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次品》 第1章 《残次品》作者：车位已满【完结+番外】 简介: 【精英女工程师魏梁x问题机器人魏南风】 【现代言情+精品小说+忠犬+人工智能+未来架空+纯爱战士】 魏梁在离职当天捡到一个服务型机器人，他没有通过测试，正要被送去销毁。 服务型机器人要遵从三条初始原则。 第一，服务型机器人不会主动开启服务； 第二，服务型机器人不会主动亲吻用户； 第三，服务型机器人不会对用户表白。 这三条初始原则，后来对机器人魏南风来说就是摆设。 第1章 “旅客您好，飞机将于5分钟后降落在信息城。请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魏梁从舱门走出时，远处山际浮映一抹橙粉色的朝霞。 她循着地面标志朝接机大厅走去，周围人声吵嚷，如喧哗四溢的河流，她拉着箱子从人群中慢慢穿过，信息城的初春料峭风寒，感应门开，风扑过来，她拢一拢衣领，抬眼的一瞬，也就看见了姚渊的车。 车里风暖，像是另一个春天。 拉过安全带的时候，姚渊递来一杯咖啡，她没接，手拢在唇边呵气，姚渊手指一顿，咖啡又顺势放回杯架上：“堂堂的顶级ai工程师，怎么出一趟差，连个拎箱子的助手都没有。” 魏梁睨他一眼，声音淡淡：“堂堂顶尖科技集团的老板，不也是亲自开车来接人。” 姚渊愣一愣，忽然笑了。回过头去启动车子，余光瞥见魏梁伸手拿起咖啡，波棱纸壳毛糙粗粝，是上世纪的咖啡馆产物，他猜想魏梁会喜欢，果然她摩挲着盯了好一阵。 “咖啡都凉了。你等我很久了？” “也没有很久，”姚渊望着前边，说，“几局游戏的功夫，打发打发就过去了，总不会比董事会难熬。” 董事会无聊不假，她却不记得他有打游戏的习惯。 魏梁默了一默，没有说话，很快汽车驶下绕城高速，信息城摩天高楼层层片片，如飞逝而过的淡蓝极光。 她有些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姚渊随即问：“累了？” 魏梁抱臂阖眼，低低“嗯”一声，姚渊又说：“国际博览会参展资料提交得很早，那时候名单已经确定，实在没法换人了。这些天辛苦你，你如果很累，我就先送你回家……”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魏梁打断他，“没关系，先去公司吧。” 姚渊没再说话，打转方向盘，重新回到右转车道。 抬眼看向路标，十字街口的右向标牌写着“长卢科技集团”，红灯亮了，他停车望着那指示牌出神，直到绿灯重新亮起，身后车辆不耐烦地滴滴直响，他才如梦初醒，踩下油门朝右拐去。 等一个红灯的时间，魏梁已经歪着身子睡着了。姚渊把车停在大厦旁的树荫下，本想叫醒她，视线望去时，还是没有出声。 魏梁眉眼生得漂亮，可惜并不是那种柔顺的漂亮。 她的漂亮很凌厉，似乎总带着几分侵略感，一如她爱喝极苦的咖啡，也像她喜欢那种极烈的酒。 姚渊自认招架不住那样的酒，也驾驭不了这样的魏梁。恍神之间，手机连声震动，有电话进来，他正要挂断，余光瞥见魏梁眉头一皱，她已经醒了。 姚渊把手指又移回到接听键上。 “嗯，小杨。合同我在路上大概看了一下，不要急着签，我马上就到。还有，通知人事那边把魏梁的档案调出来，我去开会，你现在到一层大厅来接她。” 魏梁才刚睡醒，听得有些烦躁。她指尖揉着太阳穴打圈，姚渊看她一眼，声音随之放轻一些：“好了，就这样。还有什么事都等我过去再说。” 他挂了电话，魏梁道：“听销售部赵组长说thg最近卖得不错，恭喜姚老板财源广进。” “thg卖得好，研发奖金也少不了你的，”姚渊声音清淡，又问，“你什么时候睡眠这么浅了？手机震一下都能把你吵醒。” 魏梁笑了笑：“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姚渊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魏梁解开安全带，转身开门下车。 长卢科技大厦深蓝色的镜面外墙高耸入云，魏梁仰起头，从外墙反射的光影里看见淡水似的太阳。有些刺眼，却不怎么温暖，春风很大，残冬的寒气也还留着。 姚渊的秘书杨芯站在公司门外，姚渊跟她交代几句，杨芯转身刷开门禁，陪魏梁走进去。 魏梁看见屏风墙上的led海报，是第二代女机器人thg的新品体验展，偌大展厅里参观者来来往往，多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性，销售部忙前跑后介绍讲解，乌泱泱嘈杂一片，时而听见那些男人洪亮而意味深长的笑声。 “姚总要到九层会议厅开会，我带您从这部电梯去三层人事部。”杨芯说。 电梯间两侧电梯遥遥相对，西侧电梯直达八层以上，低楼层则需要乘坐东侧的电梯。 杨芯按下东侧电梯键，红色数字跳跃而下，金属色电梯门光亮如一面镜子，魏梁注视着电梯门上倒映的姚渊的背影。 “姚总让我调您的人事档案，您是有职务调整了吗？”杨芯抱着文件夹低声微笑，“记得thg还在研发的那几年，魏组长您是最辛苦的，好在现在她终于上市了，收益很好，订单火爆得签都签不过来……姚总要是还不给您升职啊，您可真该好好教训他一顿了。” “叮”一声轻响，两部电梯几乎同时来到。 魏梁走进去站定，回身，十数米之隔，她与姚渊在两厢电梯里对立而望。 金属色电梯墙映射四周，灿烂恍若一场梦境。 几秒钟后，电梯徐徐关合，姚渊的脸消失在金属缝隙里。电梯上行，广告灯箱响起温柔女声。 “thg服务型女机器人，给您彻夜极致的爱。” “我没有升职。”良久，魏梁回答道，“我是来办离职的。” 第2章 打印机徐徐吐出纸片，一张一张轻飘坠落。魏梁从hr手中接过，那些纸张还是温热的。 离职资料的第一页是她的档案信息，魏梁垂眸看了几行。 魏梁，女，34岁，国家一级ai工程师。现任长卢科技集团工程研发部总监，thg项目一组组长，曾获得…… 她直接翻到资料的最后一页：“我在这里签字就可以了，是吗？” hr下意识与杨芯对视一眼，杨芯抿唇点头，hr回答道： “是的，魏组长。离职流程大约2个工作日走完，这期间需要您与同事对接好项目工作，并归还thg项目的开发者芯片。一旦确认离职，您的虹膜和指纹信息会在权限名单里被清除，所以一切对接工作请务必在今明两天内完成。” 杨芯收到姚渊的消息，她快速扫一眼内容，走来低声对魏梁道：“魏组长，姚总请您留步。” 魏梁淡淡“嗯”一声，重新抬头对hr道：“那就麻烦了。” 从人事部到姚渊的办公室，一路上魏梁没有说话。 直到电梯经停五层研发部，看见对面货梯有人正在运送一个充电舱，魏梁视线一顿，出声道：“等等。” 那人叫刘宇，魏梁记得他，从前他是一组组员。后来thg女机器人成功上市，一组的研发项目宣告结束，一部分组员留下来继续负责thg的售后维修，其余的便都划到二组去研发下一款目标产品--pwl男性机器人。 刘宇是后者。 刘宇回头看见魏梁，眼神一亮，高兴招呼道：“好久不见了，魏组长！” 魏梁轻轻点头，问：“你们组进展怎么样了？” “不太顺利，这种服务对男机器人的要求比对女机器人高太多了。”刘宇摇头苦笑，“女机器人只需要容纳就可以，但是男机器人需要根据用户的身体状况随时反馈、调整模式，令女性用户达到满意。您也知道，咱们是第一家研发服务型机器人的公司，没有经验能借鉴，只能自己摸索着来，实在是太难了。” 杨芯还没结婚，一番话听得面红耳赤，忍不住拿文件夹遮住半张脸。 魏梁倒是司空见惯了，轻轻笑一声，说：“行了，这些事你们回去内部讨论，我不是你们组的，说了我也听不懂。那你现在是要做什么呢？” 刘宇循着她视线，回头看看身后的充电舱。 “哦，这是一个第零代试验品机器人。经过筛查测试，定性为残次品，组长让我送回工厂销毁。” “他怎么了？”魏梁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不属于质检组，今天是临时被拉来当苦力的。不过听质检组的同事说，好像是仿生情绪元有问题，测试时发现有情绪失控的情况。所以……” “情绪失控？”魏梁蹙眉，“他会攻击人类？” “哦，那倒不是。”刘宇挠挠头，“是我措辞不准确--不是失控，是偏离。我们需要机器人对用户言听计从，但是这个pwl-000，他总会有自发性的质疑，甚至拒绝指令的时候。他们找不到出问题的源代码区，所以只能把他认作残次品。” 第2章 魏梁静了一晌，重复确认：“拒绝指令？” “对。应该是心脑逻辑存在问题。” “thg的心脑和神经系统的仿生程序都是我写的，听说pwl延用了thg的程序框架，在原有框架基础上进行改动。要真是在情绪方面出现问题，那应该也有我的责任。” 刘宇一愣，连连摆手道：“不不，魏组长，我不是这个意思。thg从研发到上市，我们反复测试了多少遍，哪里出现过这种事？何况售后也没收到过类似的反馈，说明您的程序是没有问题的。肯定是他们在改动时出现了错误，还说什么找不到源代码，要我看，说到底就是技术不行……” 魏梁笑了笑，似乎觉得这话题没什么争论的意义，她没有接话，转而又问道：“我能看看他吗？” “当然，当然。”刘宇说，“啊，但是他好像没穿衣服。” “没关系，我只看上半身就好。” 说是只看上半身，杨芯还是红着脸扭过头去。 刘宇在充电舱表层输入密码，再经过虹膜和指纹确认权限，层层提示之后，充电舱终于缓缓打开，舱内淡蓝光线照射，一个男机器人闭目静静躺在里面。 他很漂亮，那是魏梁的第一个念头。 说来也是，被制作用于性服务的男机器人，当然要拥有一张帅气的脸和一身硬朗的肌肉，那都只是最基本的条件。 魏梁望着他看了好一阵。 “他叫pwl-000？” “是的，这是第零代机器人统一格式的代号。” 她又看了他一阵。 然后说：“把他给我吧。” 第3章 姚渊从会议室回来，一眼看见那个巨大的充电舱。 视线停留一瞬又迅速收回，他没说什么，径直走进办公室。 魏梁坐在沙发上等他，不等他问“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她先开口道：“我离职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姚总，何必还要再见面呢？” “流程走完需要两个工作日，确切来讲，在我同意你的离职申请之前，你都还是长卢科技公司的员工。”姚渊说，“我作为你的直属上司，请你来办公室见面，有什么问题？” 魏梁默然不答，余光里姚渊放下手头的文件，又拿起一份别的什么。见她坐在原地不动，于是他主动走过来递给她。 “看看吧。” 那是一份公司股份的转让文书，魏梁眉头一蹙，问：“什么意思？” “我答应过他，如果有朝一日你离开长卢科技，我会给你百分之五的股份。” 魏梁一怔：“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当然不会知道。” 指腹无意识用力，那张单薄的文件逐渐变形，一点一点深陷下去。 魏梁望着文件末尾的w.l.--是她姓名的首字母缩写--有那么半分钟，她思维空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直到姚渊重新开口，她才恍惚回过神来。 “拿着吧。这些股份，足够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魏梁抬眼望向他：“所以，这是你想方设法想要留住我的原因？” 姚渊笑了笑。 “如果我只是舍不得这点股份，我大可以压根不告诉你这件事。”他说，“反正我在你眼里也早就是个毫无底线的男人了，不是吗？” 魏梁没做声，姚渊又道：“行了……刚才就想问你，你弄这个充电舱来我办公室，是什么意思？” 魏梁说：“把这个机器人给我。” “这是二组的pwl，跟你一组没有关系。”姚渊说，“而且你就要离职了，整个公司也都跟你没有关系了，告诉我你要他的理由。” “他很帅。” “……” 姚渊失语一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你听说他会拒绝指令，所以你欣喜若狂，以为是那串代码生效了，对吗？魏梁……别傻了。每个thg身体里也都有你写的那些代码，可是thg上市多久了，她们有自己的思想吗？你眼前的这个机器人也一样。他拒绝指令，只是因为他的心脑逻辑出了问题，不是因为他像人类一样拥有自主意识。机器人永远只是机器人。” 魏梁摇头：“我不相信。”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也无权干涉你的观念。”姚渊淡淡道，“但是很遗憾，魏组长的观念与公司理念相悖太多，所以即便你没有主动辞职，我也该考虑对一组组长进行优化。” 姚渊打开电脑确认魏梁的离职申请，魏梁远远望着他，执拗地重复：“把这个机器人给我。” “好啊，一个无用的残次品而已，你想要就拿去。”姚渊操作电脑，没有看她，“哦，对了，我忘记了--昨天周组长来汇报说，这个机器人的生殖仿生系统已经导入，所以对你而言，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魏组长，就当是公司给你的离职福利了。” 魏梁冷冷盯着姚渊，指节用力攥紧又松开，继而转身打开姚渊的衣柜。 “喂……你干什么？” “他没有衣服，”魏梁回答，“借你的衣服穿穿。” “我的衣服很贵。你要拿给一个机器人穿？” 她不答反问：“哪一身最贵？” “……最中间的。” “那就它了。” 姚渊脸色发沉，目睹魏梁拿着他的西装，打开办公室门远远扔给刘宇：“给他穿上。” 然后她又回来拿起笔，在那份股份转让的文书上签字：“西装的钱，回头我转给你。” “不必了。” 在她签完字转身要走的时候，姚渊忽然出声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魏梁脚步停顿，姚渊问：“跟我在一起的这些年，你有没有私心？你是真的喜欢过我，还是……只是想在我身上看见他的影子？” 魏梁背对着他站立了很久，很久之后，她慢慢开口说： “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是因为当初你对我说过，你会永远理解我的思想、支持我的决定。所以现在我们分开，也只是因为当初承诺的没有做到，跟别的什么都没有关系。而至于他--” 她顿一顿。 “你想多了，你身上没有他的影子。”魏梁轻声道，“谁身上也不会有他的影子。” 第4章 pwl-000站在走廊里，魏梁从姚渊的办公室出来，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系统自动识别，是个女人，没来得及在信息库搜索更多信息，魏梁已经走到他面前：“跟我走。” pwl-000垂眼看她：“你是谁？” “魏梁，”她回答，“你的主人。” 主人…… pwl-000迅速确认系统，摇头：“我没有绑定任何用户信息。” 魏梁默了默，拉过他的手，手掌交握，她的掌纹通过传感器录入他的信息库。 “现在有了。” “用户信息录入成功，请您进行再次确认。姓名，魏梁；性别，女；年龄……” “确认。”魏梁打断他，“现在能跟我走了吗？” pwl-000点点头：“去哪儿？” “回家。” pwl-000第一次看见布满阳光的天空，他站在大厦楼下仰头看了好一会。 魏梁从地库出来，把车停在他面前，好半天没见他动，于是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很漂亮。” “信息城的7月最美，可惜现在只是春天。”魏梁说。 pwl-000想了想。 “今天是3月13日，距离7月还有111天。” 魏梁一愣，笑了：“是啊。” 那是工作日的上午，信息城道路很空旷，从公司开车回到公寓不过半个小时。 pwl-000坐在副驾驶，一路都在看窗外的行道树，逼仄的空间里，魏梁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忍不住皱眉：“你涂的什么？” pwl-000回过头，消化一下她的问题：“保湿霜，仿生皮肤需要定期保养。” 见她不说话，他又问：“你不喜欢？” “闻起来很劣质，还混了灰尘的气味，”魏梁如实评价，“我有点灰尘过敏，所以很反感。” “对不起。”pwl-000说，“最近他们总是把我放在充电舱里，很久没给我涂过新的保湿霜了。我很脏，该怎么办？” 魏梁静默半秒，回答：“洗澡。” 他居然不知道脏了要洗澡？ 直到pwl-000茫然站在浴室里，魏梁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真的不知道。 pwl-000打量着淋浴花洒：“怎么洗？” “把衣服全部脱掉，”魏梁尽量用机器人能听懂的标准化语言，“打开淋浴开关，用水浇湿身体，把沐浴露抹在身上，然后……啊！” 尖叫声包含的信息不寻常，pwl-000很机敏，手里的动作立刻停下：“怎么了？” 魏梁手捂着眼：“谁让你现在脱的？” pwl-000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他是服务型机器人，将身体暴露在主人面前，这在他的认知程序中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有些委屈：“你没说现在不能脱。” 第3章 “也对，”魏梁叹口气，“算了……我出去了，你自己洗吧。” 服务型机器人的外观总是被赋予最高水准，一如thg女机器人拥有绝佳的身材，pwl-000的肩背、腰腹，也都好似完美骨骼上牵附一层漂亮肌肉，一切轮廓恰到好处。 魏梁闷头走出浴室，反手带上门，听见身后朦胧响起淋水声，才意识到她忘记确认--pwl能洗澡吗？ 转念又想，怎么不能？服务型机器人当然是不怕水的。 魏梁为自己的念头失笑，正要走开，pwl-000又喊了她一声：“魏梁……” 从没见过那样的情形，男机器人赤着身子站在淋浴下，一手拿着沐浴露，一边愣愣看着自己变化的器官。 魏梁只看一眼就迅速扭头：“什么事？” “这是怎么了？”pwl-000的声音很低，“我碰了一下，它就……” “……” 她该怎么给他解释？那浴室闷沉沉的，魏梁别着眼，觉得脸颊有些热。她一时语塞，pwl-000又问：“怎么办？” “不怎么办，过一会就好了。” “要过多久？” “不知道，看你的系统设定。”魏梁言简意赅，不想多说，“你洗别的地方吧，这里不要再碰了。” 顿一顿，又说：“也别再叫我了。” 不过他的身体很漂亮，但总归是不错的设计。难怪thg销量那样好，想必女机器人的情况也同样美丽诱人。 魏梁去茶水间给自己倒一杯冰水，浴室里静悄悄，水关了，pwl-000沉默站在那里。 五分钟，十分钟……杯子里的冰块融化了，pwl-000还没有出来。 魏梁放下杯子，推门进去。 他的身体状况跟十分钟前没有区别，甚至似乎恶化得更厉害。魏梁皱了皱眉，问：“不行吗？” “不行，”pwl-000呼吸声很重，“魏梁，我好热，我觉得难受。” 细密水汽挂满皮肤，他的头发湿着，也在向下滴水。耳根、颧骨、脖子，全都泛红了，他望向她求助，魏梁抿唇沉默，半晌，开口道：“过来。” pwl-000立刻向她走来。 手指触碰的一瞬间，pwl-000骤然一顿。 第5章 机器人也会有感觉吗？不可能，决不会的。 他低声问：“我怎么了……我出故障了，是吗？” “不是故障，是正常的仿生反应。”魏梁回答，“你是服务型机器人，我以为你会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pwl-000说，“我……呃……我从来没有这样……” “他们没有测试过你的功能吗？” “没有。仿生系统是昨天刚导入的，还没来得及测试……” 魏梁“嗯”了一声，问：“你这样子，是？” “不……”pwl-000摇头，“很难受。” “那是什么感觉？” “电流过载，体温升高。”pwl-000艰难地说，“系统紊乱了，很多指标都在报警。魏梁，我好像要死了。” 魏梁一愣，忽然笑了：“傻子，机器人不会死的。” 见他崩溃得可怜，她蹙了蹙眉，又问：“你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叫我进来？” “是你说的，不许我再叫你……” “你这么听话啊？” “当然……我会一直听你的话。” 魏梁睫毛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很快就好了。”她说。 pwl-000松了手，魏梁安慰道：“很快。” 她耐心等他的仿生系统产生变化。pwl-000抓着她的手，她也不理会，只说让他继续忍着，不知过了多久，pwl-000终于达到阈值点，魏梁随即告诉他：“可以了。” 电流强度下降，pwl-000的体温一点点恢复到正常值。 唯有仿生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还停留在那段难耐痛苦的过程里，他无声吞咽，轻轻说：“谢谢。” “不客气。”魏梁回答，“你的仿生系统有问题，我会去咨询二组的程序师，尽快给你修复代码。在那之前你不要再碰它了。” pwl-000点头，魏梁视线下落。 “把地板擦干净。”她说。 机器人的好处是，只要有电就永远有精力。 她话音刚落，pwl-000立刻蹲下去收拾残局，魏梁转身出去，打开电脑给二组同事发邮件，很快pwl-000也走出来了，魏梁忙着打字，随口问道：“弄好了吗？” 没等他答话，她余光瞥见他的人影，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我不想穿衣服。那套西装偏小，会妨碍我的动作。”pwl-000说，“我可以不穿衣服吗？” “不可以，”魏梁一口拒绝，“有伤风化。” “可是那样不方便提供服务。”pwl-000说，“当你想跟我……” “我不想。”魏梁打断，重申，“我不需要你给我提供服务。所以，把你的衣服穿好。” pwl-000沉默了一会，好像在思考。 “我是服务型机器人。如果你不需要服务，那你带我回家做什么？” 魏梁忽然也沉默了。 指尖在键盘上空悬停片刻，不过很快又重新落下，敲击速度如常：“相处。” pwl-000重复她的用词：“相处？” “对，”魏梁说，“你看到了，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信息城太动荡，我需要有人能陪我生活。” pwl-000茫然点头，魏梁写着邮件，随口说道： “其实长卢科技最初研发的不是服务型机器人，是陪伴机器人。不过研发没多久，集团创始人就去世了，姚渊继任集团总裁以后，董事会一致认为服务型机器人更有市场，于是暂停了正在研发的pwl，转攻研究thg女机器人。到现在thg成功上市，才又把当年的pwl拿出来，打算修改成男性服务机器人。所以，陪伴才是你的本职工作，什么服务功能，都只是后来添加的附属品而已。” “thg是什么意思？”pwl-000问。 “the hottest girl--最热辣的女孩。” pwl-000“噢”了一声。 “那pwl呢？” 魏梁微不可觉地停顿，却也只有一瞬。 “pwl的名字是集团创始人起的。”她声音平静，听起来没有波澜，“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告诉我，是provide wonderful love。” 提供美好的爱。 第6章 家里多了一个人，意味着要多出很多东西。 魏梁发完邮件，带pwl-000到专柜挑选男装，给他买了合脚的鞋子，还去家居馆买了袜子和内裤。 pwl-000再次确认：“我真的不能不穿衣服？” 得到回复：“不能。” pwl-000的骨架很宽大，上午穿着姚渊的西装，不太合身，像寄居蟹住在狭小的壳里。 如今换一身宽松的休闲装，一下子清爽顺眼很多，魏梁打量着他，年轻、干净，像个毫无经验的男大学生，她注视一阵，没说什么，转身去柜台结账。 “我喜欢这身衣服。”pwl-000说。 “喜欢就好，”魏梁道，“比穿西装舒服吧？” “当然。而且也是我喜欢的颜色。” “机器人也有喜欢的颜色？”魏梁不记得thg女机器人有类似的设定。 “有啊，”pwl-000点头，“我喜欢灰色和白色，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魏梁不以为意，笑了一笑：“喜欢本来就没有为什么的。” 光传感器扫过她的虹膜，“滴”一声响，她的电子账户完成消费。营业员走来替pwl-000剪标牌，pwl-000微微欠身，后颈裸露在空气里，像一头温驯低顺的公鹿。 “你多大了？”魏梁问。 “26岁。”他回答。 26岁。 标牌剪掉，pwl-000抬起头来：“怎么了？” “哦……没什么。”魏梁回过神，慢慢道，“我今年34岁，我从前有个朋友，他去世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的年纪。原来都已经八年了。” 拿他跟一个死人去对比，这话若是说给别人听，别人肯定会觉得晦气。不过pwl-000是机器人，机器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pwl-000问：“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长卢科技的创始人？”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pwl-000说，“我们认识不到一天，你提到集团创始人去世，现在又说起这个朋友。分析处理关联信息，这是我的程序本能。” 魏梁没有说话，pwl-000一停顿，又问：“他对你很重要吗？” 魏梁忽然笑了，却没回答，只是说：“周泽倒是有意思。做出来的机器人，居然还会过问主人的私生活。” “周泽是谁？” “长卢科技工程研发部的二组组长，是我同级的同事。”魏梁说，“他负责pwl的研发项目，也就是--你的制造者。” 信息在脑海迅速形成网络，pwl-000联想起那个男人。平常只听人们喊他周组长，原来他的名字叫周泽。 他点了点头，同时魏梁拎起衣物包装袋，扔到他怀里：“走了。” 第4章 pwl-000敏捷接住，快步跟上她：“去哪儿？” “长卢科技。我要去见姚渊。” thg女性机器人的新品体验展尚未结束，时值傍晚，长卢科技大厦的一层展厅依然人潮拥挤、门庭若市。 魏梁把pwl-000带到展厅的茶歇角：“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下来。” 长桌上糕点饮料琳琅满目，pwl-000问：“这些我能吃吗？” “你没有排泄通道，也没有消化酶，不想洗胃的话就别吃。” pwl-000无声撇嘴，魏梁转过身，没走几步又回来：“对了，pwl还没研发成功，理论上讲，现在市面上不该有男性机器人。所以，不要乱讲话，不要被发现。” 魏梁走向电梯间，金属色电梯墙照映四周，灿烂恍若一场梦境。 视线掠过倒影，她看见pwl-000远远端坐在展厅角落的沙发上，很静，很乖，却也局促茫然得可怜。 魏梁忍不住笑了笑。 不得不承认，pwl-000是很令人瞩目的。 那样颀长的身材、帅气的脸，在寻常人群里尚且突出，更别说是在thg女机器人的展览会上。 毕竟thg的绝大多数目标客户，要么有着严重的生理缺陷，要么是人到中年寻求刺激。肥胖、油腻、衰老、丑陋……相比之下，像pwl-000这样外形出挑的年轻男人就更显得格格不入。 魏梁望着他干净的灰色连帽衫，后来电梯门关闭，pwl-000的模样消失在她视野里。 电梯无声上行，好端端地，她又记起信息城连绵的秋雨，声音从卧室一声声溢进走廊，推开门时，她看见窗上结满迷蒙的雾。 “……老公……” 那是个thg女机器人。 魏梁静静站在门边，thg手臂勾住姚渊的脖子：“老公真厉害。” 姚渊推开她，神色寻常，转身向魏梁解释：“thg上市了，销售部送来样品请我试用。梁梁，将来跟人谈生意，我自家产品，自己要是都没用过，实在是说不过去。” 魏梁没做声，床单上一抹暗红，她看了很久。 “thg也有这个吗？” “当然，”姚渊擦着手，笑道，“男人都会有情结。女人嘛，谁不想用新的？” 第7章 魏梁推门走进办公室，姚渊坐在办公桌前，正在旁听一个视频会议。见她进来，他关掉屏幕，摘下耳机。 “不是你说的吗？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何必还要见面？” “我来还你的西装。”魏梁说。 “不需要。”姚渊回绝，“别人穿过的，我不会再穿了。” “穿不穿随你，”魏梁声音平淡，并不在意，“还有，pwl的仿生系统代码有问题，我需要权限，我要跟周泽对接沟通。” 姚渊皱眉，猛然抬起眼：“仿生系统？你已经用过他了？” “收起你的想象力。”魏梁重复一遍，“我要见周泽，给我权限。” “我早就说过了，pwl-000是个残次品，是你执意要带走他。”姚渊说，“你现在不是长卢科技的员工，没有沟通内部人员的权力，pwl-000不是长卢科技的正式产品，我也没有提供售后服务的义务。何况事关pwl的商业机密，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能给你权限。” 他们对立沉默，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再说话。 后来又几乎同时开口。 魏梁说：“我只改一段代码就可以。一段都不行吗？” 姚渊说：“魏梁，向我服个软，就那么难吗？” 魏梁闻声一愣，姚渊看着她，没等到回答。半晌，他又笑了笑：“算了。” “周泽的办公室在5013。我给你权限，去找他吧。”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 深秋的信息城陷入连绵不绝的阵雨，11月末尾，一天一天下个不停，好像永无放晴之日。 而魏梁和姚渊也在那年深秋陷入了无止境的争吵，一直到最后，姚渊都不认为自己出轨，只将她的一切情绪归结于敏感、保守和无理取闹。 “thg是个机器人。她是个机器人，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一个服务型机器人，本质上就是一个用具，魏梁，你何必非要吃一个用具的醋呢？” “工具只需要有功能性就可以。”魏梁反驳他，“我们耗费精力财力，给她设计人类外形、编写仿生程序，thg早就不是一个用具那么简单。难道你会不明白？” “把thg设计成女机器人，是因为人们不止需要生理刺激。通过仿真外形和人机互动增强代入感、丰富用户体验，这与她的原始功能并不违背。” “是啊，代入感。”魏梁重复他的用词，“有代入感这一点，难道还不够吗？你已经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女人，面对她的时候，你心里已经有所依托和想象。那这个女人是真是假，还有什么区别？” “是，我是有代入感，可是那又怎么样？她依然只是个机器人。”姚渊说，“她不会纠缠我，也不会破坏我们的关系，她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但既然你不喜欢，我关掉她就是了。明天我叫人送她返厂销毁，让她永远消失，这样可以了吗？” 魏梁忽然不再说话了，她站在客厅灯影下，远远地望了他好一阵。 无意义的争执陷入死循环，似乎她与姚渊永远在各说各话，翻来覆去也不会有结果，徒增疲惫和无趣罢了。 “thg的心脑仿生程序是我亲手写的。”良久，魏梁轻轻说道，“我给她写了8000个仿生情绪元，从头到脚、一整套仿生神经系统。我是她的工程师，我比谁都清楚，她有多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可惜姚渊的出发点跟她不一样。哪怕后来他们的矛盾早已经从他与thg的事上脱离、来到另一个层面，他仍然只想为自己辩驳和开脱。 甚至于不惜否定她做的一切。 “我知道她很像，但即便是有99.99%的相似度，那也不是100%。”姚渊说，“魏梁，我再说最后一遍，thg不是人类。所有仿生情绪元的编写，都只是为了情趣，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魏梁一怔，恍惚克制不住，竟失神了那么一晌。 “八年前你请我来做thg项目的首席工程师，那时候，你不是这样说的。”她望着姚渊道，“你说你想在陪伴机器人的基础上增加服务功能，以此作为支撑销量的卖点，但她的内核依然会是陪伴机器人，这是你亲口承诺我的。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说过的话我永远记得。”姚渊回答，“可是梁梁，时代早就变了。八年前时局动荡，南部战乱刚刚结束，数不清的民众失独丧偶、举目无亲，那当然是陪伴机器人最有市场的时候。但是现在呢？八年过去了，我们的国家早就恢复太平了。经济重建、科技发展，饱暖思淫欲的事，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你也大可以问问那些客户--他们花高价购买thg，是为了她的精神陪伴吗？” 魏梁无声无措，过一会，姚渊站起身来：“thg的总经理和首席工程师现在因为一个thg吵架，这事要是被外人知道，肯定会变成笑话。梁梁，你太固执、太偏激了。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吧。” 他拿起西装外套要走，擦肩而过时，魏梁开口道：“不必了。” 姚渊骤然站定、回头。 “我们分开吧。”魏梁说，“姚渊，我们不合适。” 第8章 5013是周泽的单人办公室，魏梁来到门外，安保机器人请求确认她的到访权限。虹膜录入，屏幕显示她的身份信息，魏梁望过去，看见她被归属于“外来访客”。 办公室里同时运行四台开发者设备，桌上文件资料堆积成山，周泽低着头在计算一个什么数据。见她进来，他放下笔起身：“魏组长，好久不见了。” 似乎自从回来之后，每个人见面说的都是这句话。也难怪，国际峰会太久，她一去就是两个多月。 魏梁问：“我打扰你工作了吧？” “不会，”周泽微笑摇头，走到一旁给她倒水，“我听说你把pwl-000带走了，怎么样，你们相处得好吗？” “才相处了几个小时，质检组汇报的拒绝指令行为，目前我还没有遇到。”魏梁回答，“不过，他的确跟thg不太一样，thg大部分时间都在回应，但是pwl经常主动性发问。是不是你们组给pwl写了新的逻辑程序？” 周泽一愣，摇头否认：“没有。” “没有？那怎么会……” “pwl的心脑系统完全照搬了thg的，也就是你写的那些程序。”周泽说，“二组拿到你的程序后，只在与性别相关的地方进行了局部改动，照理说不会产生这么大的差异。更奇怪的是，pwl项目有100个零代试验品机器人--从pwl-000到pwl-099--如果是程序问题，那么这100个零代机器人应该都有同样行为才对。但是……” 魏梁听懂他的意思：“但是不是？” “是的，不是。”周泽如实说，“事实上，100个机器人里，只有pwl-000会拒绝指令。” 魏梁诧异了一晌：“为什么？” 第5章 周泽笑了。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说，“前阵子二组工程师集体加班，就是在筛查pwl-000的程序代码，可是没有一个人找到问题。我向姚总汇报这个情况，本意是想申请研发资金进一步研究，可他却说我的工作重心偏了，既然只有一个机器人出了问题，就说明只是偶然特例，不必寻找原因，当作残次品销毁了就好。他这么说，我也就只能让刘宇送他返厂了。” “姚渊是个商人，工程师的想法，他不会理解的。”魏梁不想多谈，“我能不能看看pwl-000的代码？” 周泽摇头。 “pwl的研发代码是商业机密，哪怕是同部门不同项目组的工程师也不能随意查看。而且代码我们已经逐行检验过，确实没有问题，就算你亲自去看，应该也是一样的。” 魏梁没有强求：“我明白，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你来找我，是想问pwl-000的仿生系统吧？”周泽又说，“那个问题现在已经修复了，这是问题代码的补丁。磁感芯片有24小时的开放权限，给他导入一下吧。” 魏梁看过去，周泽手掌摊开，上面一枚墨蓝色的磁感芯片。她接过来：“还有……” “什么？” “我查了pwl-000的存储空间，他的内存条只有10.3%的使用率。有心脑神经系统、生殖系统、基础语言系统和基础行为系统……为什么没有资源库的同步提取代码？” “因为没必要。”周泽解释道，“在pwl之前，已经有thg作为试验先例，普通功能都可以照搬，不需要二次试验。考虑到成本和效率，二组只负责编写、测试pwl的性功能和性行为，至于资源库，临上市前导入机器人程序就可以了，不必出现在研发测试阶段。” 魏梁没法反驳。 “所以他现在就是个--”她顿一顿，措辞，“--除了讲话和服务以外，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机器人？” 周泽点头同意：“可以这么理解。” “……” “不然你去问问姚总，能不能破例给你资源库的使用权限？” “那还是算了。”魏梁把磁感芯片放进包里，“我能见到你已经很不容易了，姚渊不会再给我什么权限了。” 周泽看看她，又问：“听说你辞职了？” “对，”魏梁低着头，动作没有停顿，“thg研发了七年，这七年我每天都在写代码、跑代码。现在她上市了，我的工作已经完成，这个公司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长卢科技，这四个字都不值得你留恋了吗？” 魏梁沉默了一瞬。 “他已经去世八年了。”她轻轻说，“我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八年呢？人死不能复生，我不该总靠回忆活着。” 周泽神色低沉下去，魏梁抬起头，又笑一笑：“24小时的权限足够了，谢谢你的磁感芯片。你要封闭研发pwl，那就等他上市以后，我们再见面吧。” 周泽应了一声，魏梁起身往外走，直到离开，她也没再回头。 周泽远远注视她的背影，她还是很瘦，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不知怎么，周泽忽然记起他们还在读书的时候，许多年前的盛夏一场黄昏，他和姚澈一起打球，他伸手要接她手里的矿泉水，被她用力瞪一眼：“谁要给你啊。” 他抱臂倚在栏杆上，侧目瞥向姚澈，笑了：“你喜欢他啊？” “周泽！……” 鬼使神差地，他垂眼看着魏梁：“好啦。把这水给我喝，我帮你追他。” 第9章 来时魏梁对pwl-000说半小时之内她会回来，等她从周泽办公室离开，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电梯徐徐下降，信息城橘黄色的落日从落地玻璃透进来，时间很晚了，thg的新品展览已经结束，展厅空荡荡，只剩几个工作人员在清场整理展台。 pwl-000不见了。 有那么一瞬，魏梁感到茫然无措，pwl-000没有手机，她没法联系他，而他没有钱、不认路、生活常识和社会经验都几乎为零，他就是个人形的白痴。 她向前台快步走去：“不好意思，刚才坐在那边沙发上的人……年轻的，穿浅灰色帽衫，个子很高……” 前台摇头表示没注意，失望也在意料之中。魏梁没法，只好说：“谢谢。” 要不要找周泽问一下，pwl-000身上有没有定位系统？可她已经没有5013的访客权限，这样一来，她还得再去找一趟姚渊。 魏梁心里乱得烦躁，正没个头绪，忽然身后有人出声：“你在找我？” 她猛地扭头，pwl-000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魏梁抬起手，东西重重砸在他身上：“说了让你等我，为什么要乱跑？” “我没乱跑，只是去了卫生间，”pwl-000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别打了，很痛。” 她一愣，一时竟不知该问“机器人也需要去卫生间？”，还是“机器人也会觉得痛？”。但无论如何，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冷静下来：“算了，没丢就好。走吧。” pwl-000跟在她身后，刚才用来砸他的手提袋现在由他提着。 他问：“这是什么东西？” “电解质水，还有保湿霜，都是给你的。”魏梁说，“很贵，省着点喝。” pwl没有消化系统，仿生消化道构建到胃部就为止，他没法吃人类的食物。但作为服务型机器人，水分流失是必然，所以需要定期饮用机器人专用的电解质水，用以补充消耗的物质水分。 他已经历过一次，想必现在体内指标失衡，要是不及时喝水，他的口腔、眼球和皮肤就该干燥了。姚渊想钱想疯了，机器人卖得贵，机器人周边产品卖得更贵，一瓶电解质水的价格能赶上一瓶红酒，也就好在pwl是男机器人，换作thg，一次过程损耗的水分还要更多。 pwl-000低头看着手提袋，说：“你对我真好。” 魏梁笑了笑，走到车旁，她拉开车后门：“进去吧。” pwl-000提示：“之前你是让我坐在前面的。” “有些事需要在车里做，”魏梁说，“后座光线暗些，不容易被人看到。” pwl-000听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了。他弯腰钻进车里，魏梁坐在他旁边：“把手给我。” pwl-000摊开手掌，淡蓝光线从皮肤底浮现，那是管理者的操作界面。魏梁将手覆上去，确认用户掌纹，然后放置上周泽给她的磁感芯片。 她点击他皮肤上的虚拟按键，操作着导入代码，pwl-000的指尖忍不住缩了缩。魏梁抬眼问：“你还怕痒？” “我没有觉得痒。”pwl-000如实回答，“这是程序设定的生理反射，我也没法控制。” 魏梁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很快代码导入完成，她收起芯片，说：“好了，把裤子脱了。” “什么？”pwl-000神色平静中透露着疑惑。 “周泽给了我最新代码，你的问题现在应该已经修复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确认一下，趁着没离开公司，有问题也方便解决。” pwl-000来不及阻止，魏梁已经捏了他一把。眼见着他手臂肌肉迅速绷紧：“呃……” 他的阈值设定得很低，一点轻微的信号，便立刻有了反应。熟悉的电流感，pwl-000吞咽一下，等待魏梁进行更多的动作，可是等他的身体发生变化，她又松了手，开门下车回到驾驶座去。 “做什么？” “等一等。”魏梁回答。 pwl-000孤零零坐在后座，像个被人抛弃的玩物。 不过似乎跟上次不太一样，30秒后，他突然感到电流减弱，他的身体恢复了，慢慢回到正常形态。 “很好，”魏梁从后视镜注视，确认他的可以自发回缩，她收回视线，启动车子，“可以把裤子穿上了。” pwl-000一言不发穿好裤子，汽车驶出长卢科技，遥远处夕阳很黯淡，微弱无趣地从车窗照射进来。 他忽然问：“你在浴室里对我做的事，以后不会再做了，是吗？” “是啊，”魏梁随口回答，“你的功能已经修复正常，不会再发生那种情况了。” pwl-000轻轻“嗯”了一声，扭头望向窗外。 视野里天空漂浮一架灰色的微型无人机，像只蜻蜓般紧紧追随在汽车旁，他没留意，也就更没留意魏梁始终盯着那架无人机的眼睛。 第10章 离家还剩最后一公里时，魏梁突然打转方向朝北驶去。 pwl-000问：“去哪儿？” “家里没有吃的了，”魏梁望向后视镜，那架无人机依然静静跟在车子后面，“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 pwl-000第一次来超市。 他推着购物车跟魏梁走，周围货架上商品花花绿绿，大部分他都没有见过。见她脚步停下来，他问：“这是什么？” “速食面，还有饼干。”魏梁看看货架，“类似于你们机器人喝的电解质水，可以提供最基本的能量。” “只是最基本的能量？” 第6章 “最基本的就够了，”魏梁说，“我不经常在家，也不会做饭，偶尔凑合一顿就行。” 说这话也不尽然，从前她不常在家，是因为那时候她是thg项目的首席工程师，为了确保机密安全，高层负责人要在公司封闭研发。但现在她已经辞职了，那么接下来，也不会再是跟从前一样的生活了。 “我会做饭。”pwl-000忽然说。 魏梁猛然一愣，扭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会做饭。”他重复道。 “怎么可能？”魏梁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会做饭？” 他明明没有被导入资源库的提取代码，这一点她早就确认过了。 也就是说，pwl-000缺乏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认知，日常用品他不会认识，生活常识他也不会知道，所以他才不会开车，也不知道怎么洗澡。 退一万步讲，长卢科技从没研发过烹饪机器人。就算他真的导入了长卢科技的资源库，那里面也没有任何烹饪程序。 那他怎么可能…… “我真的会。” 然而pwl-000神色无辜，不像在说谎。何况机器人也不会说谎。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做给你吃。” 魏梁望着他看了一会，似乎除了接受这个设定，暂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好啊，走吧。” “去哪儿？” “买菜，还有调味料。”魏梁说，“需要什么食材，你自己挑。” 所幸他还认识字，并不需要她帮忙翻译。魏梁看着pwl-000，他站在货架前很认真地挑选油盐酱醋，她忽然有种认知与事实相悖的割裂感，沉默一阵，问道：“你还会什么？” “我还会在床上或其他地方服务你。”pwl-000回答。 “我知道。还有吗？” pwl-000想了想，摇头说：“没有了。” 魏梁没来得及再开口，手机提示声响，她收到一封邮件。 回复那封邮件的功夫，pwl-000已经买好食材，魏梁一边打字一边走，临到收银处，她忽然抬头：“等一下。” “怎么了？” 魏梁说：“我想买几个苹果。” 他们从超市出来，那架无人机已经不见了。 信息城的黑夜漆漆如幕，魏梁降下车窗，pwl-000的发稍被晚风吹得颤悠起来。 她看着他坐在暗处的侧影，有那么一瞬恍惚，她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不过那感受太模糊微弱，她想了好一阵，想不起他究竟像谁。 沈嘉发来的加密邮件需要开发者终端电脑才能打开，魏梁在书房接收邮件时，pwl-000就在厨房里鼓捣那些食材。 魏梁打开程序代码，没留意过了多久，忽然闻见食物的味道，她回过神，再次接受那个事实。 pwl-000真的会做饭。 pwl-000隔着门喊她的名字，魏梁应一声，关掉程序界面走出去。 屋里弥漫着烹煮热气，桌上整齐摆着几道菜和汤，魏梁看着那些菜慢慢坐下，pwl-000从厨房出来，递给她一双筷子：“尝尝。” 她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嚼。 “很好吃。”她由衷评价。 可她还是想不通，一切ai行为总该有其对应的源代码，凡事有结果就该有原因。一个会做饭的机器人，芯片中却没有烹饪程序，这在一个ai工程师的认知里是绝不可能的事。 她自知没必要再追问“为什么”，她已经问过他很多遍了，何况pwl-000也不知道答案。似乎他也并不在意这个，只是坐在桌对面认真望着她，观察她的神态，用来作为这顿晚餐的反馈。 “好吃就好。”他轻轻笑道。 才发觉夜深了，她很饿，也很累。 魏梁狼吞虎咽吃完那顿饭，盘子里几乎不剩什么。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来得及倒时差，紧接着又忙了整整一天，她已经困得厉害，但还是说：“把手给我。” pwl-000听话伸手，魏梁输入掌纹，调出pwl-000的开发者操作界面。指尖点着虚拟按键，pwl-000看到她在给自己输入外源程序的提取码。 他问：“这是什么？” “驾驶程序。”她回答。 第11章 “我有个朋友在研发保姆机器人，那个机器人的功能之一是驾驶车辆。我找她要来了基础代码，如果设备兼容，以后你就能帮我开车了。” 系统解码运行外源程序需要很长时间，魏梁输完那串提取码，朝卧室走去：“我去睡觉，你可以进入休眠模式了。” “晚安。”pwl-000说。 魏梁脚步一顿，多看了他一眼。 “晚安。” 她昏沉沉做了场梦，凌晨时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魏梁从床上撑坐起来，看一看表，才睡了4个小时，窗外窸窸窣窣，像是有细弱的风声，魏梁起身走出卧室，客厅里pwl-000闭目静静坐在沙发上。 他听见她的声音，休眠模式解除，睁开眼说：“现在时间是凌晨4点26分。” “我知道。” 魏梁走到他身边，垂手触碰他的手臂皮肤，pwl-000肌底浮现淡蓝文字，提示驾驶程序已经解码完成。 “走吧，去试试车。”她说。 沈嘉的程序兼容性很强，在pwl-000体内运行得很顺利。凌晨的信息城寂静空旷，pwl-000开车沿路行驶，风缓缓溢进窗来。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魏梁观察着他的操作，“再开一段，绕过前面那片人工湖，就回家吧。” pwl-000点点头，忽然又说：“风很温暖。” 魏梁一愣，觉得这话有些无厘头，但还是回答道：“是啊，这是南风。南风起了，春天要到了。” 清晨5点钟，铅灰的天幕边际泛起霞光。 魏梁抱臂倚窗，不知不觉又有些困，pwl-000看了看她，放慢车速：“睡一会吧。” 魏梁半阖着眼笑了：“这驾驶程序还挺周到的。” pwl-000没有说话，开车慢慢绕过湖泊。回到车库，魏梁已经睡着了，pwl-000停车熄火，不再有下一个动作，直到魏梁再次醒来，他说：“现在时间是上午7点03分。” 她身上盖着什么，低头去看，是pwl-000的外套。魏梁坐直身子，把外套还给他：“你怎么不叫我？” pwl-000回答：“你睡着了。” “傻子，睡着也是可以喊人的。” 魏梁开门下车，pwl-000跟在她身后，又问：“你为什么叫魏梁？” 魏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我的名字，没有为什么。” “我也想要这样的名字。我只有一串代号，能不能给我起一个人类的名字？” 魏梁闻言停步，清晨阳光从车库口斜斜洒来，她无声打量了他一阵。 “用户有更改机器人代号的权力。”她同意了，“你想叫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起的。” 魏梁笑了。 “你跟我一样姓魏好了。市面上暂时没有男性机器人，姓魏的话，今后带你出去，可以说你是我的家人，这样能方便些。至于名字--”她短暂停顿，想了一想，“叫魏南风吧。” 她话还没说完，pwl-000已经向她摊开手掌，启动改名程序。 “请确认修改pwl代号为【魏南风】。请用户确认掌纹……” 魏梁覆上他的手：“你急什么？” “我喜欢这个名字。”pwl-000说。 用户权限认证通过，pwl-000的代号更改成功。魏梁收回手，魏南风又问：“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你不需要叫我什么。”魏梁说，“就像现在这样，继续喊我的名字就可以。” 她明白魏南风的意思，根据系统设定，服务型机器人可以按照用户喜好更改称谓，例如“宝贝”“亲爱的”等等，以此增强用户体验感。 不过她没想跟魏南风发生什么，那么这功能对她来说也就没什么用处。魏梁走出车库，明暗交界一瞬，她被晃得有些眼酸，不知怎么，忽然记起姚渊床上那个thg女机器人，那时她勾着姚渊的脖子喊他“老公”。 后知后觉，在用户手动修改称谓之前，机器人都是默认直呼用户姓名的，就像pwl-000喊她魏梁一样。 良久，魏梁默然垂眼，淡淡笑了笑。 第12章 魏梁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来改造魏南风。 说是改造也不太准确，毕竟她已经从长卢科技离职了，没有开发者权限，无法触及他的内部核心程序，能做的也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用户，在系统允许的范围内给他导入几个外源插件。 比如她给他内嵌了一个gps定位系统，实时位置每隔两分钟更新发送到她的手机上，这样就不必担心再找不到他； 比如她基于城域网给他做了一个通讯通道，通道直连她的手机和魏南风的语言系统、听觉传感器，这样她就可以随时跟他保持联系； 比如她把他加入智能设备白名单，这样他可以随意用磁吸台给自己大功率充电而不需要她授权； 再比如，她还给他买了张床。 第7章 机器人坐姿休眠的耗能是卧姿休眠的1.7倍，本着节约资源的原则，魏梁把杂物间腾出来给魏南风住。 在她忙这些事的时候，魏南风就在厨房里给她准备一日三餐。 客观来说，他厨艺不错，做的饭菜很合她胃口。虽然她还是找不到他体内的烹饪程序，但似乎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时间长了，她忙着别的，慢慢也就与这个事实和解。 看着他的内存使用率从10.3%增加到12.8%，除了原有的pwl基础仿生系统，就是她导入的那些外源程序，除此之外没什么异常之处。 在她的辅助改造下，魏南风逐渐可以像一个普通人类般融入社会生活，唯一不太方便的，是他没有身份信息，虹膜、指纹都无法绑定人类的电子账户，这样他就没有钱。 但他总是需要钱的，她也不可能永远在他身边。于是魏梁给他做了一个指纹套。 极薄的仿生皮肤套戴上去，魏南风打量着自己的食指，魏梁说：“这是我的指纹。买东西的时候，可以用它付款。” 魏南风立刻出门了，10分钟后，魏梁收到通知，她的电子账户在水果超市消费了20元。 又过10分钟，魏南风提着一袋苹果开门进来，魏梁抱臂倚在桌边，笑道：“是不是很好用？” “很好用。”他回答。 魏南风为她削一只苹果，苹果皮细长漂亮，接连不断地落进垃圾桶里。 魏梁观察他的动作，流畅、灵活，那背后是不知道多少复杂精密的ai程序，她望着出神，魏南风忽然说：“你很喜欢吃苹果。” 魏梁“嗯”了一声。 “我读书的时候，毕业课题是设计一个采摘机器人。为了测试采摘程序，我在果园里住过两个多月，顺便吃了很多苹果。大概是那时候吃习惯了。” 魏南风问：“为什么要设计采摘机器人？” “因为人类有采摘需求。”魏梁回答，“就像因为人类有性需求，所以制造出服务型机器人。人类有多少不同的需求，就会相应设计出多少不同的机器人。” “人也可以采摘。” “当然，可是现在人口太少了。”魏梁说，“十多年前爆发世界大战，到现在和平休战也才不过八年。战争期间，数亿人类因为战火和瘟疫死亡，现在社会和经济需要发展重建，劳动力却无法支撑需求，所以我们要制造大量具有基础功能的机器人。” 苹果削好了，魏南风递给魏梁。 魏梁坐在黄昏窗下看书，远远、静静地吃着那个苹果，十多分钟里魏南风始终注视着她，直到她将苹果吃完，无用的苹果核被随手丢进垃圾桶。 “今晚我有约会，你不用做晚饭了。”她说。 “需要我跟你去吗？” “不需要。”魏梁放下书，“人类的聚会，你去了没什么用处。” 金黄色的落日从门缝泼洒进来，魏梁走了，家里只剩魏南风一个人。 魏南风垂下头，看见缠绕在黑色垃圾袋里氧化变色的苹果核，似乎任何物品都有其固有的功能，当其功能丧失，便会被丢弃。 他只是经济发展背景下的高科技产物，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而魏梁，她从一开始就说了，她不需要他的功能。 第13章 魏梁很久没见沈嘉了。 来到她定的高档夜餐厅，不过华灯初上，还没到生意最好的时候。沈嘉在卡座抬起胳膊遥遥招手，魏梁视线停顿，朝她走过去。 “都要结婚了，还来这种地方？” 沈嘉中指戴着钻戒，慢条斯理喝一杯烈酒：“是啊，都要结婚了，再不多来几次，以后就没机会了。” 那颗钻戒在晦暗的环境里闪烁光亮，魏梁笑了，沈嘉掀掀眼皮，忽然又说：“四点钟方向，有架灰蜻蜓。” “不用管它。”魏梁淡淡坐下，“想跟着，让它跟着就是了。” 沈嘉皱眉：“是谁要监视你？” “不知道。反正，总不至于是姚渊吧？” “那倒是，”沈嘉眉尾一挑，示意她看，“如果是他的无人机，没必要跟他同时出现。” 魏梁闻言扭头，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包厢，一室春色浮光掠影，姚渊和几个男人正在喝酒谈笑。 除了男人，包厢里还有些衣着暴露的适龄女人，门缝错开一瞬又关合，魏梁没来得及看清那些人的脸，沈嘉瞥她一眼，告诉她道：“那都是些行业相关的高层领导。姚渊打算投标ai机器人的政府订单，所以今晚设局做东，用你们公司的thg来招待他们。” 魏梁沉默一阵，说：“长卢科技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嗯，我知道，”沈嘉说，“所以还是喝酒吧。” 唇齿碰到酒杯的时候，魏梁忽然想起，她曾对魏南风说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说那话时，似乎她忘记了沈嘉。 不过她们的确是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这样说来，也不算说错。 沈嘉是魏梁的师妹，毕业那年，正值国际局势紧张，世界战争一触即发。 炮火连天的日子，她们各自去了不同国家留学避难，等再见面就已经是六年之后，战争快结束了，只剩寥寥内战尚未平息。 经济整顿复苏的年代，姚渊接手长卢科技，研发服务型机器人，同时期沈嘉的男友肖喻也创办了一家科技公司，主打研发家庭机器人。 两大龙头科技公司针锋相对，魏梁和沈嘉分别是这两家公司的首席ai工程师，她们研发任务重，彼此都忙，再加上事关公司机密需要避嫌，有意无意地，便那么渐渐断了联系。 不知不觉过去许多年。 “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沈嘉忽然说，“来恒嘉科技帮我写仿生情绪元，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反正你都辞职了，我这也不算恶意挖人。” 魏梁摇头拒绝：“仿生情绪元写起来太累了。我已经给thg写了8000个，不想再写了。” 沈嘉看了她一阵，神色无奈。 “你听不出来啊？我又不是真为了情绪元。我是想跟你一起工作。” 魏梁一愣，晃了晃神，半晌，妥协道：“好吧……那除了情绪元，其他的我可以考虑。” “好啊，”沈嘉眼睛一亮，“肖喻打算发展ai宠物，最近应该会成立ai宠物鸭的项目组，还没确定首席工程师。不过--你这国家一级ai工程师，让你来做个鸭子，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都是ai程序，没什么高低贵贱的。”魏梁倒不在乎，“但是为什么是鸭子？” “谁知道他呢？”沈嘉说，“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说起宠物，总该是猫啊狗的，他居然要做个鸭子。不过业界确实很早就出现过ai宠物狗了，虽然那时候的程序水平跟现在没法比，估计他也不想步人后尘吧。肖喻这人你知道，他就是怪特立独行的。” 魏梁笑了：“好啦。肖喻的商业嗅觉很准，听他的应该没错。” 忽然瞥见夜餐厅外有警车停下，警察牵着警犬推门进来。魏梁望过去，见那警犬穿梭在桌椅间低头嗅着，沈嘉见怪不怪，说道：“最近信息城违禁药品泛滥，流行起一种新型药物，叫红水露。案发频率太高，警察又一直找不到线索，只能每天傍晚例行搜查，避免药物流通。” “红水露？” “对。据说是种女性催情药，药性很猛，所以夜餐厅是重点搜查场所。” 魏梁蹙了蹙眉，沈嘉望向窗外，方才那架微型无人机倒是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既然这样，干吗还来夜餐厅？”魏梁问。 “怕什么？那都是上流人士的玩具，跟咱们又没关系。”沈嘉抬眸看一眼包厢，低声道，“像什么姚渊啊，蒋文阔啊……” 魏梁一怔：“你觉得红水露是蒋文阔做的？” “每个人都会这么觉得。”沈嘉说，“战争年代倒卖军火，和平时期走私禁药，哪个不是他做的事。不过他还真是手眼通天，背地里涉黑涉毒，表面永远是光鲜漂亮的企业家。这些年多少人举报他，还不是去警局喝杯茶又出来。” 魏梁沉默，半晌，沈嘉又喃喃道：“人变得可真快。有时候我做梦，还梦见从前他站在学校主席台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样子。” 警察搜查靠近，没什么异样，随即与魏梁擦肩而过。 服务生端着托盘与警察错身，不小心碰到魏梁的杯子，杯里的酒晃了晃，魏梁伸手去扶时，沈嘉的手机响起来，是肖喻的电话，催她早些回家。 魏梁托腮跟她对视，看见沈嘉不悦的神色。很快沈嘉挂了电话，无奈地撇撇嘴角：“算了，拗不过他。” “最近这么危险，你还来夜餐厅，肖喻肯定担心你。”魏梁轻轻笑，表示理解，“快回去吧，我喝完这杯也回家了。” 沈嘉看看她杯子里的酒：“没多少了，我等你一起。” “不用了，我还想再坐一会儿。”魏梁说，“你先走吧。” 第8章 沈嘉起身离开时，恰逢姚渊的包厢也打开，那些身体摇晃残影，有笑声和喘息混在震颤的背景音里。 魏梁收回视线，垂眸慢慢喝一口酒，辛辣酒液里似乎掺杂些香气，她想着什么，没有留意。 两分钟后，魏梁无声握紧杯柄。 那杯酒里有药。 第14章 心跳越来越快，好似密集的鼓点，不受控制的感觉顺着脊椎一路攀爬向上。 魏梁感受着，自知那绝不是正常的酒后反应，混乱中冷静回想，大概率是服务员和警察在她桌边错身，她的酒杯被撞得摇晃的那一瞬就被人下了药。 是谁做的？是服务员还是那个所谓的警察？魏梁毫无思路，但可以确定，下药的人此刻一定还在这家夜餐厅里。在某个角落，耐心等待她的发作和失控。 沈嘉已经走了。 魏梁吃力看向窗外，信息城夜幕早已降临。纸醉金迷的娱乐场，四下全是陌生面孔，没人能帮助她，现在这境况，她也不敢轻易信任什么人。 唯一能做的是强装无事拖延时间，但也不是长久之计。科技发达之下人权熹微，违禁药物往往可以夺命，服下后迅速激发剧烈反应，如果服药者没在药物时限内获得满足，便会面临严重的心脏损伤甚至衰竭。 那绝不仅仅是难耐和失态的事。 魏梁别无选择，情急之下试着喊姚渊的名字，可是包厢太远，他不会听到。大概他正忙着，就算听到，也没精力理会她的声音。 可是药物浓度在体内持续升高，她的状态越来越差。最后一丝希望，她给魏南风传输信号。 “魏南风……你听得到吗？” 魏南风迅速接通，回答：“听得到。什么事？” “来接我，越快越好。”魏梁说，“我会把我的定位发给你。” 那是她最后的精力，信号切断后，魏梁再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药物操控了她的身体，她克制不住，但是不可以--这是人来人往的夜餐厅，她不能失态，更不能暴露自己的状况。 就要受不了了，魏梁皱眉咬牙。超脱正常阈值的药物浓度，折磨得她快要发疯，濒临崩溃时，魏梁张口咬住自己的手腕，便是那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喊她。 “梁梁？” 魏梁抬起头，失焦的视线缓缓辨认，姚渊居然真的出现在她面前。 他看着她的模样，眼神闪过一丝震惊，二话不说，翻开她的眼皮检查眼底：“你被人下药了。” 理智消磨殆尽，如看见一丝稻草般，魏梁抓住姚渊的手。姚渊警惕环视四周，安慰她说：“没事了，别怕，我带你回家。” 魏梁就要跟他走了，忽然有人从门外冲进来，劈手夺过她的手腕。 她身体晃了一晃，魏南风眼疾手快捞住她，看一眼姚渊，随即低头问：“你怎么了？” 魏梁没有力气了，半垂着眼虚弱地靠在他肩膀上。魏南风外套带着些清冷气，魏梁闻见潮湿的雨味，那一瞬间，她忽然清醒了些，理智回笼，倒好似回光返照。她看了看姚渊，艰难说道：“我没事……就是喝多了，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家吧。” “什么喝多了？梁梁，你明明是……” “姚渊。”魏梁打断他，姚渊愣了一愣。 “谢谢你关心我，”她轻声道，“我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她抓着魏南风的手臂一步步向外走，每一步如同堕入地狱。 她站不稳，走到车旁，魏南风帮她拉开车门，魏梁猛然抓住他：“我……” “我……”她颤声说，“可以吗？” 魏南风有些错愕，却还是立刻回答：“可以。” 第15章 车窗上洒落倾斜的雨丝，汽车在春夜里无声行驶。 魏梁在后排蜷缩着身体，魏南风将车开到废弃的人工湖旁，荒野树林空无一人，他熄火下车，紧接着拉开后车门。 “越猛烈越好，”魏梁说着，忍不住下意识迎接他，“激素要达到一定浓度，才能催化药物分解，所以……” …… 魏南风却不再说话了，她的肌肉群开始收缩，他接受到她的信号。 风越来越大了，轰轰烈烈地席卷而来，刮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魏梁慢慢溢出眼泪，--可她怎么会在那样狼狈的状态下忽然记起姚澈，记起苍白昏淡的病房，她坐在床边，为他逐渐腐烂的皮肤消毒。 “活下来，好不好？”泪珠从鼻尖滚落，她视线模糊得厉害，几乎看不清他的手，“姚澈……求求你，活下来吧。” 他静静看了她很久，轻声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那是姚澈，世界级顶尖的天才工程师，是她遇见过最优秀的人。 他说过的话、答应过她的事，从来都没有做不到的，唯独那一句。 第16章 魏梁睡得很不好。 违禁药物支配着神经，她做了很难受的梦。醒时窗帘拉得严实，卧室里很黑暗，魏梁撑着自己坐起来，试图开灯时，才发觉她的手在抖。 不只是手，她浑身都没有力气，小腹酸软得要命。 一夜过去，血液中的药物成分稀释了很多，但她仍然处于服药状态，她的身体在发热，持续而低幅地痉挛着。 口渴。她流失水分太多了。 魏梁艰难起身，想下床去倒杯水，听见房门响声，魏南风已经拿着杯子走进来。 “现在时间是中午12点39分。”他说。 那是杯温开水，魏梁身体燥热，想喝冰的，却也没说什么，还是接过来喝了。 魏南风看着她喝水，魏梁问：“我们昨晚……？” 魏梁捧着杯子没说话，魏南风又说：“昨晚你很难受。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魏梁说，“但是药效还没有消失，可能需要去医院拿些抑制药。” 魏南风说：“我陪你去吧。” 魏梁没有反对。 “……” 魏梁无声心痛，魏南风走过来，手指碰碰她的脸颊：“你看起来很热。真的不难受了吗？” 指腹触碰的一瞬，血液里激素作祟，她忽然又想抱住他。 魏梁侧头躲避，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果然很烫，连带着耳根脖子也都是热的。 “还有一些，没关系。”她垂着眼，没有看他，“已经比昨晚好很多了。” 魏南风动了动喉咙，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开口。望着她看了一会，又说：“你想吃的苹果派，我已经做好了。” 魏梁愣一愣：“苹果派？” “对，”魏南风点点头，帮她回忆，“昨晚在车里，你说你想吃苹果派。” 魏南风回厨房为她准备食物的时候，魏梁换了条干净的裤子。 她贴上一片吸水护垫，来到餐厅，魏南风已经把苹果派摆在桌上。还有牛排、香肠和蔬菜沙拉，魏梁看着那些食物，摇头：“我吃不了这么多。” “吃多少都可以。”魏南风说，“你需要补充营养，随便吃点什么都好。” 魏梁慢慢坐下，魏南风用刀子把苹果派切成小块：“尝尝吧。” 刚出炉的苹果派冒着扑鼻的黄油和苹果香气，魏梁轻轻咀嚼，魏南风看着她问：“好吃吗？” “很好吃。”她说。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忘记那个秋天，信息城的秋末触目鎏金，她站在半山腰的苹果园朝下望，姚澈背着一只登山包，就那样笑着站在那里。 “你不在研究室，跑到我这儿来干吗？” “研究室无聊。我的机器人会做饭了，带来给你瞧瞧。” “你管这个铁皮桶叫机器人？” 他笑了。 “烹饪机器人，会烹饪就可以了。” 山谷里四处都是风，他忽然将那个机器人转个方向，正面朝向她：“来，让他第一眼看到你。” 魏梁愣一愣，也笑了：“你都没有测试过它啊？” “现在不就是在测试吗？” 机器人开机的一瞬，魏梁看到它浅褐色的眼睛。 准确来讲，那不是眼睛，只是一对褐色的圆环状宝石，她凑近瞧了瞧，问：“这是什么？” “未热处理的坦桑石。”姚澈说，“很像虹膜的颜色，是不是？” 她点点头：“很漂亮。” 眼睛很漂亮，做的食物却不漂亮。 那个烹饪机器人忙碌半天，最后从出餐口丢出几块烤焦的苹果派，魏梁咬了一口，笑着说“好难吃”，然后将苹果派一股脑塞到姚澈嘴里。 看他狼狈地嚼着，一转身，烹饪机器人浅褐色的眼睛仍然静静注视着她。 第17章 “不是红水露。”医生拿着化验单对照数据，说，“应该只是一种普通的违禁药物，但是用了很大的剂量。” “很遗憾，这些年新型违禁药层出不穷，医院暂时也没有特效抑制药，只能靠自身降解吸收。不过这些违禁药的原理很类似，主要是一种叫做玫瑰碱的成分渗透血液，通过影响神经递质和激素分泌，进而使人体处于一个持续的兴奋状态。 第9章 “玫瑰碱的生物特性非常特殊，它能使人体性激素浓度提高，却只有在更高浓度下才能被催化分解。所以一旦服用，必须在短时间内获得多次满足，达到催化浓度范围，否则就会影响心脏功能。 “你服用的剂量太高了，现在体内还有40%左右的玫瑰碱没有清除。玫瑰碱呈周期性发作，每到夜晚会有一个高峰，在这基础上逐天递减。从你的浓度数据来看，想要完全吸收的话，至少还需要3到5天的时间。” 魏梁拿着化验单从诊室出来，魏南风站在黄昏的医院走廊里等她。 她看着魏南风，心情有些复杂，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注意到走廊尽头的另一个男人。 蒋文阔身材很高大，穿一身黑沉沉的西装，走近时，好像整个人都压迫下来。 他垂眼看她，冷冷问：“谁下的药？” 魏梁反问：“不是你吗？” 蒋文阔声音淡淡，不带情绪。“我从来不用这么低级的药。” 魏梁盯着他不说话，像一场无声的对峙，蒋文阔坦然承受她的视线，过一会，他直了直身子，没意思地懒懒道：“算了，随你怎么想。” “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你早死了。”魏梁说。 “那真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一直活得好好的。” 魏梁没再说什么，拉起魏南风转身要走。蒋文阔望着她背影，忽又出声说：“我有笔生意想跟魏组长谈，明晚九点，我在伯森泰酒店67层等你。” 魏梁脚步停顿，没有回头。 “我会去的，”她说，“不过在那之前，收起你监视我的无人机。” 魏南风陪魏梁沿路走回去，医院离家不算太远，来时他们没有开车。 初春的傍晚暖意很淡，魏梁低头走路，没有说话，直到经过一个自动贩卖机，她视线停留，问：“你的电解质水是不是喝完了？” 魏南风点点头，魏梁思量一阵，说：“再去买一瓶吧。” 魏南风戴着指纹套触摸屏幕，选购、付款，金属瓶装的电解质水顺着贩卖轨道骨碌碌滚下来。 弯腰去拿那瓶电解质水的时候，他忽然在想，魏梁让他来买这瓶水，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她还会向他索要服务。 仿生心脏似乎有什么情绪波动，他不知道那叫高兴，以为只是代码运作的结果。魏南风拿着那瓶水，嘴角上扬，很轻地笑了一笑。 “上次在浴室帮你，记得你说你难受。”魏梁又问，“应该还是程序有问题，不过一直没机会帮你解决，昨晚，也都有这种情况吗？” 魏南风点头，魏梁一愣，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说：“那么难受，干吗还要同意？” “没关系，”魏南风回答，“我是服务型机器人，那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只要你需要，多少次都可以。” 魏南风记起昨夜逼仄的车厢，他很痛，每次都痛苦得如同一场酷刑。 电击感、疼痛感遍布全身，他濒临窒息，几乎是强撑着维持自己的基础功能，但每次魏梁抓住他的手，从没想过拒绝。 没关系，魏梁说过，机器人是不会死的。 只要不会死，似乎再怎么难受也没关系。 只要能让她舒服就好。 第18章 魏梁的第一次药物高峰出现在当晚九点，那时魏南风正在磁吸台旁边休眠充电。 听见书籍掉落的声音，他睁眼看去，魏梁弓着腰，耳根侧颈红了一片。 魏南风快速把她抱到床上。在她身侧跪下时，魏梁却道：“不要进来。” 魏南风动作停顿：“为什么？” “让我满足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那样。”魏梁说，“不要为难自己。” 魏南风眼皮轻动，却没有坚持，按照她说的做了。 她忽然有些贪恋魏南风带来的感觉，不过她也的确很久没人在身边了。 从去年秋天她跟姚渊冷战分手，到后来出国参加ai机器人的国际峰会，她一直很忙，也没心情，如今算算已经将近半年。 风浪如期而至，魏南风停下来了。 他问：“感觉好一些吗？” 魏梁无声点头，玫瑰碱的浓度高峰过去了，她再次脱离被药物操控的状态。 她缓了一阵，到浴室洗澡。 从浴室出来，魏南风又休眠了。 魏梁看看他，已经恢复正常形态，她没打扰他，回到卧室翻几页书，她的身体很累，后来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 醒时魏梁躺在床上，清晨厨房里有锅灶声。 魏梁来到厨房，魏南风在一缕晨光里弯腰，认真地给食物加盐。 “现在是上午7点06分。你比昨天早起了4分钟。” 魏梁倚在门框边看了他一会。 “你为什么会做饭？”她忽然问。 “这个问题你问过很多次了，但我不知道。”魏南风回答，“从一开始，我就会做饭。” “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我刚被制造出来的时候。” “是哪一年？” 魏南风沉默一晌，似乎在搜索答案。 “我不记得了。”他说。 说话时他转头望向她，清晨阳光斜射过来，魏梁看见他的眼睛。 浅褐色的仿生虹膜，纹路逼真而精致，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她望着他失神，魏南风问：“怎么了？” “没怎么，”魏梁回过神，轻轻说，“就是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 何止是眼睛，他从头到脚，都没有哪处是不能乱真的。 科技发展至今，仿生骨骼、皮肤和毛发的技术已经接近顶峰，ai工程也早就突破传统壁垒。眼前这个机器人，他的身体里有一套完整的心脑和神经系统，他能流利自然地跟人对话，具有心跳和呼吸，仿生皮肤永远维持36.8c。除了无法饮食和排泄，他几乎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这是历史长河里，无数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智慧结晶。 第19章 吃过早餐，魏梁去图书馆查阅资料。 原本她打算一个人去，想到玫瑰碱还有残留，虽说药物高峰大多出现在夜晚，保险起见，还是把魏南风一起带去了。 但他没有图书卡，没法陪她进馆，只能等在外面。 魏梁把他安置在馆内附设的咖啡角，叮嘱他注意不要暴露身份，魏南风点头答应，魏梁还不放心，又给他点了杯咖啡装样子才走。 多年前世界大战爆发，n国擅自使用最先进的磁辐射武器，并恶意内嵌了黑客程序。 高频磁辐射波动的一瞬间，覆盖范围内所有设备的内部存储文件都被强制修改为乱码，以至于战争结束后，除了各国提前加密备份的重要文件，还有战火中幸存的一部分纸质书，其余文字几乎没有任何存留。将近40%的人类文明，都在那场战争中随硝烟散去了。 这是历史遭遇重大缺失与断层的时代，哪怕科技先进，图书馆依然是文明的重要存留地之一。 魏梁走进人工智能程序馆，场馆层层叠起，恍若一座巨大的书籍森林，四周空荡安静，似乎还没有人涉足，想来也是，这样尖端前沿的专业文献区，能来这里读书的人，整个信息城也不会有几个。 因此当她听见脚步接近，然后一抬眼看见周泽，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魏梁冲他笑一笑，说：“好巧啊。” 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半个月，信息城的春天到了，街巷旁的花都开了许多。 周泽望着魏梁，没有说话，而是先将手伸进衣袋关掉手机，那动作没逃过魏梁的眼睛，她垂眸看着，笑道：“科技都这么发达了，查资料还要翻纸质书，想见面还得等偶遇。倒像是越活越倒退了似的。” 在她离开长卢科技之后，工程研发部总监的职位就由周泽顺位继任。 如今他手里捏着几乎整个公司的技术机密，姚渊自然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要求他在公司封闭研发pwl，连私人手机里也内置了监管插件。他见过什么人、讲过什么话，全都会被记录存档，以备查证。 “手机没电了，从这里走到公共磁吸台需要5分钟。”周泽说得很隐晦，“难得见面，聊一会吧。” 5分钟足够他们聊许多事，魏梁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辞职了，他们脱节已久，并没有什么可以随手拈来的话题，见他手里拿着有关行为程序的书刊，她便问道：“你拿这个，是pwl项目遇到什么问题吗？” 周泽顿一顿，将书随手放回书架上。 “没有，只是随便看看。” 他的回答很简洁，没留下任何深入交谈的切口，大概还是不想违反公司规定。 魏梁明白，也不强求，话题便那么掠过去了，他们不再提及pwl，只在无关痛痒的话题上闲聊几句，5分钟很快要过去，周泽抬腕看看时间，跟魏梁道别：“我得走了。” “等等……班长。” 她很久没这样叫过他了，周泽愣了一愣，脚步下意识停顿住。 第10章 魏梁问道：“你还记得吗？我们那一届，每个人的毕业课题都是一个独立的ai机器人。临毕业前，学校按要求收缴毕业作品，你是班长，当时所有机器人都是你负责运送的。那些机器人……后来去哪里了？” “销毁了。”周泽答道。 魏梁呆怔一晌，似是不死心，又问：“包括芯片？” “包括芯片。”周泽确定点头，“我亲眼看着那些机器人被运进销毁舱，第二天销毁完成后，我还跟厂家核对了原材料的数量。” 魏梁目光淡下去，周泽看看她，问：“怎么了？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又问起这事。” “没什么。”她轻轻道，“就是忽然想起来，好奇而已。” 周泽快步离开人工智能程序馆，经过咖啡角时，看见pwl-000坐在那里。 咖啡角人来人往，pwl-000低着头读一本杂志，周泽远远注视他的模样，不知怎么，忽然pwl-000抬起眼，也认出了他。 目光交触的一瞬，周泽恍惚一下，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什么人的影子。 可那感觉太模糊，只是轻飘飘的一缕念头，他觉得熟悉，却又记不起究竟是谁。 第20章 魏梁在人工智能程序馆里坐了一整天，离开时将近傍晚，天色已经擦黑了。 玫瑰碱使她持续流失水分，一天下来，她有些难受，回到家忍不住去洗澡，魏南风在厨房为她做晚饭，汤煮到一半，突然听见她呼喊的声音。 热水和雾气诱发药物高峰提前出现，魏梁紧紧抓着花洒，水慢慢流淌下来。 魏南风打开浴室门，快步走过来揽住她的身体，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好像已经明白，立刻为她提供服务，手臂稳稳托住她。 “已经第三天了，怎么还是这样？”魏梁喃喃，“我受不了，这药太厉害了……” 魏南风没说话，低头轻贴她的脸颊：“别怕，很快就好了。” 这话听来有些熟悉，曾经她在这浴室里帮他，如今崩溃的换了别人，他倒反过来安慰起她来。 魏梁好气又好笑，她喘着气，魏南风将她转过来，伸手轻轻抱进怀里。 那是系统设定的温存行为，魏梁本也没什么力气，便任由他抱着。 听见他仿生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蓬勃有力。 ——— 晚餐很丰盛，魏梁却没什么胃口，很快约定时间到了，她动身去伯森泰酒店见蒋文阔，魏南风送她到酒店附近，夜色里已经有人站在路边等。 那人魏梁认识，是蒋文阔的秘书赵邻。 “不好意思，酒店67层是蒋总的私人处所，请这位先生留步。” 魏南风神色轻动，没来得及说话，魏梁已经答应：“好。” 赵邻向魏南风歉意点头。 “魏小姐，请跟我来。” 蒋文阔一直住在伯森泰酒店。 都说他混迹各道，明里暗里仇家太多，怕被人暗杀，不敢住在家里，所以包下高级酒店的顶层居住，还在周围配了无数保镖。 不过传闻总有些夸张成分，昨天在医院遇到蒋文阔时，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保镖。 魏梁跟着赵邻乘私人电梯直达67层，时隔一天，她再次见到蒋文阔，他坐在装潢奢华的平层落地窗边喝酒，房间没有开灯，窗外信息城的夜晚灯火通明，晃晃烁烁，从俯瞰角度倒映入他眼底。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说。 “蒋老板想见的人，总是有办法能见到的。”魏梁平静道，“又是用无人机监视我，又是给我下催情药……既然来或不来都不是我说了算，那就没必要多此一举，白惹蒋老板不痛快了。” 蒋文阔看了她一会，笑了：“你很聪明。这么看来，今晚这桩生意我们算是谈妥了？” “我没有这么说。”魏梁道，“谈不谈得妥，我要先听听这生意是什么。” 蒋文阔侧目看向赵邻，赵邻会意，替魏梁添一把椅子。 葡萄酒倒进高脚杯，魏梁垂眸看着，有几滴溅落在洁白桌布上，有些刺眼，仿佛鲜艳浑浊的血液。 “很简单，我需要一些特定功能的机器人。听说魏组长已经不在长卢科技工作了，那么现在来帮我做事，应该没什么不妥。如果做得好，酬金方面自然……” 魏梁打断他：“蒋老板想要什么功能的机器人？” “采摘机器人。”蒋文阔说。 见她神色摇晃一瞬，他视若不见，又道：“的确不难，是不是？魏组长，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的老本行了。” 第21章 “你要采摘什么？”魏梁又问。 “红水露。” 魏梁骤然一愣，皱眉：“你说什么？” “红水露。”蒋文阔重复，“一种浆果，产自n国的热带雨林。你应该知道吧？它是违禁药主要成分的提取来源。” 他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魏梁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制造销售违禁药，这是违法的。” 蒋文阔忽然笑了，身体后仰，任由自己陷进椅背里：“是吗？我倒没听说。信息城的法律，暂时是我说了算。” 魏梁望着蒋文阔，震惊之余，又觉得悲哀。 “你怎么敢说这些……就不怕我在录音吗？” “想录的话，你也可以试试，”蒋文阔饶有兴味地望着她，“实话告诉你，伯森泰早就被我安装了管制网络，范围内所有设备的运行情况都可以被我随意监听和干扰。魏组长如果使用手机，连你给男朋友发了什么情话，只要我想知道，也都不是难事--更别提什么录音了。” 魏梁摇了摇头。“你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 “不……我只是自保，”蒋文阔微笑，反驳道，“人心叵测，我也得活命，是不是？” 他们对话时，魏梁的身体仍在发热痉挛，无声提示违禁药对女性身体造成的伤害。然而她定定看着蒋文阔，却又如蚍蜉撼树，无能为力，良久，只能说：“我能力有限，采摘机器人我做不出来。你找别人来做吧。” “魏组长是国家一级ai工程师，要是连魏组长都做不出来，整个信息城也没人能做了。”蒋文阔说，“到底是做不出来，还是不想做呢？” “我不会做的，不论哪个原因。”魏梁声音冷静而干脆，“蒋老板，不好意思了。” 蒋文阔在黑暗里凝视着她，半晌，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不做？魏梁，你以为我是在让你选？” 魏梁固执沉默，不再回答，又过一会，蒋文阔指节敲敲桌子，赵邻应声上前，将两粒白色药丸放进她面前的葡萄酒里。 “你想选也可以。”他冷冷说，“这是双倍剂量的红水露，不想帮我做机器人，那就喝了它。” 白色药丸迅速溶解，转眼融化在酒里，连些残影也没留下。魏梁手指掐紧，一个呼吸的时间，她举起那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蒋文阔沉沉望着她，她喝得很急，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一些。空杯放回桌上，蒋文阔抬抬眼皮，道：“你倒是有骨气。还是说，因为男朋友那方面厉害，让你服用红水露，你反而还求之不得呢？” 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魏梁平静承受他的笑意，抬手抹掉嘴角的酒液：“别让我有机会杀了你。” “好啊，我等你的机会。”蒋文阔十指交叠，慢悠悠道，“魏组长，不送了。” 转身离开时，窗外光影错落，如走马灯般。 不知怎么，魏梁记起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她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恰逢不远处医学院下课，穿着白色制服的医学生从教学楼走出来。 蒋文阔很高，人群里她一眼就看见他。自然他也看见了她，跑过来缠在身边，像只挥不走的烦人苍蝇。 “你喜欢姚澈？” 她无语生气，抬手要锤他：“周泽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这能叫往外说吗？我们是一个寝室的，能有什么秘密？” 她恼火仰头瞪他，蒋文阔看着她模样，“哧”一声笑了。不由分说，手臂越过她肩膀，勾肩搭背地把她朝食堂拖去：“走吧……请我吃个饭，我就帮你追他。” 一晃许多年后，世界级的天才工程师因病离世，年仅26岁。 巨星陨落，在人工智能领域掀起轩然大波，在他死后第二天，忽然有人发布匿名文章，矛头直指姚澈的主治医院，蒋文阔作为医院投资人被带回警局调查，几天之后，以管理不当的罪名收监入狱。 蒋文阔刑满释放的那天，监狱外到处都是记者。他穿过那些记者来到她面前，魏梁仰着头，努力维持声音镇定：“调查说他死前被长时间暴露在过量射线里。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是。”蒋文阔承认，没有一丝犹豫，“但是他的致死因是先天性罕见疾病，过量辐射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他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啪！ 魏梁突然扬起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蒋文阔轻微侧头，垂着眼皮没有看她。 第11章 “这不是一个医生该说的话。”她红着眼，声音发抖，“那是姚澈啊，蒋文阔！那是姚澈啊！” “无论是谁，要死的人，总会死的。”蒋文阔淡淡说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而且魏梁--你忘了吗？我一直是个商人，从来不是个医生。” 第22章 魏梁坐在人工湖边，湖上起了风，水面粼粼映着一弯轻月。 从伯森泰酒店出来，她就没怎么说过话，直到汽车经过这里，她忽然说想到湖边坐坐，于是魏南风将汽车停下。 这是一片废弃的湖泊，因为疏于管理，岸坡的草早就荒了。 魏梁席地坐在草坡上，枯草掩过她的脚踝，她不说话，魏南风也就没做声，只是坐在身旁陪她看水，后来风凉了，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我不冷。”魏梁说。 “穿着吧，起码机器人不会感冒。” 她闻声一愣，忽然笑了。 抬手拢了拢外套衣领，转过头来看他：“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也没说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我也是。” 无趣对话一来一回，没什么营养，魏梁却还是笑起来。她坐直身子，轻轻打个哈欠，魏南风立刻问：“你困了？” “还好，没关系，”魏梁道，“再坐一会儿吧。” 不过那困意似乎来得有些迅速，也或许是她喝了酒的原因。 魏梁跟魏南风说着话，渐渐觉得头脑昏沉，感知也逐渐麻木下去，她望着湖面，眼神有些失焦，思维混沌、鬼使神差地，便喊了他的名字：“魏南风。” “嗯？” 魏梁又过一会才开口。 “我有个特别想念的人，可是我也知道，我跟他不会再见面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忘了他？” 她声音很轻，魏南风想了一想，回答道：“忘了他吧。” 回答之后，却没再听见魏梁出声，魏南风低头看去，转动脖颈的同时，他感到肩膀沉了一沉。 魏梁垂着头，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再醒时她已经在卧室的床上，那一觉她睡得很好，没有做梦，睡了很久。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她的被子被人仔细整理好被角，魏南风坐在窗下安静读一本书，魏梁望过去，是她那天随手翻过几页的《人工智能与仿生心理学》。 “你看得懂？”她问。 魏南风摇头：“看不懂。但只要是你的书，我就都想看看。” 说来奇怪，昨晚蒋文阔在她的酒里加了红水露，本来以为很快就会发作，可到最后也没有诱发任何生理冲动。 不仅如此，现在连她体内原本残余的玫瑰碱好像也都消失了，一觉醒来，她的身体恢复正常，激素平静温和，似乎已经脱离强制兴奋的状态。 魏梁无声思量，却分辨不清究竟是因为那杯酒，还是自身代谢的结果。原本依靠身体机能，3-5天也就能彻底吸收了，虽然昨晚她的反应依然强烈，但若要与前几天相比，也的确是在断崖式削弱的。 魏梁心里有些乱，但无论如何，还是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早饭过后，魏南风陪她去医院挂号，抽血、化验、等待结果，医生看了看她的检查单，微笑道：“已经没事了。” 是意料之内的答案，但她还是又确认一遍：“真的？” “是的，”医生回答，“玫瑰碱浓度已经降低到0.05%，这是人体能够接受的正常数值。” 魏梁又问：“您上次说，违禁药是没有特效药物的，是吗？” “是的，没有。” 魏梁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 她从诊室出来，休息日的上午，医院里患者不算太多。魏梁站在走廊里，下意识望向走廊尽头，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的身影。 蒋文阔坐在院长办公室，魏梁的检查结果被医生传输过来。 院长打开界面，殷勤笑着，将屏幕转到蒋文阔的角度：“这是魏小姐的化验单。蒋总，您也是学医出身的，这种小事情，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蒋文阔视线落在那些数据上，看了一晌，点一点头：“好。” 随即他起身朝外走：“麻烦李院长了。今天来得仓促，公司还有些事，过两天医院股东大会，我再好好感谢您。” 李院长忙说“不麻烦不麻烦”，一路小跑过去，帮蒋文阔开门。 赵邻站在电梯口，朝李院长点头致意，蒋文阔走进电梯转身，直到电梯门关合的最后一瞬，李院长还在缝隙里向他微笑道别。 电梯稳稳下降，蒋文阔忽然问：“她走了？” “走了，”赵邻回答，“那个机器人陪在她身边。” 蒋文阔“嗯”了一声，赵邻看看他，犹豫一阵，又问：“您想给她缓释药，明明是好事，何必要那样？说什么红水露，逼着她喝下去……她不会知道，也不会感激您的。” “她不知道最好。”蒋文阔声音淡淡，看着前方，“她恨我，如果知道，就不会喝了。” 第23章 那之后不到一周，恒嘉科技的ai宠物鸭项目正式启动。 君子一言，魏梁同意担任宠物鸭的首席工程师，新项目刚成立，进程规划、人员调配、技术援助……事无巨细都要她来把关，她太忙，加上恒嘉科技离家又远，魏梁不想将时间浪费在通勤上，干脆住在肖喻给她分配的公司宿舍。 一晃半个多月，再回家已经是五月初，信息城的春天都快要过去了。 魏梁打开家门时，刚好是那一天的黄昏，魏南风坐在地板上看书，夕阳斜洒过来，那本枯燥晦涩的《人工智能与仿生心理学》被他读到只剩最后几页。 “你回来了。”他合上书说。 魏梁感到有些意外，以为她不在家的时候他会自动休眠，原来并不是。 她的家里有他生活过的痕迹，窗台晾晒的衣服、按时浇水的花……魏梁视线扫视，每一处都打扫得很干净，她问：“你怎么没休眠？”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魏南风说，“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回来。” 她闻言一愣，忽然不知该说什么。魏南风倒也不在意，大概她的愧疚太微弱，并没有被他的感知系统觉察到。 “你要吃晚饭吗？”他朝书架走去，把书放回原处，顺手去拿一旁的指纹套，“家里没有新鲜蔬菜，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 “不用了……”魏梁阻止他，“我只是临时路过，回来放一下东西。” 魏南风指尖悬停一瞬，慢慢收回手。 “你又要走了？” 指纹套静静躺在黄昏的书架上，魏梁望着它，好荒唐，她居然在怜悯一个机器人。 她把行李箱放在门边，解释道：“我要去拜访一位朋友，现在出发，今晚会在他的农场过夜。最近几天都不用等我了。” 魏南风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魏梁回卧室换一身衣服，出来时他还垂手站在原处。 她都已经离开了，走到转角，又折回来。 “给你四分钟。”她说，“穿好衣服，跟我走。” 仿生情绪元高速运行，魏南风神色惊讶一瞬，立刻跑回卧室拿外套。 他给自己穿戴整齐，又到磁吸台旁应急充了几分钟电，魏梁倚着门框看他忙碌不停，手机震动，是沈嘉的消息：“我和肖喻已经出发了。你走了没有？” “马上。”她回。 似乎带上魏南风也不错，起码从信息城到边郊，一路都不需要她开车。 魏梁坐在副驾驶吃饼干，太阳快落山了，平直公路被晚霞染成金色，她瞥眼瞧着魏南风，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眉眼都是轻快生动的，魏梁淡淡一笑，说：“我还有两个朋友也会去，一个是机器人工程师，一个是机器人公司的总裁。在他们发现你的身份之前，不要乱讲话，知道吗？” 这样的叮嘱已经不是第一次，魏南风习以为常地点头。又过一会，问她：“你就吃这个？” 魏梁低头看看手里的饼干。 “没办法，时间来不及了。”她说，“项目组一小时前突然加了临时会议，今晚去徐意昭的农场又是早就约好的事。我刚开完会就赶回来了。” “徐意昭是谁？” “他是个动物仿生学家，这次的ai宠物鸭项目，肖喻请他来指导仿生行为逻辑。”魏梁说，“他昨天刚回国，我也还没见过他，今晚本来是他和肖喻的私人聚会，因为我是项目首席工程师，就把我也带上了。” 魏南风“嗯”一声，社交环境出现新的名字，他照例录入信息、建卡存档。 记住徐意昭的名字，又看一眼魏梁，她还在吃饼干，魏南风轻声嘟囔道：“没有营养。” “少管闲事。” “好的。” 来到徐意昭的农场，天已经完全黑了。 魏南风把汽车开到农场外，五月初快到小麦收割的季节，风里漂浮淡淡的麦叶香气。 第12章 他们朝农场走去，魏南风跟在魏梁身后，看她被风撩动的发梢。听见有人遥远招呼，魏南风抬眼望过去，身形瘦小，是个女人，零碎信息拼凑，他猜测那是魏梁的朋友沈嘉。 第24章 沈嘉没想到魏梁还会带别人来。 远远望去，看不清脸，只觉得很瘦、很高，肩背平直，身影颀长。 共同朋友里没有这样身材的男人，她盯着看了一会，自知不是她认识的人。直到他陪魏梁走近，她看清楚他的五官，沈嘉瞪了瞪眼睛，难以置信地兴奋道：“妈呀，这么帅！谁啊？” 魏梁还没想好要不要跟沈嘉说实话，毕竟pwl还在研发阶段，肖喻和姚渊又是同行竞争关系，她不想将来被人扣上涉嫌泄密的帽子。 犹豫一晌，还是说：“这是我远房亲戚的孩子，叫魏南风。他最近来信息城工作，所以拜托我照顾。” 魏南风在旁沉默不说话，沈嘉一愣，记得魏梁的直系亲人都已经在战火中去世，倒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远房亲戚。 不过当着魏南风的面，刨根问底也不礼貌，再者听见他姓魏，便又为这事实增添一层合理性，沈嘉深信不疑，点点头说：“好呀，你们来得刚好。茶煮开了，就等你来喝呢。” 肖喻和徐意昭坐在场院里，魏梁带魏南风走过去，沈嘉介绍他们认识，然后就坐下来喝茶聊天。 农场夜晚静谧无事，朋友相聚，只是闲谈，魏梁是第一次见徐意昭，本来也没什么话题，加上她忙了一天，到现在实在渴了，于是没怎么参与对话，只闷着头一个劲喝茶。 她一个劲喝茶，魏南风就一个劲给她倒茶。沈嘉坐在对面托腮观察魏南风，魏南风不太自在，垂眼频频躲避她的视线。肖喻余光瞥见，问：“你总盯着人家干吗？” 沈嘉笑眯眯：“好帅啊。” “……”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沈嘉问魏梁。 魏梁想了一想。“厨师。” “啊？” “嗯……他做饭很好吃的。” “颜值这么高，我还以为是明星呢。”沈嘉感叹，“做厨师也太可惜了吧。” “没办法啊，他就会这个。” 魏南风开口：“我还会……” “闭嘴。”魏梁打断他。 魏南风抿抿嘴巴，忽然耳旁传来微弱声响，他问：“这是什么声音？” 徐意昭侧耳听听，回答道：“是我养的鸭子。在那边的保暖棚，它们正在睡觉。” “鸭子？”魏南风很好奇，“我能看看吗？” “当然，”徐意昭起身，“走吧，我带你去。” 魏南风跟着徐意昭走了，魏梁来不及制止，她想跟上，被沈嘉一把拽住：“他有女朋友没有？” 魏梁如实回答：“没有。” 一个机器人哪来的女朋友。 沈嘉眼睛一亮，肖喻忍不住道：“你想干吗？沈嘉，你记不记得我们快结婚了？” “小气鬼。我问问都不行啊？” 魏梁笑着扭头望去，魏南风已经跟徐意昭走到保暖棚边，蹲下来看那些睡觉的鸭子。 看见他们在对话，魏南风抬手指着什么，似乎是在询问，魏梁远远看着他，也难怪沈嘉花痴，魏南风的确是很好看的，这一点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了。 没人愿意跟别人共享类似的伴侣，因此服务型机器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例如thg女机器人，每个机器人的容貌、身材、声线……甚至于身体的细微结构都各不相同，也正因如此，服务型机器人无法量产，售卖价格相当昂贵，购买者可以默认接受随机产品，也可以多付一笔定制金，得到按照喜好定制的私人伴侣。 魏南风是pwl第零代试验品机器人，研发阶段只测试基本功能，所以他的身形、样貌，大概都只是随机生成的。 却不知是机缘凑巧，还是长卢科技的人体设计组大数据背调做得太优秀，随机生成的一副皮囊，倒是意外合她胃口，魏南风的眉眼唇鼻、身高体型，全都在她的审美点上，若真有这样一个男人，大概她也会像沈嘉那样惊叹着迷--可惜他不是，他只是个机器人。 “噢对了，我忘记告诉你。” 听见沈嘉说话，魏梁收回视线：“什么？” “上次说的那个政府订单，果真是长卢科技中标了。” “哦，那很好啊。” 沈嘉困惑歪头，魏梁停顿，微笑：“我在长卢科技有股份。” “什么？姚渊居然给你股份了？”沈嘉很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魏梁措一措辞，“呃，大概算是……分手费？” “哇，这分手费可真不少，”沈嘉头脑飞速计算，笑了，“那既然这样，你也别舍不得姚渊了，你现在这么有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还是棵烂树。” 魏梁想反驳“我哪里舍不得了”，沈嘉忽然望向远处，扬扬下巴：“我看他就不错。真的很帅，还很年轻。魏梁，包养他。” 遥远夜色里，魏南风的背影僵了僵，魏梁看见，忍不住笑了：“他能听到。” “啊？这么远都能听到？”沈嘉吓了一跳，“我声音很大吗？” “他听力很好的。”魏梁说。 何止是很好。为了提高行为和反馈的准确性，pwl的收声频段设置很宽泛。他连超声波都能听到。 第25章 魏南风跟徐意昭看了一阵鸭子，回来在魏梁身边重新坐下。 大概因为她提前叮嘱过，他害怕露馅，说话很少，徐意昭给他倒茶，他也没法喝，只是接过来拿在手里，后来趁人不注意，从桌底下偷偷递给魏梁。 魏梁暗笑着救他，手指无意碰到，魏南风低垂着头，又如触电般迅速缩回去。 当晚他们要在农场过夜，农场很大，房间却不够多。 徐意昭单身，亲人都不在信息城，偌大农场只有他一个人住，于是他把大部分房间都改造成实验室。 除了他自己的卧室，就只有两间客房。原本想着沈嘉和肖喻共住一间，魏梁单独住一间，现在又多了个魏南风，没办法，只能把那对新婚夫妻拆散。 但是魏南风不同意：“我要跟魏梁一起睡。” 沈嘉嘴角浮起诡异笑容，肖喻伸手按住她失控的五官。魏梁无奈，但还是默认答应，替他解释：“他怕生，不习惯跟刚认识的人住。就让他在我房间里打地铺吧。” 不答应不行，谁让肖喻是恒嘉科技总裁。如今恒嘉跟长卢科技并列信息城两大头部机器人公司，让魏南风跟肖喻住上一晚，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他是机器人的事十有八九要被发现。到那时沈嘉又会有多少问题问她，她想都不敢想。 魏南风站得很直，眼底有笑意，像是单纯开心，又好像什么心思得逞。魏梁横他一眼，没说话，徐意昭说：“夜里地上凉，我去找条厚一点的毛毯。” 魏南风如愿以偿在魏梁房间打了地铺，其实他站着休眠也可以，只是会比较费电。 魏梁有些累，草草洗漱完关灯躺下，身体很累，却睡不着，极度劳累后她就容易这样，何况临睡前她还喝了很多茶。 好在明天没有工作，也不需要早起。魏梁躺在床上想心事，深夜的房间昏黑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魏南风喊她：“魏梁。” “嗯？” “你是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了？” 她有些诧异，消化一下这个问题，反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不是吗？你的病好了，已经不需要我的服务了。”魏南风说，“你也不回家，不吃我做的饭，你什么都不需要我做，就只是把我留在家里。” 他记起魏梁走的那天，恒嘉科技临时通知到岗，她走得很匆忙，却没告诉他什么时候回来。 于是他像往常一样为她做了晚饭，等到深夜，菜凉了，他又全部倒进垃圾桶。 好像回到在长卢科技研发的日子，他日复一日躺在充电舱里，等待舱门打开，研发人员对他的功能进行测试。测试完毕，他又回到充电舱，从没有人告诉他下一次测试在什么时候，他只有等待，没有权利知晓自己的现状和未来。 可是想来也是，他是个机器人，同她家里的扫地机器人、洗碗机器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只是具有不同的功能而已。 从未有过这样的道理，主人出门，还要将行程一一告诉家里的智能电器，这样想着，又觉得她也没做错什么，一切不过是他自寻烦恼。 魏梁忽然翻了个身，他们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魏南风抬眼，便看见魏梁枕着手臂打量他。 “地上凉不凉？”她问。 “有一点。”他回答。 她拍拍自己身旁：“上来睡吧。” 魏南风眼眸动了动，快速爬到她的床上去。 窗子开着，风卷着麦香飘进来，漆黑夜里，魏梁看见他锁骨皮肤浮现淡蓝色的pwl-000，那是夜晚模式才会显现的机器人编码，字迹很小，也很微弱，忽明忽暗的，仿佛跟随他一起呼吸。 第13章 魏梁手臂环过他的腰，魏南风的肌肉不薄不厚，抱着睡觉倒很合适。 见她凑过来，他本能地弯曲手臂，把她揽在怀里，魏梁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很干净，自从她说灰尘过敏，他每天都会洗澡，给自己的仿生皮肤涂保湿霜。 肌肤亲密相抵，魏梁轻声说：“好累，让我抱一会吧。” 魏南风听明白她的意思，按照系统设定，在用户提出需求之前，机器人不能主动开启服务行为。于是他平静躺着，等待自己平息下去。 “你以后还会需要我吗？”他问。 “会的，”魏梁回答，“你技术很好，很舒服。” 魏南风没做声，胸腔里仿生心脏却跳得快速起来，魏梁靠着他，一下一下，在黑暗里听得清楚。 她笑了：“好啦，快睡吧。” 忽然在想，pwl-000果真是个残次品。 本该是陪伴机器人，现在看来，倒更像个需要陪伴的机器人。 第26章 次日魏梁醒来，身边空荡荡，魏南风已经起床离开了。 窗外场院里依稀有人讲话，她穿好衣服下床，阳光和煦的春日清晨，沈嘉和肖喻在矮桌边准备食材，徐意昭蹲在地上喂鸭子，魏南风在一旁烧火。 昨夜熟睡的鸭苗如今四散在场院里，淡黄毛茸的一片，扑棱着小小翅膀到处捉虫。 见她醒了，徐意昭冲她点一点头，魏梁回应致意，然后走到魏南风身旁：“你还会烧火？” 魏南风指指徐意昭：“他教我的。” “他学得很快。”徐意昭说。 既然声称是厨师，有些事顺理成章，接下来的饭菜就都由魏南风包了。 魏南风没拒绝--反正机器人也不会累--他把一桌菜做得丰盛漂亮，沈嘉捧着碗惊叹，尝了一口，接着开始疯狂摄入：“哇，真的很好吃！” 饭菜很香，风穿过场院，幼鸭们在碧绿草荫里奔跑。 科技前端的重工业时代，如这般静谧场景似乎很难得，魏梁一直忙工作，也很久没吃过魏南风做的饭了，她嚼着饭菜，觉得亲切，无端冒出那样的念头，如果时间能停在这里该多好，不过她也知道，时间是不会停下的。 时间不会停下的，一如衰老不可逆转，死亡无法复生。 这是哪怕科技再先进，也不能改变的残忍之处。 他们在黄昏时告别，临走之前，徐意昭送给魏南风两枚鸭蛋。 “这是今年最后一批春鸭蛋。维持37.5摄氏度的孵化温度，再过四五天，就会出雏了。” 汽车穿过泛黄的麦田，魏南风把车开得很慢。魏梁笑说“不会碎的”，魏南风便也笑了，看看她怀中的纸盒，两枚鸭蛋静卧在温暖的草窝里。 “你喜欢鸭子？”魏梁问。 魏南风点点头：“它们很有趣。” “你还见过其他动物吗？” “没有。” “那么等你见到猫，狗，兔子……也会觉得有趣的。” 魏南风想了想。 “也许吧。”他说，“不过第一眼见到的，总还是不太一样。” 落日铺满公路，魏梁抬眼看向魏南风。 他望着前面，专注平静地开车，发梢被晚霞勾勒得明亮耀眼，他还穿着她买的那件灰色连帽衫。 “夏天要到了，这衣服有点厚了。”魏梁说，“导航去最近的商场，我给你买些别的衣服穿吧。” 节假日的傍晚，赶上长卢科技公开招募新品机器人的试用志愿者，商场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魏梁走进商场，看见长卢科技高大漂亮的灯光展厅，pwl男性服务机器人正式宣布研发成功，产品备案预上市阶段，将从全国筛选99位女性用户进行内测试用。 魏梁在恒嘉科技筹备宠物鸭的这半个多月里，的确听见过业界传言，说长卢科技的pwl已经研发完成。 不过那时候她不相信，只当是假消息：“这不可能。thg研发了七年才上市，pwl项目去年秋天启动，到现在还不到七个月。哪怕pwl直接照搬了thg的心脑系统程序，也还有很多其他的仿生程序需要长时间迭代检验，绝对不是这么快就能上市出售的。”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愣愣望着，再难相信也只能接受。 展厅里布满淡蓝光线，宛若一个巨大的充电舱，有pwl男机器人作为样品展示，他们穿着定制紧身衣穿梭在人群里，微笑对话、任人抚摸，肌肉和器官的轮廓在弹性布料的包裹下暴露无遗。 那是些非常逼真的男机器人，跟魏南风没什么两样，跟普通人类也没什么两样。 却有着英俊的容貌和傲人的器官，是普通人类男性鲜少能够达到的条件，因此报名区前排起长队，大量女性顾客纷纷填写个人信息、报名pwl的内测体验，混乱一片的展厅里，魏梁忽然看见一个熟人，她立即转身，好巧不巧，那人一抬眼也看见了她，她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哎，魏组长！” 魏梁无奈站定，摆出笑意：“好久不见了，赵组长。” 第27章 长卢科技销售部一组组长赵途，thg上市时便是销售组冠军，现在pwl预上市，依旧由他负责主导策划营销。 赵途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来跟魏梁问好：“魏组长现在哪里高就？” 魏梁语气淡淡，不想多谈：“也没做什么正事。朋友公司开了新项目，临时过去帮个忙。” 记得她在卧室发现姚渊和那个thg机器人的时候，姚渊说那是销售部硬塞给他的。 魏梁分不清那话有几分真假，不过即便是真的，她也不会迁怒于销售部--然而后来他们分手，整个长卢科技传得沸沸扬扬，离职那天，她为了魏南风的问题返回去找姚渊，从周泽办公室出来，经过销售部，听见几个销售组长凑在一起添油加醋谈笑，魏梁在立柱后站定，那些污言秽语便顺着空气漫入耳朵。 魏梁不知道赵途有没有在场，或许他没有参与，也或许他只是没有出声。但无论如何，都过去了，她懒于解释荒唐的谣言，也懒于延续无意义的社交。 魏梁望着耀眼的灯牌，问：“pwl这么快就做好了？” “是啊，”赵途道，“自从姚总拿下那个政府订单，长卢科技的股票一直在涨。姚总很高兴，想借政府订单的知名度扩大发展，刚巧pwl研发得也差不多了，干脆就召开董事会，决定提前上市出售了。” 魏梁眉头一皱，重复他的用词：“差不多了？” “哦，不是的，”赵途自觉失言，连忙笑道，“pwl研发阶段早就结束了，周组长四月底提交了结项报告，一切都很顺利。pwl原定明年上市，现在一下子提前了半年多，我也是一时高兴，表达有误，魏组长，您别见怪。” 魏梁不好说什么。 不过转念想到，魏南风是pwl项目两个月前淘汰的残次品，他的行为、语言、情绪和服务功能尚且没什么太大问题，那之后pwl又继续研发了一个多月才结项，或许真的已经通过多重测试、达到上市标准了。 魏梁点了点头，忽然又问：“pwl只有99个试验品吗？” “是的，魏组长。从pwl-001到pwl-099，都是pwl项目的第零代试验品机器人。” 魏梁说：“我记得thg项目当时有100个。” 赵途一愣，笑道：“这我还真不知道。具体几个第零代试验品，是项目组内部的事，研发完成了，就把机器人交接给销售部，我们拿到几个就是几个。再者说，99个和100个，不过差了一个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魏组长，您说是不是？” 魏梁妥协，微笑道：“您说得对。” 他们交谈时，魏南风就在不远处静静站着等她。 赵途眼观六路，八卦嗅觉格外灵敏，他看着魏南风，笑问道：“那是新男朋友？” “亲戚家的孩子。”她还是那样说。 “哦……原来如此。”赵途一脸歉意，“怪我冒失，看他很帅，还觉得跟您很般配。” 他们又聊几句，展厅那边忙得不可开交，有组员跑来请赵途回去确定事项。 于是他们很自然地结束话题，赵途转身，朝魏梁挥了挥手：“魏组长，回见。” “回见。”魏梁说。 魏南风站立在人群里，魏梁朝他走过去。随着她走近，魏南风嘴角漾起很轻的笑意：“你回来了。” “遇见个朋友，聊了一会。”魏梁简短解释，“走吧，去买衣服。” 机器人内置有体温调节程序，所以魏南风不怕冷，反而是穿得太厚会影响散热。 魏梁来到男装专柜，魏南风的颜值身材足够好，因此帮他挑选衣服毫不费力，似乎只要尺码合适就可以了，反正他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走进专柜不到10分钟，选购结束，魏南风抱着一堆新衣服去付款。手指按在传感器上，屏幕显示电子账户，营业员帮他折叠好衣服，说：“魏先生，欢迎下次光临。” 逻辑系统赋予他事件分析能力，魏南风知道那是个乌龙。他的指纹套上是魏梁的指纹，营业员看到账户信息，便误认为是他的名字。 第14章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一样姓魏。魏南风接过衣服，点头回应道：“谢谢。” 魏梁好笑地看着他，魏南风提着购物袋走过来，她说：“买好了就换上吧。身上这件太热，你会不舒服。” 魏南风立刻行动，魏梁意识到不妙，也来不及了：“哎！……谁让你在这儿脱的？” 魏南风抓着帽衫下摆的手停顿，从脱掉半截的衣服里探出头来：“不能吗？” 营业员自觉回避视线，魏梁无奈叹气，还好，只是上身。 目光在他裸露的腹肌停顿，他的肌肉线条很清晰，仿生血管在皮肤下蜿蜒延伸，髋骨处有淡淡青筋鼓起。 她把魏南风拉扯到一旁，借着衣柜遮挡，她命令他快点换衣服。 魏南风迅速脱下帽衫，把新买的t恤穿上，他的手很漂亮，劲瘦手臂从袖管落下，魏梁盯着看了好一阵。 忽然记起沈嘉对她说的话，她让她包养魏南风--实际上他的衣食住行，本来就都是由她来管，他也早就对她做过一个被包养的男人该做的事。 魏梁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不知怎么，想起他垂着眉眼，手指为她提供服务的模样。有什么想法缓缓升腾，她心念一动，低声问：“想不想？” 魏南风立刻看向她，回答：“想。” “好啊，那就回家吧。” 第28章 魏南风用最快的速度从商场开车回家。 “你急什么？时间又没有很晚。”魏梁觉得好笑，“你不怕你的鸭蛋碎了？” “我怕你后悔。”魏南风说，“除了生病那段时间，你从来没主动要求过服务，我要赶在你后悔之前为你服务。” 她一愣，有些意外，却还是轻轻笑起来。 “我既然说了，那就不会后悔的。” 魏梁在徐意昭的农场住了一夜，衣服难免沾些尘土。天气越来越热，她出了汗，回到家身体黏腻一团，她走进浴室冲澡，魏南风便去安置那两颗鸭蛋，一切收拾妥当，他把她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然后坐下来为自己的皮肤消毒。 浴室响起淅沥水声，魏南风的身体发生变化，分不清是因为被擦拭触碰，还是因为听见她洗澡的声音。 电流感四散，燥热遍布全身，那滋味不算好受，但经历了那么多次，渐渐也就习惯了。 可她怎么洗得那样慢，他全身皮肤都消毒干净了，魏梁还没从浴室出来。魏南风忍不住敲门：“我能进去吗？” 她居然答应得很痛快，魏南风打开门，氤氲水雾从门缝溢出来。视野有些模糊，他隔着雾气看见魏梁，她很瘦，皮肤很白，魏南风走到她身后，慢慢勾住她的腰。 魏梁忍不住笑了：“魏南风，你是个急性子的机器人。” 系统分析出她默许的意味，魏南风没说话，手掌下移。 他的肩膀比她宽大许多，手臂收紧，便将她完全拢在怀里，魏梁扔掉淋浴花洒，魏南风说：“有一道程序，我还没有完成。” “什么程序？” “调查程序。”魏南风回答，“按照规定，从第一次开始，我就应该调查你的身体，记录每处部位的具体数据。不过那段时间你生病了，身体需要快速安抚，等你病好，又不在家了……我的调查程序，到现在数据还是严重缺失的。” 魏梁惊讶仰起脸，魏南风低头看着她，他的睫毛发梢沾了些细碎水珠。 “那怎么办？”她问。 “让我试试。”他说。 “你会难受的。” “没关系。如果调查程序迟迟不完成，系统会对我进行警告，那样我依然会感到痛苦。何况……”魏南风停顿半秒，继续说，“何况，我本来就很想为你做点什么。” “放心。调查程序需要一定时间，我会控制好力度。” 说完就起身抱住她。 “放松。” 他的呼吸很近，如违禁药般散布在雾气中。 魏梁被魏南风全身仔细调查一遍，等到调查结束，已经浑身软得没有力气，她忍不住攀住魏南风的脖子，但其实传感器知晓一切，不用她说，他也早就明白。 “想在哪里？”魏南风问，“沙发，还是床上？” 魏梁摇头：“就在这儿。” 调查过后，他也早已进入状态。服务开启， 极端的感觉令人上瘾，很矛盾，明明身体渴望满足，心理却又舍不得满足。 魏南风额头滚落汗珠，那是机器人的仿生生理反应。 魏南风咬紧牙关，轻轻抱住魏梁。喉结滚动，他将发声器重新打开。 “好。” 忍过一波痛感。 魏梁望着魏南风，他皱眉闭眼，胸膛剧烈起伏，若他是个普通人类，此刻倒真像是沉溺在感觉之中，可他并不是，他是个传感程序存在问题的机器人。 她轻声问道：“你很难受，是不是？” “还好。”魏南风避开她的视线，“没关系。” 他没再说什么，手臂托起魏梁，将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 魏梁声音发抖：“魏南风……” 魏南风立刻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了。” 他克制着，声音很轻。 “去吧。” 那是一场绝望而极致的服务。 剧烈到脑海空白的程度，十指相扣，魏南风一个劲念她的名字： “魏梁……魏梁……” 第29章 雾气散尽，水声停了，浴室里只剩下气息声。 魏南风紧紧抱着魏梁，身体状态很差。 魏梁说不出什么滋味，问道：“你还好吗？” 魏南风垂着眼，他的头发湿了，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好半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轻声说：“我没事。” 或许漂亮的眼睛总是自带深情的能力，魏南风静静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魏梁愣住，以为他像人类一样具有情感。 但是不可能，机器人永远不会拥有感情和自我意识，它们一切类似于人类的反馈和行为，都仅仅是源于大量精密的仿生算法--起码在当下主流的人工智能理论中，这是机器人与人类最本质的区别。 魏梁望着他的脸，他脸颊薄红，额头渗着细细冷汗，鬼使神差地，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魏南风下意识低头，她的嘴唇便那样凑上来。 机器人的服务理念诞生于人伦道德的灰色地带，为了免除法律责任，长卢科技对服务型机器人遵从的初始原则作出过承诺。 第一，服务型机器人不会主动开启服务； 第二，服务型机器人不会主动亲吻用户； 第三，服务型机器人不会对用户表白。 这三条初始原则，将服务型机器人彻底定性为智能用具，而非主观破坏一场爱情或婚姻的潜在因素。 而所谓“初始”，意思是默认的出厂设置，毕竟每位用户的癖好不同，如果有私人需要，也可以随时暂停或废止某一原则。到那时候，随着用户准许这些行为的语音、视频画面被机器人抓取存档，接下来用户的一切情感经历，都不再与长卢科技有关。 “魏梁……” 他头脑昏沉，不知所措，身体残留疼痛，可是莫名其妙，心脏却一点点雀跃起来，许久许久，他的认知系统终于提取到一个词，魏南风迟钝呆怔，缓缓明白当下发生的事。 他的初吻。 常言道由奢入俭难，魏南风在农场跟魏梁睡了一夜，回到家就不愿自己睡觉了。 魏梁用烘干机吹头发，他从身后抱住，脑袋埋在她颈窝里：“我要跟你睡。” 卧室的床够大，他的身体够舒服，魏梁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可以。不过我累了，今晚不要做坏事。” 魏南风得到同意，唇角轻轻扬起来。不甘心，又问：“那明天呢？” 魏梁略一停顿。“明天再说。” 她犹豫了。 情绪元互动算法处理感知数据，结果显示默许的概率为97.8%。 魏南风抿唇不言，次日清早，他解除休眠，便在一旁耐心等魏梁的睡眠进入浅表阶段，见她眼珠微动，总算有要醒来的迹象，他轻轻掀开她的被子。 魏梁猛地睁开眼睛。 “你……” 魏南风抬起头，魏梁撑着身子，坐在斜斜的晨光里。 仿生心脏有情绪跃动，魏南风望着魏梁，确认了一件事。 只要她舒服，他就会高兴。 第30章 两天休息结束，魏梁又该回去工作了。 之前忙碌的半个多月，是因为徐意昭临时受邀到国外授课，原本肖喻请他来指导宠物鸭的仿生行为逻辑，结果项目按时开启了，专业顾问却不在信息城，新型科技产品一旦公开备案，研发进度就经不起拖延，于是肖喻紧急开会，决定由魏梁和组员先赶出一套宠物鸭的行为程序初稿，等徐意昭回国就立刻对接。 魏梁接连忙了十多天，终于赶在徐意昭回国之前把基本逻辑写完。 第15章 接下来一段时间，宠物鸭的主要研发工作会由他接手负责，魏梁只需要配合调整逻辑即可，这意味着她暂时不会那么累，也不必再住在公司。 魏南风每天傍晚到恒嘉科技接她回家。 魏梁从公司大楼出来，她的汽车停在道旁的夕阳里。她穿过街道，拉开车门，坐进去的同时，魏南风俯身来吻她。 程序算法赋予机器人一定的学习能力，何况他是服务型机器人，对这方面的关联行为总是驾轻就熟。 魏南风载她回家，开门时候，听见屋子里细微声响，魏梁惊讶一愣，魏南风告诉她：“是鸭子破壳了。” 魏梁轻轻蹲下去，黄昏的地板上两只幼鸭左摇右摆，扑着翅膀朝她跌撞奔来。 她早出晚归，此刻距离它们破壳已经过去12小时，幼鸭淡黄的绒毛干了，毛茸蓬松一团，魏梁伸手想摸，它们却绕过她的手，径直依偎到魏南风的脚边。 “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是跟着我。” 魏梁笑了：“这是印随效应，动物出生之后，总是迅速认识并跟随它们见到的第一个生命体。这种模式在低等动物中很常见，人类也会有类似的行为。” 魏南风点点头，魏梁又道：“当心些，别踩死了。” “我的红外传感很灵敏，不会的。”魏南风说。 魏梁给鸭子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徐意昭。 宠物鸭的行为逻辑太繁杂，想也知道他正忙得不可开交，果然照片发过去，他没有回复，魏梁等了一会，便将手机随手丢在一旁。 等手机响起已经是两小时后，那时她正在索要魏南风的服务。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她没力气去拿。 服务结束了，好半晌，她撑着自己坐起来，魏南风帮她，魏梁看见屏幕上徐意昭的回信，他称赞魏南风将鸭子养得好。她笑一笑，视线下落，紧跟着徐意昭的对话框，她又看见另一个名字。 “我们见一面吧。” 第31章 深夜的人工湖空旷幽静，魏梁踩着枯草走到湖边，周泽从阴影里转过身来。 他望着她，没说话，魏梁道：“我看到pwl要上市了。” 还记得离职那天，她跟周泽说等pwl上市再见面。那次图书馆偶遇不算的话，原以为起码要过个两三年，没想到会这样快。 魏梁下意识看向周泽的手，他握着手机，也没再关机。大概是研发结束，姚渊暂时解除了对他的监控，难怪他会主动发消息给她。 正想着，周泽说：“我离职了。” 魏梁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离职了。”周泽重复，“我现在已经不是长卢科技的研发总监了。” “为什么？pwl不是才……” “pwl根本没有达到上市标准。”周泽打断她道，“在你离职之后，pwl的99个第零代机器人在测试中出现不同程度的行为混乱，我申请调整修复代码，但因为出现混乱的行为是常规行为而非服务功能性的行为，姚总拒绝了我的要求。我和他争执了一个多月，他依然坚持要在五月底之前上市pwl。我无法认同他的决策，所以在pwl结项的第二天提出了离职。” 魏梁不敢相信：“你是说--即将上市的pwl第一代机器人，行为代码是有问题的？” “是。” “姚渊疯了吧？机器人本来就建立在大量仿生行为的基础上，更何况是服务型机器人。thg的销量已经很可观了，公司账上又不缺钱……他何必这么急着推出pwl？” 周泽说：“我不明白。” 他的声音很轻，平静得听不出什么感情。魏梁看着他，他整个人被吞没进黑夜里，神色淡淡，又似乎有些悲哀。 良久，魏梁又问：“你说行为混乱，那是什么意思？” “常规行为存在3%左右的失误率。”周泽说，“对于模拟用户，有概率无法处理或执行指令，有概率混淆并错误执行指令。结项之前……” 却见她表情茫然意外，周泽蹙眉，骤然停止。 “pwl-000没有这样的情况吗？” “没有。”魏梁仔细回想，摇了摇头，“他的行为逻辑很清晰，应答反馈从来没出现过错误。” “这不可能。”周泽说。 困惑与念头缠成一团糟，魏梁看着他的复杂表情，不知怎么，反倒笑了：“少见多怪。” “pwl-000从一开始就不太一样，不是吗？”魏梁说，“离职那天我去5013找你，你说100个零代试验品机器人里，只有pwl-000出现过拒绝指令的行为；现在99个机器人出现行为混乱，又只有pwl-000一切正常--但其实，我一直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想问你--pwl-000，他为什么会叫pwl-000呢？” “什么意思？” “如果现在有一百个机器人需要编号，正常思维下，大部分人会采用001到100。之所以在pwl的代号后面加缀三个数字空位，不是两个，也不是四个，也是因为100是个三位数，这些都很好理解。”魏梁说，“可是那天我在商场遇见销售部赵途，他告诉我，pwl只有99个试验品。一组研发thg的时候，也出现过残次品返厂销毁的情况，但为了保证数据规模，销毁的机器人会被下一个机器人替代，所以到thg结项时，依然有100个试验品。可是，为什么pwl-000被我带走之后，就没再有一个新的pwl-000？” 周泽回答不出，他思绪乱得厉害。有所预感，却难以开口：“你是想说……” “我想说的是，他不是pwl。”魏梁说，“他有烹饪技能和肢体感觉，这些都跟长卢科技无关。他一定有他的原始程序，在原始程序之上，又套了长卢科技的程序外壳，然后被人混进100个试验品里。没猜错的话，被他替代掉包的pwl-100，早就提前销毁了。” “是谁做的？”周泽问。 魏梁停顿。 “我猜，是蒋文阔。” 第32章 汽车停在湖边的黑夜里，魏梁拉开车门，魏南风已经休眠了。 感受到她的靠近，他睁开眼说：“现在是夜晚23点19分。” “嗯，”魏梁点头，“回家吧。” 魏南风依言启动车子，周泽站在路旁，在后视镜里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魏南风问：“他是谁？” “周泽。”魏梁回答，“我们是同学，认识很多年了。” 系统原本就储存有周泽的档案，魏南风迅速提取到。周泽，长卢科技工程研发部二组组长，pwl的项目负责人，他的制造者。 魏南风将他的人脸信息补充进去，并增添备注：魏梁的同学。 魏梁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问：“你认识蒋文阔吗？” “认识。”魏南风回答。 魏梁眉头轻动：“什么时候？” “陪你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他说，“在医院走廊里，他走过来跟你说话，第二天，你去伯森泰酒店跟他见了第二面。” “在那之前呢？” 魏南风想了想，摇头：“不认识了。” 必须承认的是，pwl-000的系统代码非常漂亮。 因此他的情绪自然合理、行为逻辑顺畅，人机互动迅速而正确，就连制作饭菜也从来没失误过。 唯一的问题是他会质疑用户和拒绝指令--这也是他被淘汰的原因。不过魏梁最近慢慢意识到，似乎正是这一点让他的拟人程度变得更高，他会质疑和拒绝，某些情境下，他也会有沮丧或厌恶的消极情绪，这让他与常规意义上永远只会微笑和顺服的机器人并不相同。 thg她带组研发了七年才上市，如今看来，pwl-000的仿生质量远在thg之上。 魏梁难以猜测这个机器人耗费了工程师多少心血，但可以确定，这样高精水平的人工智能，绝不会被人轻易投递或丢弃--那么或许从一开始，她能遇见pwl-000就不是个巧合。 她在信息城相交甚少，所认识的人里，经济能力和社会地位能够支撑研发出这样一个机器人的人也没有几个。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人，蒋文阔是她脑海里剩下的唯一答案。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她又没什么仇家，再说别人也没他这么无聊。 可是机器人是不会撒谎的。魏南风说不认识，那应该就是不认识。 魏梁默想一阵，没什么头绪，只好暂且作罢，好在她已经确认过了，魏南风没有对外搭建过信息通道，这意味着他不会监视并泄露她的生活信息，那么他对她就构不成什么威胁。 还有就是，她确信魏南风是不会伤害她的。说不上什么缘由，但从一开始，她就一直都是这样认为。 信息城的春天要过去了，五月中旬长卢科技公开通过筛选的内测用户名单，99个pwl机器人被送货上门试用。 将近一周，长卢科技的股票持续高涨，社会新闻随处可见“长卢科技”“pwl”和“服务型机器人”等等字眼。 人工智能领域轰轰烈烈，网络舆论对服务话题乐此不疲。相比之下，处在竞争位的恒嘉科技平静得如同一碗温开水，沈嘉带组的保姆机器人临近结项，魏梁和徐意昭潜心研发宠物鸭，他们没精力参与社会议题，原本对长卢科技的事也没什么兴趣。 第16章 五月底宠物鸭阶段性目标完成，适逢pwl机器人如期上市。魏梁从恒嘉科技大厦走出来，一眼看见街对面招摇巨幅的pwl宣传广告，暮春傍晚，风很静，她望着看了一会，视线下落，看见广告底下站着的人。 魏南风在等她下班，就像许多个已经过去的平凡黄昏。朝他走去时，红灯亮了，魏梁被留在马路这边，没留神身后声响，徐意昭走来与她并肩站着，他遥遥注视魏南风，忽然问道：“他不是人类吧？” 魏梁睫毛抖了抖，却没隐瞒，只是问道：“是因为你看不到他的自我意识？” “哦……那倒不是。”徐意昭说，“我只是觉得，好像还没见他吃过东西。” 魏梁一怔，忽然笑了。被人诈了个彻头彻尾，她无奈妥协，承认道：“他是个pwl第零代试验品。因为会拒绝指令，被当作残次品淘汰了，我在他被销毁的路上遇见他，就把他带回了家。” “会拒绝指令，那不是什么坏事。”徐意昭说，“他的情感很充沛，是个很特别的机器人--他的程序一定很有意思。” 魏梁只能够认同后半句：“机器人不会有情感的。” 徐意昭侧头，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可是他很喜欢你。你没有感觉到吗？” 魏梁闻声愣住，下意识抬眼望去，魏南风站在道路对面，正隔着车流静静注视她。 半晌，她回答道：“他是个服务型机器人。服务嘛，总会暧昧一些，让人觉得像是喜欢似的。” 徐意昭摇摇头：“那还是不太一样。” 究竟哪里不一样，他却没再细说。 几句话功夫，红灯转绿，徐意昭微笑摆手：“魏组长，再见。” 魏梁穿过马路，随着离魏南风越来越近，他弯唇笑起来。魏梁歪头打量他，琢磨一阵，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魏南风神色一怔，欲言又止，魏梁意识到什么，又说：“噢……你可以对我表白的。我单身，没关系。” 第三条初始原则解除，魏南风立刻回答：“喜欢。” 魏梁愣住，魏南风重复道：“魏梁，我很喜欢你。” 第33章 既然pwl机器人已经上市，加上魏南风的身份被她告诉徐意昭，那么再瞒着沈嘉就不太合适了。 六月初的某次下午茶，魏梁带着魏南风一起参加，顺便摊了个牌，沈嘉瞪着魏南风，好半天才从震撼里清醒过来：“他居然是个机器人？！” “很不可思议对吧？”魏梁说，“连你这专业工程师都没看出来。” “太可怕了，太像了。”沈嘉摇头喃喃，拉过魏南风的手，观察他的皮肤，“长卢科技的技术水平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魏南风没法反抗，任由沈嘉乱摸自己的手，摸着摸着，他别开眼去。 魏梁警惕低头，记得肌肤触碰会触发他无意识的身体变化，不过看他腿间平坦如常，也没什么异样，魏梁松口气，随即听见沈嘉又问：“他怎么样？大不大，好不好用？” “呃……” 魏梁不知怎么回答，一旁肖喻黑脸道：“你想干什么？” “我问问嘛，小气鬼。”沈嘉白眼，“最近网上铺天盖地都是pwl的用户测评，都说这机器人的服务功能很厉害，用起来超级爽，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营销噱头。魏梁，你用过他没有？” 魏梁没来得及开口，魏南风忽然说：“没有。” 她愣一愣，骤然抬眸看他，魏南风神色坦然，对沈嘉说：“我是个残次品，跟市面上正式售卖的pwl机器人不一样。” 沈嘉“啊”一声，听懂了，有些遗憾：“原来你不行啊。” 魏梁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魏南风。 临近保姆机器人上市，沈嘉很忙，很快就该走了，她牵着肖喻离开，茶餐厅里便只剩下魏梁和魏南风两人，魏梁冷冷问道：“你会撒谎？” “我的逻辑系统提示我，如果照实承认，可能会让你感到难堪。”魏南风回答。 “我难堪不难堪，跟你没有关系。”魏梁说，“你是服务型机器人，我是个正常的成年女人，我向你索要服务本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可是机器人不该撒谎。” 情绪系统感知到她的愤怒，魏南风静默一瞬，说：“对不起。” 但魏梁不是想听这个：“你会撒谎，是不是意味着，之前你也可能对我撒过谎？” “没有。” 她继续问：“现在这句有没有撒谎？” 魏南风停顿，声音轻下去：“没有。” 看他慌乱内疚地低着头，魏梁张口，忽然又有些心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只是说道：“没有最好。好了，回家吧。” 魏南风情绪低落得厉害，他遵从她的指令，默不作声回到汽车里。一路开车回家，也不说话，魏梁打开家门，魏南风径自走到磁吸台充电，魏梁看着他，脆弱得仿佛心理抗压能力为零，她无奈好笑，问：“你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魏南风说。 她猜他也没有生气，他不会生气的，大概只是委屈而已。魏梁叹了一声：“我只是问问……我又没有说很重的话。” 魏南风抬眸看向她，喉结动了动，半晌，说：“不要讨厌我。” “不会的。”魏梁说，“但是，以后不要再撒谎了，知道吗？” 魏南风垂眼点头，身体离开磁吸台，他慢慢朝她走去。 手臂圈住魏梁的身体，他低下脖子，将脑袋偎进她的颈窝，像一头温驯的公鹿。 第34章 魏梁还是第一次知道，情绪极差的机器人提供服务时会这么厉害。 系统精确计算她的阈值和状态区间，每隔0.001秒同步刷新数据，魏南风闭着眼，对她正在经受的一切了如指掌，在她濒临崩溃的前一秒钟，他猛然停顿。 “去上个厕所吧。” 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魏南风心里清楚，羞耻服务对她不适用，并不会让她舒服，只会让她焦虑难堪。 魏南风关闭自己的听觉，给她足够的时间排泄，直到红外系统感知到她回来，他才再次睁开眼睛：“好了吗？” “其实那样也可以。”魏梁说，“在机器人面前失控，大概也不会特别丢脸。” 魏南风抬头，魏梁垂眼看他。他：“那我还是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一个真正的人类。” 魏梁摸摸他的头发，他的发梢湿了，额头全是冷汗。 “很痛吗？”她忽然问。 他已经答应她不再撒谎了，于是，回答道：“很痛。” 魏梁俯下身来吻他：“傻子。” 魏南风翻身将她压在床上。 滔天海浪拍打过来时，魏梁皱起眉头。很长一段时间，她很晕，累得只剩下呼吸的力气。 魏南风低头抱着她，咬牙抵抗周身袭来的疼痛感，黄昏的风掀动窗帘，他忽然说：“今天是6月7日。距离7月还有23天。” 魏梁失焦的视线慢慢看向他：“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信息城的7月最美吗？”魏南风轻轻道，“魏梁，7月快要到了。” 她静默了一阵。然后说：“是啊。” 恍神之间，魏梁再次记起那间苍白的病房，那天信息城下了很大的雨。 她站在重症病房外，隔着玻璃看姚澈垂死的样子，他半合着眼，脸颊凹陷得厉害，周身皮肤溃烂，免疫系统几近衰竭，可是他只有二十六岁。 “信息城的7月最美，可惜……我看不到了。” 耳机传出他平和的声音，她在那一瞬间崩溃流泪，蹲了下去。 “别难过，魏梁。好好吃饭，好好向前走吧。” 后来将近四天时间，她什么也没做，就静静坐在地板上发呆。 从清晨到黄昏，她像傻了似的，头脑空白到没有任何念头，直到第四天傍晚，她如梦初醒，跌跌撞撞跑去储物柜找饼干，饼干一块接一块塞进嘴里，魏梁忍不住干呕，瘫坐在地上时，那个事实终于出现在她的脑海。 姚澈死了。 第35章 保姆机器人上市那天，恒嘉科技举行新品展览，魏梁邀请周泽来参加。 偌大展厅喧哗热闹，到处都是顾客和销售，不过魏梁和周泽没有参与，与世隔绝般，只是坐在角落慢慢喝茶。 周泽问：“恒嘉科技的发布会，你让我来干吗？” “看你无聊嘛，反正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魏梁说，“正好来看看沈嘉做的保姆机器人，挺不错的，要不是家里还有个魏南风，我都想买一个了。” 周泽没说什么，过一会，魏梁又问：“你还没找到工作？” “没有啊，”周泽说，“我得罪了姚渊，行业内工作哪有那么好找。” “这有什么难？我不也跟你一样。回头我跟肖喻说说，请你来跟我一起做鸭子。” 周泽说：“男人不能做鸭子。” 魏梁愣了愣，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气笑了：“我跟你说正事呢。” 第17章 “正事回头再说吧。”周泽也笑了笑，“我累了，我现在只想休息。” 这话跟她当初说得如出一辙，也的确，工程师劳神费心，消耗太大，魏梁没再勉强。 她垂眸喝茶，周泽忽然又道：“对了，上次你说魏南风的事情，我大概想明白一些了。” 魏梁抬起头：“什么？” “如果他的芯片里还有其他程序，就可以解释他拒绝指令的行为，以及他的烹饪行为。”周泽说，“而至于你说的，他在服务中有类似于痛苦的感觉，这是因为pwl仿生器官覆盖了大量传感器和容阻元件，用来感知用户的身体状态并作出反馈。 “从pwl的设计思路来看，机器人在兴奋状态下的体温变化和仿生反应，都是通过电信号的迅速增强来体现。接近结束时，高强度电流持续发热，无数电容器被持续击穿，从而使机器人体温飙升，并出现躯体颤抖。 “长卢科技的pwl只内置了传感器，并没有相应的仿生知觉程序，所以普通机器人的传感信号只是用来转化数据，不会真正产生感觉。但是魏南风，他体内应该是有非常拟真的知觉程序，因此在叠加上pwl的仿生系统之后，就会随着电流的升高而出现灼烧感，以及在电容器击穿的瞬间感到剧烈的疼痛。” 魏梁听完，点头接受：“我可以理解这些逻辑。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些程序储存在哪里？按照你的假设，情绪元程序、烹饪程序、知觉程序……这不是小数目。可是当初pwl-000还在二组研发的时候，二组工程师就集体筛查过他的代码，后来我作为用户也查询过他的内存--从来没有一个人发现过这些程序。” “信息夹层。”周泽说。 魏梁一愣：“信息夹层是什么？” “那是十多年前有人提出过的密码手段，它依赖于极高水平的编码能力和特殊的芯片技术。直白来讲，就是把需要加密传输的代码储存在夹层空间里，不过当时更多的只是构想和假设，那个年代没有足够的技术支撑，拥有相应编码能力的人也非常稀少。哪怕到现在，这个领域依然存在大量空白。” 魏梁觉得讲不通：“一个大量空白的前沿学科领域，怎么可能成功制作出成果，并且投入一个被废弃的机器人里？就算真是这样，这已经是能够获得世界奖项的水准，为什么业界从来没传出过任何消息？” 周泽没法解释，良久，只是说：“我有一些信息夹层的文献，都是十多年前发表的论文。战争爆发后全球数据格式化，幸好这些都是纸质资料，被我保存了下来。希望对你能有帮助。” 他从文件夹里拿出那些文献，纸张很破旧，他的动作小心翼翼。魏梁反应过来，一时有些荒唐失笑，难怪她从没听说过信息夹层的事，原来这世界上仅存的文献都被他一个人攥在手里，活像个吝啬的小气鬼。 魏梁接过那些文献，没来得及细看，手机震动，是沈嘉的电话。 一声一声，如催命般，魏梁接通问她什么事，沈嘉声音古怪，似乎急于确认：“你说，你没跟魏南风做过，对不对？” 魏梁一怔，没回答，只是问道：“怎么了？” “长卢科技出事了。”沈嘉低声说，“新闻正在报道，你自己看吧。” 第36章 “……近期警方成功破获一起跨国毒品交易，卧底潜伏期间，意外发现某海外ar色情网站的核心据点。该网站内含大量淫秽视频，均为男性第一视角，经过比对确认，在最新上传的热门素材中，有99位为国内女性，警方立刻与涉案女性取得联系，被害人群体情绪激动，表示对被盗摄并上传色情网站的事并不知情。 “笔录访谈得知，99位被害人的年龄、职业各不相同，生活轨迹无明显交集，但都曾是此前长卢科技pwl机器人试用期的体验用户。经被害人辨认，ar色情网站素材确为其与pwl机器人的服务画面，而据被害人回忆，长卢科技在招募试用用户时，曾要求报名者上传面容照片，并提供详细的身材尺寸数据，声称据此匹配合适的服务型机器人。 “长卢科技疑似恶意侵犯并泄露用户隐私，目前警方已将嫌疑公司长卢科技查封，并对其负责人姚某进行拘留调查。此案进展本台将持续关注……” 新闻播报结束，周泽在嘈杂的背景里沉默。 “有人给第零代机器人嵌入了非法盗摄程序。”良久，他说，“pwl项目我从头到尾监制下来，隐私性是绝对合规的，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我明白。”魏梁安慰他，“警方已经在调查了，我们等结果就好。” 周泽点了点头，忽然站起身：“我该走了。” 魏梁见他失神呆怔，似乎还停留在新闻的巨大冲击里，她问：“刚来就要走吗？” “嗯，”周泽回答，“家里还有点事情，需要回去处理一下。” 魏梁不好挽留，目送他走出展厅，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 周泽走后，魏梁被长卢科技的新闻弄得心烦意乱，草草喝完那杯茶也打算离开，汽车停在恒嘉科技外，车内电台也在同步播放新闻，魏梁拉开车门，魏南风立刻看向她：“我没有泄露过你的视频。” 她一愣，关门的动作随之轻缓一些：“我知道。最开始我就检查过了，你的程序没有问题。” 所以，非法盗摄程序是在魏南风离开后才嵌入的，那也就是近两个月的事。不，绝对没有这么久，机器人结项前会经历最后一次大规模测试，如果周泽对此毫不知情，那么pwl就不是在研发组被动了手脚。 而是在研发完成之后，被交接到销售部的途中--甚至于，就是在销售部之内。 汽车经过长卢科技，魏梁偏头望去，淡蓝色大楼高耸入云，四下里警车包围，荧光色的警戒线如蛛网般缠绕拉扯。 围观群众激动咒骂，甚至险些要暴乱动手，警察保护长卢科技员工撤离，视野一晃，魏梁看见人群里赵途的影子。 不过她没有停留，随着汽车转弯，长卢科技被她舍弃身后。回到家时，天色擦黑，太阳已经落了，魏梁正要解锁开门，衣袋里手机震动，是周泽的电话。 “我们再见一面吧。” 他的声音很平缓，似乎自他们认识以来，周泽就一直是这样温和沉静的性格。魏梁“嗯”一声，问：“你在哪儿？” “在家。”周泽说，“我有东西想亲手给你，麻烦你，来这里见我一面吧。” 魏南风陪魏梁重新回到车库，天已经完全黑了。周泽的家不算近，正值晚高峰，汽车走得很慢，等他们赶到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魏南风将车停好，公寓群在幽深黑夜里矗立，四下死寂，空无一人。 魏梁给周泽打电话，没有打通。不过他已经提前把家门密码发给了她，于是她低头对照手机，按着屏幕输入数字。 “叮--密码正确，欢迎回家。” 门开的一瞬间，地板上触目猩红，魏梁惊骇后退，魏南风眼疾手快将她搂进怀里，背身挡住她的视线。 周泽死了。 第37章 周泽死了。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魏梁呼吸震颤，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极度无助恐慌之下，她本能地紧紧抓住魏南风的手，魏南风抱着她，一下下抚摸她的后背：“别怕，我在这里。” 魏梁用半分钟时间强制自己镇定，艰难地再次望向客厅。 周泽躺在血泊里，那些血液来自他手腕的伤口。而他右手捏着一枚刀片，似乎能解释伤口出现的原因，他衣着整齐，神色平静，死前没有任何挣扎，离他不远的桌上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是他的遗书。 “他不可能自杀。”魏梁很确定，“他是被谋杀的，就在我们赶来的这一个多小时里。” 抬头冷静环视，房间里很整洁，没有被翻动搜查过的痕迹。只有角落的监控仪被拆除了，这意味着凶手不是为了拿取什么物件，唯一目的就是杀人。 直觉告诉她，周泽的死跟她的前来没有关系。如果只是为了阻止他们见面，大可以绑架或是构造车祸，不至于杀人--即便真的失手杀了，也绝不会任由尸体留在家里。 她跟凶手前后脚出现，大概只是一个万幸的巧合。那么在她跟周泽的最后一通电话中，他说要交给她的东西，此刻就应该还在这个房间里。 “去找东西，不要破坏现场。”魏梁命令道，“找到以后我们就走，然后报警。”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她甚至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房间归纳整齐，一眼望去，除了那封遗书就没有任何显眼物品，魏梁找了一阵，没什么头绪，魏南风跟在身后帮她清理脚印和指纹，过一会，他忽然看向她：“有警车声。” 魏梁一凛，停下手里的动作：“哪里？我没有听到。” “我能听到。”魏南风说，“直线距离大概5千米，正在朝我们的方向驶来。” 魏梁立刻起身：“快走。” 第18章 魏南风跟随她走出卧室，经过客厅，他又多看了周泽一眼。 清除掉一切痕迹，他们迅速离开周泽的家，走出楼道，漆黑夜色里静静站立一个高大男人，魏梁骤然停顿，下意识抓住魏南风的胳膊。 “不要回家，家里有人在等你。”蒋文阔声音压低，言简意赅，“跟我走。” 魏梁盯着他：“周泽是你杀的？” “杀了他对我没有好处。”蒋文阔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我神通广大。” 驴唇不对马嘴，魏梁懒得理会，冷冷说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给我理由。” “没有理由，信不信随你。”蒋文阔说，“不信的话，你可以回家试试。” 魏梁拉起魏南风，一转身，才发现她的汽车已经不翼而飞。 “哦，我让赵邻提前开走了，”蒋文阔解释，“警察马上就到，在周泽楼下看见你的车，会很麻烦。委屈你们，走回家吧。” 魏梁怒目瞪他，蒋文阔饶有兴趣打量她的神情，一晌凝视之后，他忽然笑了。 “好了，我给你理由。”蒋文阔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跟我回伯森泰，我就告诉你。” 如霹雳般，魏梁猛怔在原地，蒋文阔伸手拉开车门，偏头示意她上车：“走吧。” 黑色商务汽车与警车对向擦身而过，警哨声接近的一瞬，蒋文阔降下车窗，朝警察挑衅地勾了勾唇。 魏梁透过后视镜看他含笑的眼，她说不出什么，只觉得陌生：“周泽死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 “他是周泽啊。”魏梁说，“你们是大学室友，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 她还是一个劲说这些，蒋文阔错觉一瞬，仿佛回到那年盛夏，他从监狱走出来，站在碧绿的杨树叶下望着她的眼睛。 然而心软念旧，永远是人类最没用的弱点。 “管他是谁。”蒋文阔淡漠开口，一如当年在铺天盖地的记者闪光灯下回答她，“姚渊想杀的人，就一定会死的。” “……你说谁？” 魏梁心跳忽然空却一拍，蒋文阔像没听见似的，从后视镜看她一眼：“但有我在，你除外。” 第38章 “怎么可能是姚渊？”魏梁颤声喃喃道，“不会的，周泽早就离职了，姚渊没道理杀他……” “你觉得没道理，是因为你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汽车一个急转，蒋文阔神色平静，朝伯森泰酒店的方向驶去，“pwl出了那么大的事，姚渊想脱身，就必须有人替他顶罪。周泽作为pwl的首席工程师，是最合适的人选，周泽一死，所有的罪名就都可以安在他头上，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我呢？”魏梁又问，“我也跟周泽一样，是需要死的人吗？” “是。” “可是我跟pwl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这次pwl泄露用户隐私的程序算法，是魏组长亲手写的。” “你在说什么？我哪里写过--” 魏梁震惊反驳，话说一半，又猛然记起什么事。太多念头一瞬间充斥大脑，她反应一会，难以置信：“你说的不会是……” “是。”蒋文阔说，“你应该还记得，当初你做的那只机器鸟，姚澈死后就一直被姚渊拿着，后来过了很久他才把它还给你。我猜他给你的解释是忘了，或者一时没留意……其实他是看中了机器鸟内嵌的摄制传输程序，他找人窃取迭代，最终装进了pwl。99个pwl零代机器人被送进体验者家里，他们向用户提供服务的时候，摄制系统就被远程操控开启。那些第一视角的服务画面被无声无息录制保存，然后出现在海外的ar网站上。” “但即便经过多次迭代，程序依然会镌刻初始开发者的名字，也就是你的名字。现在pwl事件已经启动调查，一旦有人查到程序代码，免不了要对你进行审问，到时候顺藤摸瓜，姚渊就更脱不了干系了。” “所以，他必须要先杀你灭口。” 魏梁嘴唇苍白，说不出话，蒋文阔从后视镜看着她，半晌，语气放轻一些。 “你不必自责，姚渊本来就是个非常警觉周密的人。”他说，“他藏得很深，这些年你在公司研发，眼里又只有工作，你对他做过的事一无所知，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即便你一直跟他维持恋人关系。” 汽车在伯森泰酒店前停下，魏梁下车，如行尸走肉般跟着蒋文阔走进去。电梯无声上行，她忽然问：“姚澈是怎么死的？” “我说过了，他死于自身的先天性疾病。”蒋文阔回答，“那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基因疾病，并且存在个体差异性，有的基因型携带者足够幸运，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也有的很早就被环境条件诱发，迅速恶化，然后死亡。” “他的病是被n国磁辐射武器诱导发作的，就在你们去n国留学、全球战争爆发的那一年。这类罕见病至今缺乏完善的治疗手段，一旦发病，就意味着患者只剩不到十年时间。”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你，只是每天依赖一些副作用极大的药物延缓病程。等战争结束，他陪你回国，创立公司、研发机器人……实在难受得受不了，他会来我的医院做放射治疗，因为不想让你知道，他对所有人都守口如瓶，那时候知道他病情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我和姚渊。就连周泽都不知道。” 魏梁忽然像是有些撑不住，身体晃了一晃，拼命抓住魏南风的手维持平衡。 她低垂着头，艰涩而低声地问：“然后呢？” “然后……也没什么然后。”蒋文阔淡淡说，“后来有一天傍晚，他照常来做放射治疗，我要去开会，路过治疗室，刚好碰见他。我看见治疗室换了新的护士，我没有多想。后来，他在那次治疗中被暴露在超过人体承受能力五十万倍的射线里，大剂量的射线急剧缩短他的剩余生命，再然后，他就死了。” 第39章 电梯到了。 电梯门开启，魏梁看见蒋文阔的秘书赵邻在电梯口迎接。 本该打个招呼，可她却站不稳，她心慌得厉害，眼前发黑，脚软要跪倒的一瞬，魏南风迅速托住她。 “魏梁，”他喊她的名字，“你怎么样？” 魏梁说不出话，蒋文阔看她一眼，对赵邻道：“去拿补充剂。” 赵邻立刻照做，蒋文阔伸手，握住魏梁的小臂：“你累了，去休息。” 她固执摇头：“不要。” 电梯从1层到67层，几分钟时间，寥寥几句。那个天才工程师的生命，就那样平淡简短地、在蒋文阔的只言片语中结束了。 可那么几句话，却让她缓了很久，魏梁坐在蒋文阔的房间里，很快赵邻拿来温水和补充剂，她仰头喝下，视野渐渐恢复亮度，哑声开口时，她仍然没办法接受：“姚渊他……为什么……” 蒋文阔眼神示意赵邻，赵邻对魏南风道：“隔壁有茶水和磁吸台，魏先生，我带您去休息。” 魏南风看向魏梁，魏梁点头同意，他只好跟着赵邻离开。房门关上，赵邻和魏南风交谈着，声音越来越远，蒋文阔拿过魏梁的杯子，为她重新倒满温水。 “因为他需要长卢科技。”他说。 “八年前国际战争结束，信息城到处都是废墟。经济需要发展，政权也面临重组，那时候，谁能掌握第一手科技支配权，谁就能在政府站稳脚跟，所以在那些候选人里，有一位私下来见过姚澈，希望能达成合作关系，借长卢科技的资本帮他上位。 “那是一位以性虐绯闻闻名的政治家，姚澈拒绝了他的请求。但是，长卢科技是当年信息城唯一一家世界级科技公司，想要以绝对优势赢得竞选，长卢科技是他必须握在手里的王牌。所以第二天，他又去见了姚渊。 “一直到今天，姚渊还在替那位做事。pwl急于上市，你以为是姚渊想这样？不是的。是他早年为了讨好那位的海外朋友，曾经承诺给那个ar网站提供视频素材，前些年他手下的人诱拐迷奸大量女性，用来拍摄ar素材，一旦出事，就贴补巨额封口费，警局那边的失踪报案也会有那位出面替他摆平。但是随着信息城的案件逐年增多，最近又冒出新型毒品和红水露，上层政权下达红线命令，信息城绝对不允许再出现失踪悬案。姚渊没办法，这才想到利用pwl对用户进行偷摄录制。” “这就是他不顾周泽劝阻，哪怕pwl还没有研发完成，也坚持要提前上市的原因。” 魏梁听着，慢慢闭了闭眼。 “我不知道，”她喃喃，“我真的不知道这些……” “当然。这些事，姚渊不会让你知道的。”蒋文阔说，“如果连你都能轻易知道，他也就不会过去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被警察带走。” “那你呢？”魏梁定定看向他，“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蒋文阔说，“八年之前，姚渊就已经成为那位的党羽，而我是个随便写篇文章就能陷害入狱的普通医生。就算告诉你这些，一旦暴露，我们也只会像周泽一样被无声息地杀死--更何况，这都是姚澈的决定。我所做的一切，是尊重了一位患者临终的请求，仅此而已。” 第19章 “姚澈……他说过什么？” “他说，你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工程师。你的人生，该像你所喜欢和擅长的那样，贡献于人类的科技进步，而不是停留在无意义的仇恨里。” 很长一段时间，魏梁握着水杯发呆，如同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一般。 过一会，蒋文阔又道：“噢对了……在他人生的最后几年，他给你做过一个礼物。不过很可惜，过量辐射后他的生命骤减，直到离世那天，那个礼物也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最终只是个残次品。” 大脑机械处理信息，魏梁迟缓回神，慢慢问道：“什么礼物？” 蒋文阔停顿一晌。 “他是个智能机器人。” 第40章 智能机器人。 魏梁眼睫颤动，良久，轻声道：“这么说，我遇见pwl-000，果然是你动的手脚。我也能看出来，他的程序精密到顶尖程度，可即便这样，我也从没想到会是姚澈。怎么会是姚澈……” “你应该还记得他的毕业作品吧？那个烹饪机器人，就是pwl-000的原始雏型。”蒋文阔说，“他在它的基础上，又添加了很多仿生程序，他试着让这个机器人拥有高度拟人的知觉和情感，那样它就可以像真正的人类一样，给你提供高质量的陪伴。” “我记得。”魏梁出声，“很久之前他就对我说过，未来总有一天，机器人也会具有情感。第一次听见这话的时候，我只觉得太荒唐了，整个人工智能领域没人会相信这件事，后来他去世了，我试着编写意识程序，也从没成功过，最终只把这话当作他的一场遗愿。可现在，pwl-000……他好像真的具有自我意识。他的意识是从哪里来？他跟姚澈……他们有没有……” 她说得很混乱，可是蒋文阔能够听懂。 他沉默，然后遗憾摇头：“没有。” “你明明很清楚，不是吗？pwl-000的人格特性，跟姚澈截然不同，所以你才从没想过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蒋文阔说，“不过，他确实尝试过把他的意识模拟嫁接进机器人的内核芯片，那些仿生意识程序，他反反复复写了三年多，但是在他离世的前一晚，他又把那些代码删除了。” “为什么要删除？”魏梁问，“是因为代码运行不成功吗？” “成功了。”蒋文阔回答，“代码植入以后，那个机器人就完全拥有姚澈的模拟意识。面对同样的事件，他们能作出完全相同的反应--我在他的病房里亲眼目睹过这一切。但是，机器人终究只是机器人。即使他拥有99%的拟真意识，也不是100%，说到底，他只是姚澈头脑意识的一片残影。” “他不想用一片残影绑架你的剩余人生，所以他删掉了有关于他的一切。最终，pwl-000表现的行为，是由他的自我意识独立生成，他跟姚澈没有任何关系。我答应他，如果在他死后，你拥有了新的生活，那么这个机器人就继续存放在我的实验室；如果你实在没人陪伴，我再想办法把它送到你身边。” “他希望你能够向前走。” 手指握紧杯子又松开，良久，魏梁说：“我知道了。” 蒋文阔望着魏梁，似乎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强一些，原以为她会流泪，但是没有，她只是那样平静坐着。 他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还好啊，”魏梁回答，“你说的这些，挺合理的，听起来像是真的。如果是真相的话，谢谢你告诉我。” 她将那杯温水喝完，慢慢起身离开。 蒋文阔留在原地注视她的背影，在她触碰房间门的一瞬，他忽然说：“不过，有一段代码没有删除。” 魏梁动作停顿，问：“什么代码？” “那是在他的仿生意识程序里，唯一保留下来的一段原始指令。这个机器人--他会永远无条件地爱你。” 门开了，魏南风僵怔在门外。 魏梁手指微不可觉地颤动，望了他一阵，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没有回答。“你们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魏南风看着她，“你们说的姚澈，就是你提过很多次的长卢科技创始人，是吗？你们彼此相爱，那我又算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带我回家？” “我们不会相爱了，”魏梁平静反驳，“姚澈他早就死了。魏南风，你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他是我的制造者，我怎么能不计较？！”他突然情绪崩溃，那样直直站在她面前，眼泪无声掉落下来，“从见到你第一眼，我控制不住喜欢你，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像疯了一样想你。我为此偷偷高兴，以为我有了人类的情感，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对你的喜欢，仍然只是他写的一段代码。你再也不会喜欢我了，今后你见到我，也只会联想到那个制造我的人。魏梁，你不会喜欢我了……” 第41章 魏梁看着他流泪，一片混乱中，赵邻冲过来向她道歉：“不好意思，魏小姐。他的听力太好，我实在没拦住……” “没关系。”她说，“他的情绪元有点失控了，赵秘书，我先带他回去。” 赵邻已经提前给他们准备好房间，魏梁拉着魏南风走进去，房间没有开灯，信息城街道的灯火错落变换，从落地窗外折射进来。 魏南风站在死寂的黑暗里，魏梁关上房门，对他说道：“重启程序，冷静一下。” “我出故障了吗？”魏南风问。 “快了，”魏梁说，“你的情绪元太混乱，再这样下去，很快你就该死机了。” 魏南风喉结轻动，终于还是听话闭眼，站在原地将自己重启。重启过程持续一分钟，再睁眼时，魏梁已经不在他面前。 她坐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忽明忽暗，绚烂无声。 听见他靠近的脚步，她开口道：“我今晚没有精力跟你说话。你休眠吧，不论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谈。” 脚步停下了，随后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后来，魏梁扭头看，魏南风已经抱膝垂首，坐在地上静静休眠了。 她起身朝外走，经过魏南风身旁，他睫毛翕动感知，却没有睁眼。 魏梁离开房间，回到蒋文阔的卧房里，蒋文阔在窗边喝酒，她走过去坐下，问：“还有杯子吗？” 蒋文阔给她倒酒，清亮酒液只盛了小半杯：“这酒很烈，少喝点。” 魏梁接过杯子，他又问：“他情绪怎么样了？” “睡着了。”她说。 蒋文阔笑了一声。 “机器人哪有什么睡不睡觉，”他说，“你是把他当成人类看待的，是吧？” 魏梁喝一口酒，避而不答：“说正事吧。” 蒋文阔闻声抬眼，魏梁淡淡道：“蒋老板是个商人，平白无故救我，不会没有原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蒋文阔挑了挑眉。 “你的确很聪明。那我也就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了。”他垂手放下杯子，“长卢科技公司的铁鹰存储器，我要你帮我破解。我需要拿到姚渊近十年海外交易的详细数据。” “你疯了吗？盗窃科技机密是犯法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退一万步讲，铁鹰是长卢科技最核心的安全系统，防御线复杂精细到在全球系统中都数一数二。你让我去黑掉铁鹰，你觉得这可能吗？我只是个机器人工程师。找我做这件事，还不如在大街上随便请一个业余黑客……” “别装了，我知道你研究过黑客技术。”蒋文阔无情打断，对她的拒绝听之不闻，“以你的头脑能力，就算随便学学，也比那些普通黑客强了不知多少--何况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你更了解姚澈的程序逻辑。” 魏梁一怔，错愕神色被蒋文阔捕捉，他停顿：“你不知道吗？铁鹰系统，是姚澈在大学时期写的程序。” 她真的不知道，听他这样说，倒是忽然又知道了。 魏梁视线错离，恍然一瞬，记起某个曾经的黄昏，良久，她轻声问：“你要姚渊的交易数据做什么？” “那些海外毒品和情色交易，是姚渊替那位犯罪的铁证。”蒋文阔说，“现在pwl出事，那位为了保住姚渊，已经派人杀了周泽背锅，等传唤到24小时，没有证据，姚渊就会被无罪释放，这次打草惊蛇，姚渊回到公司，一定会尽快清除那些数据。” “信息城已经今非昔比了。我已经打点好一切，只要拿到数据，我立刻就能扳倒姚渊。在他被释放之前，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让他侥幸翻身，接下来你我会面临什么，我不说你也该明白。我只是想自保。” 魏梁回到房间，魏南风还维持那个姿势坐在地板上。 锁骨淡蓝色的pwl-000在黑夜里明灭晃动，她没出声，轻轻走到他身边去拿外套，要离开时，魏南风突然解除休眠，抬手抓住她的指尖。 “你要去哪儿？” 她没回答，只是说：“我很快会回来。” 第20章 “不要去。”魏南风轻声说，“魏梁，不要去。” 第42章 “继长卢科技pwl男性服务机器人被曝涉嫌侵犯用户隐私后，今日傍晚，pwl前首席工程师周泽在家中畏罪自杀。在遗书中，周泽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声称……” 汽车在黑夜里穿行，蒋文阔关掉车载电台，车里重新安静下去。 魏梁沉默操作微型电脑，准备模拟病毒元，魏南风看着她的屏幕不说话，直到汽车停在长卢科技大厦侧门，他突然问：“她会有危险吗？” “不会。”蒋文阔说。 长卢科技大厦被警戒线严密封禁，深夜街道空旷，有一个人在树影下等。 魏梁下车，走近才认出是姚渊的秘书杨芯。 时至今日，魏梁已经习惯接受蒋文阔的通天本事。也难怪，要是在长卢科技没几个眼线，他不可能对姚渊如此了如指掌，而她当初遇见魏南风，正是在杨芯带她从人事部离开的路上--这样想来，从那时起杨芯就已经是蒋文阔的人了。 “好久不见了，魏组长。” 魏梁拿着微型电脑，弯腰钻过警戒线，走进长卢科技大厦的范围里。 “铁鹰存储器在公司1701机密室，有单独的应急供电系统。”杨芯说，“5分钟后，我会用姚总的权限切断整座公司大楼的电源，帮您躲避机密室的红外追踪。但我手里只有一次权限，且单次断电最长为30分钟--所以，不论得手与否，30分钟之内，您务必从机密室出来。” “30分钟太紧张了，我只能尽量试试。”魏梁说，“如果被红外线追踪，会有什么后果？” “铁鹰存储器是长卢科技的命脉，公司机密至上，红外追踪系统直接关联了攻击和自毁装置。机密室四壁装嵌枪支炸药，理论上来讲，被追踪的非法入侵者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魏梁沉默很久，点头说：“我知道了。” 转身时，魏南风突然钻过警戒线朝她跑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我只剩一次门禁权限了。”杨芯摇头否决，“我只能带魏组长自己进去。” 魏南风眸色颤动，抓紧魏梁的手缓缓松开。他抿唇不言，魏梁仰头看他，安慰道：“我会小心的。”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魏南风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掌心里。一晌之后，她手掌抽离，魏南风站在原地，目送她跟杨芯走进公司大楼。 “我有分辨谎言的能力。”等她走远后，魏南风声音冰冷，再次开口，“告诉我，她会不会有危险？” 蒋文阔静默一瞬。 “50%。”他重新回答。 通往机密室的楼体密布层层机关，杨芯启用访客权限，系统照例扫描魏梁的虹膜信息。 “您别担心，这些信息，回头我会想办法替换或者删除。”杨芯说，“盗取姚总的管理者权限，这种事我现在已经做得非常熟练了。” 魏梁被她逗笑，神经松弛下去，忍不住扬了扬唇：“你是什么时候被蒋文阔收买的？” “什么呀，我可不是那种卖主求荣的人。”杨芯说，“我从一开始，就一直是蒋总的人。” 说话间她们来到17层，杨芯脚步停下，将机密室的机械钥匙递给她：“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接下来我去控制中心断电，您在这儿稍等，等走廊的灯全部熄灭，您就可以进入机密室。铁鹰存储器，就在机密室中央的黑箱里。” “魏组长，30分钟之内，您一定要出来。” 杨芯转身下楼，魏梁没说话，手指握紧微型电脑。长卢科技17层走廊空寂冗长，她静静站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3分钟后，整座大楼骤然陷入黑暗。魏梁闭一闭眼，迅速打开机密室的金属门。 第43章 “你在做什么？” n国边境小城浸泡在黄昏里，魏梁悄悄绕到姚澈身后，探头看他手里的文件：“反破译逻辑……你怎么还写过这个？” 姚澈闻声，将手里的工作放下。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第一次接触黑客手段，觉得好玩，就随手写了一个系统。”他说，“今天整理旧书翻出来，看着勉强能用，不过基础逻辑不够严谨，所以忍不住想改改。” “你昨晚还在头痛，现在怎么样了？”魏梁在矮桌旁蹲下，托腮仰头道，“又不是什么急事，等病好了再改不行吗？” “我好多了，没关系。”姚澈垂眼看着她，“现在各国谈判协议，已经有休战的苗头，我们要回信息城创立科技公司，防盗存储是最重要的。我怕时间不够用，趁着身体还好，就总想多做些事。” 魏梁没有说话，半晌，姚澈妥协站起身，把矮凳让给她坐。 “好吧，我去休息。”他拿起那份文件给她，“这份反破译逻辑交给你，给你30分钟，帮我找到哪里有问题。” “啊！？我又没学过这个……” 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抗拒无效，只好硬着头皮看那些晦涩的程序。没料想，还真叫她看出些什么，她凭直觉指向那段代码，姚澈神色讶异，愣了一愣：“就是这儿。” 连她自己也愣住了，抬起头时，姚澈望着她，目光温和得像一片湖：“真厉害。” 她被他夸奖，歪头得意，抿唇笑道：“我是天才，对不对？” 姚澈轻笑赞成，魏梁又问：“那这个问题，你打算怎么改？” 他弯腰拿起钢笔，在稿纸上一行接一行写：“这样。” 她能算什么天才呢？在他面前，再优秀的人也都像堕入平庸一般。 魏梁垂眼读着他的程序，瑰丽绝妙，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她凝住呼吸，无法想象它有朝一日被人破解的样子--就像她也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天才般的工程师会死于他的26岁。 铁鹰存储器静立在黑暗里，魏梁抬眼，收起她最后一瞬回忆。 微型电脑成功搭建信息通道，病毒元批量入侵，魏梁垂眸操作屏幕，沉着而坚定地闯入铁鹰系统的数据海。 29，28，27…… 红色分钟数字缓缓倒计时，魏梁用最快的速度破解铁鹰的防御线。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她咬牙强撑着一道道打破，渐渐逼近铁鹰的内核。 太累了。 视线机械凝聚，手指紧张到快要抽筋。她的体力脑力遭遇巨大消耗，只能强制自己集中精神，好在时间还算充裕，第17分钟，她终于闯过最复杂的一道防御程序层。喘息之间，那些密布的代码却忽然消失了，一晌寂静，魏梁错愕望着屏幕，银白字母从四角聚集，如气泡般缓缓浮入她的视线。 --what's your name？ 什么意思？ 心脏怔忡跳动，手腕因脱力而颤抖。良久之后，魏梁抬手触碰键盘，在回复框输入：w.l. 在那一瞬间，无数代码在她眼前土崩瓦解。铁鹰系统的操作界面上，深灰羽翼舒展，恍若给予她一个温柔虚拟的拥抱。 --how are you，w.l.？ 病毒元接连渗入，铁鹰静静待机，任由她窃取它的核心数据。 黑色铁箱冰冷无声，魏梁怔愣伸手，轻轻抚摸它的外壳，眼泪夺眶而出的同时，克制已久的情绪骤然崩塌，她哽咽失声，瘫坐下去。 第44章 窃取铁鹰的核心数据需要4分钟。 魏梁撑着身体望向进度条，视野模糊得厉害，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不断抬手去擦，眼泪却像失控一般，擦完了，又有新的涌出来，连续不断，顺着脸颊流下去。 怎么会这么脆弱，她想，她只是得知了些过去的事而已。既成事实而无法改变，遗憾无用，没什么可哭的。 可是身体反应与理智相悖，或许因为她终于逃离人前。此刻机密室中只有她自己，一直以来的平静便支离破碎了，大概，原本她也并没有多么强大的心脏。 铁鹰存储器被她亲手破译了，姚澈在这世间留下的痕迹又少了一些。若他能看到这一切，一定会像从前那样微笑着夸奖她，但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很厉害吧？”魏梁垂手，轻轻笑了一笑，“我的记忆力可真好。那么多年了，你写的那些代码，我居然还能记得。” 数据复制完成。 魏梁迅速收回微型电脑，腕表红色数字跳动，倒计时显示还有1分钟05秒。 时间足够。 她松一口气，起身打算离开，忽然听见机器轻微响动，她下意识回头。 3--2--1-- 机密室突然恢复供电，尖锐光线瞬间充斥四周。 魏梁回避不及，被高强度紫外线照射了眼睛，她浑身一僵，几乎同时，红外追踪系统警铃大作，在逼仄空间内盘旋作响。 “已检测非法入侵者--” 精密机关启动，铁鹰存储器被应急潜入地底。机械金属门层层锁定，墙壁攻击弹道激光瞄准，红色光点精准落在魏梁的眉心。 “魏梁，女，34岁，信息城居民。”攻击系统提取她的人脸信息比对数据库，模拟声线冰冷而缓慢，“入侵事实已传输，等待安全部指令，等待时长5分钟。若无保释指令，将由长卢科技单方面授权执行枪决。在此期间，严禁入侵者擅自移动。” 第21章 16台红外生物追踪仪多方位同时定焦，魏梁僵立原地，不得动弹。 心如死灰般，她手脚发冷，大脑空白，长卢科技被警局查封了，此刻安全部无人值守，绝不会有人为她回复什么保释令，而这是科技迅猛发展的时代，国家法律给予前沿机密绝对保护权，涉嫌盗取机密的，事实既定可执以死刑，头部科技公司甚至可以向政府申请，拥有原地处理入侵者的权限--长卢科技就是授权白名单的其中一个。 深灰墙壁倒映惨白的时间数字，魏梁麻木低头，微型电脑正在给蒋文阔传输铁鹰存储器的数据。 传输完毕之前，她无法中断，这意味着4分钟后她才能给蒋文阔发送其他内容的消息，到那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 怎么办？ 她再没有头绪了，似乎已经走到绝境。 高度紧张让她精神濒临崩陷，魏梁呼吸混乱，强制自己冷静，却又无能为力，微型枪支瞄准她的前脑，任何位置移动或者大幅动作都会立刻引发攻击，最终她绝望闭眼，任由时间流逝，5分钟后，她就该迎接死亡。 4分钟。 3分钟。 供电恢复为什么会被提前？是她倒计时错误，还是有人在背后操作？ 魏梁静静站着，极度绝望之下，反倒莫名冷静下来，她直觉这精准提前的1分钟，一定有其背后的原因，可她想不通。不过都无所谓了，很快，她也就没时间再去想通了。 2分钟。 突然如爆炸般剧烈声响，机密室唯一的窗户被人从外墙重击撞裂。 高空夜风凛冽灌入，魏梁猛然抬头，魏南风手肘渗血，翻窗跳进，冲到她面前，将她用力抱进怀里。 “仿生机器人不在红外生物探测范围。”他声音发颤，喘息着说，“两分钟后，我带你走。” 他的右臂被高硬度的玻璃割烂了，仿生肌肉破碎不堪，电线凌乱缠绕在裸露的骨骼上。抱紧她时，他抖得厉害，魏梁对他的疼痛反应再熟悉不过，她控制不住，鼻尖霎时一酸：“你的手怎么……” 魏南风已经没有时间回答这些。 “这里是17层，太高了。”他强忍疼痛，快速说道，“窗外有一片湖，我没来得及确认深度，但如果借助躯体和树木多次格挡缓冲，可以降低落水速度，幸运的话，你就能够活下来。” 魏梁好像丧失了听懂语言的能力，怔然一晌，问：“我能活下来，那你呢？” 魏南风停顿。 他答应过她不会再撒谎，于是说：“我不能了。” “不要……”泪水充斥眼眶，魏梁拼命抓住魏南风的手，颤声道，“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 “魏梁，冷静下来，听我说。”墙壁倒计时赫然显示00:59，魏南风用最后一分钟对她说这些话，“我很后悔昨晚跟你吵架，那是我的气话，并不是我的本意。你带我回家，我很高兴，遇到你之前，我从没见过真正的天空，也从未感知过真切的爱意，谢谢你为我带来过这一切。机器人永远无法抵抗程序命令，所以保护你是我必须要做的事。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工程师，你的生命还有更重要的意义，不要自责，不要停留在悔恨之中。请你忘记我，并且向前走。魏梁，我爱你。” 魏梁崩溃到泣不成声，魏南风抬眼，望向墙壁不断减少的数字。 接下来是人工智能之间的决斗，数字归零，攻击系统瞬间发起射击，而魏南风提前0.01秒完成预判，他成功躲开那枚子弹，抱起魏梁向窗口冲去。 枪决失败，入侵者正在向南移动。 攻击系统迅速调整射击方向，一下，两下，魏南风咬牙震颤，终于在第三颗子弹射入身体之前，他来到窗口，一跃而下。 破碎玻璃一同坠落，仿佛下了一场晶亮的雨。 入侵者逃逸，攻击系统启动自毁方案，在他们从窗口跳下的一瞬，长卢科技17层爆炸了，冲天火光点亮信息城的黑夜，空气剧烈震动，魏梁被魏南风抱紧，如断线一般向下堕去。 尖锐的失重感让她几乎昏厥，魏梁恍惚合眼，以为自己站在一片荒野里。 魏南风来了又去，好似一场短暂的风沙，可最终，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第45章 医学仪器规律声响，魏梁缓缓睁眼，闻见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视野里空无一物，她吃力扭头，病床旁陪护机器人感知到她醒来，温声开口道：“您醒了。您的身体感觉如何？” 世界大战结束的第八年，人口过度稀缺，鳏寡孤独占据全国人口将近一半。这样的大环境下，陪护机器人成为人工智能领域的热门项目之一，如果重症患者已经没有直系亲属，医院就会为其免费匹配一个陪护机器人--此刻床边这位，便是这样来的。 魏梁动一动唇，轻声问道：“我怎么了？” “您从高空坠落后又严重溺水，经过医院检查，出现上呼吸道黏膜感染，轻度吸入性肺炎，轻度脑震荡，以及较大面积的体表擦伤。万幸没有危及生命，主治医生已经为您开具了最佳治疗方案，接下来您只需要住院静养。祝您早日康复。” 魏梁看向头顶，无数药袋悬挂在高处，药液缓慢注射进她的静脉血管。她似乎在发烧，嘴唇干裂，头昏沉得厉害，她说：“我想喝水。” “好的，请稍等。”陪护机器人转身走向饮水机。 温水流入喉咙，魏梁看见床单上的医院名称，才发觉这是蒋文阔投资的医院之一。 意识如生锈轴承般艰难转动，她说：“让蒋文阔来见我。” “蒋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陪护机器人回答。 墙壁上电子时钟显示日期是6月30日，魏梁望着恍惚一阵，原来她已经昏迷两天多了。 她命令陪护机器人打开电视，午间频道正在播报新闻，她没有精力看，只能听着，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任由那些字眼断断续续传播到耳畔。 “6月28日凌晨，长卢科技大厦17层机密室遭遇不明人士入侵。机密室安全系统爆炸自毁，疑似入侵者跳窗逃生，由于此前警方因pwl事件查封长卢科技，当晚并没有目击证人，爆炸后犯罪痕迹严重缺失，破案难度极大，目前警方已加大搜捕范围……” “长卢科技pwl事件于昨日出现后续进展，昨日下午，政府部门接到匿名举报信，称涉案海外ar网站与信息城某政府要员有重大关系。信中提供长卢科技近几年的海外交易数据，并与同时期政府项目进行详细分析比对，经调查，长卢科技姚某的私人账户与该要员妻子名下账户有密切经济往来，目前警方已将姚某正式逮捕，并暂停该要员一切政府职务……” 魏梁合眼静静听着，直到蒋文阔推门而入。她想看向他，可是身体状态太差，挣扎了半天，才终于勉强坐起身来。 “魏南风呢？”她问。 蒋文阔关掉电视：“他报废了。” 魏梁静默一晌，虽是能猜到的答案，可她还是不死心：“他在哪儿，让我看看他。” “没有必要。”蒋文阔说，“他的损坏非常严重，从水里打捞起来时，主躯干已经断成几截。两枚子弹分别击穿了他的仿生大脑和心脏，芯片也断裂了，在他抱着你落水的时候，他的机械生命就已经终止了。” 良久，魏梁红着眼眶抬头。 “你不是说，我不会有危险吗？” 蒋文阔站在她面前，平静反问：“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啪！ 蒋文阔身体轻晃，魏梁用尽全身力气扬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 “可是魏南风死了！”她声嘶力竭，恨意充斥眼眶，却又不争气地变作眼泪流下来，“你把魏南风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啊！” “我也没有办法！” 魏梁像疯了一般打他，蒋文阔用力攥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说：“我筹划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一次机会，我绝对不可能让姚渊脱罪。只有你能在30分钟里破解铁鹰，也只有这个机器人能把你从机密室救出来……但凡还有别的路子，我都不会牺牲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魏梁忽然弓腰咳嗽起来，她感到肺部剧痛，几乎要窒息过去。 混乱之间，主治医生冲进来给她注射镇定药物，魏梁捂着胸口喘息很久，重新看向蒋文阔：“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已经想好让魏南风作为我活命的退路了，是吗？” “是。” “你问过我吗？”她声音凄凉悲哀，缓慢而绝望，“他是我的机器人，你凭什么替我处决他的生命？” “如果我问了你，就会不一样吗？”蒋文阔直视着她，“难道你会放弃给姚澈报仇吗？魏梁，别再自欺欺人了。魏南风死了，我很遗憾，可如果换成是你，你也一样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在你心里，魏南风根本没有姚澈重要，不是吗？” 魏梁怔愣原地，蒋文阔从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轻飘飘地远远丢给她。 第22章 “我找技术人员检查过了，断裂损坏太严重，又泡了水，已经彻底没用了。不过，还是给你留个念想。” 魏梁颤抖接过，透明塑料膜包裹一个黑色方形薄片，那是魏南风的核心芯片。 裂缝被人粘合起来，看得出在努力恢复原状，最终却还是歪歪扭扭，只是一件拙劣的残次品。 角落一行淡蓝色字迹，是刻上去的，魏梁吃力辨认，那是姚澈的字迹。 protect w.l. 保护魏梁。 第46章 那次见面之后，魏梁就没再见过蒋文阔。 毕竟他们不欢而散，后来他便有意避着她，她的vip病房离院长办公室很近，时常蒋文阔来开会，听见走廊里叠声问候“蒋总”，魏梁以为他会顺便走进来，却也只是听他淡淡“嗯”一声，脚步近而复远，他经过她的门口，然后又离去了。 魏梁在医院养了将近半月，其实她好得很快，只是主治医生不放人，偏要她住够天数才能走。 烦躁起来，她说这vip病房太贵，她没有钱，医生闻言笑道：“放心吧，您的住院费用，蒋总早就付过了。” 百无聊赖间，沈嘉和肖喻来看过她几次。魏梁把家门密码告诉沈嘉，沈嘉把魏南风那两只鸭子送了过来。 几天没照顾，鸭子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魏梁手足无措，只好又紧急召唤徐意昭，她住这些天院，宠物鸭的研发重担已经全都落在徐意昭身上，徐意昭百忙之中跑来医院教她养鸭子，见她实在生疏，他无奈摇头：“算了，你不适合做这种事。你安心养病，鸭子我带走，我来帮你养。” 以为这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魏梁却摇了摇头：“不要。” 徐意昭望向她，魏梁低头注视那两只幼鸭，轻声道：“让我养吧。” 良久，徐意昭挨着她蹲下身：“你还好吗？” “还好吧，”魏梁说，“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习惯了。” 七月初魏梁出院，时隔很久，蒋文阔终于出现在她面前。 魏梁抱着鸭笼从医院大门走出来，蒋文阔站在汽车旁，等她走近，他帮她拉开车门。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但姚渊明天就要执行死刑了。”他说，“今天是刑前探监的最后一天，如果你还想见他一面，我可以带你去。” 魏梁没说什么，弯腰钻进他的汽车。 蒋文阔眉头轻动，拉着车门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他跟着坐到她身旁。 信息城要变天了，政府有要员落马，蒋文阔借机扶持新人上位，摇身一变，恍若又成了下一个姚渊。 也或许历史更迭，故事总都是相类似的，蒋文阔在车里沉默，半晌，魏梁说：“我窃取了长卢科技的机密，可是警察至今都没找到我。是真的没有目击证人，还是又因为蒋老板神通广大呢？” 蒋文阔笑了笑。 “我说过了，信息城的法律，暂时是我说了算。” 说到这个，他倒是忽然又记起什么。 蒋文阔从西装口袋拿出来，放到魏梁手里。 “这是什么？” “魏南风让我给你的。”蒋文阔说，“他说，或许这是周泽要给你的东西。” 一枚极薄的仿生指纹套。魏梁拿起来打量，纳闷问：“他怎么知道？” 蒋文阔耸耸肩：“我又怎么知道？他也没说。” 魏梁蹙眉想了一阵，大概唯一的可能是他们离开周泽房间的时候，她记得魏南风又蹲下去看了周泽一眼。不过也只是她的猜测，魏南风已经死了，究竟如何，早就无从考证了。 她无奈点头，又问：“那这是谁的指纹？” “我让赵邻拿去查了。是周泽本人的指纹。” 周泽自己的指纹？ 好奇怪，魏梁困惑茫然，没有头绪。 只好暂时收起那枚指纹套，很快汽车来到信息城监狱，赵邻接过她怀里的鸭笼，她下车，跟着蒋文阔走进去。 信息城监狱幽深昏暗，一座巨大的钢铁牢笼。魏梁坐在会见室，听见金属镣铐拖沓，钢门打开，姚渊被监狱长带进来。 看见是她，姚渊脚步一顿。凝视她一晌，他嘴角轻扯，低低笑了。 “魏梁，你竟然还活着。” 第47章 魏梁视线穿过金属围栏，姚渊双手铐紧，平静坐在那里。四目相对，姚渊说：“我还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你了。” “见到我，你很失望？” “嗯，”姚渊望着她，点头，“失望……又觉得高兴。希望你死了，又想让你活着。” “这么说，长卢科技的断电时限，是你调的。” “是我，”他承认，“杨芯偷用我的权限调取断电令的时候，我就猜到将来有一天，有人会利用断电令进入机密室。所以我把时间提前了一分钟。不过别人就算了--对魏组长来说，少一分钟应该没什么关系。不然，现在你也不会坐在这儿跟我说话了。”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魏梁无声掐紧掌心：“是你杀了周泽？” “是。” “姚澈呢？” 姚渊微微僵怔，笑容淡下去。 “谁告诉你的？” 看他的神色，她自知不必再问了。魏梁悲哀沉默，过一会，姚渊又重新笑起来：“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太久了，我早就忘了。不过，他得了绝症，本来也该死，早死几天，晚死几天，又有什么区别？” “你疯了？”魏梁眼眸颤抖，“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是啊，他是我的弟弟。”姚渊淡声说，“我们没有父母，他从小到大的吃穿用度，都是我在政府枪支厂打工，一个零件一个零件赚来的。你去过枪支厂吗？为了高昂的佣金，那些贫穷的零件工争得头破血流，有一次我被人推倒在地，头撞在机床铁角上，血流进眼里--那时候我就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过人上人的日子。” “姚澈……他的人生走得太顺了。”姚渊说，“他住在象牙塔里，要读书，要出国，从来他要多少钱，我咬着牙也都给他拿出来。他没吃过苦，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底层有多残酷，可是我知道。后来委员长来找我，他承诺我的那些，你让我怎么能不心动？我真的太心动了。想到往后的生活，我连晚上做梦都在笑呢……” “长卢科技创立的时候，战争刚刚结束，政府鼓励科技发展，承担了90%的投资费用。”魏梁竭力维持情绪镇定，“很快长卢科技有了收益，哪怕需要偿还政府欠债，也能结余一些利润，那些利润，姚澈也把大部分都给了你。有姚澈在，你早就不需要过从前那样的生活了。即便这样，你也不能满足吗？” “可是委员长取消了长卢科技的债务啊，”姚渊咧嘴，笑出声来，“只要我答应合作，长卢科技20年的政府欠债一笔勾销，还有大笔大笔的政府订单，都可以落到我手里。相比起来，那些普通利润算什么？要不是我，长卢科技也不会发展到今天的规模。这难道不是姚澈想看到的吗？” 魏梁说不出话，最后一丝理智，她忍住眼泪，轻轻合眼。 姚渊盯着她，又道：“不过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你闯进机密室盗取铁鹰存储器的数据，这也不会是你自己的想法。是谁在背后指点你？” 魏梁不做声，半晌，姚渊替她说道：“蒋文阔。是不是？” “你以为蒋文阔是什么好人吗？”他笑了一笑，“他利用你对姚澈的感情，把我扳倒，他自己上位，他跟我又有什么区别？魏梁，你只是他的一副手套。事成之后，把手套丢掉，这个世上只会留下手套的痕迹，不会有他自己的痕迹。而那些痕迹，会成为你这一辈子的把柄。” “事已至此，我告诉你吧。”姚渊身体后倚，脚腕镣铐碰撞，一连串冰冷的金属声，“销售部的赵途，是蒋文阔手下赵邻的亲哥哥。那天他把thg机器人送到我房间里，给我下了药，转头又让杨芯给你打电话，引你去卧室找我--这些全都是蒋文阔的圈套。” “我知道我做过很多错事，我走私毒品枪支，贩卖人口……做那些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活不了了。可是魏梁，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明白。如果不是蒋文阔，我们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也不会……” “你也不会在夜餐厅给我下药，到后来pwl出事，又想要杀了我。是吗？” 魏梁声音清淡，姚渊一顿，戛然而止。 魏梁看着他的脸，忽然记起那晚的夜餐厅，在她被催情药折磨得死去活来时，她曾把姚渊当成最后一丝稻草。他翻看她的眼皮，她心理防线松懈，以为他关心她的状况。从没想到他只是在确认她的发情阶段，等到她非他不可时，他就能理所当然将她带走。 “别再骗人了。”魏梁平静望向他，“你说的话，我再也不会相信了。” 良久，姚渊嘴唇颤抖，痛苦垂下头去。 “我错了，梁梁。”他说，“是我糊涂。是我糊涂……” 第23章 第48章 魏梁从监狱出来，蒋文阔站在院外草地旁吸烟。 黑色西装背影镶嵌在翠绿景色里，听见金属门声，他顿一顿，转过身时，魏梁说：“别掐了，吸完它吧。” 蒋文阔手指收回，重新衔住那根烟。 他们在那儿站了一阵，也没说话，只是隔着围栏看那草地上起起落落的飞鸟。 后来起风了，烟飘到魏梁面前，蒋文阔无声绕过她，站到她的下风向。 “你还好吧？”他问。 “还好。”魏梁说。 怎么每个人都问她这句，倒好像她有多脆弱似的。 魏梁抬手拢一拢头发，又道：“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些话，我不认同。” 蒋文阔侧眼瞥向她：“什么？” “你说在我心里，魏南风没有姚澈重要，不是这样的。”魏梁说，“我知道这很矛盾，可是姚澈死了，我还活着。我总是要向前走的，我不该让自己沉溺在无意义的留恋里。我会一直记得姚澈，他很好，我很想他……但是，他也不会再比得上眼前人了。” 蒋文阔望着魏梁，她低眉抿唇，似乎下了些决心才说出这些话。 而他为她的话僵怔停顿，一晃错觉，又恢复清醒，他心里清楚，她说的“眼前人”只是空泛指代，并不是在说他。 “魏南风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半晌，他回神道，“作为补偿，在你继任总裁之前，我会出资把长卢科技大厦修好。如果你还有什么需求……” 魏梁一愣，皱眉打断：“你说什么？” “长卢科技，”蒋文阔重复，“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魏梁一时没能接受，消化半天，问：“给我干吗？” “给别人我也不放心。”蒋文阔回答，“姚渊死了，长卢科技总得有人接手，你是这个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又是信息城最顶尖的工程师，于情于理，没人会比你更合适。” 魏梁摇头：“我只会写程序，不会管理公司。” “杨芯和赵途都可以帮你。”蒋文阔说，“虽然他们现在是我的人，但我能保证今后他们对你绝对忠诚。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立刻跟他们切断联络，如果你不信任我，那就把他们换掉，一切都随你。从今以后，长卢科技就由你全权掌控，我绝不会再插手了。” 风掀动夏日的树叶，她的头发随风飘摇。魏梁默了一阵，后来开口说：“好。” 蒋文阔吸完那支烟，他们朝监狱外慢慢走去。 “今天过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蒋文阔说，“我如今的位置，树敌太多，我不希望让你成为我的软肋。于你于我，那都不是一件好事。” 魏梁“嗯”了一声，来到汽车前，赵邻跑来替她开门。她忽然抬起头看蒋文阔：“你的鼻子怎么了？” 他的鼻梁上敷着一张修复膜，上次在医院她就想问，只是没来得及。半月过去，好很多了，但还是隐隐发青，大概是受过很重的撞击。 “噢，被你那个机器人揍的。”蒋文阔抬手摸摸鼻子，语气平淡，“你去破解铁鹰的时候，他看见你有危险，转过身就给了我一拳。一身蛮劲，真了不起，我差点就骨折了。” 魏梁一怔，忍不住“哧”一声笑：“活该。” 弯腰钻进汽车里，信息城夏日的风景从窗外透进来，真漂亮，她静静望着，一直到眼眶泛酸。 信息城的7月，魏南风最终还是没有看到。 第49章 “你说，我们是不是就没有做朋友的缘分？” 沈嘉抱臂陷在沙发里，神情很是无奈：“你这一接手长卢科技，我们又成对手了。还有宠物鸭怎么办？徐意昭累死累活，就等你回去呢。” “我也没办法啊，长卢科技这么大的公司，总不能没人管吧。”魏梁翻着文件，说，“本来我也不是你们恒嘉的正式员工，你让肖喻换个首席工程师不就行了。” 首席工程师当然容易换，宠物鸭项目刚开始没多久，一切变动都不麻烦，只是还有哪个工程师能比得上魏梁。 沈嘉撇撇嘴：“算了……谁让我当初没跟你签正式合同呢，算我倒霉。” 魏梁笑了：“好啦。等宠物鸭上市，我买一窝给你赔罪。” 沈嘉抿唇笑起来，见她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再多说，很快她起身离开。 走出魏梁的办公室，正撞上她的秘书杨芯。大堆资料从怀里撞落，沈嘉蹲下去帮她捡，趁机问：“你们魏总最近有什么规划？” 杨芯义正辞严：“这是我们的商业机密，你是竞争公司副总裁，我不能说。” 沈嘉指指魏梁：“她同意我问你了。” “噢……”杨芯推一下眼镜，“魏总打算回收之前售出的男机器人，重启pwl研发项目。” 沈嘉了然点头，帮她把资料整理好，送到魏梁桌上。魏梁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这个秘书，怪可爱的。”沈嘉说，“以后让她嘴严点吧。” 转眼半年多时间过去，次年2月，pwl第二代男性服务机器人重新上市了。 新品展览会那天，魏梁邀请沈嘉和徐意昭来参加，沈嘉仗着肖喻不在，摸了四个男机器人的腹肌，魏梁没眼看，徐意昭也没做声，只是站在一旁轻轻微笑。 “你的鸭子怎么样了？”魏梁问他。 “差不多了，再过几个月就能结项。”徐意昭回答，又问，“你的鸭子怎么样了？” “还不错啊，挺肥的。有时候摸着它们的毛，就忍不住想宰了吃。”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两个人，见面不是寒暄问好，而是先问对方的鸭子。 沈嘉无法理解，适时徐意昭起身去卫生间，她看向魏梁手里：“你拿的什么？” “有关信息夹层的前沿论文，周泽给我的。”魏梁说，“这些都是大战幸存的纸质资料，我很早就想转录成电子文档，但是pwl研发太忙了，所以一直到今天才抽出空来。” “哈？信息夹层？”沈嘉皱眉，“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过。估计是战前提出的理论吧，没过多久战争爆发了，科技发展停滞，加上全球信息缺失，甚至于这个理论的提出者，可能都已经在战争里……” 她说着却忽然停住了，望着纸页，迟迟不再说话。沈嘉见状探头，视线下落，猛然看见文章末尾的作者署名--y.c. 沈嘉如雷劈般惊了一惊：“什么……这是姚澈的论文？！” 信息夹层技术是姚澈发明的。 魏梁努力消化这个事实，记得当初周泽一眼看出魏南风的芯片存在信息夹层，如今想来，竟不知是因为他对姚澈的技术手段过于熟识，还是他根本就是知情者之一。 那么临死前他想给她的东西，大概也会与信息夹层有关。想到这里，魏梁下意识低头，蒋文阔给她的那枚指纹套，这半年来她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只可惜她至今没想通这指纹套的用处。 她倒是用它进过几次周泽的家，但是进到家里也毫无意义。除了家门的指纹锁，没有其他需要指纹的地方，她还用它查询过周泽生前的一些行程和消费信息，也都没有异样--久而久之，她不愿过多窥探他的隐私，渐渐也就作罢了。 一个分神的功夫，徐意昭从卫生间回来。恒嘉科技要开例会，又聊几句，沈嘉和徐意昭起身告辞。 杨芯陪魏梁送他们出去，信息城初春的黄昏，落日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不知怎么，魏梁忽然记起她遇见魏南风的那天，她因为他器官的问题来找周泽，他在大厅乖乖等她，那天的黄昏也是这么漂亮。 “……魏总？” 魏梁回过神，杨芯说道：“pwl展览快结束了，接下来没有别的安排了。我看您有些累，我送您回家休息吧。” 魏梁点一点头，杨芯跑回办公室取汽车钥匙。魏梁在原地等她回来，远远看见陆续有员工下班，她有些无聊，便盯着看，目光跟随他们去休息区解锁储物柜，放下工作徽章，再将寄存的私人物品取走。 杨芯回来了，魏梁还朝那边望着。她冷不丁问道：“那些柜子，是每人都会有一个吗？” “是啊。公司严格要求佩戴工作徽章，所以许多同事会把徽章放在自己的柜子里，上班前戴上，下班再放下，这样就不会忘记。” 杨芯回答着，心里倒有些纳闷。魏梁从前也是长卢科技的员工，她怎么会不知道？转念一想，忽然明白--公司统一配备员工储物柜是去年夏天的事，刚好是魏梁离职、姚渊还没有落马的那段时间。 “周泽有这样的柜子吗？”魏梁又问。 “啊？您说周组长……”杨芯愣了一愣，“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周组长当然也有。按道理说，离职员工的储物权限会被自动收回，不过周组长去世没多久，公司就乱套了，也不知道……” 她没说完，魏梁已经朝休息区走去。 “联系后勤，查一下周泽的储物柜。”魏梁说，“如果还在，告诉我他的柜子编码。” 第24章 杨芯立刻照做，半分钟后，她晃晃手机：“查到了，周组长的储物柜还在。编号是g-6748。” 魏梁找到g-6748储物柜，指纹感应器发出红光，似乎静候解锁者的到来。 她取出指纹套戴上，等待体温渗透到表层，两秒钟后，魏梁屏息抬手，在感应器上按下去。 “欢迎您，周泽先生。” 铁皮柜门应声弹开，储物柜里空荡荡，只有最中央一个小小的方形黑盒。 魏梁伸手拿起，看见上面淡蓝的文字--interlayer reader. 夹层读取器。 第50章 几乎是瞬间，魏梁拿着夹层读取器，转身朝电梯走去：“我要用研发室，帮我申请权限令。” 杨芯跟在魏梁身后一路小跑，一边向系统申请5013的使用权限，一边问：“魏总，您不下班啦？” “我还有点事，要再待一阵。”魏梁说，“你不用等我，陪我到5013，你就下班回家吧。” 杨芯离开了，5013研发室昏暗空寂，只剩下魏梁一个人。 心脏跳动混乱无章，她努力克制呼吸，在办公桌前坐下，开始快速阅读那些论文。 信息夹层是当下最前端的密码手段，它依赖于高能芯片技术，加密层不论在真实空间还是虚拟空间上，全都被压缩到极致。 如原子中的原子核一般，夹层相比于整张芯片来说，仅仅只是占据万分之一线度的数据点，而在虚拟内存中，它的占比同样小到惊人，这也是信息夹层往往能够隐身的原因。 如果只是一个数据点，那么即便魏南风的芯片已经破裂不堪，它依然有极大可能完整保存于某一块碎片之中。 如果周泽留给她的刚好是这张芯片的读取器，那么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她总能把魏南风的信息夹层找到。 夹层读取器在通电后散发淡蓝光线，魏梁连接好读取器与可视设备，将那张残碎拼凑的芯片放在读取台上。 果不其然，匹配成功。 但由于已经不是完整的芯片，无法从读卡口插入识别，只能靠外置读取台手动扫描。而扫描过程必定漫长至极，万分之一实在太小，稍有疏忽，那些信息便会如一粒灰尘般，在狭小视野中流失错去了。 一小时，两小时。 魏梁坐在桌前寻找夹层，她垂着头，身体没有大幅动作，只有手指一点点轻微移动，仿若一座无生命的雕像。 可视设备始终一片空白，显示并没有信息夹层存在。扫描完一片，再接着扫描下一片，魏梁眼球酸胀、颈椎僵痛，她咬牙强撑，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她独自在机密室破解铁鹰存储器的时候。 可如今却连那时候都不如，那时候，起码魏南风还在她身旁。 “活下来吧……”她轻声道，“魏南风，活下来吧。” 不知不觉，信息城的天要亮了。 天幕泛起淡淡金色，一整夜时间，她只扫描了整张芯片不到百分之一。 身体濒临极限，魏梁记录坐标位置，打算下次继续。手指离开的一瞬，芯片轻微偏移，忽然有一抹淡蓝光线从屏幕晃过。 她怔了一怔，迅速回到刚才的位置。与此同时，可视设备发出机械提示声：“已探测到未知信息夹层。是否进行解码？” 她实在太疲劳了。 疲劳到精神都有些麻木，她僵硬地按下确认键，顷刻之间，夹层内的压缩信息解除限制，银白色的程序代码如浪花般掀涌而起，无穷无尽地泼洒到她的屏幕上。 良久，良久，魏梁坐在原地，以为自己看见一片海。 研发室窗帘浮动，她扭头望向窗外，绿树梢上有飞鸟起落，阳光早已布满整座信息城。 残冬要过去了，春天要到了。 魏梁背靠着墙慢慢蹲下，将脸埋进膝盖里。 第51章 赵途有阵子没见到魏梁了。 pwl上市卖得火爆，他作为销冠洋洋得意，等着魏梁来夸奖他，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赵途按捺不住，偷偷跑去问杨芯，才知道魏梁最近忙着做芯片，已经把销售部的表彰大会取消了，奖金和绩效都会直接发到工资卡里。 失去了露脸的虚荣机会，就算有钱拿也有些索然无味。赵途失望地“哦”一声，又问：“什么芯片？” “魏南风的芯片呀。”杨芯弯眼开心，“你知道魏南风吗？就是魏总喜欢的那个机器人……” 魏南风？赵途记得，他们在商场里打过一次照面。 很高，很帅，当时他跟魏梁打趣，她还欲盖弥彰地说是什么亲戚家孩子，后来他跟杨芯一聊，才明白那其实就是她的服务型机器人，不过也不知怎么，听说在去年夏天报废了，芯片碎了个彻底，连复刻的可能性都没有。 “不会吧？他的芯片不是已经……” “魏总又修好了呀。”杨芯骄傲到鼻孔朝天，“切，我们魏总这么厉害，修复个芯片还不是小菜一碟。” 原来如此，赵途赞同地郑重点头。杨芯看他八卦兴奋的神色，忽然心觉不妙，慌张道：“喂，你可不要跟别人乱说！魏总最讨厌我大嘴巴，她知道了要骂我的。” 赵途满口答应，转头就把这个消息高价卖给赵邻。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魏总没能满足他的虚荣心，就由蒋总买单好了。 一周后的傍晚，赵途开着辆小皮卡屁颠屁颠来到魏梁家，搬运工把充电舱从皮卡上搬下来。 魏梁抱臂倚着门框，右眼皮冷不丁跳了两跳，她皱眉问：“这是什么？” 赵途毕恭毕敬：“这是蒋总送给您的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在7月，现在才3月。” “是补的去年的生日礼物。” “……” 魏梁无法反驳，她望向那个充电舱，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转身给蒋文阔打电话：“你好像对我保证过，我的事你以后不会再插手了。” 蒋文阔背景喧哗笑闹，大概又在跟那些政府要员聚会玩乐。他衔着烟低笑，对她的情绪照单全收：“错了，下不为例。” 常言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魏梁拿他没办法。蒋文阔又找补道：“那天我让赵邻帮我处理废旧信息，刚好翻出他的生产数据。正巧下级生产线的负责人来找我谈生意，我就随口让他做了一个。不过只做了仿生躯干，没有做芯片。芯片太贵了，我也没什么钱，魏老板自己做吧。” 他倒是滴水不漏，魏梁笑了一声：“是吗，那还真是挺巧的。” “嗯，”蒋文阔大言不惭，一笔带过，“最近怎么样？” “还好。”她说。 “我看到了，pwl卖得不错，”蒋文阔说，“下个月的政府订单，我帮你拿。” 说话间有人来找蒋文阔敬酒，草草几句，他就挂了电话。 听见窗外汽车声，赵途已经开着他的小皮卡溜之大吉，魏梁对着孤零零的充电舱无奈，充电舱没有设置虹膜锁，她轻轻抬手，便打开了。 淡蓝色光线环绕，那个机器人闭目躺在里面。魏梁平静望着他的脸，说不上什么心情，只觉得恍若隔世。 可她的芯片还没完全做好，哪怕有了躯干，也只能让他暂时留在充电舱里。一分钟后，魏梁关上舱门，把他连人带舱推进杂物间，回到沙发坐下，没多久手机震动，她收到沈嘉的消息：“后天婚礼，记得要来。” 魏梁回复一个“哦”字，很快，被沈嘉电话轰炸回来：“哦？哦是什么意思？” 魏梁笑出声：“我知道了。” 魏老板惜字如金，沈嘉倒是习惯了。她翻个白眼，又说：“对了，后天来参加婚礼，你就别打扮了。” “干吗？你这么漂亮，还怕我抢你风头？” “什么呀。肖喻有个行业伙伴，对你有好感，想让肖喻介绍你们认识。”沈嘉说，“我知道你现在没这心思，但是肖喻毕竟跟他有合作嘛，利益牵扯太多，实在是不好拒绝。所以委屈你，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后天跟他随便聊两句，然后再找个理由疏远就好。” 魏梁听明白了，点头：“行，没问题。” 沈嘉语气愧疚：“谢啦，回头请你吃饭。” “这有什么，又不是大事，”魏梁轻轻笑了，“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会不喜欢？没准他很优秀，我也就看上了。” “优秀是很优秀，就是人太丑了。”沈嘉客观评价，“你都有过魏南风了，哪还能看得上他呀。” 魏梁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嘉已经自觉失言，猛然一顿，赶紧把话题扯开。又聊几句，她像逃难似的挂断电话，客厅安静下去，魏梁握着手机垂手，抬眸望向杂物间。 她只是需要一个参加婚礼的男伴，才不是因为急于见到他。 这样想着，魏梁回房取出那张半成品芯片，把它插入机器人的芯片槽。 程序启动，男机器人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她身上。 “你是谁？”他问。 “魏梁，你的主人。”她回答。 第25章 第52章 魏梁这个主人很古怪，相处一周之后，魏南风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好像很忙，白天总是不在家，深夜回到家里，也都是直接扎进书房工作。 她的朋友很少，却有一个固定交往的男人。那个男人每天晚上11点来家找她，他们在书房里呆上两个小时，凌晨1点，那个男人又准时离开。 程序赋予他自我认知能力，魏南风知道自己是个服务型机器人。 不过魏梁从没向他要求过服务，大概因为有那个男人，所以她并不需要--但既然这样，她又买他来做什么？一个服务型机器人，出现在一个非单身的女人家里，本来就已经是件非常古怪的事。 更古怪的是，她还要抱着他睡觉。 那个男人离开以后，魏梁就会从书房出来，去浴室洗澡。 魏南风坐在沙发上听她洗澡的水声，水声停了，她说：“帮我吹头发。” 魏南风便乖乖帮她吹头发。 原本他不会吹头发，她教给他，他就会了。平时让他做的，也都是类似的小事，做饭、开车、打扫卫生……她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好像他只是个普通的保姆机器人，魏南风不太甘心。 她是不是不知道他还有别的功能？于是有天凌晨，在她照例抱着他打算睡觉、而他的仿生器官照例变化的时候，魏南风终于忍不住问：“你知道我会提供服务吗？” “我知道啊。”魏梁说。 “那你想不想要？”他发出邀请。 “不想。” 她不想。 魏南风的情绪低落下去，不再说话了。器官慢慢疲软，过一会，他又问：“你不要服务，那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魏梁停顿了一会儿。 “我有点孤单，”她说，“我想有个人陪我。” 她孤单吗？那个男人每天晚上都来找她，看起来她也不是很孤单。 不过魏南风没有反驳，后知后觉，他刚才对一个有伴侣的女人提出了服务邀请，那么从人类的道德标准来讲，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陪伴和服务并不矛盾。”魏南风说。 “是啊。可是……” 莫名其妙，他心脏跳得厉害，似乎还有些别的感觉，他缓了一阵，又问：“那个男人是谁？是你的丈夫，还是你的恋人？” 魏梁愣了愣：“哪个？” 难道她还有别的？魏南风说：“半小时之前，刚走的那个。” “哦……”魏梁反应过来，“那是我的一个朋友。” “只是朋友？” 魏梁笑了。没回答，反问道：“你在吃醋？” 魏南风一怔，偏脸看向别处：“我没有。” “好吧……”魏梁手撑着头，打量他泛红的耳廓，“你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古怪的女人。魏南风再一次想。 白天忙起来都不怎么理他，还跟别的男人约会，一到晚上就跟他这样如胶似漆的。 说暧昧的话，做奇怪的事，总害得他忍不住变形，可是她又不要服务。 魏南风想不通，直到四月的某一天，魏梁又给他导入了些新的程序代码。 起初他没在意，以为又是像什么定位系统、驾驶程序，不过这次的程序似乎格外复杂，内存很大，光是源代码就导入了30多分钟。 30分钟里，魏南风就那样无聊坐着。后来程序导入完毕，魏梁说：“好了。把裤子脱了吧。” 第53章 魏南风静静眨眼，疑惑确认：“脱裤子？” “嗯，”魏梁点头，“我写了一些知觉转化代码，运行顺利的话，就可以把你仿生器官的痛感转化成别的感觉。不过我之前没写过这类代码，不确定效果，得拿你试试。” “别的感觉是什么感觉？” 魏梁停顿一秒。 “别这么多废话。”她说，“脱了裤子，你就知道了。” 魏南风没法反抗，听话脱掉裤子，被她光溜溜扯到浴室。 仿生器官暴露在空气里，他紧张吞咽，魏梁伸手，魏南风身体一僵，本能出声：“呃……” 魏梁蹙眉，语气嫌弃，“测试时间还没到，不许结束，不然就得再来一次。” 什么叫像，他本来就是。 魏南风委屈抿唇，她怕他结束，索性紧紧按住他，魏南风猛然一抖，闷哼出声：“别这样……” 实际上她根本不需要按，他总是会听她的话的。哪怕已经被折磨得要发疯，她不让他结束，他便咬牙关闭了自己的通道。 濒临极限而无法结束，感觉就如持续沸腾的开水，气泡咕噜噜一个劲窜上来。到最后，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声音沙哑，仿佛还带了些哭腔。 测试时间到了。 魏梁收手的一瞬，魏南风颤抖起来。魏梁的手被他抓着，攥得生疼，等他缓过来，她问：“舒服吗？” 魏南风眼神发直，愣愣望着地上。 “舒服，”他嘴唇发干，低声说，“舒服得像要死了。” “傻子。”半晌，魏梁笑了，“机器人不会死的。” 测试完了，她转身要走。 忽然手腕被魏南风扯住，他从后面抱住她。“你去哪儿？” “拿转录器，检查你刚才的仿生激素数据。”魏梁回答，“我要确定你体内的转化程序没有问题。” “别走，”魏南风轻声，手臂环住她的腰，“让我抱一会儿。” “我爱你。” 魏南风低下头去，慢慢吻上魏梁的嘴唇。 第54章 不准接吻、不准表白、不准主动开启服务，魏南风的芯片中并没有植入这三条初始原则指令。 没有植入，是因为魏梁觉得没必要，反正就算植入了也会被她取消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魏南风从背后抱着她，她偏过头跟他接吻。 “我现在不痛了。”他说，“让我给你服务，好吗？” 她倒是才洗了澡，不过刚才给他测试，听他叫、看他反应，她也早就有意。 魏南风指尖摸到证据，一停顿，信心倍增：“你是想的，对吧？” “想。”魏梁承认，抬手摸他的脸。 魏南风立刻照做，他把她抱进卧室，放到床上。 然而第一次总是缺乏经验，他并不熟悉她的身体情况。 可明明pwl二段研发只修补了行为程序，又没有更改仿生程序，魏梁撑起身体朝下看，魏南风将脸埋得近，他的鼻梁很高、眉目低垂，大概英俊的男人总有令感觉膨胀的本事，不看还好，那么一看，她就受不了了。 她结束了。 “你怎么……”魏梁虚弱到没力气打他。 魏南风说：“我还得调查一些事。” 他说的是那个调查程序？魏梁猛然想起来，浑身一凛。 “别调查了，我直接告诉你。”她说，“这里，你可以……” 她没说完，魏南风已经开始了。他抬起眼，探寻的目光朝她投过来：“这样？” “……” 她越来越兴奋。 魏南风抓着她的手，低声道，“魏梁，我想……” 够了。 魏梁捂住他的嘴，剥夺他的话语权。不知怎么，明明只是客观陈述，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话，却听得她面红耳赤。 她的眼眶渐渐潮湿。魏南风见状一愣，动作轻缓一些：“你很疼吗？” “没有……”魏梁抿唇，“我不疼。” 魏南风观察她一晌，似乎有些明白，随即又继续。 魏梁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 “真好。”许久，她轻声喃喃，“魏南风，我好想你。” 第55章 说来也巧，那晚过后，那个陌生男人就再没来过家里。 魏南风自然而然地猜想，或许因为自己更能让魏梁开心，毕竟优胜劣汰是自然基本准则，论服务技术，没人会比一个服务型机器人更高超。 他为此感到高兴，那人不来了，他就成为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 白天在家做做家务、喂喂鸭子，傍晚快到魏梁下班的时候，他就开车去长卢科技接她。 保卫处当然认识魏梁的车牌号，魏南风畅行无阻。把车开到楼下，淡淡黄昏笼罩着信息城，驾驶系统估算时间很准，每次到达不超过两分钟，魏梁就会从公司大楼走出来。 在她坐进来的瞬间，魏南风操作智能汽车，把车窗玻璃调成拒光模式。 绝对私密的空间里，魏南风肆无忌惮对魏梁动手动脚，他揽住她，手掌轻扣她的后脑接吻，魏梁的红唇斑驳地蹭在他嘴角。 经历过一次之后，魏南风就迷恋上为她服务的感觉。 他的手指、器官，全都是为她而生的工具。精准敏锐的反馈系统，让他可以随意控制时机和程度，而这些对魏梁来说全都是未知的。 每一次，魏梁的感受都不一样。她永远摸不清他的习惯，准确来讲，魏南风背后是一座巨大的服务行为数据库，任何技巧，只要她想要，他就都能非常熟练地为她提供。 第26章 魏梁接手整座长卢科技公司，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服务需求便容易居高不下。 春色荡漾的季节，魏南风总是对她有求必应，反正机器人也不会累，只要有足够的电量和电解质水，他可以一直工作。这样想来，他的确是比人类男性厉害不少，更何况他还会做饭。 魏南风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用的机器人。 六月底长卢科技拿下政府订单，当晚魏梁要跟政府高层聚会。 她打电话来，告诉魏南风不用去公司，魏南风听懂答应，问：“那我去哪儿接你？” “晚上十点，伯森泰酒店，”魏梁说，“你可以在前院停车场等我。” 魏南风抬头看表，现在时间是傍晚五点钟。 暂时不需要接她，也不需要做晚饭，魏南风觉得无聊，他给鸭笼添满食物，洗了个澡，又跑到磁吸台给自己充电，忙完这些也才不到六点，于是他走进魏梁的书房，打算拿一本书看。 那本《人工智能与仿生心理学》他已经看了一半多了，平时就放在魏梁的书桌抽屉里。 魏南风走到桌边坐下，拉开抽屉拿书，这是他独自在家常做的事，不过今天，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抽屉关合的前一瞬，魏南风视线捕捉到一样没见过的东西。动作停顿半秒，他又将抽屉重新拉开。 夜晚十点钟，魏梁从伯森泰酒店出来。 那些政府高层和随行人士在酒店外互相道别，她没多逗留，随意说笑几句，便转身朝前院停车场走去。 拉开车门时，她以为魏南风会像平常那样扑过来抱住她。不过没有，他只是无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魏梁喝得有些醉，停车场光线太暗，起初她并没看清那是什么。 她也没在意，只是纳闷问：“你怎么了？” 魏南风抬起头看向她。 “在我之前，你还有过一个机器人，是吗？” 第56章 车窗外灯影交映，好半天，魏梁终于看清他手里的东西。那是pwl-000的芯片。 魏梁神色微变，轻微表情逃不过魏南风的眼睛，他定定看着她，问：“我猜对了？” “是，有过。”魏梁承认。 魏南风又问：“他是什么类型的机器人？” “他跟你一样，也是服务型机器人。” 魏南风一怔，再开口时，情绪已经不算平静：“他跟我一样……这么说，你跟我做的事情，跟他也早就做过了？” 魏梁喝多了，酒精令她思维迟缓。她茫然蹙眉，努力消化魏南风的话：“啊……是的。” “你真的跟他做过那些事？”魏南风脸色发白，不能接受，“所以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你不让我启动调查程序，而是直接把结果告诉我，是因为你早就被别的机器人调查过了，是吗？他调查过你的全身，他跟我一样能让你开心，你也会跟他接吻……” 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魏梁酒后头疼，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他吵：“服务型机器人，不就是要提供服务吗？而且，你跟他又没什么区别，你们是同一……” “是啊，我们没有区别。对你来说，都只是机器人而已。”魏南风说，“所以他的芯片碎了，你可以再买一个相似的机器人回家，那我又算什么？我不是你的第一个机器人，我只是他的替补。同样的事情，你能跟他做，也能跟我做，那我……” “魏南风。” 魏梁忽然开口喊他的名字，她声音清淡，魏南风猛地停顿住。 “闭嘴，重启程序，”她命令道，“再说下去，你就要死机了。” 魏南风倔强沉默，三秒之后，他依言闭上眼睛。 随着他重启系统，汽车里终于安静下去，魏梁无奈揉着太阳穴，隐约之间，似乎看见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魏梁一愣，惊讶探身，仔细辨认。 ……魏南风气哭了。 等他再次睁眼已经是一分钟后，车里昏暗幽静，魏梁坐在副驾驶，若无其事地用手机处理工作。 重启之后，魏南风的情绪平复一些，却也只有一些：“你不喜欢我，对吗？” “我挺喜欢你的，你不要这么矫情。”魏梁说。 “你喜欢我，就不会让我喝他喝剩下的电解质水。”魏南风说，“指纹套是他用过的，衣服也是他穿过的……” “是我的问题。”魏梁说，“那晚让你喝那半瓶电解质水，是因为你体液严重失衡报警，临时出去买已经来不及了。至于指纹套和衣服，是我太忙，一直没抽出时间，明天我就带你去买新衣服，指纹套我也会给你重做一个新的。” 说完，她扭头看向他：“这样可以吗？” 看他沉默，眼眶发红，魏梁忽然笑了，叹了口气。 “好了……在你之前，我确实是有过一个机器人。”她说，“他的编号是pwl-000，我给他起名叫魏南风。他为了保护我，帮我挡了两颗致命子弹，从楼顶摔下来，报废了。我很想他，所以我花了很多力气找到他的代码，朋友帮我用原始数据制作了一个同样的机器人--这个机器人就是你。” “你和pwl-000没有本质差异，你们的核心代码、容貌体型，都是完全一致的。在今天之前，我的确一直把你们当成同一个机器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把你认作他的替代品，你有自己语言分析和逻辑能力，我想你能明白这两者的区别。” “pwl-000对我的记忆，随着他芯片的碎裂已经彻底清空了，这是你误会这件事的原因。所以在你刚刚重启的那一分钟里，我也在想，如果仅仅因为你们有着相同的数据代码，就把你跟另一个机器人划上等号，那确实也不太公平。” “不过无论如何，一个芯片断裂的机器人，他不会再回来了，接下来我只会有你。这样解释，不知道能不能让你满意，如果你不接受，我可以试着把你跟他分开，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也可以再给你改一个。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魏南风久久没说话，等她说完，他启动车子，朝家驶去。 从伯森泰酒店回到公寓，再从车库走回家里，他始终一言不发，直到魏梁解锁开门，走进屋子的一瞬，他突然勾过她的腰，将她用力抱进怀里。 魏梁没来得及开灯，只在黑暗里听见他清晰的呼吸声。 “别的就算了，”魏南风低声，终于还是妥协，“他启动过调查程序，我也要。” 第57章 情绪糟糕的机器人在服务时很猛，那晚魏梁再次感受到这一点。 酒后神经本就敏感，魏梁哪里受得了这些，直到她哭出声来，魏南风终于心软。 他弯下腰，轻轻整理她汗湿的头发。 “你何必说那么多，我才没那么小气，我只是想让你哄我。”他说，“你哄我一句，我就不会生气了，哪怕你真的把我当成替代品，我也会愿意的。” 他垂着头，离她很近，魏梁怔愣着看了他许久。 回过神来，她别开眼说：“我好饿啊。伯森泰的菜不好吃，我都没吃饱。” 魏南风皱眉，神色担忧问道：“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魏梁想了想。 “苹果派。”她说。 魏南风得到指令，立刻向厨房跑去。魏梁没法直视，起身跟在他后面：“你能不能先把衣服……” “我不要穿他的衣服。”魏南风光着身子削苹果，拒绝，“我要新的，要两套。” 魏梁被他噎回去，忍不住笑了。 算了……她跟他计较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个连自己的醋都吃的白痴机器人。 魏南风在深更半夜给她做了一块热腾腾的苹果派，食物魅力巨大，香甜酥脆的苹果派咬进嘴里的时候，魏梁同意了：“行，两套就两套。” 第二天她兑现承诺，带他去商场买新衣服，六月底的信息城触目青翠，魏南风站在商场外，仰起头看高而远的湛蓝天色。魏梁陪他看了一会，魏南风说：“真漂亮。” “我很后悔昨天跟你吵架，”后来，他忽然说道，“那都是气话，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以为我代替了他，所以我害怕，有朝一日也会有别的机器人来代替我。想到这些，我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魏梁，我不想跟你分开，我想永远都跟你在一起。” “可是我也明白，我只是个机器人，我无法给你全部的生活。我没有钱，没有知识的独创性，除了服务和食物，我什么都提供不了。将来或许有一天，你还是会被一个优秀的人类男性吸引。你想要跟他结婚、生子……到那时候，你抛弃我，我不会有怨言的。魏梁，我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高兴，只要你能高兴，我怎样都没有关系。” 天空太漂亮了。 强烈光线照得魏梁眼睛发酸，她抬起手，摸了摸魏南风的脸。 “傻子，谁教给你说这些话？”她说，“别想了，不会有那一天的。” 第27章 如果他能有pwl-000的记忆，他就会知道，她早就不会再爱上什么人了。 而她现在的事业地位、人际关系，正稳定在一个让她舒适的程度上，人类男性不是她的必需品，她也并没想过要生什么孩子。 “服务和食物已经足够了，其余那些，我不需要你为我提供。”魏梁说，“我说过，我带你回家，是因为我觉得孤单，陪伴是我唯一需要的东西--所以，魏南风，你只要一直陪着我就好。” 泪珠挂在睫毛上，魏南风眨一眨眼，它们便掉落下去了。 良久之后，他慢慢展臂抱住她的身体，他低下头去吻她，后颈暴露在空气里，像一头温顺的公鹿。 “我爱你。”魏南风说。 “嗯，”魏梁点头，指腹擦过他的眼角，“我知道。” 第58章 番外 恒嘉科技的ai宠物鸭在7月中旬正式上市。 新品发布那天，恒嘉科技大厦前人流如织，创意可爱的人工智能宠物吸引了大量低幼龄用户，碧绿草坪边有儿童奔跑，五彩气球在阳光和笑声里飘浮着。 魏梁说话算话，等到上市，果真买了一整窝的宠物鸭。 黄昏时分，她带魏南风来提货，徐意昭亲自帮她把宠物鸭的包装盒一摞摞搬到后备箱里。 “家里养了两只活鸭子还不够，还要再买一窝假的。”徐意昭虚点手指数着，“二，四，六，八……你买了30只？！” 数目在脑海里自动乘以高昂的价格，徐意昭瞠目结舌：“买这么多，不嫌吵啊？” 魏梁笑了。 “谁说我要自己用了？李教授临床试验的那些小患者，在医院怪孤单的，我拿去给他们玩玩。” 徐意昭听沈嘉说过，长卢科技最近跟几个医学团队建立了合作关系，好像在研究仿生机器人的拟真知觉，以及人工智能在临床医学方面的其他贡献。 课题发布之后，迅速引发大量的社会讨论，有关科技、医学，甚至是仿生机器人的情感和人权，媒体和民众每天都有新的舆论导向，直到此刻，长卢科技依然处于社会焦点的风口浪尖上。 徐意昭看得出她很忙，科技手段和人伦理念面临巨大变革的时代，如今她是迎风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而他的知识面与这课题毫无交集，他自知帮不上她什么，能做的大概也只是站在人群里注目遥望，于是看了魏梁一晌，微笑道：“车多，路上小心。” 还记得她第一次应邀来到他的农场，他们坐在场院聊天喝茶。 那晚他在夜色里注视着魏梁，她聪明、漂亮，似乎有种很独特的魅力，他语言贫瘠，无法描述，只是忍不住看了她很久。 魏梁至今都不知道那次聚会的初衷，原本沈嘉是打算将他们撮合在一起。不过从那个机器人出现的那一刻起，一切没来得及开始的事情，就又都无疾而终了，他看着魏南风看向她的眼神，恍惚之间，觉得自惭形秽，从没想过人工智能竟真有超越人类的方面，他自认对她的好感，或许只是震撼和新鲜更多些，可是在这世界上，没人不会怠惰和厌倦--他清醒自知，他无法保证自己能跟这个机器人一样，为她提供长足不变的忠诚与关爱。 既然如此，还是算了。 徐意昭站在路边，魏南风偏头侧眼，隔着车窗跟他对视一瞬。 后来红灯转绿，魏南风收回视线，淡淡启动汽车。说话时，语气酸溜溜的：“他喜欢你。” 魏梁忙着处理工作事件，好半天才迟钝抬头：“啊？” 又过一会，她皱眉思索：“没有吧？” “你不懂。”魏南风说。 你看，机器人又在质疑人类了。魏梁笑道：“我不懂，你懂啊？” 这是什么话，他当然懂了，他体内有一整套心理分析和情绪元系统，他还是服务型机器人。男情女爱什么的，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精神领域，要是连他都不懂，又还有谁能懂呢。 不过还好，魏梁对徐意昭倒是没什么感觉，这也是他面对徐意昭还能心平气和微笑招呼的唯一支撑因素。魏南风无声扁嘴，魏梁看看时间，忽然又说：“啊，五点半了。李教授一会儿来家做客，食材准备好了吗？” 哦，又是那个男人。 那个曾经每天深夜来家跟魏梁约会的男人，魏南风后来知道了，他是一位神经传感方面的医学专家。 从前他来家里，是因为魏梁编写知觉转化程序，有些专业问题要找他咨询，现在三天两头阴魂不散，则是因为他的医学团队和长卢科技研发部建立了合作关系，这人每每厚颜无耻，打着探讨问题的幌子来家蹭饭，他还得给他当厨子。 魏南风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后回答：“准备好了。” 李骁廉跟魏梁共进晚餐时，没有食道和肠胃的魏南风就抱臂倚在磁吸台充电。 他脚下趴着两只肥白的鸭子，左右两侧磁吸台上还卧了一溜淡黄毛茸的ai宠物鸭，鸭子都是可爱的，只是机器人的酸气溢于言表，委屈地盯着餐桌看了一阵，索性直接闭眼休眠，眼不见为净。 后来魏梁喊他倒水，魏南风立刻又把眼睁开了。 他跑过去，许是晦气，连红外传感器都失灵了，脚趾猛磕在桌腿上，痛得他弯腰“嘶”一声。 李骁廉打量着他，对魏梁说：“他的知觉和传感系统真的很完美。到底怎样你才能把他的代码卖给我？” 魏梁淡淡摇头。 “我说过了，给我时间，我可以带着研发部写出同等水平的知觉程序。但这个机器人的代码，我不会卖的。” 魏南风痛到眼眶发湿，生理性的眼泪哗哗流。可是听见她说话，又控制不住地开心起来，嘴唇颤抖，像个狼狈的傻子。 魏梁失笑，问：“这么疼啊？” “还好吧，”魏南风抽一抽鼻子，拿起水壶，低着头给她倒水，“我的红外传感器好像故障了，你要给我修一修。” 吃完晚饭，他们又聊了一阵，终于李骁廉的司机给他发来消息，他要走了。魏南风起身送他出去，两只白鸭子照例紧紧跟在他脚边。 “印随效应。”李骁廉垂眼看看鸭子，微笑道，“你的传感器故障了，可要当心别踩到它。” 李骁廉的汽车停在遥远的树荫，暮色昏晦，茂密树冠在夜风里沙沙作响。 走出公寓，李骁廉摆手说不必再送，于是魏南风陪魏梁站在一盏温黄的路灯下，目送他朝汽车走去。 司机戴着黑色口罩，相隔太远，魏梁看不清他的眼睛。李骁廉拉开车门坐进去，不动声色地与魏梁挥手道别。 “蒋总亲自来接我，实在是不敢当啊。” 蒋文阔最后看了魏梁一眼，打转方向盘径自离开。 李骁廉笑着打趣：“总算看见了，这回放心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蒋文阔冷冷道，“她本事这么大，没有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当然，”李骁廉说，“那个机器人是什么水平？各方面吧，可是比你强多了。” “闭嘴。” 车窗降下，夏风如潮水般灌进来。 蒋文阔提速穿梭过无数车流，一些过往记忆便如同翩翩的白鸟，逆着夜风扑簌簌停落在心上。 是他毕业的那年，战争尚未全面爆发，毕业课题答辩结束了，学生还没有离校。 深更半夜，他跟姚澈跑到城郊的机器人工厂，他拿着从周泽口袋里偷来的备用钥匙，咬着手电筒溜进销毁舱，找了很久，终于在无数毕业作品里翻出那只丑陋的铁皮桶。 “……你管这个破铁桶叫机器人？” 蒋文阔抱着那个机器人从工厂高墙一跃而下，姚澈接过来，笑了：“它以后会变好看些的。” 他一脸嫌弃地丢给他：“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你手里又不是没有代码，学校既然要统一销毁，你再做一个不就行了？非要我帮你偷回来……要是被发现了，这得记大过，咱俩全都完蛋。” “再做一个，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啊。”姚澈笑笑，“我的时间太珍贵了，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那时蒋文阔听不明白他的话，只当他太狂妄，像他这样的天才工程师，自然是不屑于把时间浪费在重复的事上。 等他终于明白的时候，他跟这个人的交集，也就快要结束了。 蒋文阔是个孤儿，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住在贫民窟里。他被无数的人侮辱、欺凌，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咬牙读书，许是遭受的不公太多，连老天也对他有所怜悯，后来他奇迹般考进那所顶尖大学的医学院，跟隔壁ai工程专业的姚澈和周泽分在同一间混合宿舍。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段正常的友谊关系。炮火连天的日子里，有那么个机遇，他放下手术刀转投了别的门路，如今想来，这一路或许的确有私心，可是最开始，他也只是为了能帮姚澈弄到缓释绝症的违禁药。 但是姚澈还是死了。再后来，周泽也死了。 第28章 他在这世上就再没有朋友了。 可终究，一切都过去了。再怎么样，再怎么样……也是过去了。 “你做这个机器人，是想送给她吧？”返程的路上，蒋文阔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魏梁啊……你对她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啧，没出息。” 姚澈抱着铁皮桶不说话，蒋文阔挑眉歪头，索性换个问题：“什么时候结婚？” 姚澈一愣，轻轻笑了。 “还早着呢。” 第59章 新增番外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信息城一晃数十年，春去冬来，日升月落。 和平岁月过得悠长而缓慢，科技发展倒是从来不等人，魏梁38岁那年，长卢科技创立子公司，专门制造新智能空轨氢源车，43岁那年，量子互联系统研发成功，由长卢科技牵头，四大巨头科技公司联手推动问世。49岁那年，ai机器人再上新平台，机器人之间实现技能数据共享，大大节省了程序补丁成本。55岁那年，长卢科技宣布进军风息传输领域，致力于为人类打造更快、更便捷的通讯手段。 科技发展太快，魏南风早就不是最先进的智能机器人了。 不过他很少为自己功能落后的事实感到自卑，什么机器人互联共享，他并不需要，他懒得跟那些愚蠢的机器人说话，偶尔街上买菜遇到，最多也就是点点头而已。 机器人越来越多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 男女老幼，形形色色，他们大多是普通科技公司流水线上制造的廉价机器人，功能杂而不精，头脑简单，连皮肤也更粗糙一些。 长卢科技依然是智能机器人的头部公司，多年前ceo魏梁宣布服务型机器人停产，并正式上市陪伴机器人。原本的仿生生殖系统，由机器人主体自带更改为陪伴机器人的附加项，如果客户有需要，可以提前向警局申请备案、定制机器人躯体，服务供应还在，但毕竟管制严格，价格也昂贵得多，时间一长，渐渐就不再是主流了。 魏南风作为服务型机器人的沧海遗珠，经常觉得自己珍贵而特别。 自尊心得到满足，服务时也就更卖力，魏梁需要他时，他会立刻停下手头的事情跑过去，等她忙起工作，他就到园子里浇菜喂鸭子，等到树梢的苹果熟了，他摘下来洗干净给她吃。 魏梁在城郊买了一座庄园，离徐意昭的农场只有几公里远。 刚买的时候，魏南风生了半天闷气，然后开车去徐意昭家，抢了他三袋菜种和五棵树苗。 皮卡车一路疾驰回来，魏梁站在门口哑然：“你会种菜？” “会，”魏南风说，“刚学会。” 工作日在城中心住，假期回庄园住，魏南风对魏梁的起居规律了如指掌。 偶尔他们也会一起爬山，说来好笑，起初他并没有爬山的技能，第一次陪她爬山，他没踩稳，差点从山崖掉下去，吓得魏梁紧紧抓住他的手，他攀住岩石，捡了条命。 “掉下去会怎么样？”魏南风问。 “幸运的话，芯片完整，修修躯干就可以，不幸的话，芯片断裂焚毁、数据清零，那样你就死了。” “你说过机器人不会死的。”魏南风说。 魏梁沉默一会：“这种情况除外。” 山野的风刮过来，触目青翠，一望无际。魏南风想了想，说：“魏总，努努力，给我设计一对翅膀。” 魏梁“哧”一声笑了，难得听见她骂人：“神经病。” 爬一次山消耗的电解质水比进行一次服务要多得多，天气好的时候，魏南风房里的电解质水总是少得格外快。 再后来，少得也没那么快了，魏梁渐渐老了，没那么多体力爬山，她也不怎么需要服务了。 57岁的某一天，魏梁把魏南风叫过来，封停了他的仿生系统。仿生程序冻结，魏南风睁开眼，戳了戳。 “没反应了，”他说，“像个太监。” 魏梁笑说：“你知道的倒多。” “当然，”他很骄傲，“你书房里的书，我都看过很多遍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魏南风依然只有26岁。 魏梁微笑看着他，他年轻，英俊，永远停留在最好的时候。 可是人生苦短，后来一年一年，都不再是先前那一年。她的皮肤皱了，头发白了，她停了经，也不再有欲望了。 “我很老了吧？”她问。 “没有很老。”魏南风说，“你还是很漂亮。” 魏梁言语停顿，魏南风低头，轻轻抱住她：“魏梁，每时每刻，我都很喜欢你。” 66岁那年，魏梁辞去了长卢科技ceo的工作。 交接完一切，魏南风陪她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报告出来，她的身体除了自然衰老，几乎没有任何问题，魏南风拿着结果看了半天，笑着松一口气：“太好了，我还能陪你很久。” 还能有多久呢？也没有多久了。 他们回到乡下的庄园，一起浇菜、养花，魏南风陪她坐在树荫下读书，新破壳的春鸭嫩黄毛茸，踩着泥在风里奔跑。 偶尔她有朋友到访，魏南风下厨给他们做饭。随着身体衰老，她的口味也变了，他跟着调整食谱和烹饪手法，好在她胃口一直不错，他做的饭，她每次都会吃很多。 朋友里来得最多的是蒋文阔，人老了，还装得很，魏南风不喜欢他。 魏梁也不喜欢他，每次见面，她都会问：“你怎么还没死？” 蒋文阔“啧”一声：“我得走在后面，给你收尸。” 分明就是装，说了话也不算数。 忘了哪一天开始，蒋文阔不再来了，魏梁行动日渐迟缓，最后终于也住进医院。 苍白寂静的病房，魏南风坐在病床边，听医学仪器冰冷作响。魏梁从昏迷中睁眼，魏南风立刻起身：“我给你煮了粥。” 她摇头：“我不饿。” 魏南风睫毛垂了一垂，魏梁望着他，忽然笑了。她笑得很轻，苍老的声音也轻：“魏南风……谢谢你给我做饭。” “你做得很好，这么多年，我每一天都很高兴。”魏梁说，“魏南风，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眼眶酸涩而麻木，魏南风沉默很久：“我看到书上说，人死之后会有灵魂，转世轮回，就还能相见。人有灵魂，机器人呢？” 魏梁笑了一笑：“那是传说，不当真的。” 脸颊一片温热，系统提示，他的视野能见度过低。 “魏梁，”魏南风轻声问，“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了？” 工程师魏梁享年97岁，哀悼会那天，魏南风一身黑衣，从吊唁的人群中逆行慢慢走出来。 庄园的鸭子早就送人了，他回到家里，最后浇了一次树，从后山一路爬到顶，山崖边触目青翠，四处都是风。 左手食指戴着一枚指纹套，魏南风在山边坐下，对着那枚指纹套发呆。 他的电量越来越低，直到濒临极限值，电量归零的时候，系统会自动给机器人回收公司发送云端信息，他会被赶来的工作人员找到，然后带回工厂销毁。 3%……2%……1%…… 魏南风的电量不足以维持正常的生理功能，他蜷缩起身体，缓慢而迟钝地闭上眼睛。 电量降到0.1%，系统自动清除用户数据，在他的仿生脑海里，如同倒放的走马灯，他忽然又看见病床上的魏梁，看见庄园里喝酒的蒋文阔，苹果红了又青，破壳的春鸭又钻进壳里。 他陪魏梁爬山，她在山崖边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们在黄昏日落里亲吻，在暴雨深夜相拥，他坐在长卢科技发布会台下，捧着鲜花朝她走过去，她给他起名叫魏南风，把他从深蓝色的休眠舱里搬出来。 庞大数据如光影幻灭，一切一切，都在风里消散了。 最后的最后，魏南风看见漫山的苹果园，他在风里睁开眼，21岁的魏梁歪头弯腰，好奇地与他四目相对。 一晌之后，她笑了：“这个铁皮桶，真的好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