这是他们揽客的新招。你信了。其实你的人生本可以比我快很多。类似的事我做了许多次。所以如今我也算自食其果。” 初绮仔细回忆,她完全忘记收到过价目表。 就算收到情书又怎样,那还不如羊肉涮的优惠券呢。 不过,好像,心里的感受,也会有一点不同。 “无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初绮摆手。 “这是。”柳藏舟坚持,“你不明白我为何这样做,其实我自己也一直不明白,直到半年前的灵枢大殿。” 他一开始不想现在就说,也没想过会说这么多。 他以为要等到百年千年后,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毕竟修真岁月漫长,他们还有许多时间。 但一切就这么猝不及防发生了,救也救不回来,他炼不出后悔药,也不想喝什么忘忧散。 今日一切,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柳藏舟认真和她对视,黑泠泠的瞳仁清晰又郑重地倒映着她的脸。 他比上一次的语速更慢,更认真,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你明白吗?我想和你做道侣。” 初绮耳畔嗡的一声,脸上火辣辣烧起来。 她张张嘴,发出一声跌宕起伏的“啊——?” 柳藏舟淡淡地看着她。 初绮感觉浑身都不对劲,眼睛嘴巴胳膊手腿都生出自己的想法,连天衍剑都在吱哇乱叫,反了天了。 她两手撑住额头:“不是,这、这,今后我该如何面对你啊!” 柳藏舟垂下眼帘,掩去自嘲。 果然如此。 太早迈出那一步,就会永远停在原地。 他冲动了。 可到此刻,他仍不死心。 “初绮……” 柳藏舟静默许久,低声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的感觉。” 他清邃的瞳仁,深深凝望她。静立在亭中,绿衣浸染淡淡水意。 身后檐角雨滴,透亮湿润,落成一帘。 帘外是看不尽的青山。 “我不知道。”初绮说真心话。 她不知道什么是“想成为道侣”的感觉,也不曾仔细想过。 只是心中升起一个陌生的念头: 她会一直记住此时此刻。 “我知道了。”柳藏舟平静道,“会战试炼我会和你们一队。今日一切,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如果你难以面对,找虞秋池问我要忘忧散。” 他撑起竹伞,转身离开。片刻后又回来,把伞塞进她手里,独自展开灵障,彻底步入雨中。 留初绮久久站在湖亭的白石阶上。 万千银线,将天地织成一片迷蒙。 有什么东西一声声叩击,穿透这重重雨幕,逐渐响亮。 初绮如梦初醒。 是她的心跳。 … … 个人战开启那日,东方泛起鱼肚白,钟声响彻云州城上下。 钟楼前,宽阔的广场,十四州各大宗门弟子列阵以待。 初绮混在归元宗队伍中,眼睛却往四面瞟。 来的人比她想象中的多,大约有五千左右。归元宗虽是天下第一宗,却来了不到一百人。 “要开始了。”有人道。 只见十位道境长老环绕巨大的铜钟,一齐施法。 钟下镇压的琉璃试练塔飞向高空,倏然涨大,五色光芒照得半座城流光溢彩。 一枚小指长的赤红玉琮飞来初绮掌心,这是试炼塔的入场凭证。 在塔中身死,则玉琮碎裂,试炼结束。 太丰长老说,最好不要死在试炼塔中,死亡对神魂难免有影响,轻则修为倒退,重则神智错乱。 除非有蕴养神魂的法宝。 归元宗内就有一个,借用只需三百灵石。 初绮:“……” 还是别死了。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初绮。 试问,试炼塔内,谁能严重危及他们的性命? 第一个跳上心头的姓名,也是令所有人都忌惮的人,便是初绮。 因此认识初绮的试炼者都怀揣着同一个念头。 ——若想赢,第一个除掉初绮。 乐娉谈走来,拍拍她的肩:“等下请道友见谅。其实我并非有意,只是我怕我进去就死。” 初绮心头一紧,你有什么阴谋? 霄炀靠近,凝重地盯着她:“等下得罪了,怪就怪在你太强。” 初绮瞪大眼,不是,你要对我做什么? 吴君野挤进来,唉声叹气道:“等下对不住了,实在是因为你太厉害。” 初绮:“??”她有点慌了! 被一群人冒着绿光,意味深长的眼神环绕。 初绮挺直腰板:“看什么看!告诉你们——” 她顿了顿,双臂抱住自己。 “我很柔弱的。” 众人:“……” ----------------------- 第39章 你, 剑修第一,管自己叫柔弱? 在场之人纷纷深吸一口气。 脏话要憋不住了! 人群前方,柳藏舟忽然回首,皱眉道:“诸位, 肃静。” 大家都清楚他是什么身份, 云州柳氏二公子, 归元宗知名医修, 这个月吃的上品益气丸都是他炼的。 躁动的人群纷纷熄了声。 柳藏舟的目光还没扫到初绮,就转回去, 同太丰长老继续说话了。 而初绮正猫着腰, 偷偷挪到队尾,准备离熟人们远一些, 以免进试练塔就被一大群人坑。 一只手忽然拍上她肩膀。 初绮扭头。 万木春笑着颔首道:“初绮,咱们等会见哦。” 她扬了扬手中乌木签筒。 那明显是一个法宝, 万木春特地找来对付她的。 再一扭头,万星燃笑着抱臂道:“初绮,我们进去见。” 他扬了扬手中羽毛。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49节 那绝无可能是个普通羽毛, 万星燃专门用来对付她的。 初绮:“……” 就说吧, 她算不算万人迷! 这两日,兄妹俩请她陪练,初绮严词拒绝了三次。 直到万木春开价一万灵石半个时辰。 三个时辰六万! 这谁遭得住。 若兄妹二人真能逼出她的第二式, 即便她丢了个人战的魁首, 也值了。 更何况, 他俩未必能赢。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 威严的长鸣从琉璃塔中传来,玉琮荡出莹润的红光,指引初绮轻身腾起, 向试练塔中飞去。 “第三千二百六十五次开塔,请众位弟子入场——” 初绮的视线刚落在飞檐的银铃上,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穿越一片白茫茫的迷雾。 夜幕中升起三轮巨大的血月。 一座阴森黑暗的城市,四处残破焦黑,枯树如狰狞的魔爪伸向天空。 脑海中闪过一道意识。 “无间第十三劫丙子年,魔尊第二次陨落,残存的魔修渐渐重聚在劫火焚烧的烬幽都。” “试炼以十二时辰为限,得源晶最多者为胜。” 源晶? 初绮左右两顾,这里靠近城墙边缘。 身边有零零散散的试炼弟子,此刻皆闭目静立在原地,周身环绕着白雾。 周遭许多奇形怪状的魔修来往走动,仿佛看不见这些白雾笼罩的修士。 上次柳藏月带她提前感知试炼塔,当时她的神念沉浸其中,足足一刻钟才回过神。 有了经验,这次她适应得极快,竟比旁人更快挣脱出来。 初绮立刻披上过眼云烟,隐匿身形。 个人战是论道会三场大比里,竞争最激烈的比试。不少修士都会追来云州城中看。他们怀揣着留踪玉,又将激斗传遍十四州每一个角落。 琉璃试炼塔的万千窗扉,模模糊糊映出每一位试炼者身影。 属于初绮的那一扇,在全塔上下群窗尚暗时,第一个被点亮。 今年这么快就有人醒了! 人们的目光顷刻聚焦在她的窗上,然而一晃眼,窗中还亮着烬幽都的血月景色,她身形消失不见。 “??” 这种情况,通常是试炼者使用了隐匿法宝。 低灵境修士最讨厌这种人了!给大家展示一个空空如也的窗。 一位气境修士满目茫然,忍不住问身侧的剑修:“邱师兄,您能给我讲讲她在做什么吗?” 邱俐沉默片刻:“……” “以邱师兄的虚境修为,定能看破她法宝的伪装吧!” 邱俐憋得满脸通红,憋出一句:“别吵,她在思考。” 气境修士不说话了。 片刻后,邱俐倾过身,低声问扶山:“长老,您能看出她在做什么吗?” 心境修士双眼能洞察真相,想必初绮的伪装不会起效。 扶山长老沉吟良久,憋出一句:“她在谋划。” 邱俐转过身,对气境师弟使了个眼神,意思是: 看吧,她的确在思考。 气境师弟满眼崇拜:“若能学得扶山长老与邱师兄一二分的本事,便不负此生习剑悟道了。” 扶山长老赶紧喝茶,邱俐深深低下头。 两人不再说话,装高手。 并非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进塔。参加往届过个人战者,陆陆续续清醒。不过,清醒的早晚不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 片刻后,初绮窗中的景色动了。 过眼云烟只能隐匿她的身形,无法切断塔窗对她的追踪。 随着越来越多的白雾散去,试炼者苏醒。 他们看见魔修,立刻爆发了战斗。 初绮侧身避开人群,跳上挂满腐臭人头的城墙,蹲在角落里,捏着鼻子。 远处,一个魔修被杀后,化作灰烟散去。 灰烟中凝出三颗绛紫色的晶石,落在地上。 初绮眼前一亮。 “这就是源晶?” 率先击杀魔修的试炼者拾起三颗源晶,正翻来覆去查看。 霄炀的身影突然闪出来,抢走三枚绛紫源晶,施法掐诀,一套打在试炼者的玉琮上。 玉琮碎裂,试炼者化作绯红的流光,直上天穹,残酷宣告他的出局。 霄炀不是第一次参加个人战,他杀人后顶着密集的道法攻击,纵身飞起,躲入城墙,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研究源晶。 正好停在初绮身前,和她面对面。 初绮:“……” 这是她没想到的。 塔外观战者皆捏了一把汗。 霄炀的窗中是他背影。 而初绮的窗中,怼着霄炀大大的正脸,就连他眼中三颗绛紫源晶的倒影都清晰可见。 已经有人忍不住大喊:“快跑!她杀到你脸上了!” 然而霄炀浑然不觉,只有他越来越放大的脸,宣告着初绮在靠近。 就在众人以为霄炀要出局时,初绮突然停下。 霄炀在看源晶,初绮也在看。 准确地说,她在蹭。 个人战限定每人仅能带三件法器。额度珍贵,没人愿意在芥子袋上耗费一个。 但没了芥子袋,如何储存得到的源晶,就成了头疼的事。 捏在手里打架容易掉,放在怀里会光辉外泄,明摆着告诉大家往这儿抢。 后期得到的源晶多了,整个人通身冒着紫光,走在路上无异于过街的肥羊。 然而霄炀没考虑过初绮的问题。 他取出赤红玉琮,随手划过绛紫的晶石。 源晶消失在他掌中。 初绮:“!”懂了。 还是二进宫的有经验啊。 她只知道将神识探入玉琮,能得知当前试炼的大榜排行。 目前榜首是道修比试第一的颂雾,击杀魔修数七,击杀试炼者数一,源晶数四十八。 初绮在第十五名看见了柳藏舟,击杀魔修数三,击杀试炼者数零,源晶数十一。 比试才刚开始,他一个文文弱弱的医修杀得还挺快。 正在此时,一道虚影袭来,初绮侧身一避,然而虚影的目标根本不是她,是霄炀! 霄炀与虚影过招片刻,突然掏出一条锁链,大喊一声:“去!” 锁链分作四道寒光,射向场内所有生灵! 城墙顶上,两个魔修当即被缚。 那道神秘虚影也被缠住脖颈,瞬间显形,是个身披白袍的试炼者。 “玩偷袭?”霄炀冷笑,话音未落,自己却是一顿。 一链对白袍虚影,两链对魔修。 明明只有三人,为何锁链分出了四条? 他顺着那多出的一条望去—— 初绮默默低头,看着锁死在手臂上的长链:“……” 看来过眼云烟也有弱点,只能骗眼睛。 若法器没有眼睛,是循灵而动的死物,就不起效了。 霄炀望着初绮的方向,露出迷茫的神情。 但他瞬间就明白,那里藏着一个人!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0节 就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寒意瞬间窜上脊背,自己方才和此人面对面挨得极近,却一直毫无察觉! 霄炀毛骨悚然,拔出拂尘:“出来!” 趁霄炀被初绮吸引了注意,白袍虚影抽出匕首,全力砍向困住腰腹的锁链。 嘭一声,锁链未断,他化作一道冲天而起的绯红流光,出局。 初绮猛地停住砍锁链的手。 如果她没猜错,被锁链锁住的人,攻击霄炀和锁链本身,会反噬自身。 她一剑下去威力大,但可能砍死自己。 霄炀不再犹豫,扯紧锁链。 就算不让她出局,也逼她显出原型! 他以全力挥出一击! 轰—— 前方城墙破开黑黢黢的大洞。 萧瑟的冷风灌进来。 锁链落在地上,尾端空荡荡,哪还像系着一个人的模样。 “逃了?” 还是躺在地上装死? 霄炀皱眉,刚要再扬锁链,一柄剑从身后猛地贯穿他腹部。 来不及回头看清那人是谁,他化作一道绯红流光,升上天际。 霄炀,出局! 初绮抬手,三颗源晶从天空坠入掌心。 她指节勾着一根细绳圈,缀着八字咒文环绕的银白钥匙,在血月下轻晃,流转出一点幽光。 初绮转了转手指,握住苍梧真君给的钥匙。 进试炼塔前,她曾拿钥匙给叶停鸢看过。 师尊说,环绕钥匙的玄奥铭文是天书。钥匙和她的天衍剑一样,是天生之物。 那八个字是:“万象不束,天地无羁。” 开门,开盒子,开储物袋,开锁链。 钥匙的用途在于“解禁”。 其实,初绮一开始没想杀霄炀出局。 虽说这是个人战,但前十甲的归元宗弟子越多,对宗门名声越有利。若不然天下第一宗的名号是怎么来的?都靠这一点一滴累积。 无奈霄炀想除掉她。 但区区一个霄炀,就差点让她栽进坑里。 那乐娉谈、颂雾、吴君野、万氏兄妹呢? 他们的法宝都有什么用?万一大家一起上,先杀她呢? 初绮裹紧过眼云烟,看来得小心点。 都说了,她很柔弱的。 第40章 初绮收起源晶, 顺手戳死城墙顶上那两个魔修。 比较倒霉,这俩魔修才凝出一块。 她轻身腾起,飞跃烬幽都上空。 到了虚境,可以凭虚御风, 她不需要踩飞剑。 四方魔气震动不止, 大多数试炼者都发现杀魔修可以得到源晶。越来越多的魔修卷入混战, 甚至惊动了魔君。 试炼者大多是神境、虚境修为, 鲜有能与魔君抗衡的人。大榜顷刻灰下去几十人。 初绮没有加入砍魔修的队伍。 她一边飞跃都城,思考源晶到底是什么。 据她观察, 不是每个魔修都有源晶, 同样修为的魔修,凝出的源晶也不等。但修为越高的魔修, 通常凝出的越多。 初绮朝地上瞥了一眼,竟看到虞秋池。 她闭眼坐在街角, 抱金琵琶,演奏铿锵哀怨的二泉映月。 面前还摆着破碗,旁边立着牌子, 上书:瞎弹。 “……” 重光峰主知道她闺女在试练塔中要饭吗? 初绮落到地上。 一个长得跟乌贼似的魔修爬过, 轻弹触手。 当啷当啷,两块源晶掉进破碗里。 虞秋池仍闭着眼:“谢谢!谢谢捧场!” 然后弹得更卖力了。 真装瞎子啊? 初绮走近了,看着虞秋池。 然后她做了一个非常缺德的动作。 从虞秋池要饭的碗里摸走那两块源晶。 源晶消失的下一刻, 虞秋池猛地睁开眼:“谁抢乞丐钱啊——” 始作俑者初绮蹲在她身旁, 仔细端详这两块源晶。 和魔修死后凝出的那块相比, 没有任何区别。 她伸出一缕神识,触碰源晶,里面是混乱无序的灵能。 魔修和正道的区别,就在于“灵能”乱不乱。 灵能排序毫无章法, 瞎乱窜,就是魔气。 灵能排序井井有条,有自然韵律之美,就是灵气。 就像一个魔修功力越深,长得就越混乱放飞。 而正道修士修为越高,容貌气质越令人如沐春风。 初绮恍然大悟,源晶不是魔修凝出来的。 源晶是魔修的灵石。 初绮抬手一掷,两颗源晶还给虞秋池。朋友的钱,她怎么可能抢呢。 哪里的源晶最多,其实可以换成,哪里的钱最快最多? ……其实来钱最快的办法都不在正道上。 她起身一直向北飞,想看看烬幽都的边界到底在何处。 若能飞到郊外,看见一座源晶矿,岂不爽了。 都城远去,脚下焦黑起伏的山脉不停重复。 原来这就是尽头,没什么稀奇的。 初绮好失望,转身往回飞。 城墙外的山巅,三座庙宇静静矗立。两旁低矮,如忠诚的侍从,拱卫着中间最宏伟的那一座。 几位魔君行色匆匆,进进出出,仿佛在密谋一件大事。 初绮落到地上。 正中庙宇的轮廓不对称,四方檐角尖锐地刺向上方。大门如同撕裂的黑窟窿,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飘散出来,说不清是腐臭、血腥还是香料。 初绮跟在魔君身后,踏入大门。 一进来,她就被眼前场景震撼在原地,久久没有呼吸。 绛紫色的幽光几乎将整座庙宇点亮。 十人合围的供奉台上,垒满了一摞又一摞的源晶,让她脖子仰到酸痛才能看见顶端。 魔君们在塑像前俯身,从怀中不断掏出源晶,台上摆满了,就堆在台下。 完了,手要生出独立的意识了! 目前没有其他试炼者发现这座偏僻边远的庙宇。 不是每个修士都像初绮这样好奇,一来先探索烬幽都的边界。此时大多数人都在城中心地区拼杀,争夺大榜排名。 拿走这座源晶山,她能直接登顶第一! 初绮深吸一口气。 不是现在,不是此时此刻。 源晶减少,势必引起在场所有魔君的注意。 她能打赢一群魔君,但七个人一起上,剧烈的魔气波动会招来许多试炼者关注。 距离个人战结束还有十个时辰,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1节 她不能太早登顶大榜第一,除非她想在剩下的时间里,只做一件事——被万氏兄妹、颂雾、吴君野、乐娉谈等人围剿。 初绮仰起头,供奉台后塑像的脸掩在阴影中。 很意外,祂长得很像人,容貌并不恶心。 塑像左右,还有两位侍奉的弟子,闭目静立,浑然不理世事的模样。 初绮想起柳藏月的话。 这俩人不会是长老扮的吧? 初绮默默走出大门,来到左边的庙中。 庙里供奉着一只皮皮虾。 若非皮皮虾生着人脸,她差点以为这不是烬幽都,而是海鲜集市。 塑像下,供人跪拜的蒲团前,有一只木箱。 初绮拎起箱子晃了晃,哗啦啦作响。 从上面的开口望进去,里面紫幽幽的,有源晶! 还有什么事,比抢功德箱里的钱更缺德呢? 她撬开箱盖,拿起玉琮就是收。 初绮的手划过箱子四角,被赤红玉石触碰的源晶一颗颗消失。 她掏空左边的庙,又掏右边的庙。 排名倏然来到六百二十八,源晶二百三十。 她的击杀魔修数还是二。在上下一群击杀数上百的试炼者中,格外显眼。 好在排名不算高。 如今的榜首仍是颂雾,源晶竟高达三千三百六。 这么有钱,没少干缺德事吧? 初绮出门时,天边远远飞来三个试炼者,中间那人正是乐娉谈。 兴奋的议论隐隐传来耳畔。 乐娉谈在城中得知,那些大魔君都来“回生大殿”中供奉尊者。想必此处一定有数不清的宝贝。 初绮脚步一顿,立刻转身,掏出天衍剑,对着庙墙,戳! 轰隆隆的巨响中,右侧的庙宇塌成一堆碎石。 这动静瞬间引起注意。 “何人在此撒野——” 回生大殿中冲出七位大魔君。 众魔一抬头,和半空中的乐娉谈三人对上眼。 魔君:“胆敢炸毁右侍的供奉阁?” 乐娉谈三人愣了愣:“不是,我们刚刚飞到此处,就看见阁楼塌了。” “分明是狡辩!这里除了你们,还有谁?” 三人一环视,还真就没人了。 在角落里罚站的初绮:“……” 乐娉谈怒道:“我看分明是你们故意栽赃!” 她拔出符咒来,呵斥道:“今天就给你们一点教训!” 说完,她掉头就跑! 两个同伴也各奔东西。 她们打一个魔君都够呛,更何况一次来七个! 七位魔君齐齐愣在原地,没想到这些人如此阴险狡诈。 片刻后,一位魔君提气追过去,其他六人静默不语。 他们奇形怪状的脸上居然能看出一丝凝重。 “此地不宜久留。”为首的龙虾人双钳负在身后,道,“今日烬幽城中来了些莫名其妙的人,我本以为是些新生的堕魔者,但他们动手的次数未免太多。我怀疑……” “事情败露了?!” “难道十四州那边派来的卧底?” “不会,他们绝无可能知晓此事。” “不论如何,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初绮越来越好奇。 最烦话只说一半的人了,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呢? 龙虾人回到大殿中,与三个魔君围绕供奉台,启动阵法,一时间魔气涌动。 那供奉台上数不尽的源晶,被陆续收拢到几只功德箱中,揣入龙虾人的衣袍里。通通消失不见。 初绮捂住心口,她的源晶!! 她几乎都要拔剑了。 待最后一颗源晶也投入箱中,供奉台上原本被层层掩盖之物,终于赫然显现。 初绮看一眼,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铅灰的供奉台上,布满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纹路。 血管汇聚之处,有一团东西。 它大约半人高,通体是暗沉的肉色,外皮是脑沟般的褶皱,四肢躯干模糊不清,像一种巨大虫蛹,极其缓慢地起伏着。 随着呼吸,它皮肤上有暗紫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初绮闻到一股腥膻的气息,混合着浓郁的死气。 无需确认,一个名字已在她脑中响起。 ——九幽胎! 可她又立刻冷静下来。 若没记错,试炼塔中的都城烬幽在第二次魔尊陨落后。距今已有十万年岁月,就算她夺走九幽胎,也带不出试练塔。 魔君们用层层黑纱笼罩住供奉台,几人抬着飞出回生大殿。 初绮随他们来到烬幽的船坞。 阴沉怒海翻涌。 云雾间,一排排飞舟停靠。 魔君们将九幽胎转移到最大的飞舟上,重新摆好源晶,便离开了。 这所船坞距离城中心极近,从飞舟望去,远方魔气波动连绵起伏,时不时有试炼者死亡的红光冲上天际。 两个搬运杂货的魔修从初绮身前走过,拖车上,十几箱货冒着幽幽紫光。 对啊!上品灵石通常用作飞舟燃料,魔修的源晶同理。 那整座船坞,岂不是一个巨大的源晶库? 她不信其他试炼者想不到这一点。 就在她看杂货工时,已经有两拨试炼者飞过船坞入口,都想进来看看,只是碍于魔君还在附近,才没敢造次。 照这样下去,迟早有试炼者闯进来。 初绮尾随搬货的魔修,来到偏僻的角落,先悄无声息一剑戳死后面的。 前面魔修忽然拉得吃力,扭头咒骂道:“偷什么懒?小心我——” 一把纯白长剑横在他喉咙边。 魔修两股战战,颤声道:“大人饶命……我、我什么好事都没做过!” 身后传来古怪的嗓音:“九幽胎在哪里,说!” 魔修哭道:“我没听过!” 他被猛地往前一推。 “去找!一刻钟内找不到,我拿你开刀!” 魔修吓得连滚带爬走了。 初绮解决完魔修,迅速打开货箱,里面果真是上等源晶。 她想也不想就跳进去,重新盖好箱盖,静静等候。 不出片刻,魔修没回来,整座船坞却响起刺耳的告急。 一大群魔修将整座船坞围得水泄不通,七位魔君分来五位在此严加镇守。 所有试炼者远远一瞧,赶忙离开,再也不敢靠近此地。 如今的船坞,防守严密到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初绮舒舒服服躺在源晶箱子里,被搬上其中一架飞舟的驾驶舱。 待人走后,她听周遭并无动静,搬开箱盖跳出来。 正巧和一个马头魔修面面相觑。 初绮猛地按住天衍剑柄。 然而,马头微微一怔,对刚才箱盖自行滑开的闹鬼场面视若无睹,转身走到罗盘前,眺望远方。 初绮:“……” 她走到马头魔修身边,抢走他的罗盘。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2节 马头魔修顿了顿,继续装作没看见,眺望远方。 初绮很肯定他是一个长老伪装的了。 毕竟飞舟上的观战视野绝佳。 初绮解下过眼云烟,显出身形。 马头魔修沉默片刻,被迫扭头看初绮一眼,很自然地打招呼:“来送源晶的?” “嗯。”初绮点点头,“你是掌舵者?” 马头魔修当然不是,他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观战而已。 其实长老入塔之事,向来是个秘密。他们通常不插手比试。除非遇到一些极端情况。 只是所有人都想不到,初绮偷偷知道了这个秘密。 “我是掌舵者,你可以走了。”马头魔修只想快点把她糊弄走。 居然有试炼者跑到飞舟上来。 初绮惊呼:“你是掌舵者?那你的罗盘呢?” 马头魔修噎了一下,面无表情伸手:“还给我。” 初绮咧嘴一笑:“不给。” 马脸拉得超长。 “你叫什么名字?”初绮把罗盘夹在胳膊下,另一只手肘撑在马头魔修的肩上,昂了昂下巴:“我正好还缺一个坐骑。你这张脸长得,一看就跑得飞快!” “……” 鸣阙一巴掌拍向她。 他受不了了! 初绮闪身避开,扬起罗盘:“来拿呀。” 长老不能干预试炼者,但架不住试炼者非要长老干预。 鸣阙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能打她,但可以抢罗盘。 他箭步冲上来,初绮猛地拽开飞舟落地舷窗,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顺势给鸣阙踹下去了。 嗖的一声,马脸魔修化作一个光点。 知情的长老们都要疯了。那可是鸣阙!你完了! 初绮于高空中俯视飞舟下阴沉的海面,波涛汹涌,看不清掉在哪了。 他究竟是哪位长老? 算了,不重要。 没人说试炼者不能除掉马脸的魔修吧? 远方,众人仍在厮杀,势要斗个天昏地暗。 初绮悠闲地趴在罗盘上。这下没人能打扰她了。 纯享福。 第41章 比试开始三个时辰后, 大榜人数少了近一半。排名不断变动,但战斗却逐渐平息。 个人战的坏处是没有医修作后盾,绝大多数修士受伤很难恢复,只能靠缓慢调息。还有九个时辰, 大家纷纷开始保存战力, 以免太早力竭, 辛苦抢来的源晶最后被人捞走。 大榜上, 位列第一的赫然已成万星燃。颂雾第二,万木春第六。这几个名字不断轮换, 还有几个叫祁麟、李巍、吴君野、乐娉谈的时而加入, 时而跌出去。 柳藏舟在开试后一个时辰落在六百名开外。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到比试只剩一个时辰时, 他居然缓慢上升直到第十。医修一脉续航能力极强,素以打不死而闻名。 只剩不到半个时辰。 初绮忽然坐起身来, 撑撑筋骨。 这期间,魔君严密防卫,无人进来船坞。 她举着玉琮戳进盛满源晶的货箱。 每一眨眼, 她的源晶数都会上升十几个。一炷香后, 三箱源晶全部消失。 她裹上过眼云烟披风,跳上供奉九幽胎的飞舟甲板,跟在巡逻的魔君身后。 路过供奉台时, 初绮停下脚步。 幽亮的紫光神秘醉人, 数不尽的源晶顶住天花板, 整个船舱仿佛一个紫水晶矿洞。 她按住噗通作响的心跳,轻手轻脚,绕到源晶山后方。 左边不到十步,就站着两个魔君, 周身逸散的魔气时不时拂过初绮脸颊,臭烘烘的。 她屏住呼吸,腾身而起,举起赤红玉琮,轻微触碰源晶山尖。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她控制着自己的手臂,不要太快,也不会太慢。 初绮不再看大榜排名,全力保证动作悄无声息。 … … 试炼塔外,观战的长老和弟子们都在讨论万木春和万星燃。 孪生兄妹,同是瑶光顶的少宗主,且二人似乎都想争夺个人战魁首。再加一个颂雾,三甲已经被三人锁定。 不论前三人如何变动,吴君野稳坐老四。 老五变动的次数很多。 “今年怎么回事,五甲里没有一个是归元宗的。” “就乐娉谈能上来一会儿。” “可惜霄炀开场就出局了。” “第十位柳藏舟是医修啊,那就不指望了。医修还得看会战试炼。” “不是说归元宗今年横空出世一个剑修吗?人去哪里了?” “看到了,在一千七百名!你管这叫横空出世?” 议论声传到太丰长老耳朵里,他板着脸不说话。眼睛一直紧盯着映照着初绮的琉璃窗。 她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似乎在某个高处睡着了。应当是不小心踩中了陷阱。 总不可能是自己想睡吧? 许多阵修、音修、医修、符修都能令对方沉眠。 太丰心里急,这一次归元宗由他带队,若归元宗全体连个人战五甲都进不去,实在太丢脸了。 他一扭头,叶停鸢竟歪在旁边醉倒了,怀中还抱着酒葫芦。 睡!睡!就知道睡! 你徒儿都睡了,你还睡得着吗? 他举着拐杖,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吃一堑,长一智,让初绮下次再来吧。 邱俐时不时瞥过初绮的琉璃窗,笑一下。 怎么就睡了?中术法了吧? 个人战便是如此,是否能得魁首,看修为,但也看运气,看功法的生克。 扶山长老悠闲地饮着茶,吴君野这孩子,比初绮强一些,或许不够锋芒毕露,但胜在稳。 只是这回风头让万氏兄妹出尽了。瑶光顶在风陵州都算不上大宗门。他们全宗上下精通卜算占星之道,鲜少对外收徒。 时间一点点过去,还剩三刻。 扶山长老瞥过大榜,忽然“嗯?”了一声。 叶停鸢终于醒来,揉了揉眼,一看大榜:“呦,小崽子不错嘛。” 太丰正捂着脸沉思,闻言抬起头,正巧看见初绮不断上跳的排名。 【归元宗剑修初绮】这个名字,以一种无往不利的势头,冲入前百。 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 她的源晶数量急速稳定上涨,一刻也不停歇,仿佛她根本不需要时间拼杀。不论排在她前面的人有多强,全部一个接一个挤下去。 这奇异的景象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时间议论声轰动满堂。不认识初绮的人,都在找初绮的琉璃窗。 看见窗中景象时,更是一片哗然! 幽幽紫光填满整个窗棂,就没人见过如此海量的源晶。 而初绮,胆大包天,竟在两位魔君眼皮子底下,把供奉台上的源晶山掏出个大窟窿。 太丰长老屏住呼吸,左眼看大榜排名,右眼看初绮的窗,眼睛都要劈叉了。 四十五、四十四、四十三…… 快拿啊!赶紧拿啊! 初绮额头泌出一层薄汗,挥手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活真不好干,既要维持外面一层源晶不倒塌,以防引来魔君注意,又要尽可能多拿点。 她来不及看大榜第一有多少源晶,只顾一门心思扫荡。 终于,在时间只剩两刻时,换岗的魔君牵来一只魔犬。 初绮看见魔犬,心中警铃大作!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3节 她加快速度,右手一边挥,左手一边抓。 魔犬踏入船舱后,突然不安地扑腾,暴躁狂吠:“呜呜呜汪——汪!” 魔君皱着眉头,勒紧牵绳,跟随魔犬绕到供奉台后,愕然发现整座源晶山已经是空心的了! “嗡——嗡——” 刺耳的告急笛音再度响彻船坞! 魔君松开牵绳,魔犬猛然朝初绮的方向扑来,魔君凌厉的攻击随之打到眼前。 初绮一个下腰躲过,事已至此她不装了,管它塌不塌,冲着源晶山猛猛祸害。 轰隆隆,哗啦啦,是源晶山坍塌的声音。 魔君一边施法攻击初绮,一边大喊:“有贼人入侵!” 两个魔君带着一群魔修涌入船舱,不知谁在空中撒了一种莹绿香粉,包裹住初绮的轮廓,显现在众人面前。 就算到了此时,初绮还不逃跑。有些事注定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但艺高人胆大这个词发明出来就是形容她的。 她还在抢源晶! 她的排名不断上升,二十一、二十、十九…… 魔修们被她无法无天的行为气得跳脚大叫。 下一刻,铺天盖地猛烈的攻击只为她一人袭来! 初绮在夹缝中来回连闪躲避,那一双手跟中了邪似得,就是离不开源晶山,将剑修永不放弃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每多停留一刻,离魁首也更近一步! 身后一条汪汪大叫的魔犬追着她咬,一嘴尖牙好几次都要啃到她屁股了。初绮吓得绕着源晶山疯狂打转,无奈自己这双手是真停不下来。 在连打带骂的十息后,三君一狗终于意识到,他们根本打不中她。 “结阵!” 阴冷的气息从脊背上蹿出来,初绮猛地缩回手,抽出长剑,破舱而出! 一旦结阵,就要完成整个阵法,不能中途停止。 所以对战阵修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他们结阵时,立刻跑路。 魔修也通用。 初绮冲入半空,背后升起猩红血月,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烬幽都。 不出片刻,三君一狗,带着一群乌泱泱的魔修气急败坏追上来。 他们跟着初绮绕了一大圈,竟又回到船坞中。 “??” 这女修居然还敢回来! 还敢继续当着他们的面捞源晶! 为首的魔君怒喝:“我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初绮一边捞一边扭头道:“那你今天长见识了。” 魔君:“结阵!” 初绮嘶了一声,二度破舱而出! 玄黑的舱壁上,有两个如出一辙的人型大洞。 这一次,魔修们终于学聪明了,临走前用杀阵笼罩整座船坞。 初绮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太可惜了。 她以全速冲向烬幽城中心,人最多的地方。 远处传来熟悉的二泉映月,虞秋池还在街角瞎弹。 她落在地上,随手掏出俩源晶丢她碗里:“赶紧跑!魔君来了!” 虞秋池猛地睁开眼,抱着碗撒腿就跑:“你也保重啊!” 不多时,魔修们涌入烬幽城大街小巷。 他们大喊:“抓那个沾青黛显影的女修!” 初绮一扭头,发现自己披风上全是莹绿的粉末,飞在这幽暗的夜里,就像天空中最闪亮的星。 但冒着绿光。 周遭魔修扭头齐齐望向她,一拥而上! 不是,追星也要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啊! 初绮赶紧将披风收进怀里,随手戳死迎面而来的几个魔修,转身钻进偏僻的窄街里。 身后那些人又喊:“抓那个淡紫道袍的女剑修!” 初绮低头一看,归元宗的道袍就是淡紫。 她赶紧扯下道袍,随手披在路过的魔修身上:“不要钱!” 然后一脚把他踹飞。 她顺走晾衣杆上破烂外裳,揪下左边魔修的螺壳戴头上,拔掉右边魔修的卷尾盘在腰间,最后背着一个巨大的龟壳。 追兵已在不远处! 她一扭头,冲进追杀自己的魔修堆里,大喊:“抓那个淡紫道袍的女剑修!” 浩浩荡荡一群人过去了。 … … 街角。 虞秋池跑到半途,看见前面另一位穿归元宗道袍的,就像见到家人般,跑去提醒道:“快跑,魔修来了!” 那人回过头,是一张章鱼脸。 虞秋池僵在原地:“……” 怎么回事难道有魔修混入归元宗了!? 章鱼脸:“魔修?” 虞秋池转身就跑,幸好在街角看见了真熟人。 “师叔祖!”虞秋池慌道,“完了完了!” 柳藏舟正在炼丹,头也不抬道:“又怎么了。” 虞秋池:“刚有三个魔君带着一大群人来了,初绮引他们跑了!” 柳藏舟一顿。 面前丹炉“轰隆”,溢出团团灰烟。 炉盖冲上天翻滚三圈半,落回来。 “哪个方向?” “东南,咱们往西北跑!” 虞秋池气喘吁吁地抬头,只见柳藏舟远去的背影,惊道:“你跑反了!” 东南方,初绮混在魔修堆里龟速向前。 她打算就这么混着,直到比试结束。 突然,暗巷里伸出一只大钳子,拽住她的龟壳,把她拖到角落里。 “?” 初绮回头,就看见柳藏舟皱着眉,上挑的眼尾蕴着怒意。 还没待她打招呼,他就劈头盖脸一顿责备:“你怎么这般不设防?我随便一拉你就过来,万一拉你的人是魔修呢?” 他心焦如焚,行坐不安 而初绮眨眨眼,静静站在原地。 “万一你拉来了魔修呢?”她问。 柳藏舟撑着额头,差点气笑了:“若非我认出是你,我岂会轻易出手?” 初绮噗嗤一笑:“阿舟,你好呆哦。” “……” 她朝他倾身,笨重的龟壳里探出一颗灵活的脑袋。 初绮就这么仰着头,一双眼眸中倒映着他,扬起的唇角露出天真又锐利的虎牙尖尖。 “若非认出是你,我岂能被你轻易得手了?” 柳藏舟浑身瞬间绷紧。 无论她的靠近,还是言语,都严重越过他划定的界限。 但他立刻明白,这心悬的感觉只是他自己。 初绮说过,她没感觉。 巷中昏暗,血月暗淡的幽光照不透。 柳藏舟盯着她,眸底闪动,神情晦涩。 看得初绮心口发痒,咬了咬嘴角:“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柳藏舟移开眼,“小心吴君野,她在追踪你。” 说完他松开手,径直离去。 初绮:“?”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4节 就这? 刚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还以为他想继续聊上次雨天的事。 不过问题不大,以后再聊也行。 初绮低头将神识探入玉琮。 本以为要往下看几行,才能看到自己的姓名。结果映入眼帘的赫然写着: 第一位 【归元宗剑修初绮】源晶数二十八万三千…… 比第二位的万木春高了八万! 她还挺有当强盗的天分。 距离比试结束,还有一刻钟多。 她拐到主街上,此时烬幽都的大街小巷已经贴满她的通缉令。初绮顶着龟壳,眼睛都不抬一下,从这些映着自己轮廓的纸张前招摇而过。 魔犬靠灵嗅追踪,她用龟壳就能躲过。 吴君野如何追踪她? 片刻后,初绮便知道了。 一条明亮的赤红光线,连接了街角的通缉令和她的心脏。 初绮低下头,看着红线。 她的心每跳一次,光线跃动出一个波峰。 这是灵气,不是魔气。 眨眼间,千千万万条光线,从街头巷尾,从四面八方而来,连上她的心脏。 汇聚而来的红线如同海浪,以她为中心,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距离比试结束还有一刻钟。 全城上下,所有试炼者都知晓了初绮的方位。 第42章 “这不是命悬一线?!” 红线连成海洋的那一刻, 塔外观战场响起惊呼。 命悬一线,早就闻名天下,许多人都认识。 当年扶山长老缉查判宗弟子,用命悬一线将其追杀到天涯海角。命不绝, 线不断。 如今这法器竟给了吴君野, 用来追杀初绮。 一盆冷水浇在太丰激动的心上。 他问上章:“你徒儿到底有多能打?” 叶停鸢也不好说, 她选择装醉, 无视那些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邱俐瞪大眼,几乎都要笑出声来。 其实他也不算讨厌初绮, 但看昔日赢过他的人被围殴。这滋味真爽。 刚刚赶来云州城中看比试的游兆峰主摇头叹息, 指着扶山道:“你这个老家伙,一肚子坏水。” 扶山长老被骂的如沐春风, 面含笑意,重沏了一壶茶。 极地冰泉水, 千年古树的新芽。 最好的茶,当配最精彩的比试。 烬幽城,试炼者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 似乎明白了什么, 追向涟漪的来源。 魔修们看不见灵线,但成百上千人同时的行动,也带动他们跟随而去。 初绮抬起头。 天空中的三轮血月, 已经落下两轮。 唯剩最后一轮孤独地缀在海平面上, 好似一只睁开的血红独眼, 静静观察着她。 她披上过眼云烟,丝毫挡不住跳跃的红线。 她用钥匙对自己转动,红线依然存在。 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伪装成魔修,躲进魔修堆里, 把魔君当盾牌。熬过这一刻钟,直到比试结束。 但是,第二名万木春的源晶数比她低八万。 只要万木春杀死两个前十甲的试炼者,并得到其所有源晶,她的排行就会被反超。 初绮明白了。 最后一刻钟,前十甲之间必会有一场恶战。 再回船坞抢一波? 初绮感觉她已经没有机会了,除非先除去吴君野,否则就是把一群试炼者引入源晶堆里。 但若她是吴君野,她会找个最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直到比试结束,就能顺利稳住排名。 初绮啧了一声。 追踪法器真好用啊,她也想要一个。 风中弥漫着淡淡的杀意。 已经有不少试炼者到达附近。 初绮的源晶数高得吓人,击杀魔修和试炼者数量却远低于十甲水平,甚至进不了前五百。 大家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她肯定干了票大的缺德事。 几个没听过她名声的率先冲上来,被初绮一剑戳死,收缴了源晶。 接着是成群结队的魔修,借着他们当护盾,那些不敢单挑初绮的试炼者们一拥而上! 她预感的事还是成真了。 遮天蔽日的攻击从四面八方、甚至从空中涌向她,无死角封锁退路。 五彩缤纷的闪光像一场盛大的烟火会,点亮烬幽城的夜。 初绮一戳死一片,飞入缺口中,很快就有新的魔修涌来。 以她的实力,杀这些人易如反掌,就连杀魔君也不在话下。 她等的是万氏兄妹,是大榜上那些想争第一的人。 就在此时,南方升起一股剧烈的波动。 同时,一道红光窜上天际,第七掉出大榜,颂雾升至第二。 只比初绮少四万源晶。 如今颂雾随便杀个排行靠前的试炼者,就能反超初绮。 那股灵气波动仍在继续,四万这个数字还在渐渐缩小,到三万五……三万…… 南方集市,高挑的女道修,正在此地大开杀戒。 一缕白雾时时覆盖她的眉眼,只露出鲜红的双唇。 她有三个同伴,腰间皆挂着水红的璎珞。 澜州千结门。 红线形成的赤潮越来越浓烈。 忽然,颂雾抬起头。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她左边的同伴一滞,化作流光冲上天际。 颂雾猛地后撤十丈。 成千上万魔修如海啸冲上来,她抖开手中画卷,白雾弥漫开,瞬间淹没众人。 周遭一片寂静,颂雾心中默念:“初绮。” 模糊的身影显现在左前方。 初绮正与魔修缠斗,仿佛没有看见她。 颂雾鲜红的唇角勾起,一跃而上! 就在此时,初绮面无表情,行云流水转身一剑,颂雾的双唇因惊愕而微张,她想后退,脖颈垂挂的玉琮扬起,正好与初绮手腕的玉琮碰上。 接触的眨眼间,颂雾的三万源晶流向初绮。 “这是我新发现的用法。”初绮朝她眨眨眼。 下一刻,银白的长剑刺穿颂雾腹部。 然而,初绮没能看见流光升向天际。 颂雾化作一团浓雾,回到最初的位置。 她回眸瞥过初绮,以最快的速度翻墙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初绮愣在原地,刚才她戳到的,绝对是实体,不是幻象。 颂雾是第一个被她戳一剑却不死的人。 千结门的功法,克制剑修? 魁首与榜二的过招令所有人大喘一口气。 结果居然是颂雾落荒而逃,初绮坐稳第一。 太丰长老却心中不踏实。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5节 他盯着大榜。 果然如他所料,片刻后,排行第十三、十四、十五、十六的四人,同时出局。 颂雾的排行突然一跃而上,超过了初绮! 场上一片欢呼,尤其是千结门的长老和弟子。 颂雾的策略是杀排行稍稍靠后的试炼者,效率比初绮杀魔修高多了。 魔修最多只有上百源晶,试炼者却有上万。 邱俐回想起被千结门功法狠狠克制的日子,捂住脸。 扶山长老将茶盏搁在一旁,扭头对上章道:“你徒儿什么时候能使出全力,别输给千结门那群道修。” 叶停鸢:“……”说得好像你没被千结门揍过一样。 但她也不想承认自己被揍过,于是脑袋一歪,醉了。 “呼——呼——” “……” 扶山的目光缓缓移向太丰。 太丰也想装醉,他拽了拽叶停鸢的酒葫芦,没抢过来。只好讪笑扭头问游兆峰主:“你们剑修真打不过千结门吗?” 游兆:“……”专戳人肺管子是吧? 正在此时,初绮看准一个魔君,一剑戳死,取走源晶。 大榜上,【归元宗剑修初绮】再次放大,登顶第一。 叶停鸢突然就酒醒了:“你们刚说什么呢?我徒儿挺好的,稳稳的榜首啊。” 扶山:“……” 距离比试结束时间只剩一炷香,万氏兄妹仍未出现。 但时间一点点过去,初绮的心脏也一点点缩紧。 他们拖到最后一刻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俩兄妹放弃夺魁首,准备让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那何必提前找她陪练。 他们一定握着底牌,而且不打算给她反击的时间。 她手腕上绑着的玉琮忽然亮起,耳畔响起隐隐战鼓声。 嘭、嘭、嘭—— 悬在夜空的血月随之缓缓下沉。 百声鼓点后,当最后一轮血月沉入海中,比试将正式结束。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 初绮回过头,万木春正坐在屋檐上摇签,一根金色竹片从她乌木签筒落下,掉在初绮鞋尖前。 【下下签】 【批言:凶星照命,万事皆休。渊冰在途,孤星失渡】 一股奇异、不详的力量缠上身。 初绮感觉有一种东西暂时离她而去了。 她笑了一下,抬剑戳碎竹片,一脚踢开残骸,拔身而起,抬剑! 万木春也笑,签出运改,砍碎也没用。 她取出宝镜,镜光闪动,虚空中竟浮现出另一个手持天衍剑的初绮,乌发束起,发带缀银,肩上的过眼云烟闪动点点莹绿光芒。 那是两炷香前的初绮。 镜像以一模一样的剑势,向初绮戳来! 巨力迎面而至。 那些被她一剑戳倒的人,战败前就是这样的感受吗? 初绮调动剑灵。 然而,当剑灵运转到天衍剑时,她念了千万遍的心法,这次居然念错一个字。 镜像的剑尖直戳她心脏,初绮当即侧身躲闪,脚下瓦片突然打滑,她被镜像剑风猛地刮伤手臂。 她回首看镜像的方位,一阵妖风袭来,眼睛正巧被发带糊住。 初绮懂了。 这就是万木春的底牌。 用初绮来破初绮。 宝镜中存着她全盛的模样,来对战气运被削弱,喝凉水都塞牙缝的她。 万木春右手五指翻飞,不断掐诀,宝镜始终对准初绮。 镜像再一次袭来! 初绮站在原地。 有时做得多,就错得多。 她不再用复杂灵巧的身法躲避,摒除杂念,全神贯注,睁大眼看着自己如何杀死自己。 没道理万木春看得出,她看不出。 剑尖瞬间至眼前,眼看就要刺进她心脏。 初绮抬起天衍剑,简简单单一戳! 万木春猛地喷出一口血! 到底假的不如真的。 全盛的假人,也不如会动脑思考但气运差的真人。 镜像如灰烟消散。 但初绮扬起的唇角却缓缓滑落,僵在原地。 方才她集中精神应战,没发现万星燃已经站在隔壁屋顶。 一枚倒置的沙漏,静默地立在他脚边。 初绮恍然大悟。 剑修的弱点是什么? 是需要出剑。 如果能在她出剑前,就将她定身,那再厉害的剑修,威力再大的一剑,又能如何? 此时此刻,方圆百尺之内,万象生灵皆静止不动。 唯有一片雪白的羽毛,轻柔地从天而降,落在初绮手背。 随着羽毛融入,初绮的玉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而万星燃掌心玉琮竟爆发出一阵红光! 【瑶光顶道修万星燃】登顶大榜魁首,源晶数四十四万。 沙漏顷刻流尽,万星燃足间轻点后撤,世界再度鲜活运转起来。 嘭嘭嘭嘭—— 鼓声响了五十二下,一半血月已沉入海中。 众人追逐万星燃而去。 初绮周身红线化作虚无,站在冷寂的屋檐上。 她没去看大榜,也没去看万星燃的源晶数,因为那毫无意义。 单看所有人的动向,她就明白万星燃从她身上取走了什么。 她不后悔给万氏兄妹陪练,暴露了弱点。 她甚至没分出一丝念头去想这件事。 初绮转身,全力追向万星燃。 脑中响起昨夜师尊说的话。 她告诉叶停鸢,个人战中,有两个人摸透了她的弱点。 师尊却哈哈大笑:“你要输了。” “可是师尊,他们的修为不如我。” 叶停鸢:“那又如何?每个人都有弱点,你有我有,就连师祖也有。再强大的人也不例外。掌握一个人的弱点,就是能赢过她。初绮,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不会输?” 初绮沉默地站在原地。 叶停鸢笑道:“怎么,怕输给比自己弱的人?” 初绮坦然承认:“是有一些。” 在她藉藉无名时,她好像天不怕地不怕,输又如何?她如此渺小,没人在乎她。 但当她取得一些成就后,真让她输给万星燃和万木春,她反而有些膈应。 不论他们用法器还是计谋,她都没办法欺骗自己“单论硬实力我更强”。 初绮想到鸣阙长老。 她一直不明白,为何鸣阙打到一半,就主动向她认输。 原来是这种感受。 真输给她,颜面尽失,所以点到为止,双方保留一点体面。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6节 叶停鸢问:“那你明天还去个人战吗?” “去。” “不想放弃一丝赢的机会?” “不是。” 初绮道:“我想看看自己是怎么输的。” … … 试炼塔外。 太丰长老撑着额头,他看了不下三百场个人战,自己也参加过,得过魁首,可没有一次让他如此心梗。 初绮的源晶数,居然是零诶! 他一扭头,叶停鸢不出意外地又又又醉了。 别以为他没看见她左眼悄悄睁开一条缝,偷看大榜! 邱俐身旁的气境弟子捂着眼睛嚎叫:“师兄,我受不了了,你怎能如此淡定!教教我!” 邱俐真想捂住他的嘴,他只是装得淡定,他的心脏也受不了了。可能因为关注初绮太久了,他现在对她的感觉很复杂,既痛心她失去魁首,又窃喜她即将失败,甚至还有一丝丝希望奇迹出现,她能反败为胜。 但如果她真的反败为胜,他又会很嫉妒。 “扶山长老。”邱俐问,“您觉得她现在还有机会吗?” 扶山长老清了清嗓子:“莫慌。” 邱俐:“……” 你不慌你别端着空杯子猛喝啊。 第43章 鼓声响到六十。 初绮在屋檐上飞驰而过, 她侧脸蒙着一层红光。 随着血月落下,她的影子逐渐拉长,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来得及么? 初绮不确定。 但后来叶停鸢还说过:“我就没见过不在乎输赢的剑修,也没见过主动暴露弱点的人。你是第一个。初绮, 我甚至有点羡慕你了。” “你最大的优势不在《天衍剑法》, 是你天生就明白剑道真理, 而绝大多数剑修需要磨砺多年才能真正知行合一。” “剑道真理是什么?”初绮问。 “在乎输赢的人, 无法取得真正的胜利。” 初绮不知道什么才称得上真正的胜利。 她不怕暴露弱点,只是单纯觉得, 强者不会因弱点渺小。 太阳难道会怕乌云遮蔽, 就瞻前顾后,永不升起? 她撕下墙角的通缉令, 回身指着远处魔修大喊:“叫你们魔君速来抓我!” 鼓声响到七十声,血月只剩一牙露在外面。 初绮追上了万星燃。 他手中本命法宝凛焰, 如同一片雪花结晶,六角燃烧熊熊烈火。 正和妹妹万木春打得天昏地暗。 万木春给他上了下下签的倒霉批命,万星燃则用羽毛夺走了她上上签的批命, 两相抵消。万木春在他猛烈的攻击下渐渐落了下风, 又掏出一枚护心镜,似乎是防御法器,能反弹对方的攻击。 但二人看见初绮, 立刻一致对外。 初绮悬停在半空, 打量着他们。 万木春的宝镜、签筒, 护心镜。 万星燃的凛焰、沙漏、羽毛。 到最后时刻,所有人的底牌都暴露了。 初绮最忌惮的还是沙漏,她没有破解沙漏的办法。 所以,万星燃必须死。 她忽然道:“你们知道这全城上下的魔修, 为何不计一切代价,也要追杀我?” 万星燃顿了顿。 就是这一瞬间,三位魔君从后方赶来大骂:“站住!” 初绮拆下一直背着的龟壳,甩着圈,冲他们大喊:“你们谁要?” 生着龙虾巨钳的魔君又惊又怒:“放下九幽胎!有话好好说!” 鼓声响到第八十五下。 初绮笑了笑,偏头问:“万星燃,你不是喜欢我的东西么?拿去玩呀。” 她松开手,龟壳抛出一条线,砸碎在万星燃脚边。 一只柔软的,腥膻的,流动着紫色光点的肉团滚了出来。 万木春看了一眼,就差点呕出来。万星燃亦是毛骨悚然,但他立刻倒置了沙漏。 方圆百丈,万象静止! 初绮也停在原地。 可惜他的沙漏,也不是无懈可击。 世间万物皆有弱点。 初绮没办法破解沙漏,但不代表别人都没有,别魔也算。 在他倒置沙漏的那一刻,龙虾魔君的诡谲手段便已发动。 地裂如蛛网蔓延,脚下土崩瓦解,一个巨大的的窟窿凭空出现,碎石与尘土簌簌落入下方的深渊。 那沙漏也滚进裂隙中。 嘭、嘭、嘭—— 世界再度运转,鼓声响到八十八。 在万星燃惊急的目光中,魔君们扑向九幽胎。 初绮翻身拔剑。 她素净的脸上波澜不起,黑沉的眼睛平静盯着面前这对兄妹。 不是看朋友,也不是看敌人。 是看对手。 初绮运起剑灵,似蛱蝶穿花,自二人间穿身而过。 黑夜里,剑身淌开一抹雪色银光。 一斩万星燃! 二斩万木春! 两道红色流光冲天而起,大榜一二同时跌落。 【归元宗剑修初绮】从榜末最后一名,一跃升至大榜魁首! 鼓声响到九十二。 她斜了眼后方两兄妹消失之处,微微摇头叹气,抖开肩上过眼云烟,飞向辽阔天穹,去烬幽城最高尖塔之上。 长风吹乱鬓发,冷冽的空气吸入胸腔。 初绮持剑立在塔尖,眺望东方最后一线血月沉入海平面。 一切发生得太快,人们不敢置信顷刻间她又重回巅峰,众人屏住呼吸,跟随她的眼睛。 最后五声鼓点。 五、四、三、二、一。 在全场寂静中,迎来了她的胜利。 琉璃试炼塔飞转,千千万扇窗扉砰的关闭。 唯独属于初绮的那扇光芒大盛,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汇聚。 烬幽城中千里夜色,海上风涛。她扯下肩上披风,显现出修长的身形。 千缕光芒散出塔身,将试炼者放归广场。 高高的钟楼上,只剩一道身影。 初绮还没睁开眼,就感受到四面八方火辣辣的视线落在身上,她下意识用过眼云烟裹住自己,握紧长剑,云州灿烂的阳光就映入她的眼睛。 天空中飘扬的长卷上,还绘着她立于烬幽城顶峰的模样。 下面是行云流水的墨迹: 【榜首归元宗剑修初绮】 源晶数高达六十七万! 初绮顿了顿,扯掉披风,讪笑两下,向周遭观战者抱拳道:“承让。” 片刻的宁静。 紧接着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呐喊如同潮水淹没了她。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7节 悸动的声音从钟楼下威严的广场,观战台,绵延到整个云州城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到十四州上下所有关注着论道会的修士。 她看见场下,太丰长老起身高喊:“初绮!” 游兆峰主:“初绮!归元宗的!剑修!” 叶停鸢哈哈大笑,拽着左右人,拇指抵着自己胸口:“初绮!我徒儿!我亲传的唯一的徒儿!” 就连邱俐也高举长剑,兴奋地笑着:“初绮!初绮!戳死那群道修!” 扶山长老不喝茶了,在疯狂抠嘴唇。 初绮也听见虞秋池的声音,她站在广场上,捂着脸扭动尖叫:“师祖姨奶!下场带带我!” 她看见万星燃撑着额头,从死亡的神魂震颤下缓过神来,抬起眼看着她,笑了一下,仿佛早知如此的笑意。 万木春则两眼空洞,拽着哥哥的衣领,猛烈摇晃,说着:“我现在就要把你送去和亲来换她的一剑秘诀!” 初绮也冲两人笑。 她的视线穿梭在人群里,终于找到她想看的人。 柳藏舟站在最拥挤的地方,静静抬头看着她。只是一和她对上,他就移过目光,转身逆着人潮离开,仿佛刚是巧合。 初绮眨眨眼,一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等他回头。她知道他肯定会回头,她有话要讲。 然而等柳藏舟回头时,初绮却被柳藏月叫走了。 无他,榜首的奖励来了! 一枚芥子袋,里面五十万灵石。 一枚绝品纳元入海丹。 初绮赶紧塞进怀里,财不露白。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得了魁首,所有人都知道她有五十万,万一有人想偷她钱怎么办? 柳藏月又取出一柄白玉做的剑鞘,通体流光,正面烙着鲜红的“听雪庐造”四字印。 听雪庐是一家铸兵行。 初绮在云州和风陵州都见过。 柳藏月:“绮妹,咱们相逢既是缘。我前些年偶得一整块昆山白玉,便取来雕琢此鞘。宝剑需有宝鞘配,愿它与天衍剑清辉相映,聊表我寸心之敬。” 初绮没提之前发生的事,颔首道:“多谢。” 她原本的剑鞘不过是随手削就的一段青钢木,当然想要更好的。 将天衍剑换了玉鞘,横在腰后。天衍剑也很喜欢昆山白玉,抖了抖身子,舒舒服服躺着。 柳藏月捂着嘴都要乐开花了:“好好好,今后你和你朋友去十四州任意一家听雪庐,帐都算我头上。” 初绮走出钟楼,被一群捧着剑鞘来的铸兵行掌柜围住,他们看见她背后的玉鞘,纷纷叹了口气,原路回去了。 而剑修们看见她用听雪庐的剑鞘,也都去买。这段时间来参加论道会的剑修,几乎人人都背要听雪庐的剑鞘。 初绮这次才恍然大悟,为何个人战之前,柳藏月会假作柳藏舟来接近她。 外面的世界套路好深啊! 太丰长老站在钟楼底,拎起她的后领:“准备好了么?” 初绮:“准备什么?” 太丰指着外面的人海:“这是个人战的最后一关,你能否在太阳下山前走出广场。” 太阳才刚刚升起! 初绮腿肚子打转,不会这么恐怖吧? 太丰笑道:“或者你要去何处?告诉我一声,我送你去。” 初绮:“紫燕巷杂货铺。” “外面有这么多修士,都想见你一面,和你说句话。这是扬名立万的最好时机,你回家做什么?” 初绮捂着腰间,严肃道:“数钱。” 太丰嘴角抽了抽。他升起灵障,提着初绮飞出大门,所到之处,人群响起一片尖叫声。太夸张了,初绮取出过眼云烟披上。 … … 紫燕巷都快被挤爆了。初绮是杂货铺掌柜家的闺女这事被人扒出来后,她不得不走房檐回家。 一进家门,就看见娘被一群大叔大婶围住,笑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初绮这孩子吧,从小就特别乖巧,特别文静,从不让我们操心!” 初绮:“……?” 她进了后门。后院堆满玉佩、信封、花枝、香囊等物。 初向明走过来,道:“这些全是你朋友送你的。” 初绮哪有这么多朋友。她拆开一封信,上面写着:“初绮,请你救救我!我被魔修绑架了,他们惨无人道对我使用了搜魂术。我可以变成痴傻,但我害怕暴露封锁在灵魂深处的正道机密,他们一旦得知,就会入侵十四州!好在没多久我就被放了,他们说对我反复搜魂,只看见我灵魂中深深的烙着一个不可磨灭的人名——初绮。” 她噗的笑出声。 一扭头,爹在旁边伸长了脖子偷看。 初绮:“……” 初向明气得吱哇乱叫,抄起笤帚要出门去寻那个人。初绮赶紧把他推进屋了。 她回来收拾后院,天色已晚,抬头看见邱俐居然站在后门,顶着一张忧心忡忡的脸。 “什么事?”初绮问。 邱俐皱眉:“你可瞧见我师尊了?” 初绮怔愣片刻:“没。” 长老也会进试练塔,不知邱俐是否知晓。 邱俐沉默片刻,道:“你小心一些,我师尊跟我说,个人战前夜,千铃长老忽然联系不上了。” 初绮:“行吧。” 不过她没多想,毕竟叶停鸢素来神出鬼没。她比较适应这种师尊失联多日,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的师徒关系。 会战试炼还有十日,她约好和虞秋池磨合一下。 酉时一过,日头西沉,薄暮冥冥。 初绮来到歇风道场。 庭中亮着两盏风灯。 竹影下,虞秋池正和一个身披黑袍的少年笑谈。 虞秋池扭头看见她,招手道:“初绮,这是我师弟,虞晦。” “阿弟,这是初绮,个人战榜首!上章峰主的徒儿!” 初绮和虞秋池相识的第一日,就听过这个名字。 当时他被螳螂刀污蔑配错药,不见踪影,最后还是阿舟给他收拾的烂摊子。 她走过去,抬头看见虞晦的脸,顿时停下脚步。 虞晦朝她微微颔首:“初师姐。” 少年生着一张艳丽的脸,眉眼细长,唇如桃花,一笑有柔情蜜意,百转千回。 初绮头皮发麻,屏住呼吸。 负在背后的右手,无声按住天衍剑柄。 她没说话,静静注视着他片刻,才收回视线,嗯了声。 虞晦弯起眼睛,对虞秋池温声道:“阿姐,你又要开始忙了吗?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虞秋池急着与初绮磨合,随意应付几句将他打发走了。 风灯晃了两下,照得庭中竹叶蓝幽幽。 少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身形逐渐淹没在黑夜里。 初绮忽然按住虞秋池的手,皱眉低声:“我要出恭,去去就回!” 她拔剑裹上过眼云烟,沿虞晦离开的方向一路寻去。 蛇口般狭窄的夜巷里,暗得昏黑。 那道黑袍越走越快,好似发现有人追逐,顷刻拐入街角。 初绮站在十字岔路口,前后左右都看过,虞晦的身影却消失不见。 跟丢了。 她只好慢慢往回走,指尖敲击着剑柄。 这难道是巧合? 虞晦的脸,她见过。 烬幽城,正中回生大殿里供奉的那尊塑像,唯一不是海鲜的那尊。 它生得几乎与虞晦一模一样。 虽说世上相似之人有许多,虞晦自幼与虞秋池长大。 但想到塑像前的九幽胎,初绮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撕开一张传讯符,联系师尊。她想见师祖。 … … 个人战结束后,柳藏舟回了一趟家,柳正庭为他设家宴庆祝。 席间,柳藏月得知他会战试炼要和初绮一队,讶异道:“我记得你和初绮是不是认识?” 柳正庭抢道:“何止是认识?阿舟和初小友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缘分,关系特别好,分都分不开。他小时候还闹过,说长大后要和初小友结为道侣——” “爹。”柳藏舟皱眉打断,“儿时戏言,不必再提。”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8节 柳藏月似笑非笑道:“对啊,爹,这话再不能提了,瑶光顶的万玉沙宗主要让万星燃给初绮当寄命人。” 柳正庭正色道:“原来如此,是为父欠考虑了,在我眼里,你们都还跟孩子一样。” 柳藏舟垂着眼,面前这一桌佳肴灵酿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他冷冷瞪了一眼柳藏月。 正巧太丰长老传讯,向他借炼药房的金戥秤。 柳藏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就借口长老传唤,回炼药房去了。 他等了一炉药的时间,太丰还未来取,便打算给长老带过去。 他提着金戥秤,来到太丰长老的静息水榭。 正过夜半,水榭八面通透,竹帘高卷,烛息灯灭,空荡寂寥。 柳藏舟靠近,只见水榭前立着一位黑袍少年。 “虞晦?”柳藏舟道,“你何时回来了。” 虞晦扭头见到柳藏舟,笑着行礼:“见过柳师叔,晚辈前几日才回来。我听阿姐讲,那螳螂刀后面上门来挑衅,还是柳师叔替我挡下的。” 他恭敬地道谢,柳藏舟只淡淡道无妨,也没问当时虞晦去了何处。 实际上他们并不熟。换作任何一位同门弟子被诬陷,柳藏舟都会做同样的事。 虞晦:“柳师叔来找太丰长老?” “没有要紧的事。”柳藏舟踏上水榭台阶,视线划过烛台、茶盏、蒲团、桌椅。 最后停在桌下遗落的传讯符,是半张。 他顿了顿,问:“你也来找太丰长老?” 虞晦笑着点头:“对,我想问太丰长老,能不能让我临时加入会战试炼。” “问着了?” “没有。太丰长老好像去歇风道场指点弟子了。柳师叔,不如咱们一道过去?” 柳藏舟抬眼,虞晦正笑盈盈地望着他,目光如清澈的秋水,一派天真明快的模样。 片刻的沉默。 蝉鸣声忽然响彻池塘。 柳藏舟点亮手中一盏高烛,微光映得他眼底深邃。 “走。” … … 初绮和虞秋池在歇风道场练了一整夜,直到东方升起晨星。 虞秋池从没这么努力过,趴在地上惨叫。 初绮:“要不然休息一会儿?” 她钱还没数完呢,让她回去再看看那丹药究竟有什么用。 虞秋池立刻翻起身:“不行,我不能拖大家后退。” 初绮迟疑道:“其实……以你的水平,练十天也没用。要不然会战试炼你还是在旁边弹小曲玩吧?我应该能让你拿第一。” 听听,这多伤人。 虞秋池快哭了,为什么她就是躺赢的命。 但她必须休息了。 因为初绮的传讯令亮起,叶停鸢终于联系她。 师尊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在歇风道场?太丰长老昨夜来过吗?” 初绮:“没有。” 这里只有她和虞秋池,还有其他几个归元宗弟子,一整晚没见过其他长老。 “怎么了?”初绮问。 师尊:“没事。我个人战和他打赌,你能得魁首,他敢不信啊,输给我三坛百日梦,答应昨夜送,天都亮了还没送来!太丰那小子,偷喝我的酒,醉死了吧?” 初绮:“……”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爱喝。 第44章 初绮联系过上章峰主后, 好似一直在走神。 虞秋池放下金琵琶:“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初绮嘴上说“没”,思绪已经起飞了。 师尊说,试练塔重现的是真实历史,截取自塔主生前过往。烬幽城早在十万年前毁灭, 至于回生大殿中供奉的塑像究竟是谁, 也不得而知。 除了师祖, 无人亲历过那个时代。 但初绮没办法见师祖。 不是叶停鸢不让她见, 而是请灵需要四位道境剑修,现在人凑不齐。 早前听说鸣阙消失, 叶停鸢还喜气洋洋, 游兆峰主也是道境剑修呢。少了鸣阙,太阳照常升起! 可当千铃下落不明的消息传来, 她沉默片刻,骂道:“这些人一个个躲躲藏藏。想来是徒儿不争气, 怕在我面前自惭形秽吧?” 初绮:“……” “师祖姨奶,问你个事。”虞秋池忽然磕磕巴巴道,“我师弟, 就是昨晚你见过的那个虞晦。会战试炼他想和我们一起, 可以么?” 初绮愣了愣:“他什么时候问的?” “昨晚你来之前。”虞秋池叹了口气,“其实我不太想和他一起,我就说, 我们已经有一位医修了。但是……” 但是医修在会战试炼中非常稀缺。队伍中有一位算幸运。若初绮能有两位, 足以让所有对手恨到眼红。 初绮沉默片刻, 道:“医修嘛,多一个也不多。不过虞晦没参加前两场比试,可以中途加入吗?” 虞秋池摇头:“不清楚。” 初绮想着问问太丰长老,顺便替师尊问问酒的事。 来到静息水榭前, 恰逢乐娉谈往回走,告诉她:“别去了,太丰长老不在。今早三四个人都没见着。” 初绮:“你知道长老去哪里了?” 乐娉谈道:“长老也有私事,你就别打听了。” 旭日东升,前池蝉声不止。 竹帘低垂,朦朦胧胧掩映着水榭中的置设。 初绮站在玉阶前,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太丰长老,我真没想不请而入,我只是太想你了!” 说完她掀起竹帘。 一踏入水榭,初绮就看见紫檀木铺就得栈板上,滴着一团蜡印。 初绮俯身歪头看,这是一个边缘柔软的圆圈,周围溅出几道短促的放射线。圆圈留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思绪瞬间被拉回许多年前,她和阿舟叠起来还够不着矮墙的时候。 初绮说,要去打白庄主的儿子。她拿着树枝在墙上画下这个图案,告诉阿舟:“你看到这个,就代表我先行动了!” 阿舟憋着笑:“我看不懂你画的。” 初绮急了:“这个圈圈是蒲公英,这些小线是被风吹走的种子,代表我一路顺风。我画得明明挺像的,你怎么看不懂呢?” 阿舟:“原来如此,是我不懂鉴赏。” 说着,塞给她几张云州内城特快传讯符,告诉她画记号太费时间了,直接撕符来得快。 初绮悲愤难言,原本她计划当个画师的! 如今她蹲在这个记号前,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无意间滴出来的,还是有意为之? 初绮掏出一张传讯符撕开,却联系不上柳藏舟,转道去柳府敲门。 管事回忆起昨晚家宴的事,告诉她:“昨夜,二公子被一位唤作太丰的长老喊去了。” 初绮脑袋嗡的一声。 一直萦绕在她心间的不详预感,猛地窜上脊背,化作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赶紧联系师尊,说柳藏舟和太丰长老一定像千铃和鸣阙那样,遭遇了不测,说不定就是被魔修抓走了。 叶停鸢沉默半响,使劲憋着笑,扯着嗓子慢悠悠道:“别急,修真无岁月,七八十年不联系都是常事。要不你先去炼药房找找小柳?太丰那小子应当是喝醉了。至于千铃,闭关练剑去了吧,她上次闭了三百年的关呢。至于鸣阙这厮,死了最好。” 初绮一把掐断传讯符,站在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柳府大门前。 柳府的管事也道:“放心吧,如今的云州城再安全不过。论道会万人瞩目,谁敢在百宗长老面前造次?二公子有时出门采药,三日才归,你且耐心等上两天。” 冷静。 初绮捂着眼睛。 他们说得都对。就连千铃长老不见踪影,也不过两日而已。一晚上找不到人,太正常了。 但是,她就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 … 禹州孤鸿剑舍在城西开辟了一间道场。 扶山长老正坐在高台上,指点弟子修行。 忽闻门外嘈杂声骤起,好像有人吵起来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59节 一个弟子狼狈滚进来,禀告:“师尊!那位个人战榜首实在欺人太甚!非要硬闯道场,还说打不过她就别拦路!” 他话及此处,初绮提着剑大步流星走进来,周身裹着浓郁的金戈杀伐气。 扶山长老火冒三丈:“放肆!这是我孤鸿剑阁的道场,不是上章的峰头!” 他本以为初绮要贫嘴,谁知她恭恭敬敬一作揖,道:“事出紧急,请长老见谅。我到门口请见长老,贵阁弟子告诉我归元宗与魔修不得入内,我才动的手。” 扶山长老重重哼道:“你出去。” “哦。”初绮往外走,突然扭头,“那我出去再回来?” 气得扶山长老把珍藏多年的雪浪漱石杯扔她头上。 “回来!什么事,快说!” 初绮接住茶杯,说起几位长老接连消失的事。 扶山皱眉摆手,并不以为意。他也笃定长老们闭关去了,还质问初绮:“你没闭过关吗?这种常识你师尊没跟你讲过吗?” 初绮就知道如此。 和扶山争辩没用,反而会浪费时间。 她道:“我想借命悬一线,半个时辰。” “借谁都不借你。”扶山还在气头上。 “好吧。”初绮并拢双指,指向雪浪漱石杯。 不出片刻,杯中注满了浓郁的剑灵。 她抬手扔回去。 茶杯还没落入扶山手中,他腰间突然冒出一柄赤褐小剑,尖叫着猛地扎入杯中。 扶山手忙脚乱去抓小剑:“住口!等等!没让你喝!” 小剑一口吸溜干净,缩回扶山腰间。 初绮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剑能拒绝剑灵。 她掀起眼皮,歪嘴盯着扶山。满眼写着“堂堂扶山长老白吃白拿?” 扶山:“……” 有种被强买强卖的感觉。 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只好背过身去,让吴君野和她走。 回静息水榭的一路上,吴君野想起个人战中用命悬一线锁定初绮,都不敢说话,生怕初绮报复。 水榭中处处是太丰长老用过的陈设。 吴君野掏出一杆小臂长的纺锤,顶端转轮上缠绕着洁白丝线,杆尾镶嵌着一枚暗红玉石。 她将玉石按在太丰长老坐过的蒲团上,暗红颜色涌入转轮,染红洁白的丝线。 初绮耐心等了半天,轮转慢慢停下了,仍不见回忆里中赤潮流动的模样。甚至看不见一根红线。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吴君野沉默。 片刻,她低声道:“命悬一线,命不绝,线不断。” 反过来也成立。 命绝线断。 初绮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想的,立刻指着地上那个蜡滴的记号:“这个呢?” 吴君野再次操纵纺锤,转轮飞转。 有一瞬间,初绮明白自己并非无所畏惧,其实她从没真正面临过危机。 吴君野指着记号问:“这也是太丰长老留下的?” 初绮不知怎么回答她。 她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但心底清楚,水榭纤尘不染,堂堂道境长老,怎会容忍地板上滴一团蜡泪? 她沉默地等着。 心如火烧,纺轮的飞旋却渐渐缓慢。 没有线飞出。 周遭陷入一种吓人的死寂。 吴君野咽了咽,感觉自己喘不上气。 初绮忽然噗嗤一笑:“你这法器是不是坏了?” “不可能。”吴君野头一次遇见这种诡异的情况,迟疑道,“从没坏过……诶?你看!有线了!” 一根细细的,时断时续的红线穿过水榭竹帘,蔓延至远方。 初绮横起长剑,整个人冲出去,竹帘被狂风席卷,哗啦啦垂落。 一路上,修士们都看见悬命线,都好奇地张望。 这是在追捕谁? 初绮追到一半,线突然断了。 她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向前,不多时,细线又重新出现。 横跨整座云州城,细线的尽头没入一座乌瓦白墙的旧楼。 腰间传讯令闪烁着亮光,初绮单手捏开. 叶停鸢冷厉的声音传来:“停下!” 初绮刹不住了。 下一刻,旧楼轰然爆炸! 劲风将她掀飞百尺,初绮在空中翻滚了几圈,稳住身形,拔剑又冲回去。 可她越往前,头越晕,脚步越散乱。 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气息,眼前出现模糊的重影,初绮立刻闭上左眼。 断壁残垣中,烟尘散开,显露出叶停鸢的身形,她手中的剑散发着幽幽昏黄的光芒,剑尖指向地面,串着一张画满符咒的纸人。 这是初绮第一次看见叶停鸢出剑。 “师尊?!” 叶停鸢回首。 师尊的身影忽然变成四个,又变成八个。初绮晃晃脑袋,八个叶停鸢又变回一个。 她不是免疫幻术么? 但师尊往那里一站,初绮就莫名其妙很安心。 “我还以为师尊不相信我!” 叶停鸢:“……” 其实初绮传讯她时,叶停鸢并未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只觉得小徒儿不懂世事,满脑子天马行空。 叶停鸢从别的地方查到魔修出没的线索,方才循着蛛丝马迹寻来,就看见命悬一线先她一步,连入同一处旧楼。 然后初绮就火急火燎赶来了。 叶停鸢这才意识到,初绮所言,的确都是真的。 浓郁的心虚涌上心头,她赶快喝了几口压惊,自己先前实在小觑了徒儿。这孩子直觉强烈,观察敏锐,运气也好,的确超乎她想象。还有,她到底怎么想到从扶山手中借来“命悬一线”的。 可转念一想,能在个人战中夺魁,又岂是侥幸? 还好今天她来得及时,否则让初绮一人查过来。自己这个做师尊的,老脸差点被打得啪啪响…… 初绮:“原来师尊早知道有魔修抓人!” 叶停鸢心中闪过一丝后怕,又喝了一大口:“嗯……为师肯定知道的,当然是信你的。” 今后一定信。 她再不敢把小徒儿的话当天马行空的瞎编乱造了! 初绮点点头,眼前重影越来越多:“师尊你看见柳藏舟了吗?为什么我感觉好晕。” “因为你在我的剑域里……” 叶停鸢又说了什么,最后化作耳畔的嗡嗡声,她思绪模糊,被断墙边一大片模糊的血色吸引。 初绮心脏咚的一跳,视线聚焦。 柳藏舟靠在墙边,头颅低垂,黑发从他两侧耳畔下来,蜿蜒在地面铺开。一道深刻的伤口从他白皙的脖颈割至锁骨,衣襟上泼开大片红扶桑。 他的本命法器,那卷竹简断了,只剩残缺的一半虚虚握在手心,其余散落在地。 初绮左脚踩右脚,来回晃荡,一个趔趄差点绊倒,走到他面前蹲下。 叶停鸢仔细瞧着串在剑上的纸人,指尖燃起火焰,纸人一点点化作灰烬,向远处飞去。 她冷笑:“敢在我眼皮底下作祟?藏头露尾,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初绮探了探柳藏舟的鼻息:“师、师尊……他……” 她扭头,叶停鸢已经离开。 初绮这才清醒一点。 心境修士,以心为剑,可化道心作一方剑域。外人绝无可能习得。 她方才就处于叶停鸢心剑所化之域中。 其名为,醉梦平生。 所以她才像喝醉,像做梦,不太清醒。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0节 对,她酒还没醒,才没探出阿舟的鼻息。 初绮深吸一口气,再度伸手指到柳藏舟鼻尖下。 怎么还是没气?! 她摸摸他的心口,连心脏都不跳动。 “……” 师尊应该还没走远。 要是她也有剑域就好了,能扛住师尊的醉梦平生。 耳畔尖锐的鸣响。 柳藏舟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 他艰难地睁开眼,发现初绮正埋在他肩上,口中默念:“我喝醉了我喝醉了我喝醉了我喝醉了……再来一次!” 然后把手放在他胸前,往上蹭一点,往下蹭一些,寻找心跳。 柳藏舟嗓音嘶哑:“初绮……” 这瞬间,初绮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惊坐而起。 皱起的脸好似吃了酸果般:“你——” 柳藏舟感觉心口被揪紧,有点担心地看过去,下意识想伸手安抚她的脊背。 初绮:“你诈尸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柳藏舟:“……” 就知道她嘴里没好听的。 第45章 柳府。 荀鹤真君收起瓶瓶罐罐出来, 关上屋门,面对柳府众人目光,默了片刻,道:“我明日再来。” 初绮站在阶旁, 衣袍上还沾着柳藏舟的血, 手里提着剑, 剑上也是血。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 一路上, 柳藏舟时而醒来,时而沉眠, 但一直是没气息没心跳的状态。 荀鹤真君犹豫的目光和她对视片刻, 单独叫她来一旁:“其实……” 初绮:“他活不久了?” “……死不了的。”荀鹤真君道,“他是大渊献峰门下弟子吧?枯木逢春化生决修得不错。此法确能起死回生, 且每经一死,修为反愈精进。” 初绮终于松了口气:“还有这种越死越强的功法?那岂不是因祸得福?” 荀鹤:“是。但过度使用, 需要长时间沉睡来稳固躯体,还会使七情六欲渐销,终至性情淡泊, 如草木无心。” 初绮一顿:“什么?” 草木无心? “上一个频繁使用枯木逢春的人, 还是大渊献峰主本人。”荀鹤忽然歪嘴一笑,忍不住八卦。 “峰主原本有一位道侣,两人情深义重。等大渊献沉睡十年醒来, 突然说感情淡了。不论道侣如何哭求都心似铁般坚硬, 说要分开。” “最后她道侣拿着一条绳子在大渊献门前上吊三天三夜, 惹得归元宗上下都跑来看热闹。” 初绮静了静,唇角敷衍地抬了一下:“那挺好笑的。” 荀鹤:“你道侣就比大渊献峰主少用两次枯木逢春,但估计也差不多了。你这么年轻,别想不开啊。” 初绮:“……从哪看出我是他道侣的。” 荀鹤古怪地瞥她一眼:“那人家一醒来喊你名字。” 初绮低着脑袋, 走出檐廊。 久久等候她的管事小碎步挪过来,塞给她一只装着灵石的芥子袋,恳求道:“昨日初道友不是来柳府通知二公子出事吗?当时我糊涂了!恳请您别说出去。让柳府主得知,我这饭碗,就保不住了!” 初绮:“……这事你和柳藏舟商量吧。” 受伤的人又不是她。 管事还想求,突然手忙脚乱掩住脸。 一道中正宏亮的嗓音在初绮背后响起:“初小友一别多年,已是栋梁之材。此番犬子蒙难,幸得你相救,老夫在此谢过。” 初绮转过身,正是匆匆赶回来的柳正庭。 她说:“主要还是我师尊出剑。” 柳正庭问起那魔修是何许人,为何能在一众心境、道境长老的眼皮下,偷偷潜入云州城中。 初绮也不知道。 她在柳藏舟清醒时,还问过是不是虞晦? 阿舟说不是,虞晦和他去歇风道场的路上,被突然出现的魔修掳走。 为追回虞晦,他与魔修几次交手。对方出招狠辣,似乎只求他速死。 但事后想起来,总觉得哪里蹊跷。 初绮:“如今那魔修还未寻得踪影,请柳府主先不要声张。” 柳正庭许诺不提及,临走时,说起担心柳藏舟因枯木逢春改变性情,问她要不要趁现在去见见他。 也对,她们是儿时玩伴,有多年情谊。 初绮去了。 她趴在窗棂外,看见柳藏舟静静躺在床上。 他容貌生得俊美,即便受伤严重,丝毫不显得憔悴狼狈,反而似苍穹上的朗月,静静照耀,纹丝不动。 周遭萦绕着浓郁精纯的灵气,在修复他的经脉。 初绮扭头望着檐角的风铃,柳正庭还在和管事询问柳藏舟的情况。 天是阴的,被深深的灰云遮着。 脑海中无端闪过那天濛濛烟雨,青山亭中,柳藏舟双目清邃,问她:“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的感觉?” 初绮现在有感觉了。 她很生气。 想立刻找出那个魔修,一剑戳死。 但再生气,柳藏舟终究会成为一个新的人。他的感觉消失后,她和他回到普通朋友。 ……这样也好。 何尝不是一种顺其自然。 她低下额头,贴在手臂上。 说不定,这样也好。 荀鹤忽然出现在她身边:“借一步说话。” 初绮斜他:“没什么好借的,我看完了,现在就走。” 荀鹤压低声音:“我是想问问,你那颗纳元入海丹,卖吗?” 初绮兴致缺缺:“你多少买?” “这个数。” 荀鹤拉过初绮到僻静处,垂下广袖遮掩,在袖筒里比个九。 初绮:“九万灵石?” 荀鹤翻白眼:“十九万。” 初绮的思绪顿时被抽出来,深吸一口气:“这丹药什么用,能卖十九万?!” “小声!”荀鹤哼哼笑着。 “纳元入海,自然是吸纳灵气,进入丹田之海。到底吸纳多少灵气,提升多少修为,看个人造化。” 初绮:“怎么知道自己造化高还是低?” “全天下人都不清楚。”荀鹤微微一笑。 他没说谎。世人都知道,纳元入海丹看运气提升修为。 可前些年,他得到了一本医修老祖不传世的秘籍,上头记载着虚无缥缈的“造化”究竟是什么。 纳元入海丹,服之可将修为提升至与道心同境。 也就是说,道心什么境界,修为什么境界。 有些人道心远高于修为。像是重明峰主,当年从神境一重一跃至神境十重,震惊十四州。 有些人,像是扶山长老,修为与道心无差,服之毫无长进。 世人看不出规律,只好归咎于“造化”。 当然,荀鹤不可能告诉初绮这个秘密。 更不可能告诉她“绝品纳元入海丹,能无视大境界瓶颈,提升修为”。 否则他怎么赚钱? 荀鹤:“别犹豫了,你这般天才人物,还愁涨修为吗?” 初绮以前不愁。 千铃、鸣阙、太丰长老相继消失,她觉得天塌下来,有许多长老们顶着呢。 但当阿舟不见踪影,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所言时,初绮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1节 她虽有天才之名,但资历不够老,说话不够分量。长老们只拿她当初出茅庐的小辈看。 如果下一次,魔修直接袭击了爹娘呢?爹娘可不会枯木逢春。 有时渴望呼风唤雨,天下无敌的理由很简单。 想守护自己拥有的东西而已。 “我不卖。”初绮说。 荀鹤以为她不满意,软磨硬泡不断加价。初绮拒绝了好几次,被他缠得烦不胜烦,掏出纳元入海丹,当场塞进嘴里。 荀鹤:“……” 到嘴的鸭子,怎么被她吃了! 初绮挑眉抱臂,与他干瞪眼。 她赌。 虞秋池都说了纳元入海丹是好东西,她爹吃了修为蹭蹭涨。 她不信她的造化比重明峰主低。 “你——”荀鹤气得满地乱走,其实不敢细思。初绮是个实打实的天才,搞不好还真让她当场破境。 可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倒要看看,这天才究竟能升几阶? 一炷香过去。 两炷香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浮云东流至西,午时钟声响彻云州城内外。 荀鹤原本下塌的唇角渐渐拉平,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甚至缓缓上扬。 初绮脖颈僵硬:“……” 不会吧,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好歹提个两三重天啊,造化也太不给她好脸了。 荀鹤憋笑憋得脸上肌肉乱跳。 他心疼几十万灵石像煮熟的鸭子飞走,但更想欣赏初绮悔不当初的脸。 “怎么回事?”荀鹤拖着长长的调子,“我当你是个有大造化的人物,没想到,一重天也不升啊?” 初绮满脸涨红,这可太丢人了。 然而荀鹤还往她心窝子里戳:“修为不涨没关系,三十万灵石,白白损失啊——太亏了,我都替你心疼!” 他说完,像怕被初绮打一样,随一阵风溜走了。 接下来的两日,初绮在歇风道场和虞秋池对战。 过一会儿,就来一个人问:“听说你吃纳元入海丹了?还没见效么?” 初绮:“……” 抓紧一切机会嘲笑个人战魁首是吧? 虞秋池也问:“不对啊,你吃几天了?怎么修为还不涨?难道你没察觉出来?” 初绮捏着剑柄:“……” 她早上才查过。 这两天,荀鹤将此事传遍云州城内外,论道会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服下个人战的奖品纳元入海丹,修为却不进分毫! 可恶啊! 笑一下算了。 她每天都要问两遍叶停鸢,太丰长老有没有消息了?答案依然是没有。 长老消失之事,怕引起恐慌,故秘而不宣。 离会战试炼越来越近,游兆峰主暂时代替太丰的位置,向众人宣告事宜。 传送阵会将所有弟子送往魔域边缘。他们的目标很简单,潜入魔修的哨城,尽可能活捉魔修,摧毁哨城。 不同于个人战在试练塔中,死了就出塔,最多神魂受伤。会战试炼中若死了,是真死。 不少没找到医修的队伍,都放弃了会战试炼。每届都如此。 虞秋池听到“真死”,反而嘿嘿笑了两声:“没关系,我们有医修。” 初绮拍拍她的肩:“现在没了。柳藏舟有些私事……参加不了。” 虞秋池:“?” 后来初绮联系了几个医修,都有队了。对方告诉她,现在根本找不到医修。 初绮:“找不到,就下一届再说吧。” 越来越想一剑戳死那个魔修了。 虞秋池愣了愣:“你和你师尊的命运好像。上章峰主第一次论道会就败在会战试炼上。等了十年,终于拿到三元魁首。” 初绮从没听师尊提起过此事。 她更好奇是,叶停鸢那么强,谁的队伍能在会战试炼中,打败她。 虞秋池笑眯眯道:“当然是大渊献峰主啦。第一次上章峰主吃了没医修的亏。第二次她捏着鼻子和大渊献峰主一队,所以就夺魁了。” 初绮:“……” 她实在没办法想象师尊和大渊献峰主肩并肩作战。 虞秋池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我能见证奇迹呢。若你今年能赢会战试炼,你就是历史上第一位首次参加论道会,却能三元魁首的人。” 初绮也觉得可惜。 若她放弃这次会战试炼,她永远都是“第二个叶停鸢”。别人提起实力强悍的三元魁首,先提起的也是叶停鸢。 但如果,她夺魁了。 那今后所有人,都只能是“第二个初绮”。 她的姓名会成为一种最高荣誉,为后来所有登此殿堂者冠名。 初绮嘶了一声,掏出传讯符,开始不要脸地挖墙角。 虞秋池也试图加入,但被拒绝三次后,她想着能不能再求求柳藏舟,干脆跑去柳府敲门。 进门时,柳藏舟并未睡,而是坐在一旁看书。 朦胧的烛光镀上他修长的身形,柳藏舟的目光仍落在书上。 虞秋池顿时感觉有哪里不对:“柳……师叔?” 柳藏舟翻过一页,抬眼淡淡看过来。 “……”她瞬间明白了。 他的目光更较从前冷漠,让虞秋池生出不敢惊扰的心思。 她硬着头皮道:“我才听说柳师叔受伤了,那还来会战试炼吗?” 柳藏舟盯着她半响:“初绮叫你来的?” 虞秋池:“……啊?嗯……都差不多吧。” 柳藏舟继续看书:“她自己为何不来见我。” 虞秋池挠挠头:“可能她最近在忙吧。” “在忙什么?” “她联系了好多医修!每天都在四处挖墙脚。” 柳藏舟轻笑一声,“我还没死,就找上其他人了。” 虞秋池:“??” 身边的管事低声提醒,柳二公子最近因为受伤,这两日性情有些反复无常。 虞秋池:“她也是为了会战试炼……” 柳藏舟:“有空问别人,没空问我?” 虞秋池尬笑:“这不是看您病了,以为您不来会战试炼了么。” “她还说什么了?” “……”还真没有。 柳藏舟沉默不语,半响,道:“你先回去。” 管事提醒道:“二公子,荀鹤真君特地嘱咐,要多休息,今年的会战试炼就放下吧。” 他摇头叹着气,送虞秋池出门。 然而再回来时,窗扉大开,屋内空荡荡,竹影熄灭,连个人影都没有! 人呢? 二公子人呢? … … 暮色四合。 挖了一整天的墙角,有三个医修说可以加入她们。初绮边翻记事本,思考着货比三家。 看见柳藏舟,是在歇风道场前。 他坐在石桌旁,背后是摇曳的青竹影。微风过处,吹起他垂落的长发。 初绮停下脚步。 柳藏舟并未抬头。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2节 他的确有哪里不一样了,若是以往,他都会立刻看向她,然后冲她笑。 “你要站在那里多久。”柳藏舟的声音响起。 初绮走到他身边,坐下,仔细观察着他。 柳藏舟和她对视。 “……” 初绮眼睛闪了闪。 这大半夜跑出来找她,扯什么性情冷漠草木无心。 她心中滑过一丝微弱的可能性,弯腰靠近:“你是不是生气了?” 柳藏舟偏过头:“没。” “生气我这两天都没去见你?” “没。” “生气我到处找别的医修?” “没。” “生气我会战试炼没跟你说一句,就找别的医修?” “……” 初绮心里大骂,什么性情大变,这不就是阿舟生气了么?荀鹤这个庸医!吓死她了。她还以为阿舟变成木头人了! 她乐不可支,扔掉手里写满人名的本子,一把搂住柳藏舟的肩膀,挂着他手臂旁: “你速速痊愈,我要做会战试炼魁首!” 又是这样,毫无察觉地突然靠得很近。 她鬓发的香气覆盖过来,柳藏舟浑身僵硬,好半天才想起要拽开她。 “以后你要注意保持距离。”他无奈道。 初绮:“?” 她皱眉小声抱怨:“一边说想做道侣,一边又不让搂,什么意思啊。” 柳藏舟似是停顿了一刻:“你说什么?” 第46章 搞不懂他怎么想。 但抱怨的话, 她从不说第二遍。 “没什么。” 初绮碰了碰柳藏舟搭在石桌上的手,是安抚他好好休息的意思。 夜色浸透了石桌,他的筋骨皮肤冰冷,凉意渗入她的掌心。 初绮:“……快回去吧。” 她起身要走, 他的手倏然翻上来, 扣住她的手指, 反按在桌上。 初绮回首:“怎么了?” 柳藏舟看向她, 目光冷得像冬日深沉的湖水。但湖底,一点星光笑意在微微晃动。 初绮被这点笑看得心旌摇曳。 就好像他在迷雾中抓住了一条有关她的线索, 伺机而动了。 柳藏舟的手微微用力, 重新拉她回身旁。 这让初绮坐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近。肩臂相贴,衣料细微的摩擦中, 柳藏舟衣领间的药草暖香无声弥漫。 初绮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流转的灵气, 温和地牵引、环绕住她,将她纳入自身运行的周天轨道。 柳藏舟:“初绮,那天我说的始终有效。” 他尚在病中, 嗓音更低沉, 在耳畔响起时,初绮的指尖发颤。 一种危险来临的紧迫感自心中升起,她本能想跳起来跑掉。 但是, 危险在哪里? 初绮睁大眼, 柳藏舟长睫半垂, 带着温和笑意。长发如墨从他略显苍白的脸侧倾泄下来,像流水落向了她。 和她永远站一边的青梅竹马,居然会让她下意识想逃跑? 初绮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了。 夏蝉此时又不知趣地放声喧嚣,吵得剑修本就耿直的脑筋, 愈发理不出头绪。 在她苦恼时,柳藏舟一直偏头静静看着。 她黑莹莹的眼机敏地转动,掠过清亮的光彩。双唇抿着抿着,全部咬进嘴里。初绮放松时,想什么大多写在脸上,从一片茫然,到惊讶惊慌,到疑惑不解,到懊恼无奈,尽数落入他眼中。 有时他也很矛盾。 不想她因他而倍受困扰。又想看她百般情绪皆为他升起,且只为他升起。比如此时此刻。 柳藏舟迅速移开眼,黑发遮挡下的皮肤已红成一片。 蝉声又弱下来了。清清凉凉的夜风吹着竹影,吹得人思绪逐渐澄明。 “初绮。”他忽然问,“万星燃和你什么关系?” 话题跳得太快,初绮愣了一下。 柳藏舟看过来:“怎么,你觉得我问得太多了?” 初绮摇头:“没有。他就是万木春的哥哥呗。他问我们要不要一起会战试炼,我还在考虑。关系的话,能算朋友。” “能算?” “就是看情面硬说朋友也行,但细说的话,够不上朋友。” 柳藏舟:“好。” 他好像失去再问下去的想法,就简简单单坐在她身边,一副很平和很满意的状态。 初绮:“所以为什么忽然问起他?” 沉默片刻。 柳藏舟平静道:“之前我以为,你想和他做道侣。” 初绮耳畔嗡的一声:“这也太离谱了!我对他完全没兴趣,他对我也没那种想法啊。” 蝉声吱吱作响,像一片嘲笑声,听得初绮头脑发昏。 “既然你不想和他做道侣……”柳藏舟轻摇她的手。 初绮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他握住了,是十指交扣的姿势。 他的手比她宽许多,也长出一截,握紧她时,将她掌心和手背兼覆无遗。 她抬起头,柳藏舟的双唇张合:“要不要和我试试?” 话说完,大概过了三四息,才飞进初绮脑子里似的。她眼睛缓缓睁大,下意识“嗯?”了声。 柳藏舟看着她,想找寻她情绪波动的迹象。 初绮手背又被敲了敲,提醒她,不要发愣。 “想和我试一下么?”柳藏舟问。 手麻了。 连同整条胳膊也麻了,痒痒的感觉传到浑身上下,初绮咬着嘴唇。 这句话不像阿舟能说出来的。 他之前的态度,好似不做道侣,就要形同陌路,没有中间地带。 现在为何退了一步说“试试”? 其实不用问,初绮隐隐能猜到为什么。 因为阿舟是个很好的人。 但她更好奇。做朋友,和做道侣有什么区别? “怎么试?”初绮轻声问。 柳藏舟微笑着看她。长长的睫毛半垂着,睫尖在风中抖动,似乎颤到她心间。这一瞬间,初绮看见他眸底涟漪不断,好似飞燕掠过水面,惊起万千种思绪和绮想,是她不知道的事。 最终柳藏舟却低下头,轻轻抚摸她发顶:“慢慢来,不急。” 初绮撑着下巴想,那不就还是和做朋友一样? 她还以为做道侣,就会有一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好比在个人战中干掉所有人,一举夺魁那种刺激。 别的道侣都在做什么事? 初绮回想着认识的人,扶山长老好像有道侣,但从没见过,其他人都不熟。 她忽然想起爹娘。 初绮道:“你转过去,面朝前方。” 柳藏舟看她一眼,照做了。初绮起身站在他腿边,他没有束发,衣衫单薄,绸缎勾勒出身形线条的起伏。阿舟的侧脸英俊,鼻梁尤其挺拔,眼尾上挑,浓密的睫毛垂落,像蝶分翼,燕尾尖。 初绮伸出手,俯下身:“不要动哦。” 柳藏舟感觉耳侧的长发被拨开。 他的侧脸被她碰了一下。不是手指,是一种冰润柔软的触感,一缕清幽的香气,蜻蜓点水般拂过他的脸,太轻了。甚至她滑落他颈间的吐息,都更痒一点。 柳藏舟抬起眼。 初绮亲完就直起腰,抿住嘴看他。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3节 柳藏舟很平静,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初绮心想,怎么他没有反应。 但她很快就发现,或许他并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因为自打亲完,柳藏舟就不呼吸了。 … … 距离会战试炼还有三日,李巍突然来找,说游兆峰主想见她。 初绮作为剑道第一,个人战魁首,归元宗上下肯定希望她能斩获会战试炼第一。 尤其个人战后,初绮一天能收到数十次邀请她一同参加会战试炼的。其中不乏归元宗弟子。 但初绮都拒绝了,有时候人越多,事情就越难办。 游兆峰主见她来,开口就问:“听说你吃了纳元入海丹?” 初绮:“……”哪壶不开提哪壶。 游兆沉吟片刻:“当年重明吃这丹,一开始也没反应,消化了足足一日半后,突然破境。据我这些年观察,消化时间越长,提升修为越多。你吃几天了?” 初绮:“四天!我不会是——” 游兆:“那没救了。你当我刚才放了个屁吧。” 初绮:“……” 游兆:“怎么不说话?” 初绮:“被您的屁臭到了。” “……” 游兆峰主弹指,一道隔音灵障落下。他从案牍底下的暗格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初绮。 纸上记录了四十余人,竟有一半都是道境长老。初绮在顶端看见“太丰”“千铃”和“鸣阙”的名字。 这些人,最近都在云州失踪了。 初绮看到尾端,问:“虞晦呢?他为什么没有在名单上?” “他并未失踪啊。”游兆峰主说,“你何时联系不上他的?昨日他还来问我能否加入会战试炼。我看他是重明峰主的养子,便准了。” 初绮赶忙问:“他有队伍吗?” “这就不知了。” 初绮说起柳藏舟是如何受伤的,游兆峰主分析有两种可能,一是有魔修冒充虞晦。二是虞晦被魔修夺舍。 基本可以排除二,因为昨日虞晦还当面按了灵契。 游兆峰主正色道:“初绮,二十位道境长老凭空消失,你明白么?” 这说明道境长老在此人面前,不堪一击。 魔域从未有过这等魔修,唯一能对得上号的,只有魔尊。 游兆:“剑道五位长老,如今有两位失踪。你师尊在外追查,论道会这里只有我与扶山。我怀疑此人还要继续下手。初绮,若你在会战试炼中遇到任何危险,不要逞强,保命为重。我们如今已经没办法凑齐四人请召师祖,而你是最有望进阶道境的剑修。” 初绮点头,她的一半天衍剑还在师祖那里呢。 游兆峰主:“所以,我们打算给你行点方便之事。也算你得到个人战的奖励吧。一个法器,或者一瓶绝世丹药,你选。” 初绮完全没想到,个人战有奖励,宗门还有单独的奖励。 她不挑的。绝世丹药也好,法器也好,有什么都行。 游兆峰主:“那我给你丹药吧。” 初绮笑眯眯:“好好好。” 游兆峰主取出一只青瓶:“此乃纳元入海丹,服之可提升修为,提升多少,看你造化多少。” 初绮:“……” 能换一个成不? “峰主,我后悔了,我想选法器!” 纳元入海丹,她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吃了! 游兆峰主呵呵一笑,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只金灿灿的蝴蝶,递给初绮。 “此法器名为庄周。” 初绮看不懂:“请问我该怎么用?” 游兆峰主啧了一声,这可是归元宗镇宗法器之一。他都没用过。就这么白白落入初绮手中,总觉得很可惜。 “这样。”他轻轻催动灵气,蝴蝶闪动着金色双翼,绕圈飞舞。 初绮环顾四周,并无变化。 她笑道:“您没糊弄我吧?这蝴蝶也太显眼了。带着它跑,不如我一个人跑。” 游兆峰主轻声道:“此地是烬幽城。” 霎时间,初绮堕入绝对黑暗,一道笔直、锋利的明暗界限,圈出方圆十丈,隔绝外面盛夏的喧嚣与热闹。 天空中,血月洒下淡淡红光。焦臭的气味弥漫,有魔修踏入从黑暗的边界踏入,魔修们在其间平静路过,从边界踏入,走出后消失在光明中。 游兆收起蝴蝶,这片烬幽城消失不见。 初绮还愣在原地,这一切都太真实了。刚才她真的回到烬幽城了吗? 这不是能号令方圆十丈内,随心所欲么? 游兆举起蝴蝶:“想要吗?” 初绮疯狂点头,伸手道:“多谢峰主。” 游兆:“等最后一天再给你,让我先玩玩。” 不是,这人? … … 最终初绮还是拿到手了,但没有立刻试试。 虞秋池约她在歇风道场见面。 初绮站在原地,让虞秋池用尽全力攻击她。 练了一个时辰,虞秋池累得如同死狗。 反观初绮,却一副沉思的模样,眼睛直勾勾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虞秋池冲过来了,就一脚踹飞。 “怎么感觉你有话要说。”虞秋池凑近了研究她。 初绮缓缓移过眼,看着虞秋池的红扑扑的脸颊,忽然道:“你能亲我一下么?” “??” 虞秋池抹了把脸,“姐,这不好吧?我喜欢男的。” 初绮:“我也喜欢男的。” 虞秋池:“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剑。” 初绮:“差不多。” 虞秋池取出一只布娃娃,往她脸上一怼:“差不多。” 初绮翻白眼,她当然知道差不多。 其实昨晚她也问过娘能不能亲她一下。娘亲完还捏着她的脸问:怎么一副死人样? 初绮实话实说:“因为被亲毫无感觉啊。” 然后她脑门就挨了娘一棒槌。 她以为朋友会不一样。 虞秋池笑道:“这是咱们会战试炼的新战术吗了?其实也不是不能亲,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 “我师弟要来找我,有熟人在我尴尬。” 初绮心中一凛,抬眼道:“你师弟?虞晦?” “对啊。” 说着,余光里走入一道黑色的长袍。 少年身形高挑纤细,脖颈尤为修长,生着一张娃娃脸,笑盈盈地望过来。 “师姐。”他停顿片刻,移向旁边初绮。 他笑得太灿烂,眼睛眯成一线弯月,让人看不见他眸中的神情。 “初师姐——”他道,“你好。” 虞秋池一拍脑袋:“对了初绮,虞晦想和我们会战试炼一队,可以吗?” 虞晦保持着那个笑容,眨眨眼,看着初绮。 “可以吗?” 第47章 巧了, 一炷香前,她才收到万木春传讯,问她确定好了没?要不要一队。 初绮沉默地扫视虞晦,少年面露期待, 白齿咬住红润的下唇, 紧张等待她的宣判。 “……稍等。”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4节 初绮扭头走向僻静处, 撕开传讯符, 婉拒了万氏兄妹二人的邀请,只提醒让俩人最近小心点, 尤其不要靠近她。 然后她重新回到烈日腾腾的道场下, 对虞晦说:“行啊。不过……听说你之前被魔修抓走了?” 虞晦大大方方承认了,还说当时他陷入昏迷, 只知道是叶停鸢一剑砍飞旧楼,来善后的长老们救的他。 那时初绮急着带柳藏舟离开, 和几位来善后的道境长老擦肩而过,甚至打过招呼。 他的话没有前后矛盾之处。 但初绮缺德多了,她用脚都能想出十种伪装的手段。 初绮颔首:“你受伤了?” 虞晦叹气:“伤得有些重。” 初绮:“那我得看看你恢复的情况。来, 你打我五十招。我不还手。” 她往后退一步。 众所周知, 人不能同时灵气和魔气,它们汇聚在丹田里会相冲。 虞晦抽出一盏白玉雕成的莲灯。灯焰是一抹金色虚影,不断绽放又收拢。 他使的真是正经灵气, 中正平和, 运转方式与柳藏舟有几分相似, 都是大渊献峰的味道。 虞晦不断进攻,医修少有战斗术法,因此初绮躲得非常轻松。 四十招过后,她突然作势拔剑! 虞晦急忙后撤, 似是扯到伤口拖累步伐。 这点破绽被初绮猛地击中! 他眼底闪过慌乱,以为自己要飞出去。 然而,想象中的巨力并未袭来。 初绮的剑轻飘飘点在他身上,没有伤他的意思。 扑通。 虞晦半跪在地上喘息,汗水滴落湿发。 旁边,虞秋池急忙来扶他,得意道:“初绮是不是很厉害?你进我们队,包你得第一的。” “……是。”虞晦扬起头,黑色的罩帽落下。 阳光晒透他灿白的皮肤,镶在左耳上的金坠摇曳。 他笑得灿烂:“多谢初师姐指教。” 初绮回以审视。 被击中破绽的反应也挑不出错。 “你好好养伤。”她道。 会战试炼开始前一日,叶停鸢带回了太丰长老的遗体。 她在澜州一处郊野密林中发现的。 叶停鸢探查过四周,竟寻不到一丝搬运或拖曳的痕迹。她施展引魂之术,亦失败告终。 太丰长老的遗骸周身不见伤痕,精魄与神魂却已彻底消散,仿佛凭空出现在那里。 初绮闻言皱眉:“师尊,魔尊复苏的条件是什么来着?” 一具邪魔的身躯,八条修士的精魄,从九幽胎中孕育。 至今有二十多位道境修士消失,她有种不妙的预感,不会魔尊已经苏醒了吧? 初绮:“事情闹得这么大,会战试炼居然照常进行吗?” “那当然。”叶停鸢喝着酒,拍拍初绮的脑袋,“十四州一共七位心境修士,归元宗就有三。你们这些小屁孩子,操心什么魔尊复苏的事,尽管放心去比。” 初绮:“……” 十天前听到这话她还会信。 她有点不服:“师尊,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只要我会战试炼拿第一,就能打破你的记录,成为三元魁首第一人。” 叶停鸢猛地转过头,挑眉上下打量她。 “这么狂?” 初绮轻轻嗯了声,上扬的语调。 叶停鸢:“行啊,如果你真成了三元魁首第一人,那为师就赏你……” “赏我什么?” “赏你一剑。”叶停鸢戳着她脑袋,“你不是想输么?来和我打一场,我保准把你打得屁滚尿流,逼你出第二第三第四式,到时候不要道心破碎,哭着喊后悔当剑修。” 还有这等好事? 初绮两眼一亮,抱住叶停鸢的胳膊:“师尊,能不能现在就赏我?我太想后悔当剑修了!” 叶停鸢抬脚把她踹出窗户。 这可是三楼! 初绮一把扒住窗棂,悬空挂在楼上,缓缓探出脑袋:“你是不是怕了!你怕输给我后,从此别人提起你,都是‘初绮的师尊’,而不是‘上章峰主’。” “从今往后,再也无人记得你叶停鸢的姓名,只觉得你有三分似我,所以你得名‘中州小初绮’!” 嘭! 两扇窗户紧闭,把初绮拦在窗外。 好的,激将法对师尊没用。 … … 魔域与十四州昼夜颠倒。因此,会战试炼从傍晚开始。 还是个人战的钟楼下,会战试炼大约来了四千修士。众人和各自的同伴聚在一处。 一片隐隐的躁动声响起。虞秋池扭头,看见远处的初绮。她抱臂走来,腰间横着剑,发带上的银坠随步履晃动。 没办法,自从个人战结束后,她走到哪里都会被所有人围观。 初绮走到面前,虞秋池看看她身旁的柳藏舟,狐疑道:“你俩怎么一起来的?” 初绮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不能一起来?” 柳藏舟只是微笑。 虞秋池总觉得哪里有点怪,又说不上来。 她扭头问虞晦:“准备好了吗?等会出了传送阵,若你发现我们不在身边,不要害怕。我们最多相距不过百丈。” 虞晦轻轻点头,牵起虞秋池的袖口:“师姐会来找我么?” 虞秋池:“那还用说,我们既是同伴,自当共同进退。” 初绮和柳藏舟暗中对视一眼,没说话。 钟声十下,苍老的声音响彻:“请诸位弟子入传送阵——” 会战试炼的弟子,每人都有一枚阴阳鱼玉环作凭证。 十日之后,大阵将召回所有玉环。若不慎丢失,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回来了。 初绮最后检查一遍所有法器,她取出金蝴蝶,注入灵气,若等下直接落入魔修堆里,就第一时间触发庄周。 金色蝴蝶停在她指尖,虞秋池和虞晦都看过来。 初绮冲两人一笑,收回怀里,随众人踏进大阵中。 八面星陨铁刻成的碑面环绕他们旋转。 光芒如太阳逼近眼前,在遮天蔽日的刺眼光芒中,柳藏舟忽然握紧她的手。 初绮偏头去看他,余光无意瞥见虞晦负在背后的手,五指成爪,做出一个旋转的动作。 看不清他究竟在转什么,初绮只感觉眼前一花。 浓烈的热气铺面而来。 她身处一个封闭的圆球中,只容她一人站立。 四周是厚实的青铜墙,布满陈年黑垢和残渣,脚下是滚烫的铁水丹砂。 这是什么地方? 墙外念起细细碎碎的念咒声,她脚下铁水逐渐沸腾! 初绮猛地双腿岔开,蹬在侧壁,将自己撑起来。 她往上摸,天顶好像有道缝隙。 初绮攥紧拳头,朝着顶部一锤! 嘭! 圆盘大小的盖子飞出去,外面的人突然大喊:“怎么又炸炉了?” ……原来她被传进别人的炼器炉里了。 大阵真会挑地方。 “废物!”另一道声音响起,“你都炸了十三炉了,还没炼好吗?” 初绮按住剑柄,准备冲出去杀一顿,下一刻却捂住丹田。 灵气,醒醒! 她咬着牙使劲,憋得脸都红了,灵气却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长老没说哨岗禁灵啊。 炉外魔修念叨着“再来一遍吧”,圆盖又回到头顶。 初绮心道不好,再待下去,她不烫死也要憋死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5节 她扒着炉边一跃而出。 那魔修惊声尖叫,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直勾勾盯着初绮,头顶两根长须触电似抖动:“我、我竟只用精铁和丹砂就炼出一个人来?” 她低头打量着一双手,突然抱头欣喜若狂:“难道我是个炼器天才?” 初绮:“……?” 魔修的尖叫响动,引来所有人关注。 这是一片炼器场,数百座青铜鼎同时冒着雾白的烟,在半空中聚集成厚实的阴云,遮蔽起太阳。 自然,炉前数百位魔修都看到被炼出的初绮。这些魔修有的是人型,有的肢体长得乱七八糟。 初绮面色僵硬,忍不住后退一步。 放在以前,百来魔修杀就杀了,但她现在运不起灵气。 很快有魔修反应过来:“你藏在炼器炉里有何意图!” 初绮一动不动,目光移向左边。 黑压压的魔修如潮水般簇拥而来,然后又齐刷刷向两侧退避、跪倒一片。 “老祖驾临——” 嘈杂的呼喝声中,一道腐朽而沉重的身影缓缓显现。沧甲魔君身形异化,巨大的虾钳覆满绿毛,面容枯槁如万载古木,身下数十根节肢划动。 几万年不见,他面容更显苍老了。 不妙。 初绮意识到现在是什么状况。 传送到炼器场就罢了,还正巧遇上远古大魔君来视察。 而她灵气尽失。 嘶—— 说好的只是摧毁魔修哨岗?! 这真的是会战试炼? 她迅速盘点身上能用的东西。 过眼云烟,金蝴蝶,千形剑,钥匙。 金蝴蝶覆盖不了整座炼器场。 她已经暴露了,现在披上过眼云烟,魔君肯定会发现,她跑不远。 怎么办? 怎么跑? 沧甲魔君停在她面前,低下头眯眼嗅了嗅:“你是……修士?” 话音落下的刹那,四周魔气如沸水般轰然暴动!嗜血的目光,躁动的魔压瞬间凝聚,利刃出鞘之声不绝。 混乱的风暴中心,初绮面无表情,她甚至往前踏了两步,停在沧甲魔君一臂之距内,抬起头,迎上对方那对巨钳,冰冷地注视着她的幽瞳。 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手臂,给他脸上一巴掌! 啪! 她扇了沧甲魔君一耳光。 魔君微微偏头,愣在原地。他被修士揍过,被砍过手臂,被打得魂飞魄散过。 但没有一个人这般攻击过他。 她扇他的脸! 甚至没动用灵气,也没动用魔气。 纯扇。 周遭魔修也愣在原地,谁也没有预料到。 狂暴的魔气消散了。 整个世界仿佛为之静止一刻。 沧甲魔君左边护法吓得张大嘴,猩红长舌啪嗒垂在地上。而右边护法六条毛腿发抖,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踉跄爬起来。 “放肆!” 初绮和左右护法异口同声。 两个护法你看我,我看你,又看向初绮,都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初绮面沉如水:“睁大你的虾眼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左护法瞪大眼,仔细打量着初绮,她长得很陌生,身上一股子修士的味道。 不就是个普通修士吗? 但她说出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能吼沧甲魔君,还能扇魔君的脸的人,那肯定只有一位—— 魔尊大人! 护法顿时慌了神。 沧甲魔君仍然僵在原地。 他已经从被扇耳光的震惊中缓过来了。 但此人的话又让他重新愣回去。 什么叫看看她是谁,她还能是魔尊吗? 魔尊大人可没说最近会回来。 第48章 周遭倒抽凉气的声音, 惊疑不定的议论声,越来越多,涌入初绮耳朵里。 右护法手指颤抖:“敢冒充魔尊,给我把她的皮剥了!” 数名魔修合围而上, 中心处的女修却孑然而立, 毫无惧色, 如闲庭信步般舒展双臂, 嗤笑道:“来。” 见她姿态松弛,眼中流转戏谑的幽光, 众魔修本欲扑上的身形竟齐齐一滞。 初绮反而向前一步, 声调拖长:“来啊,怎么不来了?” 正对她的那名魔修忙不迭后撤, 差点踩到身后同伴的脚。 其实初绮腿有点抖。 她毫不怀疑,如果暴露修士的身份, 会被立刻抽离神魂,制成傀儡。 没办法,她已经给魔君一个大逼斗了, 现在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继续装下去。 初绮歪嘴一啧,拿出她这辈子最装最不屑一顾的目光,仰头睥睨众魔。 “……” 沧甲魔君喉间滚出一丝笑, 阴冷刺骨, 听得人一哆嗦。 左边的长舌青蛙护法密语道:“她、她当真是魔尊大人?” “魔尊大人通天彻地, 神鬼莫测。”沧甲魔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扬了扬虾钳,“她是从哪来的。” 众人中推出一个低阶魔修, 哆哆嗦嗦跪在地上:“回魔君的话,她是从我炉子里炼出来的。” 沧甲魔君一顿。 据他所知,魔尊的确有一枚无岸蜃楼舟,形如一叶微缩的乌篷船,能使人来到世间任何一处隐秘之所,无痕无迹,无法被追踪或拦截。 左护法踹了她一脚:“你好好说话!怎么可能凭空从炼器炉里跑出来?” “千真万确!” “给我开炉!” 魔修启开炼器炉盖,左护法探头瞧去,炉内只有冷却的铁水和丹砂。 他的心神又动摇了,主要是没见过敢冒充魔尊的人。这女修出现的方式太离奇,让人忍不住多想。 魔尊大人,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无所不往。 从炼器炉里蹦出来,算不算无所不在? “你从何而来,老实交代!”左护法逼问。 初绮从他厉声暴喝的话语中,品出一丝颤抖。 她略偏过头,目光如掠过尘芥般从他身上扫过,连开口都像是一种自贬身价的施舍。 初绮又转向沧甲魔君:“你这个鼠辈!废物!活了那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区区一个炼器场,何须巡察半日?我看你是清闲过头了!” 左护法舌头又吧唧掉下来了,大张着嘴看向指着魔君鼻子骂的初绮。 他现在在做梦吗?什么叫魔君是废物?多少魔君战死,唯独沧甲魔君,历尽数代魔尊轮回,活了近十三万年,已是魔域元老中的元老。 沧甲魔君正要开口,初绮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十四州那边早就查出我等行迹,此刻有不下数位修士已衔尾追来,扶山、上章、昆鹏,哪个不是心境?你还有心思在此巡察?!若我真是十四州派来的,你那双钳子早就被上锅清蒸了!” “行,你既有此闲心,现在给我拟出三计应对!” 沧甲魔君张了张嘴,立刻又闭上。他知道那些心境修士正在追查,他也有应对之计。 但现在汇报,岂不等于承认她是魔尊? 若她不是魔尊,又会是何人? 然而初绮没给他时间犹豫,步步紧逼:“快说,不要耽误时间。”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6节 历经十万载悠悠岁月,纵是魔尊也已几度轮回湮灭,唯沧甲魔君岿然独存。他见过无数阴险狡诈之辈,魔君之号岂能浪得虚名? 他道:“魔尊大人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岂是你这等宵小之徒两三句话就能冒充的。尊者有九种化身行于世间,却从未用你这幅容貌显世,你不过虚境而已,有什么胆量敢潜入这炼器场,还妄图愚弄于本座……” “哈哈哈——”初绮忽然大笑,打断他的揣测。 “知道我无所不能就好。”她道,“所以我叫你睁大你的虾眼,好好看看!” 沧甲魔君眼前一花,恍惚看见一抹金色蝴蝶的虚影飞起。 初绮嘴唇微微开合,无声默念着。 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张开掌心,紫色的微光闪烁,一阵阴寒幽暗的气息散开。 周遭所有人倏然瞪大双眼,如遭雷击般踉跄后退。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中,呼啦啦尽数跪伏于地。 九幽胎! 沧甲魔君瞳孔骤然紧缩,那对巨钳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一股源自血脉深处敬畏,疯狂冲击着他的意志,迫使他屈膝。 没等他再看一眼,初绮忽然收了回去。 她语气平淡:“起来吧。” 沧甲魔君怔在原地,恍惚间以为方才是幻梦一场。 太像了。 他不是没见过赝品。那些形似而神非的拙劣之物,一眼便可勘破。 但方才那一眼,那真实的形貌、气息与触感,令他心神震荡,甚至一时竟不知此身何处。 她绝无可能是普通修士!见过真实的九幽胎,还能完好活下来的修士,几乎没有。 她是谁? 如今魔尊大人已苏醒,九幽胎还能在谁的身上? 面对初绮讥诮的目光,沧甲魔君背后直冒冷汗。 一刹那,魔尊那些令人胆寒的残酷手段,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仿佛每一式都真切落在自己身上了。 “恭迎尊者。”沧甲魔君深深俯首。 “恭迎尊者——” 周遭众魔修如一片黑潮,以初绮为圆心,齐刷刷跪拜下去,没有呼喊,唯有动作划一的敬畏, 左右护法伏在地上,脸色煞白。他们就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人无缘无故从炼器炉里冒出来的! 初绮淡淡道:“还算有几分警惕。起来吧。” 她负手向前走,沧甲魔君毕恭毕敬跟在身后 “尊者归来,不知有何吩咐?” 初绮闻言轻笑:“倒不算愚钝。” 她眼风只向周遭一扫,沧甲魔君即刻心领神会,低喝:“全都退下!” “且慢。”初绮懒洋洋抬手制止,“让他们忙着。十四州步步紧逼,岂容尔等懈怠?” “是是是。”沧甲魔君伸手,“尊者,请。” 二人走出炼器场。 初绮抬起头,赫然看见天空中三轮血月。 她绝不可能身在魔域边境哨城。 据说哨城都是粗粝的石头堡垒,哪座哨城会有黑曜石构筑,盘踞山峦的险峻宫殿群,又有无数魔窟,如墓碑般,森然罗列于道旁。 她不会来到魔域中心了吧? 看样子阿舟和虞秋池都不在,只有她一人被传到此处。 初绮暗骂,这传送阵,谁开的?别让她知道!把她坑到这种地方来。 十日后,她真得能回去吗? 此地并非全然禁灵,而是灵气运行极为缓慢,似是被禁制死死压住。初绮不敢随便动用,生怕引来祸端。 一路上,有不少魔君听到魔尊归来,纷纷赶到她身边,朝她顶礼膜拜。 沧甲魔君向他们介绍:“这是尊者的新化身,都记住了?” 魔君们深深看她一眼,郑重道:“不敢忘!” 初绮:“……”求你还是忘了吧。 她瞄一眼身后众魔君,各个身形庞大,每个人的黑影都笼罩住她。 救命! 她已经不想什么会战试炼魁首了,什么都没有保命重要。 师尊,快来救救你徒儿! 一路上,初绮看似随意视察着周遭,实则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被魔气侵染。 步入幽深大殿,初绮高居主座。 两厢已有二十位魔君肃立,殿外仍不断有新的身影加入。 整个殿堂笼罩在一种肃杀的寂静里。 他们隐隐偷瞄着正位的初绮,魔尊的新化身,为何偏偏是个年轻的虚境女剑修? 又一位魔君迟迟赶来,看见正座的初绮,猛地愣住,赶忙低下头去,与同道们交流:“我认识!尊者的原身是绝世剑仙,东临前段时间在风陵州布下的哨岗,全部被她端了!” 众人一片唏嘘,原来如此,尊者难不成是想为东临报仇,才夺舍了绝世剑仙? 在所有人揣度之时,尊者身形忽然不着痕迹地一晃。 霎时间,满殿肃然,凝神以待。 初绮:“……” 只是脚麻了,换个姿势坐。 这么多魔君齐聚一堂,她应该说点什么。 说什么好呢? 初绮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你们可知,此地距离边境哨岗城有多远?” 沧甲魔君:“回魔尊的话,十三万里。” 初绮眼前一黑:“……” 三千万里?! 她本来还想,如果哨岗城离得近点,就偷偷跑回去。 三千万里,就算她运起灵气全速,也要飞好几天。 见她久久不语,沧甲魔君心中一凛:“敢问尊者,是十四州修士要攻过来了?” “不太蠢。”初绮声音陡然一沉,“尔等可知,这座大殿之内,早已有一位十四州修士藏身其中?” 众魔修心头剧震,第一反应便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彼此。 竟有修士能伪装至此? 一时间,暗流汹涌,无数道目光互相乱扫,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沧甲魔君声音发紧:“多谢尊者点醒!若任其潜伏,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出声,数道声音跟上: “尊者慧眼如炬!” “尊者明察秋毫!” “我等愚钝,竟全然未觉! “敢问尊者,此人究竟是谁?” 初绮笑着,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魔修:“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找出那个奸细。自此刻起,凡察觉丝毫异常者,无需禀报,可就地格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明白么?” “是!” … … 此刻的十四州论道会观战场,已经如炸开的锅。 比试开始不久后,颂雾的队伍便登顶大榜。她与其余几位千结门弟子,在短短半日之内,就占据了一座哨岗城。 游兆峰主看得不顺眼,皱着眉头将灵气注入传送阵四周的陨铁碑,神识中浮现出一张地图,所有携带阴阳鱼玉配的试炼弟子都标记在上面。 他不断放大深入地图,找到了柳藏舟、虞秋池和虞晦。 但是,初绮呢? 他看得眼睛都花了,就是看不到初绮。 不只是他,场上不少人都格外关注个人战魁首,大家都在找初绮。 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她、她怎么在归寂城啊?” 归寂城,深入魔域腹地,离哨岗三千万里,至今没有十四州修士能抵达过。就连活过数万年的心境修士,也未能到过归寂城。 那是魔修的巢穴,没有一丝灵气。初绮进归寂城,无异于送死。 但问题是,她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是不是阴阳鱼佩出错了?” “没出错,她真的在归寂城!我看她还在动……她又不动了。” 游兆峰主立刻起身,向操控传送阵的长老走去:“这是怎么回事?” … …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7节 魔域哨岗。 虞秋池比较幸运,传送到了一个暗壕里,前后都没有魔修。 她披上黑衣,探头走出暗巷,迎面撞见柳藏舟割掉一个魔修的脑袋。 虞秋池浑身一抖,赶紧与他汇合,又遇上了虞晦。三人找了一日,将方圆十里每一寸土地都翻得底朝天,就是没看到初绮。 “她是不是嫌我太弱才跑路了?”虞秋池沮丧道。 “不会。”柳藏舟神情严肃,“我们分头行动,你和虞晦一起,去东边找,我去西边。” 虞秋池咬牙点点头。 她提心吊胆向前走。 虞晦轻轻叹了一声:“师姐,你莫急,说不定初师姐只是遇到一点事,藏起来了。” 前方是个岔路口,虞秋池指着对面:“你和我分头行动,一炷香以后在此会面。你戴上这个斗笠,可以隐匿身形。” 虞晦笑了下,接过斗笠,直接戴在头上。 他走出暗壕,前方哨岗下,有两个魔修打着哈欠聊天。 “你知道吗?魔尊大人回来了!” 虞晦继续沉默地往前走。 “早就知道了,你这消息落后多久了?” “不是,我是说,魔尊回魔域了!” 虞晦猛地停住脚步,扭头皱眉盯着那两人。 “居然还有这事?” “对啊今天第一月时,魔尊大人在归寂城中召开千魔大会,我主上还亲自去了!” “你说什么?”虞晦冷不丁出声。 第49章 “有修士潜入!” 左侧魔修哨兵惊起拔出法器冲向虞晦。他的修为只相当于气境修士, 顷刻被虞晦斩杀。 另一人踉跄爬上塔楼,刚掏出号角,被劈手夺走。 虞晦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温暖的笑容怪异地扭曲:“是哪个魔君如此胆大包天?” 魔修战战兢兢往后爬:“你说什么, 我不懂……” “我说魔尊究竟是谁!” “我、我不也不知道啊!” 虞晦抬手, 莲灯中闪过一缕清亮灵光, 缠死了爬在地上的魔修。 他垂着头颅, 额前碎发的阴影遮住大半张脸,看着掌心的阴阳鱼符。 仿佛在看一个碍事的杂碎。 忽然, 虞晦左手用力, 青筋暴起,阴阳鱼符顷刻化作齑粉。 论道会观战地图上, 代表他的光点骤然熄灭! 归元宗弟子们一片哗然,不知他是不慎身死, 还是主动放弃。 本有望夺得魁首的队伍,一个被传送至魔域腹地,一个出局。虞秋池胆小怕事, 似乎躲在某一处不动。 而柳藏舟…… “柳藏舟好像和虞晦在一起?!” 游兆峰主盯着地图, 刚刚虞晦光点熄灭处,十尺之外,就是柳藏舟。 魔域边界, 永恒的夕阳将黄土高岭染得橘红。 虞晦张开手, 风吹过哨岗, 吹走他掌心的粉尘。 突然,一片竹简从哨岗暗处破空而来,擦断他鬓边发丝。虞晦旋身欲避,两股截然相反的寒热灵气交缠袭来, 他体内灵力时而沸腾时而冻结。 这是大渊献峰下医修的攻击手段,他自己也曾修习。 虞晦剧烈喘着气,瞳孔缩成一线,唇角高高扬起:“柳师叔?” 那团模糊的黑影走出墙下,攻势愈发猛烈,虞晦的莲灯被打得烛火断断续续。 “你我都是归元宗弟子,同门相残,乃是重罪!” 黑影忽然跃至他身后,柳藏舟掀起兜帽,露出他沉沉的容颜。 他看上去正常又不太正常。 “你阴阳鱼符都不在了,还装什么同门。” 七八根竹简顷刻到脸前,虞晦身形一滞,被柳藏舟狠狠扼住了脖颈提起来。 “你把初绮弄哪去了?” 虞晦微讶,接着缓缓笑了:“看来你都知道了,我本想讲点同门情面。” 他抬手一勾,拽掉耳边的金链。 柳藏舟身形疾退! 下一瞬,虞晦的皮囊应声炸裂,滔天魔气如火山喷发! 在膨胀的黑色光电中,整座哨岗灰飞烟灭,毁灭的狂潮席卷方圆十里,所过之处,生机尽绝,万物皆被腐蚀成一片死寂。 论道会观战台上,归元宗长老还在为虞晦和初绮是死是活争执不休,突然有人道:“柳师弟也熄灭了?” 游兆峰主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柳藏舟可是云州柳氏的二公子。 一个平平无奇的丁级哨岗,按理只有两个杂兵看守,竟接连折损两位优秀弟子? 放眼整个会战试炼,除此以外,再无伤亡。 “我早就说过会战试炼要出事。定有奸人暗害我归元宗!应立即暂停试炼!” “规则早定,生死自负。如今局势不利就要求暂停,这对他人不公平吗?” “初绮都被送到归寂城了,这公平吗?” “别吵了,上章峰主来了!” 游兆峰主立刻上前:“上章——” 叶停鸢一抬手:“不必多言,我已了解。” 游兆:“你准备如何营救初绮?” 叶停鸢皱眉道:“我们谁都到不了归寂城,唯今只有先擒王。” 她展开一张千里灵图,涵盖十四州全境,甚至有部分魔域。 图上幽蓝群星明灭闪烁。每一颗星子上,都浮出一个清晰的人名。 游兆峰主甚至看见了自己。 叶停鸢:“此为我所疑者名单。” 游兆怒了:“我有什么好怀疑的!” 叶停鸢:“疑或不疑,且看他们行踪轨迹便知。” 她指尖灵光没入图阵,星子随之流转。 有的划过地图,拖曳出一条银亮的轨迹。 有的则静止不动。 其中最醒目的一颗,从云州而起,随着五颗星子移向魔域边境。 其他星子留在边界徘徊,它却骤然转向,直指距魔域最近的风陵州,最终定格于凌霄道庭。 其名:虞晦。 叶停鸢脸色一变:“不好!” 下一刻,远处传来凌霄道庭长老惊惶的嘶喊:“什么?!道庭护山大阵被破了?” 叶停鸢眯眼,举起传讯令骂道:“重明你瞎眼了!养个好儿子是魔尊。我徒儿若有半点闪失,我削平你的峰头,剃秃你的头发!” 说完她一拍酒葫芦,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天边。 游兆峰主沉着脸,进阶道境后,从没如此感到过如此无力。 他唯有暗暗祈祷,师祖在上,保佑初绮平安无事。 但心底也清楚,初绮就算如何天才,说到底也是虚境修为,落在一群魔君手里,不知道受尽多少侮辱折磨,说不定已经被制成傀儡了! … … 归寂城。 永不落幕的黑夜,此地看不见一点太阳,只有三轮血月交替升起。 黑曜石宫殿凛冽森严。 初绮斜倚尊座,陷在温软毛毡里,惬意轻叹。 当魔尊,爽! 最初的胆战心惊过去后,她愈发适应这种呼风唤雨的好日子。 她闲闲一勾手指,旁边的兔耳小魔修怯生生捧来一叠冰晶方牌。 再勾,熊耳与豹尾的魔修应召上前,利落支好方桌。 四人开始搓麻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8节 魔修中也有皮相看得过去的,但实力大多不入流。越强悍的魔修,形体越是扭曲混乱。 殿门外,乱神阴魔君手提两颗首级,沉声禀告:“这两人明明是魔君,还在外散布谣言,妄称尊上有分身在边境和风陵州。妖言惑众,居心叵测,恐为十四州细作,属下已将其先行诛杀。” 初绮忙着杠牌,抽空抬起头:“不错,下去等赏吧。” 乱神阴喜滋滋走了。 一局打完,初绮赢了三十源晶。 只要将一颗源晶放在两颗灵石之间,源晶内的灵气就会被同化,逐渐便成灵石。反之亦然。 她挥退众人,孤身转入尊座之后。 穿过重重厚重的帷幕,血月的幽光也被彻底吞噬。 浓黑的尽头,一道古铜巨门巍然矗立。门上异兽浮雕狰狞起伏,仿佛镇守着门后的秘密。 初绮上次走到这里,就被叫走了。 确定暂时无人打扰后,她深吸口气,双臂用力,猛然推向铜门。 门轴发出锈死的咯吱声。 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显露出来,远处隐约有炽红的光点,无声闪烁。 初绮叹了口气,如今灵力被封,下去若有危险,便如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她心里清楚,好日子不多了。 真正的魔尊迟早会回来,到时候也得死。 传讯令久久无动静,想来所有人都无法联系她。事已至此,恐怕师尊也无能为力。 初绮缓缓步入隧道。 不知走了多久,炽红的光点逐渐清晰。 初绮终于看清那物体瞬间,呼吸为之一滞。 隧道尽头又是一扇门,锁的位置镶嵌着一只金龙的首级。它双目紧闭,却栩栩如生,长须浮动,双角绒毛积满岁月尘埃,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真正的龙都是传说中的生灵,初绮从没见过。 她再靠近一步,耳畔隐隐响起模糊的声音。 “曾许万象共登舟。” 她有听到什么吗? 初绮左右观察,好像锁孔只可能在龙口中。 她取出钥匙,插在龙嘴里。 龙目倏然睁开!黄金瞳仁如日轮流转,迸射出赫赫威严的光芒。 初绮被震慑在原地,无法挪动一步。 布满利齿的龙口猛地咬住她手臂。 初绮痛得一跳:“松口快松口——” 龙首纹丝不动,血腥气弥漫开。 初绮几乎飙泪:“有狗咬我啊啊!!” “放肆!”龙首声如洪钟,怒而口吐人言,挟带龙威轰鸣:“本尊乃玄黄祖炁,凌驾于九曜之上的唯一真君帝烛!” 趁它一开口,初绮解救出手臂,背在身后。 帝烛:“……“ 初绮捂着手臂,怒道:“什么祖啊君啊帝啊,还不是被魔尊砍头挂在这里当看门狗。” 帝烛一怒之下发威,闭上眼,不看她了。 初绮敏锐察觉出它一丝憋屈。 “真君,给点开门的提示呗。” 帝烛没有理她。 半响,耳畔模模糊糊响起声音。 “曾许万象共登舟。” 初绮这回听清了。 完了,她虽然读过几年书,但修剑数年,对诗对联的早就还给学堂夫子了。 她不会,但她可以行贿。 初绮掏出一块灵石,在帝烛鼻子前晃了两圈:“一个龙只剩脑袋,还待在如此幽暗的魔域宫殿深处,好寂寞啊,好孤独啊。” 帝烛嗅到久违的灵气,勾起遥远模糊的回忆。那时它叱咤风云,畅游天地,吞云吐雾,追逐日月,后来…… 它右眼微微睁开一线,看向这个弱小狡诈的剑修。 帝烛:“魔尊大人从何而来。” 初绮的手一顿:“……” 十四州皆知,魔尊与道尊本为双生一体。魔尊气浊,道尊气清。 道尊授人修行之法,以抗浊世魔劫。然而魔尊不死不灭,总会卷土重来。 此乃天地法则,注定的永恒循环。 问题是,就算知道,她也对不上下句。 “我知道了。”初绮忽然道。 帝烛彻底睁开眼。 初绮拔出剑和钱袋:“你不开门我就把你剁成肉泥,你开门,这十万灵石都归你,你看着办吧。” 帝烛盯着她的芥子袋,嗤了声,龙息喷在初绮脸上。 “本尊凭什么为你冒险。” 初绮:“那你——” “多贡点。”帝烛道。 “……” 她再掏出十万灵石,放进芥子袋,递过去:“现在够了吗?” 帝烛嗅了嗅,张开血盆大口吞下。 它就一个龙头,也不知道咽去哪里了。 “再来。” 初绮:“……”你不要太过分!! 一炷香后,她捂着芥子袋痛哭,“没了,真没了!你吃了我二百三十万灵石,你是人吗?我这么多年的积蓄,准备给爹娘买丹药的老本都被你吃干净了!” 帝烛咂吧嘴,意犹未尽道:“行吧。” 沉重的闸门缓缓升起,却只露出半人高的缝隙,她必须深深弯腰才能挤入。 帝烛:“只能开这么多。” 真小气。 初绮还是手脚并用钻了进去。 “别死在里面。” 帝烛话音未落,闸门轰然闭合。巨响之后,周遭重归寂静。 前方唯有七扇巨门依次排开,散发着幽幽紫光。 初绮蓦然想起踏入魔宫前,曾仰望见山顶的七座黑色尖塔。 莫非正对应此间七门? 她来到最左边的门前,深吸口气,握紧冰冷的铁门环,将其推开一线。 瞥见里面的东西,她触电般猛地拉回门扇,心跳如骨。 全是恶灵,拥挤翻滚嘶嚎,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初绮来到第二扇门前。她的手还没握上铁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便先一步攥住她的心脏,大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那扇门静静地立在原地。但直觉提醒她千万别打开这扇门,不要靠近!碰都不要碰! 初绮匆忙来到第三扇门前,先开了一条缝,接着她全然推开。 全是源晶! 一屋子的源晶,向上看,甚至看不到顶。 莹莹紫光十分养眼,有种回到烬幽城的美妙感觉。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走到第四扇门前。 这一次,没能拉动,但拦不住她有钥匙。 门内,一道黑色炼魂幡自穹顶垂下,尾部逶迤落在高台上,阴冷死寂。 她忽然想到,太丰长老失踪的神魂,最可能的去处…… 必须带走它! 她上前设法收取。突然,静止的长幡却一颤。 初绮心脏猛地跳到嗓子眼! 她立刻拔剑后退,随时准备开战。 但灵气被封,又有几分胜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缠绕着丝丝魔气,苍白的手指尖尚滴着血,由内拨开长幡的一角。 初绮呼吸一窒,这手有些眼熟。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69节 黑幡彻底掀开,一名满身伤痕的高挑男子显露出来。他与初绮对上视线,双方皆是一怔。 初绮:“阿舟?!” 柳藏舟:“初绮?!” 话音未落,他从高台一跃而下,握住她的双臂。 初绮被他当陀螺正转一圈,反转一圈。柳藏舟仔细端详着她,眼底的震惊尚未散去。 初绮刚要开口,他的手揽在她脊背上,用力一按,初绮猝不及防一头戳进柳藏舟怀里。 他埋在她肩旁,深深吸了一口气。 “……” 他身上的血气和药香也一个劲往初绮鼻子里钻。 刚才时间太短,她没来得及多问,阿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只觉得,她的鼻梁,好痛! 你小子,用胸偷袭我! 第50章 初绮把自己的脸拯救出来: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二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 “……” “……” 初绮捂住他的嘴:“不许再抢我的话。” 柳藏舟双手抬起, 垂首看着她,以示妥协。 他说,虞晦的皮囊被撕裂后,魔气瞬间淹没了他。 柳藏舟连魔尊的脸都没看见, 眨眼便来到这四周石墙密闭的房间, 唯有一道炼魂幡垂在中央。 魔尊定想取走他的神魂, 眼下却无暇顾及。 他仔细检查长幡许久, 忽闻一声异响。 对面石墙上竟然凭空出现一条幽幽紫光,框出一道门的形状, 他疾步隐于幡后, 紧接着,初绮就推门进来了。 初绮:“我一度以为你是魔尊假扮的!” 柳藏舟:“我也以为你是魔尊假扮的。” 初绮咬着嘴唇, 沉默片刻,视线缓缓移到柳藏舟脸上。 她故意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逐渐压成阴森森语调:“阿舟……” “嗯?” “其实,我就是魔尊!失策了吧?哈——” “……” 柳藏舟垂眸,长睫半掩的眼底, 浓浓的无语。 室内幽暗, 初绮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像一片雪花落在她耳畔:“是么……” 颈侧忽然搭上他微凉的指尖,面前的柳藏舟忽然朝她俯身, 一口咬在她脸颊软肉上! 初绮惊慌手忙脚乱:“啊啊有狗咬我——” 柳藏舟微微松开她, 挺拔的鼻尖还戳在她脸上, 闷在嗓间的笑声抑制不住,灌进她耳朵里。 “这就是魔尊大人的真面目?” 初绮满脸涨红,恼羞成怒别过头:“等下你就知道了!我真是魔尊!” 柳藏舟起身道:“好好好。魔尊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初绮不跟他计较, 等出去吓死他。 “我看你刚才能碰炼魂幡?你有办法带走它吗?” “可以试试。”柳藏舟道,“幡上有禁制,我们取走的话,恐怕魔尊会知道。” “那我们最后再来取。” 她拉着柳藏舟出来,七扇门一字排开。 他忽然面色凝重,指着第二扇道:“你没打开它吧?” 初绮摇摇头,那正是让她毛骨悚然的门。 她问:“里面是什么?” 柳藏舟微微眯眼:“看不到,但和魔尊的气息一致。” 初绮庆幸自己的直觉准确,她推开第五扇门。 接天的书架,到处是散落的古籍,绝大多数都没有妥善保存,腐坏严重。 灰尘漫天,初绮捏着鼻子踏进去,看来魔尊不爱读书。 柳藏舟随手抽出一本,大致翻了翻,直接收入芥子袋。 初绮:“……” 柳藏舟睨她:“为何这般眼神看我。” 初绮:“我还以为你这种世家名门的公子不干偷鸡摸狗的事。” 柳藏舟面色如常:“谁叫我今日追随魔尊大人。” 初绮:“?” 赖我? 眨眼间他又收了几本,转身往外走。 初绮跟上他:“这么快就金盆洗手?” 柳藏舟:“先看第六扇。” 推开门,初绮从他背后探出脑袋,惊呼一声:“这狗贼,太有钱了!” 静静的幽暗里,屋室宝光氤氲,数不尽的法宝罩在色彩斑斓的朦胧辉光中,交织成梦幻般流光溢彩的海洋。 她怔在原地,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横冲直撞,激动得肚子都隐隐疼起来。 柳藏舟眺望着屋顶:“你感受到了么?” 初绮捂着小腹:“感、感受到了!” 柳藏舟:“这里对灵气的压制减少了。” 竹简应手射出,炸作一团尘雾。雾中显现出无数纤细如发的灵线,汇聚空中某一点。 柳藏舟飞身而起,将那物摘下来。 初绮的腹痛愈来愈严重了,她深吸一口气,冷静点,别激动,不就是魔尊积攒多年的法宝么?四舍五入都是她的! 她移过眼看去,阿舟修长的指尖捏着一支纯白的百合花。 他将花瓣剥开,周遭灵气乱窜,初绮痛得发抖。 他将花瓣合拢,灵气归于死寂,初绮忽然又好了。 “从解禁一成到十成。”他抬起头,看见初绮苍白的嘴唇,“你怎么了?” 初绮头晕眼花,双腿一软,被柳藏舟扶住。花瓣蹭在他手臂,灵气重新流动,一阵剧痛袭来。 柳藏舟按住她脉搏,面色古怪道:“你肚子里……” 初绮惊道:“有?” “你要破境了!” “不可能,纳元入海丹,我吃了十几天了!” 初绮愣了愣,如果重明峰主一天半就横跨神境,那她吃了十几天,修为会涨成多少? 不会真给她送上道境吧? 那也太夸张了。 柳藏舟急忙道:“快打坐!” 初绮欲哭无泪,早不升,晚不升,这时候升? 她一把合拢花瓣,塞给柳藏舟。解禁一重,只有隐隐的痒痛,完全能忽略不计。 “不行!” 她破的是道境,高灵境破境会引动天地异象。 到时候所有魔君抬头看见阴森晦暗的魔域上空,浮现一片霞光灿烂七彩祥云,还追着魔尊跑…… 初绮拉着柳藏舟去开第七扇门。 天顶洒落的光明,让她眯了眯眼。 室内有五尊高大塑像,前四尊都各有各的残缺,有的无头无手,有的腰间以上都消失。 她正欲走进去细看门旁的第五尊,忽然听到细微的响动,她立刻停下脚步。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0节 紧接着,双眼被柳藏舟的手从右侧盖住。与此同时,她也捂住了柳藏舟的眼睛。 两人无声而迅速地退出门外,柳藏舟反手掩上门扉。 掌心温热的触感残留了片刻,初绮眨了眨眼,适应黑暗。 柳藏舟声音微沉:“门旁那尊塑像,它在眨眼。我看见了。” 会战试炼前,阿舟和她通过气,他眼中有一件法宝,可看见灵能流动的轨迹。 初绮:“我听见了,它在呼吸。” 第七扇门后,全是魔尊的塑像,座下皆有莲花,和烬幽城中一模一样。 历史上魔尊复苏过四次又湮灭,算上第五尊,正好是如今的魔尊。 她不清楚如果与第五尊视线相接,会产生什么结果。 看起来塑像不是很敏锐,并未察觉他们。 这也提醒了初绮,今后得更加小心,有必要时披上过眼云烟。 如今七扇门都看过,初绮忽然锤了一把柳藏舟前胸。 他扭过头:“?” 初绮眉眼弯弯,眼底划过狡黠的流光,压低声音:“你想不想和我做点刺激的事?” 柳藏舟浑身一顿,不敢置信地瞥过她,又皱着眉打量四周:“什么事?” 初绮靠近:“你懂得,不能跟别人说的事。” 柳藏舟耳根蓦地烧红:“在这种地方?” 初绮:“不行么?” 柳藏舟无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偏生她的手又缓缓拉上来,令他更加僵硬:“你别动,你先……细说一下。” ”好嘞!”初绮掏出一把芥子袋,撸起袖子:“咱俩干一票大的,抢空这里!” “……” “阿舟你为何对天翻白眼呀?” 初绮重返第六扇门内,掏出芥子袋,略过只能被魔修使用的法宝,一通风卷残云。 芥子袋的容量有限,好在她又搜集到两个类似的法宝。 一个是黑匣,可以割裂一方空间封存,代价是使原处化作虚无。 一个是镇纸,能将寻常法器压成一张纸。 可惜此处没有寻常法器。 但若她用芥子袋装珍贵法器,再用镇纸压平芥子袋,岂不是完美利用空间? 她试了试,果然成功了。 不愧是魔尊,活了几十万年,什么好宝贝都有。 大概半个时辰后,柳藏舟从隔壁回来,初绮伸手道:“还有没有芥子袋了?快借我!” 柳藏舟取出三个:“没想到你这种天之骄子也干偷鸡摸狗的事。” 初绮:“敢和魔尊顶嘴,反了你了。” 装什么装,小时候她和阿舟干过的缺德事太多了。 两人偷完,又跑去第三扇门后偷源晶。 柳藏舟盯着望不到天顶的源晶山:“……我们的芥子袋不够。” 初绮一头扎进去:“能装多少算多少!” 柳藏舟:“你动作真娴熟,个人战没少练吧?” 初绮羞涩一笑。 等所有芥子袋都几乎装满,她和柳藏舟对视一眼。 是时候去取炼魂幡了。 摘下炼魂幡,魔尊就会立刻感知到,明白她踏入过七扇门,掏空了他的老家。 她伪装魔尊的事也就到头了。 很可能他们摘下炼魂幡的那一刻,魔尊就会出现。 但炼魂幡绝不能放弃。错过此次,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归寂城。时间一长,长老们的神魂就会被彻底炼化。 初绮和柳藏舟盘了一遍逃跑计划。 如今他们得到了一只巨鹫炼化的法器,原理与飞舟类似。只需要喂食源晶,不需要魔气,就能飞行。 恰好他们不缺源晶。 得手后,立刻乘坐巨鹫飞出去。 路上柳藏舟负责侦查,如果被魔修察觉,立刻剥开百合花,初绮拔剑戳人。 一旦抵达魔域边缘,便可重启传讯令,联系师尊。 “准备好了么?”柳藏舟问。 他站在初绮对面,轻轻触碰幡布,一丝一缕魔气染上他指尖。 初绮点点头,提着过眼云烟斗篷,跳上巨鹫,蓄势待发。 “三、二、一——” 柳藏舟猛地一扯! 炼魂幡如悬在天上的一道黑色飞瀑,向他倾泄而下。 缠绕在他双手的魔气愈来愈浓郁,几乎包裹住他的双臂。 初绮额前冷汗涔涔。虽然知道阿舟有一双医修特制,能隔绝魔气的手套。 可眼前魔气之浓,几乎凝成水。那层保护,真的足以抵御吗? 四周死寂之中,隔壁陡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门轴转动声。 初绮瞳孔骤缩,是第七扇门,那尊塑像居然出来了吗? 来不及了! “走!” 她一把拽住柳藏舟,拉到巨鹫上,披起过眼云烟,冲出门。 巨鹫身后拖着黑幡,如同一条长尾,在半空中飘动,昭示着他们的行踪。 柳藏舟脸色惨白如纸,飞快收拢黑幡,尝试收入芥子袋却失败了。 塑像沉闷的脚步声追随他们而来,越来越近。 到闸门口,初绮用钥匙一捅一拧,门没开。 ——砰砰! 初绮拍门喊:“龙真君!快快开门!求求你了!” 门外,帝烛不紧不慢地嗤笑一声:“哦?” 第51章 “求也没用。凭什么呢?”帝烛道。 好一个趁火打劫!放她进来时, 就等着出去再敲她一笔是吧? 初绮:“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瞧她低三下四的模样,帝烛哼哼两声:“不带我,你也休想离开。” 初绮:“怎么带?” 帝烛:“你不是剑修?劈断闸门梁就行了。” 话音未落,银白色的天衍剑已经劈来! “锵”一声, 剑身深深没入厚实的门梁, 卡死了。 初绮仰着头, 执剑的双手暴出青筋, 抽不出去,也难进一寸。 咚、咚—— 塑像的脚步声几乎在脑后响起。 昏黄摇曳的巨鹫目火, 映亮隧道天顶上, 五根漆黑的指影,正从背后缓缓抓来。 初绮脖颈僵硬, 一股寒意蹿上脊背。 “……别回头看。”坐在她背后的柳藏舟道,“准备开花!” 腹痛乍起, 初绮引剑灵直贯剑锋。 长剑压下,门梁颤抖,绽开一道裂缝, 轰然迸裂! 整扇闸门向前倾塌, 碎石滚落如雨,尘土飞扬间,初绮骑着巨鹫疾冲而出! “哈哈——”帝烛放肆笑着, 从空中坠落。 初绮扬手捞住长长的龙须。 巨鹫猛地一沉, 几乎蹭着地面飞。 龙头被一路拖行, 在地上骨碌碌颠簸了好几圈:“痛!哎——痛痛痛!” 初绮:“别嚷嚷了!你重得要死!” 帝烛一跃而起,跳上巨鹫脊背,挤进初绮和柳藏舟之间:“快飞快飞!” 初绮真想踹它下去。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1节 自从帝烛加入,巨鹫的速度起码慢了三倍! 就连过眼云烟也失效了。 披风容量能覆盖两人一鹫, 但只能勉强容纳帝烛龙首。 柳藏舟索性拽下过眼云烟:“快披上!前方三百丈好像有一群魔修,准备开花。” 初绮:“我不用。” 柳藏舟:“我也不用,我能暂时抵御魔气。” “你披。”她掀起披风扔向阿舟,“你快藏好了!” 柳藏舟皱眉甩回去:“现在是逞强的时候?” 初绮再甩回来,还一把抢走他手中百合花:“你才不要逞强!” “外面至少有七十个魔君!” “知道了知道了!” “初绮!”柳藏舟罕见地动怒了,脸色骤然冰冷,直接用披风裹住她。 初绮反手一扬,披风盖住柳藏舟的头。 帝烛看着过眼云烟来来回回地甩,道:“别抢了,你俩一起死,披风给我吧!” 初绮和柳藏舟异口同声:“闭嘴!” 下一刻,巨鹫飞越古铜门,掠过高高在上的尊座,展开双翼,瞬间冲出大殿! 万丈夜空,如墨铺开。 三轮血月静谧高悬。 整座归寂城沐浴在幽红月色中。 高处的寒风,捎来焦枯死寂的气味。 帝烛深吸一口气,久违了!飞翔的滋味,然而…… 来不及了。 巨鹫之下,近百位魔君正仰望。 漫山遍野已被魔修覆满,密密麻麻,如一片蠕动的黑潮,无数仰起的脸庞望着他们。 柳藏舟瞳孔骤缩! 这一刻,忽然变得极其漫长。 万千脱身的计策,电光石火间掠过脑海,却寻不出一条能让两人同时逃出生天的办法。 就在他试图拿披风盖住初绮,自己跳下去引开魔修时—— 初绮缓缓站起,展开双臂。 所有人仰天高呼:“恭迎魔尊大驾——!” 柳藏舟:“???” 帝烛:“……?” 初绮回眸一笑,任凛冽狂风吹乱鬓边发丝,只轻轻拂手:“退下。” 地上,万魔如潮退却,山呼之声响彻天地:“谨遵魔尊法谕——!” 柳藏舟:“????” 帝烛:“?!?” 无人开口的诡异沉默中,巨鹫疾驰而去。 … … 一个时辰后,身后已看不见归寂城的踪影。 帝烛仿佛死了一般。 柳藏舟撑着前额,垂首沉默。 初绮嘴角扬着,就没有落下去的时候,还乐呵呵地哼着小曲。 半晌。 “也就是说,你冒充了魔尊?” 柳藏舟盯着她,眼底的余惊还未消退:“初绮,你胆子真大啊。” 初绮笑眯眯摆手:“不要太崇拜我。” 柳藏舟深呼吸,哼道:“有时候真想揍你一顿。” 初绮:“还好你只是想,要不然我这么柔弱,早就被你一拳揍死了。” 柳藏舟:“……”现在更想了。 初绮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长脖颈主动靠过去。 柳藏舟:“干什么?” “给你个机会,揍我。” 柳藏舟微微抿着唇,目光移向她莹白的脸颊。 初绮抬起眼,他眉心早就松开,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忍耐,却仍故作镇定。 帝烛突然哎呦一声:“别揍了,再揍就亲上咯!” “……” 柳藏舟面无表情将炼魂幡塞它嘴里,温声道:“真君既然得闲,何不帮忙搭把手。” 帝烛咬着厚厚一叠黑幡,刺鼻的气味直往嘴里钻。 什么东西就敢往世间唯一一条真龙嘴里塞?! 它垂眼一看,差点呕出来。 初绮扭头:“不许吐!吐了我把你扔下去。” 帝烛口齿不清:“岂有此理!真是奇耻大辱!” 初绮又往巨鹫喙中塞入一把源晶,催促它飞高点。没想到龙首如此重,要拔高,就得减缓速度。 自己伪装魔尊的事随时可能败露,为避免被地上魔修察觉,只得牺牲速度,换取一些高度。 初绮算了算:“你吃我那么多灵石,只能当个置物架使。带上你,我们却要飞三十多日。怎么看都不值。” 帝烛瞪大了眼:“本尊乃玄黄祖炁,凌驾于九曜之上的唯一真君帝烛!” 初绮:“又称,赔钱货。” “??” “它居然喜欢吃灵石?”柳藏舟从怀中取出一枚,晃了晃,“这个?” 盈盈光芒在他指尖摇曳,帝烛金黄龙睛“噌”的亮了,龙口两侧四条须须飘起来,摇摆出残影。 柳藏舟的手往左,帝烛金瞳往左。 他的手往右,帝烛金瞳往右。 柳藏舟将灵石放在初绮手心,帝烛视线追着灵石,抬眉望向初绮。 初绮笑着:“嘬嘬嘬——” 帝烛倏然反应过来,震怒道:“狗男女!” 初绮:“形容咱们仨很合适。” ……骂谁狗呢?! 帝烛一怒之下,闭上眼不说话了。 大约二十八日后,二人一龙已靠近魔域边境。 灵气压制减轻的代价,是初绮的丹田越来越痛。 帝烛想起一路上柳藏舟时不时掏出灵石喂它,好心提醒初绮:“你真是愚不可及才在有魔气的地方破境。根基如何能稳住?你的道途,怕是要止步于道境初阶了!” 初绮:“我要有的选,还能在这里破?” 帝烛:“求求本尊,就教你一个压制灵气运行的口诀。” 初绮:“……” 帝烛:“还不快求求我!” 柳藏舟默默取出一颗灵石,塞在它嘴里。 帝烛:“屏息凝神,引导灵气上涌,汇聚在双目之间的缝隙……” 初绮:“我有种憋着不上茅厕的感觉。” 帝烛回味着灵石的滋味,悠悠道:“起码要飞回十四州,最好选灵气充足之处。道境关乎道基永固。要不世人总说‘上三境’与‘下三境’呢?怎么不说上四下二?” 初绮扭头:“你什么境界修为?” 帝烛昂首:“自然是真境,上三境之顶!” 不待旁人吹捧,它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比本尊更高的修为境界。你那什么章的师尊,不过区区心境,连本尊一根龙须都比不上。” 初绮:“那你只剩头,境界最多算个‘使’。” 柳藏舟忍不住笑出声。 帝烛疑惑道:“什么屎?!你胆敢辱骂本尊?” 柳藏舟:“她说,你的真境只能算个‘十’,下面的‘具’被砍掉了。” 帝烛:“……” 初绮戳戳他:“好笨呀。你到底是被砍掉了身体,还是被砍掉了脑袋?嗯,好像都一样。”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2节 帝烛发出一声愤怒的龙啸! 又过了一日半,回首再也看不见血月。 夕阳永久笼罩着魔域的边境。再往前,跨过间海,就是风陵州。 一列哨岗屹立在陡峭的高岭上,海浪冲刷着黄色礁石。潮声中,初绮听见隐隐的琵琶声。 她循声而去,看见虞秋池坐在其中一个哨岗上弹琵琶,周围两个低阶魔修被她的琴音控制,给她端茶倒水。 虞秋池一抬头,震惊道:“你们……我还以为你们死了……” 初绮大概解释了一下:“你怎么还在哨岗,会战试炼不是十日就结束了?” 虞秋池神情瞬间落寞:“会战试炼根本就没能结束。” 应该说,到第十日,阴阳鱼符毫无反应,所有人都没能传送回去。 那时还在哨岗的弟子们全慌了,不知发生了何事,放下比试聚在一起。 最后大家得知,是魔尊提前苏醒,已接连攻破五座宗门,数十位道境修士陨落。风陵州、禹州、澜州、丹崖州全部陷入一片火海,地上都在冒魔气。 “归元宗急召所有弟子回宗,启阵迎敌,你没收到传讯么?” 初绮摇头:“那你怎么在这里?” 虞秋池哭丧着脸:“我爹不让我回去,他说魔尊只在十四州作乱,魔域边境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初绮和柳藏舟对视一眼。 重明峰主素来最宠他的闺女,能舍得虞秋池留在魔域边上,可见归元宗面临的境况有多危险。 初绮撕开一张传讯令。 虞秋池:“护山大阵隔绝一切灵能……” 好吧,果然联系不上师尊。 重新驾起巨鹫,又用了几日跨越间海。 当风陵州东岸的轮廓在海平线上浮现时,她与柳藏舟同时无言。 记忆中那林海苍翠、飞舟如织的繁华港口已荡然无存。 遮天蔽日的浑浊烟瘴,大地遍布焦黑疮痍,野火在废墟间明灭。道道地裂中,丝丝魔气溢出。 灵气好稀薄。 初绮正要继续向前,一群修士忽然各处角落里钻出来,阵法符篆剑气直往她脸上招呼。 为首的正是万木春。 初绮赶紧招手:“别打!自己人!” 万木春:“你也配扮作初绮的模样?你身下那头魔鹫坐骑就是最大的破绽!受死!” 第52章 万木春宝镜乍亮, 飞出三支白箭,疾射而来! 锵—— 三声爆鸣几乎重叠,一面巨大的青色圆盘屏障在初绮身前霍然展开。 繁复的灵纹在盘面上疾速轮转交织,稳稳抵住白箭。 柳藏舟立于初绮身后, 手臂平伸。 涌动的灵力自他掌心奔流而出, 汇入指尖前悬浮的青色竹简, 再注入每一道流光灵纹中。 是医修! 万木春一惊, 朝两旁呵道:“停手!” 初绮驾着飞鹫降落,却因丹田突然绞痛, 一不留神操纵失衡, 飞鹫一头栽进地里,彻底报废了。 灰烟弥漫, 万木春抹去额头上汗水:“初、初绮?真是你?” “如假包换……” 初绮将过眼云烟一把盖住帝烛上,滑下飞鹫翅膀, 嘶了一声。 她脸色惨白,鬓发散乱,一副狼狈虚弱模样。 万木春想起回宗后听到的传闻。 初绮在会战试炼上, 被魔修抓到归寂城, 惨遭非人虐待,不仅打断灵骨,挖走丹田, 还把她的灵脉一根根抽出来, 修为尽失…… 万木春:“你怎么还活着?” 初绮想起归寂城那些事, 摆手道:“别提了,差点就死了。” 柳藏舟按在她肩上:“屏息凝神。” 万木春抿着唇,有一万句想问的,却不敢开口。 方才初绮不曾出剑, 反靠着医修撑开屏障,这实在太过反常。 再瞧她落地时那缓慢虚浮、需借飞鹫翅膀支撑的模样。恐怕,她已无力运灵了。 初绮捂着丹田,一手扶着柳藏舟,又嘶了一声。 万木春双手发颤,心底率先翻上来的,居然是淡淡的庆幸。 她终于能超过她了。 但只有短短片刻,这点甜头迅速消散,说不清的郁闷和烦躁充斥着胸腔。 明明一直想超过她的。 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不是想让初绮比她弱,而是想要自己比初绮强。 她百转千回的心思,初绮根本没注意到。 “你怎么在这里……瑶光顶被破了吗?” “怎么可能。”万木春道,“但风陵州大多宗门已被魔尊击溃,我正组织残存弟子于岸边固守。魔尊过后,必有群魔随之而来。” 初绮:“凌霄道庭呢?风陵州第一大宗至少有二十多个道境修士吧?都打不过魔尊?” 万木春脸色一沉:“连心境修士都打不过魔尊。” 初绮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什么?” 万木春低下头:“你师尊和魔尊一战,败了。” 初绮愣在原地,耳畔嗡嗡作响,脸色煞白。 难道她联系不上师尊,不是因为护山大阵阻隔,而是…… 柳藏舟抽出一个蒲团,将她按在上面:“快打坐。” 初绮拽着万木春的袖子:“你先说,如何败的?” 万木春:“我也不清楚,如今各州消息都不是很灵通。我听宗主说,你师尊和魔尊打了三个时辰,就莫名其妙消失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不会的,我师尊不应该输给魔修。” 万木春心中的憋闷一涌而出:“初绮,人总要接受现实,你以为你们师徒俩都能一直毫无败绩吗?你——” “万道友。”柳藏舟冷声打断,“请你慎言。” 万木春的脸骤然通红。 魔尊毁灭风陵州后,她精神紧绷,一刻也没有休息过。 “抱歉……我并非故意。只是……风陵州的情况太糟糕,我这几天一直很绝望,看不到出路。” 她懊恼地瞥向初绮,视线却被柳藏舟挡住。他蹲在初绮面前,正低声说着什么话。 万木春搜肠刮肚,想再挤出一两句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嘴笨得惊人。 现在说“你多休息养养身体”会不会好一点?又怕刺激到初绮,让她想起被魔修折磨的事。 这时,天空中隐隐传来一声雷响。 万木春抬起头,什么也没看到。 初绮忽然抬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万木春脸色一白。 初绮:“除非你赔我三万灵石。” 万木春:“……” 她是不是被讹了。 交完钱,万木春低声道:“心境修士陨落,天地会有异动。到现在无人看见端倪。所以你也别做最坏的设想。” 初绮嗯了声,主要想了也没用:“扶山长老呢?” 万木春捂住脸:“你就别问了。扶山长老也……” “也?!” 万木春:“我也不能确定。现在大家都说,魔尊已经强到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了。上一次魔尊达到这种实力,还是十几万年前。那时候十四州还叫三十六州。” 初绮一惊:“三十六减十四,其他二十二州呢?” 万木春:“被魔尊攻下,并入魔域了。” 初绮:“……” 以后十四州会不会叫负八州? 柳藏舟也惊讶道:“为何会这样?”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3节 万木春:“事出太紧急,据说大家开始秘密寻找九幽胎时,魔尊已经完全苏醒了。但不论如何……我风陵州绝不能沦陷!” ——轰! 天地震动。 万木春抬起头:“?” 怎么感觉附近有雷声? 而且初绮的脸色更难看了,咬着牙,额头上泌出一层汗。 万木春蹙眉:“你这情况别回云州了,跟我来瑶光顶休息一段时间。咱们这种人,去在魔尊面前也是送死。” “据说魔尊能瞬间来到世上任何一处隐秘之所。我瑶光顶有秘法可以避开他……祖宗!你怎么回事?!” 万木春惊呼:“你怎么浑身发光?你是不是被魔尊盯上了?还是你不行了?” 初绮哽咽:“没事,你接着说。” 万木春慌了:“怎么可能没事!?你都这样了!” 初绮气若游丝:“好吧,我可能撑不住了。” 万木春不敢置信:“你、你……” 柳藏舟严肃道:“她撑了一路,真的撑不住了,快找个灵气浓郁的地方。” 万木春:“好好好,我们马上回营地。” 她颤抖着手掏出传送法器,差点没握稳。 白光笼罩住她们,再睁眼已是一处道场,四面环绕着高大的杉树。不少人在此歇息,看见万木春六神无主模样,暗叹一口气。 有要有修士死了。 万木春掏出最好的丹药:“你吃吗?” 初绮虚弱地笑着:“我用不上。” 万木春眼睛一酸:“你还是吃一点。” 柳藏舟:“万道友自己留着罢。” 万木春捂住脸,药瓶掉在地上:“我没想让你死,从来没有!” ——轰! 天空中第三声炸响。 周遭众人齐齐看过来。 万木春怔在原地。 下一刻,初绮身上爆出猛烈的金光! 狂暴的灵气席卷天地,万物都镀上一层无情的灿金。 那光芒温柔而残酷地吞噬了初绮的笑靥。 最终,连轮廓也再难辨认。 金光缓缓升起,在天际化作一痕绚丽的七彩流霞,随风逸散。 “初绮——!” 万木春猛地伸出手,仿佛这样就能挽住那正在流逝的光。 “我给你当寄命人,你教我剑法,我给你报仇!” 金光渐渐消散。 万木春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眼角挂着湿痕。 初绮站在她对面,歪着脑袋。 旁边的柳藏舟抱臂撑着前额,垂首不语,似乎不想和她们说话。 万木春:“?” 初绮:“?” 万木春眨眨眼:“不是,你、你怎么没死啊?” 初绮诧异道:“我活得好好的。” 万木春突然滋出眼泪:“那你刚说你不行了!害我白担心一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丢人吗!” 说完,她感觉不对劲。 所有人都用一种震撼的目光仰望天空。 她也抬起头。 “……” 天上,七彩祥云,华光流转,辉映山河。 霞光中幻化出琼楼玉宇、凤飞龙舞的虚影。 一片煌煌异象,笼罩四野。 后背被初绮拍了拍:“我破境了。” 万木春:“嗯……” 万木春:“嗯??” 她脑中轰一声炸开,思绪停滞打结:“等等,这,论道会前你不是已经破虚境吗?” 初绮指指天上:“对啊,我又破道境了。” 万木春:“?!?” 不是,这是人吗?? 还有没有天理了! … … 瑶光顶大殿。 殿中没有一盏烛火,光线却无处不在。四面八方的墙壁自身散发着一种均匀柔和的淡淡辉光。 万玉沙高居正座,惊奇地打量着右侧的初绮。 “初道友,上次见还是神境吧?” 初绮挠头:“我也没想到我这么天才。” 万玉沙呵呵一笑,皮笑肉不笑,左眼写着“用你讲”,右眼写着“无语”。 初绮这次跟万木春来瑶光顶,就是想问魔尊的事。 万玉沙没有藏私:“想必你已经知晓,魔尊能抵达世间一切隐秘之处。然而,我瑶光顶整个宗门,乃是天穹中一颗星子,举世可见,自非“隐秘”。所以侥幸逃过一劫。” 初绮恍然,此刻她对师尊那句“凡世间存在之物,都有弱点”有了更深的理解。 连魔尊也不例外。 “敢问宗主可知道我师尊的消息?” 万玉沙沉默片刻,道:“上章峰主的剑域,名为醉梦平生,对吧?” 初绮深有体悟。 师尊在剑域中,不死不灭,不会受伤。 而踏入她剑域的所有人皆半醉半醒半梦,难以保持清明。 平日叶停鸢看似荒诞的醉态,便是她心神常驻剑域的显化。 初绮:“对,我师尊就算被传送到隐秘之处,也没人能靠近她。魔尊是怎么胜的?” 万玉沙叹道:“你对隐秘之处的定义太狭隘了。” 初绮微讶:“请指教。” 我也是猜测。”万玉沙道,“魔尊将上章峰主,送入了她自己的梦中,然后吞噬了她的剑域。” 初绮皱眉:“梦不是虚无缥缈的吗?还能送进梦里?” 万玉沙:“到达心境后,很多事都不能用凡俗眼光去解释了。” “魔尊的实力恐在心境之上。当你直面魔尊时,或许前一瞬你还胜势在握,下一瞬便已溃败,并且你永远参不透自己为何失败。” 初绮:“我师尊的梦在何处?” 万玉沙:“那只有你师尊本人知晓。这的确符合世间隐秘之所,对吧?” 初绮陷入长久的沉默。 万玉沙:“不过魔尊吞噬你师尊的剑域,也付出了代价。他现在有一半时间是不清醒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在这一半时间里杀了他……” 初绮皱眉看着自己的双手,第一次产生怀疑。 她真能杀得了魔尊吗? 那可是连师尊和扶山长老都打不过的人。 但师尊那句话,偏偏在此刻浮现心头: “每个人都有弱点,你有我有,就连师祖也有。再强大的人也不例外。掌握一个人的弱点,就是能赢过她。” 万玉沙:“初绮,不止风陵州,整个十四州都危在旦夕,我可以寄希望于你吗?” 初绮:“为什么是我?你算过我的命?我能赢?” 万玉沙:“……也有可能死。” “多大概率?” “还挺大的。” “……谢谢。”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4节 被人提前告知会死,还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初绮深吸一口气:“有没有不死的办法?” 万玉沙笑了笑。 她是个面庞圆润,气质温煦雍容的女人。虽然高高在上,却丝毫不显傲气。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时,仿佛早已勘破所有因果与去向。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提过了。” ——寄命人。 万玉沙招手,让万星燃和万木春上前。 “我这两个孩子,各自都有一桩护身机缘,可替死一次。你把死劫星放在他们身上,既能保你不死,又不会真让他们丢了性命。何乐而不为呢?” 初绮忽然感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扭头看过去,是阿舟。 柳藏舟道:“万宗主,可否让我来做她的寄命人。” 初绮愣了愣:“阿舟你——” 万玉沙平静道:“非我瑶光顶道统承继者,不得为寄命人。” 初绮:“等等!您的俩孩子愿意吗?” 万星燃和万木春同时看向初绮。 这一对孪生兄妹生得容貌相似,初绮顿感如芒在背。 万木春摊手:“如果你选我,我当然接受,只要你能保住风陵州。” 万星燃抱臂耸肩:“我没有意见,不过,恐怕有人有意见。” 他似笑非笑看着柳藏舟。 初绮察觉出有些微妙:“寄命人到底怎么回事?” 万星燃:“都彼此命运交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还能怎么回事?反正据我所知,所有寄命人到最后都难免成为道侣。” 初绮如遭雷劈:“…………” 第53章 将炼魂幡托付给万玉沙后, 初绮回到瑶光顶待客的静修室。 三十多日的飞行,让她有些疲惫。 初绮解开桌上那团鼓囊的过眼云烟,帝烛顿时咳道:“怎么才来,你想憋死本尊吗!” 初绮:“柳藏舟呢?” 帝烛嗅到她身上灵石的气味, 哼了声:“凭什么告诉你?” 初绮扭头去了隔壁。 昏暗幽闭的静修室中, 七重薄纱帷幔挡住瑶光顶无处不在的微光。 一颗暗淡的夜明珠, 搁在案前, 背光勾勒出椅子上的男子身影轮廓。 他静静斜倚在靠背,几乎仰躺着, 一只手背沉沉覆着双眼, 看不清神情。 初绮合上菱花木门,轻声笑道:“好暗。你不怕魔尊突然跑来?” 衣料摩挲的声音传来, 柳藏舟坐起身,看着她:“这不就来了。” 但初绮也没点亮四壁, 来到他身旁,弯下腰,撑着他座椅扶手, 歪头看着他。 她发现柳藏舟不对劲。 他穿着那一身淡绿衣衫, 披着墨色的长氅,仰头看她时,眉眼中带着一丝漠然和憔悴。 初绮:“你不开心?” 柳藏舟:“没。” 他很快转移话题:“瑶光顶的长老有突破炼魂幡的方法?” “两个时辰后就有结果。” 初绮随手拉住他一缕长发, 绕在手指上转圈圈。阿舟的头发好顺滑, 像绸缎, 于暗室也仿佛有月华流转其上,还带着一丝清冽的暗香。 她忽然问:“你不想让我选寄命人?” 柳藏舟看着她不言。 这是什么意思…… 初绮琢磨着,微微偏过头,笑道:“那你亲我一下, 我就不选了。” 她倾过身来,越靠越近。 肩头忽然被他的手抵住,阻止她一味地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柳藏舟语气淡淡的,没有情绪:“初绮。” 他认真叫她的名字,都是明确拒绝警告的意思。 初绮怔了怔,嗓音往下掉:“连亲一下都不愿意了?你不想继续了?” 柳藏舟脸上浮现一层薄红,还是不适应她如此大胆直白的发言。他遮住眼睛,叹了口气:“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怎么可能不想亲你……” “哦。”初绮拉着脸,干巴巴道,“那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想用一个亲吻,让你赌上死亡的可能。”他说,“不论你选不选寄命人,我都愿意继续,除非你不愿意了。” 初绮眯眼睨他:“你看着不太像心甘情愿的样子。” 柳藏舟笑了下,谁会心甘情愿看钟情之人,和另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家伙命运交缠。 光是想到万星燃有天可能亲吻初绮,他就已经打算给他灌绝命散了。 柳藏舟静了静,撩开初绮额前的碎发,完整露出她微皱的眉心和赌气的眼。指腹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轻轻拨动她的睫尖。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眨眼,毫不设防地望着他。 这么多年他都不忍逾越的界线,能让万星燃凭借一个生硬的寄命术抢先一步? 万木春更不行,她身为女子,能打着做朋友的旗号做许多越界的事。初绮这么迟钝,被温水煮青蛙了都不明白。 初绮:“……?” 为何阿舟的眼神忽然变得这么冷硬。 但她好像明白了。 之前他就因为万星燃八字没一撇的事吃过飞醋。 初绮噗嗤笑出声:“阿舟你真是……” 她拉过一张椅子,挨着他坐下,撑着脸慢慢和他分析:“首先,万星燃长得没你好看。他还是个没用的道修。我们私下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 “而且,他对我也没有任何想法,你不要太紧张了。” 柳藏舟:“我觉得他们都对你有想法。“ 们? 但不重要。 初绮:“就算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关键是你怎么想。” 柳藏舟一动不动盯着她,像中了静止咒。 时间、思绪、言语,在他身上都停滞了。 只有初绮还在说着,嗓音恬谧,又温柔,像静静流淌的溪水。 她的笑容都是暖色的,像烛火,像傍晚云霞,让她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毛绒绒的,模糊的光晕里。 “而且,只要想到我最终和别人做道侣,我也会很难过的。不是愧疚,不是对你有歉意。是真正的难过。我分得清。” “但我还是不太明白,喜欢道侣是什么感觉。” “阿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早就喜欢你了,而且习惯了喜欢……” “初绮。”柳藏舟突然开口,他不知何时竟然站了起来。 初绮抬头,被打断的一丝惊讶还未彻底消散。 他眼睑微阖,看着她,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那双清冷的眼眸黑得沉溺,雪白的皮肤下,脖颈的青筋随着吞咽微微起伏。 原来,他只要耳尖开始泛红,红晕就会一路蔓延到鬓边和眼尾。 初绮缓缓吸气,仿佛意识到什么即将发生,心脏怦怦跳动。 等等。 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刚才,她好像还没说完呢。 心中的弦啪一声崩断。 一片空白。 柳藏舟的吻是清澈柔和的感觉,像浸入水中的橙花。他的唇尖有点凉,触碰时泛起痒的涟漪。 初绮闻到他衣襟上熟悉的暖香,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药香。 难道是她进来之前,他炼过药么?为何他炼过各样的药,身上那种好闻的气息始终不变。 五息,十息,初绮说不上来多久,她都没有动,只是闭着眼。他的呼吸一度明显加快,又硬生生压下来,变得深长而艰涩。 还能怎么继续? 她像发现一条从未见过的河流,带着懵懂的,初生的好奇,尝试踏入。而他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和她贴在一起。 压着木扶手的腕骨因为方才的紧绷,有点发酸。她试图轻轻抽出来,然而只是仅仅撤开了一点,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按在她脑后。 然后一切就瞬间变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5节 热切的,急促的,令她头晕目眩的。天地间一切都在迅速升温。 初绮惊呆地僵在原地,继而因为一口气没喘上来,后面无论如何都喘不上,剑灵也停了,周天运行决都不转了。 等等。 等一下…… 这就是他的不急和慢慢来吗? 她的手已经无意识搭上他的手臂。 柳藏舟俯身双手捧着她的脸,偏着头吻她。 他的长发,他的思绪,和环绕他而行的灵气,一切的一切都落向了她。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 心中有个肯定的念头冒出来。 是这样的。 初绮轻轻睁开眼。 柳藏舟依然闭着眼,他的长睫在颤抖,鬓边、鼻梁和眼下的肌肤全都红透了,如晒伤一样。 初绮看得魂不守舍。 那个和她从小一起干坏事的阿舟,总是对她温和笑着的阿舟,有点脾气但大事前都格外淡定的阿舟。 居然也会对她露出这种意乱神迷,沉醉难以自拔的表情吗? 封闭的木门挡住外面的光,昏昏沉沉的静修室,模糊了对时间的感知。 初绮不知道何时结束这个吻的。她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前,所有的感受都交缠在一起,听着彼此的气息。 “阿舟,我们出去……” “初绮。”柳藏舟再次打断她,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别选寄命人,我会想办法保护你的。” 初绮轻轻啊了一声,她只是想说,刚没喂帝烛灵石。过了这么久,它不会被气跑了吧? … … 两个时辰后,万玉沙将三个罐子交在初绮手中。 罐中住着三位长老,太丰、千铃和鸣阙。 他们果然被魔尊剥离了神魂。 初绮特地请万玉沙把两位剑修长老捞出来。 万玉沙转动着手中天象盘,最后问她一遍:“你死劫星已应期而至,确定不选寄命人了?” 初绮看了眼柳藏舟,道:“世间又不是只有寄命一种方法能保我不死。” 万玉沙:“比如?” 初绮陷入沉默,欲言又止。 她想过了,但就算说出来,也不会被理解。 万玉沙叹了口气:“其实你现在选,还来得及。但你回中州后,就真的来不及了。” 初绮忽然抬头:“万宗主……你有梦想吗?” 万玉沙:“?” 初绮的目光逐渐悠远。 柳藏舟默默转身,捂住耳朵。 初绮沉重道:“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困扰。” 万玉沙来了兴趣:“哦?你这种天才还有困扰?” 初绮:“对,这个困扰一直阻挠我实现我的梦想……算了,宗主您这种身份,不会懂我的,就连师尊也不懂。” 万玉沙柔和道:“说来听听呢?你师尊不在,说不定我能为你指点一二。” “真的么?”初绮面露希冀。 万玉沙缓缓露出笑容,上章峰主不知去向,若这位剑修天才最后改拜入她门下,今后瑶光顶岂不是能一飞冲天? “真的。”万玉沙笃定道。 初绮扶额:“我实在太天才了。” “?” “没错,我这种天才,居然根本没遭遇过任何磨难就道境了。凭什么啊?上天对我也太不公平了!” 良久的沉默。 万玉沙是个修养很好,定力很强的人。 她接着问,声音有些僵硬:“你的梦想呢?” 初绮:“上天给我的磨难实在太少了,直到道境,我都只会最简单最基础的一招。天下哪有剑修像我这么弱的?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缘,等一个逼我出第二式的人。现在机缘终于来了,他就是魔尊!” “魔尊不是无人能敌吗?如果就连魔尊都没逼出我第二式,那才是真正的死劫。我的人生,才是彻底完蛋了!” 万玉沙双眼逐渐放空。 初绮坚定道:“万宗主,总之多谢您的好意。其实我还挺期待和魔尊打一架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招他上门,您有办法么?” 万玉沙看着她。 “……” 轰! 瑶光顶大殿的门在身后关上。 初绮捧着神魂罐,和柳藏舟对视一眼。 身后的门又开了,万玉沙丢出一枚罗盘,指着前方的飞舟道:“回你的归元宗去吧!” 第54章 说实话, 被万玉沙赶出来不丢脸。 初绮拾起罗盘:“又薅走瑶光顶一架飞舟,赚大了。” 从风陵州驶出后,初绮一直坐在舷窗沿,端着天衍剑沉思。 “阿舟。”她问, “和魔尊比, 我的优势在哪里?”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他们不了解魔尊。但无论修为, 阅历, 经验,初绮都明显落了下风。 对比魔尊, 她浑身上下都是弱点, 多得数不清,组成一大张弱面, 靶子般竖在魔尊前。 柳藏舟:“……你的优势在缺德。” 初绮:“你要失去你道侣了。” 柳藏舟目光移向她的天衍剑,很久以前他就想问了:“你这把剑天生就是断的?” “不是。断剑在师祖手中, 但凑不齐四个道境剑修,没办法请灵。” 柳藏舟:“如果我能暂时治好千铃和鸣阙,够四个么?” 初绮:“还能保留道境修为?” 柳藏舟:“只有道心是道境, 修为是气境。” 这样能否成功请灵, 初绮也没把握。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说白了这法子就是借尸还魂,需要两具新鲜的尸体, 与神魂契合度越高, 还魂时间越长。 二人下降到地面, 此地原是依附于凌霄道庭的一个小宗门。 魔尊来过后,昔日盛景,都成残垣断壁。 初绮站在这片焦土之上,竟一时无言。 捞尸倒是容易很多。 回飞舟上后, 柳藏舟就闭关不出,蕴养神魂。直到五日后,飞舟抵达了中州。 远处,流云丝丝缭绕,环抱归元宗,宛若一个缓慢旋转的庞大漩涡。 是护山大阵。 离开宗门时,她不曾想,归来竟是这般情形。 所有渡口都被封闭,初绮和柳藏舟只能跳下飞舟,御器飞向山门口。 帝烛坐在剑尾,忽然睁眼:“底下有魔修!” 初绮俯视。 一大片碧蓝的海,星星点点的岛屿上,绿草茸茸。 根本没人。 帝烛:“就在你左前方那座岛,从右上数第一千三百根草下面埋伏的虫子。” “……这谁能看见?!” 初绮用过眼云烟裹住帝烛,准备去砍了这个来侦查的魔修。 但柳藏舟也要跟上来,初绮拗不过他,就让他提着帝烛。 她刚落地,草尖跳上来一只蝎子,嘭的变成巴掌大小的人样,挥动着双钳,看着好生眼熟。 沧甲魔君!?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6节 初绮立刻按住剑柄—— 沧甲魔君面露喜色:“参见魔尊大人!” 初绮一顿。 怎么她伪装魔尊的事还没败露? 魔尊是乌龟吗?这么能憋。 她沉默片刻,掸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沉声道:“如何了?” 沧甲魔君:“属下在此监视十二日,未见一人出现。” 初绮颔首:“咱们来了多少人?” 沧甲魔君:“十一万魔修,正埋伏在海中,听候尊者调遣!” 他瞥过柳藏舟,问:“尊者……这位是?” 初绮看向柳藏舟,年轻的男子面容极其俊秀,身形挺拔如孤鹤,说他是魔修,谁信啊。 她歪嘴一笑:“本尊新抢的炉鼎。” 柳藏舟冷淡斜睨着她。 初绮搂住柳藏舟脖颈,暗地里挤挤眼睛,配合一下嘛。 柳藏舟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勉强模样:“放开!你这个魔道妖邪,我与你不共戴天!” 初绮放肆大笑:“你逃不出本尊的手掌心!” 柳藏舟:“……” 够了。 他就不该和初绮一起下来。 沧甲魔君看看初绮,看看柳藏舟,暗地里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尊者也好这一口啊! 初绮意气风发道:“你看好了,本尊今日便当着你的面,破了你的归元宗!” 柳藏舟差点冷笑出声,真是怕死了。 沧甲魔尊却听得心潮澎湃:“护山大阵坚不可摧。我等攻了三次,都没攻下。尊者可有指教?” “一群废物!”初绮道,“我伪装归元宗弟子。沧甲,你伪装被我捉拿的魔君。我们直接进正门,从里面破!” 沧甲魔君眼前一亮:“尊者算无遗策,当真天下谁人可堪比拟!属下心服口服!” 初绮捆住沧甲魔君的钳子,提着它来到归元宗正门口。 今日的恰好是游兆峰主,他看见初绮,愣了愣:“你、你怎么还活着?!” 沧甲魔君暗地一声冷笑,愚笨不堪!这女修当然是被尊者夺舍,当作化身用了。 他屁股突然被初绮狠踹一脚。 “沧甲魔君已被我亲手所擒,将他押下去仔细审,一定要问出魔尊的行踪!” 沧甲魔君跪在地上,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放开!不知天高地厚的蛆虫,我与你不共戴天!” 初绮放肆大笑:“哈哈,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沧甲魔君被一群修士带走了,临走前还向初绮眨眨眼。 柳藏舟:“……你就是这样当上魔尊的吗?” 有句话叫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 … 游兆峰山势奇险,周遭有浮空列岛三千,乃昔年峰主破道境时一剑劈裂山体所化,悬浮至今。 正中峰头的大殿内,供奉着剑尊牌位。 初绮与游兆峰主对面,摆着两具打坐的尸体,各自怀抱神魂坛。 一点生机灵息涌出柳藏舟的指尖,坛中丝丝缕缕的金线缠绕上尸体。 他闭眼陷入定,片刻后,千铃与鸣阙二人睁开眼睛。 时间有限,游兆峰主没多解释,四人便催动咒语,请召师祖。 金光流过牌位上每一字,涌出来化作一道小小的身影。 不到桃子高的小老太睁开眼,和面前几人对上视线,顿时皱眉道:“都死绝了?” 初绮:“师祖!现在只有您能拯救十四州了!” “少给我带高帽!”剑尊啃了一口桃子,道,“九幽胎呢?” 初绮:“……没有。” “没有找我干什么。”剑尊打了个哈欠,“我再睡会儿。” 游兆峰主:“师祖,魔尊已经苏醒了。” 剑尊:“知道了。” 游兆:“今十四州危如累卵,望师祖明示抵御魔尊的一线生路!” 剑尊轻轻啊了一声:“麻烦,不如你们一起死,正好都来陪我,咱们祖孙十八代一起吃个团圆饭。” “……” 满堂无言。 游兆峰主叹了口气:“让师祖失望了。” 剑尊哼哼两声,拄着小拐杖,扭头走向牌位。 “师祖,等等!”初绮忽然起身,“为何一定要九幽胎?” 剑尊停住脚步,认真回答了她:“本尊要将它封印在我的牌位里。” 初绮:“那师祖给我断剑,我杀了魔尊,给你带回来。” 剑尊噗嗤笑了:“凭你?若我没看走眼,魔尊已至全盛,你连九幽胎都找不来,还想杀他?” 初绮:“师祖让我找九幽胎时,魔尊已经苏醒了!我当然找不来!” 游兆峰主上前劝道:“初师侄,你先坐下,我们另想办法。师祖决定的事,谁都左右不了。” 初绮拨开他的手,拔剑道:“那就按剑修的规矩办吧。师祖,你拔剑和我比一场。我若赢了,你就给我断剑。我输了,我进去陪你。” 游兆峰主一把捂住她的嘴:“慎言!” “哈?”剑尊瞪大眼,当了这么多年的祖宗,第一次被威胁。 她上下打量着初绮,越看越想笑。 “万一你输了呢?” 初绮耸肩:“那岂不是很好?” 剑尊眯起眼盯着她:“很好?” 初绮颔首:“迄今为止我的道途都异常顺利,我从没出过第二剑,你懂吗?我感觉很空虚……算了我还是别说了。” 她叹了口气。 然而,剑尊是第一个并没有露出无语想翻白眼的神情。 她目光沉沉,扬了扬下巴:“接着讲。” 初绮愣了愣,垂下眼:“真羡慕你们能使出完整的剑招,体悟招式流转的玄妙。你们当然不明白,但如果我是乐修,我永远无法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如果我是画修,我永远画不出一副完整的画! “我的所有剑招,都是一个开头的抬剑戳,有始无终!重复一万次,我再热爱练剑,也会感到失望。” 她长叹一口气,声音有些低落,又有些释怀:“这就是天才的代价吗?不过,师祖,幸好我比较乐观。就算失败了这么多次,我还是愿意相信有朝一日,我会遇到那个让我出第二剑的人。 “我去杀魔尊,并非是想拯救十四州,或者守卫归元宗。我好像没那么博爱。我只想去完成我的梦想,用完整的剑,出完整的剑招。 “当然,如果能把我师尊捞出来就最好了……” 说完,初绮抿着嘴,偷偷抬眼。 师祖面无表情回视。 游兆峰主怔愣在原地,堂中一时寂静无声。 他从没意识到,初绮居然是这样想的。或许上章峰主也不理解。 因为所有人听到开头,都无法理解。 所以没人听她说完过。 就像她有始无终的一剑。 良久。 师祖轻轻挥动拐杖。 半截明月白的断剑凭空浮现在初绮眼前。 剑身环绕着点点寒星。 腰间天衍剑猛烈震动,急促地呼唤另一半自我。 初绮睁大眼。 “???” 真给她骗来啦? 果然还是要哭惨啊! “多谢师祖!!” 初绮一把攥住那截断剑,生怕师祖反悔,整个人如一道离弦的箭般向后射退,嘭然撞开堂屋大门,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际。 只遥遥传来一句:“弟子先去修剑了哈哈——”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7节 剑尊:“……” 游兆峰主:“……” 感觉被她坑了,但没有证据。 游兆峰主扶额:“师祖……她真能杀死魔尊,带回九幽胎?” 其实剑尊给每个人都许下了奖励。初绮是断剑,游兆是剑谱残章,上章是扩大剑域的方法。 但如果给得太随便,最后败了,反而会收入魔尊口袋,壮大他的实力。 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剑尊一直在挑选,或者说,在押那个会赢的人。 但为什么是初绮? 为什么选她? 仅仅因为她几滴眼泪、几句坎坷? 剑尊沉默片刻:“你遭遇魔尊,第一反应是什么?” 游兆:“恐惧,仇恨,用尽一切办法打败他。” 他恍然大悟。 初绮想的是“终于可以磨炼我的剑道!” 思无邪,心无旁骛,仅此而已。 第55章 回上章峰需要至少半日, 初绮索性停在山脚下的空旷处。 周遭无人,她拔出天衍剑,将断裂的缺口缓缓合拢。 裂缝处流过轻盈的微光,两截剑互相对彼此生出细根, 紧紧交织在一起。 一股暴风激荡开来, 草木哗哗倾倒。 天衍剑嗖的蹿上天, 轻快地盘旋两圈, 落回初绮手中。 它完整如新,好似从没断过。 初绮掂了掂剑柄, 一戳脚边石头, 碎了。 一戳身旁树干,断了。 好像也没区别啊。 剑的极限在哪里? 有没有人和她打一架试试。 天边急匆匆飞来一群剑修。 游兆峰大师兄看见她, 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动静,原来是你。” 初绮转过身, 落向他的目光很微妙。 让他想起新弟子第一次学剑时,看试剑木的眼神。 “……”游兆峰大师兄后退一步。 初绮收回目光,算了, 不小心戳死游兆的宝贝大徒儿, 自己还能过平静的日子吗? 传讯令亮起,大渊献峰主召她相见。 护山大阵阵眼就在大渊献峰主身上。她日夜坐在归元宗太极道场下的地宫密室中。 初绮到时,她正闭目打坐, 面前的光晕中含着一个微缩的中州, 无数比针尖还小的人各行其事。 大渊献峰主抬首, 取出一段暗紫色的长绫,不祥的气息隐隐逸散开来。 初绮愣了愣:“我师尊让您转交我的?您知道她身在何处?” 大渊献峰主没想到她一下就猜到。 她眼神微动,并未回答。 叶停鸢去迎战魔尊前夜,第一次主动来找大渊献, 让她将此物转交给初绮。 上章峰主寻找九幽胎一年,并非毫无收获。这片长绫九幽胎曾经的遗褪所制,与魔尊同根同源,能令修士免于被魔气吞蚀。 大渊献得知后,只问上章一句:“给了初绮,你自己怎么办?” 上章:“你还会关心我?少假惺惺了。” 年少时她们一度非常亲近,任何人都无法插足。后来,上章见到她就冷嘲热讽。 大概从她修习枯木逢春化生决开始。 大渊献:“我在与你说正事。如今初绮身在归寂城,生死不明,能不能回来都未可知。你留给她,不如自己留给自己。有此物傍身,你与魔尊对战,就多了三分胜算。” 上章饮了口酒,不耐烦道:“逼逼赖赖说一大堆,我能打不过魔尊?” 大渊献皱眉:“我在同你说正事。” 叶停鸢起身,掸掸衣衫,扭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有满山的徒子徒孙,而我只有一个徒儿。” 收回思绪,大渊献看向初绮。 少年人的脸庞还未完全褪去懵懂的锐气,她能明白这馈赠有多离奇吗? 叶停鸢不知道初绮是否还活着,却依然把自己保命的底牌留给她。 真是愚顽不化。 当上章剑域被魔尊吞噬的消息传开后,大渊献更觉得上章不可理喻。 平时也没见她多关照初绮。 “去吧。”大渊献重新阖上眼。 初绮握着长绫,走出地面。 清晨的阳光刺入眼中,柳藏舟正站在槐树下等候。 他扭头望向她时,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神色。 “怎么你一副不对劲的模样?”初绮问。 “怎么你一副不对劲的模样。”柳藏舟反问。 初绮低下头,看一队蚂蚁举着米粒搬家,连蚂蚁都知道要跑了。 柳藏舟走近,给她看掌心中一对白玉同心佩,将一半系在她的腰间,淡绿丝绦垂下,轻轻晃动。 初绮抬眼,柳藏舟眉梢微动:“不喜欢?”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接二连三收礼。”她说。 柳藏舟笑道:“你不清楚?” 远处,游兆峰主御剑而来:“初师侄,你准备动身了?你……” 初绮扭头:“峰主也来送我礼物?” 游兆:“??” 初绮:“我此去可是生死未卜,我以为峰主多少会意思一下。” 游兆峰主:“……” 面对这种话,他的手不由自主掏出来一袋上品灵石:“拿去当盘缠。” 初绮笑道:“这多不好意思。” 游兆:“……赶紧滚!” 据最新的线报,魔尊三日前出现在澜州。他如今陷入半醒半梦的状态,应当还未离开。 澜州千结门与归元宗之间有传送阵,游兆与几位长老打开阵眼,送二人直达。 眼看着阵中光芒逐渐消退,游兆长舒一口气。 终于走了,今后得让初绮滚远一点,免得被讹钱。 希望有今后吧。 突然,天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动。 游兆尚未稳住身形,大弟子便跑进来:“师尊!魔尊突袭大阵!” 游兆一惊。 初绮!快滚回来啊! … … 爆炸声轰响,群岭震动。 笼罩着千结门青山的大阵上,赫然有几个窟窿,数道灰烟穿过,直上天际。 云间不断有修士坠落,如流星砸在地上。 初绮和柳藏舟睁眼,就看到这般景象。 守卫在传送阵旁的千结门弟子看见二人身形,大失所望:“怎么只有两人!禹州不是要派修士来支援吗?” 初绮还没回话,周遭再次亮起,有一道气力袭来,她整个人嘭一声被挤飞出去。 这回,一大群修士出现在阵中,为首的竟是扶山长老。 他脸色青白,捂着腰,刚才谁挤他?! 千结门弟子激动道:“是扶山长老?我们有救了!” 扶山扫了眼满目疮痍的千结门,肃着脸:“战况如何?”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8节 千结门弟子面色悲戚:“魔尊还是攻破了护山阵,留化身在此。门主已逝,门中长老正奋力抵抗!” 她指向半空中的浓黑乌云,如粗壮的龙卷风,看不清里面的迹象,紫色闪电噼啪作响。 初绮也眯着眼看过去,道境的她可以看见风眼处有一团魔气,一人单挑六位道境修士,好不威风。周遭魔修与修士们混战在一起,隐隐占据上风。 柳藏舟附耳低声道:“扶山长老的状态不算好。” 初绮瞥了一眼,她看不出来,但阿舟是医修,能看清对方灵能运行的轨迹。 “初绮?”扶山终于注意到她,惊异道,“你竟然还活着?” 初绮:“……见过扶山长老。” 怎么每个人看见她都说这句话。 吴君野走出扶山身侧,惊喜道:“你还活着!会战试炼后师尊还叫我用命悬一线找过你,可是红线却……我还以为你死了。” 那是因为归寂城禁灵,命悬一线当然找不到。 扶山沉默片刻:“归元宗只派了你二人来?” 初绮点头。 扶山按着心口,重重咳了咳,吐出一口血。 弟子们赶忙取出灵丹让他服下。 半空中,那位魔尊化身早注意到这边来支援的人。 阴冷的视线一一拂过所有人,并未在初绮身上停留。 显然,他根本没把初绮放在眼里。 魔尊的化身也是魔尊的一部分神识具现,虽然实力不如本尊,但也远超道境修士。 他认得初绮,那个在云州城中怀疑过他的女剑修,被他轻易就送去了归寂城,活着随意赏给手下们,做傀儡,做炉鼎,还是祭炼神魂,都不值得他费心考虑。 谁知她侥幸抢走万魂幡,还逃出来了。 有点骗子的能耐,最多能糊弄他那群蠢如猪的手下。若非她伪装成魔尊,早就被抽筋扒皮个一万遍了。 不过是一只大意放走,没踩死的蟑螂。 如今十四州都尽在他掌中,还会在意一个被抢走的万魂幡不成? 思及此处,魔尊笑得点兴奋。 比起当剑修,她更适合当魔修。 等下给她换个丹田玩玩。 他化身留在此处的真正目标,是解决扶山。 若初绮稍有理智,便知来应战,不过是蚍蜉撼树。 狂野的魔气破开浓云,直取扶山首级! 扶山长老拔剑相迎,剑气与魔气对撼,顿时天崩地裂。余威席卷八方,正魔两道无不被波及。 吴君野取剑来挡,被魔气逼退数步。这可比初绮打她的力道大多了。 初绮先是差点被魔气掀飞出去,扶山被冲散的剑气依然凛冽,像天上下刀子般往她身上捅。 腰间那一半玉佩漾开温润微光,所过之处,细小的刮伤瞬息愈合。 初绮回首,柳藏舟指尖的青竹翠光正缓缓没入他所佩的另一半白玉之中。 初绮:“省点灵气。” 柳藏舟:“试试效果。” “尔等先退。”扶山挡在众人面前,眉头深深皱起,望着半空中的,长叹一口气:“若有游兆与我合力,何至于此!” 初绮:“其实……” 吴君野猛地拉住她的手臂,“你和我一起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在她眼中,初绮绝无可能胜过师尊扶山。 她在上章峰主剑域中醉得不省人事,而魔尊,却吞噬上章整个剑域! 仅此一条,魔尊强悍便远非初绮可比。 吴君野与在场大多数人一样,不知道初绮已经迈入道境。 至于她修复天衍剑,更无人得知。 尽管初绮在个人战中夺得第一,但当魔尊踏破十四州时,她未在任何一处战场现身。 后来众人再提起她,都说她是正魔两道开战后,第一个遭难的倒霉人,是魔劫降临的第一声惊雷。 这两个月来,对抗魔尊的中坚战力,唯道境修士而已。 因此,除了柳藏舟含笑投向她的目光,其他人都满怀期待望着扶山与千结门其余道境长老。 如今扶山和魔尊打得正激烈,魔尊的心境还停留在焚烧风陵州,屠遍澜州的自负中,浑然不觉这个女剑修披上过眼云烟,偷偷接近了。 而初绮的眼神就像烈火中淬过的烙铁,紧紧贴着魔尊。 她环绕着他飞行,一圈圈,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一个微小的破绽暴露在她眼中。 初绮没有贸然拔剑。 周遭还有不少迎战的修士,如蜂潮般环绕着魔尊,不断出击。 她保留着剑鞘,害怕像扶山长老那般误伤别人。 她对准那个空隙,抬剑,戳—— 魔尊猛地侧翻! 但他很快又找回重心,这须臾的偏差间,他至少挨了五十道法术劈头盖脸砸下。 他怒目逡巡在众人间。 就在此时,躲在人堆里的初绮又一戳。 剑风袭来,魔尊踉跄两步。 他显然意识到什么,然而第三击顷刻袭来—— 魔尊仰面栽倒! 被相似的剑风连续击中三次,魔尊明显意识到这是同一个人。 与群修鏖战良久,连扶山长老都未能撼动他的防御。 此刻竟被接连三击命中,这怎么可能? 他脸上挂着三条血痕,只剩错愕,到底是谁?! 魔尊略一沉吟,挥出旋风般的暴动魔气。长老们在猛烈的攻击下接连被逼退,扶山又吐出一口血。 但不论出击有多猛烈,他一次又一次,被这个剑修更快,更精准地戳翻在地。 而且,她仿佛在戏耍他,最开始戳他的脸,后来只戳他屁股。 这种比魔修还狡诈的攻法,令他心生厌恶。 他布下的天罗地网,在她诡异的偷袭下,成了漏洞百出的筛子。 他眯起眼寻找,却根本找不到那剑修的痕迹。 魔尊冷嗤一声,取出一只铜绿铃铛,轻轻抖动。 荧绿色的香粉弥漫,初绮猛地后撤,她在烬幽城就中过一次招! 然而这香粉比她想象中的更难躲避,而魔尊也远比她想象中的眼尖。 眨眼间,阴冷的气力拽住她的披风! 初绮目光一凛,丝毫没犹豫,迎着暴动的魔气,反手给他一剑! 凛然剑意势如破竹,卷起的风在魔尊脸上又添一道血痕。 但初绮也宣告了自己的存在,在一片哗然和众人茫然的怀疑中,她索性摘下披风,与魔尊面对面。 围攻魔尊的人皆被她吓一跳。 扶山等人瞧见初绮,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她为何出现在此处。 魔尊冷冷道:“我的万魂幡,玩得还开心么?” “……当心!” 惊呼声中,魔尊体内已爆出更浓稠的魔气,化作一道道吞噬一切的幽暗长鞭,疾速向她卷来。 而魔尊的化身却正在向后退去,如同一片缓慢平移的轻烟。 初绮丝毫不给给他喘息的机会,未曾出鞘的天衍剑抬起,整个人冲入涌动的魔气。 “你不要命了!” 初绮无视周遭人精彩纷呈的目光。 劝阻她“你自寻死路”的言语从她左耳进,右耳出。 死不死,她自会分辨。 但魔尊今日休想从她剑下溜走! 黑压压的,稠密如茧的魔气完全包裹住她。 她目不能视,腐蚀的剧痛遍及周身。 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初绮将全部力量聚于一点,魔尊的防御竟如同沙墙般,被她剑鞘一寸寸戳进去。 直到此刻,魔尊才感受到她这一剑的恐怖威力。 在虞晦和她的仅有的一次交锋中,初绮并未用全力,甚至没使过剑。 为什么,她仅仅是初窥道境剑修,就如此强悍? 上章的“醉梦平生”有七式,扶山的“静看一千年”有十八变招,初绮所修的《天衍剑法》有九剑。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79节 纵然活过数十万载如走马观花,魔尊也见过其他使用《天衍剑法》的修士。 包含起手式的前三式猛烈,中间三式灵巧轻盈如水流风转,后三式沉重坚韧如大地。 与她这一戳,完全不同。 是因为别人一整套剑招的威力,被她凝聚在仅仅一招上吗? 而最令魔尊颤栗的,是初绮仅仅在交手的短暂时间里,就完美找出了他的纰漏。 让他感觉……她有点太了解他了。 甚至让他生出一种被自己本体扼住咽喉的错愕。 可惜,她有点太莽撞了。 魔尊扬起唇角。 在他身体被贯穿的那一刻,魔气收拢,将初绮彻底吸入! 扶山的剑慢了一步。 仅仅是千分之一眨眼的时间,也算一步。他的剑本就不是以快而闻名,如今又身负重伤。 初绮被吞噬的那一幕,与回忆中叶停鸢被吞噬的一刹那重合。 都是杀死化身,都是再无踪迹。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滔天魔气已随初绮的身影骤然消失! 扶山的剑垂下,颓然跪倒在地上,震惊,茫然,懊悔,说不清的情绪化作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吴君野颤抖着扶起他:“师尊……” 原地唯余淋漓的鲜血,以及魔尊空洞的化身。 这幅皮囊迅速褪去魔相、显露真容。 那竟是鸣阙的躯壳。 化身死去,魔气回归本体。 可本体又在何处? 残破的大阵,焦黑的宫阙,大地上嗤嗤冒着魔气。 一种淡淡的绝望无声蔓延在所有人心间。 当然,不包括柳藏舟。 他双目紧闭,指尖灵气奔涌,流入白玉佩中。 那玉佩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贪婪地吞没着涌入的一切。 扶山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 生死同契玉。 一人陨落,双玉皆碎,是为同契。 柳藏舟正是利用这一点,他的灵气能无论距离,无视阻隔,直达另一半中。 而今,他的玉佩完好如初。这便意味着,初绮定然无恙。 柳藏舟蓦地睁眼,与扶山对视。 “归元宗!” 与此同时,中州唯一的宗门,归元宗。 护山大阵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猛烈轰击,每一次撞击都地动山摇。 阵中所有生灵,无论镇守的修士,还是躲避战乱的凡人,皆屏息战栗,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这层摇摇欲坠的薄云之上。 五位阵修长老与大渊献峰主心神相连,共成一阵,于太极论道场下寂然不动。 动荡中,一道裂缝愈来愈明显。 转瞬又被弥合。 这正是以医修为阵眼的玄妙所在。 再猛烈的冲击,也能被顷刻弥合。 但阵破之日,也是大渊献陨落之时。 此刻,半空中忽然飞来一道黑紫色流星。 魔尊仰头望去,深深皱起眉头。 这是他化身死亡后魔气所凝结。 他伸手欲接,然而紫星却在缓缓减速。 紧接着,一道磅礴剑气悍然炸开黑星,初绮的身影从中踉跄滚出。 她单手紧捂胸口,剧烈咳嗽着,每一声都带出缕缕逸散的黑气。 方才她被魔气裹挟,极速飞遁带来的晕眩与恶心尚未退去,令她眼前发黑。 飞得太快了。 她晕流星。 魔尊的目光陡然凝实,锁定在她身上。 黑星炸裂,虽令他化身的神识未能及时归位,但已足够让他洞悉一个事实——眼前之人,不可小觑。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他吞噬后,还能从封印中挣脱,并清醒着走出来的人。 她身上有隔绝他魔气的法器? 她是医修? 而初绮提着剑,缓缓抬起头,与魔尊对视。 果然魔尊与回生大殿中的雕塑一模一样。 虞晦的脸,又不完全是虞晦的脸。 他神情冷漠,血色双瞳令人如坠冰窟。 细察之下,魔尊的气质其实并不阴邪堕落。 那是一种无关善恶的,原始的,如同天灾般的无情。 就像猛虎生来就要咬杀麋鹿。 她与他不约而同,放缓了呼吸,用目光试探着彼此。 远在地底的大渊献峰主猛然睁开眼,冲旁人大喊:“山门口,速去驰援!” 归元宗四方镇守的四十八位道境长老们,不约而同冲向魔尊。 四十八人,各显神通。 一时间初绮脚下五光十色,如春来万朵花瞬间绽放。 海中魔修见此情形,当即抛却了潜踪匿影的指令,齐刷刷自波涛间腾身跃起! 但初绮没有去看。 她仍全神贯注盯着对面。 初绮不仅不惧怕,心中甚至涌出一股兴奋,让她浑身每一寸肌肤发麻,让她热血沸腾。 在她这一生中,很少有这种体验,她从没遇到过难以战胜的敌人。她不在乎对方从何而来,是善是恶,道德与否。只要能与她一战。 能逼她出第二剑。 就是她的对手! 魔尊抓住她这一丝微小的魂游天外,猛地在她肩上斩开一道缺口。 看着他逐渐占据上风,初绮眼中几乎溢出泪水:“你……” “我终于找到你了!” 魔尊:“?” 初绮:“你,就是能让我使出第二剑的人吧!” 魔尊不明白初绮为何发出这种感叹,他冷笑三声:“区区小儿,受死!” 下一刻,她猛地拔开白玉的剑鞘。 明月般的天衍剑寒星环绕,纯白的剑穗在风中摇曳。 昂扬的剑意激荡开来,攻守之势陡然逆转! 初绮纵身袭来,魔尊的每一寸前进,每一次吞噬的招式,都如同放缓了数倍,清晰真切地印入她眼中。 她灵巧地落在他身前二尺,静静等候着魔尊跳入她预想的位置。 然后,循着千千万万次练习形成的本能记忆,运起剑灵,抬起天衍剑,向前一戳! 剑尖传来一股粘稠滞涩的触感,仿佛刺入了某种坚韧的胶质之中。 魔尊的瞳孔微微扩大。 他咬紧牙关,挥出的魔气是最后徒劳的挣扎。 随后,剑尖带着压倒性的力量,缓慢、平稳,如注定的宿命般,无可抗拒地没入他的腹部。 他血色的双瞳倒映着初绮,竟同样滋生出一股兴奋。 初绮与他面对面,不过咫尺。 “……初绮?”魔尊忽然笑了笑,“有缘再见。” 他身躯一颤,一缕紫烟自口中悄然逸出,旋即散入天地,了无痕迹。 被紫气差点喷在脸上的初绮差点呕出来,好臭。 怎么嘴里放屁! 她还是被暗算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80节 ——嘭! 剧烈的爆炸,万籁俱寂,初绮的听觉被瞬间剥夺。 天地沉入纯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就在幽暗深处,却有一点紫色幽光隐隐搏动,如一枚跳动的心脏。 九幽胎! 初绮毫不犹豫,探手便抓!剧痛如火焰般舔舐掌心,皮肤发出焦响。 但腰间玉佩及时涌出温润灵气,所过之处,焦痕褪去,新肌复生。 一缕阳光率先刺破黑暗。 随即,万千缕光线,如同九天飞瀑布,奔涌而入,彻底驱散漫漫长夜。 初绮顿觉一阵眩晕,眼前景物模糊扭曲。她向前一步,左脚踩了右脚。 这熟悉的醉酒感觉。 “师尊!!” 剑域猛地收拢。 叶停鸢浮在不远处,她双目紧闭,周身魔气环绕,仍未从梦中清醒,却听见了初绮的呐喊。 初绮甩甩脑袋,甩掉这种迷离的感觉,持剑张望。 魔尊呢? 躲去哪里了! “出来!”初绮浑身紧绷,扬声大喊,“你休想逃跑!” 短暂的寂静。 旋即,四面八方的正道修士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与掌声。 一位初出茅庐的天才,一位一年前尚寂寂无名的剑修,在沉寂数千日夜后,竟横空出世,一剑斩落苏醒的魔尊! 应是天道垂怜,不忍生灵涂炭,故遣她手持天命之剑而来。 而目睹魔尊身躯爆散成漫天血雾,消散于天的魔修们,无不心神俱裂。 他们至高无上的尊者,竟在瞬息间灰飞烟灭! 初绮方才距离魔尊太近,还处在失聪中。 她对着空气一顿乱戳,提防着魔尊突然现身。 游兆峰主赶来,惊疑不定:“你在做什么?” 初绮眉头紧锁,蓄势待发,眼珠左右来回飘动:“魔尊呢?你看见了?” 游兆:“??魔尊不是被你戳死了?” 初绮一愣:“魔尊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我一剑戳死?你是不是喝醉了?刚才路过我师尊的剑域了?” 游兆沉默片刻,用一种茫然的目光望着她,不知道是崇拜还是迷惑。 “那你手中的九幽胎是怎么回事?” 初绮目光缓缓移到手中:“……” 哦,好像真的是九幽胎。 等等。 不是,有点离奇了。 她不会真一剑戳死了魔尊吧?? 堂堂魔尊,这么弱的吗?!? “你们冷静一点!魔尊一定在耍我们!”初绮笃定道,“他死的时候跟我说今后再见!” 游兆沉吟片刻:“今天往后再过几万年见的意思。” 初绮眯眼:“胡说,我怎么可能这么强!” 游兆和她对视:“……” 他沉默,然后在心底里骂得很凶。 初绮感受到他无声的控诉,犹豫道:“就一剑??” 游兆抹了一把脸。 是啊,就一剑。 还好当初没收初绮为徒,他的心脏还是承受不了这种绝世天才的打击。 大阵中陆陆续续有修士冲出,与海上的魔修们打在一起。 师尊也缓缓苏醒,意识归位后,飘来游兆身侧,拍拍他肩膀:“习惯就好。” 初绮:“……” 她是不是被这两人针对了。 但看见阔别已久的师尊,她心底里突然涌出一股委屈。 叶停鸢看见初绮眼角溢出的泪花,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了,她可从没见过初绮哭啊! “师尊……”初绮迎着海风,落下一滴泪水。 叶停鸢心软了,叹道:“你不要担心为师……” 初绮吸了吸鼻子:“我没担心。” 叶停鸢瞬间板起脸:“……”那你快闭嘴吧!! 此时,大渊献峰主也从地底密室中赶来,看见初绮落泪,顿时捂着心口,怜爱道:“怎的落泪了?” 叶停鸢赶紧后撤。 游兆峰主见状,跟在她身后落荒而逃。 大渊献峰主尚不明所以,但她深知这是个博取初绮好感的机会。若能将这位刚出炉的天下第一,拐到自己门下…… 她握住初绮的肩头,轻柔道:“若有委屈,但说无妨。纵使你师尊不关照你,你永远可以同我讲,大渊献峰永远向你敞开大门。” 初绮握紧她的手:“峰主。” 大渊献笑道:“哎!” 初绮哽咽道:“魔尊怎么就死了?” 大渊献峰主:“……?” 初绮:“为什么,魔尊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死了,他不是很强吗?装得吗!” 大渊献嘴角僵硬。 你说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初绮越说越悲愤:“我只不过想被逼出第二剑,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我怎么一剑就戳翻了所有人?为什么,难道全天下人都这么弱吗!” 大渊献:“……” 好了她懂了。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然而初绮力气太大,她努力了几次都没抽出来,只能僵着脸继续听。 初绮哀痛不已,几乎仰天长叹:“他死了,我怎么办?我第二式去哪里找?我怎么就无敌了……我是真不想天下无敌啊!” 大渊献扭头望向上章,左眼写着“求求你救我”,右眼写着“快把你徒儿带走”。 上章抱臂漠然看着她,一声冷笑。 喜欢抢徒儿? 来抢啊。 … … 初绮一剑戳死魔尊,大获全胜的消息传遍十四州。 弟子们忙着收复旧山河,长老们都来拜见初绮。一时间,归元宗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初绮也不清楚他们为何要执意拜见她。 尤其是扶山长老,几乎每天都要跑过来问她,今天见吗?今天见吗?今天剑吗? 初绮以为他在骂她。 师尊说,扶山长老想请教她剑法,几乎已经到了程门立雪的程度。 初绮说,没得剑。 师尊还说,以她如今的名声和修为,可以另开峰头,做峰主了。 初绮果断拒绝了,当峰主操心的事太多了,每年还要去开山大会收徒。当徒儿多好,只用操心自己的道途。 她实在太操心她的道途了。 因为她走投无路了啊! 自打战胜魔尊起,初绮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低谷。 她整日不出门,不说话,做什么都有气无力,一开口先叹气。 唯独见柳藏舟时,还打起两分精神,但她日日萎靡不振的模样,让他实在担心。 直到叶停鸢修养好,和扶山、游兆一起与她去见师祖。 仓鼠老太从牌位中钻出来,扫视着初绮,开口就是一句:“哟,这是被魔尊吸走了神魂吗?” 初绮垂头丧气将九幽胎递给她。 剑尊呵呵笑了笑:“怎么这幅模样,你都天下无敌了,不开心点?” 叶停鸢:“……别说了。”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81节 游兆:“……求求您,不要提了。” 扶山:“请您赶快换个话题吧!” 初绮也知道自己的抱怨杀伤力很强,那天战胜魔尊,她实在情难自抑。 后来她再不提了。 剑尊静静看着她,片刻,道:“修道之途便是如此,彼时认定的山巅,往往并非真正的终点。” 初绮怔怔望着手中天衍剑。 其实,她最开始只想练出完整的《天衍剑法》。 她日夜精进,力求心中完美的第一式。 然而她就练不出第二式了,不论如何,她都出不了第二剑。 她以为可以在实战中逼一逼自己。 然而她直到天下无敌,都没办法挥出她想象中的第二式。 这正常吗? 剑尊好似看穿了她的疑惑,笑道:“纵然你此生只出过一剑,但若此剑已臻至完美,再无增减的余地。那么这一剑本身,便是你已走完的、最圆满的道。” 说完,剑尊的拐杖戳了戳桌面,捏着九幽胎,纵身一跃,跳入牌位中。 “师祖——” 初绮惊呼抬头,眼前却已空无一物,只剩那声呼唤在寂静中回荡。 剑尊的身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堂中空寂,阳光晒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染成金色。 初绮望着牌位,深吸一口气,郑重行了礼。 叶停鸢不清楚剑尊同初绮说了什么,自从那天起,初绮的状态的确一日好过一日。 十四州的灵气在缓慢地复苏,魔修被一点点铲除,时间如白驹过隙。 柳藏舟说给她寻到了令凡人延年益寿丹药。于是二人悄悄回了趟云州,去见初绮的爹娘。 从家里出来后,他们在云州的大街上漫步。 路过钟楼下,阿舟问她,没拿到会战试炼的魁首,会不会有遗憾? 初绮说,那再过两年,她提议重开会战试炼就好了。 但即便重开,估计没人敢和她抢魁首。 战胜魔尊,天下无敌后,世间一切荣誉仿佛都似锦上添花。有与没有,都可以。其实她本就不在乎那些,可偏偏她在乎的事情,却没有结果。 再后来,千铃和鸣阙重塑身躯,二人登门道谢。 初绮看着鸣阙,突然觉得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虽然剑尊告诉她,她已经走完了她的道。 但是否她走得太快了一点? 年少时期的剑修梦,以另外一种方式实现,她总感觉没有落在实处。 欠了一点。 是否人生就该稍稍有一点缺憾?就像她永远也不可能完整打出一整套剑招? 庭院中,初绮倚在门栏,望着千铃和鸣阙切磋,二人剑招变幻不休,但从头至尾,有始有终。 鸣阙小胜一局,扭头看向兴奋鼓掌的初绮,沉默片刻,道:“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初绮不爱看他这幅丧气模样,故意幽幽道:“这种苦日子,我什么时候能过到头……” 鸣阙果然翻白眼:“你这种天才不懂我们的苦!” 初绮笑了笑:“其实我也羡慕你们。” “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 初绮打了个哈欠,回避了这个话题:“算了,我已经做了完美的剑修,是时候无欲无求了。” 再后来,纵使外界很少有人看见初绮,她依然没能被人遗忘。 归元宗新来的弟子们,如一茬茬的春草,争破了头都想拜入初绮门下,然而至今没有一个人成功。 没有人再见过她出剑。 她似乎回归了一种凡人的,平淡的生活。 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天一黑就睡觉,第二天起床,去大渊献峰找柳藏舟玩。 路上要避免被冒冒失失的年轻修士们撞进她怀里,然后哭哭啼啼拽着她的衣角道:“真君救了我,我何以为报?” 初绮第一次被碰瓷,还紧张地带人去见柳藏舟医治。 结果那人被阿舟黑着脸赶出大渊献峰。 第二次,第三次……初绮都习惯了。 她最近有了新的乐趣。 就是蹲在灵渠边,看阿舟洗练药材。 他修长的手指浸在水中,甚是好看。而且被她直愣愣盯得久了,还会皱着眉让她去屋子里拿东西,实际就是脸红了把她支开,别以为她没看见。 初绮从阴干草药的架子上取下一根狗尾草。 真好笑,一根狗尾草也要让她拿。 初绮捏在手中摇摇晃晃,偷偷走到阿舟身后,用狗尾草去挠他的耳垂。 柳藏舟浑身一僵,扑通一声脆响,药材掉进灵渠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他下摆。 “初绮。”他扭头斜睨着她。 初绮立刻保证:“我再也不敢了!!” 柳藏舟垂下眼,继续洗练药材。 初绮看着他,悄咪咪将狗尾草浸入灵渠中,撩起水花溅阿舟的脸。 “……” 柳藏舟被她逗笑了,拔下一根狗尾草,与她在灵渠里互相甩水,溅得彼此满身。 叶停鸢来找两人时,就看到这幅场景。 ……没救了。 都道境了,怎么还如此幼稚! 她叹了口气:“初绮!” 二人立刻停下。 柳藏舟抱拳:“上章峰主。” 初绮面色尴尬:“师尊……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不是,找我什么事?” 叶停鸢深吸一口气:“马上就是开山大会了。你有没有兴趣收徒?虽然我知道你不收,但按规矩我还得问你一声。” “我知道你知道我不收,但按规矩我还得回答一声。” 初绮面无表情指着自己,语气毫无波澜:“我吗?我怎么指点?我终其一生也没法施展一整套剑招。” 叶停鸢笑了笑:“是啊。” 师尊走了。 一时间,唯有灵渠的水哗啦啦流过,在空荡荡的心间回响。 就在她逐渐陷入沉默时,柳藏舟忽然扭头道:“你这几天不是天天施展么?” “?” 初绮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柳藏舟重复:“你这几日来找我玩,不是天天都在施展你完整的剑招吗?” 初绮听清了,但没听懂。 她随着柳藏舟的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 狗尾草?! 初绮:“我、我只是拿着它玩啊!” “可你每次冲着我来的第一下,不就是你惯用的抬剑戳么?” 初绮脑中轰然炸响,想起很多年前,她问叶停鸢:“我该如何破道境,到心境?” 叶停鸢:“自创一整套只属于你的剑法。” 初绮直接摆手:“算了,我连打都打不出来,更别提自创了。” 可是,可是,到现在她仍在怀疑。 她的“抬剑戳”真的源于《天衍剑法》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从拿到《天衍剑法》,在缺少师尊的指点下自行悟道起,就已经像心境修士一样,在自创剑法了? 她和阿舟玩闹时,一招一式皆源自下意识的冲动。 不去想着打败谁,不去想对方的弱点。 如此自然而然,不假思索,行云流水般,就从狗尾草中,从心中溢出来了。 这也算剑招吗? 但谁规定,剑招不可以是这样呢? 难道一定要在生死对决中,逼迫自己,才能磨砺剑式,开悟得道呢? 溪水从她脚下川流而过。 初绮望着碧蓝天空中轻盈的白云,轻轻“啊”了一声。 第一剑修 但求一败 第82节 这是无比平凡的一日。 和人生中大多悄无声息流过日子一样,没有轰轰烈烈的对决,本不会被记住。 但就是在这平凡的一日—— 放下剑后,世间第一剑修,终于打出她人生中第一套完整的剑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