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系调查员,但魅惑满点》 第1章 《克系调查员,但魅惑满点》作者:云从龙也【完结+番外】 简介: 欧德·道格拉斯,密大政治系优秀毕业生。 因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不幸错过政府的任职面试,沦为……特工调查员。 因为同一个不可言说的原因,还扶着腰的欧德:“……恕我直言。我的就业预期是文官。” “但凡您看过我的履历,就该知道我的体育成绩有多糟糕。” “我当特工?……这份工作包送墓地吗?” 破格录用欧德的处长叼着雪茄:“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检测员拦下?因为你腿长?” “你拥有突破上限的魅惑值,面对那些怪物,根本不用做任何体力活,完全可以发挥你的专业特长——欺骗、隐瞒、说服、蛊惑。” 欧德:……这些才不是政治系的专业特长。 ……大概。 才完成过一次骗婚逃生、无可反驳的欧德摸摸自己一分钱也没有的口袋,只得配上枪套,开始他的欺骗……啊不是,政治游说之旅。 于是。 未知名海域里。 欧德赤着上身,头顶克苏鲁亲自为他加冕的荆冠,双手紧握船舵,将巨轮刻满契文的尖端狠狠撞入从海中浮升而起的拉莱耶之主! #倒霉前夫+1# 沉入血污与流沙的黑法老金字塔中。 欧德仅着白纱,站在祭台后微笑迎接欢愉外神那华丽傲慢的化身款步走来,而后一把撕碎祭台上的契文! #倒霉前夫+2# 陷于时空罅隙中的百老汇剧场里。 欧德叼衔着金杯,将掺杂着[秩序佳酿]的酒液喂进无措僵住的信徒口中。 黄袍之王降临于容器的瞬间,欧德当即招来混沌至高神化身的瞥视! #倒霉前夫+3# 工作虽然总在生死线上起舞,但欧德逐渐游刃有余,甚至还能享受一二。直到某天,他据点的门被人(?)敲开。 ——好消息!死去/被困的前夫找上门了! 更好的消息:来的前夫不止一个。 欧德:“…………”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才能杀……咳。送走这帮子来算账的邪神?急! ###阅前预警### 1、主角是政治系出身+特工,buff都加满了,所以多少有点斯文禽兽的属性,且任务过程中会玩得比较开,懂得都懂。但玩的目的是完成任务,所以最后都会毫无留情地动手杀夫。因此本文又名#寡夫模拟器#(bushi 2、相同的角色在不同作家笔下有不同的设定,如钱伯斯、洛老、德雷斯、林卡特等各经典版本。因此阅读前无需事先了解,倒不如说切勿考究先辈们的设定来框定本文,以免丧失阅读乐趣~ 本文亦有私设,只有一条最基础的设定不可违背:【克系存在,仅可被同等、或高等级的存在封印或杀死】。 3、最终的cp是时空的支配者、万物归一者·犹格索托斯,在克总之前的那位倒霉前夫。 内容标签: 强强 惊悚 业界精英 相爱相杀 悬疑推理 克苏鲁 主角视角欧德·道格拉斯互动时空的支配者、万物归一者·犹格索托斯 一句话简介:又名寡夫特工模拟器(不是 立意:终有一种事业,值得以生命践行。世间最大的荣光,属于坚守的人类。 第1章 唯一一件遗物里,只写着这…… “……哈……” 他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冰冷的水雾状似温柔地淹没他,过低的温度令他在水雾的怀抱中赤.裸的、仿佛无助地生理性战栗。 极致的欢愉不知从何而来,海啸般狂暴而毫无怜悯地冲刷他、击散他……直至他的清醒意志逐渐濒临溃散,松开手放纵自己沉沦入混沌欢愉的漩涡。 ——但一道尖利、难听的,像是哭嚎疯叫的细小声音,忽然凿子似的狠狠刺进水雾,刺进他的耳膜: “不……不!” “醒来……你必须醒来!请求你……不,你不可以。你没有权利沉眠,睁开你的眼睛!欧德·道格拉斯!” “▇▄▆▁……”周围的水雾忽地震颤,像是被什么撼动。 一股尖锐如刀剑的酸楚忽而喷薄而出,刺穿心脏。 他近乎本能地在粘稠沉重的漩涡中挣扎起来,熟稔感油然而生,就好像在他想不起来的记忆中,曾经面对过无数次相同的境地。 “▂▄▁█……” 水雾中似乎有声音向他说话,低沉却轰鸣如鼓,震得他的耳膜、心脏乃至每一滴骨血都在颤动。 但他没去听。 感知不到双腿,他就用双手拼命撕扯面前忽然凝实的血肉之壁。双手的指节断裂、向后翻折,他就用牙齿野兽般撕扯面前的血肉!直至某一刻—— “……欧德?欧德。”一道带着不耐、狐疑的呼唤,穿过无形但厚实的壁垒,一下勾住在深渊中浮沉的他,将他扯回光明的现实,“嘿!回神。” “……”欧德的眼珠在眼睑下轻颤了数秒,缓缓睁开双眼。 正迎上正午的阳光从银行办公室的窗台洒进来,将屋内缓慢飞舞的尘齑映照得像蹁跹的仙尘。 窗外,车水马龙在银行前的马路上呼啸川流,一切都是他所熟识的模样:平凡,现实。 一辆移动冰淇淋车嘎吱作响着路过窗边,售卖员身后跟着一串举着各色甜筒、把自己糯米糍似的脸蛋吃成小花脸的小萝卜头们。 “……嘿,喂!”坐在办公桌后的金发青年无语又不耐烦地伸手过来,在欧德眼前打了几个响指,将欧德的注意力从草莓冰淇淋上拽回来。 “你到底怎么回事??昨晚喝嗨了还是嗑嗨了?——算了。听着,我是想告诉你——我很遗憾。但我必须拒绝你的贷款申请。” “……?……!”欧德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立即抬手按住桌上被推回来的申请表,“不,等等。” 噩梦残留下的恍惚感瞬间被欧德抛诸脑后。他没浪费哪怕一秒的时间在回顾没有意义的梦上,最多暗自警告自己以后绝不能在谈判前饿肚子,过度饥饿显然对保持清醒有严重影响——谈判到一半活生生饿晕这也太夸张了: “我很需要这笔贷款。我们是同学,你知道我的能力,我可以很快还——” “是的是的我知道。”金发青年按着申请表的另一端,对着语速有些急的欧德露出一个毫无诚意的微笑,“但我不想借。” “即使这家银行是我家开的。即使只要我愿意就能给你批这个条。即使我知道你大概率有办法还上这笔贷款。” “你听懂了吗?我可以——但我不想。” “……”欧德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住把桌角的水晶摆件砸在对面人脑袋上的冲动,“这和我们大学期间的冲突有关吗,钱宁先生?” “你觉得呢?”钱宁将手中的钢笔一抛,舒适地向后靠进用料奢贵的老板椅里。昂贵的奥罗拉诞辰85周年纪念笔在桌上滚动,密布的钻石折射出满室清亮又冷酷的碎光。 “每一次。每一次!每当我要出什么风头的时候,你总是拦在我路上,跟我作对。甚至我的父亲也站在你……!” 钱宁的情绪激动到一半,又被他强压了回去,很快重新露出舒心的微笑:“但那都是过去式了。不是吗?看看毕业后的我们——我在这儿,坐在我家的金银帝国里。而你呢?” 钱宁用目光上下扫视了一下坐在贷款申请人位置上的欧德,西装微皱,风尘仆仆,想遮都遮掩不住疲倦憔悴,未尽之语不言而喻。但他很快摊开手,声音变得虚伪而热络: “好吧,我得承认这有些失礼。来吧!老同学,请允许我为你倒杯红茶作为道歉。我们很久没见,让我把今天剩下的业务推了,我们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好好聊聊天。” “……”欧德紧盯着钱宁起身沏茶,敢用身上仅剩的1英镑打赌,对方的邀请绝对没安好心。 毕竟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很久没见”,就在今年5月,他们才刚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一起毕业,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不到一个月之前的事。 而且——一个会将霸凌定义为“出风头”的家伙,还谈什么失不失礼? 理智分成了两半,一半警告他赶紧起身走人,钱宁明摆着是打算借机报复;另一半则冷静而残酷地指出: 以他当下这种境遇,上哪还能找到第二家银行,既有能力紧急抽调出足够多的资金,又愿意为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刚毕业学生承担这种风险? “咕嘟……”开水壶发出汩汩的烧煮声。 欧德迫使自己继续坐在原处,在心里劝说自己“这总比被直接赶走好。至少现在有了大把的谈话机会”,目光则难掩焦躁地在并不算大的办公室内四处飘动,最终落在一个落地档案柜上方的翻页式电子时钟上: 1980年6月2日16:24:59 “咔哒……”时钟发出一声轻响,显示秒钟的屏幕又向后翻了一页。 第2章 距离他被银行收走、抵押债款的祖宅被拿去拍卖,只剩下不到8个小时。 他再度回想起10天前,祖父在临去世时形如癫狂般拼命推搡着救护人员的手臂,挣扎着要从急救担架上爬下来的模样。 那双苍老瘦削的手几乎像畸形的细树枝,紧紧攥住他的手臂: “庄园……这个宅子。”祖父的声音沙哑而可怖,喘得像破漏的风箱,“你不能……让它……落进除你以外任何人手中。” “向我发誓!向我发誓,欧德,你将会用你的生命守卫它,不允许任何人踏入这片土地,不允许这片土地上的哪怕一草一木流落出去——” “向我发誓!欧德!你将视它比你的信条更重要!比我更重要!如果你不这么做,你永远别来替我收尸!!” 祖父的尖叫高亢凄厉,如同指甲狠狠刮擦在黑板上,令欧德即便只是在回忆,依旧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不明白一贯温和睿智的祖父为什么会忽然癫狂;为什么在生命垂危时,宁可耽误急救的时机,也一定要他发誓保住主宅。 难道主宅里有什么道格拉斯家不可让人知晓的古老罪证?不,如果是这样,祖父不会说什么“不允许这片土地上的哪怕一草一木流落出去”。 难道祖宅下埋藏着当年二战时遗留下来的化学武器? 欧德想不明白,但他清楚,祖父绝不可能无的放矢。即使他真想丢下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祖宅不管,但祖父既然能说出“如果不这么做,你永远别来替我收尸”这样的话威胁他,甚至逼迫他发誓将视保住祖宅比秉持自己信条更重要,那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保下祖宅。 “呜——”右手边,办公室自带的开水间里传出热水沸腾的尖啸。时钟又“咔哒”向后翻了一页。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借到这笔贷款。 钱宁是他唯一的机会。 欧德这么想着,催眠自己忽略腰脊处传来的、如同折断般的疼痛感,重新坐直身体。 祖父的遗体已经在太平间躺了十天,不能再等了。在这期间他什么办法都试过,甚至包括趁夜窃尸——但保管员始终坚守祖父的叮嘱,不允许他在没取回祖宅时,接回祖父的遗体。 等到拍卖会结束,如果他没能成功赎回祖宅,他将彻底失去接回祖父遗体的机会——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欧德这么想着,胃部开始因情绪而微微绞痛,像有几个锡人小兵在里面拿细细的矛愤懑不平地戳他。 他不明白祖父为什么会在去世前留下这样的叮嘱,但他不可能放任他在狭小的石隔间里腐烂融化,最后被倾倒进小镇的废弃处理坑中。 “想配些点心吗?”钱宁终于从开水间的磨砂门后绕了出来,端着泡好的茶和一份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冒着寒气的黑森林蛋糕放到欧德面前,走到欧德侧对面的牛皮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彼此的近况吧。” 钱宁摊了摊手:“我的现况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没什么好聊的。但我从校友会那儿听说,你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我听说——你亲爱的祖父死了?就在十天前?哦……我可怜的朋友,这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欧德绷紧了脸侧的虎爪骨,“承蒙关心。” 他花了比想象中更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将目光从水晶摆件上移开(‘即使我能将这东西砸上这蠢货的脑袋又怎样呢?’他想,‘要么因为饥饿脱力被钱宁轻易反击,大加嘲笑,要么直接把自己送监牢里……指不定钱宁还会因这一砸幸运地涨个几点智商,毕竟他的起点实在太低了。’),转移到一旁的红茶和糕点上。 因为手头拮据,这两天下来,他只吃了一小片从廉价超市里买来的临期法棍切片,现在忽见美食,胃自动自发地开始因为饥饿而痉挛。 红茶的水面微微荡漾,映照出他现在的模样: 身上的西装有些褶皱,优良的衣料因缺乏保养,反而更明显地展露出穿着者此时的落魄。 明显恸哭过的红血丝固执地留在眼底,薄薄的下眼睑泛着淡淡的青黑,唇色几乎和脸色一样苍白。 钱宁无疑被他这副模样所取悦,故作大方地将茶歇再次向他的方向推了推,满脸写着感同身受: “我记得你父母走得早,只剩下你和你的祖父相依为命。但现在,你的祖父也死了?然后整个道格拉斯家族的债务都落到了你这根独苗苗身上,洲际银行拿不到你的还款,只能把你家的祖宅拿去抵押拍卖?天哪。” 钱宁感慨完后,向前倾了倾身:“纠正我——如果我理解错了。但你现在,是不是身无分文,甚至连可以住的地方都没有?” 欧德实在没力气、也懒得跟钱宁斗这种低级的嘴。他强压下饥饿带来的眩晕,平静地用有些脱力的手端起黑森林:“你得知道,继续跟我聊这种家长里短的话题,你将会损失至少三亿八千万英镑的净利润。” “那还真是吓到我了!”钱宁嗤笑一声,“别虚张声势了。你还以为这是你在大学里呼朋引伴、左右逢源的那会儿?如果你能给我带来这样的利润,何必跑来向我借……” 钱宁哂笑到一半,又因为过去欧德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难以避免地心生犹豫,“……你哪来的渠道?我以为那些在校内和你处得好的富家子弟,都在听闻你家的剧变后跟你断绝联系了?” “但谁会对实打实的投资说不?”欧德竭力让自己别表现得太狼吞虎咽,即使如此,黑森林依旧在很短的时间里被他清扫一空。 “你有足够的资金,我有人脉。带上足够的资金去敲门,谁会将英镑拒之门外?然后你能得到你的巨额利润,我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这样不是很美妙吗?” “……”钱宁的目光划过几分惊疑不定,但好胜的心理很快驱使钱宁压下这点犹疑,再次露出讥讽的笑,“听起来的确很美妙,美妙的就像白日梦。” “为什么我们不回到现实呢?除了你祖父的死讯,我还从校友会那儿听到另一个重磅新闻——公务员选拔。” “教授曾说你是我们这一届最有可能爬上公务员体系的高位的学生——但我听说,你不知为什么缺席了最后的面试选拔?” 钱宁的笑中带着些许恶意,靠近欧德:“所以……你现在不仅身无分文、居无定所,还没有工作?” 他愉快地向后一靠沙发,手在旁边的雪茄盒上摸了摸,不过最终还是缩了回来,没打开烟盒:“那你现在有什么?除了这副灵活的口舌……哦,也许还有这张老天赏饭吃的脸。” 钱宁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欧德从进门后,就时不时不着痕迹地调整一下、或微微支撑的腰:“我猜对了吗?这是你腰部不幸‘受伤’的原因吗?”他刻意体贴地站起身,“也许我们应该对换个座位,你比我更需要柔软的坐垫?” 欧德垂着眼睑,仿佛钱宁倾泻而来的恶言恶语只是一阵没什么存在感、也没有必要关注的风。 他单手端着茶,另一手微曲着修长的手指,挑动茶勺在殷红澄透的茶水中缓缓转动: “你的兄长已经打通和美国军火大鳄‘史密斯’进行贸易的渠道了。” “……”钱宁脸上的笑骤然僵持住,眼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几下。 办公室内静了数秒。 某一刻,钱宁像是自我说服似的说:“你不可能知道这个。” “你在虚张声势。” “没错……不可能。大家都是要长期打交道的,谁会把这种商业机密透露给你?难道ta就不怕信誉受损?不怕被联起手排斥?” 欧德神色平淡地继续搅动杯底的方糖:“你在质疑我的能力?” “……”钱宁倏然止声。 那速度甚至比听欧德说“你老哥干了票大生意”时还快。 这反应无疑透露出了点什么——比如即使对欧德倍加讥讽,钱宁实际上依旧对欧德的能力深信不疑。而意识到这一点,无疑让钱宁更加恼羞成怒。 他豁然起身,双眼因恼怒而微微泛粉,胸膛因对兄长的仇视、对天赐良机的渴求,和对可能下错赌注、满盘皆输的恐惧而剧烈起伏。 那双湛蓝的眼睛死死瞪着欧德,对欧德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相信你。我们的关系从没好过。你现在一贫如洗,一无所有,你可能是被我的兄长收买派来陷害我的棋子!你以为你还是曾经那个众星所捧、高高在上,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的风云人物吗?嗯?不!!” 钱宁简直在嘶吼了,扯得脖颈发红,青筋隆起:“你现在就是一只蝼蚁、一粒灰尘,一个无名小——” “啪嚓——” 身侧的玻璃窗冷不丁被硬物暴力撞破,清脆的破裂声突兀响起。 原本还在装作平静的欧德错愕抬头,恰好对上钱宁受惊而茫然的目光。 第3章 越过钱宁的肩头,他迷茫地看见两个身着sas特种部队装备的身影先后翻窗而入。而在办公室外,更多的破窗声、尖叫声四面响起,环抱了整座银行。 “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sas!英国第22特别空勤团!为什么这支特种部队会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都不准动!不准动!举起双手!双手抱头!面贴墙壁!所有人都照做!所有人!” 嘈杂的声音从办公室外传来,不愿接受安排的抗议声随之响起,但不到两秒,就被一连串机枪对天扫射的警告声吓退。 欧德和钱宁简直是同步条件反射地举手抱头,带着程度不同、但意味相同的惊恐对视了仅一眼,就被两名sas特种兵用枪口顶着,面朝墙抵上墙壁。 侧脸撞上墙面时,欧德看见旁边压住钱宁的特种兵头戴某种古怪的……头盔?或是防毒面具?本该是过滤口的地方衔接着一颗形似大脑的椭球体,大量短触须覆盖其上,不定神看几乎会觉得那些触须在蠕动。 士兵手中持的突击枪也很奇怪,乍看像是某种兽骨…… 欧德的寒毛竖了一瞬,但来自生命本能的危机感很快就被科学主义的观念压下。 或许这是某种新型生物传感器?或是迷彩涂层做出了骨骼纹理? 紧跟着,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却被意外打断的暴躁让他没忍住头抵着墙,低声骂了句:“shit!”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让“狗屎”这么不雅的咒骂脱口而出,第二句咒骂就被他抿着唇、严严实实压在嗓子眼里。 为什么不能晚点儿?!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偏偏在这种时候——钱宁显然已经被他说服了,那点暴怒跳脚下隐藏的犹豫,只需要他再轻轻一推,就能被彻底打散,可为什么偏要在这种时候——算了,算了……冷静。 这影响不了什么,等这帮子傻大个结束任务,他还是可以继续劝说,sas不可能在公共场合长时间滞留。 一秒,两秒……不到十秒钟,办公室内外的局面就被sas彻底控制。银行里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又过了五秒。 “哒哒……哒哒。” 一道干脆而有力的脚步声步入银行,在中厅停顿了半秒,又像是受到队员指引一样,冲着副行长办公室径直靠近。 完全不明白这是在闹哪出、难道有什么恐怖.分子混进银行的欧德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一时都有点分不清自己耳朵里听到的“咕噜”声究竟是来源于饥饿的胃部,还是吞咽的口水。 一旁的钱宁则将外强中干和怂包诠释得淋漓尽致,哆嗦得身后抵着他的枪都咔嚓嚓响。办公室门咔哒一开,他直接嗷地一下大哭出声:“我我我可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啊!!是我大哥,一定是我大哥陷——” “安静。”推门而入的人声音倦懒,带进来的风中裹挟着一股辛辣的雪茄气息——欧德敢肯定,这个后进门的人一定没带那个古怪的防毒面罩,因为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晰,“问你了吗?聒噪什么。” “……”钱宁一秒闭嘴。 欧德竖起耳朵,捕捉到那人的脚步慢吞吞地移动到办公桌边,大概是为了借着桌上的烟灰缸掸烟灰:“就来抓个恐怖.分子,跟什么你和你大哥都无关。——你大哥谁?” “我我我哥是#¥%@”钱宁终于在震动中找回了舌头和脑子的控制权,“那那那您要找谁?银行里所有员工我们都做过背景调查,不可能是恐怖.分子啊!客人我们又不认识——” “欧德。”那人打断道。 “我找欧德·道格拉斯。” “……”欧德的大脑在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时瞬间一空。紧跟着后颈皮本能地一紧,寒毛直竖地感知到来人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他背后,轻轻地对着他的后颈吹出一缕烟雾,辛辣得有些古怪的气味钻入鼻腔: “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我有一名属下,死前手边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里,只写着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 凭着一腔热血还是开文了——!!这本是克系+悬疑,伏笔较多,因为想写主角从青涩到成熟老练的人生旅途,心理和情感描写会比以往的任何一篇都更加细腻微妙。 感觉因为克系文学特有的晦涩慢热风格,或许受众不大,所以宝子们千万及时给我反馈,多多留言呀[星星眼][奶茶]就靠你们的留言续命了[求你了][求求你了] ———— 怕会有宝子担心,我提前在首章在贴一下评论区的回复: 会有的~文案写的全部会有,而且等你读到时,一定会获得比阅读文案时更加饱满丰厚的快感 我不想写一上来就大杀四方的天龙人,所以欧德会有个合理的成长过程。换句话就是说,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竭力争取来的,而不是纯靠作者亲妈给的主角光环、特权主义。 我个人会感觉,比起一上来就007熟练大杀四方,观看一个原本斯文青涩的政治生如何一步步变成成熟老练的西装暴徒,看见他期间的挣扎、付出、蜕变,能让你更了解这个主角,能够体会到他的有血有肉。相应的,当他后面开始靠实力挨个收割前夫时,阅读起来那个征服和胜利感也会更加笃实,并且你会认为没错,这就是主角应有的实力,这就是他应得的胜利,他是一个征服者,而不是纯靠美貌金手指的漂亮小笨蛋得到怪物的宠溺(←不是说这个题材不好!只是说本文不走这个路线) 请放心,本文文案不是诈骗,是会一一兑现的承诺。并且我在此承诺,本文的结尾一定是一个he,而且不是作者眼中的he,就是踏踏实实、会让人感到幸福安心的he。 ———— 第2章 有疯子要杀人—— “……”欧德的心跳有那么一秒错漏了一拍,突然口中干燥。 而在他张开嘴吐出什么有力的澄清前,一旁沉不住气的钱宁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向他投来的目光里透着惊恐:“你你你……” 我去!刚刚我还当你是无名小卒,现在政府直接开来了sas部队,就为了抓捕你?!——钱宁满脸都写着这段话,即使欧德不具有读心术,也能从钱宁那张永远年轻、永远流淌着清澈的脸蛋上看出对方的心声。 欧德真想翻白眼,但他又真怕钱宁会把自己翻白眼的动作,误解为“这是不是在暗示我往上看”。 但下一秒,钱宁却使劲扭头向后,对着sas的特种兵们吐出了让欧德十分惊讶的话:“我、我必须得说一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欧德不是那种会干坏事的人——我的意思是,”钱宁赶紧补上一句明哲保身的话,“他当然有这种能力,高智商犯罪、金融犯罪什么的……但我真觉得他不会这么做!您看,在学校里,我——呃……” 钱宁尴尬地停住,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那点霸凌失败的往事并不光彩——说实话,钱宁居然能意识到这点也是让欧德挺惊讶的,就刚刚的对话来看,欧德还以为钱宁真以霸凌同学为荣呢:“我,我……” 钱宁一下想不出该如何论证“虽然他跟我不对付、我也讨厌他,但我同学他真是个好人”,憋得脑门上渗出细汗。无助半晌,他居然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欧德以寻求帮助,那双蓝汪汪的眼睛里写满可怜和希冀,仿佛在说:我相信你肯定是清白的,快上!就像平时你对付我们时一样,大发神威把这帮家伙怼回去! “……”欧德却微妙地避开了钱宁的目光。 这次他可能真的要辜负钱宁的信任了,因为他心里的确不那么有底气——确定自己的确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之前的聊天中,钱宁问到过他腰脊的事,被他故意忽略跳了过去。但事实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腰是怎么受伤的。 ——他不知为何丢失了从5月24号下午开始,直到6月2日早晨,足足7天的记忆。 这种说辞明显不可能轻易打发走sas,但欧德并未慌乱,他保持头抵墙壁的配合姿势,目标明确、条理清晰地对身后的sas说: “你们可以搜我的身。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不具备任何威胁性。” “只要你们让我继续跟钱宁把生意谈完,我可以全力配合你们的任何工作。如果你们想,你们可以就站在旁边听我和钱宁对话——” 扣押住钱宁的特种兵隔着面罩嗤笑了一声,转身就要押着钱宁离开,显然是怀疑钱宁说不准跟他是一伙的。 欧德加快语速:“——即使我真的是恐怖分子,听我和钱宁交换情报,对你们调查来说也是有利的,不是吗?” 欧德其实并不在乎自己被不被扣押走,他甚至自己也想弄清楚,自己丢失记忆的那7天里发生了什么。但前提是,他必须要把祖宅和祖父遗体的问题解决完。 钱宁的小脑瓜也难得灵光了一下,连忙附和道:“对对,可以听可以听。我们正经谈生意,公开透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呃,不过能问一句你们查到欧德到底犯什么事了吗?” 第4章 钱宁期期艾艾地说:“就,对我接下来决定要不要接受他的邀请还蛮重要的……金融诈骗?……呃,还有什么高智商犯罪的种类来着?” sas怎么可能回答,他们是特种兵又不是宴会社交花——欧德刚这么想,就听押着钱宁的特种兵嘿笑了一声,英语中夹杂着一股明显的埃及口音:“你怎么不往更可怕的方向想想?” “……!”欧德的神色倏然变了,但钱宁的智商却在这会儿好死不死地又掉了链子,完全没注意到欧德投过去的眼神。 他只觉得跟sas好像能聊,就立马顺杆上地哈哈一笑:“欧德?他这种到这个年代还遵守‘信条’这种中世纪遗物的家伙,能干什么更可怕的事?杀人放火?” 那名埃及口音士兵也跟着笑起来,语气调侃地说:“假如咱们在跟的这件事真是你朋友做的,那你真应该感到庆幸,为你现在还能完整地站在这里套近乎——” “他们不是sas!!”欧德终于忍无可忍,竭尽所能地以最大的音量大声嘶喊,寄希望于办公室外、乃至银行外的人都能听见,“你没听出这人的口音吗?!sas执行任务怎么可能跟任务目标闲聊?!我警告你们,我来自道格拉斯家族,承袭子爵爵位——唔!唔!” 站在他身后的后来者单手堵回了他的剩余大喊,轻啧了一声,辛辣的雪茄味直钻入鼻。 欧德在挣扎中产生了一种身体中的力气正被迅速抽走的异常错觉,一时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雪茄中混着迷药之类的东西,还是自己又一次犯了低血糖。 视野不受控地开始模糊,他的身体像被在哪凿了个口子,力气迅速顺着口子一泻千里,竭力睁眼时,他透过模糊的视线依稀看见钱宁正惊恐地大喊大叫着,被粗暴地扣倒在办公桌上,钳制他的“士兵”将冲锋枪的枪口抵上了钱宁的脑袋—— “不!!”一股不服输的本能沿着心口、骨血蹿了上来,欧德回光返照般忽地又恢复了些清醒。力量相差悬殊,他就用皮鞋带着铆钉的后跟用力去跺敌人的脚尖,嘴被拳头堵住,他就发了狠劲用牙向皮肉里死咬。 “嘶……”身后那人似乎倒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欧德趁着最后这点清醒的功夫,几乎是在咆哮(他太虚弱了,力气轻点他怕敌人根本听不清楚):“你敢伤害任何人!!就永远别想得到我的配合!!” 所有的力气都消耗殆尽,黑沉的昏迷瞬间吞没了他。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埃及人的枪口抵着钱宁的脑袋,原本打算扣下扳机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改用沙包大的拳头“咚”地一下锤晕了终于反应过、想要挣扎的小趴菜钱宁。 他熟练地将昏倒在桌上的钱宁扛起来,冲着失去意识的欧德吹了声口哨,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欣赏地看着昏迷过去的目标: “够烈啊,这小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在你炼制的昏迷剂下撑这么久,还又是跺脚又是咬的。记得给他多上点‘枷锁’,‘浮士德’。我都怕他半途醒过来跑了。” “——接下来怎么搞?动静闹得太大,一会警察局都要来了。” 被称作“浮士德”的男人揉着自己手上的血痕哼笑了一声,走到窗台边向上推开窗户。单手取下雪茄,无视周围逐渐聚集、惊疑不定的人群,仰头向着天空轻轻呼出一层薄而雪白的烟雾。 “——” 晴朗的天空骤然阴云密布,暴风忽地一下刮进长街。吹断的树枝砸在街边车辆上,激起一串刺耳的鸣笛。 当叼着雪茄的男人缩回身体时,暴雨已然倾盆而下,劈头盖脸地临在围观人群身上。 “咔嚓……”他轻而优雅地关上窗户,将夹带着雾气的雨关在玻璃之外,包括那些在雨水的冲刷下骤然变得呆滞安静,像空心的傀儡一样僵立在原地的路人。 “外面人的记忆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们。”浮士德单手揽着欧德,对着推门而入的手下说,“处理好银行里面这些人的记忆。” “sas行动的记忆可以留下,但这小子刚刚喊的‘子爵’、‘伪装sas’,统统给我删干净。” 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黑伞,撑开后带着欧德走进似乎能够吞噬一切声音与记忆的大雨里。手下们迅速完成指令,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穿梭过满脸茫然的人群,须臾间便在街头消失不见了。 · 欧德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仍是穿着小背带裤、踩着小皮鞋在祖宅里叭哒叭哒到处乱跑的年纪。不过这次他没有乱跑,而是躲在书房门外,撅着屁股,耳贴门板,小心憋气,试图听清书房里父母的对话。 “你疯了?!”父亲的声音急躁而大声,“究竟是怎么想的,带一个才5岁的孩子去学枪?!” “我只是想教会他自保——” “咚!”父亲用力锤了一下桌子,但紧跟着又嘟嘟哝哝不好意思地对桌子说了句抱歉,随后压低声音对妻子说,“我明白你很爱欧德,我也一样。但你必须得考虑,让一个孩子从小拿枪,而且一上来就用森林里的活物做靶子,长大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视开枪为习以为常,他会被磨削掉对生命的敬畏!在其他孩子抱着猫咪小鹿爱抚时,他会用审视的目光寻找它们的致命点——他甚至可能会因为夺走生命而获得快感!” 门外的小豆丁打了个寒噤。欧德知道,那是因为父亲的话说中了年幼的自己端起手枪、在母亲的帮助下成功杀死一只兔子后的感受。 父亲:“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日后变成那样的怪物——”(门外的小豆丁吸了下鼻子。) 母亲嗤笑:“怪物?隔壁的戈登,每年夏天都会去北极猎熊,你是说他是怪物吗?” “他是!”父亲愤怒但又克制、同时不乏掷地有声的说,“不打猎,戈登会因没有食物而死吗?不会!他夺取生命,不是为了必要的生存,纯粹是为了取乐!看着我,玛尔,告诉我,你认为用其他生命取乐是一件合理的事吗?” 母亲沉默了片刻,语气似乎软化了一点,但依旧冷冰冰地说:“我宁可让我的孩子成为夺走生命的那个,而不是和戈登打死的北极熊一样,被杀死、剥皮,做成标本展览的那个。” 成年后的欧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书房的门,因为他还记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年幼的他会因为父亲的话、双亲的争吵而无比内疚,随后推门而入。 他屏住了呼吸,等待一秒……两秒…… “吱呀……”厚实的橡木门终于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像记忆里那样被小豆丁使劲推开了。 欧德拼命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书房里的父母冲门外投来讶异的眼神。 他看见母亲穿着橙黄色碎花裙,那是他五岁那年,父亲带他一起在圣诞节藏进庄园后的森林里偷偷瞒着母亲做的,针脚很有些丑陋,色泽却在阳光下靓丽得像兜住了庄园里所有的夏天。 他看见父亲蓄着些许胡子,是每天早上精心打理过的,配上不加外套的深色衬衫马甲,恰好是母亲最喜欢的样子。 “欧德——你怎么来了?” 记忆中的母亲冲着他张开手臂,过了几秒,下意识抬手的欧德才意识到,那是在冲幼年的自己张开手臂。 他只能看着推开门后的小豆丁佯装无忧无虑地把自己发射进母亲的怀里,又扭头冲着羡慕嫉妒恨的父亲骄傲地扬起鼻尖,仿佛在嘚瑟自己才是最得母亲喜欢的那一个。 “我不喜欢玩早上那个,那个重重的东西。”幼年的他抱怨着说,把小手摊开来给父母看,“撞得我手痛痛!我要玩别的,妈妈妈妈,教我别的!” 母亲绷着脸,似乎还是想劝说什么,但最终她只是无奈地说:“你想学什么?” 年幼的他转头看向近旁的书架,随手从里面抽出一本:“这个!” ——那是一本伯特兰·罗素的政治论述书。 欧德记得。 甚至他未来十数年的求学生涯、求职方向,都是在那个下午定下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记忆中的父母开始抱着孩子逗弄,母亲挠着他的软肚皮取笑“以后我们家要出一个小首相了?那妈妈可得好好教你怎么当一个好首相”,父亲则轻哂着“坐在唐宁街里的那些前辈们都未必知道答案”,将他抱起来,像埋猫肚皮一样一脑袋扎进他的肚皮,一阵乱拱。 ……然后他醒来了。 车辆的颠簸声传入耳中,冰冷的皮革座位挤压着侧脸。欧德的喉咙痛得厉害,就像没淌出来的眼泪都化成了刀片,在嗓子眼堵着。 他没有睁眼,理智已经先一步回笼。从小磨练到大的克制力令他没有丝毫破绽地控制住想要抖动的眼皮,继续伪装成昏迷不醒的样子。 但这很难,太难了。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呼吸没有因为情绪而改变,过了几秒,才能勒令自己立即从梦中抽离出来,聚焦于眼前亟待解决的现实困境。 第5章 他当下似乎正横躺在某辆轿车的后座上,车辆大概正在跨越一段路况糟糕的山路,颠簸得异常剧烈。 足踝和手腕处传来硬质皮革的摩擦感,有些犯痛,但整体来说比欧德预想得好多了——至少这群疯狂到胆敢伪装sas部队的家伙没有真的用枷锁把他浑身捆住。 一片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从前座传来,那些伪装成sas的疯子们显然正在换下伪装。 期间他们用来自各国的语音放松地交谈着,大概没想过车后座上躺着一个本打算加入外交部、精通多国语言的欧德,或者说想过,但他们不在乎。 “怎么把其他人都调走了,就剩咱俩苦哈哈地回据点……诶!这些sas的制服怎么办?” “烧了吧,最方便快捷的处理办法。浮士德应该也不介意——” “他是没心情建议!他正思考人生呢。之前他用便携检测仪给咱们后座这匹小烈马做了趟粗略的体检,报告说这家伙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状态——刚刚会晕讲不定到底是低血糖导致的,还是浮士德的昏迷剂导致的。” “嗯?营养不良?这位欧德·道格拉斯不是位子爵大人吗?道格拉斯家在他祖父去世前,好像也没穷困潦倒到连孩子都喂不饱吧?……说起来,为什么老道格拉斯一死,整个道格拉斯的家族业务就突然都倒了?欠债又是怎么回事?” “哈,那就不清楚了,贵族们的家务事——不对,你都在关注些什么呢?操!你就没注意到刚刚这家伙是同时顶着低血糖和昏迷剂的作用,跟浮士德争斗的?……呃……等等。这么一想,咱们是不是应该把他绑得更结实点?” 正勉强自己竖着耳朵仔细聆听,以确认钱宁不在车上的欧德刚松了半口气,闻言就梗了一下。心想这种夸奖他一点也不想要,不如继续被当成饭桶。 好在车辆此时“吱呀”一响,晃荡着停住。前面两个正商量要不要给欧德多加几条束缚带的兄弟停下闲聊:“行,回窝了回窝了。你到后座扛他,我去车后箱拿棺材。惹不起躲得起,咱们避着前面教堂的人走总行了吧?” “当……”教堂的钟声恰好在此时响起,悠扬地传入车内。 欧德特意听了一下,确认时钟总计敲了九下,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距离拍卖会开始只剩下不到五小时。 “……”他的心跳加快了起来,迫使自己压下焦躁,集中注意力: 回窝了是什么意思?这帮人要进据点了? “惹不起躲得起,避着前面教堂的人走”……所以这帮疯子其实还是有顾忌、甚至是忌惮教堂的? ——这或许就是他脱身的唯一机会了。 他不确定自己在被带进敌方大本营后,是否还能再闯出来。也许最好的选择,就是赶在被带进敌方窝点前冲向教堂求助——这是唯一的希望。 “真轻啊,”有人横抱起了静静等候时机的他,一边下车一边笑着跟同伴闲聊,“白长这么高——喔!” 欧德猛然睁眼抬手,用双臂一把勒住抱着他的敌人的脖颈,用力用脑袋狠狠撞上对方失去防毒面罩保护的太阳穴。 趁着对方吃痛僵直,他一下从对方怀中跃下,落地时一把抓下敌人腰间的手枪,也不管这么久过去了自己还会不会用,总之先抬指挑开保险,对准自己手腕间的皮带狠狠扣下扳机—— 他慢了一步。 跟抱着他的人结伴同行的大高个大叫了一声“操”,合身猛扑上来,扭折欧德的手腕瞬间卸下手枪,将他摁倒在地。 “……”欧德一头撞在草地上,痛得闷哼一声,眼中浮现出生理性的眼泪。但他没有停止攻击,抬腿去踹大高个的同时,扯起嗓子冲着教堂的方向大吼,“来人!!来人!!有人要放火烧教堂!!”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教堂方向瞬间亮起火光,与此同时,原本压向他、打算用身体重量和手臂控制住他的大高个突然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脸傻傻愣住了。 他没有停下来细想这是怎么回事,趁机一把拽下大高个腰间的枪,枪口朝下射断皮带后,立即双腿用力踹开压住他的大高个。 手腕被高温的子弹和后坐力折磨得剧痛无比,欧德顾不上看看伤情,用仅剩的一只活动灵活的手再次冲着脚上的皮带开枪:“——乓!” 皮带断了。 他一口气不敢喘,连滚带爬地起来,向着迅速靠近的教堂火光踉跄奔去:“救命!!救命!!有疯子要杀人——” 作者有话说: ---------------------- 今天也是求评论的一天[让我康康][求你了] 第3章 我说不想死就抓紧—— “乓。” 一声闷闷的枪响。 欧德的脚步戛然而止,大脑有些空白地低头看向没入自己前腹的子弹,又抬头看向穿着神父服,却冲他举着枪的中年神父,尚未来得及感受到子弹带来的疼痛,便颓然倒地。 再度失去意识前,他透过天旋地转的模糊视线,看见领头的那个中年神父举着火把,用枪口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神父不悦地低斥:“谁让你们把面罩摘下来的?!谁给他就绑了两道?看看你们这副中招后的蠢样——” “行了。”那个叼雪茄的男人声音懒洋洋地在他身后响起,“我就是想看看这小子究竟有多少能耐……” · 不知过了多久,欧德再度醒来。 他的头脑昏沉胀痛,像有人往他的脑子里塞了一块秤砣。 他隐约感到自己正在上下颠簸,过了会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副简易担架上,正被人抬着穿过雾蒙蒙的墓地,走进一条通往地下、长而阴暗的甬道。 这里一切都笼罩在昏暗里,甬道两边的墙上钉着蜡烛灯,绿色的火光荧荧跃动。 偶尔会有一小拨的人佩戴着样式古怪的面具,安静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甬道深处时不时会滚出某种沉闷的鼓声,像巨物的咕哝,也有时候是一阵带着窃笑的低语,合着凉风掠过皮肤。 “……!”欧德寒毛竖立,即便如此,头脑依旧昏昏沉沉的,没法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像正坐在一叶小舟上,试图拿竹筛子捞水,艰难不说,小舟还时常不听使唤地原地打转。 ‘这群人到底是谁?’他拼命打捞自己破碎的思绪,‘怪物似的面具,绿幽幽的蜡烛……邪.教团体?’ 他知道这种团体在民间还蛮多的,最出名的一个团体叫做“黑色兄弟会”。 他们愚昧无知地信仰一个并不存在的邪神,甚至疯狂到为了邪神去刺杀各国政要——可也不想想,如果邪神真的存在,哪会在乎什么政治不政治? ——我一定是碰上跟黑色兄弟会差不多的邪.教团体了。欧德想,说不准就是黑色兄弟会本尊。 毕竟除了明面上过激到能直接对外宣称对某某国领袖的刺杀负责的黑色兄弟会,他还没听说过哪个邪.教团体能疯狂到敢于当众伪装sas抓人。 可黑色兄弟会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跑来抓他? ……会和他丢失的那七天记忆有关吗? 还有——该死!现在几点了?拍卖会开始了吗?! 紧迫感令欧德突然清醒了几分——也是在这个时候,前进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似乎走到了一处十字岔口,刚好有另一队人也走到了这里,双方队伍不得不停下来,分个先后。 双方僵持了片刻,最后是叼雪茄的男人先开了口:“……杵在这里做什么?就算你把眼睛瞪下来,在这里,也是你给我让道。” 对面的人似乎被气得不轻:“现在是这样,再过一段时间可就未必了!你知道你今天搞得这一番大动作,上面绝不会满意——我们本不该在人前抛头露面的,浮士德!” 浮士德回以嗤笑:“不抛头露面怎么办?放任我们这位小朋友到处乱跑?如果他被大衮密教的那帮人先发现怎么办?最后还不是我被叫去收拾烂摊子?” “行了巴尔,做事别这么一板一眼。有点远见行不行?看问题得有远——嘿,你瞧瞧。” “!”闭眼装晕的欧德心跳猛然错漏了一拍,感知到浮士德忽地弯腰凑近,气息几乎打在他的面庞上。 “咱们的小朋友又醒了……”浮士德声音含笑,“多么惊人的耐药性。不过很可惜,亲爱的。我还是需要你继续乖乖睡着,配合一会儿的工作,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手上再多出几道伤口。” 辛辣的烟雾轻轻喷洒上脸,欧德在挣扎中不甘心地再度落入沉眠。当他重新醒来时,他已不在甬道,而在一间巨大的办公室中。 这里依旧昏暗,只有蜡烛作为光源。大量华贵的金器、镶嵌有宝石的冷武器堆满了整个空间,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散落的金币堆从桌柜一路蔓延到地面上。 一些发光液体正在萃取冷却装置中静静流淌,还有一块古怪钟表,莫名吸引欧德的注意力—— 第6章 它像是从著名画作《记忆的永恒》里生掏出来的,呈现出一种融化了的形态,要死不活地耷拉着,挂在一张办公桌的桌角。 昏迷剂的药效彻底褪去了,欧德第一时间想要坐起身:“——嘶!” 他被缠满全身的束缚带拽了回去,与此同时,左手手背传来一阵刺痛。 他错愕地低头,发觉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被人剥得只剩下装,左手上还吊着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药水,刚刚的挣动扯歪了针头,血液立即顺着橡胶管一路逆流。 “乱动什么?”一道微冷的女声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惊怒中的欧德一个激灵,猛然回头,就见一个挽着淡金色长发、肤色冷得简直像雪的女人,手中捧着记录板转到他的左手边。 她的五官十分深邃,看起来像是俄罗斯人。配上白大褂、冷漠的神情,看起来简直像尊棱角锋锐的冰雕。 大概是知道醒来的他不会配合,那女人直接将针头拔了,随手在针眼的位置贴上一块方糖大小的白色凝胶物:“检查完了。” “他的数据已经超过了仪器目前能承受的阈值,我得回去调整一下参数。不过就目前来看,他应该还算是个人。” ……‘应该还算是个人’?欧德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评价。而且,什么数据?什么阈值? 他满腹疑问,但最终只抓住了最关键的来问:“这是哪?!刚刚你们给我吊的那是什么药水?!还有,把我放开!” 他那张总显得冷静理智的脸上破天荒地流露出极度厌恶的神情,仿佛身上缠着的不是干净崭新的束缚带,而是从下水道里捞出来的烂海藻。 房间东边登时传来一声不怎么正经的口哨声:“你真该好好了解一下肉票自我保护指南,小朋友。就你这张脸配上束缚带?愤怒或者宁死不屈绝不是什么好表情。” 欧德倏然回头,恼火地跟束缚带做了会抗争,才得以将视线投向房间的东面。目光甫一投过去,他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几枚不重要的监控。” 被称为浮士德的男人半侧着身体,随意靠坐在操作台上。他的背后是密密麻麻、一整面墙的监控镜头,雪茄的烟雾在那些泛绿的镜头前浮动。 他咬着烟,抬手随意冲其中一组镜头挥了挥,含糊地介绍道:“你的母校,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还有印象吧?这是东校门,那是图书馆。” “还有你们学校那条大名鼎鼎、凶名在外的看门狗——当年它可是上过报的,因为曾咬死一名心怀不轨、意图潜入你们学校图书馆行窃的歹徒。” “……”欧德一心只惦记着拍卖会的大脑都空白了一下,目光凝固在那串镜头上,半晌才嗓音干哑地说,“这些都是你们为了抓我……?” “在我回答你之前,先由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浮士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张半掩半藏在薄薄烟雾中的面孔轮廓十分深邃,带着明显的日耳曼血统特征。 他看起来一点不像个邪教愚民,反倒有种典雅的贵族气质:“你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欧德挑起视线冷笑,“你考虑过去医院看看精神科医生吗?” 欧德生着一双略微下垂的狗狗眼,平素不带敌意时,总显得无害而纯洁可欺,有时单靠脸就能让想跟他争吵的人变得支支吾吾,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干什么要发火。 但当他敛起浓黑的眉宇,以敌视的态度面对对手时,那双碧绿色的眼睛藏在在深邃的眉弓骨阴影下,却像极了夜晚游荡在荒原上的野兽。你能从那双眼睛里找到残忍、暴虐、对攻击和杀戮的渴望,却找不到任何与人性相关的东西。 浮士德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毛,仔细端详这双眼睛:“懂了。科学主义者,一点不相信怪力乱神。恐怕每一次踏入教堂礼拜时,你都没相信过上帝真实存在吧?但你就没想过——” 他意味深长地说:“之前你试图逃离时被折断的左手、子弹烧灼过的手腕足踝,还有你前腹上的射击伤,是怎么突然痊愈的?我不相信以你的观察能力,会忽略这些细节。” 欧德带着深深的厌恶看着他:“药水的作用吧。之前你们给我吊的那瓶。那是什么?致幻剂?还是说,毒.品?” 哪怕是毒.品他也不在乎了。 他的所有亲人都已经离他远去,如果今晚他再错过拍卖会——哈。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最糟糕的结局,无非也就是死亡。哪怕死得很难看又怎样?反正他已经不用担心亲人替他收尸时会不会伤心了。 欧德心底流淌着一股毒浆似的怒火,对此时任人鱼肉的自己的、对面前这群蠢货邪教的、对这个操蛋的、恶劣得像个玩笑一样的现实的: “你以为用这种东西对付我,我就会变得顺从?做·梦。”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没给我用药时我就不可能配合,现在更不可能。但——” “你们还有机会。” 欧德呼出一口气,神色放缓,同时也放松了因愤怒和攻击欲而紧绷的身体,靠回还算得上舒适的手术椅上:“你们急需我的帮助,不是吗?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我还愿意配合——只要你们让我现在打一通电话。” ——但愿还能赶上!欧德在心里如此祈求。 可偏偏浮士德没那么好对付:“朋友,相信我。如果可以,我也想满足你这点简单的要求,来换取你的配合——但客观条件并不允许,而你对此一无所知。” 浮士德从操作台上滑跳下来,顺手从桌台上抄起一沓文件,随便挑了张木桌“哗啦”扫开上面价值不菲的金器财宝,一路拖到欧德身边。 他将文件丢上木桌:“你既然拒绝了解真相,那好。我们就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谈这件事。看看这些照片,眼熟吗?” 欧德并不想配合邪教分子的要求,但看看东面墙上那些监控,他又很难不担心这帮丧心病狂的疯子会不会绑架他的师长同学,以此威胁。 他压着脾气低头去看:“……这是什么?” 散落在桌上的是一沓照片。照片似乎拍摄了一座经历过火灾、被烧得焦黑的小镇废墟,大量干瘪变形的尸体横呈在画面中,仍保持着生前痛苦尖嚎、双手抠着地面拼命想要爬出火海的姿势。 “捕梦小镇,你忘了?”浮士德生怕欧德看不清似的,体贴地伸手,一张张将那些灰黑干瘪的尸体照片翻给欧德看,期间双眼紧紧盯着欧德,眼睛一眨不眨。 等到最后一张照片翻完,他又抛下了另一份贴满三寸证件照的文件: “6月2日清晨,两名巡逻警在英格兰德文郡的达特区,发现了这座被大火焚烧殆尽的小镇。镇上三百余口人全部死亡,青壮年、老人、孩子……没有一个生还的。——但你猜怎么着?” 浮士德单手撑在那些受害者的证件照上,向欧德附身逼近,轻声细语:“有一个外乡人,不知为何,在5月24号这天突然跨越了大半个英国,从苏格兰千里迢迢地赶来这个小镇。” “并且如此恰巧,他在6月2日这天的凌晨,被镇外公路上的监控镜头捕捉到,从捕梦小镇中走出来。” 浮士德没说这个外乡人是谁,但他那双鹰鹫一样紧盯着欧德的眼睛已经说明了答案。 “……”最糟糕的预感照进了现实,欧德的脸色不可抑制地难看起来,“我不知道——那七天的记忆我忘了。” “忘了?”浮士德挑眉,“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去?” 这点欧德倒是记得。 他的记忆是从5月24日下午,抵达捕梦小镇的那一刻才开始断片的,而促使他赶去捕梦小镇的事件发生在5月24日的中午。但他并不想将这件事拿出来说: “不记得去的原因了。我只记得神智恢复清醒时,我正一个人走在达特荒原通向附近市镇的公路上,浑身都是腥臭的血污,还有快凝固的淤泥,腰痛得像断过一次。” 浮士德闻声抬头,看向欧德的左手边。 之前那个话少得简直像不存在的俄罗斯女人顶着浮士德默默的注视小半分钟,终于勉为其难地二度开了金口:“他腰没事。脊椎、软组织、神经……都检查过一次,除非他的病灶不在现实层面。——我要把他带去我的实验室进一步检查。” 欧德的身体瞬间绷紧起来,但浮士德以一种打圆场的语气说:“看起来不会危及生命,那就不急。” 他又将视线投回欧德身上,“你不记得去捕梦小镇的原因?我可以提醒你一下。” 浮士德抬手向后打了个响指,那一整面的监控便倏然一黑,紧跟着拼凑出一幅有些模糊的监控画面。 那是一个脏乱狭窄的老旧建筑,歪歪扭扭的墙壁仿佛随时都可能轰然坍塌,随机砸死几只老鼠蜘蛛,再附赠几个贫穷的租客。 这是欧德被银行扫地出门后,跑了不少地方才找到的租屋。 第7章 因为房屋老旧,并且据房东说有相当糟糕的传闻、死了不少任租客,这里的租金低得几乎可以算是没有。十来个跟破产后的欧德一样捉襟见肘的租客一起合租在这栋小三层里,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舍友,就是住在一楼的一位老疯子。 “……”欧德的视线从监控画面上挪开了半秒,又强迫自己看回去,以免在敌人面前露怯。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监控中这一幕发生时,他就在现场。 “咚!” 一楼104号房的门板被一具苍老的身躯重重撞开:“酒……给我酒……酒!!” 老疯子的乱嚎在几秒钟内唤出了几名住得最近的房客。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熟门熟路地跑回屋,又拿着老旧的军用水壶出来,可老疯子刚喝了一口壶里的水,就猛地捂住胸口,咳得向侧翻滚,紧跟着口鼻处涌出大股大股黑红色的黏稠血液。 “老天!怎么回事?!”孩子的母亲也跟着跑了出来,尝试急救但无果,“雨果!雨果!去隔壁找房东!问他能不能帮忙叫急救?!” 当名为雨果的少年冲出门时,在场的人心里其实已经清楚,老疯子怕是要没了。这年头叫急救,工薪阶级都未必舍得,更别提是让房东帮忙给一个贫穷且疯癫的老房客叫。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数分钟后,房东真的带着一辆乌拉乌拉响的急救车赶了过来,三名急救人员训练有素地合力去抬老疯子—— “不!!不!”老疯子却在这种濒死关头挣扎起来,他疯狂地用脏兮兮的长指甲抓挠周围的人,“我不要离——咳!咳咳!我不离开!放开我,放开——咳!我的孙女,我的孙女还没回来,我要等她——” “你没有孙女啊维克多先生,”那位母亲急得要命,一方面是担心人命,另一方面是不知道这场急救究竟要花掉多少钱,“您又犯疯病了,之前您清醒的时候说过好几回,您没有孙女的,只是一犯疯病您就觉得您当年没跟恋人分开——” “那是谎言!!谎言!”老疯子竟像回光返照似的话语流畅起来,三名急救人员居然也一时按不住他,“她去了捕梦小镇,她在德文郡!但她回不来了——” 老疯子癫狂的神情忽然变得哀切起来,他猛地一把攥住身边急救人员的手腕哀求:“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行不行?她一定是在那个小镇遇到了麻烦——” 雨果难过地哑声说:“但我和妹妹们特地去查过,德文郡根本没有捕梦小镇这么个地方……” “患者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疑似精神失常。”医护人员冷静的声音在混乱的局面中凸显得格外清晰,“束缚带呢?去拿束缚带下来。” “……”欧德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在老疯子被半绑上担架、满脸血污眼泪地挣扎哭叫时终于忍不住挪开了视线。 浮士德端详着他的神情,抬手止住了画面:“再次目睹这一幕,对你来说还是太过残忍了,对吗?” “那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我简单总结一下吧——你在中途,从二楼自己租住的房间里推门而出,大步走到老疯子身边,答应了老疯子帮忙寻找他孙女的请求,并接过了他手中装着孙女照片的吊坠项链,这位老人才得以安心地跟随医护人员离开。” 浮士德再次向他逼近了寸许,高挑的身躯投落的阴影几乎将欧德笼在黑暗中:“为什么?” “为什么帮他,欧德?” “同类最容易辨识同类的气味。我很清楚,你是一头优秀的政治动物,拥有出色的应急应变能力、随时能将身边的环境变为有利条件的智慧和冷静——当你仍沉浸在祖父的死亡、祖宅的危机中自身难保时,你为什么要露面揽下这种多余的、跟你毫无关系、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毫无回报的差事?” 欧德的眉梢在浮士德说出“祖父的死亡”、“祖宅的危机”时微颤了两下,意识到敌人在抓捕他前并非对他、包括他的困境一无所知。 他顿时有些狼狈地微微侧过脸颊,避开浮士德那双像是盯上了猎物,要将他剖开般的灰色眼睛:“我的动机与你无关——” “因为这让你想到了你的父母、你的祖父,对吗?”浮士德仿佛没有看到欧德逃避的、几乎有些示弱般的反应,“你想起你的每一个亲人,都是这样被束缚带绑住、被定性为疯子,带离你的视线,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你就是没办法硬下心肠无视这种事,即使当时的你仍在为祖父的死亡而痛苦、为祖宅的危机焦头烂额。你揽下这档事,说不定还出于自——呃!” 欧德彻底被激怒了,他在极度的愤怒之下猛然起身,被束缚带重新扯回手术椅前,额头狠狠撞上浮士德的右眼,顿时将毫无防备的浮士德撞得向后踉跄,捂住眼睛弓起腰。 俄罗斯女人立即在欧德身后发出一声毫不客气的嘲笑,旋即大步走向办公室外,大概是觉得继续目睹面前的闹剧只是在浪费她宝贵的时间。 浮士德不停抽着气,捂着眼睛扶住桌角:“我只是想问,你救成功了吗?” 欧德冷冰冰地、以一种居上临下般的目光注视有些狼狈的浮士德:“你明知道答案。你说了,小镇里只有我一个人活着走了出来。” 浮士德拿开手,试着睁了一下眼睛,很快又嘶着气重新按回泪眼:“那你为什么没有回头去找?你莫名其妙失去了记忆,难道不好奇?不怀疑?” “我确信我是经历了过于糟糕的事,才激发了大脑的自我防御机制,引起了失忆。”欧德冷冷看他,“换做是你,你会离开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重新扎进多半有危险、还不知道危险是什么的地方吗?” 更重要的是,当时的他在头晕目眩中看了一眼手表,发觉已经是6月2日,也就是公务员最后一轮面试的日子了。 为了能够获得工作、获得和银行谈判的这一枚筹码,他来不及细想任何事,就跌跌撞撞地开始向附近的市集赶,但等他几经周折终于赶回伦敦,最后一轮面试的时间,还是错过了。 “你是不是在心里懊恼,‘这真是个糟糕的决定’?”浮士德居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笑得出来,“不不不。别这么想。” “这不是冲动,也不是感情用事——你只是在处理你的悲伤,而你现阶段的悲伤反应,是愤怒。” “但——我费那么大周章请你来,不是为了替你做心理疏导的。” 浮士德伸手向后捞了几下,拽了一把木椅坐下:“我是来向你提供工作的。” 欧德倍觉可笑:“邪.教什么时候也能算工作了?” 浮士德耸耸肩,一股蓝紫色的雾气忽然从他的左手手掌下逸散而出。当他再挪开手时,那只被撞得泪流不止、红肿狼狈的眼睛竟已魔法般的恢复如初了: “如果你没有失忆,咱们这场对话会轻松很多。——重新认识一下吧,欧德·道格拉斯先生。” 重新恢复风度的浮士德站起身,典雅又没那么认真地冲着欧德行了个贵族间的礼仪: “让·瓦什隆。代号‘浮士德’,目前就任于gorcc——全称global occult response and containment corps(全球超自然应对与遏制部队)。” 他冲着欧德耸耸肩:“gorcc独立于军机五处、六处之外,但在这两个机构里都有相应的保密备案。如果你真的想要更进一步的实证——也许我可以为你引荐首相先生,或者女王陛下?” 浮士德调侃地说:“总不能就连首相先生和女王陛下也是邪.教的一员吧——虽然上下议院开会的议会大厦如果突然倒了,或许可以剿灭四五个邪.教教团。” 他没给欧德反应的机会,神色一敛后快速地沉声说:“我说了,我大费周章请你来,是为了向你提供工作的。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的手下死前手边只有一本写着你名字的记事本?” 一张照片被浮士德从他的西装胸前口袋里夹出,按上木桌:“看看这张脸。眼熟吗?” 欧德的大脑还在有些慢半拍地消化浮士德扔出的信息,下意识地低头:“——我见过他,在一轮面试的时候。” “他就是在那时候发现你的——发现你有远超于常人的……”浮士德干咂吧了一下嘴,斟酌着字眼说,“魅力值。” “这种程度的魅力值可能会对正常人造成一定程度上的精神污染,如果再严重一点,甚至会将人扭曲成怪物。”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怪物,身上多长几条触手或者眼睛的那种。” “……”欧德的心刚摇摆着有些倒向浮士德的说辞,闻言顿时又掰了回来,“我怎么没见钱宁长出什么多余的东西呢?他甚至不愿借给我贷款,还得我反复游说。” “——这情况确实挺少见的,但在刚刚的逃跑尝试中,你不是已经在负责押送你的那两个倒霉蛋身上试过你这项特殊的能力了吗?”浮士德又点燃了第二根雪茄,“不然你以为一个饱经训练的特种兵,是怎么打到一半盯着你犯迷糊的?我只能推测,你的魅力值或许对实力越强的人,影响效果越大。” 第8章 “就像我,这会儿就很想上你。” 欧德:“……” 欧德:“…………你说什么?” 浮士德吹出一口烟:“别担心,我的性向很正常,我有我的爱人。但你,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你以为我那位手下记下你的名字是因为什么?为了向我举荐优秀人才?不。” “他是一名真正的、来自邪.教的卧底,他把那本笔记带在身边,是想要抓走你,作为献给他神明的祭品。” “但这,这只是一碟开胃菜。” “有这样的魅力值,日后你遇到的危险,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加致命。” “加入gorcc,我们可以训练你,让你拥有自保的能力。你还想要什么?工作?公务员的编制?都可以。包括你心心念念的祖宅,我可以掏自己的腰包,出全资替你买下来。” “而且,”浮士德拿下烟,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深深看了欧德一眼,“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会竭尽全力保护每一个自己人——只要你不丢失本心。” “……”欧德不得不迫使自己挪开视线,去看点别的什么东西,才能抵抗得住浮士德提出的有关帮忙买下祖宅的诱惑。 即便理智在警告他“这人只是说得好听,根本没有出示任何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他的身份”,他还是升起一股“先答应再说”的冲动。 欧德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摇曳不定的目光本能地被表示时间的那块扭曲钟表吸引住。本想看看现在几点、他还有多少权衡利弊的时间,但下一秒:“……喂。那边那块钟是怎么回事?” “哦,是说那块看起来像要融化的钟吗?”浮士德没有跟随欧德的目光回头,他做完许诺,就收起了那只出现了短短几秒的严肃,随意地夹着烟说: “从克塔尼德手里捞回来的好东西。它能检测周围的时间乱流,如果有人要被扯进乱流中,他眼中看到的指针就会乱——” “它在往回倒。”欧德紧紧盯着那块从慢到快,逆向旋转的钟表,打断浮士德的话。 浮士德微微一愣,回头看了眼钟表,又猛地回头看向欧德。下一秒猛扑而来,一巴掌拍开了手术台上的束缚开关,另一只手探向腰间拽下手枪,连烟头因此烫上手指都顾不上管。 他没头没脑地将手枪强行塞进欧德的手里:“抓紧!我说不想死就抓紧——” 最后一个“它”字没能落进欧德的耳中。 一种像是被丢进绞肉机切割般的痛楚降临在欧德的身上——欧德简直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跟着疼痛。 他的眼前一花,再下一秒,忽地向下坠落,坠进一辆装满金色稻草的牛车中。 牛车在葱郁的密林中穿行,蹄声嘚嘚,踩得碎石滚动。 “嘿!朋友,”前座的车夫一边催着牛前进,一边在山路颠簸中乐呵呵地回头看向坐在车板上、神色凝固住了的欧德,“能问问吗,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咱们捕梦小镇?” 作者有话说: ---------------------- [求你了]评论……评论……给我多多的评论![星星眼] 第4章 他必定是获得最终胜利的那…… “……”欧德半晌没能说得出话。 他在牛车上颠簸了几秒,猛然一拍车侧的挡板:“停车!我要下去!” “?”车夫被他吓了一跳,脸上那带着点腼腆期慕的笑容顿时变得尴尬。他一时有些手忙脚乱:“是我问得多了,我就想……唉,我不问了。” 小伙懊恼地又偷瞟了一眼欧德神色冷峻的面庞,赶紧回身坐正,并不知道欧德的突然反常,并非由于他的八卦,而是因为—— ‘捕梦小镇。’欧德的视线滑过周遭的一切,无声地在口中念着这个地名,心脏跳得又重又快,‘这里是捕梦小镇?可——这里不是应该在6月2号的清晨就已经被焚毁了吗?’ ‘怎么回事?时间真的逆转了?还是……我因为伤口疼晕过去了,他们加大了药量,我现在是在做梦,梦到了我失去的那段记忆?’ 欧德下意识地抬手想拍拍自己的脸颊,但右手刚动,就听“咔哒”一声轻响,感受到了某种冷硬的东西正被自己握在掌心中。 “……”他缓缓低下头,看清了那样东西—— 是枪。 那把浮士德塞进他手里的手.枪。 “什么声音?”前座的车夫困惑发问。 欧德抓着枪的手指慢慢收紧,仿佛攥住了他在这忽然变得无法理解、魔幻混乱的世界里唯一的可靠和安全感:“没什么,鞋底的铆钉不小心撞上了车板,还好,没留印子。” 他迅速解开西装的纽扣,将手枪藏进宽大的内口袋里,并在这短短的几秒中想明白了接下来的计划: 不论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他都得先顺着走下去,才能弄明白后续的真相。 ……又或者。 他突然想。 如果这真的是现实……浮士德说得都是真的,他遇上了时间倒流……那现在,是不是还没到6月2日? 他是不是可以立刻下车,赶回伦敦,和钱宁敲定贷款事宜? 他甚至来得及取回祖父的遗体、安排好下葬事宜,再去参加6月2日的最后一场公务员面试! 欧德无法抑制地亢奋起来,但当他张嘴想要再次向车夫说出停车请求时,左手忽地传来一阵被细铁丝厮磨般的疼痛感。他低头看去,就瞧见那根老疯子交给他的吊坠项链在他指尖缠绕了几道,老旧带锈的银色相片坠子在他手掌间晃动。 老疯子那双绝望中带着希冀的眼睛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张开的嘴又僵住了。一股愧疚和羞惭涌上心头: 他回去了,那个孩子怎么办?他许下的承诺怎么办? 倘若这真是时间重来,那么或许这就是救下那个孩子——甚至是救下全镇人的唯一机会,因为6月2日时,这座小镇就将被烧得只剩布满焦尸的废墟了。 欧德沉浸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思考中,等他一头撞在树上,猛的回过神时,他才发觉自己竟在徘徊纠结中,仍是凭本能的渴望下了车,走到了密林边缘。 前方是一片绿色的田野。站在林边,他能看见最近的市镇就在田野的另一端,只要赶过去,一路辗转回伦敦,就能接回祖父,就能赶得上最后一轮面试,就会踏上他人生的正轨。 洒满阳光的田野距离他仅一步之遥,可他停在林荫与阳光交织的光影里,却踟蹰了。 他回过头,仿佛想越过密不透风的深林,看见小镇上那个素未谋面、也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孩子;又转回头,看向前方光明坦荡的公路大道。 剧烈的挣扎令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起来,有那么一刻,他内心的渴求压倒了对道德的坚持,促使他抬手触摸向面前的阳光—— “倏……” 一阵极轻的风声响过,下一秒,属于街道的嘈杂声骤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包围了他。 “?!”欧德错愕地看向周围突变的环境,发觉自己不知为何被传送进了一个封闭式的后院。 院子是由高高的石墙包围起来的,前方连接着一座维多利亚式建筑。建筑后门上挂一个木招牌,写着“捕梦旅馆”。 “怎么……”欧德因这突变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条件反射地抬手虚压住胸口的手枪。 坚硬的枪身给了他笃实的底气,思忖片刻后,他却没有立即走进旅馆,反倒转身,从后院通往外界的木扉门处走了出去。 旅馆的后院连通着一条满是泥泞的长街,到处都是灰扑扑的旧式建筑。 几辆旧式马车在街上哒哒地前行,车轮溅起小片泥水。 许多没精打采的人倚靠在门廊下的人抽着烟,还有不少酒鬼醉醺醺地倒在泥地里。 ——建筑风格也就算了,这些人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可不像1980年的人。 欧德皱着眉快步穿过长街,一路向着远方的密林走去。他有个猜想要验证: 为什么当他伸手出密林时,却被传送了旅馆后院? 倘若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这是否意味着整座捕梦小镇正被某种……魔法结界包围着(科学主义的欧德在心里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不容许任何人离开? ……如果是,那这魔法是谁下的?又为了什么? 怀揣着重重思虑,他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抵达密林边缘时,已经气喘吁吁,脚掌被皮鞋磨得生疼。 他抬头看向远方的田野,此时,先前看到的阳光已经染上了黄昏的红,湛蓝的天被染得紫红一片。 他稳住呼吸,再度冲着林外的霞光伸手—— “倏……” 熟悉的风声,他再度回到了旅馆后院。 “……”欧德的心跳快了起来。 他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之前,那世界险恶而面容可怖,此时正虎视眈眈地向他伸来垂涎的魔爪。 第9章 但紧跟着,他又浑身冰冷地意识到—— 他并不是“站在那个世界之前”,而是早已踏入其中。 上一轮他不知做了什么,从捕梦小镇成功逃脱,但那个世界并没有放过他。它将他再度拖回了捕梦小镇,仿佛他在这里和其他镇民一起死去,才是命运应有的轨迹。 ——但他要顺应命运吗?要顺遂对方的意愿吗? “不,可,能。”他紧盯着那扇旅馆的后门,一字一顿地说,绿色的眼睛里像是燃着愤怒灼烧成的火。 他会活下去。活到大火之后。 并且这一次,他会找到那个孩子,也会赶上最后一场面试。 他会接回祖父,他会和钱宁达成合作。如果这世上真有命运—— 他必定是获得最终胜利的那一方。 欧德渐渐冷静下来了,他站直身体,平稳呼吸,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将藏在胸前口袋内的手枪取出,上膛,就这么开着保险,将冰冷的枪膛顺着劲瘦的腰际,塞进更方便抽取的腰侧皮带里。 随后,抬手推开旅馆后门,一步跨入。 “alas……my love, you do me wrong……”慢曲调的民谣在旅馆一楼的集体餐厅中流淌。 欧德闻到面包与麦芽酒的香气,混杂些许海风的咸湿,越过旅馆前窗,他能望见旅馆南面所邻的港口,还有远方无垠的黑海。 “哦,多么俊俏的面庞!”旅馆的老板娘眼睛发亮地从柜台后站起来,“需要住宿或者晚餐吗,亲爱的?” 穷穷的欧德摸摸自己兜里的一便士硬币,静默了三秒,随后面不改色地晃到柜台前,单臂搭上柜台,刚准备开始自己的表演,就见柜台边随意摊放着一份报纸,上面的头版头条用放大标粗的字体写着“开膛手杰克再犯案!!苏格兰场毫无作为”:“……呃,这是?” “哦!那是今天的报纸。”老板娘一看长得好看的人就倍觉亲切,热情又难掩忧虑地说,“很可怕,对吧?这已经是那个疯子犯下的第三起案件了……这次他甚至一次性杀死了两个可怜的女人!我知道街上有些没用、但又想展现自己男人气概的蠢货会宣称这些妓女死得活该,但——” “今天的、报纸?”欧德紧盯着报纸上“1888.10.7”的标注日期,重复了一遍老板娘的话。 如果这份报纸是今天的,那岂不是意味着他现在并不在1980年5月末的捕梦小镇,而在1888年?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困惑归困惑,并不影响他的表演。 欧德随手丢开报纸,重新斜靠在柜台边,姿态随性,带着几分刚吵完架似的恼火:“真希望那什么杰克的能突然跑到我家去,好好教育教育那个老头子——算了。给我一个房间,再送一份晚餐,我要最好的屋——哦该死。” 他将公子哥离家出走后兜里没钱的懊恼演得淋漓尽致:“跟那老家伙吵了一顿,完全忘记带钱再冲出门了——嘿!”他顿了一下才道,“我能用这块手表抵债吗?” 能被银行允许带出老宅的手表当然不贵。它连牌子都没有,是对名牌不太了解的父亲在出差时给母亲带的,比起经济价值,承载得更多的是回忆。 这种杂牌表在1980年想卖二手都未必会有人想买,但放在1888年,即使是最普通、只能报时的怀表,也需要普通工薪阶级省吃俭用才能购买,更别提欧德这块手表还具备万年历、计时的功能,在当时也就只有贵族或者大资本家才能买得起。 欧德在心里估着物价,紧跟着又想后面一定要想办法把表赎回来,面上则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去瞅老板娘:“求你了……?” 他塑造公子哥离家出走的形象,只是想尽快合理化自己抵押手表的行为。不然在这个年代,一个人身无分文,连旅馆租金都付不起,却能拿出价值连城的手表,很容易被人怀疑手表是不是被偷的,他可不想再被逮一次了。 但合理化归合理化,他并不希望老板娘真把他看成麻烦差劲的大少爷,万一以后需要向老板娘打听情报呢? 老板娘差点被那双眼尾泛红、好像刚哭完没多久的狗狗眼瞅得母爱变质,干咳一声后正色道:“当然可以!你这块表如果拿去典当,能换来住在我这儿一辈子还有余的钱。我把表给你留着,任何时候你有钱支付房款了,都可以来换回它。” 老板娘弯下腰去抽屉里找钥匙。与此同时,旅馆二楼气冲冲跑下一人,闷头冲到柜台边一锤桌台: “314房的客人也太龟毛了!之前挑剔被子不够柔软蓬松,我们给他换了;挑剔浴缸不够干净,我把那浴缸给他用白兰地擦了一遍;说送上去的晚餐不够好,咱们的大厨按他的要求重做了一车餐点,结果送上去什么样,端下来还是什么样,这人什么意思……” 抱怨声中,一直忠实于人设,以放松的姿态靠在柜台边的欧德忽然在柜台后挂的方镜中,看到一张让他心中一突的面孔—— ‘那个邪.教卧底。’欧德的身体不着痕迹地紧绷起来,同时站直了身体,伸手搭向腰间的手枪,用后背面对走进旅馆正门的邪.教卧底,‘他怎么会……’ 浮士德给他看卧底照片时说的话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你以为我那位手下记下你的名字是因为什么?为了向我举荐优秀人才?不。” “他是一名真正的、来自邪.教的卧底,他把那本笔记带在身边,是想要抓走你,作为献给他神明的祭品。” 接下来的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五秒之内: 侍应生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那椰蓉牛角包做得多酥软啊!浓汤闻了我都觉得饿……” 老板娘从柜台后站起身,递来钥匙:“喏,214号房,那屋子里有一扇面朝太阳的大窗……” 真正饥饿的欧德状似镇定、实则迅速地从老板娘手中接过钥匙,礼貌点头后转身走向楼梯,最开始的几层只是匀速攀爬,随后越来越快—— “喂,那边那个红褐色头发的!”卧底的喊声蓦然从一楼传来。 欧德骤然迈开双腿,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二楼冲去。 他记得这座旅馆并不高,一楼还做了装饰性的屋檐,他可以从二楼的客房窗户跃下去,幸运的话连个扭伤都不会有—— “嘿!站住……”卧底的声音忽然从正常的男声,变成浑厚沉闷、简直像从淤泥下翻出的蛙鸣。 欧德不知道老板娘和侍应生有没有听到这声奇怪的呼喝、会不会觉得这场追逐战很可疑,他没空想这些,也没空回头,冲到214号房前就将钥匙粗暴地捅进孔眼,撞进房门。 来不及站稳脚跟,他立即回身狠狠掼上房门,转身面对走廊时,刚好和追上来的卧底打了个照面:“——上帝!” “乓!!” 房门重重关上。 卧底探进门的左手手指被硬生生夹断了一小节,“啪嗒”一声坠落下地,那覆盖着黏液的青灰色指节根本不像人类的,倒像是青蛙的。 欧德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试图将卧底那在短短几秒内变得丑陋肿胀、两眼向侧凸起,简直像具浮尸的脑袋甩出脑海,一边拖拽来周围任何能够得到的家具,堵住房门。紧跟着他意识到—— 我有枪啊。 对啊!他有枪! 欧德简直要大骂突然脑子突然不灵光的自己了,如果不是“魔法或许真的存在”这个可能极大的动摇了他的心神,他甚至应该在一开始就不往二楼走,直接穿过柜台从后院逃走的:“——好。没问题的。浮士德把这把枪给了我,它应该能对付这些怪——” 没等他催眠完自己,房门骤然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嘭!” 非人的力道将堵在门前的书桌、床头柜像积木一样撞飞出去,欧德不得不蹲下身体,才躲过擦着他头顶飞出窗外的床头柜:“——见鬼!!” 他在蹲下的同时将枪口匆匆对准门口,顾不上是否瞄准了怪物——反正以对方变形后膨胀得快撑满走廊的体型,往门外哪儿指都能射中——用力扣下扳机: “乓!” 一枚夹杂着虹彩般光芒的子弹脱膛而出,悄没生息地没入怪物的左胸膛。 它一点没对怪物起到阻拦作用,那巨大的浮尸怪依旧咆哮着飞扑向他,腥臭的口气喷上他的面庞—— “轰!” 一团和子弹同色系的光芒从子弹没入处炸开,如同一场微缩的爆炸。斑斓的火光在眨眼间在浮尸胸口掏出一个成年男性拳头大小的坑洞,将坑洞内的血肉——如果这怪物身体里的的确是血肉的话——烧灼得只剩白灰。 “▄▁█▂——”那怪物猛地仰身,发出一声轰鸣般的咆哮。 但即使胸口通了个大洞,它依旧仍能活动,那两只歪到头两侧的凸眼睛一下怨毒地看向他,断了一截指骨的长手掌以挥出猛烈风声的速度猛然捅进欧德的小腿! “——” 痛到极致是发不出声的。欧德的嘴徒劳的张开,喉咙却因声带闭合而连呼吸都困难。 第10章 他的身体向侧偏倒,手臂却在痉挛中操纵着双手,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将枪口再次指向怪物: “乓!乓!乓!” 他的第一枪射在了怪物的右胸口,第二、三枪因为摔倒一路歪斜向上,一枪射在怪物的右肩,一枪射进了空气。 这些部位似乎都不是怪物的要害,但此时此刻,狂暴中的怪物已经彻底被激怒了,它抽出捅进欧德小腿中的长手掌,转而控制住欧德还想再射击的双手,嘴巴像鱼嘴一样向两侧骤然咧开,一张黑洞洞、内里布满黄色獠牙的嘴凶狠地向他咬来—— 而后戛然而止。 “……?”已经别无他法,只能尽可能地偏过头颅,意图让死亡来得晚一点、哪怕晚一秒的欧德渐渐睁开眼,在惊疑不定中试探地转回头。 “咕……”怪物发出一声埋怨似的哼哼,原本压着欧德右手的长手掌居然松开了,冰凉黏腻的手指抵住欧德的侧脸,将他重新掰回原本那个露出颀长脆弱的侧颈线条,仿佛引颈就戮、献祭自我般的姿势。 欧德:“……?” “我只能推测,你的魅力值或许对实力越强的人,影响效果越大。” 浮士德的话又一次在不经意间掠过他的脑海。 “…………”欧德僵硬地躺在原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维持着露出侧颈的姿势不变,慢慢举起拿着枪的右手。 怪物还在哼哼唧唧,着魔似的用冰凉的指尖划拨他的侧颈,丝毫没注意到一把黑亮的手枪逼近了它,枪口抵上它的头颅。 然后。 “乒!” 作者有话说: ---------------------- maya,凉得我瑟瑟发抖……算了算了,趴进评论区等待评论降临.jpg[可怜] 第5章 他的小腿光洁如新,仿佛从…… 斑斓的火光炸开了。 一秒、两秒……怪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肉山似的向前倾倒,瘫在地面上不再动弹。 “呼……呼……”欧德在怪物跪倒的同时就猛然翻滚、拉开距离,此时侧躺在地,喘着气,满脸冷汗。 他缓了一阵,才迫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已经麻木了的腿,跨过怪物不动了的尸体,看向房间外。 伤口很痛。亟待处理。但这怪物如果还有其他同伙呢? 他紧紧攥着枪,谨慎地探头看向门外。 走廊里静悄悄的,夜色已经替代夕阳的余晖占据了这里。看起来并没有第二只怪物的迹象。 一种奇怪的灰黄色透明胶质笼罩着这片走廊,并在缓缓消退。 ‘这一定是怪物用的某种手段。魔法之类的。’欧德抬手扶住门槛,浑身在不停地冒出冷汗。他试图用思考分散注意,缓解小腿传来的钝痛,‘能够隔绝声音,所以走廊两边的邻居们没一个出来探看情况的。’ ‘或许这手段还能混淆人的视听,否则底下那位老板一定会在瞧见怪物追上我的时候,做些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不管是恐惧还是本能的攻击。’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紧跟着发现不对: 之前那股来自怪物身上的恶臭呢? 他身上之前沾了那么多粘液,现在怎么都不见了? “……”欧德几乎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难道刚刚那些都是自己的幻觉——猛然低头,就见地面上那庞大的怪物正无声地散出大股烟雾,逐渐缩水成正常人类的模样。 ——还好,不是幻觉。欧德大大松了口气,紧跟着又有些茫然:我……算是杀人了吗? 杀[人]。 父亲当年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他会被磨削掉对生命的敬畏!……他会用审视的目光寻找它们的致命点——他甚至可能会因为夺走生命而获得快感!” “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日后变成那样的怪物——” 怪物。 欧德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心脏,仿佛想用手指确认那里刚才是否曾因杀死怪物而愉悦地跳动。但在触碰到胸膛前,他停住了: 不。我不是怪物。 父亲同样说过,夺取生命,不是为了必要的生存,纯粹是为了取乐,那才是怪物。 他没有用其他生命取乐,他没有做错。 欧德收回手,又恢复了冷静。他垂下头,去看地上的尸体:必须马上把它处理掉。否则一会侍应生按照他的要求送晚饭上来,他没法解释自己的屋子里为什么躺着一个死人。谁会相信他说的“这人刚刚变成怪物想杀我”?就算是半小时前的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欧德磨着牙,一边在心里大骂这卧底死都死了,干什么还非得注重仪容仪表,变回漂亮的样子示人,一边关上门,拖着残腿去拽地上的死尸。 尸体缩水后,枪弹孔眼也跟着缩水,血水缓慢流淌,尚未打湿太多地方。 欧德一路跌撞着,以最快的速度将尸体怼进卫生间的浴缸里,脱掉身上染血的衣服,冲洗掉血迹,用房间里配送的白兰地处理伤口。 太痛了。 酒水浇上伤口的瞬间,欧德几乎要晕过去,但是他不能。 他右手浇着酒,牙齿死死咬着左手虎口。 等到酒水浇完,他没给自己时间等待酒精挥发、疼痛缓解,立即用干净毛巾包扎起来,套上旅馆配的干净浴袍,回到主卧,擦干最后一点地毯上的血迹。 等他终于贴着床沿,跌坐在地时,他几乎脱力,两眼鳏鳏地岔着两条腿,平日里最重视的形象直接被丢到了瓜哇国,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好饿。 怎么晚饭还没送来?实在不行把那个什么314退回厨房的餐点送给他也行啊,他不挑的。 过分好的记忆力在这会儿坏心眼地添乱,让他想起侍应之前的描述:“……还有浇淋了肯特郡黑松露的肋眼牛排,那汁水多的!刀子插进去都能炸出肉汁来……还有裹着坚果葡萄干的香草冰淇淋,融进了榛果的黑巧克力……” 饥肠辘辘的欧德咽了口口水,起身想要觅食了。 半秒后,腿上通了几个洞的欧德又老实坐下了。 吃不到牛排冰淇淋巧克力的欧德开始在心里大加批判314的房客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看就是个挑剔病晚期的富二代或者贵族。 但他很清楚,虽然他经历了一番生死,但这番战斗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分钟,加上他清理痕迹的时间也不过一刻钟不到,晚餐哪能那么快送来? 他只能摸摸肚子,一边不停咽着口水,一边转移思绪去想别的事,比如他那彻底崩溃的世界观。 ……算了,还不如填饱肚子重要。 欧德直接跳过抗拒否认的阶段,开始仰着头呆呆地想:如果怪物真的存在,那上帝是不是也真的存在? 上帝他老人家不打邪神吗?他站这儿喊上帝一声,上帝能应吗? ……上帝为什么要那么早地接走他的父母,又带走他的祖父呢? 小腿的伤口开始麻木,欧德感觉好受些了,便撑着床边坐上床。 他的思维有点漫无边际,花了三秒的时间去批判“多柔软的床铺啊,314真是闲得没事净挑刺”,才开始想正事: 捕梦小镇外围的屏障是谁下的?大火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被逆转时间到了1888年? 这一切会和那个丑怪物有关吗?毕竟如何时间逆转不是那丑家伙做的,对方又是如何追着自己,一路从1980年跟到1888年的捕梦小镇来的? 他生出了几分懊恼:可惜那怪物死了,要是活的,他还能试着利用魅力值套套情—— “咚。” 浴室里忽地传来什么东西撞击浴缸壁的声音。 “……”欧德浑身一个激灵,霎时僵住。 ……不是吧?他只是心里这么一想,甚至都没嘴上这么一提,上帝想显灵也不需要挑在这种时候—— “哗啦——” 浴室的木门被撞得四分五裂,之前死的只剩一具人尸的浮肿怪物冲着他的右腰直扑而来。 对方的速度很快,快得几乎木门的撞裂声刚响,就已经扑上了床。 但欧德哪怕在叉着腿席地而坐时,右手都没离开过腰间的手枪,在木门开裂的瞬间他就向右一滚,摔下地面,同时反身两枪直指怪物头颅! “乓乓!” 子弹这次虚穿过了怪物的脑袋,没入天花板。 那怪物的身影下一秒就泛起波纹,幻境似的散了,床铺上显露出一道瘦韧的身影双手撑住床铺,借力跃起,冲着欧德再次扑来,伸出的双手目标明确,直奔着欧德手中的枪:“给我——混账,松手!” “哐当——” 两人像保龄球似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四肢纠缠在一起,费劲地争夺手枪。 欧德是个四肢不勤的文科生,这个邪.教卧底好像也不是外勤人员,两个人的打架技巧都相当没有水准,为了能赢、能活下去甚至不上台面,一个拿手戳眼睛,一个拿膝盖顶下面。 “给……我。”卧底抢得直咬牙,“如果不是这把枪……你早——啊!” 第11章 欧德揪着卧底的衣领,直接在滚动中将卧底的后脑撞上床脚:“你都能变丑八怪了,我不能用枪?你别太离谱——别动了!” 欧德是个机会主义者,一向善于抓住一闪而过的机会。 他趁着敌人因为撞击眩晕,一个翻身骑到对方身上,用体重压住对方,一把扯松自己的衣袍领口,露出侧颈线条的同时,借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姿势用枪口顶住对方的太阳穴: “说!我的时间是不是你逆转的!?是不是你带我来1888年的?!” 脖子有什么好看的,欧德是真不理解。有这癖好怎么不去圣詹姆斯公园看鸭脖子呢?那儿还有天鹅呢。 但面对生死之战,任何看起来不确信的砝码他都必须丢上赌桌。因为他要活着。要活着,就得倾其所有。 小腿因为翻滚痛得够呛,欧德双手稳而紧地持着枪,不着痕迹地吸气,又出了一身细汗。 “……”卧底的眼神都痴了,那双甚至得算是漂亮的眼睛着迷一样注视着欧德,目光贪婪地在背着月光、五官与身躯的轮廓都在光影交织下显得更加分明,又多了几份暧昧不清的欧德身上滑动。 那片从浴袍下露出的苍白皮肤上蒙着一层薄汗,在月光下随着呼吸起伏而闪耀,呈现出一种洒了钻石粉似的梦幻质感。 “什么……时间?”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时间逆转的事?”欧德皱眉,“那你是怎么跟来1888年的?” “我只是……跟着你一路走进捕梦小镇……”卧底看着欧德的脸色变得难看,慌忙道:“你别……别不高兴。我跟你说,你手上这枪是个宝贝。一开始在楼底下,我还以为那就是gorcc配发的统一制式配枪呢!但一用魔法我就知道不对了——那是浮士德的私人配枪,是不是?” 卧底说着说着,居然还吃起醋来:“为什么你拿着浮士德的配枪?你跟他什么关系?那不是好人我跟你说,他一个玩政治的,心能干净到哪——唔!” 欧德不客气地一把掐住卧底的下巴,粗暴地将浮士德的枪直接捅进卧底嘴里,手指搭上扳机:“我也是玩政治的。” 浮士德再讨厌,好歹在最后关头没掉链子,及时给了他保命的枪。而且迄今为止说的话没一句骗他的。 你一个卧底三番两次的想杀他,到底有什么立场说人家浮士德心不干净? 欧德用枪口顶着卧底的喉咙,无视对方痛苦的神情:“回答我问的问题,别说多余的话。你刚刚说这枪哪里不对?” 卧底在挣扎中流下生理性的眼泪。欧德收回手枪后,他干呕了几声,才哑着嗓子,红着眼睛说:“浮士德是个魔法师,他改过自己的枪。他的枪可以抵御魔法,不然在楼下我就用魔法截住你了,我是个魔法师——” 欧德注意到卧底居然在说自己是魔法师时,悄然用渴求的目光瞅了他一眼,活像是在故意攀扯和问题无关的回答,就期待着他再捅一次喉咙似的。 “……”太变态了,欧德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明面上却将枪口抵上卧底的下颌,微微附身,轻声低语,“乖一点,才有奖励,懂吗?” 奖励你一颗子弹。欧德想。 他才不管人形的卧底长得好不好看,在世俗眼光里是不是已经算得上容貌上成,刚刚那青灰色的浮尸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如果非要往卧底那张现在看起来唇形漂亮的嘴里灌点什么,他只想灌进去一枪匣那种会爆炸的子弹。 欧德贴近卧底的耳边,低声说:“刚刚我明明命中了你的头颅,为什么你没死?难道那怪物只是我的幻觉?”他想到第二次遇袭时,子弹穿过怪物的头颅,打进天花板的画面。 卧底战栗了一下,转过脸想去贴欧德的唇,但被欧德避开了:“……那是我召唤的化身。” 欧德用枪口将卧底的脸拨回去,继续低声说:“说仔细点。” 卧底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那双眸色浅淡缥缈得像海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欧德:“我是深潜者的后裔……深潜者的子嗣可以在成年后选择是否蜕变,但我不想变得丑陋。” “我想要得到力量,也想在人间行走,所以我选择了折中的方式。看着我,看我脖颈间那条穿着鱼鳞的项链——有深潜者血脉的魔法师能利用它召唤深潜者的化身,你刚刚只是摧毁了我召来的化身而已。” “……什么是深潜者?”欧德哑声问,“它有什么弱点?” 他不知道该为真正的深潜者似乎无法伪装成人形而高兴,还是该为敌人的手段远比他想得要多,并不如他最初想得只是暴力打怪兽那么简单而感到不寒而栗。 这次的怪物背后其实藏着的是一个人,但他依旧因为对方怪物的形象,就下意识的认为对方蠢笨低智,根本没想过装死、使诈的可能性。可这个全新的世界挑战他过去三观的地方太多了,他真的要将从前在故事里看到的刻板印象,套用到这些怪物身上吗? 如果和刻板印象恰恰相反,这些怪物同样有着不下于人类的智慧呢? 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说话。” “我……”卧底微微扩张的瞳孔忽地骤然一缩,像有什么东西猛地锥了他一击,将他从魂不守舍中拽回了清醒。 他的神色在回想起自己都说了哪些内容后,霎时变得异常难看:“我不会告诉你。我许下过誓言——” 欧德在卧底的眼神向下移去的瞬间,就反应极快的一把扯断卧底脖颈上的鱼鳞项链:“你休想变身!” “不——!!”卧底像被逼上绝路般大吼,“还给我!!” 其实欧德还想拿鱼鳞项链钓着卧底,好再问一问对方信奉的是哪一路邪神,有什么保密诀窍的,但卧底的承压能力实在是太弱了。 在被扯掉项链的瞬间,卧底就像走投无路了一样发出一声疯狂的嘶吼,随后狠狠一咬自己的舌条,满口鲜血地凶恶盯着欧德:“dagon, ya gnaiih r'luhhor, nafl'fhtagn r'luh ph'nglui ya gn'th'bthnk!” 欧德都想不通一个人舌头被咬得快断掉,是怎么能那么快地说出那么奇怪、活像快被痰噎死的青蛙一样的语言的。整段话里除了“dagon(大衮)”是他熟悉的单词,其他的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这不妨碍他拖着沉重得像灌了铅的手臂冲着卧底立即举枪,对准卧底冲他狰狞而笑的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乓!” 卧底在生死的瞬间猛然向下一缩身,裹着虹彩的子弹擦着他——或者说它的眼珠没入地面,激得刚蜕变完毕,就痛失了左眼的鱼头怪物发出一声擂鼓般的咆哮。 欧德在下一秒就被怪物猛地掀了出去,整个人像没重量似的向上飞起,狠狠撞上天花板。 “嗯。”欧德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阵发白,但他顾不上等什么视野恢复,只冲着下方一股脑地将所有子弹倾泻而出,无视手筋过度运动带来的一切痉挛抽痛—— “嘭。” 最开始是一声炸鸣。 而后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连贯成串的炸鸣声汇在一起,几乎将欧德的耳朵震聋。而当他向下坠落时,他脑中只转动着一个念头: 有炸鸣声。 说明都射中了。 这么多子弹,怪物会死吧? 一定会死。 拜托一定要死!! “咚!” 他坠下了地面。 地面是软的,像是落进了一块巨大蓬松的蛋糕——除了这蛋糕臭得可怖,令欧德本能地反呕。 但当他从怪物的肚皮上翻滚下地时,喜悦的泪水却从眼眶中夺眶而出——因为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没有鱼鳞项链可以召请化身,卧底唯一能选择的只有接受蜕变。 这次他的子弹射中的不再只是幻影,而是卧底的本体。 视野渐渐恢复,他顾不上去感受后背的肋骨是不是断了几根,连跪带爬地挪到怪物那说不清是更像鱼,还是更像肿尸的脑袋边,猛然举起手枪,疯狂地、不管不顾地用枪柄狠狠砸上怪物的头颅,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摔撞的声音从颅骨的碎裂声,变成木棍砸入肉泥般的粘稠水声,他才渐渐缓下动作,跪倒在死尸边粗粗地喘气。 溅到他身上的血污没有消失。怪物也没有消失。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欧德缓了一会,低头看看手中紧攥的枪,有些恍惚。 头很晕,不知道是刚刚撞的,还是累的,还是肾上腺素剧烈分泌又大量消退带来的抽离感。 饥饿和疼痛纠缠着他,让他的手微微发抖。 我得休息一下。他这么想,我得好好睡一觉。 因为还有明天,还有很多尤待解决的谜团,他还不知道老疯子的孩子在哪,小镇的大火是谁放的,屏障是谁设置的,时间是谁逆转的——原本他心中的嫌疑人是浮尸怪先生,但刚刚他排除了对方的嫌疑。 他扶着膝盖站起来,踉跄了一下,随后拖曳着步伐来到门边,将门紧紧反锁,缓慢地、一点点将能堆的东西堆到门前堵住,免得再有浮尸怪先生的同类跑来探亲。 第12章 等他终于倒上床时,窗外响起夜枭的叫声,一声应着一声。 他面朝上躺着,抬起手臂压着额头,浅薄的水汽打湿了眼睫,但他心里其实没有任何委屈,只有平静。 一团火在他胸口安静的、冷冽地燃烧着,那是他的愤怒。 他在发着低烧。但他知道,他会活过今晚。明天早晨,他会和晨光一起醒来。 然后他会下去吃饭,吃很多,补上今晚错过的份,然后他会带着充足的精神,去踹碎任何想要终结他性命的狗屎命运。 强大而难以战胜的敌人尸体正在他床脚边的地面上躺着。不论接下来他还要面对什么,下一具将要躺在地上变得冰冷的的尸体,都不会是他的。 绝不会是他的。 欧德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坠入黑沉的睡眠…… * 他又做梦了。 梦中他正身穿一袭满是冰锥状宝石的礼服,懒散地撑着下颌坐在一张长礼桌前,周围拥挤着同样打扮华美、风格迥异的男男女女。 他的心情很好,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塞各种美食,炸得酥嫩的烤兔腿、炖得香稠的土豆时蔬烩、味道鲜嫩的蘑菇炖肉汤,还有甜甜的手指饼干,咬起来就像骨头一样嘎嘣脆。 腿部的隐隐作痛渐渐消解了,饥饿也被逐渐赶走。忽然,一旁挤来一具裹挟着雪茄香气的身体。 他回头就看见浮士德头发凌乱、喘着粗气挤开他身边的女士,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我真……这里的人是都听不懂拒绝吗?我说了,‘我不想跳舞,我有爱人’,他们就差把腿缠我身上!” “你从没跟我说过你的爱人是谁。”梦里的他缀饮了一口殷红如血的葡萄酒,因那甘甜浓厚的味道发出一声享受的叹息,“是——” “伊娃?”浮士德跟随他暗示的目光,将视线投向舞池中央,正揽着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跳舞的俄罗斯女人,脸都嫌恶得皱起来了,“她才不是——看看她,瞧见正和她跳舞的那个眼镜仔没?那是她的丈夫。” “——我说的‘丈夫’,是指在他们自己国家领过结婚证,可以合法互相继承遗产的的那种。你就没想过伊娃那个看起来就是个工作狂的冰疙瘩,为什么每天下班铃一打,就准时往外走,比谁都积极?家里有人热好了饭在等她呢。” 浮士德眼睁睁看着舞池里,个子更为高挑的女人面不改色地将手往下滑,沿着丈夫比她还瘦韧的腰往下滑,露出一个看到脏东西了似的绝望表情:“早晚我得把禁止员工当上司的面亲热这条写进规章制度里……” 浮士德只管大发牢骚,欧德只管大吃特吃。 宴席上的所有餐点都美味到极致了,欧德得说这是他吃过最享受的一餐,他甚至产生一种干涸的胃袋在肉汁的滋润下渐渐舒展、原本不知为何格外疲惫的身体都变得轻盈的感觉。 唯一让他苦恼的问题是,这烤兔腿确实太大了,大到他感觉自己的嘴都快张脱臼了;土豆时蔬烩不知为什么总是往碗下滴,明明他已经很小心了;这肉汤里的蘑菇鲜美是很鲜美,但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容易碎,他个人其实更喜欢吃带点儿嚼劲的。还有手指饼干…… 手指饼干…… “嘎嘣。嘎嘣。” 周围悠扬的乐曲骤然一静,那饼干的咀嚼声格外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嘎嘣。嘎嘣。” 是利齿将骨骼咬断、碾碎的声音。 “……”欧德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从梦中惊醒过来,就觉自己双手、前胸、脸颊一片粘稠湿润。 僵硬地低下头,他看到自己不知何时,竟站到了床尾,原本停放着怪物尸体的地方空荡一片,只剩下几段白森森的、沾着血的脊椎骨。 半凝固的黏血仍在一滴滴从他的下巴、手上向下砸落,砸落在他苍白的脚背上,溅飞在他不知何时松散了包扎的小腿上。 他的小腿光洁如新,仿佛从未受过伤。 作者有话说: ---------------------- 评论呢??我的评论呢?惊慌失措左右翻找.jpg 第6章 我从未如此遗憾过。…… “哗啦——” 狭小的浴室中,莲蓬头将冰冷的水砸向欧德。 他单手撑着墙壁,微微弓着后背,衣服被淋得透湿黏在身上,身体随着又深又重的呼吸起伏。几秒后—— “呕!!”欧德终于压不住强烈的反呕欲,猛地扑到洗手池边不断作呕,好像想借此将所有被他吞入胃中的骨血呕出来。 “啪嗒、啪嗒。”混杂着浅淡血色的水从深褐红色的发丝坠落,砸在雪白的洗手池池面上。 欧德抬手开了水龙头,将头埋在水柱下。几个问题沉重地鞭挞在他心上: 为什么我会梦游去吃那种东西?为什么我会觉得怪物的尸体好吃?为什么我的伤消失了,身体好像充满了力量? 这是人类该有的反应吗? 他……还是人类吗? 他忽然想到基地里,俄罗斯女人说的那句“还算是个人类吧”,突然生出懊悔——当时他怎么就没跟着她去实验室进一步检查呢? 怪物的血肉味在口腔中蔓延。他的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活像刚饮了血的吸血鬼。 欧德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一方面是因为这种跟人类天性完全背离的反应令他感到十分恶心,完全与他的道德观冲突;另一方面,他不喜欢不可控,更别提失控的是自己的身体。像他这种就算受了重伤,都要把事情方方面面全安置好才能安心睡觉的控制狂,根本忍受不了一点。 他甚至会产生一种过激的幻觉,好像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陌生的怪物正要钻出来,将他取而代之—— 好吧,欧德。这就属于被害妄想、偏执狂了。欧德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双手撑住洗脸池边缘,闭着眼,任水流裹挟自己。流水带走了头脑的温度,也带走了繁杂的情绪。 他冷静地想:不管怎么样,后面有机会一定要去趟gorcc,确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那之前,决不能轻易吃任何怪东西了——谁知道那东西上有多少病毒细菌?更糟一点,万一把他也变成丑鱼头呢?? 欧德在流水下一个激灵,溅起水花一响。恰好掩盖了外间破漏的窗户处,传来的玻璃被碾碎的细微响动。 夜色中,无数颗南瓜马车大小的玻璃珠逐渐漂浮向豁洞的窗口,在月光下折射着怪异的光。 那是一双双眼睛,属于深潜者大军。这些鱼头人身的怪物们循着同类血肉的气息,一路寻找到这里,知晓同类被杀而产生的憎怒令它们的鱼眼变得赤红,打头的那一个将瘦长的手掌缓缓探上破裂的窗台—— “咚咚咚。” 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忽然不轻不重地响起。 聚集在前排的深潜者们猛地抬头,紧跟着下一秒,整支深潜者大军就像见到猫的鼠潮般迅速褪去,在夜色中逃窜也似地涌向南面的海湾。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一次,这回稍微加重了一些,钻入刚好调整完情绪,直起身拿浴巾擦头的欧德耳中。 “……?”谁会在这时候敲门?难道是之前晚餐没送成,侍应又来送第二次吗? 欧德疑惑又有些警惕地顿住动作:“谁?” “住在你楼上的房客。”门外响起一道彬彬有礼的男士声音。 但欧德抬头看看天花板:楼上? 他住214,他楼上不就是……白天那个嫌浴缸不干净嫌床不软的豌豆公主? 哦,不对。现在看来应该是豌豆王子。 这个门欧德顿时就不想开了,他重新擦起头发,单手把浴袍的系带解了,脱下丢进脏衣筐里:“抱歉先生,我睡了。有什么问题您可以向老——” “咔哒。”一声手枪上膛的声音清晰地在门外响起。 314说:“恳请您。我不希望局面变得太难看。” “…………”欧德顿住。 凌晨三点,带枪来敲陌生人的房门,怎么看都来意不善。 欧德摸向腰间的枪,衡量了下把它当板砖用、跟子弹比速度的可能性,最终扯下一条干净浴巾,系在腰间,就这么半湿着身体,赤足走回外间。 他没做任何遮掩——被动不如主动,他打算干脆借这次机会,试一试所谓的魅力值究竟能否人类身上奏效。 如果对方心怀不轨,那么即便造成浮士德所说的“精神污染”,他也只是正当防卫,而如果对方没有杀他的意思……没有杀他的意思,为什么要半夜拿枪逼他开门? 欧德又调了一下腰间的浴巾,半露出清峻的胯骨,而后推开那些挡着门的家具,“咔哒”打开房门:“先生——” 一股冷泉与金属的凌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冰棱似的寒意和锋锐。 欧德有些错愕地顿住了,瞪视面前明显刚喷过香水,穿着深色经典三件套的男士。 对方胸前口袋里的巾帕一定是出门前特意调整过的,否则不可能在胸前口袋里放了一天,形状还那么挺括。侧口袋的金表链露出的长短恰到好处,领带夹没有任何一点歪斜…… 第13章 真是来约的?欧德的目光落在314的脸上,第一反应是这个,第二反应才是:不对。也许有些杀手就是有这种搞杀人仪式感的怪癖呢? 但门口的人并没有动,也没有举枪。月光透过走廊的落地窗侧洒在314先生的身上,将他修饰得像尊不真实的的艺术品。 他的五官有一种极富攻击性的美,杂糅着吸血鬼的矜贵,古希腊式的英挺,丝丝缕缕渗透出一股邪性。那头银色的半长头发轻盈地滑过肩膀,简直像月光在流淌:“我很抱歉不得不以这种方式见面——请收下它吧。” “……”欧德缓缓低头,看清对方递来的东西,“……你凌晨三点,举着枪也要逼我开门,就为了给我这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送一本《海狼》?” 你是不是有病——这话欧德没说出口。主要是吃了gorcc的堑,现在长一智,不把话聊死,那也许还有情报可以套。 314的奇葩先生居然真就杵在门口,就这个话题往下聊起来:“你看过《海狼》吗?” “……”我看过你这个神经病。 欧德神情木然,一方面是被这无法理解的剧情走向搞得没辙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发现了另一个细节:“你……看不见?” 从进门起,314的眼神就是散的。说是要给欧德送书,他的目光却虚穿过了欧德的身体;欧德张口说话时,他的脸微微侧了一下,像是要用耳朵去追欧德的方向,眼睛依旧茫然无着落地转动,像是试图在空气里捕捉什么他能看见的东西。 欧德面无表情地把浴巾提回胯骨以上,颇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感觉。他啥都不想说了,伸手去拿书,打算赶紧把盲眼王子打发回精致城堡里去。手伸到一半—— 欧德忽地顿住:等等。 这个人长得如此出众,如果在浮士德交给他的被害人列表里,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但他完全不记得有在那些证件照里见过对方。 一瞬间,欧德手臂上的寒毛直竖。 他的手停了片刻,又无声缩了回来,佯作不学无术道:“什么《海狼》?不,我不喜欢读书。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我要睡了。” 欧德整具身体都是绷紧的,手悄悄压上腰间的枪。 但对方只是遗憾地轻摇了一下头,也没继续纠缠的意思,只将书放在房间门口的牛奶盒上,转身走向走廊。 欧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一秒—— “轰!” 头顶传来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欧德猛一抬头,就见大量腐朽的木梁和烂掉的砖块瞬间砸穿了天花板。 欧德不得不承认,他的反应力在吃完那只深潜者后快了很多。 天花板砸下来的瞬间,他就迅速向后一退,避开锥向他的水晶吊灯,紧跟着再次向前,直接踩上刚坠砸在地的314地板。 他匆匆抬眼,就见整个314号房都像是被某种神秘的魔法所侵蚀,家具腐烂,大量浮尘飘散在空中,好像独自经历了数百年的光阴。 他下意识地在浮尘扑向眼球时眨了一下眼睫,下一瞬,脚下一空。 周围骤然乍现出一种强烈到无法直视的眩光,四周的一切——从木质的橱柜,到坚硬的砖石,统统在那眩光中像被摧枯拉朽的伟力所摧毁。 ——这本该是他能观察到的所有信息。 但他的动态视力因之前的进食敏锐了很多,因此能清楚地捕捉到:那些还算得上崭新的橡木家具是如何在短短的一呼吸间被抽干水分,木纹迅速凸起、发黑,像木乃伊一样收缩干瘪,最终和卷曲剥落的墙漆、层层侵蚀的砖石一起,骤然崩解为飞舞的齑粉。 他腰间的枪支本该坚固到能将深潜者的颅骨砸成烂泥,此时却爬满锈痕,黑色涂层如蛇蜕般片片剥落,枪托融化滴落……最终连那点滴落的痕迹,也变成了飞灰。 “咳……”从二楼猛坠至一楼仓库的欧德猛咳了几声,撑着地面仰起头,只见头顶的三间房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漫天缓慢飞舞的、历史的尘埃。 “怎么回事?!” “上帝啊!发生了什么?!” 旅馆在这巨大的轰响声中醒来,人群嘈杂地涌向事发地点。 欧德在呛人的飞尘中一边咳着嘴里的灰,一边站起身,重新尽量体面地拽紧腰间浴巾的同时,抬头看向二楼房间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毫发无伤,是不是314号房干的这件事,大体上他觉得不会有第二个嫌疑人了——哪有那么巧?314刚莫名其妙找上门,他就突然遇袭。 但二楼房间门口却在此时探出了对方那颗精美得就算被锁进艺术馆展览柜里也不违和的脑袋,对方眼神没有焦距地四下寻找了几秒,一手扶着门板,一手摸向室内:“先生?214号房的先生?你还好吗?我听见什么东西倒塌的声——” 欧德眼看着314一脚踩上空气,下一秒,身体一歪,猛地向下坠落。 敏锐的动态视觉给了他充分思考的时间: 怎么回事?刚刚的袭击难道不是314干的?还是说,314现在只是在表演? 他冷眼看着314向下坠落,最终还是疑罪从无的理念让他在最后一刻上前一步,结结实实地接住老大一只散发着冷冽气息的漂亮孔雀砸进臂弯里。 “……谢谢。”314似乎有所受惊,但很快便恢复镇静。 对方胸口别的那串蓝宝石水滴坠胸针折射过璀璨的光,差点让刚经历过一次强光伤眼的欧德又失明一下:“……能问吗,你到底为什么半夜特意打扮,拿枪找上门?真就为了送书?” “也许还有其他目的。”314先生居然没顺势敷衍,他的脸上糅杂着一种新奇和原因不明的遗憾。 他似乎并不觉得被另一个同性打横抱着有伤自尊心——事实上如果不是先前听侍应抱怨过314房客的挑剔,欧德都快觉得314是个随性的人了:“你无法想象,我有多遗憾没法看见你的模样——” “真的,真的非常遗憾。”他加重咬字,重复强调道,“我从未如此遗憾过。” “……”明明对方正以弱势的姿势安分地呆在自己怀里,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因毫无焦距而显得弱小无助,但欧德却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颈发凉。 他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空气中有无数双无形的纵眼正先后裂开眼皮,环伺着他,窥探着他,向他所在的方向伸探出看不见的触须。一旦触碰到他的所在,就将毫不留情地绞住他,将他的生命夺去。 他僵了几秒,感受到西服硬挺粗粝的布料摩擦着他赤.裸的皮肤。但很快他的神色就恢复如常,将怪异的314先生竖着杵回地面,转头面向大呼小叫着跑来的老板娘,只留眼角的余光仍警戒着314的一举一动:“怎么回事?我好好地在房间里洗澡,擦都没来得及擦屋子就塌了?” 周围的嘈杂声不知何时静下来了,一双双眼睛躲在门板或废墟后,睁大了双眼猛看大自然深夜馈赠的裸.男出浴图。 老板娘奔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目光顺着欧德窄瘦的腰线一路往下方的浴巾瞟,差点收势不及,撞进欧德苍白的胸膛:“你——你——” 欧德抬手扶住老板娘的肩膀,并不想招来更多注意,尤其是这会儿他又累又困,身上还只裹着一条浴巾:“我没打算就这个意外追究责任,但214房我没法住了。你得给我安排一间新房……拜托,我现在只想睡觉。” · 像欧德这种性格的人说想睡觉,那多半不能信的,真实含义应该理解为“我要背地里做功课了!” 整个回新房间、冲澡、上床的过程中,欧德都在琢磨该如何应对目的存疑的314。拿定主意后,他迅速陷入沉睡,第二天一醒,就立即换上老板娘友情赞助的新衣服,精神饱满地去敲对面的门。 昨晚换房后,他住326,孔雀先生住327。两人门对门,拜访起来十分方便。 327里寂静无声,仿佛是对来客的一种婉拒。 但经历了昨晚的被逼开门,欧德根本不会理会这点拒绝,咚咚咚的敲门声最后变成乓乓乓:“还没醒吗,孔……住在327的先生?你昨晚送给我的书真是太好看了,让我欲罢不能。我迫切地想和你聊聊书中的剧情,要一起下楼吃早饭吗?” 两边的人都要被吵醒了,半晌,房间里传出一声恐怖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低沉轰鸣的声音。又过了几秒,夹带着不悦的脚步声重重踏到门边,又临时顿住,相当勉强地转回浴室,几分钟后才换回沉稳有力的步伐,走到门边拉开房门:“我的荣幸。” 欧德脸上挂着相当真情实感的笑——他能从对方不那么平静的尾音中听出一股很难察觉的恼火,仿佛在问“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他的心情因此格外晴朗,甚至故意亲昵地探身过去,侧首在起床气先生的侧颈边轻嗅了一下:“还是昨天的香水?” 似乎没有怪物的味道。欧德想。 “……”起床气先生顿了一下,抓住手杖的左手微动,看起来像是十分想用手杖抽开他,但最终只是侧过脸,用没焦距的海蓝色眼睛扫向他,“你想聊什么书中剧情?” 第14章 “哦!我忘了。”欧德语调轻快地说,主打一个反正昨天的偷袭也没搞死我,就算是你干的我也不用怕,“下楼吗?我扶你。我们谈点其它有趣的事吧——比如,你相信这世上有怪物吗?” “……”起床气先生的声音低了几个度,“我以为你想聊海——” “先假设这世上有吧。”欧德强行伸手抓握住起床气先生的手腕,只管说自己想说的事,“也许我会是一位时光旅者,刚从1980年6月2日忽然回溯到昨晚的捕梦小镇中。”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起床气先生突然安静了,也不知道是放弃挣扎,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欧德贴心地一边扶着对方下楼,一边继续道:“在我逆转时间前,有人告诉我,他的手下死前手边放着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但昨晚我都把他那个卧底手下啃成骨架了,也没找到那本本子,这是怎么回事?” 欧德的指腹在起床气先生的手腕上轻轻滑动,搭上脉搏。 对方的心跳很反常地一点没变乱,只淡淡道:“我是你的犯人吗,先生?” “当然不是,亲爱的……呃,还没请教您的姓名?”欧德不是很走心地问。 “卡文迪许。”起床气先生说,“就这么叫我吧,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欧德觉得这不重要:“欧德就行——来吧,我们接着前面的故事讲。” 关于没找到的笔记本,他早有一个推测:“我想,也许我第一轮碰到那位手下先生时,并不知道他想对我不利,所以被他轻易绑走了呢?” 卡文迪许转过脸,似乎开始有兴趣了:“你说‘第一轮’?” 欧德仔细观察卡文迪许的神情,试图捕捉对方的破绽,但这人脸上除了浅淡的兴味没有其他任何表情,很难看出这人究竟是不是在装傻:“是的。将我这段旅程视为重复过两遍吧。” “总之,如果按照我的推测捋,第一遍我来到这里后,事情发展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我抵达捕梦小镇——被卧底抓住——卧底带上我、取回笔记本——不知后续发生了什么,整个小镇最终陷入火海,卧底被烧死,我独自逃了出来。” 卡文迪许听得更加入神了,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知情人,今天真是头一次听这样曲折离奇的故事。他似乎并不在意小镇葬身火海的结局,也许是因为他并不惧怕这场灾难,也许是并未当真。他只客观地建议:“那么——你应该找到那本笔记。” 这的确是欧德的计划之一,但欧德仍挑眉:“为什么?” 卡文迪许似乎很乐意为人解答疑问:“首先,那个本子现在肯定已经存在了——不然解释不通一个想害你的人,已经把你抓到手了,还特地去新买个本子,记下你的名字。” “应该在他想害你之前,就已经在随身的本子上记下了你的名字,然后才动手来抓你的。” “其次,如果这个本子是那个歹徒的日记本呢?也许那里面会有不少有用的信息。” 欧德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似笑非笑:“还有其他的吗?” “你还想要什么?”卡文迪许反问。 他们在二楼转角处停下,欧德的半张脸掩盖在阴影里,那双绿眼睛在暗处像狼一样盯着卡文迪许:“既然本子早就存在,为什么卧底在跑来抓我的时候,身上却没有本子?” 卡文迪许的身体姿态很放松,看不出是不是在明知故问:“为什么?” 欧德逼近一步,微微俯身,鼻尖近乎触上卡文迪许的侧颈:“因为就像正常人到新的地方,会先找安全的落脚点一样……卧底也去了一趟他的安全据点。他在那里放下笔记,是因为他觉得那里万无一失,不可能有人会盗走的笔记——” 欧德轻轻嗅了一下,试图在香水的覆盖下寻找和深潜者相似的气味:“你觉得,在那个据点中,会不会有他的同伴?会有多少呢?” 卡文迪许一动不动,脸上又一次流露出那种似乎感到有些新奇似的神情:“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你的信任感一向这么低吗?”卡文迪许微微挑眉,抬起手杖,去抵开欧德。 但欧德没有退开,反倒顺势握住手杖,将两人间的距离又拉近了点。 他注视着卡文迪许,一点、一点将手杖从双眼没有焦距的卡文迪许手中抽出:“不敢不低啊……昨夜有人敢用手枪逼我开门送书,今晚他又想对我做什么?” 卡文迪许哂然一笑,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现在的情况似乎是欧德想对他这个目不能视的可怜人做点什么—— “嘭!” 楼下传来旅馆大门被猛撞开的声音。 他们听见之前打过交道的侍应惊魂未定、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喊:“尸体——怪物——又有个人在密林里被吃了!”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昨晚让灰尘迷眼了? “?”欧德倏然一惊,猛地回头看向楼下。 怪物……吃人? 经历过昨晚,欧德很难不产生自我疑虑:这起案件该不会和我有关吧?还是说,小镇里还有别的会吃人的怪物? “嘿……”两个穿着蕾丝边荷叶裙的小姑娘捂着嘴窃笑,一下一下偷瞄着身体几乎贴在一起的欧德和卡文迪许,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看,你让大家误会我们了。”卡文迪许语带责怪地说,“把手杖还给我吧。既然你不打算讨论《海狼》,我就回去补眠了。” 欧德正琢磨自己不可能是嫌犯,不然房间内一定会留下他夜游的痕迹,闻言顿时转回头看着卡文迪许,眉毛都快挑飞了: “补眠?在这种时候?你没听到下面刚刚说有个人被怪物吃了?‘镇子上有个吃人的怪物在闲逛’这种事就一点都困扰不到你吗?这可不是我刚刚的假设。” “我不会离开旅馆,这位怪物要想挑中我也很难——”卡文迪许话没说完,就被欧德强拽住了手腕。没有手杖傍身,他只能顺着欧德的力道往楼下走:“绅士之间这样拉拉扯扯可不体面。” 欧德头也不回地讥讽:“昨晚你大半夜拿着枪敲门就体面了?” 他根本没有放开卡文迪许的意思。昨晚那一场房间坍塌的“意外”之后,卡文迪许就是欧德现在最怀疑的幕后黑手人选了。 他甚至有点懊悔,昨天不该放卡文迪许单独回房的,如果这具新出现的尸体,就是昨晚他们换了新房间、各自回屋休息后,卡文迪许造成的呢? 这世上真有巧合吗?欧德认为只有处心积虑的必然。 两人拉拉扯扯、乱七八糟地下到一楼餐厅,餐厅里已经坐着不少客人了。卡文迪许在站稳后的第一时间就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西装:“手杖。” 欧德微笑着将手杖换到离卡文迪许更远的右手,主打一个油盐不进:“你有我,还需要笨拙不会说话的手杖吗?” 他拽着卡文迪许走进餐厅,随便挑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刚好将餐厅内的所有混乱收入眼底: “谁死了?”正抓着侍应追问的是一位打扮得珠光宝气,穿着昂贵黑裘大衣的女士,某些外貌特征莫名让欧德联想起昨晚他刚啃光的深潜者。 欧德正想着以貌取人、尤其是评价一位女士是件非常失礼的事,目光往黑裘女士身后一瞟:“……” 如果说女士的外貌特征和深潜者不谋而合只是凑巧,那么和这位女士同行的十三四个人统统都长得肿头凸眼,他就很难再说是巧合了。 “怎么?”卡文迪许注意到欧德调整坐姿的动静。 “我有点怀念我的枪了。”欧德一边琢磨他能上哪儿再搞杆枪来,哪怕是普通的枪也行,一边看向那帮绝对和深潜者有不解之缘的肿头人后方。 那里还有几个长得粉雕玉琢、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孩,正在嬉笑着互相推搡,偶尔奔跑起来打打闹闹。 他们看起来并不害怕前面长相怪异的大人,也不像是被拐卖或绑架来的,其中一个孩子拽了一下前面大人的衣摆,伸手要抱抱的神态是孩子面对亲人时才会流露出的耍赖和娇憨。 “……”欧德有些犹豫了。 虽然昨晚偷袭他的深潜者是个彻头彻尾的邪恶怪物,但眼前这群人,似乎还是残留有部分人类的特征,也有人类的感情,也许他不该把他们当怪物对待? 也许这群人就是祖先曾经和……和深潜者有过一段禁忌之恋,所以他们身上才有混血的特征,但本质上,他们身上还是人类的部分更多一点? “你说啊!谁死了?!”黑裘女士紧紧拽着侍应生的手,声音带颤。 她的脚下都是些被摔碎的农产品,南瓜洋葱之类的,应该是和侍应生拉扯间,不慎打翻了侍应生挎着的菜篮,“不可能……不可能是我的瑞恩!” “……”卡文迪许忽地在一旁蹙了一下眉头,露出一个近似于厌恶的神情,并朝着背对闹剧的方向撇过脸。 第15章 欧德敏锐地注意到卡文迪许的反应,分出一半心神试探:“怎么,那位女士或者瑞恩是你的熟人?” “不。”卡文迪许文雅地从胸前口袋取出巾帕,虚掩住口鼻,“你没闻到吗?地上那些东西传来的臭味。” “?”欧德愣了一下,将视线落到那些并不起眼的农作物上。 他在下楼时的确闻到了果蔬久放后腐烂、沤闷的恶心气味,但他以为那是清早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厨余垃圾,怎么可能是来自这些新鲜才买的蔬果的呢? “我不信!!”黑裘女士的尖声哭叫拽回了欧德的注意,“我丈夫只是去密林里收集矿石样本,好好地怎么可能被怪物吃掉?!一定是有人害了他……一定是有人设了陷阱,故意抓住他、杀死他的!” “夫人,夫人……”侍应生的表情已经从惊恐万状变成后悔了,显然觉得自己不该像之前那样大呼小叫,惹得一身麻烦,“怪物就是喜欢在密林里出没啊!哪家睡前故事不这么写?警局的探长已经发布告示,让大家不要随意靠近密林了,你的丈夫——” “你懂什么!”黑裘女士红着眼睛,脸上带泪,她狠狠将侍应生一推,硬是把比她还高一个头的成年男性推得像个小孩一样栽坐在地,“这个小镇不该有任何能吃掉我丈夫的怪物!” 她猛然转身,那双眼距过宽,简直像长在头两侧的凸眼睛里带着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悲痛和愤怒,目光凶狠地扫过餐厅里坐着的所有人,紧跟着一下冲到其中一桌衣着不修边幅,就算餐厅里吵成这样,也依旧光顾着低头看书的客人们面前: “你们,是你们做的对不对?!上一次‘被怪物不幸吃掉’的就是你们的人,你们一定是看中瑞恩的特殊——” “那关我们什么事?”一名灰发学者皱着眉抬头,他之所以愿意搭理人,主要还是因为黑裘女士在激动间快把手伸到他眼前,尖锐的长指甲快把他的眼睛划瞎了,“我们有自己的事要做,你的丈夫对我们来说无足轻重。” “谎言!!”黑裘女士尖声哭喊,“谁不知道你们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到晚都在那密林里泡着?!一定是瑞恩挡了你们的路——” “无稽之谈。”灰发学者厌烦地合书站起身,“现在,请你让开。我们要去密林开始研究——” “我的丈夫死了!!”黑裘女士发疯似的扑了上去,无视学者身后,跟着学者一起站起来的书呆子们,双手一下攥住灰发学者的衣领,竟是硬生生将人拎离了地面,“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 “扑……” 正在翻看菜单的卡文迪许轻轻将菜单合上,伸手摸向茶杯,喝了口还冒着热气的红茶。 “……”黑裘女士不知因为什么忽地卡住了咆哮,还挂着泪的面上凝固着惊恐。 几秒过后,站在她身后的同伴们从僵持中反应过来,慌乱地上前架住僵直的黑裘女士,拽上几个突然呆呆跌坐在地的孩子,什么话也不敢多说,转头赶出旅馆。 “……”欧德顿了一会,才转头看向又是好巧不巧,在黑裘女士突发异常前弄出小动静的卡文迪许,“别告诉我刚刚这是你做的。” “什么意思?”卡文迪许海雾一样的眼睛藏在袅袅水雾后,“我只是翻看了一下菜单——” “你一个瞎子看什么菜单?!”欧德没忍住低喝。 “……”卡文迪许眨了眨眼,“为什么我觉得你对待刚刚那位蛮不讲理的女士,比对我的态度更好?你看起来似乎在与她共情。为什么?你也失去了你的爱人?” “……”欧德的脸冷了下来,直接站起身掏出吊坠项链,准备按照原计划去找老板娘打听老疯子孙女的消息,再去找黑裘女士了解情况——之前她说的那些逻辑奇怪的话让他有些在意。 但一直想摆脱欧德,回屋补眠的卡文迪许却主动跟了上来:“这么做很不理智。你也许会因为同情,忽略本该注意到的疑点。你的心会产生倾向,蒙蔽你的判——”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欧德猛然转身,面对卡文迪许,“为什么昨晚你要上门送书?你自己身上就有那么多解释不了的谜题,有什么立场来指点我该怀疑什么,不该怀疑什么?” “……”卡文迪许若有所思,“所以你的确失去了你爱的人。” 欧德深吸了一口气,很想照着卡文迪许那张漂亮的脸狠揍一拳,但之前和浮士德打交道的教训仍历历在目,他最终没有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学会闭嘴好吗?没人说过你话很多?” “没有。”卡文迪许亦步亦趋地跟在欧德身后,“走慢点好吗?你要去哪?如果心情不好,要去海边——” “闭,嘴。”欧德猛地回头,一字一顿地说着,将手杖塞回卡文迪许手中,“要么安静跟着,要么——” 滚蛋还是不行的,他得把最大的嫌疑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欧德只能黑着脸,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安静跟着。” 黑裘女士领着的人群走了,学者们也很快离开旅馆,大概是出发前往密林了——即便刚刚才出现新的受害者。 欧德一路走到柜台边,已经迅速调整好心态,因为被冒犯地戳中心中的伤口而绷紧的身体重新放松开来,他随意地单臂搭上柜台:“刚刚真是吓我一跳——幸好最后没打起来。” “是啊……”老板娘看着餐厅的方向唏嘘了一声,收回视线看见欧德时又有些意外,“你看起来比昨晚精神多了?看看你的脸色!我还以为昨晚经历了那种意外,你会睡不好觉呢?” 欧德没法说自己的脸色变好是因为吃了一只深潜者:“是的,床很柔软。” 卡文迪许在后面似乎有自己的意见要发表,欧德搭在柜台上的手无声攥起拳头,他识趣地没再开金口。 欧德:“听我说——我是想为您送来的这套衣服表达感谢,我昨晚光顾着想这里有我的亲戚了,没想到出门前还得多备衣服。” 老板娘果然热心地接话:“哦可怜的孩子,昨晚你过得已经很艰难了,这点心意不算什么——来吧,告诉我你想找的亲戚是谁?在经过昨晚的一切之后,你理应获得顺顺当当的一天。” 欧德将吊坠拿给老板娘看,不忘给自己留后路:“说实话,我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我家的亲戚——昨天真是被气昏头了。我是在我家阁楼里翻到的这个,上面还写着捕梦小镇这个地址。” “唔……”老板娘皱眉翻看了一下吊坠前后,欧德等得几乎都要不抱希望了,她却蓦然一笑,“你很幸运,孩子。我认识她——萝拉·格林。这张照片是她小时候拍的吧?要不是足够熟悉,我差点没认出来这小丫头——她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啦!但——哦天,你的脸色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差?” 欧德吞咽了一口口水,才让轰然炸起的耳鸣消退下去:“你说的‘大姑娘’是什么意思?她……她现在多大了?” “你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紧张?”卡文迪许轻声问。 欧德当然紧张。 想想吧,卧底不知道时间逆转,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遇到的卧底,并不是跟随他一起从6月2日回到1888年的! 换句话说,他遇见的,就是第一轮,在5月24日和他一起踏入小镇的卧底。 也就是说,他的确是被逆转时间回到了5月24日,只不过,在5月24日时,捕梦小镇已经处于1888年了。 这些日期颠来倒去的讲似乎有些复杂,但结论其实可以总结得非常简单: 他所在的这个捕梦小镇,不知因为什么,时间被停滞在1888年了。 所以他从6月2日穿回来,一头扎进的是1888年的小镇;卧底在5月24日跟随还没经历过任何灵异事件的他走进小镇,同样也踏进了1888年的捕梦小镇。 这就牵扯到了另一个问题—— 1888年,到1980年,过去了多少年? 92年。 如果老疯子的孙女是在捕梦小镇被封锁后误入的,那时间上还好说。但老板娘说这照片是萝拉小时候的照片?现在萝拉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这岂不是说明,萝拉就是生活于1888年的人?那她现在多少岁了?将近100岁? 那……老疯子这个爷爷呢?他该多大?两百? 欧德不禁抬手压住隐隐跳痛的额头:……萝拉真的是老疯子的孙女吗?还是说,老疯子欺骗了他呢? 可——为什么?是老疯子真的疯到分不清现实,还是他故意为之? “你还好吗?”老板娘忧心忡忡,“我以为你知道萝拉的消息,会很高兴呢!” “我的确高兴。”欧德放下手。 他的情绪一贯来得快,收敛得更快,克制、冷静,是从小祖父教导他的信条之一:“知晓真相,总比被蒙骗强——好吧,能告诉我,她的家人都友善吗?对她好吗?” 重点是——萝拉的爷爷还健在吗?是老疯子吗? 老板娘:“哦他们一家都很友善,又很勤劳。她的父母是农民,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现在正合开一家杂货铺——我的家族和他们家世代交好少说三辈人啦!要不之前我怎么说,没听过他们有外地亲戚呢?他们一家哪怕往上翻个四五辈,也都是本地人呀!” 第16章 欧德:“……” 行吧。 他之前还想,可能是老疯子说的初恋怀着孩子来到捕梦小镇呢?结果老板娘直接往上翻四五辈,这下是彻底钉死,没法翻案了。 欧德叹了口气,只觉得荒谬至极。但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他还是道:“能告诉我,她家住哪儿吗?我在阁楼里翻到这个,也算缘分吧,即使不是亲戚,也能给人家送回去。” 以防万一,最后确认一下吧。 换个角度想,如果能确认萝拉平安无事,对于目前四面楚歌的他来说,其实算是一件好事。 算算他现在肩上的担子吧——可能存在的深潜者据点,不明缘由的大火,搞不明白的时间屏障和逆转……一会他还得去跟黑裘女士试着搭话。 他手头要查的事情太多了,萝拉如果平安健康,就意味着他能放下一件事,全神贯注地追查其他线索。 至于老疯子,难道现在他能冲出小镇揍对方一拳吗?就算要算账,也得等出了镇子再说。 欧德前一秒在心里如此冷静理智地劝慰自己,后一秒,就恨恨地在心里的算账本上用力记仇。不过他记仇一贯不上脸,面上还是轻松的样子:“最好能有个地图……哦,有啊。” 老板娘从柜台里抽出一份小镇地图——大概是为旅游者准备的,唰唰涂了个位置,就近一递,倍觉有趣地扫量面前并肩而站的两人:“真没想到你俩能交上朋友,难道是因为昨天晚上共同遭遇意外?” 欧德的眉心在看清老板娘的动作后一跳,忽地伸手,按住卡文迪许要去接的地图:“为什么把地图给他?他双目不便。” “啊?”老板娘说,“谁双目不便?卡文迪许先生?没听说啊?昨晚让灰尘迷眼了?” 作者有话说: ---------------------- 太凉了……追更的人越来越少,也没有几条评论 因为相同的情况之前出现过,所以我知道,我现在的热情会在不到一周内被很凉的现实消磨掉,然后产生断更的念头,再因对笔下角色的强烈亏欠感回来,在痛苦中自我折磨地写完。 我很爱欧德,所以不准备重蹈覆辙,不想让情绪影响他的故事,他值得最好的。所以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看评论、后台反馈,每天只管专心码字,保持创作过程中的专注和热情。 最后,再三感谢迄今为止所有留评和灌溉营养液的朋友!感谢你一直以来的鼓励。评论区仍开放,大家仍可以畅所欲言。希望大家能开心看文,友好讨论,不要争执[摊手]感谢,鞠躬! 第8章 你其实应该看看《海狼》的…… “……”柜台前静了几秒。 卡文迪许的目光明显往欧德所在的方向撇了一下,只是依旧没有焦距。 欧德的反应却异常地平淡:“可能吧。” 他转回头,微笑着从老板娘手中拿过地图,点头致谢后就举步往旅馆外走。 卡文迪许有些疑惑地驻足了几秒,三步并作两步紧追上来:“你不觉得可疑?” 往后门走的欧德过了几秒,才感觉到不对,猛然回头,就见卡文迪许正迈着从容笃定的步伐走向前门。 “……”欧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看了会大步往大门追的卡文迪许,无语至极地翻了个白眼,终究还是几步转回去攥住对方的臂膀,一边把人往后街带,一边反问,“你身上的疑点还少吗?” 眼盲这件事,欧德也不是第一次怀疑了。 首先,一个盲人身边怎么会携带正常版本的《海狼》?他昨晚睡前还特地翻了一下,那本书的文字没有任何凸起,卡文迪许怎么读的?手指的触觉已经细腻到连油墨都能分辨得出来了吗? 其次,卡文迪许昨晚拿枪敲门的时候,可没带什么手杖。这至少能证明,对方行动并不一定需要手杖。 但要真说卡文迪许眼盲是装的,欧德又觉得不完全像。 毕竟,如果真是装的,卡文迪许何必在明明能清晰听见他脚步声的前提下,笔直地往大门走? 这岂止是睁眼瞎,听见声音却分辨不出声源,如果不是对答无误,欧德都要怀疑卡文迪许是不是连耳朵也一起聋了。就算是装也不至于装得这么智障。 欧德仔细回忆了一下,对方几次找准他的位置,都是跟他有肢体或间接肢体接触的时候——好比刚刚,他按住了卡文迪许准备接过的地图,所以卡文迪许能顺着被阻碍的力道看过来。 再比如先前在餐厅,他起身要走,卡文迪许也是在他身后跟得紧紧的——他现在很怀疑对方当时亦步亦趋的目的,该不会是在凭他身后扬起的长外套扫过身体来确定要往哪走吧? “你太奇怪了,你知道吗?”欧德一边说,一边低头翻看地图。 卡文迪许露出并不苟同的神情,但最终只是礼貌地询问:“图上画了什么?” 欧德抬起眼皮,瞥了眼因为有肢体接触做参照,所以面向大体准确,只是视线的落点略低的卡文迪许,有点闹不明白在对方眼里自己是个什么形象,很矮吗? “……捕梦小镇的地形,还有值得游玩的景点。” 小镇的面积很大,但分区并不复杂。 欧德冲着南边的海指了一下:“小镇南边临海,不远处有个小海岛,海拔低得很。平时能不能从水里冒头,全看当天海潮的心情。” “海港这边分布着渔场、商业街——我们现在住的旅馆就在这条商业街上,所以一抬头就能越过窗户看见南边黑漆漆的海——别遗憾,就算长了眼睛,这海景也没什么值得欣赏的。美没有,但阴沉压抑管够。” 欧德心情一不好,讲话就多少沾点毒:“再往内陆走,东北边的悬崖上建着学校。——我不理解为什么把学校建在那么高的地方?可能是为了锻炼学生每天上学爬山的能力,或者方便学生们学业压力大,随时跳海以放下人生的苦恼。” “东边,一座圣公会教堂。但既然你囫囵个儿地站在这里,我不得不严重怀疑教堂里全是混子。” 卡文迪许佯装没听出欧德话里的夹枪带棒:“海景不好?我觉得漫步海边,听听海浪也不——” “还有侍应说的那片密林。再往内陆走点,跨过镇内自耕农田,就是那片密林。”欧德自顾自说完,将记下来的地图塞回口袋,才施舍了卡文迪许充满怀疑的一眼,“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去海边?刚刚我不高兴的时候你就劝我去海边散心,海边有什么?” 他并不是真的想获得卡文迪许的回答。质疑完就接着抓住卡文迪许的手臂,大步往萝拉家走:“不管有什么,都别想了。我不会去海边的——至少在搞到武器前不会。这镇子上没有枪械店,等见完萝拉,我们就想办法从警局里搞把枪出来。” 本来欧德是想见完萝拉就去找黑裘女士的,但刚刚捋了一下思路,万一黑裘女士的态度并不友善呢?基本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闲扯的档口,他们在一栋两层式的小屋前停下。 欧德伸手拨了下小屋门前挂着漂亮的野花花环:“很新鲜——我敢打赌这是孩子做的。” 他侧了下身,越过擦得很干净的窗户,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伏在木餐桌前涂画着什么。 欧德微微挑眉,没去敲就在面前的门,反而走到窗边轻叩了一下。就见男孩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猛然弹起,唰的一下将画纸藏在背后。看清窗外人的面孔后,满脸警惕的男孩又呆愣了一秒,紧跟着倒吸一口凉气,挥舞着双手、大呼小叫着跑进内屋:“妈妈妈妈!天使!有天使在敲我们家的窗户!” ——欧德注意到,即使激动得大呼小叫,男孩依旧藏着那张画纸,好像那是连父母也不想告知的秘密。 “天使?”卡文迪许凑到欧德耳边低声重复。 “我长得好看,怎么了?”欧德安若自然地怼开卡文迪许。 半分钟后。靠脸就刷满了信任,直接进门的欧德坐在男孩之前趴的木桌边,左右打量萝拉家的屋内陈设。 墙上那一排黑白照片格外显眼,记录了萝拉从小到大都灿烂得毫无阴霾的笑容,那双大大的蓝眼睛里有着一股坚定的力量:“您说萝拉现在正在上课?” “是的,”萝拉母亲珍惜地将欧德给她的吊坠收进家庭相簿里,笑着抬头,视线瞥到卡文迪许时僵了一下,但一看回欧德的脸,笑容顿时重新变得热情温暖,“您知道我们小镇的学校建在很高的地方,大部分学生都不想每天来回折腾,所以选择寄宿。萝拉会在每个周末回来,但今天很不巧是周三……[注]” “给姐姐请假吧!”名叫保罗的小男孩怂恿道,“课什么时候都能上,见不到这样好看的哥哥那才是超级超级大的遗憾!以后哥哥又不一定会来了。而且那学校里教的课,本来萝拉就不喜欢。她想上和男孩子一样的课,可学校只摁头让她学针线烹饪什么的。” 第17章 “女孩子本来就该做这些啊,”萝拉父亲挠挠脸有些苦恼,但最终还是纵容道,“行吧,我猜缺个一两节课也没什么大问题,我打个电话给学校,就说——嗯……就说她母亲病了!” “亲爱的……”萝拉母亲责怪地看向灵光一闪的丈夫。 萝拉父亲摊开手:“或者你打电话?我可以演生病的那个。” “……”欧德一声未吭,只安静观察这家人的相处模式。 最开始他看见男孩儿藏画,差点就往家庭虐待等方面想了,现在证明是他想太多。 看萝拉父亲对待女儿的态度,已经能称得上溺爱了,即使因为时代的局限性,他会说出现代人绝不赞同的观点。 “萝拉在这儿过得好像不错,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卡文迪许又在他耳边悄声催促,“我们没吃早点,你不饿吗?去海边逛逛吧,我知道那里有酒馆会做很酥脆的烤鱼。” 欧德无情地忽略了他,看向萝拉母亲:“有关镇子里流窜着吃人怪物的消息,您听说了吗?太可怕了!尤其是想到我要回家就得穿过那片密林。” “我在想——这里有什么地方能□□吗?虽然不知道怪物怕不怕子弹,但有个傍身的武器,心里总能安定点啊。” 萝拉母亲看着阳光下欧德那双写着紧张茫然的眼睛,脑子都没过便下意识道:“我们家倒是有多余的霰弹——” “你·说·什么?!?” 一声暴喝从屋内传来,萝拉父亲的怒吼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萝拉怎么了?!” “?”欧德闻声抬头,毫不犹豫地起身,跟着被吓得惊跳起来、慌忙冲向内屋的萝拉母亲一起跨进内室。 “失踪……”萝拉父亲攥着话筒,温吞忠厚的脸都涨红了,愤怒、惊疑、恐惧……种种情绪在他的蓝眼睛中划过,绞着电话线的手微微发抖,“她住在校内,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失踪?!她——她失踪了三天!?!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女儿,在你们的学校失踪,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件事!?” “不……”萝拉母亲双腿一软,被欧德及时扶住,搀到旁边的木椅上,“不会的……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萝拉身上??……怪物,那个吃人的怪物,是不是它抓走了萝拉!?” “胡说!”萝拉父亲抗拒地大喊,“绝不可能!” 学校方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我知道你们一定很焦急,我也能够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说实话,萝拉是不是在校内出的意外,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您知道的,您女儿经常因为不爱学习所以翘课——” “那是因为你们拒绝为她提供和男孩儿一样的课程!!”萝拉父亲咆哮,“我查过了!别以为我这辈子没出过捕梦小镇就没见识!在牛津!在剑桥!它们都允许女子学习并考试——” “但不授予学位。”学校方的声音冷静理性,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种轻蔑傲慢,“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萝拉父亲被气得嘴唇直抖,想要破口大骂时,却见欧德举起一张画着人物涂鸦的纸,孩童丑丑的蜡笔画下面用彩笔写着一行漂亮的斜体字: 【别被扯开话题,只管问萝拉失踪的事。】 “……”萝拉父亲盯着纸条浑身发抖,半晌才深吐出一口气,压着嗓音,“我不在乎。现在我只要你把我的女儿安全、完整地还给我。我的·女儿·在哪?” “……我说了她在三天就翘课离开了学校。她这种不服管教的行为我们找你们谈过很多次,也说过这样会导致安全隐患——” 欧德低头唰唰写完一行字,再度举起从保罗手中借来的涂鸦画纸:【问他们有没有报警】 “……”萝拉父亲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他压着气,看着画纸,“你们报警了吗?” 又一次想推卸责任但失败的学校方:“……我们以为你女儿翘课回家了!怎么会想到她——嘟。嘟。” “?!”萝拉父亲愕然瞪眼,看着拔下电话线的欧德:“你在做什么?我还没问出——” 欧德打断:“你觉得你能从学校口中挖出你女儿现在在哪吗?” “……”萝拉父亲的嘴巴徒劳地张着,半晌,眼眶泛红,“但除了逼问学校,我还能做什么?他们是我唯一的线索!他们说萝拉在三天前就离开学校了,但她没有回家——” “不,萝拉一定是在学校里出事的。”欧德将彩笔和画纸还给被惊吓到的保罗,温和地摸摸小男孩的脑袋,“如果萝拉是在校外出事,学校为了不担责,一定会第一时间报警,用最具有时效性的证据证明学校没有责任。他们藏着掖着,甚至不告诉家长,就是因为责任在他们。” 萝拉父亲立即道:“那、那我要去学校!我要和他们当面对质——” 欧德抬手按住萝拉父亲因为常年务农而格外宽厚的肩膀:“然后再被学校拦在外面,一通拖延,直到校方处理完所有可能对他们不利的证据?” 他摇摇头,一边拉起面对窗外,面露乏味的卡文迪许,一边安抚道:“事情并非没有希望。” “校方一直没有通知你们,就意味着他们还没收拾完马脚。” “也许他们自己也在一团慌乱中,说不定还在内部自查,所以才忙到反而被你找上门,不得不说出真相。” “我和这位好心的先生一起走一趟,用其他不会引起他们警惕的身份,现在赶过去,说不准还来得及找到线索。” “……?”好心的先生顺着被攥着的手腕看向欧德,脸上写着淡淡的疑惑。 萝拉父亲同样疑惑:“你们?但……为什么?我们从未谋面——” “听着。”欧德打断萝拉父亲还在往外冒的疑窦。 “我从伦敦一路赶来捕梦小镇,就是为了萝拉的吊坠项链。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我不在乎再为这小姑娘多做一点。” 欧德的语气沉而踏实,声音里带着能让人在慌乱中一下找回主心骨的力度:“也许这就是上帝的旨意,让我恰好在此时来到你们身边。我此行的使命就是找回萝拉。” 萝拉母亲愣住了,微微扬头看着面前神情认真、眼神坚定的欧德,阳光恰在此时从他身后奔涌而来,将他侧脸的轮廓打磨得纯净、完满,笼着一层近乎不真实的朦胧光晕:“……我把家里的枪借给你。”她迅速擦干眼泪站起身,大步走向挂在墙上的霰.弹枪,“如果有人要伤害萝拉,如果有怪物——拿去吧。至少我不希望你因为帮助我们而受到伤害。” 欧德微微颔首,接住枪就领着卡文迪许一道走出萝拉家,丝毫不拖泥带水。 甫一跨出屋门,一直表情微妙的卡文迪许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信仰上帝?” “信个鬼,我这辈子都没进过教堂。”欧德撇撇嘴,掂掂手中的枪械,心中终于安定了不少,“走吧!我们去学校。” · 爬山的第十五分钟,汗湿衣衫、累得像条死狗的欧德就明白了学生寄宿这个决定有多明智。 昨夜让他精神焕发的深潜者尸块似乎已经被消化殆尽了,他又变回了那个上完体课就瘫成废人的小趴菜。卡文迪许在半道友好地提出可以帮忙背半程枪,但被欧德坚定拒绝。 开什么玩笑,把保命的武器交给卡文迪许,和杀人犯找上门,拜托对方替自己拿一下刀有什么区别? 他在半道喘了一会,一旁连滴汗都没出(欧德怀疑这个人可能都没有毛孔这种结构)的卡文迪许面对着大海的方向:“你其实应该看看《海狼》的。” “什么?”欧德只想把卡文迪许踹进悬崖下的海浪里。 “那里面有些片段写得很好,”卡文迪许说,“比如‘生命就像酵母一样乱作一团。为了生存,强的吃弱的,大的吞小的,运气好的就能生存,仅此而已。’” “……”欧德缓缓直起身,很难不认为这话是意有所指,“那我恐怕无法苟同。——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书是哪本吗?” “什么?”卡文迪许感兴趣地转过头。 “……”欧德面无表情地看着对另一边空气说话的卡文迪许,无语半晌抹了把脸,重新攀爬起山路,“《小王子》。” “我读过。”卡文迪许紧跟上来,欧德的衣摆在山风中扬起,时不时拂过卡文迪许的手臂,“但——让你触动的片段是什么呢?”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欧德忍不住回头,“我读那本书的时候,几乎从倒数第二章一直哭到结尾。” “……”卡文迪许思索,“因为小王子被毒蛇杀死了?” “什么?那才不是这故事说的——”欧德愤慨到一半,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只关注正事,“你自己看去吧!简直没法相信……” 就这么在嘴里小声叨咕着,欧德怀揣着自己最喜爱的作品被曲解的恼火,成功登上了悬崖。 这里大概是方圆百里内最高的地方。站在学校东南侧的悬崖边,欧德能看见整片海洋,浓黑得像不透光的墨水。向北看—— 第18章 “嘶。”欧德忽然抽了口冷气。 “怎么?”卡文迪许问。 “密林……”欧德看着北方喃喃,“它变了……只是一晚。昨天中午我还进去过一趟,那里面只有常绿植物,现在……” 瑰丽的、妖冶得简直不正常的玫粉色占据了整片绿林。 所有的树木似乎比昨天见时都更高大、树叶也更繁茂了,欧德远远看见有夜枭在艳桃红色的树林上方盘旋:“猫头鹰会在白天活动吗?” “有一些是的。比如短耳鸮、北方鹰鸮。”卡文迪许像本优雅版的百科全书,“但夜行性的猫头鹰也会在某些情况下日间活动,如果它们受到攻击,或者食物匮乏,或者在繁殖季需要保护巢穴的话。” “一点没错!”学校的铁栏门内传出一道热情得有些虚伪的声音。 欧德和卡文迪许同时望过去,就见一位身穿深灰绿色毛呢西装的中年男性站在门内,正用随意的手势差遣手下打开大门:“我接到了来自二位先生的电话,说是游子返乡,想为我们学校捐钱盖楼?” “不……”欧德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校门口黏贴的一张纸上。 那是一份广告,内容大概是说电影厂招工,收自认样貌上佳的好苗子自愿报名,报名需附本人照片。 欧德记得这个,保罗涂画用的也是这张纸。他之前借用纸笔的时候特地观察了一下,觉得这小萝卜头应该是怀揣着一个明星梦,但又不好意思和家里人说,更没法自己去拍照,于是只能用蜡笔涂个自己的小人儿。 “先生?”穿着绿西装的校长困惑地顺着欧德的视线,看了眼校门上的广告,顿时被气得差点嘴都歪了,“来人!来人!把它撕了!为什么学校大门上有这个?!守门人呢!有人在我们学校的大门上乱贴乌烟瘴气的东西,难道他就没看到吗?” 校长气得呼哧呼哧喘气,直到旁边的秘书一溜烟跑过来撕了广告,他才慢慢缓过来,再一看校门前神情漠然的两位贵客,顿时尴尬无比:“让两位见笑了……为什么不到我的办公室里再详谈呢?请走这里。” 比起只有一栋红色小洋楼的学校,校长室就气派多了,欧德走进门时都感觉这独立“小楼”是按照白金汉宫缩水着造的。 越过落地窗,他能清楚地看到远方玫瑰色的森林,此时森林边缘正有一小队人背着登山包头也不回地走进去,看衣着打扮,正是之前旅馆里那伙学者。 ‘奇怪……’欧德想,‘这林子都变成这样了,正常人怎么都该害怕了吧?他们怎么还往里进,到底有什么研究让他们这么着迷?’ 带着困惑,他跟在卡文迪许身后,在校长的邀请下坐上沙发——卡文迪许坐主位,他这个还穿着一身棉麻衫、一看就是小跑腿的自觉坐在侧座。 “所以……关于捐款……”校长面带暗示。 “哦,事情是这样的——”欧德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着更像狐假虎威的得势小人,方便后面有些话说出来不容易起疑,“我家大人很喜欢捕梦小镇的环境,希望能在两年内带着夫人孩子侨居到此。但这个小镇上只有一所学校,而且看着还这么寒酸,夫人完全没法接受让她心爱的孩子到这儿来上学。所以大人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希望能重建整座校园,让它配得上我家小主人的身份。” “重建?”校长有些没想到,“我以为……就是捐个高尔夫球场什么的,哈哈。” 欧德用“一点不好笑。你在侮辱我家大人吗”的眼神看校长,直到他那双压低眉眼就让人觉得阴恻恻的绿眼睛将校长的尬笑逼回去:“……所以。在我们正式注资之前,我家大人认为自己应该亲自来一趟,确认这所学校没有其他会让夫人不满的地方——需要他来扫尾。” 欧德意味深长地看着校长:“你懂我的意思?糟糕的传闻,棘手的麻烦……这些都——不能出现在夫人面前,否则我家大人的乔迁心愿就泡汤了。但我们都知道,学校里管着这么多孩子,怎么可能不出点小意外呢?所以有时候……我们得用一点‘小手段’,来确保这些‘小意外’,绝对不会被夫人知晓。” “……”校长渐渐听明白了欧德的言下之意,一下就有点坐不住了。他的脸上一时青白,一时欣喜,大概是在想怎么自己会这么幸运,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天降贵人? 他吞了一下口水,很有警惕意识地说:“你们应该不是警局派来的人吧?” 欧德随意指了下往主位一坐就开始闭目养神的卡文迪许:“他像吗?” “……”卡文迪许掀开浅白色的眼睫,缓缓转头冲欧德扬起疑问的眉毛,“?” 他是在传达疑惑的来着,但他那张脸太过邪性,哪怕不带任何攻击性的情绪,依旧会让人不寒而栗。 校长上一秒还在警惕,下一秒对上卡文迪许那双海雾似的眼睛,腿都软了。但恶人的胆子总是格外大的,他畏惧到一半,另一个念头冒出来: 要是遇上那种老正经、爱清高的贵族反而不好呢!他要怎么说出帮忙遮掩失踪案的话?可面前这位不一样,一看就是个不怎么有人性的同道中人。而且身上这身行头……乖乖,这可够把他这所学校扩建个十几倍了吧? “好吧……”校长慢吞吞地说,小眼睛谨慎地盯着两名客人的反应。 他未必想不明白这事儿可能有蹊跷,这也太幸运了!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贪婪和赌徒心理是一辈子都戒不掉的恶习。当可能获取的利益大于风险时,他总忍不住选择站上赌桌,并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幸运会站在我这边的。毕竟他一直以来,不是都很幸运么? 校长终于开了金口:“我猜学校里的确有一些麻烦事需要摆平,比如……图书馆地下偶尔会发出奇怪的声音?钢琴没人却会响起音乐?但这种传闻都很常见,我敢打赌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两个类似的故事。” 欧德面露不耐地敲了敲沙发扶手:“不要说浪费我家大人时间的话。” 校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微微搓着双手,有些迟疑地说:“我……觉得有一个学生在我们学校失踪了。” “她的室友说10月5号晚上,她和那个学生互道了晚安,熄灯睡觉,但第二天一早醒来,那个学生就离奇地不见了!这件事能……我是说,遮掩过去吗?” 混账东西。欧德在心中冷冷地骂,面上仍旧佯作惊讶:“那不就是三天前吗?——先别急,也许那孩子还能找回来呢!这样,带我去看看现场。如果我们能以学校的名义找回这个学生,这件倒霉事岂不是能变成一份绝佳的谈资?” “太棒了!”校长简直被欧德说进了心坎儿里,激动得猛一拍桌,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少有点失礼,赶紧又低回声去,“什么时候看?我可以为二位带路。” 作者有话说: ---------------------- [注]现实的1888年10月7日是周一,本文架空 第9章 可进入他肺腔的只有死亡。…… 十分钟后,萝拉的宿舍内。 学生们还在上课,宿舍楼里空空荡荡,刚好方便欧德进行调查。 “能想象吗?几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一片空荡荡的悬崖,我花费了不少功夫才买下这块地,盖起学校……” 校长站在宿舍门口絮絮叨叨,欧德站在窗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伸手推开不是很灵活了的旧窗,探身出去看外窗台。 “你想找什么?”卡文迪许环臂抱胸,靠坐在书桌边,相当有默契地和欧德一起把校长当成不存在的空气。 “翻窗进来的痕迹,翻窗出来的痕迹。”欧德看完面前的窗台,又把身体又往外探了点,去看其他窗户,“如果萝拉是被校外的人劫走的,那个人潜入宿舍总会留下一些痕迹吧?但是没有。看看窗台上的灰,全厚得像十几年没擦过。” “也许绑匪是走门进屋的。”卡文迪许说,“宿舍门有被撬过的痕迹吗?” “没有,刚进门我就看过了。”欧德缩回身体,抬手关回窗户时却忽地一顿,“那是……悬崖那边是站着一个人吗?” 咸腥的海风刮过窗台,欧德看见东南边悬崖耸立起的礁石边有个脑袋似的东西忽然动了一下,又过了几秒,那“东西”转身露出更多部分,是一个身穿廉价西装、脖子挂着相机的男人。 “你站在这儿,看着别让他——”欧德话说到一半才想起卡文迪许是个睁眼瞎,只得恼火地一咬牙闭上嘴匆匆转身,“呆在这儿等我,我去追个人!” “什么?”校长挡着门,差点没被冲出屋的欧德撞个趔趄,“追谁?嘿!” “闭嘴!!”欧德压着声音低喝,但当他冲到下一层中转楼层,往外看想确认对方没有被校长那一嗓子惊动时,就见那人已经受惊似的从礁石后跳出来,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不,站住!” 现在想下四楼去追已经来不及了,欧德一把拽下背后的霰.弹枪:“听着!我只是想问问你三天前的晚上有没有来过这儿,看到了什么,不论你当时来的目的是什么都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但你如果再跑,我就开枪了!” 第19章 如果悬崖边的人只是个偷窥狂或者星探,听见欧德这么说肯定就立马刹车了。但那人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跑得更快,不是案件的直接关系人,就说明他还藏着更大的不能告人的秘密。 欧德真的在心里考虑了半秒“要不要开枪”,当他还在想“万一那就是个蠢到慌不择路的无辜旅客”时,锋锐冷冽的气息从身后笼罩而来,一双手稳而有力地覆住他的双手,对准逃窜者的背影: “嘭!” 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上欧德的左胸,将他那句要脱口而出的“你疯了”撞了回去。只有校长崩溃的尖叫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们在做什么?!我扶你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在我的学校里杀人的!!” 整个场面里只有卡文迪许稳如泰山,他松开手,示意欧德去看逃窜者毫发无损、眨眼间就跑没影儿了的背影: “这种前装式□□射程很近,隔着这么远根本打不中。而且它装填子弹也很麻烦,清理、装药、装弹、压实……等你上完子弹,一分钟已经过去了。” “哦……哦!原来如此,”校长从惊吓中缓过来,“早说啊!我差点被吓死!” “……”欧德沉着脸一下肘开瞄人时又不瞎了的卡文迪许,从校长身边擦肩而过时很难不升起把这废物玩意儿踹下楼梯的欲望。 他感到恼火,一方面是因为校长那一喊打草惊蛇,很可能让他们错过了追查到萝拉的重要线索。另一方面,谁能在好不容易得到武器,却得知它其实火力不足后继续没心没肺地高高兴兴? 不过现在知道,总比日后真战斗时发现自己得花一分钟重新装弹要强。欧德在爬回五楼时就整理好了心态,重新回到萝拉的书桌边拿起笔记本。 “这回可不是我拖后腿。我甚至还能告诉你刚刚那个人的身份,现在住哪。”卡文迪许走回他身边说,“伯德肥皂有限公司的员工,住在我们下榻的那间旅馆的——” “102房。”欧德啪地合上笔记本,又翻开了另一本更厚的,“旅馆的入住登记册,我早趁着昨晚老板娘帮我们重开房间、让我们签名时翻过一遍。” “我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这趟来捕梦小镇身边还跟着十来个同事。不用想也能猜到他身上那身廉价西装是公司制服,能穿着工作服来旅游,这多半是一场团体旅行。” “……”卡文迪许哑然,“你翻查旅馆的入住登记册做什么?” 因为很奇怪,之前浮士德和他对峙时明明说过,整个捕梦小镇只有他这么一个异乡人,可实际上呢?小镇旅馆里却住得满满当当全是外乡人。 这些外乡人为什么不在浮士德给他看的死亡名单里?难道在小镇大火前,这些人就逃走了?有屏障竖在小镇外围,这些人是怎么逃的? 欧德再度“啪”地合上笔记本,瞥了眼这帮外乡人中最明亮的那颗嫌疑之星:“我没问你‘怎么突然就能瞄得准那个公司员工,不眼瞎了吗’就不错了,你少问问题行吗?还有像刚刚那样突然插手——别有下次。这枪打百米远的猎物困难,打一只近在眼前的孔雀还是能勉强胜任的。” 卡文迪许闻言眉头一挑,嘴刚张欧德就知道这人吐不出什么象牙:“别说话——我知道三天前的晚上,萝拉是怎么失踪的了。走,跟我去图书馆。” “??等等,请等一下!”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在争执中佯装自己是团空气的校长连忙提起肚子,追赶前面的两个大长腿,“她是怎么失踪的?为什么去图书馆??您不会是把我之前说的图书馆里有怪声当真了,觉得萝拉是被怪物带走的吧!” 欧德将怀里的笔记本丢给校长:“看看里面的内容,是关于人体解剖的。我猜测,贵校的医学课应该不对女学生开放吧?那这些知识点都是她从哪儿抄下的?生而知之吗?” 校长翻翻本子,恍然大悟:“所以,三天前的晚上,萝拉其实是趁舍友入睡后,自己悄悄离开宿舍的!难怪她‘被绑架’,舍友却一点都没听到动静!但——宿舍的门又是怎么从里面反锁上的?” 欧德在宿舍楼前站住:“问问你手里的笔记本吧,最后一页上画着她反锁门的机关呢——反正我是看不明白。” 这小姑娘在1888年确实是屈才了,凭这本事,她当特工可比他绰绰有余多了:“现在——告诉我图书馆往哪走?我想她的失踪如果是被迫的,她一定会在被劫走的地方留下提示。” 五分钟后。意外修建得很高大宏伟的图书馆里。 校长拘谨地站在图书管理员桌台边。原本的办公人员已经被他赶走了,卡文迪许现在正坐在那张整个图书馆里最舒适的靠椅上,没有焦距的眼睛投向欧德离开的方向,一眨不眨。 “咳……”校长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敢问……您和里面那位正在调查的先生,是什么关系啊?兄弟?哈哈,看着不像上下级。” 哪家属下能怼着上司说“少问问题行不行”、“别说话”的?那位欧德先生说话的语气甚至一直都是命令式的祈使句。 他跟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能从对方的神色上看得出,这种说话方式完全就是对方所习惯的,就好像对对方来说,对周围的人下达指令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周围的人信服听从他的指令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总不能是主仆两人互换了身份?或者私生子兄弟?校长的脑海中一时浮现出诸多很符合当前时代特色的猜测。 或者……看这两人刚吵完就拉手拉得那么自然,跟老夫妻床头吵床位和似的相处方式,难道这两人是……恋人? 校长满是殷情讨好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 1888年,英国对同性恋人的态度可是直接送上绞刑架的。 校长心里打起了算盘,算计的目光投向正在书架间走动的欧德。 如果……如果他能把这件事捅给那位夫人……哦不不!他应该直接拿这件事威胁这两个恶心的家伙!天啊……想想吧,他能从这两人身上榨出多少油水?看这白头发的家伙穿的行头,哪怕只是从手指缝间漏出一点,就能让他快乐到上天堂啊!甚至……甚至他还可以…… 可以什么呢? 他内心或许还有其他更加龌龊肮脏的想法,但在那想法完整地冒出头前,他忽觉背后一寒,仿佛有双巨大的纵眼在他身后缓慢地裂开眼皮,无声地注视着他。 正在书架间寻找记号的欧德不会知道,远离这间图书馆的其他学生、老师也不会知道。在他们呼吸的时候,在他们吵闹的时候,绝对的、跨越了空间与时间界限的死寂降临在了名叫亨利·布莱尔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拼命挣扎,无比用力地滑动四肢,在窒息时绝望到用力扯出自己的舌头,想将呼吸的通道扩大些,让氧气进入他的肺腔…… 可进入他肺腔的只有死亡。 “找到了!”隔着转角的墙壁,另一头的欧德终于在社科学书架角落摸到了三道挣扎时留下的指甲划痕,还有一些凌乱的痕迹,“密……什么?她只来得及刻了半截。你们这儿有什么跟‘密’有关的地名吗?我就只能想到一个——” “密林密林!”校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紧急的事,提着肚子大步往图书馆外跑,“我有个报表没填,哎呀——你们先看着,有事再来办公室问我!” 背对的姿势让从转角处探头出来的欧德没能看见校长那双变成海雾色的眼睛。 欧德疑惑地瞥了眼校长,就收回了视线,侧身将手伸到书架和墙缝间又检查了一遍有没有疏漏,抽回手时下意识地拍了拍灰,忽地顿住:“嗯?” “怎么了?”没有校长帮忙指路,卡文迪许只能在原处坐着。 “这缝隙里居然没有一点灰尘蜘蛛网……”欧德搓了搓手指,反应迅速,“这书架是最近才放到这儿来的!或者经常被移动……” 他想起校长说的图书馆地下偶尔会传出怪声:“——这里可能藏着一间密室!” 萝拉会被拖进了密室里吗?欧德的脑中划过这个念头,立即行动起来寻找机关。 他自小在古堡中长大,对于老式机关颇为熟悉,几乎没花多少功夫,就在缝隙间找到了开启枢纽。触发机关后,他迅速向后一撤,就见整个书架像升降梯一样向上升去:“……难怪这图书馆修得这么高!——该死,校长肯定知道这间密室!他说这学校是他一手建起来的!” 欧德立即想冲出去追逃之夭夭的校长,但刚迈出一步,又觉得当下的重点是找到已经失踪三天了的萝拉。蹉了下牙后他放弃追击,转头看向下方露出的洞口:“萝拉?嗨,你在吗?” ——洞穴下一片死寂。 卡文迪许不知何时循着机关的声音来到欧德身边,他轻声说:“下面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有腐臭。也许萝拉不在下面,即使她在,也已经没有救援的意义了。” “……”欧德缓慢侧过头,以一种可怕的眼神瞪视卡文迪许,几秒后他忽地伸手,搭上卡文迪许的后背用力一推。 第20章 对此毫无预料的卡文迪许:“?!” 地下室并不深,不到两秒,就传来卡文迪许落地的声音。根据皮鞋跟轻撞地面时干脆轻盈的咯噔声,欧德甚至能想象出卡文迪许是如何在黑暗中从错愕,到敏捷地变更姿势,稳稳落地的:“让开,我要跳了。” 令人作呕的气息从通道口涌出,欧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想起之前的深潜者。但这里的腐臭并没有深潜者身上的那股子海腥味,倒是多了点……干燥的灰尘味。 “扑通!” 欧德曲了下膝盖做缓冲,落地时扬起了大片灰尘,粘在皮肤上叫他感觉有点过敏瘙痒。 他没带照明的东西下来,但地下室里有一盏老式的煤气灯。欧德站直身体,拍着灰尘转身,抬手推开面无表情的卡文迪许往甬道深处看去,就见:“——尸体!” “嗤……” 煤气灯忽然无风自灭了。 欧德下意识地抬头看灯,听到北方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当——当——” 那钟声悠扬且浑厚,声波仿佛跨越了空间的遥远,震荡进他的魂魄。下一秒,欧德就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脱力地栽倒在地。 * 他好像又在做梦。 但这一次,他的心底里涌出几分怀疑,仔细打量这个梦境中的一切细节。 “你要学炼金术?干什么,旧神们给你的装备还不够你玩儿的?” 正在说话的是浮士德,他们正站在初见浮士德时那间珠光宝气的办公室里:“可不是我敝帚自珍,我是真觉得没必要——你想学炼金术做什么?” “我想学怎么制造一把炼金枪。”梦里的他听起来有些疲惫,“我希望它至少能够在一击内彻底杀死深潜者,并且能够无限提供弹药。” “……我们现在队里持有的廷达罗斯猎枪已经具有你想要的威力,但无限提供弹药……” 梦里的他不容置喙地打断:“用生命。有限的子弹耗尽之后,它可以利用炼金术阵消耗持有者的生命,创造出新的弹药。我需要这个,你教我。” ……什么是廷达罗斯猎枪?欧德困惑地想。 他四处逡视,某一刻忽然在办公室一角的墙上看到某样熟悉的东西,正像标本似的被钉在墙上。 ——那把在银行被捉时见过的兽骨枪! 欧德立即集中注意力去开枪支标本下方的标牌: 【廷达罗斯猎枪:由廷达罗斯猎犬的残骸制成的突击枪,能够摧毁中低级的精神污染源。 注:廷达罗斯猎犬[注1]在存活时,并非以犬类形象示人。 它是一种栖身于时间轴之外,能从任何小于120度的角中穿越而至的猎捕者。因其难以甩脱的追踪特性得名。】 “……”欧德紧跟着就在枪支标本旁边看见同样熟悉的脑袋面罩: 【米·戈面罩:由米·戈的大脑制成,能够屏蔽中低级的精神污染。 注:米·戈[注2]是一种来自犹格斯星的真菌-甲壳类外星生物,能够提取人的大脑,保存在特定的设备中,实现所谓的‘永生’。请调查员勿相信任何有关永生的骗局。】 欧德的心跳渐渐变快,与此同时,他听见犹豫良久的浮士德终于开口:“好吧——但我真想不出这东西能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这不会太难,所有炼金术,只要不吝啬于奉献上生命,都会变得简单很多——我可以现在就把阵图画给你看,需要的时候你就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在随便什么枪上画一遍就成了。”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欧德感到十分漫长,又很短暂。 漫长是因为画炼金术阵是一件枯燥无聊的事,要记下大长段的咒文。短暂则是因为他在跟着梦里的自己一起拼命速记—— 他不在乎损不损耗寿命。 说真的,他的人生目标现在也就是个救出萝拉,给祖父下葬。 等到下葬结束后呢?他其实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反正这世上所有爱他的、他爱的人都已经死了。 现在支撑他东奔西跑的动力,无非是祖父的遗体还没赎回、他不愿让那个幕后主使者阴谋得逞——去他的命运。 命运想让他6月2号死,他就偏要活到6月3号,然后拿枪对着自己崩一下,死前冲着命运嘲笑一句傻逼。 “……欧德。欧德。醒醒!” 一道命令中带着急促的声音从梦境之外传来,像根钩子一样钩住欧德的心脏。但他不耐烦地挥散了这点牵引,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浮士德用以示范的炼金台,直到最后一笔落下,他才从梦境之河中猛然坐起,睁开双眼。 “……欧德?”黑暗中,卡文迪许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响起。 “哦,我没事。”欧德佯装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站起身,拍拍衣摆,“可能低血糖又犯了——” 他顿了一下,有些困惑地低头看看很完整的自己:“你,没趁这会儿做点什么?” 这倒真让欧德感到意外了。 如果假设卡文迪许的身份有问题,那就意味着昨天晚上的房屋坍塌就是卡文迪许干的——对方的目的是想杀死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失败了。 但这地下室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卡文迪许哪怕是眼瞎,用手摸一摸也肯定能摸到他了。哪怕神秘学的力量无法杀死他,他手边就掉落着一把现成的枪呢!卡文迪许之前还说过这枪应该怎么用——为什么不趁着上好的机会找到他,拿枪口往他太阳穴一顶,“嘭”! “……”卡文迪许安静了几秒,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笑意,“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 “?”欧德在困惑中起身,几乎都在心里犹豫难道卡文迪许真是好人?是我想多了?重新摸索着去找煤气灯时,他的手不慎摸到一根滚烫的烙铁:“嘶!” 欧德条件反射地缩回手。隔了半秒忽然意识到: ——那是他的霰.弹枪。 枪膛是滚烫的。 卡文迪许在他昏睡过去时,的确冲他开过枪。 “咔哒。” 煤气灯轻响一声亮了,照亮了狭窄的地下室。 也照亮了密布在地下室的墙上、地面、天顶各处,漆黑的弹孔。 “……”欧德的呼吸变得微微急促起来,一路从后颈麻到头顶。 他干涩地张了张嘴:“说起来——” 我还没问过你,来捕梦小镇是干什么的? ——他本想这么问的,但理智抢先一步鞭挞醒了他因未料到的画面而有些混乱的大脑: 问这有什么用?知道卡文迪许来捕梦小镇是为了什么,就能打消卡文迪许的杀意吗? 现在已经是萝拉失踪的第三天了,教堂的钟声每多敲一下,就意味着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再小一点。 满足你的好奇心比萝拉的生死更重要吗?反正这次昏迷已经证实了卡文迪许想杀你,但杀不死你。那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抬头!欧德。去看地下室里线索,去找回萝拉! “……”欧德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可怕的腐臭中,反倒因为作呕的生理反应重新集中了注意力。 他拄着□□站起身,仿佛没被枪膛烫过,也看不到满室的弹孔:“你检查过尸体了吗?有什么发现?” 卡文迪许用看前所未见的奇葩一样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空气,半晌才道:“我的面前有你,为什么要去在意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说: ---------------------- [注1]:廷达罗斯猎犬,出自弗兰克·贝尔纳普·朗发表的短篇小说《廷达罗斯的猎犬》 [注2]:米·戈,出自洛夫克拉夫特所著的《暗夜呢喃》 第10章 能松开我的衣领了吗?…… “……”欧德陷入短暂的沉默,灰尘在干燥的空气中缓慢飞舞。 卡文迪许始终盯着那处虚空,似乎在等待他做出回应。 然而对方的期望注定落空了,欧德很快就转开视线,像什么话也没听到似的四下打量,观察这间不足4平方大的地下室: “两个书架,都放着档案。这里应该是校长专门建来藏这些档案的地方,如果我猜得错,这应该都是……” 欧德迅速翻了几份档案,厌恶地丢回书架:“他逃来捕梦小镇前的罪证。” “不出所料。一个能对人命毫不在意,只想保住自己名誉的人,肯定早就已经习惯了生命从他手下流逝。” “我怎么觉得你意有所指?”卡文迪许将巾帕从胸前口袋里抽出来,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手指上残余的火药。 欧德凑到墙壁边观察弹眼下的痕迹:“你想多了,不是整个世界都围着你转的,卡文迪许先生。——这是什么?爪痕?” 欧德皱着眉摩挲那些混乱地刻在墙上的印记,而后终于低下头,查看脚边面朝下匍匐在地上的尸体。 “介意替我转述一下现场吗?”卡文迪许彬彬有礼地询问。 欧德瞥了眼态度回归到进地下室之前的卡文迪许,得承认现在这种双方一起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状态,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局面:“……这是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不可能是萝拉。” 第21章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皮肤干缩得厉害……恶。它简直像具刚被从金字塔里拖出来,又拆了绷带的木乃伊。” 他嫌恶地捏着鼻子,观察了一下尸体的姿势:“面朝下趴倒在地……一只手向前伸着抠地,后背有一个很大的洞,看起来像是被猛兽咬的——” “听起来它是在被猛兽追逐的途中,不幸被猛兽追上咬死的。” “但这是一间地下室,周围都是土墙——”欧德忽地一顿,想起几分钟前的那个“梦境”,“你听说过,‘廷达罗斯猎犬’吗?” 欧德其实就是顺口一说,并不是想从卡文迪许那儿得到什么答复。但下一秒,卡文迪许却令他意外地开了口:“听过。” “这种生物能从任何小于120度的角中穿梭而出,用吸管一样的长舌头吸食猎物的□□——这不可能是廷达罗斯猎犬做的。” “廷达罗斯猎犬杀死的猎物身上只会有平滑的切口,并且在切口处覆盖有奇怪的结晶——如果尸体上的伤口长这样,你不可能形容它是‘像被猛兽咬的’,不是吗?” 卡文迪许停顿了一会,没得到回复。他微微偏头:“欧德?” 欧德敷衍地哼哼了一声,轻手轻脚地翻起尸体,在腹部下方找到了一本压着的笔记本。 他并没有逗留,直接站起身将笔记本揣进怀里,伸手去拉卡文迪许:“没有萝拉的踪迹,这里没什么好停留的了。去密林吧——” “为什么?”卡文迪许这次却没有那么配合。 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欧德使劲提了一下,感觉这玩意儿沉得像个秤砣:“为什么去密林?” “你认为萝拉可能是在偷偷看书的时候,恰好撞上这头袭击人的怪物,被这头怪物带去密林了?” “但——如果萝拉是被怪物抓走的,她怎么可能在被抓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哪儿?难道怪物会一边抓人,一边喊‘我要把你带去密林’吗?” 欧德又拽了卡文迪许几下无果,只能深呼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对着这株在地上扎根的怪豌豆快速说:“不,我只是假设这个会吃人的怪物,就是侍应说的在密林里吃人的怪物。——满意了?” 怪豌豆扬了下眉,扎在地里的根终于松了。欧德催促地推着人出了地下室,一边大步往图书馆外赶,一边问:“对了——你介意一会儿出钱租辆马车吗?我不可想傻了吧唧地跑进密林,累个半死再跟怪物对上。” · 欧德得承认,虽然卡文迪许有诸多缺点,有的甚至能够致命,但有一点好——他似乎并不吝啬。 坐在卡文迪许来捕梦小镇时自带的豪华马车里,欧德紧皱着眉头,再度用放在1980年,能以一瓶20万英镑的拍卖价成交的马索涅干邑,浇了遍同样薅自卡文迪许马车的银餐刀,随后将刀对准自己的手指:“……嘶。” “……”坐在马车另一端的卡文迪许闻声抬头,他的膝盖上搭着一本不知道从哪来的《小王子》——要知道这本书可是1942年才出版的,“你很怕痛?” “废话。”欧德在心里祈祷这次割出的伤口不要再那么快愈合了,抱起霰.弹枪,按照梦中的记忆绘制炼金术阵,“我又不是什么嗜痛成瘾的疯子——嘶,嘶。” 卡文迪许又露出了那种很感兴趣的表情:“但你还是走在自找罪受的路上——如果我们和那个怪物碰上面,你会受的伤就未必只是被刀子割一道了。” “那是另一回事,”欧德不耐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在画的不是可能抽取性命的炼金术阵,而是很寻常的涂鸦,“看你的书行不行?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早晨拖卡文迪许出门时,卡文迪许没说出口的话,倒是被欧德先说出来了。 马车里安静了两分钟。 隔了一会,摩挲着书上盲文的卡文迪许又道:“我还是不明白最后两章有什么值得哭的。” “无非是小王子决定回星球找自己的玫瑰花,于是决定让毒蛇咬死自己,让自己的灵魂回到玫瑰身边——” “他成功了。被困在沙漠里、陪伴小王子的那个飞行员也得救了。这不是一个好结局吗?” “……”欧德停下绘制,感觉自己现在一听卡文迪许的声音就冒火。他整理了三秒情绪,才抬头看向卡文迪许,露出礼貌的假笑,“别看了吧,先生。你不适合这本书。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它。” “喏,”他将怀里的笔记本摸出来,丢向卡文迪许,“念念这个,我猜你应该能摸出笔记本上的字迹?这个适合你,用不着情商。” “……”卡文迪许的神情明显不是高兴的意思,但他仍然翻开了笔记,只是将《小王子》收了起来,显然不打算接受欧德的建议,打算回头继续和《小王子》死磕,“这是一本……私人日记。主人是一位沙尘之子。” “一个什么?”自从在银行被抓后,欧德就感觉自己像个刚上小学的稚童,哪儿哪儿都是没见识过的新东西。 “沙尘之子,一个古老的教团。”卡文迪许用指腹摩挲着纸面道,“他们信奉一个叫做‘夸切·乌陶斯’[注]的……” 卡文迪许停顿良久,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藻:“存在。” “邪神。”欧德迅速找准了这个夸切·乌陶斯的定位,“接着念?地下室里那具尸体是这本日记的主人吗?沙尘之子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卡文迪许安静地阅读了一会后道:“是的。地下室里的就是一名沙尘之子。至于后一个问题——日记中说,他是和教团其他兄弟姐妹一起来的,因为受到了‘神明’的召唤。” “……”刚好画完最后一笔的欧德单手抱住枪,震撼地盯着卡文迪许看了几秒,起身坐到卡文迪许的旁边,探头去看日记,“什么??所以捕梦小镇里除了可能有个深潜者据点,还藏着一个沙尘之子邪.教教团?” “什么叫‘受到了神明的召唤’?夸切·乌陶斯召唤他们来这小镇做什么?” 卡文迪许的膝盖上,日记本摊开的那一页正写着一篇神神叨叨的赞美词: 【来自暗黑边土的神明啊,赞美您。 您能给予信徒永恒,给予我们索求知识的无限时间。 您将同时赐予我们衰老与病痛,但吾等深知,那就是获得永生必将承受的代价。 您是慷慨的神,是残忍的神,是仁慈的神。 兄弟姐妹们,当你们终有一日,承受不起与永生伴生的病痛与老朽时,颂念神的名吧!祂将接走我们的灵魂,让无用的身躯化成一堆齑粉。】 “……”欧德硬是压下自己21年来建起的科学观念,艰难地消化了一下这段话,“所以……翻译成人话就是,夸切乌陶斯能让人永生,但是伴随着得一直忍受病痛和老朽的代价。如果有人受不了了,夸切乌陶斯就会把这个‘受庇佑’的‘幸运儿’宰了,只留下一小撮尸灰?” 卡文迪许的唇角极轻且快地掠过一丝笑意,似乎因欧德这种没有丝毫敬畏心的总结感到愉悦:“它的能力其实是对死亡——或者说,是对局部、有限的时间的掌控。” “如果你家里有一本名叫《卡纳玛戈斯遗嘱》[注]的书,不要轻易打开它。仅仅是阅读,也可能召唤夸切·乌陶斯。” “它会让房间里的人都迅速老朽,只剩下一摊沙子。” “如果你和祂缔结契约,它就会给予你永恒,让你不会因任何原因死亡、受伤,甚至是中毒、发疯——你可以理解为它暂停了你身上的时间。” “但作为代价,你的脊椎会被当场扭曲……想想吧,那痛苦将是永恒的,直到你承受不下去,请求夸切·乌陶斯将你变成一把不会再感到痛苦的沙尘为止。” “……”欧德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伸手摸向还在钝痛的腰脊,但在手臂动起来前,他克制住了这份冲动。 不一定的。 扭曲脊椎得有多痛?他的腰最多就是被什么东西撞得腰间盘突出,哪至于扭曲…… 而且,他也没有被暂停时间吧?之前那个深潜者还不是把他打得跟个烂抹布似的。 欧德暗暗记下了这条讯息,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让马车停一下,我有个东西要取。” 3分钟后,没有车夫的马车重新从萝拉家的农场前出发,车厢内,卡文迪许沉默地和一条快乐甩着尾巴的边牧对视。 边牧:“呼哧呼哧。” 卡文迪许:“……” 卡文迪许不着痕迹地伸手,将自己的衣摆往远离狗毛的地方掖了掖,显得对狗这一物种毫无好感:“我能问问,为什么车上会多出一位乘客吗?” 还在翻阅日记本,试图弄明白夸切·乌陶斯为何召唤信徒来捕梦小镇的欧德:“没它怎么找萝拉?” 他拈着纸页,感到费解:“没有……完全没解释夸切·乌陶斯为什么召唤他们,反正夸切一召唤,他们屁颠屁颠就来了。” 他叹了口气,丢开日记看向车帘外,入眼是大片的原野,他们已经离开市镇,快到密林边了。 第22章 欧德抬手放下撩起的车帘,华布正要遮住视线,眼角的余光忽然在稻田间捕捉到一道深蓝色的身影。 他猛地把车帘重新掀回去,就见那身影正是一名身着深蓝色廉价西装、正举着相机拍摄的肥皂公司员工,只不过不是他在悬崖边见到的那个:“——看那边!又是一个……怎么到处都能看见他们在拍照?” “你旅游不拍照?”卡文迪许反问得很有道理。 欧德也反问:“你旅游拍照,会心虚到宁可顶着子弹也要逃跑?我有点怀疑这个什么肥皂公司是不是也是什么教团了……这帮人会不会在监视捕梦小镇?” 如果不是急着进密林找萝拉,欧德这会儿高低要跳下车,拿枪抵着可疑员工的脑袋,逼对方交出照片。 卡文迪许没答话。 他还在和狗狗对峙:“进了密林,它就没用了。” “什么?” “我说,靠近密林,它就会——” “呜……汪!”一直乖乖趴坐的边牧猛然站起,正对着密林的方向毛发尽竖。原本可爱的嘴筒子像发起攻击前的凶兽一样皱缩,露出尖锐的利齿和血红的牙龈,“汪汪!嗷……汪!” “?!”欧德什么细节都盘过了,就是没想到这点,他眼疾手快地在边牧往车下蹿时一把拽住缰绳,“坐下!布鲁托,坐下!” “呜……汪!汪汪!!”边牧浑身发抖,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带得本来就没几两力气的政治系优秀毕业生差点被拖下马车。 向前趔趄时,欧德匆匆抬手撑住车厢厢壁,急中生智地将狗缰绳往端坐在他身边的卡文迪许手臂上一绕:“坐下!布鲁托!” 又一次被当成工具的卡文迪许缓缓转头:“……?” 他抬手捉住系在自己手腕上的缰绳,手指轻轻一勾,竟是将系扣解开了,缰绳瞬间顺着西装布料滑了出去,获得自由的边牧顿时撒开腿,头也不回地向密林的反方向奔去。 “你——”欧德的牙关咬紧。 卡文迪许平静道:“一条没进林子就怕成这样的狗,你还指望它能在进林子后保持乖巧,精确地找到主人吗?” 欧德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件事,可失去布鲁托,想在密林中寻找萝拉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而且:“这真不是你不喜欢狗,所以故意动的手脚吗?” 卡文迪许:“你对我是不是太不信——” “轰——轰隆隆……” 密林中,远远地传来巨大的树木折断声,仿佛有某种坚固的、坦克似的东西正以飞一般的速度,向更远的方向飞驰。 欧德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轰鸣声传来的方向,尚未来得及看清什么,原本他打算拿做例子来反驳卡文迪许的马匹就忽地一扬前蹄,在饱含恐惧的嘶鸣声中猛然折身,冲向右方。 ‘——马受惊了!’ 这个念头才在欧德的脑海中浮出,他们所在的车厢就被马匹带着一个侧甩,车厢侧面正撞上密林外围格外粗壮的树干。 欧德在好看但不中用的车厢被撞碎前一把抓住卡文迪许的衣领,右手攀上另一边车门,刚强行锤开门锁,想带着卡文迪许一起跳出去,马匹又是猛地一改向。 “哐——” 车厢反向一甩,欧德和卡文迪许一起从打开的车门里飞出去。 欧德在这不到半秒的时间里瞥了眼满地厚实的青苔和红蘑菇,正想着就算摔也摔不了多痛,被他揪着衣领的人就已经相当不符合牛顿定律地稳稳站定,连带着他也跟公交车上拽住了吊环的乘客一样,踉跄着在草地上站稳脚跟。 “……”卡文迪许的神情相当微妙,欲言又止片刻,“能松开我的衣领了吗?” 欧德尝试站在卡文迪许的立场上复盘了一下刚刚这几秒的经历,完全能想象到对方先是被拎住衣领勒住脖子,后是被拽住衣领勒住脖子的感受,这体验估计跟布鲁托刚刚被他扥住狗绳也没什么差别了:“……不好意思。” 他顶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松开手,给卡文迪许整了整被扯皱的衣领,又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行了。不细看看不出褶子。” 卡文迪许:“…………” 欧德敢打赌,如果不是真的没法定位自己,卡文迪许早一个狗绳反勒过来了——也可能是其他更加残忍的手段。 他若无其事地背着手在卡文迪许周围绕了一圈:“走吧,狗和马都没了,我们得靠自——” 他的话在绕到卡文迪许背后,看清某棵树树根匍匐处的东西时戛然而止。 “?”卡文迪许对欧德的一切小动静都极为敏感,“怎么?” “我看见……又一个肥皂公司员工。”欧德的声音有点干涩,“他……死了。” “被烧死的。死状就和……” 就和浮士德给他看的受害者照片一模一样。 “吱呀……” 周围的树木忽地发出低但清晰的声响,像一具具藏着灵魂的傀儡一样,齐齐向着北方弯倒数度。 作者有话说: ---------------------- [注]:夸切·乌陶斯、《卡纳玛戈斯遗嘱》,取自克拉克·阿仕顿·史密斯所著的《踏尘者》 第11章 够不够让你们为它去死啊…… 密林彻底暗下来了。过度茂盛的树冠遮住所有光。 “……”欧德在原地僵了一秒,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卡文迪许。 “?”卡文迪许微微转身,看向身后,“你在害怕?” “这么说吧,我……不那么欣赏鬼片这种题材。”欧德拐弯抹角地说着,左手向后摸索了一下,紧紧箍住卡文迪许的手臂,拽住人重新向树根下的焦尸靠近。 卡文迪许表现得相当配合,大概是觉得颇为有趣:“你怕痛,怕鬼……好像并不像我一开始以为的无所畏惧。你很奇怪,怕痛但仍然主动进入危机重重的密林,怕鬼但一点没打算打道回府,你的行动好像总与生命的本能背道而驰。” “你非得在这种环境下跟我聊哲学吗?”欧德蹲在焦尸边,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嗓子发紧,“看这儿……这个人都被烧成这样了,但他的相机还是完好无损。” 欧德小心地抬手绕过焦尸高举的手臂,捏住挂在死者脖颈上的照相机包,将它摘下—— “呼啦……” 猝不及防间,焦尸就像脆弱松散的灰堆一样,因欧德施加的这点外力彻底崩塌飞散了。 “……”捏着相机包的欧德顿卡了一秒,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声抱歉。但正事当前,他很快重新活动起来,迅速翻开包囊:“怪了。这具尸体脆弱成这样,相机是怎么挂到他脖子上的?” 总不可能在火烧起来的时候,死者就挂着相机吧?那这相机怎么一点焦痕都没有,难道……这火只对活物生效,不伤害死物? 包囊里除了相机,还塞着一沓照片。 欧德拿出来逐一查看,第一张就让他愣了一下:“……见鬼。他好像拍下了侍应说的那个倒霉蛋被怪物袭击的样子!” 画片中,一个瘦高个正形容狼狈地逃向密林,看打扮风格,和旅馆那群学者十分相似。 欧德眯起眼睛,试图在照片中找到怪物的踪迹,然而连根毛也没瞧见。 第二张,拍摄的是一个穿着黑裘、手上戴满宝石戒指的宽额头男人。一看这服装打扮和明显的外貌特征,欧德就敢断言这一定是之前旅馆里那位黑裘女士的丈夫。 “你在想什么?”卡文迪许讲究地理着之前被欧德抓皱的领口,拒绝和欧德一起没有形象地蹲着,哪怕他们正身处于没人的森林。 欧德无声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着装腔作势:“我在想为什么这个怪物没有掉过头来吃摄影师?” 他快速翻了一下剩余的照片,都是没有意义的风景,于是从灰堆边站起身:“这些照片很清晰,说明拍摄时摄影师没有移动,就杵在原地。画面底部没有稻穗杂草,说明他不是藏在稻草间拍的,就是站在没有遮挡的地方拍的。而且,看画面,他应该离追逐战很近……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就杵在手边上,怪物为什么还是追逐更难得到的猎物?” “你觉得为什么?”卡文迪许饶有兴致。 “……”考虑到卡文迪许是目前嫌疑最大的幕后黑手,欧德总觉得对方的提问就像“我完成了一份杰作,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完全理解”。 他有很多优点,但其中并不包括让敌人心满意足:“我觉得这些照片应该和寻找萝拉没有任何关系。一个天天杵在这儿拍照的人怎么可能从学校掳走萝拉?所以——” 欧德状似诚恳地拍拍卡文迪许的肩膀,在上等的毛呢布料上蹭掉手上的尸灰:“走吧。去之前听见树折断声的方向,怪物应该就在那里——这些相片只是路途中偶遇的岔路,不重要。” 他抓着卡文迪许的手腕转身,大步向密林深处走去—— 他没走动。 第23章 感觉自己扥着个秤砣的欧德:“……” ……又怎么了呢,我金贵的豌豆王子。 卡文迪许磐石一样定在原处:“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还想马上找到萝拉呢!”欧德猛地回头瞪卡文迪许,在对方你不配合我就不合作的表情下不得不平复了一下呼吸,磨着牙微笑,“我觉得,要么那个野兽就是肥皂公司放出来的实验体,要么是摄影师有躲避野兽感知的手段。现在,我们能走了吗?” 卡文迪许一动不动:“我不相信这是你的全部想法。” “你是不是有毛——”欧德开始觉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是什么好相处方式了,如果不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萝拉又在等着人救,他真想先跟卡文迪许分出个你死我活,“……行。我的确还有另一个想法——我认为也许是因为被追逐的猎物身上有某种特质,让野兽更倾向于猎捕他们,而不是杵在旁边不动的摄影师。” 他顿了一下,恼火地问:“现在能走了吗?” 卡文迪许施施然迈动脚步:“我真诚地希望下一次我有类似的疑问,欧德先生能慷慨地回复我。您知道我目不能视,所以冷暴力会让我非常不安。” “……”欧德倒吸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上帝知道他有多想拿□□抽一棍子这玩意儿。 他实在没忍住:“也许在卡文迪许先生眼中,我还是太完美了。冷暴力会让您不安,但□□子弹不会让我不安。” 卡文迪许又倏地停了下来,语气诚恳:“请叫我卡文迪许就好。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还要用‘先生’这样生疏的称呼。” “…………”欧德简直头晕目眩,怄到浑身像有蚂蚁在爬,“算我求你行吗,少说话。我不觉得这样一段对话应该发生在1888年的两个英国成年男性之间。” 卡文迪许:“为——” “咚!” 欧德用手臂抵着卡文迪许的咽喉,一下将人抵撞在近旁的巨树上。 “我发誓……”他咬牙切齿地压着声音,“你要是再这么找茬,我现在就松手。我不在乎你找上我是为了什么。杀我?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松开手后,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找到我。” 卡文迪许闭上嘴:“……” 欧德:“我说清楚了?” 卡文迪许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很好。”欧德退后一步,松开手臂,语气恢复冷静,“现在,如果我们达成了各退一步的协议,抬起你的右手。” “为什么我觉得这动作像驯——”卡文迪许险险想起自己刚惹恼了欧德,及时刹车,将后半个犬字咽了回去。他又一次思索了一下,配合地抬起右臂。 “做得不错。”欧德重新抓住卡文迪许的手臂,领着人大步往之前传来树木折断声的方向走,“只要你别再故意拖后腿,我可以回答——” “轰……” 树木倾折的声音在不远方响起。 “在北方!”欧德立即敏锐地抬头,拽着卡文迪许在树根盘综错节的林中跑起来,“听起来力道没之前那次大,树没撞断几——!” 大概是一天下来运动量超了负荷,欧德双腿有些使不上劲。走得飞快没让某个“目不能视”的残疾人摔跤,他自己倒是一脚踢在树根上,往前一栽。 欧德反应迅速地收紧抓着卡文迪许手腕的左手,愣是把自己又扥站直了,一路拖着又一次被当成吊环、有些无言以对的卡文迪许赶到声源处,一个蹲滑躲到某处粗壮严密的树根后,微微探头向外看。 “……” 卡文迪许安静了几秒,小声问:“只要我别再故意拖后腿,你可以回答什么?” “别说话!”欧德同样小声呵斥,“现在是掰扯这个的时候吗?” 他将霰.弹枪从背后摘下,上膛时忽然产生一种本能的危机感,转头就见卡文迪许的身体冉冉在树根后站起:“——!你做什……蹲回来!——好吧,好吧!只要你别再故意拖后腿,我可以回答你的十万个为什么!” 卡文迪许于是又施施然降回去了,在欧德刀子似的瞪视中微微侧脸:“听起来我们找到的不是怪物,是打过照面的老熟人。” 林地中央,原本不正常密布的巨树折倒了五六棵,地面似乎刚被什么强腐蚀性的东西灌溉过,委顿下去一个将近2米深,10米直径的坑。 “嘶……”有沙子在坑底像烟雾一样慢慢萦绕,毒蛇般温顺又阴湿地缠绕在之前在旅馆碰过面的学者们足踝边,他们正缓缓放下双手,动作规整而沉默。 “咳……!”坑底,满身尘土,面上带血的黑裘女士呕出一口鲜血,单手撑地跌撞着站起,“你们怎么敢……我宽恕了你们的性命!” “像疯狗一样不依不饶,特地追到密林里来攻击的人,是我们吗?” 带头的灰发学者冷声道。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上刻着一道复杂的血痕,鲜血正顺着瘦长的手指一滴滴砸落坠地。但他好像丝毫不觉痛楚,也不担心失血过多。 “那是不是……沙尘之子教会的标识?”欧德有些吃惊,“这帮学者,就是被夸切·乌陶斯召唤来的沙尘之子?这倒是能解释他们怎么一点也不怕密林的异变了……” 根据之前在地下室找到的那本日记,完全可以推论出沙尘之子是一群研究神秘学知识,并且会利用神秘学知识为自己谋取力量和永生的魔法师,有在密林中自保的能力很正常。 唯一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一天到晚在密林里泡着?他们想在这儿完成夸切·乌陶斯交给他们的什么工作?” 更让欧德犹豫的是,他要插手吗? “这已经不是你们第一次阻挠我们的任务了,卑劣的混血。我们不会一直那么仁慈。”灰发学者的语气带着不耐,“我已经澄清了无数次,你丈夫的死与我们无关——” “我不相信你。”黑裘女士咧开了嘴,她的牙齿居然是尖的,食人鱼一样交错参差,血液和唾液一道顺着牙缝间流下嘴角,“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推测……而且,即便我猜错了又如何?就拿你们的血为我的丈夫做祭奠吧……必须有人为此而死!!” 高大的女人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嚎,下一瞬单凭强悍的□□力量,反扑向对面的人群,咆哮声如雷:“你们……都要死!!” “yar……ahor ah'ehye fahf ehye!” 所有的沙尘之子齐齐抬手,以一种古怪的韵律呼喝出相同的音节。 盘亘在他们足踝边的沙尘倏然如眼镜蛇般挺身,激射向扑来的敌人,两条沙蛇被黑裘女士硬生生扯断,剩余的沙尘极为灵活地缠绕住黑裘女士的双腿和左臂,将她狠狠向下一甩。 “嘭……” 尘土扬起,欧德甚至感觉自己身下的地面都震了一下。 他吞咽了下口水,反倒将才卸下来的枪抱回怀里,推了推旁边的卡文迪许催促:“快走。” “?”卡文迪许显得十分意外,“我以为你会插手。” “什么?为什么?”欧德真不知道自己在卡文迪许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我是什么很喜欢管闲事的人吗?” “我以为你会认为放任他们自相残杀是一件……违背人性的事。”卡文迪许一边顺着欧德的力气向后撤,一边字斟句酌地说。 “我这人道德有限,好吗?”欧德将身子压得更低了点,以免被后面混战的双方看到,“邪.教、杀人犯,都不在我的共情名单里。绕开他们,他们的争执和萝拉无关,我们接着找怪——” “咚——” 土坑中,一名沙尘之子被发狂的黑裘女士反手拽住,像投铅饼那样狠狠甩出。他瘦削的身躯顺着惯性硬是撞断了两三棵树,滚落在地时呕出一口黑血,撑着地抬起头时,刚好和还蹲着的欧德对上视线:“……” 欧德:“…………” 好硬实的身板!欧德当机立断,一枪杆挥上此人的额头,一把拽住卡文迪许半站起身奔跑。 “呃……”那名沙尘之子额头都被打塌了一小块,居然还能呻吟着捂住头,翻滚着一把抓住欧德的足踝,“这里有——” 他没能说完。 接下来的一切异变,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先是卡文迪许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忽地抬头,望向林子北边:“有东西来了。” 而后是欧德感受到一阵热风扑面。 “呼啦……” 火焰。 似乎散发着斑斓的光泽,又好像具有的并不是颜色的火焰,在短短半秒内,从密林的北端吞没向南端,眨眼将欧德等人所在的地区淹没在色泽奇异的火海中。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包括沙尘之子的叫喊。 欧德依稀只来得及分辨远方黑裘女士尖声大叫着什么“星之彩[注]!!怎么会有这么多星之彩?!”,那尖锐的叫声就淹没于寂静。 温度变得难以捉摸,滚烫和冰冷同时烙在皮肤上。 第24章 欧德感到力气在从身体中迅速流逝。 他看见攥住他足踝的沙尘之子在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嚎叫,直到他的五官扭曲,皮肉干瘪萎缩,在一眨眼间变成一具和密林边的摄影师、和浮士德给欧德看的受害者照片一模一样的焦枯尸体。 ——是它! 欧德本能地意识到,造成6月2日小镇覆灭的火焰就是他眼前这片被黑裘女士称为“星之彩”的东西。但——为什么来的这么早? 还有——卡文迪许呢? 这什么“星之彩”是他弄的吗? 火焰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攀缠上他的小腿,一路蜿蜒向上,紧跟着强行将他托飞而起,迅速带向密布的巨树歪倒所指的方向。 “等……唔!”欧德挣扎着,嘴刚张开,那灼烫的无形之物就迫不及待地挤进他的口中,迫使他仰起头。咽喉被挤压的作呕感令他难受地闭了下眼,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水。 但与此同时,他脱力地垂在身侧的手却痉挛了一下。 手指抽搐着勾起,直到某一刻,他的指尖触上冷硬的扳机。 “——乒!” 烫在枪膛上的炼金术阵,自扳机到枪口,迅速亮了一遍。 生命被凝取成子弹,在枪响中脱膛而出,像狂风驱散浓雾般在火海中撕开一条甬道。 紧缚着欧德的东西像被惊吓到了,当即就要抽身退开,但欧德却趁着力气回流,猛地一把攥住那团烫如炙铁的星之彩,无视皮肉的滋滋作响:“跑什么?” “不烧死我,又拼命往我嘴里挤……这不是很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有点含糊,挤进他口中的那截无形之物被他硬生生咬断了。 他的感性在疯狂尖叫着恶心、决不能吃它、万一畸变怎么办,理性却冷静地问: 你的力气被抽走了。不吃掉它,你想死在这里吗? 别忘了萝拉。 别忘了该被狗.日的命运。 别忘了祖父的遗体,还在太平间的石格中腐烂,等待你接回墓地。 “……”欧德不禁哂笑了一声。心想死得畸形一点就畸形一点了,该办的事他总得办完。 他缓缓咀嚼起嘴里那团无形之物——其实一点不难,甚至享受极了。 他感到自己的味蕾正像干枯的草叶初逢甘霖般跃动,饱足的、令人战栗的欢愉从他被填满的胃部炸开,顺着血液奔流向四肢百骸,力量从被滋润的每一个细胞中涌出来。 等到咀嚼停止,他环视了一圈周围似乎在猛烈燃烧,又像在簌簌抖动的火海,多了几分血色的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你们在怕啊。” “怕什么?怕我也是怪物?” “我也挺怕的。” “来吧,来说说,我的这副皮囊有多吸引你们?” 欧德绿色的眸子在火光中呈现出醉人的蜜金绿色,眸光从机械瞄具后流转出来,他架着枪膛上的金纹彻底亮起的霰.弹枪: “够不够让你们为它去死啊。” 作者有话说: ---------------------- [注]星之彩,取自洛夫克拉夫特的《星之彩》。本章中所有对它的描写,都是基于欧德的视角,因其对星之彩并不了解,所以存在错误理解。 第12章 过来。 “乓!” 第二颗子弹脱膛而出,一路撕破火海,生生在铺天盖地的火焰中破开一条横贯南北的甬道。 火浪骤然翻起,烧灼的温度终于真正舔上了欧德的皮肤。 “嘶……” 欧德不知道正常人在身上着火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惨叫?滚地扑打?都是出于最基础的自救本能。而他的自救本能在火舌令皮肉枯黑干瘪时尖叫的是: 吃了它们……吃光它们!!去他的怪物……去他的新世界,原本的旧世界难道还不够操.蛋吗?! 皮肉嘶嘶作响,欧德从胸膛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一发接着一发的子弹毫无停歇、疾风骤雨般倾泻向面前的火海,眨眼间撕开了将近三分之一的空缺。 “——”星之彩们在接连不断的攻击中被彻底激怒了,火浪呼啸着凝聚成更加暴虐锋锐的飓风,狠狠卷席向被丢回地面的欧德。 然而欧德只是利索地将枪座抵上胸口,单手持着枪,好像这样的烧灼无法让他感到疼痛似的,另一手毫不犹豫地伸出去捕捉任何他能抓住的敌人,看也不看地塞进口中。 皮肉嘶嘶作响,上一秒还在迅速干瘪变灰,下一秒又春芽般滋长出新肉。 欧德绿色的眼睛像残虐饥饿的野兽,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猎物,没分出任何心神去想为什么他能这么耐痛、持枪的技巧又是从哪来的,只管将子弹无止歇地灌出去,不管这些子弹耗得是不是他的生命——反正如果他无法消灭星之彩,照样得死在这里。 乓乓的枪响声在森林中连贯成线。直至某一刻,星之彩的怒火终于被畏惧所覆盖,原本汇在一处的火飓风倏地分散开来,各自向四面八方分散。 ——不。 不能让这些东西逃出密林。 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死?他得——他必须,把这些东西全部剿灭在这里。 星之彩的能量滋润着胃部,修复着每一寸神经和皮肤,欧德的眼睛游弋着萤火似的微光。 他直接不留退路地一把丢开手中的□□:“就走了?真舍得吗?”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诱惑,“要不你再看我一眼……来吧,就一眼,看看我……” 但愿浮士德说的那句“对于实力越强的存在影响越大”是正确的。欧德在心里想。不然他也没别的办法把这些往四面八方蹿的星之彩逮回来了。 这辈子色诱最多做到装可怜地眨巴眼睛就歇菜的欧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不受控制地静止下来的星之彩,停顿几秒后,故意抬起争斗中被树枝划伤的手腕,带着几分挑衅紧盯着远方的色彩慢慢低下头,轻轻分开浅色的唇瓣探出舌尖,柔软的舌条不紧不慢地掠过逐渐恢复光洁的手臂,一路向上,直至将缀在隆起的腕骨处的那颗血珠轻轻卷走。 跃动的火焰在某一刻静止了,有那么几股星之彩甚至情不自禁地向之前它们还想逃离的方向滚近了些许。 欧德轻轻呼出一口气,让身躯放松下来。他微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眸光从半遮半掩的深红色睫毛下懒散地晲出去。 他用湿漉的舌尖顺次舔过指尖上的硝烟,随后无声勾唇,对着虹彩的方向做了个口型: ‘来呀。’ 寂静的三秒过后。 火光应邀而至。 * 十五分钟后。 欧德靠坐在一根仅余树根的橡树边,半屈着一条腿平复呼吸。 老板娘好心送他的衣服就剩几条布还倔强地挂着,除了碍事,估计也就只能起到时尚的作用。 他的嘴唇还是肿胀的,唇角有些开裂的血口,但是几个呼吸间,这些残余的不体面就随着星之彩在胃袋中渐渐消化而消隐无踪。 ‘比之前吃完深潜者后愈合得更快了。’ 欧德的脸上没有任何惊喜,疑虑沉积在他深绿色的眸底。如果不是理智仍存,他简直想把之前被撕裂至耳根的嘴角再撕开一次,好催眠自己: 看,伤口没有自行愈合。我还是个正常人类。 他面无表情地靠着树根,左腿正嘎吱作响。这条肢干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动着,从拧曲得像一根丑陋的麻花,逐渐掰正回修长笔直。 痛。很痛。痛得欧德巴不得现在就死。 但更让他感到焦灼的,还是那些徘徊在脑海中的问题: ‘为什么我能吞噬这种东西??’ ‘变得越来越轻松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离变成怪物更近了一步?’ ‘为什么我会习惯于忍受这种疼痛……为什么我从没碰过霰.弹枪,却对它的后坐力如此熟稔、对如何校准瞄点如此熟悉?’ “咔哒。” 翻转向下的足踝骤然回正,身上所有的伤都已经愈合。欧德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所有和当前的目标无关的思绪,撑着身后的树根借了一下力,站起身后环顾了一圈战场。 密林已经被夷平了。仅剩最边缘的一圈树。 大片白黑相间的灰烬铺在土地上,青苔、蘑菇、树木……全部被烧得只剩下残余的形状,欧德随便踢了一脚,残形就像沙堡一样簌然坍塌。 黑裘女士死了。她躺在某片隆起的土堑上,原本高大的身躯干瘪得像七八十岁的老妪。 所有沙尘之子也死了。他们的焦尸挤在密林边缘的屏障边,似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拼命尝试逃脱樊笼。 “卡文迪许?”欧德没看到那个最关键的身影,又环顾了一圈此时变得一览无余的密林,“你还在吗?” 没有回声。 有个完蛋玩意儿前脚刚从他这儿要来友好相处的承诺,后脚就拍拍屁股跑了个没影。 欧德用舌尖抵了抵一侧的脸颊,耐着脾气转身往密林外走。 第25章 密林都给霍霍成这样了,也没见什么疑似吃人怪物的影子,估计星之彩喷发时,那个怪物根本不在林子里。既然如此,他留在这片密林里也没有意义。 欧德一边走,一边从怀中抽出身上唯一一样没被星之彩破坏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欧德从之前那个摄影师的照相机包里找到的。 当时他仗着卡文迪许看不见,将这个东西藏了下来,后来被卡文迪许追问的时候他死咬着没说,卡文迪许也没发现——这完全能进一步证实他的猜测了: 卡文迪许不光是无法通过视觉、嗅觉等等感知他,甚至也无法感知和他保持接触的东西。 真奇怪。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欧德心不在焉地想着,展开那张在星之彩的摧残中幸存下来的纸,扫了一眼: “……” 特别棒,一个单词都看不懂。 目标意向是外交部,自小就开始浸淫各国语音的优等生头一次产生对自己专业能力的怀疑:这玩意儿到底是哪国的语言?? 欧德眯起眼睛,尝试读了一下第一行:“yog-sothoth(犹格索托斯),vul……vulgt……” 第二个单词就读不出来的欧德哗啦一下把纸又折了回去,面无表情地塞回怀里。 什么犹格索托斯,凡伽什么什么的。——算了,还是先想想接下来该做什么。 欧德顺路捡起地上的霰.弹枪,背回背上: 首先,关于烧毁小镇的大火,现在可以肯定就是星之彩做的了。 唯一的疑问是,上一周目,星之彩直到6月2日才摧毁捕梦小镇,怎么这次他刚来不到两天,星之彩就提前发难了? 难道是他这轮没被卧底逮住,进森林的时间早,所以星之彩提前发情了? 欧德困惑地想着,并不在意把自己理解成荷尔蒙、信息素、春.药一类的物品。 还有一个细节——星之彩的斑斓虹光,看起来和浮士德交给他的手枪子弹一模一样。很可能,浮士德的手枪子弹就是用星之彩为材料做的。 换句话说,浮士德在逮捕他的时候,应该就已经能肯定火灾是怎么回事、他不是纵火犯了。之所以还是出动一整支队伍对付他,多半是怀疑“为什么会有活物能从星之彩的火里走出来?他还是人类吗?”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被捕后,浮士德还要用束缚带捆住他,以及伊娃张口就是一句“还算是人类”了。 别说这两个人怀疑,欧德现在自己也很怀疑,他巴不得现在就能赶回gorcc,自己把自己绑上伊娃实验室的手术椅,求对方确认一下自己的物种分类问题。 不过这都是后话,当前最重要的,还是接着追踪怪物的去向,寻找萝—— “……密教……” 风刮过田垄,带来了原本欧德不可能听到的只言片语。 “……”欧德的耳尖动了一下,停住脚步。星之彩极大程度地提升了他的感知,好比此时,他有意屏住呼吸,凝神聆听,就能捕捉到数百米外田野中的一段小声对话: “……太大张旗鼓,警察快查到我们头上了。” “那又怎么样?弱小的人类,哪怕拿根烧火棍,能伤到我们?” “我看你是被教里那些狂热者冲昏头了!掌握着过人力量的,是那些深潜者、还有深潜者的后裔们,你我都只是拜服于达贡的信徒,血管里流淌着人类的血!你敢说警察打你一枪你死不了?!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们大衮密教为什么要叫‘密’教?” “你太优柔寡断了,我的挚友。倘若我们真的能为唤醒密教的伟大事业挨枪子,深潜者们自然会给予和我们的忠诚等同的奖——” “他们用人类做祭品!”两道声音中更沉稳的那一个终于因同伴的不开窍愤怒低喝,“他们用我们的同类做祭品!你觉得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和那些祭品有很大区别吗?!” 另一人不以为然:“这跟物种没有任何关系。让我这么问吧:你会和一条狗生孩子吗?不会吧?你只会和自己的同类□□。那些深潜者总爱挑容貌绝佳的人类生崽,这不正证明——” “你真觉得掳掠你、强迫你,能算得上把你当同类?”沉稳的声音讥讽道,“太棒了。旧时代的女仆也是这么看自己和领主老爷的。——别这么瞪我,我并不是要背叛教会,只是提醒你,派给你抛头露面的任务少出头,免得被警察打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做人清醒点不好吗?我们是奔着能从深潜者手里接到一星半点力量的馈赠来的,那就有点做附庸的自觉。可别真把自己当成和深潜者平等的同类了……你走去对据点里任何一个深潜者说这话,你看他们认你吗?” 对话就此静了下来,不再有下文了。 欧德轻轻摩挲了一下冰冷的枪膛,汲取到些许安定感,大脑迅速分析新获得的这段情报: “太大张旗鼓”?“抛头露面”?好像镇子里也没什么事儿能称得上“大张旗鼓”—— 欧德忽地一顿,想起之前去萝拉家时,在保罗手中看到的那张选星的广告,还有那张贴在学校门口的广告。 再加上用人类做祭品——总爱挑容貌绝佳的人类生崽——明星招聘——大衮密教—— 一时间,所有的情报都串联起来了。 萝拉被抓时,不可能预先知道怪物会将自己带去密林,所以书柜上的那个“密”,的确指的不是地名,而是能通过偷听对话判断出的情报:密教! 三天前那一晚,一定是有大衮密教的人悄悄潜进校园,张贴看似是挑选明星,实则是挑选祭品的广告。 不知出于什么需求,这帮人趁夜溜进了图书馆,因此被悄悄来看书的萝拉发现。 萝拉偷听谈话后知晓这群人的身份,但不幸被这帮人察觉,被强行掠走时挣扎着留下提示,隔天才被醒来的室友发现她不明原因地失踪。 顺着这个猜想倒推,欧德甚至还能对应上其他线索—— 比如,为什么黑裘女士那群混血长得丑陋不堪,生下的孩子却冰雪漂亮?因为他们会抓样貌上佳的人类□□啊! 这些混血幼年时,一定呈现的是人类血脉的特征,直到达到一定的条件,才会开始蜕变——就和之前那个袭击他的卧底说的一样! 欧德的呼吸因这堪称破局的发现而激动得乱了一秒,但很快便克制着恢复平稳。 他立即加快了步伐,直奔市集而去: 要在小镇中寻找到处移动的怪物很麻烦,但找一个固定的招聘面试地点还不简单吗? 十分钟后,市集中央的青石广场。 穿着洞洞装的欧德拿着一片空白、填都没填的申请表,面不改色地沐浴着一众极其微妙的目光,被面试地点的负责人亲自带着,一路穿过一众排队等待的报名者,请进单独的面试间内。 “请在这里稍等,面试官稍后就来。”负责人很有礼貌地邀请欧德先行坐下,“还有,您这猎枪——” 欧德翩翩然坐上红丝绒靠椅,身体舒展地向后一靠,又直又长的右腿往左腿上一搭:“我的枪怎么了?” “…………”为了防止吓跑送上门的猎物,所以血统稀薄的负责人看着欧德从一身褴褛布料里露出的身躯,本来眼睛没长凸,都要看凸出来了。再开口时,一整个魂不守舍:“啊,行,都可以,可……诶呦!” 负责人没注意看路,一个转身在门侧框撞个正着。 欧德在负责人身后嗤笑了一声,这倒霉家伙就立即火烧屁股似的一窜,面红耳赤地冲出去,“嘭”地关上房门。 小屋里静了两秒。 紧跟着坐得相当放肆随性的欧德就弹了起来。 因母亲的癖好和就业意向,欧德其实从小到大都习惯了衬衫、马甲、西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穿成现在这样就出门,对他来说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他一边扯着身上的破布,一边琢磨能怎么搞套完整衣服来。视线划过玻璃窗,就在对面的廉价工人咖啡摊上,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他坐着。 “……”欧德拎着破布往网格玻璃窗边靠近了几步,这不是卡文迪许吗? 怎么会在这? 欧德思索片刻,抬手撑起窗户,从窗台顺手摸起一颗碎砖,冲着卡文迪许的后背一丢。 “?”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卡文迪许极其精准地抓住了这颗从后方袭击而来的暗器。顿了顿后,他转身,“欧德?” 欧德将手臂搭在窗台上,冲着卡文迪许吹了声口哨:“过来。” 他又丢了颗石子过去,靠着石子落地的声音,将卡文迪许一路引到窗台前,随后将沾满砖灰的手重重拍在卡文迪许没有丝毫褶皱的西装肩膀上,铁箍似的用力收紧手指,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轻声问: “谁,允许,你,离开,我,身边的?” 卡文迪许的表情一看就是张嘴吐不出象牙。 欧德不等对方的回答说出口,接着问:“密林里的星之彩,是你弄的?” 第26章 “……”卡文迪许陷入看起来无言以对的沉默,片刻后抬手,握住欧德抓着他肩膀的手腕,将欧德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手挪开,紧跟着微微向前倾身,拉近和欧德的距离,以同样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轻声道: “我,保证。如果,我下了杀手,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丝生机抽离你的身体。”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那你一定不介意和我一起…… 欧德定定地看了卡文迪许几秒,忽地笑起来,他抽回自己的手,轻佻地拍了拍卡文迪许的侧脸:“醒醒宝贝,太阳晒屁股了。” 想杀死他?做梦。欧德起站直身,放松地坐回红丝绒靠椅:“进来,顺便把你的外套脱给我。” “?”在欧德收回手后,才注意到肩头指痕的卡文迪许收回盯着侧肩的视线,“你为什么认为我会配合?” 欧德好整以暇地单手撑着侧颌,左手叩了叩扶手:“你还想继续留在我身边吗?” “……” 数秒的僵持后,卡文迪许在欧德微笑着的注视下长腿一撩,直接跨进低矮的窗台里。 他宽阔的背影遮住了大半从窗台洒进来的光,垂下手,修长的手指一勾,解开西装纽扣:“你是怎么应对星之彩的?弄清楚它是怎么回事了吗?” 欧德耸耸肩,实用主义的思维方式展现的淋漓尽致:“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反正它已经被彻底解决,不会再造成威胁了。” “……”卡文迪许拉开衣领的动作一顿,“你战斗的时候没观察过它的性质?弱点是什么?” “我又不打算在gorcc开课。在那种情形下能打赢不就行了?搞什么学术研究?”欧德懒洋洋地向侧倒去,伸手够到卡文迪许的衣摆,将人拽到身边,站起身。 他抬手搭上卡文迪许的衣领,向两边拉开—— 没拉动。 欧德:“又怎么了呢,我亲爱的豌豆王子?” “什么?”卡文迪许因欧德的称呼微微皱眉,垂下头——欧德发现卡文迪许好像真觉得他很迷你似的。这人还无声掀动嘴唇,似乎是骂了一句“野蛮”。 “……”人能活着就不错了,难道还要边战斗,边做数据收集才不野蛮吗?事多成这样,就是惯的。 欧德“啪”地拍开卡文迪许拉着衣领、不干活只碍事的手,不紧不慢地将西装外套从对方身上褪下来,搭上肩膀:“抓走萝拉的多半是密教,我准备——” 卡文迪许在他身后,以一种很坚定的力道拽住了他的衣袖。 “……”欧德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快习惯卡文迪许这种达不到目的时的抗议方式了,他心平气和地问,“你有什么高见要发表?” “哦!我差点忘了你博览群书,好像对沙尘之子、夸切·乌陶斯这些异端颇为了解了。你是不是有些关于着火小石头的专业小知识想跟我分享?我洗耳恭听。” “星之彩不是石头,它们是来自地球之外的能量生命。斑斓的火焰是这种能量体看起来的样子,但如果你抓到的是石子一样的东西?那是还在卵壳中,还没完全成熟的星之彩。” 卡文迪许绝对不是听不出冷嘲热讽的人,只能说此人相当在意知识的正确性: “当一群幼年星之彩被形似陨石的卵壳带着,降临某个地区后,它会先污染扭曲周围的环境。直到将环境改造至完全适合幼体进食了,卵壳会融化,幼体破壳而出,吸取走周围所有的生命。” “它们不是火,那是能量体。那些尸体也不是被火烧焦的,是被汲取干净了生命,才会发灰变脆,变成一堆灰烬。” 欧德用了下力,将衣袖从卡文迪许手里抽出来,系好纽扣后毫不委婉地问:“知道这些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回到过去再打一遍星之彩?” 唯一有价值的信息,是星之彩很可能是像陨石一样意外降临捕梦小镇,而非被哪一方势力利用,安置在密林的。 卡文迪许多半没有说谎,欧德回想起黑裘女士曾说过,她丈夫进密林是为了“采集矿石”,多半就是冲着解决星之彩去的。 肥皂公司也不可能跟星之彩有关,不然他们应该天天在星之彩边上蹲着,而不是挂着相机到处拍照。 至于沙尘之子……这倒是有点难说。他到现在还没弄清这个教团被夸切·乌陶斯召请到这里是做什么。 欧德意有所指地瞥向卡文迪许:“说起来——之前在旅馆里,你让三个房间一眨眼变成那样,该不会你也是沙尘之子——” 欧德眼见得卡文迪许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之前“失足坠楼”时都没见这人的眼皮跳出过“神色淡淡”这个区域。 但他话还没问完。 “哗啦!” 面试间大门被一下推开,一道高大得几乎抵着屋顶的身影弓腰弯背地走进来。 负责人殷勤地说:“面试官来了!您——咦?这是谁?” 欧德侧头瞥了眼卡文迪许,正要鬼扯,一看就血统纯正的面试官蓦然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你!!就是你杀死了我的同胞!!” “嘭!”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负责人被一脚踹出屋子,下一秒房门就被面试官重重掼上。 卡文迪许几乎是立刻向后退了一步,大有“将舞台让给你”的意思,欧德刚条件反射地伸手摸向背后的□□,一具少说几百斤的肉山就猛然砸向他,声如殷雷:“我要拧下你的头颅……卑贱的人类!” 时间像在这一刻被拉长了,欧德的身体随着扑来的重量向后倒去,右手扣住了□□的枪把,但最终又在心念转动间松开。 不能在这里开枪。 利用面试混进深潜者的据点,是最简单的方法,如果直接开枪,那就是全面开战了。 “咚!” 沉重的身躯砸得屋内吊灯颤动,欧德闷哼了一声,感觉自己的肋骨大概断了几根,又在经由两次进食而拔升的愈合力促使下渐渐恢复。 死不了就没必要管,欧德在对面的鱼头张嘴喷发出口臭前先行抬手,捧住面试官因愤怒而卉张的颈侧腮:“你真想这么做吗?” “我当然……”面试官咆哮到一半戛然而止了,一双凸起的鱼眼中倒映着身下的人类那双秾丽的像凝固着血似的睫毛,细微颤动间露出深得谲艳的绿眼睛,靡艳的眸光在暗处游弋,霎时将那张脸原本的纯粹干净冲散成脆弱的碎片。 面试官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欧德还在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催眠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但这个狼实在是丑得够呛,就听面试官浑身战栗着道:“完美……我找到了,最完美的新郎!” “?”欧德还在想什么最完美的新郎,面试官豁然起身,神经质地重复:“完美、太完美了……赞美父神!我寻找到了一定能让您满意的人选!起来,你还能站起来吗?我要立刻带你回岛上!” 半小时后。小镇南边那座离岸的小岛上。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捕梦小镇,欧德拽着柔弱不能独立行动的卡文迪许,跟在面试官身后穿梭过建得像巨人坝一样的深潜者据点。 这个据点开凿在小岛的石山内部,盘旋着向下将近十余层,一路都是紧挨着的、像牢房一样的洞穴。 从最高层向下看有绝对不止数千米的落差,哪怕欧德的视力颇有改善,依旧看不清底层。 “你们不会住在这里,”面试官对欧德温和地说,至于卡文迪许,他似乎完全将其视为空气,也不知是因为卡文迪许一直沉默、存在感低,还是因为某种来自生物本能的畏怯回避,“只有血统不纯的深潜者才会住在堡垒的上层,他们负责守卫和迎敌。你们今晚的住所在最底层——我愿意把我的私人住所借给你们,直到……最重要的那一刻来临。” “同胞的血……”沿途路过的洞穴里探出一颗颗畸形的头颅,低等的深潜者冲着欧德露出憎恶的眼神,又碍于面试官并不敢发难。 欧德心里疯狂敲边鼓,面上依旧泰然自若,他甚至还有闲心挨个冲着沿途这些深潜者们投去半是挑衅半是引诱的目光——当然,真正的目的是寻找有可能出现在这些深潜者房间中的萝拉。 他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画面,但比起死亡,活着至少还有希望。 一间……两间……欧德始终没有看到萝拉的身影,因此松了一口气,但也更加提心吊胆: 小姑娘不会已经死了吧?还是说,他的推测又出错了,萝拉并不在深潜者的据点里? 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边的卡文迪许忽然轻轻动了下手腕,悄声说:“看那儿。我闻到了尸体的味道……” “?”欧德循着卡文迪许的示意望去,半是惊怒半是惊喜地看到第三层东面,有三个洞穴并没有住着深潜者,而是关着奄奄一息的人类。 萝拉似乎是祭品中少有的女性,她瘦小的身影就半靠在其中一个牢房的铁栏杆边,看起来像是因为过度饥饿陷入了昏迷。 第27章 欧德的心脏重重跳了几下,紧跟着如释重负。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他终于找到了萝拉本人,并且她还活着!天啊,他几乎都想赞美上帝了! 欧德控制住自己的嘴角,仍装作漫不经心道:“那边三间牢房,怎么有一间是空的?” 面试官仍处在魅惑状态,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空。里面放的是沙尘之子、科隆尊教会这些来跟我们争地盘的家伙的尸体。” “?”欧德敏锐地捕捉到了新词汇:“科隆尊教会?什么是科隆尊教会?沙尘之子来捕梦小镇跟你们争地盘的?” “哦……小漂亮。”面试官转过头,青灰色的大脸盘子上流露出怜爱的神色,差点让欧德绷不住挪开视线,“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科隆尊教会,就是信奉犹格索托斯的教团。他们有一位强大的神祇——但有什么用呢?他们信仰的神明不庇佑他们,他们又是如此弱小……” “你对总是在镇子里晃荡、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家伙们有印象吗?他们就属于这个教会。” “……”欧德控制住了脸上的神色,虽然站在他面前的面试官不会注意到他的微妙表情,卡文迪许又看不见。 “犹格索托斯”?之前他从密林里那个倒霉摄影师身上搜出来的纸,上面第一个单词,不就是犹格索托斯? 他还以为那个词汇有其他含义,原来那是神祇的名字? 欧德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即使深潜者有自己信仰的神明,但面试官依旧承认“他们有一位强大的神祇”。那么他能否推断,这位犹格索托斯的力量可能比深潜者所信仰的邪神更加强大? ——那就能解释,为什么所有照片都在星之彩的攻击下变成碎屑,但那张看起来单薄普通的纸却毫发无损了。 欧德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藏在胸口的纸张,面上仍不动声色地追问:“他们来捕梦小镇做什么?沙尘之子来这儿干什么?这个小镇有什么特别的,值得让这么多方觊觎?” “他们不是觊觎。我说‘争地盘’的意思是——捕梦小镇现在是我们深潜者的地盘,因此站在我们地盘上的任何外来者,都是需要铲除的敌人。” 他们终于到达了最底层,面试官在一处开凿得方方正正的洞穴口停下:“说实话,我真想不通科隆尊教会来这儿做什么……他们带着相机,比起想干什么,更像是想见证什么。” “还有沙尘之子——那就更奇怪了。他们辛辛苦苦跑来捕梦小镇,来了之后又天天泡在密林里研究怎么出去,是生活太闲了吗?” “哦!还有牢房里那些沙尘之子的尸体。你注意到了吗?他们干瘪得像具木乃伊——但脊椎没有扭曲。那说明他们死亡并不是因为夸切乌陶斯充满恶意的庇佑,而是因为他们信奉的神明,夸切乌陶斯,曾经寄居在他们身上……” 深潜者们看起来傲慢,但对于潜在的威胁因素,他们显然一直保持着观察和警惕。这些问题欧德在思考,面试官平时肯定也没少琢磨,不然不会一问就讲得这么头头是道。 欧德还想再问,面试官却又亢奋起来,他一把将欧德推进房间,战栗着攥紧双手往后退了一步:“早点休息吧,亲爱的。今晚过后,你说不定会忙得连口喘气的机会都没了。” “当!” 卡文迪许被欧德一起拽进屋的下一秒,缟玛瑙制成的黑色石门便被面试官重重关上。 欧德顾不上思考“今晚过后,你说不定会忙得连口喘气的机会都没了”是什么意思,带着还一直不住的激动在黑漆漆的密闭空间里转了一圈:“太好了。比我设想得还要好!” “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到晚上——我是说,深潜者守卫力度放松的时候,救走那些人质,我们就可以……你在干什么?” 欧德匪夷所思地侧头,看见显然根本不在意人命的卡文迪许点燃一根蜡烛,照亮了开辟得像旅馆套房——可能比旅馆套房更加金碧辉煌的石室:“找沐浴的地方。” 这位自称目不能视的柔弱人士也不用手杖了,黑亮的牛津皮靴踩着地面上不知从什么生物身上扒下的柔软灰黑色皮毛,径直走进浴室:“不必在意我。你分析你的,我洗我——” 卡文迪许顿住了。 隔了一会,他微微低头,雾蒙蒙的眼睛扫向和他一道侧身挤在浴室门口,胸膛抵着胸膛的欧德:“……如果你很想先洗,我可以让你。” “可怜可怜我吧,”欧德漫不经心地捋了一下卡文迪许的马甲衣领,语气里毫无诚意,“之前在密林里弄丢了一次你,吓都快把我吓哭了,哪还敢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卡文迪许顿了顿,重复:“我准备沐浴。” 欧德冲他扬了一下眉,手指轻巧地勾开西装纽扣:“那你一定不介意和我一起。”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他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烛光摇曳。西装外套滑落在地,发出扑簌轻响。 “……”卡文迪许的脸极细微地侧了一下,紧跟着端着烛灯,向浴室外侧迈了一步,“承蒙厚爱,但我对这方面没有兴——唔。” 他被上前一步的欧德一下抵在门侧。欧德的右手插.入银亮的发丝,紧跟着按住卡文迪许的后脑,强行将对方的头按侧偏过来,两片唇猝然相撞。 “…………”卡文迪许的动作静止了整整两秒,抓住欧德手臂的右手才动了一下。 最开始是想将欧德向外拉开,但力气小得完全可以忽略。又攥了几秒,他的手缓缓松开了,顺着欧德瘦削的后脊,滑向总是挺直、绷着一条漂亮的曲线的后背。 这不是个温存的吻,与那相距千里。 他们更像是两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威胁性的低吼都要从胸膛中滚出来,也要藏起龇起的森白利齿,用看似柔软的唇肉伪装无害。 “我以为……你对这种事会更深思熟虑。”卡文迪许的声音失去了惯常的清晰简洁,带着点含混,但他并不喘息,呼吸依旧平稳,平稳得简直不像个正常人类,“你想试探什么?我是不是像深潜者一样的怪物?” 难道不是?欧德心里想着这句话,明面上却不说。万一卡文迪许跟卧底一样有两幅面孔,被他戳穿后刷地变脸呢?他对卡文迪许现在的模样还是很满意的:“就不能是一见钟情?也可能,就是今天忽然有兴致了,想跟你聊聊《小王子》呢?” 他胡扯的。欧德一点不想跟卡文迪许这头牛聊《小王子》这朵牡丹,此人的阅读对《小王子》来说简直是一种糟踏。 但架不住卡文迪许是真想,他一只手握住了欧德的侧腰,半强势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我清楚地感到发生了某种不寻常的事。我把他当作小孩一样紧紧抱在怀里,可是我感觉到他径直地向着一个无底深渊沉陷下去,我想法拉住他,却怎么也办不到……[注1]’” 卡文迪许另一只手上的蜡烛被无情地抛弃了,骨碌碌滚落在地,将地面上那种光滑油亮的皮毛点燃,繁复昂贵的金饰宝石也一并被火舌吞没。 卡文迪许的手臂收紧了,他比人类更加冰冷的鼻尖摩挲过欧德的额头、嘴唇,呼吸喷洒向欧德急促起伏的胸膛,在那片薄薄的皮肉之下,是欧德跳动的心脏: “你在为飞行员难过吗?”卡文迪许的声音低沉沙哑,“为他不得不亲眼目睹小王子为了回去寻找玫瑰,被毒蛇咬死,一点一点走向死亡?” “这是个糟糕的故事。”卡文迪许如此一锤定音道,“小王子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飞行员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能——如果我在这个故事中,这个故事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欧德想翻白眼,但卡文迪许再次俯身过来,含住了他的唇。 他用上了牙,将欧德的下唇咬破了一处小口,血刚从破口处涌出,卡文迪许就细密地吮吻那里,好像那里就是所有欲望的源头和归处。 火光明灭,滚烫的温度逐渐充斥整个冰冷的石室。欧德的呼吸急促起来,同时听见卡文迪许的呼吸在双唇分开后也终于变得不稳。 他们在纠缠间踉跄进浴室,水珠洒落到衣衫未褪的身上时,欧德被卡文迪许握着腰,一下抬坐到窗台上,后背将彩色玻璃窗撞得“哗啦”作响。 “外面有声音。”欧德的眼睛半睁开一点,某种妖冶的眸光在眼底像游鱼一样微颤着,“深潜者在内斗。” “那不在你的算计中吗?”卡文迪许的双手撑在欧德的肩膀上方,“你难道没有故意在进入据点后,四处留情吗?” ——有的。 因此欧德这会儿能丝毫不担心地闭上眼睛,将手指梳入卡文迪许微凉的长发,轻微用力暗示着鼓励,并不理会隔着薄薄一层窗玻璃,深潜者据点陷入了怎样的内乱。 “你们疯了!!那个贱种——他杀死了我们的同胞!他是我们的仇人!!你们却想送他去做公主克希拉大人的新郎[注2]?!” 第28章 “他是最完美的那一个!最完美的,就应当献给克希拉大人!他们将结合……克希拉大人将怀孕……伟大的克苏鲁将从他女儿的子宫中彻底复苏!” “不……不……美人……你不会属于克苏鲁,也不会属于克希拉……你是我的,是我的!!” 癫狂的大笑、仇恨的咒骂、一遍又一遍祷颂伟大之克苏鲁的声音,和爪牙撕裂血肉,折断脊骨的声音混在一起,交织成血腥的狂欢曲,奔赴向据点最深处那个争论的焦点所处的房间,无人在意仍昏迷在第三层牢狱中的人质。 窗内,欧德弓着腰靠在窗台上,视线上扬,颀长白皙的脖颈越发紧绷,渐渐趋于熄灭的火光修饰出那段愈显脆弱的线条。 屋子里已经没有平静的呼吸声了,只有深深浅浅的喘息撞在墙上。 某一刻,欧德忽地微微睁眼,浓郁的谲绿色自眼睫下漏出一点:“密林里……你去哪了?” 卡文迪许的声音带着叹息:“处理一些小麻烦……也许算不上小。我想离开很久,你会怀疑我毁约而生气,所以没谈完又赶了回来,可我找不到你。” 卡文迪许的头埋进欧德的肩窝里,深深嗅闻了一下,似乎想记住欧德身上皮肤的气息、皮肤下血液的气息,但那大概是没用的,因此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找不到你。所以我在面试据点外等你,我想你一定会来,你能找到这里……” 而你找来了。 卡文迪许的未尽之言没有说出口,只有嘴角勾起的弧度象征着欣喜。 欧德藏在眼睫下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是吗?听起来我们之前在密林里达成的约定还算数。” “当然。我不会离开你——至少这次不会。”卡文迪许微笑起来,他牵起欧德的右手,顺着欧德的指缝缓缓相扣,“就像我说的,‘如果我下了杀手,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丝生机抽离你的身体。’” “……”欧德的眼睫倏然掀起。 欲望真是世上最好用的撬棍,至少在此之前,卡文迪许绝不可能说出这种直白到几乎等同于撕破脸皮的话。 “你动了手脚?什么时候?什么手脚?”欧德迅速推开卡文迪许,从窗台上跃下地,稍微腿软了一下,但无伤大雅,“我知道你一直想让我来海边,但面试官之前说了,牢笼里那些沙尘之子之所以干瘪但脊椎没有扭曲,是因为夸切·乌陶斯曾附在他们身上——” 这条信息看似无用,但却解答了欧德一个相当重要的疑问。 为什么,明明身边有一个就杵在原地不动的摄影师,密林里那个吃人的怪物却只追着难到手的猎物跑,而不对摄影师动手? “那个怪物,只追逐实力足够强大的猎物。第一个被怪物猎捕的沙尘之子,在照片中已经呈现出干瘪的特征——他被夸切·乌陶斯附身了,怪物猎捕的是强大的夸切·乌陶斯。” “第二个被怪物猎捕的是黑裘女士的丈夫——那家伙能够被委命单独对付密林中的星之彩,说明他在深潜者中实力也是足够强劲的。” 按这个逻辑推,怪物为什么不跑来深潜者据点吃快餐,而是天天蹲在密林? ——它在等星之彩彻底孵化啊!换句话说,怪物的选择已经暗示了深潜者据点和星之彩的实力谁更强。 可如果星之彩比深潜者据点更强大的话,为什么在他剿灭了星之彩后,卡文迪许却仍认为,来到海边对他来说是能致命的? 就在这时,一段断断续续的声音忽地传入欧德耳中:“小心……这个人类不……” 那声音十分奇妙,听不出性别,虽然细微却有种神圣宏大的震鸣感:“……有人阻碍……与你交谈。离开这里!深潜者在召唤大衮!他们本要用人类作祭品,但现在大量深潜者死去,鲜血流入祭坛,大衮将比预期还要早地降——” 声音戛然而止,像通话被人暴力掐断。 “?!”欧德的瞳孔微微缩小,下一刻也来不及优柔寡断到底要不要相信这莫名其妙的声音、大衮又是哪来的新物种,直接捞起地上的西装边穿边大步走向门口。 因为缺乏足够的易燃物,石室内的火早已熄灭。欧德试了一下,根本无法凭借自己当前的力量暴力破门,只顿了一下,就果断转身回到浴室。 他抬臂排开表情不是很满意的卡文迪许,正准备用手肘强行撞看起来是玻璃制品的窗户试试—— “……” 窗外的所有嘈杂,都在这一秒倏然死寂。 “……”欧德撞玻璃的动作缓了下来。 越过彩窗,他看见外面似乎朦朦胧胧的,起了海雾。而在海雾之中,有某种幽幽发光的东西正缓缓升起,从最开始的和他视线平齐,到他已无法在窗内看清它的全貌。所有的月光都被它遮挡得严严实实,就仿佛他面前杵着一整条竖立的蓝鲸[注3]。 欧德:“……” 欧德缓缓张嘴:“艹。” 这玩意儿怎么打??一时没忍住,生平第二次爆了粗口的欧德简直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他无法想象自己已经生活了21年的世界里居然存在有这样的怪物,而人们——好比此前的他,对此居然毫不知情! 一连串的f词就要脱口而出,又被欧德咬牙憋了回去。他看见那些幸存下来的深潜者们重新在那巨物周围聚拢,虔诚地跪拜着喃喃父神,又有一支小队连滚带爬地出列,直奔第三层的牢笼。 “不。”欧德下意识的喃喃,“你们休想。” 他几乎想也没想地就重新抬起因错愕而放下的手臂,冲着窗户狠狠砸去—— “你不想再考虑一下吗?” 卡文迪许的手臂挡在窗户前,拦住了他,这会这家伙倒是开始装大尾巴狼了,在他耳边低语低声规劝:“你无法与大衮匹敌的。深潜者和大衮,就像是人类与神明的区别,你对抗深潜者和星之彩都弄得一身是伤,怎么打大衮?” 卡文迪许一字一顿地说:“你会死。” 欧德的呼吸静止了一瞬,他犹豫了。但下一秒,他就重重推开卡文迪许的手臂。 抬脚挑起地上的马甲,缠住手肘,对准玻璃毫不犹豫地击去时,他头也不回地讥讽:“那你希望我怎么做?继续和你做完刚刚的事吗?” “哗啦……” 玻璃窗应声而碎。 这并不正常,毕竟面试官特意将他们关到这个屋子里,就意味着这间屋子应当坚不可摧——至少对于人类来说如此。 窗户碎得这么轻易,只能证明某个前一秒还言辞诚恳阻止他赴险的人,实际上早已更换了窗户的材质,为他打开了一条通往死亡的通道。 但欧德并不那么意外——毕竟即便是他,情绪最高潮时还留着一只手放在霰.弹枪边。他们本就是两头对峙着盘旋的野兽,亲密也只是交锋手段中的一种。 “欧德。”卡文迪许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但翻出窗台的欧德没有再回头。 他抬首向上,越过弥漫的海雾,看见那支单独分出来的小队已经从底层爬到了第七层。 “……”欧德在夜色中呼出了一口气。 白雾在他面前腾起。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冰凉,脚也冰得快要僵掉。四肢因为发自生物本能的恐惧正不断渗着冷汗,之前清热时的温度已经彻底离他远去了。 ——也许我该趁这会儿逃走。 这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贸然动手除了送死还能起到什么效果?这是莽撞。 我应该逃走……趁着这会儿所有怪物的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我可以逃出去,找当地的警局协助—— 小队已经走到了第三层。 因饥饿干渴而昏迷不醒的人类祭品在拖曳中惊醒过来,在死亡和恐惧的威胁下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然而也只是徒劳的挣扎和哭叫。 萝拉作为唯一一名女性被单独横抱着,走在最前面,抱着她的深潜者似乎是个守卫队的领袖,它直接一屈膝盖,从第三层跳跃至与大衮视线齐平的那一层:“伟大的父神,为您——” “献上最好的祭品?” 忽然间,欧德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在深坑中响起。 他忽然不抖了,四肢也渐渐不那么冰冷,有一股热流混杂着愤怒、不甘、濒死之境的疯狂从胸膛中冲出来,眨眼间让他的身体从胸膛到手指都重新温热起来,甚至变得滚烫。 他不能逃。 ——他,不想,逃。 他的大脑空前清醒和冷静:从这里逃出去,再跟警局纠缠一通,这些人质——萝拉怎么可能还活着?退一万步说,哪怕警局真能及时赶来,他们又能跟这些深潜者相抗衡吗?之前在稻田里,他已经听那两个大衮密教的信徒说过了,人类的“烧火棍”根本没法打死深潜者。 他必须救下萝拉。他必须救下这些人。 他们也许是他在死亡面前,唯一有一搏之力救下的人……死亡已经从他身边带走了所有他爱的、爱他的人,现在他承蒙幸运眷顾,有了拿起枪对准死亡一战之力,他难道要放下吗? 第29章 不。 他为什么要放下? 他已经不用再畏惧死亡了。死亡对他来说只是久等的重逢,他为什么要怕?他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欧德的心脏空前急促沉重地跳动起来,但他的神情仍然冷静。 他向前一步,据点圆形的中空地形是最佳的扩音结构,他之前的话不光成功打断了深潜者队长的话,还令海雾中伫立的巨物微微移动。 欧德在鼓声般大噪的心跳声中有那么几秒产生一种快昏厥过去的眩晕感,但他并没有眩晕,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丝毫抖动: “拜托……我以为我才是这一波人类里最优秀的祭品?” “隆……” 巨物在大雾中轰然转身,身上的藤壶与管虫散发着深海生物特有的幽光:“ahf' ah fahf……” 作者有话说: ---------------------- [注1]摘自小王子。 [注2]克希拉,克苏鲁之女。取自布莱恩·拉姆利的《提图斯·克劳的回归》,据说如果克苏鲁死亡,克希拉能够通过产子将其复活。 [注3]大衮,取自洛夫克拉夫特所著的《大衮》。考虑到原著中曾描述【深潜者所崇拜的神明体型是比鲸鱼大的】、【大衮看起来远比任何船只都要庞大】,故此设定大衮的体型为33米,参考蓝鲸的数值。 ———— 第15章 你们也没有那么不可战胜…… 海岛轰然震动。 欧德几乎分不清是地面在捶打他的脚底, 还是鼓噪的血液在冲击他的身体。 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指尖不着痕迹地勾过霰.弹枪的保险,确认其处于随时能够射击的状态,才悄然放下手, 神态自然地在无数双悬浮在夜色中、灯泡似的绿眼睛注视下一路向前: “我不懂得您的语言,父神。”欧德以一种恭谦的语气说着完全不恭谦的话,“但我, 我难道不是献给强大者最完美的祭礼吗?” “父神是我们的先祖!!我们的庇护者!你一个人类胡乱喊什么?!”跪拜的深潜者中有愤怒的声音响起,但完全被欧德忽略了。 他漫不经心地倚靠上祭台前腐朽潮湿的木栏,两条又直又长的腿从西装下摆露出来, 随意交叠,在黑暗潮湿的环境中白得简直晃眼: “或者……是我理解错了。您并不在‘强大者’之列?” “什么?!你怎么敢——不不……父神!请听我的解释!”面试官打起哆嗦来,连滑了几下才从队列中爬站起来, “他的确不是献给您的祭品, 但、但那和强大无关!我挑中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是最适合克希拉大人的新郎, 他将会和克希拉大人一起孕育出最完美的胚——” “您不想要我吗?”欧德故意压哑了嗓音,微微挑起视线, 那妖冶的眸光从浓密的眼睫下勾出去, 周围的所有嘈杂顿时变得不再重要。 “你……”巨物的声音像殷雷般轰隆作响,祂在海雾中缓缓俯身, 掀得夜雾像浪潮般翻涌。 欧德闻到一股深海般腐朽压抑的气息,那两盏比他整个人还大的黄绿色幽灯降至面前时, 将水波般粼粼的微光投映在他身上,可那光并不温暖, 反而吸走了他周身的全部温度。 欧德几乎产生一种下一秒就会昏厥过去的眩晕感,但他并没有。他只是异常冷静地调整身体姿势和状态,确保自己随时能暴起而攻:“您……不想占有我吗?” “……”四野一片死寂。 下一秒, 欧德骤然反手扯下背后长枪! “嘭嘭嘭……”子弹射.入巨硕的眼球中,发出一种闷闷的、像是射进水中的声响。 欧德在大衮因眼球骤然破裂而做出反应前,一把抓住一从附着在大衮眼框上的管虫,借力荡进涌出浊液的破裂眼球中。 顾不上挑剔周遭的黏液是否恶臭,他顶着阻力再次抬枪指向眼球内上方、大概是大脑的位置—— “ahh ahor ymg'……”大衮发出了一声擂鼓似的低吼。 祂的行动速度远比欧德设想得更快,欧德的手指尚未扣下扳机,祂竟用一根手指活生生抠下了自己破损的眼珠! “乓!” 欧德在满是粘液的眼珠中被晃得天旋地转,但子弹仍是脱膛而出,无比霸道地在大衮手掌中央撕开一道豁口,为他辟开了一条脱身的通路。 欧德在翻腾间拼命划拨手臂,用力扒住裂口,在大衮狠狠捏碎眼球前猛然将自己从眼球中拔.出,踩住一颗西瓜大的藤壶借力,跳出手掌上的豁口。 坠落之际,他端着枪匆匆回头,抬眼便看见大衮那个黑洞洞的眼眶中,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度生出了一颗崭新的眼珠! “你怎么敢——”地面下,一直跪伏着的深潜者们终于愤怒而起,纷纷拿起武器。 欧德踉跄了一下站稳,并没有花时间多看他们。 他的思维空前清醒集中,在确认已经将所有攻击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后,他径直向着石屋的方向疾冲而去,仗着自愈能力翻身压着碎玻璃滚进屋后,动作迅速地往面露意外的见证者身后一滚! “轰……” 大衮粗如大厦的前爪洞穿了坚固的缟玛瑙石屋。 被欧德牢牢攥住,抵在身前的卡文迪许半是恍然地轻轻叹息了一声:“难怪你一直想确认我会留下……你想引导我们两败俱伤。” 时间像被放缓了,卡文迪许垂下霜色的眼睫,看着大衮尖锐的利爪渐渐捅向他的胸膛。 但在一切血腥的画面绽开前,他忽地闪了一下,紧攥着卡文迪许手臂的欧德只来得及眨了一次眼,就发觉自己正身处于深坑据点的最高层。 卡文迪许单臂半揽着他的腰,语气夹杂着浓到无法自我调解的遗憾:“我无法看见你,所以我想尽可能站得近一些。但看起来,站得近就会变成你的棋子……” 欧德的回复是抵上卡文迪许小腹的冰冷枪口:“去·死·吧。” “乓!” 霰.弹枪的枪口喷出火光。 欧德扣下扳机时没有丝毫犹豫。 卡文迪许不是怪物就是邪.教,撕破脸后继续留着他太危险了。 如果无法引导卡文迪许和大衮对抗,那他就必须亲手将对方杀死。 然而,可惜的是,有些祸害就是遗千年。 在射击的火光炸开前,卡文迪许就已经如同空气一样消散在欧德面前,仅余一枚雪亮的子弹划破夜色,轰然炸穿正对面平台的木质结构。 “轰……”碎裂的木板纷纷坠落。 而在夜色中,也有东西——有无数东西在升腾,那是自深海中爬出的怪物,是彻底被激怒的深潜者,还有他们的父神大衮。 “草……”欧德看着那些夜空中升起的幽光,完全抛下了惯常的礼仪克制。在几乎可见的死亡面前,这些讲究已经不再有意义。 他直白地对最好的期盼落空表达遗憾,但紧跟着,他就再次架起了枪。 血液冲刷得耳膜轰轰作响,但他的思路无比清晰: 无法利用卡文迪许引走敌人注意力,那他就必须亲自上阵。 继续抓住所有敌人的注意,给人质逃离创造时间和机会! “轰……” 第二枚子弹撕裂夜色,射入一只想将惊恐逃窜的人类祭品抓回来的深潜者脑中。 他的手爪还插在祭品的肩膀中,肩膀上却已空空如也,忽然减轻的头部体重让他缓缓向前倒去,烂泥一样贴着祭品的后背一寸寸滑落。 “啊……啊!!!!!”被糊了一身血污黏液的祭品出离惊恐地抱住自己的头颅,指甲抠挠得脸上一片血痕,“啊!!啊!!!!” “?”欧德一把拽住一只飞扑向他的深潜者的背鳍,踩上这丑东西的后背向下看,刚好借着这只临时坐骑的飞跃躲过大衮碾压来的手爪。 不出意料的,出乎意料的意外还发生了: 那些倒霉肉票们好像彻底被大衮的出现摧毁了心智,现在要么又哭又笑地躺在地上滚来滚去,要么崩溃地尖叫着试图把自己的眼睛抠烂。 所有人中,居然只有刚刚才被动静惊醒的萝拉是清醒的,但这小姑娘虚弱地抬眼一看,正对上黑夜中的群魔乱舞:“——” 欧德眼看着小姑娘的瞳孔扩散,不正常的癫狂在那双蓝色的眼底染上色彩:“——萝拉!!听着!” 他从没有这样大声地喊过,如果祖父在这儿,是否会责怪他失态呢:“这些都是你的噩梦!!都是假的!我告诉你梦外有什么——1980年!!在那儿,女孩也能上任何想学的课程!” “你不想坐进教室里学习医学了吗?!你不想亲自拿起解剖刀,去实践你在书本上看到的知识,而不是只能三更半夜躲在图书馆里,学习你一辈子、到死、死进土里腐烂掉,都没机会施展的学识吗?!” 第30章 “……!”萝拉猛地浑身一个激灵,从癫狂中挣脱。 与此同时,天边阴云中积蓄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 “……”欧德剧烈喘息着,深褐红色的头发已经被彻底打湿了,黏在他的额头和面颊上。 他的嗓子痛得像有硬物顶在喉管里,他的心跳从没这么快过—— 看哪。 唯一的道路已经向他示现了。 他想利用卡文迪许纠缠住怪物,带人质逃走,但卡文迪许离开了棋盘。 他想纠缠住怪物,让人质有逃跑的机会,但人质因为大衮的降临而步入疯狂。 现在,他只剩下唯一一条路——死亡站在尽头向他展现的这条路—— 将所有深潜者,还有他们敬爱的父神大衮,一同剿灭在这里。 再也没有需要顾及的事了。 礼仪、承诺、死亡。 他不用再想继续吞噬怪物是否会让他变得不再是人,因为他注定将走向死亡。 冰冷的雨水中,萝拉打着颤抬头。她本该本能地去恐惧那些夜色中浮动的丑陋怪物的,她本该仓皇躲藏的,但在弥天的海雾中,有一抹瘦削身影完全夺走了她的视线—— 欧德在大笑。 发了疯似的大笑。歇斯底里的大笑。好像那些从祖父离世那天起就积蓄在心头的情绪终于冲破沉闷的、名为克制的壳宣泄了出来。 他单手撕掉了身上只会碍事的破衬衫,丢进下方无尽的黑暗中。 有三只深潜者同时扑向他,一只被他直接抬起抵住胸膛,“嘭”地一声炸成肉块;另两只刚将利爪贯穿欧德的胸腹,就在惊惧中见到这疯狂的人类单手抓起那个死去同伴的头颅,紧盯着他们,用力咬碎了那颗头颅的颅顶。 腥臭的血液和脑浆一同涌出,欧德舌尖的每一个味蕾、身体的每一粒细胞却只叫嚣着欢愉。 他在短短两秒内将那颗头颅吸食一空,就随手掷向下方,紧接着抬手抓住面前那个捅穿了他胸膛的深潜者的手臂,舌头慢慢舔过沾着血污的苍白嘴唇,绿眼睛中亮着幽幽的、贪婪的光:“轮到你了。” “……?……!”深潜者的凸眼睛瞪得更圆乎了,简直在风里打颤,“不……不!!怪物!n'ghftdrn(怪物)!你不是人类!!” “咔嚓!” 欧德在深潜者血肉的加持下硬生生徒手折断了敌方的手臂,右手抬枪一击击碎深潜者的头颅,下一秒像野兽一样叼衔着深潜者的断臂,猫头鹰一样转过头,冲着后方神色惊恐的深潜者露出森森一笑。 “……yog nnn!yog nnn!(小心)” 慌乱的叫喊声开始在深潜者中响起,好像他们才是被闯入民宅的无辜者,欧德是那个残忍地摧毁他们安居地的怪物。 越来越多的血肉被欧德粗暴地塞入口中,强大的力量如同潮水般从身体中涌起,令他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正在变成某种可怕的怪物。 ——也相距不远了。 欧德踩着脚下失去头颅的深潜者尸体飞跃而起,单凭小腿的力量足足跃上将近10米。他的动作不再狼狈沉重,短短三秒的时间就足以让他清空分散在百米过道中的十余名敌人。 “不……不!!” “救——” “疯子……那是个疯子!攻击他的头!不是要害他根本不躲!” “……”萝拉在深潜者的尸堆里翻找到一半,恰好看见欧德从她面前道路的左边掠食到右边,满身是血的红发青年在月光中的确不像个好人,更像个几千年没喝上血,饿疯了出来捕食的吸血鬼。 她止不住地浑身发抖,手里抱着的碎缟玛瑙几乎要脱手而出。但下一秒—— 夹带着血腥的风重重扑上她的面颊,又轻轻止住。 满嘴都是血腥的青年在她面前半跪半蹲下身,单手抓住她手中的碎缟玛瑙,五指收紧,一块近似于手术刀的利石片在他手中成型,又丢回她手里,沙哑的声音简洁有力: “雨天不好生火。去洞穴里点燃了再出来。” “……”萝拉噗嗵嗵狂跳的心脏骤止了一瞬,怔愣地目送青年远去。 他猜到了……?他猜到她是想找东西割下深潜者身上的脂肪层用以生火求援,所以过来帮她的? 那道在雨水中像饿兽般疯狂猎食的身影忽然少了几分兽性带来的恐惧,她突然意识到,那个人也受了好重的伤啊,他一直在受伤。 萝拉赶忙蹲了回去,竭力克制手上的颤抖,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切割怪物身上的脂肪层。偶尔抬头时,能看见的不是欧德又吸干了某只怪物的血肉,就是欧德又被怪物捅穿了几个洞。 ……她几乎不忍心再看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拉力,期间大衮虽然没少攻击,但欧德总能险而又险地赶上时机,从小喽啰身上蹿到大boss身上。大衮大概也是要面子的,并不愿意和欧德玩这种一不小心就会自己打自己脸的游戏,几次被戏耍后勃然大怒,直接抬起比五六层楼还长的手臂,狠狠砸上下方地面。 “轰……” 整座岛屿剧烈震颤,竟开始向缓缓向侧倾斜。 据点中的木质结构像干燥的树皮一样剥离坠落,石质的旋转过道也裂开数寸深的口子,碎石坠入中央深渊。 站在据点最高层的欧德步伐不由自主地停了半秒,望向下方已经完成脂肪层的剥离,开始撕扯布料做烛芯的萝拉。 冥冥之中,小姑娘好像感知到了他的视线,忽地抬起头,隔着大雨和他相望。 大衮再次高高举起手臂,将要落下。 欧德张了张嘴,最开始没能出声,但很快他就神色如常地抬手,用两指虚点了一下小姑娘,像19世纪的英国绅士出门前对着街坊邻居轻松愉悦地吆喝那样:“我跟死神打了个赌!赌我能救下你们!别让我输!” ——下一秒,他向后倒去,牵引着所有怪物的仇恨,坠入大海。 “…………”萝拉瞳孔骤缩,几乎能在滂沱的雨声中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她的手不可抑止地颤抖,但被她死死咬着嘴唇控制住了。 她迅速完成剩余的工作——拧出烛芯,再带上一块脂肪层冲进最近的洞穴里。 用脂肪浸润烛芯,用据点内的打火装置点燃烛火,再一手护着火,一手拖着皮毛地毯裹上足量的脂肪层,从欧德之前故意牵引大衮击打出的豁口,直奔海滩。 此时,国际公认的求救信号是三堆等距排列的火源、萝拉尽全力快速安置好脂肪堆,一边在心里颠三倒四地感激自己这些年为了偷听课爬树、爬墙、爬窗什么都做练出的一身蛮力,一边挨个点燃烛芯。 “快点……快点啊!”萝拉感觉自己眼泪都要出来了,也可能是已经出来了,混在了雨里。她嘴里咸腥一片,是之前为了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咬出的血,“快点……那个人,那个疯子!什么跟死神打赌……他根本没想活!我得找人救他,找人……” 烛芯被暴雨打湿,即使浸润了脂肪油也难着。 萝拉试了一次、两次,几乎在心里痛骂自己为什么不把三根烛芯都在洞穴里准备好再出来,但紧跟着理智就严厉地呵斥她不要情绪上头,她就这么两只手,根本没法带三处点燃的火源出来。 第五次、第六次……过度紧张中,萝拉几乎已经丧失了身体的感知,只麻木地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 直到第十三次。 这是个魔鬼的数字。但火焰却忽然从最后一根烛芯上猛蹿起来,嗤嗤燃烧着,涌动着滚烫的力量。 “……”萝拉一下捂住嘴,瘫坐在地。 会有人看见吗?会有的吧,一定有的。港口那里有守夜人,每天晚上都会看着海上的船只进出—— 隔岸,忽地亮起了灯光。 最开始是一盏小小的提灯,而后很快汇成了一支队伍。 萝拉看见港口有船动起来了,扬起船帆,那支提着灯的队伍迅速流上船只,响起船只出航前的鸣笛声。 大约是为了让求援的人安心,救援船只的汽笛是宏亮的,荡开了笼罩在海港的雾气,一路荡进海水下方。 “咕隆……” 欧德在不断下坠中竭力躲闪开大衮的攻击——这明显比在岸上困难很多,入水后,大衮的行动速度拔升明显,他却受阻力的影响行动迟滞。 但这并不影响他捕捉到这声鸣笛,也不影响他在缠斗间浮出水面时看清岸边的灯火。 “哈……哈哈!”欧德只笑出来这么几声,就被大衮碾断了右腿,狠狠拖下海中。 但在黑得几乎不透光的海水中,欧德依旧猖狂地大笑着,好像右腿的疼痛没有在碾着他的神经,好像他根本不在乎灌入的海水封堵他的肺腔。 第31章 没人能看见,也没人能听见,但欧德仍在海水中无声掀动嘴唇: ‘看吧,死亡,我从你手中夺走了你的猎物!’ 下一秒,他倏然屈起右膝,将自己反拽向靠近大衮的方向,贴近浑浊海水中大衮那只散发着幽光的巨大眼睛。 他再次抬起□□,对准敌人,口型清晰地落入大衮视线中:‘狗屎的怪物,你们也没有那么不可战胜。’ 第16章 第章(重写版) 这个理由,够…… 坠至海底最深处时, 欧德几乎感到海中是有光的。 那些长相奇特的生物冷漠地游过他,一部分被他胸腹部蓬出的血雾吸引,更多的则像受到召唤一样, 头也不回地奋力游向更上方。 那里有一道庞大的阴影,正和欧德一样无力地坠落,蔓延出更浓郁的血雾。直至臃肿的腹部砸上海床, 震荡起大片的浑浊。 “……”欧德轻飘飘的身体因这震荡被掀起了一瞬,又像秋叶一样无力地下沉。 但这不算坏。他在意识逐渐分崩离析之际这么想。萝拉他救成功了,大衮也与他两败俱伤。即使他再活十年、二十年, 大概也拼不到比这更辉煌的成就了吧? 那就够了。 ——知道吗?他还蛮幸运的。 他在死前仍保有作为人的理智,而不是彻底沦为怪物……他在今天之前还以为自己的结局只有前往gorcc自首,求浮士德他们在自己彻底变成怪物前杀死自己这一种呢。 欧德撞到了海床, 柔软的珊瑚虫从硬壳中探出纤细的触须接住了他, 让他感到又回到了自己还在祖宅时的大床上。 ……距离,上一次躺在祖宅的卧室里, 过去多久了?两天?不,不对…… 他在5月23号被银行赶出家门, 5月24号去了捕梦小镇。然后丢失记忆……6月2日跌撞着逃出小镇……赶回伦敦……去借贷, 被抓捕,被回溯到5月24日, 被深潜者卧底袭击,被卡文迪许袭击, 清剿星之彩,潜入深潜者据点, 清剿深潜者,和大衮同归于尽…… 好多事啊。欧德缓缓闭上眼,心里埋怨着对已经听不见他抱怨的祖父说。算上他没有记忆的七天, 也就才过去九天而已。他怎么就这么累了呢? 他还是太软弱了。一点点短暂的磨难而已,他就产生活着好累这种念头。但是…… 稍稍软弱一下也没事的吧?他的确没有力气了。 反正……这世上最后一个能指责他的人,在他被赶出家门那一天,就已经离他远去了。祖父的遗体……也许会和他的一同腐烂。 但应该没什么,他们再相见时,如果祖父因此指责他,他就像幼年时那样蛮不讲理地说:这得怪你,祖父。谁让你先扔下我走的?看!这下咱俩的遗体都没人收了。 无光的深海中,欧德只剩下半边血肉的右手轻轻松开扳机,从霰.弹枪上滑落。 与此同时,海面之上。 暴雨将黑漆漆的海面搅得波涛诡谲。摇摆的救援船上,萝拉衣发透湿,拼命挣扎,试图从拉住她劝说的巡警手中挣开,尖细带着哭强和愤怒的声音在暴风中摇曳:“不!!你不明白!我们不能返航!!那个人——那个救了我们的人还在海里,他没法对付那怪物的!他会死!” 同样被雨淋得透湿的巡警只能紧紧拽着小姑娘,免得萝拉真跳下海去:“好好想一想!你这孩子……即使我们都跳进海里又能怎么样?!你觉得我们谁能在水里闭气超过一分钟?如果你说的那个人真有和几十米高的怪物搏斗的能力,他会自己回来的!” “他不会!”萝拉几乎是哭喊着吼出这么一句,脱力地跪倒在甲板上,再也有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明白,自己的愤怒是源于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憎恨,“他想要去死!你不明白吗?他不想活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个疯子,那个怪人,他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萝拉的目光带着绝望和无助,落在波涛翻涌的海面上。 她几乎开始痛恨自己了,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为什么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小姑娘。 那么多次啊,她跪坐在书架间,捧着解剖学书,自以为是地感觉自己好像捧着上帝的圣灵之书,好像只要拿起手术刀,就能救下任何人的性命。但事实上呢?她攥着手中的缟玛瑙片,只能目送来救她的人去死。 “孩子,孩子……”警长抓住甲板的扶手,在颠簸中从人群后挤了过来,给了她一个用力而温暖的拥抱,“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没有几个孩子能在你这个年纪救下这么多成年人,这本该是成年人的工作——” “他还会回来吗?”萝拉听见自己麻木地问,“我还能看到他从海浪里回来吗?” 不会了吧。她怎么敢期待一个心存死志的人不去拥抱期待已久的死亡,反而从海浪中,折返回对他而言已经没有牵挂的人间呢? * “嘿!欧德。” 欧德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正穿着一身裁剪讲究的西装,坐在滚烫的沙漠秃石上,太装的代价就是他浑身冒汗,感觉自己正坐在蒸笼里,秃石烫得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快焦了。 但这是个大晴天,太阳霸道而热烈地洒在他身上,因此他擦枪擦到一半,忽然丢开手.枪,带着几分正常人没法理解的享受向后一仰,双手撑住秃石,承接这热烈的日光: “安静,艾尔。让我享受会活着的感觉。” “还‘活着的感觉’呢?”一道高壮的身影凑过来,没有丝毫边界感地将胳膊肘搭在他肩膀上,艾尔的英语有着明显的埃及口音,“你们英国佬就是爱装。” “我告诉你,新兵蛋子——比起实战训练只要活着就算你成绩及格,你的文化课如果挂科那才叫完蛋。今早的课你记得多少?我问问你最基础的——你还记得宇宙存在理论吗?” 梦中的他礼貌而不失嫌弃地排开埃及佬的胳膊肘:“那很难记吗?” “‘整个宇宙都是由阿撒托斯的梦境构成的。[注]’” “‘祂沉睡,梦境存在,宇宙存在。’” “’祂醒来,梦境破裂,宇宙崩塌。’” “三柱神呢?”埃及佬非得往他身边挤。 梦中的他从秃石边站起来,优雅地拍拍西装衣摆: “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斯,祂孕育一切生命。” “混沌之信使——奈亚拉托提普,祂确保阿撒托斯始终沉浸于梦境,不会轻易醒来。” “万物归一者——犹格·索托斯,祂是一切时间、空间的支配者,无所不知。” “你不觉得他们的名字很难记吗?”埃及佬仿佛感觉不到他委婉的嫌弃,嬉皮笑脸地继续往他身边挨,浓黑的眉眼在阳光下缀着汗珠,展露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嘿!别觉得我在危言耸听。你这才记了四个神名,所以清清楚楚。但等到后面?” “近千种旧日支配者、独立种族、仆从,还有旧神的名号……你的脑子会记爆炸的!更别提每天你还得接受高强度的体能训练。” 埃及佬亲热地用手肘揽住他的脖子,往近了一带:“我这人啊,熟了你就知道了。最喜欢和人做交易。” “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我可以提前给你一份去年的文化课考卷,你照着背答案,保管你的文化课考试完美达标。至于报酬嘛……” 埃及佬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在烈日下闪闪发亮。他笑嘻嘻地说:“我确定,你们英国对同性恋爱不反对吧?实不相瞒,新兵入伍那天,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你了,那西装穿的,真带劲!” “轰……” 毒辣的烈火夹带着滚滚黑烟,瞬间将面前阳光灿烂的画面吞没。 欧德发觉自己正跪坐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那堆东西的最顶端,是前一秒还在冲他不要脸皮地笑着自荐枕席的埃及佬。 对方的下半截身体已经没有了,森白的脊椎骨从血肉中拖出来,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涣散着,滚烫的手只剩下一点微凉的余温。 但艾尔那样紧的攥着他的手,用力得好像把这辈子剩下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握上:“我说过……什么来着?我最喜欢……和人做交易。” “我记得……我记得。”不成调的声音从梦中自己的喉腔里挤出来,“你还说,新兵入伍那天,你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我了。” 艾尔笑起来,黑血一股股从他口中涌出:“哦……对,对……我还记得……那天,你穿着一身汤姆福特的西装……那窄腰,真带劲!” “……你是为了我而死……受伤的。你想交易什么?”梦中的自己强行控制住了声音中的颤抖,只是声线依旧显而易见的干涩,固执地逃避着同伴必将走向的那个结局。 第32章 “我想要……我想要你……”艾尔的瞳孔开始涣散了,但他的手攥得却越来越紧,“我要你,赢。” “我想要你赢,欧德。你必须!” “轰……” 烈火裹挟着浓郁的黑烟,终于将眼前的所有场景吞噬。 欧德在同一时间,骤然听见无数人的惨叫声、哭嚎声。炮火轰鸣,世界崩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膝盖下压着的是什么了——那是人的尸体。 他在意识到这点后仓皇地从地上跳起来,却又因为脚下的着力点太软而踉跄跌倒。 他听见难听、嘈杂的哭嚎声从四野奔涌而来,那声音尖锐极了,像疯子的濒死哀嚎,像受尽折磨之时难以忍受的尖叫: “醒来……你必须醒来!” “不……不!你不可以。你没有权利沉眠。” “睁开你的眼睛!欧德·道格拉斯!!” ——不。 不。 为什么? 他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这世界那么想送他去死,可为什么当他做好准备,迎接死亡时,又要有这么多痛苦尖锐的声音来阻拦他,那么多责任压上他的肩膀,那么多承诺要他兑现? 他做的难道还不够多吗? 究竟要做到哪一步,他才能拥抱沉眠呢? “咚……” 海底的微光中,那具本应沉寂的躯体猛地一颤,倏然睁开双眼。 ——那是被过往的呼唤唤醒,疲惫不堪的求死之人吗? 不。那是因安眠被惊扰而震怒,被从地狱拽回人间的野兽。 河床上,大衮终于从昏迷中逐渐苏醒。祂在袭来的剧痛中回想起前因后果,不由地发出一声惊愤交加的咆哮,拼命挣扎着在海床上扭动身体,调转方向,想除掉那个差点让祂死亡的人类。 但祂刚回头,就在漆黑的海水中,对上一双冰冷亮起的绿眼睛。 我能动吗?欧德的眼睛紧紧锁定着面前巨大的活物,挣动了一下身体无果。 我能撕咬吗?欧德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下颌已经在之前的拼死一搏中断裂了。 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大概只有肩膀以上的骨头还保持基本的完整。但那就只能放弃嘴边的猎物吗? 幽深的海水中,大衮心头莫名产生一种发自本能的危机感。祂的逻辑思维还在和这一点也没道理的逃离欲望打架,下一刻,就见眼前不过丁点大的人类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骤然鲸吸! 五百立方的海水眨眼被鲸吸入腹,源源不止。 一个急速旋转的海底漩涡瞬间形成,以海啸般的速度,将海床上的泥沙、珊瑚,周围的所有鱼虾疯狂扯向中心。 大衮原本卧在海床上,猝不及防间竟是被漩涡生生向欧德的方向扯了将近十米。 再反应过来时,什么报仇、攫除隐患的念头,统统都没了,祂在惊骇之中堪称狼狈地竭力伸长前爪,连抠地带摆尾地疯狂向远离欧德的方向逃窜,整整挣扎了两三分钟,才从那可怕的漩涡中挣脱,头也不敢回地直冲着巢穴逃去。 欧德停下鲸吸,带着对猎物的执着和不甘放弃,硬是拿下巴抵着地面,向前匍匐了几米,才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 再扭头时,你几乎无法从他那双燃烧着疯狂和兽性的眼睛里,找到任何一丝人类社会留下的影子。 某个倒霉蛋就是在这种时刻找上门的。 祂最初还还想赶紧倒竹篓子似的传完话,立即拍拍屁股溜回安全区域,嘴一张:“欧德,欧——哇!!” 像一条海底匍匐已久的沙蛇骤然而起,暴起而攻的欧德差点活生生将这只不比牙仙子大的梦境新神咬成两半,吞进腹里。 然而扬起的沙尘仅仅宣告着狩猎的再次开启,海床上的绿眸野兽喉底滚出亢奋的低吼,下一刻,再次攻击! “什——不!不!听我说!!”梦境新神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恐惧攥紧心脏是什么滋味,“我是来帮你的!!” “我是说——虽然我没法帮你太多,即使是雅威冕下,也只能在捕梦小镇外勉强和犹格索托斯僵持,但雅威冕下派了我来给你传话!” “嘿!听着——你这野蛮的家伙!我没法在这儿呆太久!犹格索托斯的注意力不可能被雅威冕下转移走太久!拿上这把钥匙!它会带你传送到小镇的圣公会教堂,那里的时钟有回溯时间的力量,扭转它,你就能回到过——” “呼啦……” 海水涌动。 欧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梦境新神,像根离弦的弓箭一样猛然弹向祂。 但当梦境新神心神俱裂地尖叫着闭上眼睛,以为死亡就要降临时,祂只是像一颗没有存在感的小石子一样,被欧德带起的水流狠狠冲撞到一边。 再睁眼,就见欧德口中叼衔着一张老旧的牛皮纸,正像无骨的蛇一样蜿蜒在海底,睁着那双似乎很久没眨过的绿眼睛,幽幽地四下寻找着下一个蕴含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值得他捕猎的猎物。 “……那是,和克希拉的婚契吗?”梦境新神打着哆嗦,大脑基本空白地看着欧德一点一点、面无表情地咀嚼起那张蕴含着力量的婚契。 如果欧德还清醒着,他一定会半是警惕,半是试探地和梦境新神搭话,解释这张婚契是大衮屁滚尿流地逃走时留下的。 但他此时只是瞥了眼会动但是没营养的梦境新神,就不感兴趣地挪开视线。嘴里还啃着克希拉的婚契,脑袋就像柔软的蛇一样垂向胸前,往衣襟里叼了几下,才叼出之前那张经历了几番死斗,甚至连湿都没被打湿的纸张,和婚契一道咬进嘴里。 这倒是没偏离清醒时欧德想好的计划,他一直留着这张写有犹格索托斯名讳的纸条,为的就是这一刻。 不管这东西原本是干什么用的,对他而言唯一重要的,是这东西上承载着足以对抗星之彩的力量。在危急时刻,它就是他应急的底牌。 坚韧的纸张在欧德的牙齿咬合下逐渐破损,干涩的碎屑卡在喉咙中,又被他合着血水强行咽下。 “你……”梦境新神简直快抖出残影了,“你怎么什么都吃!你知道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吗?!那是能召请犹格索托斯的契约!我从没见过这种契约……像犹格索托斯这样的神明根本不可能回应任何召唤,为什么你手上会有……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从没见过有生命吞食这种东西,如果有什么后果——” 梦境新神的絮叨在直面上欧德那双毫无人性的绿眼睛时戛然而止。 “咕咚。”欧德没什么表情地将最后一口契约强行咽下,这次顺利地用双手撑起了身。 那两份契约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在他的胃袋里以极快的速度转化成了力量,涌向全身。 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处血肉都在发出欢愉舒适的声音,那些丑陋的伤口与扭曲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抹平了。 ……但在更深处。在灵魂的深处。 即使思维停摆,欧德依旧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凝聚。 凝聚成某种,并不需要任何理性辅助,只要诞生,就能自然而然地知晓的东西: 一枚婚契。 但契约的另一方不是大衮。 “……”静谧的海水中,欧德缓缓抬头,微微一偏,像注意到令人迷惑的事物的兽类。 下一刻,他倏然抬手,五指狠狠凿向才刚刚长好的小腹! “啊啊啊啊主啊……”梦境新神瞬间惨叫出声,叫到最后崩溃地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祂心中充满了接下这个传话任务的悔恨,无比想从这头疯狂的野兽身边逃开,但他不能:“停下!停下!!这里没有食物可供你进食了,你会死的!!” 欧德根本不带理他的,野兽如果会听蚊子叫嚷那就不叫野兽了。 他只是垂着头,凶狠地、烦躁地,一下接一下凿着自己的腹部,活像那不是自己的躯体,而是某种叫他深恶痛绝,宁可血肉模糊,也要从骨血中挖出来的东西。 血雾再次在海水中一蓬蓬地绽开,蔓延,直至某一刻。 光自海水上方奔涌而来。 它翻涌着,浩浩汤汤。聚合又裂散着,像有亿万颗超新星同时诞生,又步向无可逃避的熄灭。 海水因这辐射的力量沸腾了,升起大片气泡,又被压力挤碎。 沉闷、连续、撕裂布帛般的巨响声中,白色激流折射着光辉,像无数升起的璀璨碎钻。 那亿万光辉便裹挟在这璀璨的闪光带中袭向欧德,一下将他扑倒在地,死死箍住他那双沾着自己血肉的手,扣在海床上。 “犹格……”梦境新神仅来得及喃喃了不到半个名讳,就被那爆裂的闪光带粗暴地荡开,直接扔出小镇之外。 第33章 下一刻,海水中的欧德喉咙里滚出低低地咆哮,右臂骤然发劲,带着身体向侧上方一腾,森利的牙就瞬间咬向禁锢住他手腕的那股无形之力。 裹挟在破碎气泡中的光辉倏然一散,再动手时,接连五道光带探伸而出,分别固定住野兽的脖颈和四肢关节。 欧德在自由受限下越发被激怒,用力排出胸膛中的氧气后故技重施,对准敌人再度鲸吸—— 才安静下来不久的海底,再度混乱起来了。 没有任何生灵能从浑浊而暴虐的乱流中看清战况,也没有任何生灵敢于靠近这片死亡之地。 有那么几回,缠斗双方像炮弹一样轰然砸上海底的火山口,那烟囱似的石柱就缓慢坠倒。 砸落在地时,双方同时撞上海床面,巨大的震颤生生扯裂了一道深壑,海床下封存已久的岩浆霎时喷涌而出! ——如果欧德还清醒,他一定会发现很多蹊跷之处。 比如克希拉的婚契和犹格索托斯的召唤契约就算合并,也没道理从低等神的婚契提档成高等神的婚契。 比如为什么犹格索托斯要阻拦他这个婚契对象自尽? 他袭向犹格索托斯的攻击总是落空这不难理解,为什么犹格索托斯的攻击同样也挨不着他?这种奇怪的模式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 但此时的他只有安眠被惊扰后,被激怒的兽性,因此只是遵循本能进行所有的攻击和防御,直到某一刻,那裹挟着他的光辉骤然卷着他冲出海面,一下砸落在某座孤岛碎石嶙峋的岸边。 “吼……”他发自胸膛深处的咆哮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刚想借着重新亢奋起来的凶劲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那光猛地一压他的后颈,令他的额头重重嗑在海岸边搁浅的一艘旧船上。 “嗬……”他兀自凶猛地挣扎着,直至眼前的湿发滑开,一片浅淡的刻印映入他的眼帘。 那刻印很简陋,一半的线条笨拙,另一半的线条古朴圆滑。 笨拙的那一边深深浅浅地刻着一个抱着西瓜的线条小人,小人下刻着一个名字“玛尔”。 圆滑的那一边刻着一个比线条小人粗壮了一圈的饼干人,小人下刻着一个名字“鲁伊”。 两个小人甜甜蜜蜜地牵着手,西瓜里也刻着一个名字: 【欧德】 “……”挣扎中的欧德愣了一瞬。 而后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问:“这个理由,够不够让你活过来?” ----------------------- 作者有话说:[注]:阿撒托斯、莎布尼古拉斯、奈亚拉托提普、犹格索托斯均来自于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 值得一提的是,三柱神并非洛老原著设定,更多的是后世作家的二次创作,其起源应当是一封洛老写给友人的信中所画的克系谱系图。 第17章 你在乎吗? “……”狂怒中的野兽似乎安静了下来。 一秒, 两秒……压着野兽后颈的力量估摸着这下应该是没事了,缓缓松开桎梏…… 下一刻,欧德倏然回首, 凶恶地从身后不断裂聚的光河中生生撕咬下一团光雾! “!?……”没人能猜到此刻犹格索托斯作出这一系列行动的目的,但如果祂也拥有情绪,祂内心此时的心情应该是无语。 祂反应极快地在欧德一咕咚将光雾吞下喉咙前, 一顶欧德的喉结,生理性的条件反射让欧德张口反呕,那团塞得他腮帮子鼓鼓的光雾霎时流溢出来, 在空间中消弭于无形。 恼火的欧德登时一脚踩上木船,借力转身,刚准备将不安定因素从自己新确定的地盘驱逐走——指以能填饱肚子的那种方式——眼前蓦然一空。 “噜……?”低低的疑惑声从欧德嗓子里滚出来。 他警惕地围着石岛巡逻了几圈, 确认每一个犄角旮旯, 哪怕是石头下压着的草根里都不可能藏着之前那个讨厌的玩意儿,才重新回到木船边端庄坐下, 拿手轻轻摸了摸那片雕刻画。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远远超过了欧德平日里上床入睡的时间。 接连死斗了数场的野兽终于感到困倦了,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绿眼睛最后一次警惕地环视过空无一人的石岛,终于紧贴着雕刻画垂下头, 缓缓闭上双眼。 · 欧德是在烤鱼的咸香中醒来的。 他的眼皮还没睁开,口水先被孜然柠檬的香气勾出来, 惺忪地睁开眼时,只觉浑身舒畅轻松, 活像昨晚才对着沙袋痛快宣泄完一通情……绪…… 睡前的记忆逐渐回笼,从鲸吸海水,到撞醒火山。欧德不由地摸向自己还瘪地咕噜叫唤的肚子, 却冷不丁地摸到骆马绒布料特有的昂贵触感:“……?” 他下意识地低头,就见自己原本应该光秃秃的身上,这会儿正整齐地裹着一套骆马绒西装。比羊毛更加昂贵且易坏的布料原本只该出现在室内宴会中,但现在它却沾满碎石滩上的湿沙。真是让欧德……让欧德…… “卡文迪许。”欧德头都不用回,就能猜到后方在烤鱼的人是谁。 他像穿着一身瓷器似的从地面上小心且僵硬地爬起来,有点咬着牙说:“如果你有很多钱,就把它们花在做有意义的事上。” “这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卡文迪许坐在海滩边,膝盖上平坦着一本书,鬼知道他屁股底下的红丝绒靠椅是打哪儿来的。 他十分文雅地冲着欧德点点下巴:“合身吗?经典的萨维尔街公爵式剪裁,有轻微的收腰,很能展现你的身材——” “说得好像你就能看到一样。”欧德刻薄地说着,几下拍掉布料上的沙砾,走到卡文迪许身后低头一看书,又是一轮心梗,“你怎么还在看《小王子》??我说了你们之间不合适,你就不能放过彼此吗?” “哪里不合适?”卡文迪许发出不赞同的声音,“近来重读这篇故事,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和其中的角色感同身受。” “……”欧德说,“真的吗。谁?” “当然是飞行员。”卡文迪许讶然说,“之前在深潜者据点我就背过一段给你听,你没印象了?但那时候我的感触还没有现在这么深……看看这段。” 卡文迪许居然真的清清嗓子,摸着纸页上的墨字念道:“‘小王子沉默了一会又说:[你的毒液管用吗?你保证不会使我长时间地痛苦吗?] 我焦虑地赶上前去,但我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现在你去吧,我要下来了!]小王子说。 于是,我也朝墙脚下看去,我吓了一跳。就在那里,一条黄蛇直起身子冲着小王子。这种黄蛇半分钟就能结果你的性命。’” “……”欧德就拿眼睛面无表情地瞅着卡文迪许,看他能吐出什么象牙。 卡文迪许抬起头:“你不觉得故事里的小王子很叫人恼火吗?任何有常识的人,怎么会去和毒蛇说话?任何有理智的人,怎么会为了一朵必然够不到的玫瑰花,放弃自己的生命,说什么‘我要去的地方太远,带着身体不行,所以我得死了灵魂才能找到它’?” “卡文迪许。”欧德语含警告,“接下来的话你最好在心里好好想几遍再说。我不希望什么正事都没说,先跟你打起来。” 然而卡文迪许也有他自己的执着:“我认为故事里的小王子就是典型的浪漫主义者,因为不切实际的目标,放弃真正实际的生命。这很愚——” “咚!” 三分钟后。 卡文迪许拿手帕捂着青了一块的额角,姿态看起来居然依旧优雅:“我很同情飞行员。他必须面对一个一心求死的小王子,道理说不通,劝说也不听。所有人都怜悯小王子为爱而死,然而谁来考虑不得不承受这一切的飞行员的心情?” “……”欧德心想,谁来考虑他这个不得不听牛嚼牡丹、还发表挑剔感言的爱花者的心情? 他将最后一口烤鱼咽下肚,拿巾帕斯文地擦了一下嘴,承认卡文迪许令人惊讶的烹饪水平,但主打一个拿人不手短,吃人不嘴软。张嘴就是一句:“你究竟是谁,卡文迪许?” 欧德微微前倾身体,逼近卡文迪许:“我有个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推论——” 卡文迪许用礼貌的语气不礼貌地打断:“那么你也许就不该相信这个推论——” 欧德置若罔闻:“我认为你是犹格索托斯。” 海滩边安静了几秒,只有海鸥在清晨的雾霭中鸣飞。 卡文迪许缓缓开口:“所以……你认为犹格索托斯会为你做烤鱼,替你穿衣服,在你的威胁下乖乖顺从——” “你管夜袭碾没了三间房、故意在潜伏的时候冒头不走叫顺从?那我还真想知道在你心里不顺从是什么样。”欧德冷嘲热讽,“而且,如果不是这样,你要怎么解释犹格索托斯的行为?” 第34章 “我想凿出婚契,但祂阻止我自残。我坠入疯狂,祂特地把我拖上这个岛,让我看父母的遗迹——” 卡文迪许随意地耸耸肩:“也许只是你说的‘婚契’让祂和你休戚与共,所以他阻止你去死——” “那么我保持疯狂,祂也会和我一样变成疯子吗?”欧德看着卡文迪许,单手撑住卡文迪许肩后的靠背,缓缓附身,随后将挺拔微凉的鼻尖以一种相当无礼且冒犯的方式埋进卡文迪许的肩窝深嗅了一下,“而且,为什么祂身上有和你一样的香水味?皇室之水[注],对吗?这款香水的名字。” “这可不是一位英国绅士该有的礼仪。”卡文迪许彬彬有礼地用不容抗拒的力量握住欧德的肩膀,将人礼貌地带开,“但我可以告知你真相——我是一名魔法师,一名犹格索托斯的信徒。” 欧德用你看我信吗的神情注视他。 反正也看不见,卡文迪许泰然自若:“也许是因为我是所有信徒中最具有天分的那一个,我能时常觐见神祇,尤其是在捕梦小镇的这段时间。我想香水味就是那时候染上的。” “……”欧德说,“我坐你身上都未必能染上你那香水味吧,你是跟你信仰的神明一起泡了个香水澡吗?” 卡文迪许淡淡的神情颇有种你能奈我何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感:“也许是这样。” 欧德:“…………” 人——神——这家伙怎么能不要脸到这份上?!? 卡文迪许神态自若:“但我同样好奇,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什么信息让你产生了这样的疑虑?” 太多了。可疑的点太多了。对方好像根本没有在隐瞒身份这件事上太上心,被不被揭露都随意。 事实上,欧德回想这段时间的经历,甚至会产生一种感觉,似乎对方是有些期待他发现真相的,哪怕一开始对方的目的很明确是想杀死他。 “……”欧德直起身,并没有顺着卡文迪许的问题接下去,“让我说个故事吧。作为这套西装的报酬。我确信这个故事如果卖给……和你一样的信徒,能够获得一笔足以买下它的酬金。” 他重新坐回木船边,手掌在刻画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你已经知道这个故事的前提条件了——这应当是我第二次经历这一切。” “假设,所有的这些危机,我都在第一轮面对过一回,你觉得婚契的结成也囊括在内吗?” 完全否定就太愚蠢了,卡文迪许霜色的眼睫眨了一下,那种古怪的期待感又从那张一看就不怎么在乎人命死活的脸上流溢出来,并不明显,但因丝毫未加掩饰,也很难忽略: “也许是的。” 欧德盯着卡文迪许:“你认为,骤然被一个渺小卑微的人类绑着结婚,犹格索托斯会感到高兴吗?” 他抬手止住卡文迪许想发表的不赞同言论:“接下来的故事,只要建立在你就是犹格索托斯这个前提上,就会变得非常流畅——” “犹格索托斯想要摧毁婚契,于是寻找我。但就像你根本无法伤害我一样,祂也无法对我下手。那么摆在祂面前,能够摧毁婚契的路就只剩一条——” 回溯时间,将一切倒转回婚契尚未缔结前。 这就是欧德在gorcc的基地里呆得好好的,突然经历时间逆转的原因。 也是卡文迪许这个本该跟他素昧平生的人,大晚上找上门要杀他的原因。 欧德眯起眼睛:“我猜吞食犹格契约和克希拉婚契这件事,不在你的预期之内吧?当我吞食它们时,有个牙仙子跑到我耳边说什么祂是‘趁着犹格索托斯的注意被雅威转移走,抓紧时间来传话的’……” “我猜,星之彩攻击我时,你突然离席,回来后又说是‘遇到了一点还没解决的麻烦’……这个麻烦,指的就是雅威找上门吧?” 卡文迪许的关注点一向清奇:“你不在意那个‘牙仙子’是什么?也不在意‘雅威’这个名字?我以为任何人在听闻雅威这个名字后,都会惊讶这不是上帝的名讳吗?这个雅威和上帝是什么关——” 欧德猛地起身,俯身撑住座椅靠背,另一手拽起卡文迪许整理得没有一丝歪斜的领带。他的鼻尖几乎抵着卡文迪许的,压着声音磨牙道:“我不在乎什么上帝。我从没踏进过任何一家教堂。我现在说的是你——” “我得承认,你讲述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但你不觉得你的故事里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吗?”卡文迪许顺着欧德的力道微微挺着胸,仰着头,看起来很从容,“比如——为什么你确定犹格索托斯是无法伤害你,不是另有目的?” “就像你说的,假如祂无法伤害你的原因是碍于婚契,那么时间倒转,婚契不复存在,祂应当随时能够取走你的性命——我应当随时能够取走你的性命,但事实是我不能。” “……”欧德卡住了几秒,“这其中一定藏有合理的解释,只是我还没弄明白。” 卡文迪许微笑着将变得皱巴巴的领带从欧德手中拯救出来:“也许你弄不明白的原因,是基础假设是错的。你该考虑推翻重建。” “另外,”他理好领带,抬起头,顶着欧德恼火的眼神很诚恳地说,“假使我真是犹格索托斯,你不认为当面挑开身份的行为有点……太冒险了?——行行好,小王子,别总想着与蛇共舞。飞行员会伤心的。” “…………”欧德连掉了三层鸡皮疙瘩,愣是没能把“谁家飞行员整天想着弄死小王子,你到底是飞行员还是蛇”说出口。 卡文迪许倒是若无其事:“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研究那条木船上的刻画?” “……不。”欧德盯着卡文迪许看了一会,压下那点不甘心站直身体,走到木船边蹲下,掰下那片巴掌大、已经摇摇欲坠的木板塞进怀里,“所有事都可以等,只有一件事,必须现在就做。” “?”卡文迪许饶有兴致地扬眉,“什么事?” 欧德笑起来,半蹲着转过头看向卡文迪许,屈指敲了敲船板:“过来。” “……”卡文迪许一动不动片刻,终于还是起身,顺着声源迈步,“我不喜欢这种叫人的方式。” “我喜欢。”欧德欣赏着讲究先生乖顺走来的画面,伸手将人一下拉蹲下来。 因为猝不及防——也可能是为了演戏,卡文迪许没能蹲稳,顺着惯性向侧倒去,双手撑地止住势头时,恰好将欧德整个困在身下。 欧德抬手摸上卡文迪许结实劲瘦的侧腰,手隔着西装,能感受到布料下绷紧的肌肉。 “……”卡文迪许维持着这个姿势片刻,在欧德掀起他的西装下摆时,像受到引诱一样缓缓垂下头,“这就是必须现在就做的事?继续缟玛瑙浴室里的……” “找到了。”欧德从卡文迪许腰后拔.出之前夜晚敲门,威胁他用的手枪,干脆利落地开保险、上膛,紧跟着抬起包裹在西裤中的长腿,膝盖抵在卡文迪许的胸口,将人不紧不慢地抵开,“既然你是犹格索托斯的信徒,你知道大衮的巢穴在哪吗?” 斩草不除根,等着来年春天长出一茬新隐患吗?还是不了。 他这人道德水准不是很高,记仇,疑心重,能杀死的敌人一般不会留过夜。 两分钟后。小镇附近的某处海沟中。 “vulgtmor……y' gotha vulgtmorr! l' bug shugnah……or'uh'enah shuggothh!”伤口愈合了大半,但仍有一部分豁口汩汩涌着血的大衮虚弱而暴怒地窝在海床上,冲着周围幸存的深潜者们发出低沉的咆哮。 欧德藏在海沟上方一簇十几米长的海草丛中,嘶嘶抽着气,在新摸来的手枪上画完最后一笔,随后用手指戳了戳卡文迪许的腰眼:‘祂在喊什么?’ 卡文迪许无声叹了口气,似乎对自己当下这种被差遣来使唤去的现况已经认命了:‘它说祭品,我需要祭品,去岸上,抓人类下来。’ 欧德满脸写着“就猜到是这样”点点头,从旁边牵了一簇海草来,往卡文迪许手腕上系了几道:‘乖乖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卡文迪许:“……” 欧德看也不看卡文迪许无言的样子,划动水流,直接游进下方的海沟。 与此同时,巢穴之外。 几名守门的深潜者十分敏锐地发觉了入侵者的影子,当即举起手中的武器:“ahf'……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露面就让深潜者们惊恐尖啸的欧德眼睛眨也不眨地举枪瞄准,子弹在海水中撕裂出一条条真空带,发出爆破似的沉闷响声,仿佛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受欢迎——或者说他知道,也许他还有点享受这走哪哪恐慌的待遇。 第35章 巢穴中的大衮听见了响动,暴躁地抬头:“ahf'——啊啊啊啊啊啊啊!!!” ——事实证明,虽然不同生物之间语言不通,但是尖叫声还是大致类似的。 欧德倾泻而出的子弹几乎将整片海沟撕扯成无水的干燥地带。等到枪声终于停止,被阻隔在外的海水从百米高空猝然砸落,将本来就伤上加伤的大衮砸得短暂休克。 欧德举着枪一路游到大衮身边,再次因对方满是藤壶和管虫的丑陋样貌面露嫌恶。 但瞅瞅那些隐约有愈合趋势的血洞,原本还指望可以不吃怪东西的欧德不由地深深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脸,强行让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随后,猛然鲸吸! 殷雷般的巨响在海中荡开,巨大的海底旋涡令整条海沟逐渐崩坍。 欧德在头顶的石架砸下来前迅捷地游出海沟,摸摸吞了不知道多少吨海水的肚子,终于有了种吃得太多,食物抵到嗓子眼的撑涨感。 卡文迪许真的还乖乖待在原处等着他,此时伸手去解手腕上的海草:‘接下来呢?’ ‘去教堂。’欧德一把拽住卡文迪许的手腕,将剩下的海草直接粗暴地扯断,带着人远离这片臭不可闻的海域。 卡文迪许头直摇,看口型像是又骂了一次野蛮。但下一刻,他结实有力的臂膀像钢铁一样箍住欧德的腰,光芒骤现。 欧德条件反射地闭眼避开这不可直视的光,再睁眼时,就见他们已身处于一间狭窄昏暗的告解室中,只有头顶墙壁上的基督彩窗投映下一片并不大的彩色光斑。 “西装。”欧德微微喘着气,“毁了。我说过这材质中看不中用——” “可以买新的。”卡文迪许一点都没有推开他身后的门出去的打算,反倒向前又进了半步,高大坚实的身躯将欧德挤在木墙上,低声说,“要我帮你弄干衣服吗?这么去见神父似乎不大得体。” “谁说我要见神父了?”欧德匀过气就伸手去推卡文迪许,手掌按在对方隔着西装都能感受到饱满肌肉的胸膛上,有那么一瞬心头划过几分嫉妒。 他从小就吃不壮,以前三餐正常,甚至几顿甜点时,他的体型都没达到过“健康匀称”那一档,始终在“单薄”的区间晃荡。 但卡文迪许这次却没有退开,反而低下头,用鼻尖寻找了下欧德,微凉的皮肤划过欧德的脸颊:“我以为你在因为又吞食了一头怪物感到害怕,害怕自己也变成同样的怪物,所以来教堂忏悔,寻求告解。” 被揭穿了一半心绪的欧德面不改色,嗤笑了一声:“不忏悔。忏什么悔?变不变怪物,死不死都是我自己的事,没人能管。神也不——唔。” 卡文迪许的唇忽然挤压了过来,将他没说完的话堵回嗓子眼。对方的动作里带着和他这个人、乃至背后的存在都不契合的热切,攫取着欧德口中的每一点空气和潮湿。 欧德的手抬了几秒,最终还是压上卡文迪许的后背。 初次分开时,卡文迪许追着唇舌间尚未牵断的银丝又吻过来,被欧德抬手捏住下巴止住了。 “干什么呢。不得体。”欧德轻声责怪,“我现在可是你侍奉的神明结了婚契的伴侣。” “你在乎吗?”卡文迪许反问,“你真的在乎那东西吗?” ----------------------- 作者有话说:[注]:原型为1980年为安德鲁王子定制的香水creed royal water 第18章 要做我的敌人吗?还是我…… 卡文迪许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在空气中不断搜寻着, 似乎比任何一刻都想能看到欧德的神情。 但告解室陷入短暂的沉静后,欧德只是噙着很淡的笑,看着他轻轻说:“对。我不在意。” 野兽注定不会被枷锁禁锢。婚契之于欧德来说, 跟一块有点难洗的刺青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死斗时留下的又一道伤疤,难道还指望他真把这婚姻当回事, 为契约的另一方着想考虑吗? “你又为什么激动呢,”欧德的语气始终是平淡的,他总爱用这样平淡的语气将一些互相心知肚明的遮羞布揭开, 像无情锐利的手术刀,“我来教堂,你激动什么呢?” “你把我抵在这里, 问我是不是在为又吞食了一头怪物感到害怕, 为自己可能变成怪物感到害怕,你在期待什么呢?” “……”卡文迪许攥着欧德肩膀的手微微收紧, “飞行员问小王子会不会害怕毒蛇,除了希望小王子能害怕死亡, 学会惜命, 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那艘船上的雕刻,明明白白证明你的父母也曾来过这座小镇, 你难道半点也不在意?你不想知道他们的雕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的过去还埋藏着什么秘密?你……” 卡文迪许大概真的很少有激烈的情绪起伏, 甚至连发怒都生疏,酝酿半天只挤出一句威力稀松平常的斥骂:“你简直是被毒蛇蛊惑得找不到头脑了!” 欧德却只是一哂:“这么在意做什么?反正他们都已经死了, 等到再见面的时候直接去问他们,这不是刚刚好——唔。” 吻又封了过来,也不知道卡文迪许这会儿共情的是怎么劝都劝不通小王子的飞行员, 还是吵不过架、只能恼火地把不中听的话都堵在唇舌间的人类情侣。 欧德慢慢将手指揉进卡文迪许冰冷丝滑的银发里,在再度分开时尚显轻松无谓地继续调侃:“而且,你要是想跟我发展一些你信奉的神明不会乐见的关系,那还是不要自比飞行员比较好。” “照你的视角看,飞行员可没等到一个好结局——他只是小王子漫长旅途中偶然路到的一名旅伴,暂时的,也不特别,和那些孤独的国王、忙碌的会计没有多少差别。他不是小王子所爱的人,所以当小王子决定奔爱而去时,他只能看着小王子为另一个人离——嗯……” 卡文迪许用唇研磨那些叫他不快乐的话语,把那些讨厌的语言碾碎成断续的急喘。这是第二回,欧德在卡文迪许的声音里听出咬牙切齿,并且比第一回鲜明太多:“你能少说话吗?” 欧德却从卡文迪许的不快乐中汲取到了快乐:“我叫你闭嘴的时候,你也没听过我话啊。” 他轻佻地拍了拍卡文迪许绷紧的侧脸:“再说了,你跟飞行员还不一样呢。好歹飞行员能理解小王子对玫瑰的爱,你懂吗?不,你不是飞行员。你只是那个寂寞小星球上的国王,终于看到身边有个人来,就拼命想留下——” “咚!” 木板围成的告解室骤然晃荡了一下,紧跟着又传来一串四肢抵撞在四壁上的挣扎扭打声,最后收敛于看似安静的唇舌交缠。 卡文迪许紧紧攥着欧德的手腕,好像这样就能将小王子扣在安全的地方,别一天到晚地想见毒蛇。 欧德被迫拧着脖子和卡文迪许接吻,多少有点上不来气,正准备哂笑一声再说几句不中听的话火上浇油,忽然听见教堂外传来一阵骚乱声: “啊!!!!怪物,吃人的怪物!” “警局呢?!快去找救援啊!” “警局早被吃空了!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从港口逃来这里?!去教堂!快去教堂!那怪物一定不敢进主的地盘的!!” “轰!” 欧德变了脸色,一把推开卡文迪许时,教堂的大门被轰然撞开,惊恐尖叫着的人群涌入最后的庇护所,完全没人在意神父们脸上的恐惧是否比他们少。 “怪物在哪?吃了多少——”欧德大步踏出告解室,右脚刚跨出门槛,手腕就被卡文迪许再次拉住,“——放手。” “别去。”卡文迪许没松手,“你现在太瘦弱了,赢不了的。何必为和自己无关的人拼命?” “当——” 正午的钟声在这时在教堂中荡开,恢弘悠长。 “当——” 欧德在这一瞬再次陷入一段清醒的梦,也或许,那就是他残失的记忆: “走!走!欧德!你他妈的敢回头试试,滚!!”夹带着虹彩的子弹追在欧德的脚跟后,迫使他一路向前逃亡,不敢回头。 “操……教官一早就说我早晚得死在色字上,没想到真让他算准了……那个半吊子瞎算命的。——还看我干嘛?头一次见埃及人?带上伊娃滚啊!妈的,傻逼英国佬,滚!快滚!” “欧德,听我说……别相信任何人,你不能……呃……答应我,如果你见到我的丈夫……给他一个痛快的,他怕痛……我本该自己完成这个承诺的,但我……欧德,欧德……如果你……你能赢,把我和他……埋在一起,你……” 纷乱的画面逐渐清晰,骤然定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第36章 这黑暗中唯一可见的,是一张俄裔女人的脸,而他的手正举着一把亮着金纹的手枪,枪口抵着名为伊娃的金发女人的眉心。 他看不见伊娃的身躯,对方的身躯藏没在黑暗中。他只能看见伊娃那双冷漠的眼睛泛着红,以强压着情绪的冷静声音说:“开枪。在我彻底失去理智前。” “乓!” 第一声枪声响起,火光后倒下的是眉心间多了一个黑洞的伊娃。 “乓!” 第二声枪声响起,火光后倒下的是半张脸流淌着灰色浆液的埃及佬。 “乓!乓!乓!” 枪声越来越快,倒在他面前的身影不断切换,有他见过的,有他没见过的,有狰狞的怪物,有向他闭上双眼引颈就戮的军人。 尸体在他膝盖前堆积成山,将他高高托起,他甚至在其中辨认出几具残缺的尸体属于萝拉——还穿着校服的萝拉,长大后穿着白大褂的萝拉…… 而后某一瞬,这些叫他想像被烫到了一样丢开枪的尸体骤然不见。 他出现在gorcc上方那座教堂中,只是教堂已经被夷为平地,浓黑的焦烟滚滚冲天,浮士德就坐在那废墟中,仰头看着远方云层中透下的晨曦: “你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把所有的精力、金钱砸在研究时间上,我尝试达成一种效果——使用炼金术,再加上自愿的献祭,也许在某一瞬,人类可以从神明手中夺走时间的控制权,哪怕只有一瞬。” “不过这辈子看起来我是没机会试用这个了。给你吧。” 浮士德随手将一张卷轴丢向欧德,看向越来越明亮的晨曦喃喃:“天知道这会儿多适合抽一根雪茄啊……你小子。” 浮士德转过头,懒洋洋地冲着欧德点了点,“给老子赢。听见没有?然后给老子坟上堆一座一辈子都抽不完的雪茄山。要蒙特克里斯托的,我只抽蒙特克里斯托的……” 阳光落在浮士德身上,他化作一捧飞尘,纷纷扬扬地消散在废墟之上了。 欧德和梦中的自己一同颤抖起来,梦中自己内心流淌的痛苦、愤怒、憎恶、不甘……好像跨越了时间与记忆的屏障,一路烫进他的心脏。 他几乎和梦中的自己一同哆嗦着手,粗暴又轻柔地扯开卷轴上的系带,以想要将符文烙进灵魂的力度瞪视着面前的纸张。 “当……” 最后一声钟声响起,骤然将欧德从过往拽回现实。 现实也是一片兵荒马乱,尖叫与生命在他眼前一并流逝,血泊在教堂的地面上蔓延。卡文迪许仍丝毫不退让地牢牢抓住他的手腕,挡在他面前。 欧德却忽然不那么急躁了,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他要做什么——爬上教堂的钟楼,利用那个小牙仙说的时钟回溯时间。 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死,他膝盖下的尸山不会再升高。因此再逗留一会也没有关系: “那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第一次见面就想杀死我的卡文迪许先生?如果真想不通,那就当做是我见不得人在我面前死吧。” “……”卡文迪许的唇掀动了一下,想说你这样,还总是自称自己道德水平有限?但他顿了一下,又将这句除了情绪没有功能价值的话咽了回去:“你自己难道不包括在‘人’当中?” “你知道吗,你和小王子也不一样。小王子只有一朵玫瑰,你却有成千上万朵玫瑰值得你去拼命,哪怕是那些路边偶然遇到的,素昧平生的。你愿意为那么多玫瑰做这么多,却不愿为自己着想哪怕一点?” “……”欧德挂起了微笑,反向卡文迪许逼近了一步。 这家伙的确够惹他上火的,恰好适合他倒出所有因回忆而生出的恶毒:“你知道吗?如果你想把独占欲伪装成关心来阻拦我,那你就错了。” 他的唇几乎贴着卡文迪许的侧脸,一字一字地轻声说:“会阻拦我的爱我不要,我要的是……哪怕我浑身的骨头都碎了、含着血、掺在呼吸里;哪怕我自己都软弱了,但那个人知道清醒的我想要什么,依然会把我送上我要走的道路。” 欧德微微后退,看着卡文迪许那双没有焦距、似乎只是静静倒映着一切的双眼:“我要的不是飞行员,是毒蛇。所以不管你粉饰成什么,别挡在我的路上。” “……”卡文迪许垂下视线,看向抵住他小腹的冰冷枪口,“这是我的枪。” “那你正好可以选择了。”欧德轻柔地说,“要做我的敌人吗?还是我的毒蛇呢?” “……” 抓住欧德的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又是几秒的沉默。而后某刻,卡文迪许忽地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道:“那你会保护你的毒蛇吗?” 卡文迪许没管抵在小腹的枪口,主动将距离重新拉近,低声说:“这绝不是神明希望看到的。也许还会有其他神明想将我从你身边赶走。如果有人想像飞行员那样赶走围绕在小王子身边的毒蛇,你会保护它吗?” 欧德盯着卡文迪许看了须臾:“会的。我会。” 半分钟后,教堂钟楼。 欧德以最快的速度确认完需要赶到的时间地点,就直接赶向钟塔顶层:“一共有两个怪物,波及平民的战斗是从港口晾鱼场那儿开始的。你看见沙滩上那个会计的手表了吗?停在九点整,我们那会儿应该还在海底——” “——恰好从大衮的巢穴里出来。好消息,你不用再打一遍大衮了。” 卡文迪许步履稳健地跟在欧德身后踏上最后一层台阶,随后侧过脸听了一会,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满意地微微颔首,才“啪”地一下轻拍开欧德在时钟边扒拉的手:“这不是猫罐头。你要把里面的结晶拽断了。” “……”欧德的舌头抵了一下腮帮,忍耐地说,“你能快点吗?” “我可以。但……”卡文迪许在某位小王子准备暴起虐蛇前及时结束大喘气,“我以为你一开始想赶来教堂,就是为了查看这个时钟的使用记录?” 卡文迪许轻扣了两下钟表底板,一行血字立即在时钟顶部浮现:“我——” 卡文迪许的声音忽然卡住了,脸色差得像在扮演青蛇。 相比之下,欧德只是抬头扫了一眼从三米高的钟表顶部,一路写到底部的自己的名字,就继续催促:“快点,这没什么好看的。逆转了很多次,能猜到。” 他最近没少做梦,看着那些千姿百态的尸体,就能肯定这时钟在过去应当和他结下过很深的不解之缘。 卡文迪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在手上的动作没耽搁,不然欧德非得一脚把他踹下塔楼不可:“我能问问……这位小王子为什么这么能死吗?看起来他根本不需要毒蛇的帮助——”就能死出很多花样。 “也许你更应该问问这宇宙的生物多样性怎么这么丰富。”欧德晃悠到时钟边新漆的石墙边,皱着眉摸了摸一尘不染的新漆层,“这里是不是有刻z——” 时间飞逝。 欧德后半个没说出口的字被拉成一线,直到他骤然撞进3个小时前,他刚从海沟里游出来的身体:‘……字。’ ‘什么?’卡文迪许解开系在自己手腕上的海草,向前盲摸了一下,‘你在哪?’ 欧德在心里骂了一百遍该快的时候不快,该慢的时候不慢的毒蛇先生,伸手不是很温柔地抓住卡文迪许:‘去晾鱼场。快!’ · 9:00a.m,晾鱼场边的流浪者安置所门口。 “行了!你们这一家三口的……小孩儿在这儿赖着不走也就算了,喊大人来,大人也跟着赖算什么?这安置所是给流浪者准备的,又不是给你们准备的。” 洗完澡,换了一套干净衣服的警长哈欠连天,推着萝拉一家往外赶:“赶紧回家吧!啊。我们忙着呢——密林大火的原因还没查明白,学校紧跟着又塌方了。幸好不严重,学生没事——诶,还有啊,最近别往教堂跑,那边……你们在听吗?!” 萝拉一家三口互相搀扶着,都红着眼睛,神色发木。 跨出门槛时,在安置所里一直闷声不吭了十来个小时的萝拉终于压抑不住,嘶哑地喊了一声,一下抱住父母大哭出声:“我想长大!!为什么我这么弱小?!我想有力量……我想学医,我想救下那个疯子!但我一件想做的事都做不到!!我——” 母亲紧紧抱住萝拉,将萝拉因无能为力而撕心裂肺的哭喊闷在怀里:“你会去学医的。我会想办法……办法总是比想得多,我保证。” “听着,”萝拉母亲看向丈夫,“我记得瑞德医生和你关系不错?为什么不能请他在闲余的时间来我们的农庄做家庭教师?我确定我们能支付给他一份让他满意的薪酬。” 第37章 萝拉父亲张了张嘴,但终究没能把那句“我们不等那位欧德先生了吗”说出口,成年人和孩童最大的区别是有时得分辨得清徒劳的幻想和残酷现实:“……没错。我们回去,我马上就联系——” “轰!” 海面的方向突然传来重物砸落水面的巨响。 萝拉一家不约而同地眼中一亮,心头涌起无限的希望。他们猛然回头,看清海面上的事物时,那点期待霎时和血色一道褪去了:“怪……怪物!快!回招待所去!!” “轰——” 海面上,一只庞大如山的黑色泥怪扑入水中,臃肿的身体掀起滔天巨浪,上涌的海水眨眼将大半个晾鱼场的晾架摧折。 被黑泥怪追逐的是一道瘦小的影子,祂像个干瘪的婴儿,树枝似的前爪始终僵直地前伸着,好像想抓够什么东西,后腿像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似的紧闭着向前拖曳着移动,速度居然不慢。 黑泥怪咆哮着伸出肥胖的手,想攥住眼前乱窜的美食,然而那干瘪婴儿实在太快了,一眨眼就窜到了海岸上。停顿了一瞬,就向着躲闪不及的萝拉一家猛然扑去! “不……”警长全凭下意识地蹿出来挡在镇民面前,恐惧晚了半秒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他的脸,“救——” 欧德和卡文迪许,就是在这一刻赶到海滩上的。 脚下尚未站稳,欧德就凭着敏锐的动态视觉将战场局面扫了一遍,旋即果断拔.枪,一枚子弹逼退了冲向萝拉一家的干瘪婴儿。 没给自己留任何喘息的时间,他紧跟着绷紧肌肉,横冲入进黑泥怪的追击路线,抬起在钟塔上等待卡文迪许磨蹭时,画好了新学的炼金术阵的右手,迎向山峦一样倾轧而来的怪物! “?”卡文迪许站在海滩边若有所觉,循迹望来。 山峦凝滞,时间在这一刻于海风中静止。 第19章 晚安,不要再见。…… 百米高的怪物带起的风仍随着惯性扑上沙滩。 萝拉在发丝飞扬间, 呆呆地仰头看着面前的背影,过了数秒,因生死一瞬而提起的心脏才渐渐恢复搏动……而后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直至血液冲刷耳膜,心跳声躁如擂鼓! 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力量感从前方逆光的背影上辐射而出,如此汹涌地冲刷着她, 让她在大起大落导致的脱力间,又生出一种着了魔似的心驰神往: 她多么想能拿起武器,和面前这个人一起共赴战场啊……那么死亡也必将是热烈而喧嚣的! “咕……” 被静止的庞然巨物忽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晶状体裹在黏液中,发出粘稠的声音。 “……”欧德瞳孔微缩,在看清黑泥眼中倒映着的、从背后飞扑向他的干瘪身影的瞬间, 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婴尸会在急于逃脱时, 将目标从萝拉改换成他,说明在对方眼中, 他和萝拉一样好对付。 而处于猎捕中的黑泥怪将视线转向他,则说明比起抓到美味的猎物, 他的时间炼金阵让黑泥怪感到了更大的威胁。 按照这些迹象推论排序, 他们三者的实力应该是黑泥怪强于婴尸,婴尸强于他。 他本该先配合黑泥怪一起解决婴尸, 然后再反水……然而他却在情急之下做出了最糟的选择,致使黑泥怪和婴尸一同将注意对准了他! 更糟糕的是, 时间炼金阵所讨要的代价远超他的预期。只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甚至不够背后的婴尸沾上他, 他就已经感到浑身的力气和温度都在被虹吸而走,腿下一软。 “嘶……沙!”裹挟着死亡气息的尘沙像淬了毒的箭一样飞射向他。 欧德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当机立断切断炼金阵, 横枪一挡,借着尘中的婴尸冲向他的力量飞摔出去,用胳臂腿勉强支撑了一下,连滚数遭才在卡文迪许身侧止住惯性。 “我说过你打不过他们的。需要帮助吗?”卡文迪许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砸落,一只不论何时似乎都稳如磐石的手搭上欧德的肩膀,状似体贴地搀扶。 然而欧德的脑海中全是刚刚与婴尸正对上时的那一眼—— 敌人是惊惶的、濒临绝境的。那股想要活下来的绝望情绪和沙砾一道抚上他的面庞,而如果欧德对这具婴尸的身份没有猜错,尘沙都已经贴上皮肤了还没将他变成一捧灰,这无疑证明了这个藏身于尘齑中、多半就是夸切乌陶斯的“神祇”正处于虚弱状态。 想想吧!想想被夸切乌陶斯莫名其妙召来捕梦小镇的沙尘之子们,想想他们不顾危险、日复一日蹲在密林边究竟在做什么? 会是为了救自己的神明逃出捕梦小镇吗?夸切乌陶斯为什么会如此虚弱?究竟是谁建起的这片笼罩在小镇边缘的屏障,目的是什么? 这一切,会和犹格索托斯……和卡文迪许有关吗? 搭在肩膀上的手掌在恍然间仿佛忽然变成了毒蛇,冲着他嘶嘶吐信。欧德出了一身的冷汗,面上仍旧如常地掸开卡文迪许的手,撑着膝盖自己站起身:“谁需要帮忙?呆在这儿,好好看着。” 卡文迪许说:“我看不见。” 欧德却灵活地转了一圈手中镀银的手枪,哂笑道:“那不是恰好能看得更清楚吗?” 下一秒,黑色的泥山轰然压顶。 欧德丝毫不留体面地一脚踹开还杵在原地的卡文迪许,反手一枪彻底拉稳了黑泥怪的仇恨,带着一大一小两尊死神疾驰向远离人群的海面。 “快!趁着这会儿快走!往内陆去!”警长连滚带爬地冲上因海水冲刷变得泥泞难走的沙滩,使劲将一个栽倒在地的晾鱼婆架起来,另一只胳膊又去扶被海浪拍倒在地的镇政府会计,“去农田!别去教堂!!快!!” 几个跟他一起来的青壮年警员迅速上前,接过他手上的人,警长又赶紧去敦促周围还在傻眼的人逃命:“别看了……别看了!想死啊你!!萝拉,萝——” 警长还以为萝拉一家会是最难劝走的,指不定这三个憨货非得杵在这儿守到战斗结束,没想到他人还没跌撞到萝拉面前,小姑娘就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往海滩的反方向冲:“呃,诶!你去哪儿啊!你爸妈还没跟上呢!!” “她去找瑞德医生了。”萝拉母亲一把将左脚陷进沙泥坑的警长拔.出来,“警局里还有多少把闲置的枪?” “什么?”警长实在跟不上这家人跳脱的思路,“你想做什么?枪支在我们局里是严格管辖物品,哪有闲置的——而且,难道你想拿警局配发的枪打这些怪物吗?!这枪都未必有你们家里的猎枪好使!” 萝拉母亲攥着警长,冷静而迅速地说:“去救萝拉前,欧德先生问我们借过枪,他需要枪作为武器。你看他现在手上的枪,不是我们家的那把,那意味着——” “他自己有枪?”警长还在提心吊胆地看着沙滩上正在努力撤退的人群。 萝拉母亲:“——不。如果他自己有枪何必问我们再借?那意味着枪对于他来说是消耗品!我们没法跟他并肩作战,至少能保障他手头上武器够用吧?” 警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回头时就见萝拉父亲已经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聚居区的方向跑了,看来是想向镇民借到更好的私人用枪。 与此同时,浅滩区。 欧德因沙滩冷不丁的震动,脚下一错,身体向前倒去。 他反应很快地当场拧转腰身,一只手还撑着地,身体没完全翻过来,另一只手就先举起枪向头顶盲射:“乓!乓乓乓乓!” 不确定子弹是否能对巍峨如山的黑泥怪造成伤害,欧德直接下狠劲扣动扳机,子弹霎时喷涌出去。 直追而下的黑山中央瞬间被撕开一道垂直向上的甬道,虽然没能贯穿怪物,但好歹让欧德避开了被压成肉饼的倒霉命运。 怪物吃痛,霎时发出哀嚎。 欧德趁机从向后翻滚的怪物身体里钻出来,正用力向下一甩,想甩开堵在枪口、蠕动着的灰色泥浆,脚下湿润泥泞的沙坑中倏然翻出气泡。 一缕干燥的沙尘从水下泥坑中疾射而出,如同尖锥一般霎时将枪从枪口捅穿到枪尾! “?!”欧德骤然松手,在沙尘彻底将手枪削成塑料花前向侧闪开。正想着情况有点棘手,就听远滩传来一声呼喝:“先生——” 欧德眉心一跳,不禁皱眉侧头,本想着怎么还有人不撤离,就见三个撸起衣袖的年轻巡警抬着一架沉重粗长,前端并着6根枪管的大家伙,吭哧瘪肚地挪上沙滩。 “…………”欧德眼睛都差点盯直了。如果不是濒死一回,已经排遣完了他大部分的暴躁情绪,他高低得看着1888年版的加特林喃喃一句粗口。 第38章 然而背后的两个死神已经阴魂不散地撵上了他,更重要的是:“你们怎么会觉得我能举得动它啊!!” 就因为这一秒的震惊,晚几步闪躲的欧德差点没被身后的泥山碾成一块饼。 然而即使抱着头躲得很狼狈,对加特林的渴望还是让他在缠斗中,忍不住往加特林的方向连续瞟了三眼。 第四眼后。 欧德:“……啊管他呢!” 对重火力的渴望压倒了种种理智分析,他手脚并用地扑到沉重的机关炮后,一边低声啐骂自己“贪吧你就,真死在这儿就搞笑了”,一边用力一摇侧面的曲柄: “嗵嗵嗵嗵……” 炮火骤然绽放出纯粹暴力的美学。 被当头射中的夸切乌陶斯硬是被阻隔了几秒,这几秒恰好够舒爽了一把的欧德抬手狠狠咬破手指,炼金术阵在粗重的炮膛上一呵而就:“没你们的事了,快走!” 几个青年人居然一点畏惧都感觉不到似的硬杵在欧德身后,其中两个甚至掏出了自己的配枪,目光凶狠地看向海面:“不!我们和你一起!那个穿西装的家伙不也没离开吗?” “……”欧德被梗地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没空回头挨个踹人,只能用力一转曲轴,在炮火声中低吼,“那是我养的蛇!!命说不准比海上那两个东西加起来还要长,你们跟他比什么?!” 他不是人,你们也不是人吗??——欧德还有后半句没说,主要是没空。 但站在海岸边的卡文迪许一定是听见他说出口的那几句了,脸上流露出意外的神情,品味几秒后,忽然对着欧德像要点单的客人似的抬了抬手。 欧德看见了,但回复是“滚”。 卡文迪许表示这不公平:“你用石子、口哨、敲船板叫了我很多次,我认为我选择的方式很礼貌。” 欧德回了一声加重的“滚”。 卡文迪许:“我可以帮你削减加特林的重量。” 欧德侍应生在三秒后丝滑地滑到卡文迪许身边:“乐意为您服务,先生。——但您最好搞快点。” 卡文迪许微微挑眉,手上不停:“听起来你提供的是那种最好不要搞快点的服务。” “说得好像你能享受得到似的。”欧德将重量从水泥袋减轻到正常手持枪的加特林架上肩头,向着战场迈进一步。 ——如果卡文迪许能看到欧德,就会发现欧德的状态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 他的脸色已经彻底白了,像所有血色都被吸走。虚弱的冷汗占满额头,将眉宇打湿。 炼金术阵此前并未显现出的副作用,在这此时终于彻底地展现出来。 先前的时间炼金术阵已经汲取走了欧德的大部分生命力,加特林的火力对他的情况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我听见你的呼吸声在颤抖。”卡文迪许忽地微微侧脸,“你的脚步在迟疑。你在畏惧吗?” “我在思考。”欧德说。 他额头上的冷汗越发多了,但依旧在用毫无喘息的火力压制怪物的袭击,同时集中所有精力思考接下来的战术: 生命力耗损成这样,即使再不愿意吃任何一口怪物肉,他也得这么做了。 但不能当着那些还在远处围观的人群吃。必须将怪物们引入海底,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必须逐个击破,先从容易的下手…… 他必须想一个办法,让黑泥山暂时不能干扰战场。 最终的计划渐渐成型,欧德缓缓呼出一口气。 在这一口实则不超过半秒的气息中,他压下了所有不该有的——或者说该有,但没意义的畏惧,拖沓犹豫的脚步重新变得敏捷利索,踏着脚下的泥沙猝然向深水区冲去。 他的肩膀在这一瞬和卡文迪许的肩膀擦过,带起的风让卡文迪许循着望去,莫名在视野空茫中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飞行员正目睹小王子头也不回地投入死亡的怀抱,从此抛下他独自在地球上做一个孤独等候的过客。 卡文迪许垂在身边的手微微收了一下,脚步立即向前迈了一步。 但在他做出任何干预之前,一连串子弹骤然炮火似的炸在他脚尖前,像无声又轰鸣的警告。 ‘不要上前。’枪声是这么说的。 ‘看着我。’记忆中的欧德是这么说的。 “哗——” 欧德在先,夸切乌陶斯和黑山紧随其后,将海面砸出滔天巨浪。 海浪即将拍向卡文迪许,却被无形之力阻止,像有某种肉眼看不见里的空气墙分隔开数百米高的海浪,又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向侧推开。原本海啸浪涌的海面霎时变得无比平静,连一丝微小的波澜也没有。 卡文迪许就站在海岸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追随着他能看见的夸切乌陶斯和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劣质品,用这些飓风刮过时被掀起的余澜,企图去追寻飓风的身影,去构画那头风暴般的美丽野兽的形容…… 就像那晚,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翻阅着枯燥无味的书籍,却在意外间见证了一场充斥着美丽悖论的死斗,然而无法目睹风暴本身,只能追逐着被飓风撕裂的深潜者时一样。 他指尖下的枯燥文字忽然就有了温度,心脏一般搏动着叩击他的指腹: “‘这是力量的冲击。一种原始的元气,一种基本的力量,一种在这些事物中运动、并使其像巨浪般涌动、如风暴般撞击、如火山般喷发的事物的能力。’ ‘这□□所容纳的力量,冲击着我的意识,如同一阵活生生的风暴;它注入其中,使之充满活力,并使其在力量的洪流中扩张。’[注]” 卡文迪许至今仍旧觉得《海狼》是最契合欧德的书,就像书中说的: “‘他自己就是一场风暴,是那席卷而来的狂怒风暴的核心与精髓。’[注]” 深水区中,欧德骤然止住了游弋的速度,滚烫的加特林枪膛在海水中灼红又变暗。 他因骤然停止的生命抽取中微微舒出一口气,尚未把这口气舒踏实,一股尖锐的疼痛便如他所料的那般,从尾椎骨处骤然刺入,紧跟着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炸裂。 他在迅速的虚弱中颤抖地抬起左手看了眼,确认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急剧地干瘪骤缩,就像深潜者据点里那些被夸切乌陶斯附身,干缩成木乃伊的沙尘之子一样,便在几乎让眼前发黑的痛楚中堪称畅快得意地咧嘴一笑,硬顶着夸切乌陶斯试图控制他身躯的企图,冲着面前抬起加特林: “嘭。” 炮火在海水中骤然炸开,将欧德反推向后方如同深渊一般逼近的黑泥怪。 ‘?!’夸切乌陶斯的惊骇几乎隔着灵魂刺进欧德的胸膛,然而他们已经向后翻滚着落进黑泥怪张开的巨大裂口中。 电光石火间,夸切乌陶斯急切地从欧德的脊背剖肉而出,然而下一秒,祂就被欧德的手死死攥住了干枯瘦削的前肢。 欧德就这么微微侧仰着头冲祂笑,笑得像个艳鬼:‘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嗡……” 黑泥怪骤然鲸吸,彻底将欧德和夸切乌陶斯一齐拖入漆黑的深渊。 急速的涡旋卷得他们在黑泥怪的食道中东嗑西撞,直到他们坠入黑泥怪厚软的胃袋。 周围是一片死寂的黑,但下一瞬,金色的纹路重新在加特林的枪膛上亮起。 欧德的面容因附身而苍老不堪,红发褪尽颜色。但他的眼睛依旧亮得像有鎏金在碧潭中流淌,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灼烫的温度。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老朽、伤痛、生死,只对着夸切乌陶斯柔和地笑着,动了动口型: ‘晚安,不要再见。’ ----------------------- 作者有话说:[注]均摘自杰克·伦敦所著的《海狼》 第20章 看起来查号台比你信仰的…… 死亡是什么颜色的?对于欧德来说, 那是火焰的颜色。 他跌撞在火场里,想跋涉到尸海的尽头,然而总有一双双手攥住他的足踝、小腿, 总有一道道往昔的人影指向他的来处: “回去啊。” “你胜利了吗?欧德?没有的话,为什么向着那边走?” “没事的……夸切乌陶斯而已。即使祂将腐朽死亡的力量加注在你身上,你经历过的死亡难道还少吗?你还不是每次都会重返人间?我们会一直在这里……唤醒你, 送回你,死亡是你最不需要惧怕的东西了。” 死亡是什么颜色的? 对于夸切乌陶斯来说,那是欧德的颜色。 祂在心神俱裂的惊骇中看见那个明明虚弱不值一提的人类, 再次在裹挟着腐朽之力的尘沙中重新睁开双眼。 那双绿得谲丽的眼眸中充斥着纯粹的癫狂与兽性,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在加特林的反推动力下闪现般出现在祂眼前。 第39章 森白的、咬合向祂的牙, 是祂最后的记忆。 “嗡——” 胃里穿洞不止的黑山发出痛苦的哀嚎, 声音沉闷地隔着身躯脏壁传入欧德耳中。 下一刻,“哗啦——” 痛苦与暴怒之下, 黑泥怪竟像之前的欧德一样,选择高高抬起手爪, 狠狠捅入自己的腹腔, 将里面令它痛苦的东西与脏器一并扯出。 四下飞溅的灰色黏液中,黑山冷不丁撞上一双萤萤发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口中叼衔着一截黑色干枯的肢体,视线隔着海水中翻涌的血污, 一动不动地锁定着他,正如同饥肠辘辘的野兽, 口中还咀嚼着战利品,目光却已经锁定了下一个猎物。 流逝的力量和温度随着食物下肚逐渐回归,欧德没有去看自己正在迅速恢复饱满光滑的皮肤, 在黑山惊怒咆哮着扑来的同时,抬起手中的加特林。 “嘭嘭嘭……” 炮火声在水下显得沉闷短促,生命凝练成的子弹射.入黑山蠕动着的、像有自己的意识的血肉,眨眼将灰色粘液状的躯体撕开一道贯穿伤。 然而下一秒,那些黏液就探出细长的触须,飞快和对面的触须交缠、相融,那点贯穿伤在眨眼间便消退了。 ——子弹不行。欧德眼睛眨也不眨,在瞬间做出判断。那吞食可以吗? 他的心脏怯懦地颤抖起来,仿佛在低低地哀求,不要再吃那东西了。即使再死一次,他也希望自己作为人类,而不是畸变的怪物死去。 但欧德身体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来自感性的阻拦。他毫不犹豫地利用加特林,直接扎入舞动着的灰色黏液中,对着这些叫人作呕的东西张嘴便咬。 “嗡……” 黑山愤怒的咆哮声中,灰色黏液里骤然激射出数十根触须,毫不留情地将欧德的胸腹捅穿。 然而这样的疼痛只让精神高度集中的欧德停顿了一瞬,思维便立即重新奔跑起来: 不行。啃食后,怪物照样会愈合。 更糟糕的是,大约是受到接二连三受创的刺激,黑泥怪彻底发起狂来,将近百米的裂口遽然张开,向着上方发出人耳无法捕捉的咆哮,紧跟着原本圆肥如球的臃肿身体骤然向下一滩,灰色黏液亢奋地扭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向四周蔓延。 ——鲸吸可以吗? 不,不行。他一秒内最多吸入五百立方的水量,连大衮都能挣扎着逃离,更别说趴伏下来简直覆盖了整个海床的黑泥怪。 那就没办法了吗? ……不,还是有的。 欧德抬手扯断捅入胸腔的触手时,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明明刚下肚的夸切乌陶斯已经愈合了清除完异物的伤口。 他感到四肢发冷——但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在畏惧。 他畏惧着再次走向死亡……真可笑啊,明明就在半小时前,他还如此渴望着解脱,因安眠被惊扰而暴怒,现在他竟开始舍不得抛下活着的世界了? ‘向卡文迪许求助吧。’内心有个细小的声音怯懦地恳求,‘这不是简单、最快捷的方式吗?为什么非要倔着拒绝呢?他看起来那么在意你,一定会帮助你的……’ ‘死亡不痛苦吗?身体洞穿、骨肉烂碎……凭什么只有你要承受这些?!你难道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倒霉鬼吗?错过工作……亲人离世……无家可归……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呢,祖父的遗体都取不回,还想着救别人?!’ ——是的。 欧德轻闭上眼睛想。我如此无能为力,连自己都救不了。 所以当能决定人生死的按钮就在面前,他完全有能力重重拍下时,他怎么可能放弃?他凭什么要放弃? 他凭什么向神明求助?他凭什么要低头?! 凭什么把命运交到神明手中乞怜,只能低伏着身躯,抬头希冀神明的施舍?! 深海之下,欧德猝然抬起刻画着炼金术阵的右手,冲着铺满整片海床的黑泥怪再次发动时,从胸膛中发出一声低喝。 时间骤止,刚因夸切乌陶斯而恢复的生命力霎时汹涌地流出身体,然而欧德却在脱力中将加特林半甩半扛上肩膀,对准海床毫不犹豫地狠狠摇下曲轴。 热烈而暴怒的生命眨眼倾泻向覆盖着海床的黑泥怪,将原本沉浸的深海吞没于一片烈日般炽灼的喧嚣中。 海岸上,卡文迪许雾蒙蒙的眸底骤然倒映进了一片璀璨的白芒,仿佛有恒星在生命的尽头耗尽燃料,坠落于海底,静默的急剧坍缩后,以浩荡的声势遽然爆炸! 他的瞳孔因意想不到的光景而骤缩,紧跟着猛然反应过来:等等。欧德做了什么?! 静候是候不了一点了,卡文迪许有些粗暴地扯开领带,将西装外套抛开,直接潜入深海。 十几分钟前他还跟欧德说什么毒蛇小王子呢!这下好了,毒蛇还没……好吧,他确实是提供了加特林的简易运用方式,但他并不是想让欧德扛着它去送死的啊! 这一刻,卡文迪许忽然就明白过来时钟上那一长列死亡名单是怎么弄出来的了——这家伙的自毁情结怎么这么严重?!真是见鬼了! 海水深处。 欧德的身体因失去力气而缓缓坠落,下方的海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色泥浆残留。 脊背撞上光秃秃的石板时,欧德的喉咙在迷迷糊糊间滚出一声不满意的咕哝:上一次他躺海床上时还有柔软的珊瑚当垫子呢,怎么这会儿这么梆硬?还能不能好好对待刚从战场辛苦拼搏完回来的战士了? 眼前是一片模糊旋转的光斑,最终他听见“啪”地一声轻响,画面定格在正对着他的手术灯上。 “别扭了行不行?”萝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不过更成熟些,带着点隐含着忧虑的不耐烦,“又不是割你的肾卖了……什么?手术台太硬?忍着!这还能给你整张席梦思吗?” 手术刀具反射出的银光在他右手边闪过,是手术人员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 装满麻醉的针扎入身体,萝拉成熟了少说五六岁的脑袋晃到他面前,挡住了手术灯刺眼的光芒:“最后重申一遍这次手术的目的——我是指,如果成功的话能达成的目的:” “以夸切乌陶斯的组织为主要材料,其余旧日支配者、外神和……不记名种族的组织为辅助材料,我们将会取出并重塑你的脊椎。” “你可以把这次手术当成削片——”萝拉似乎觉得口述不是很好解释,遂伸出手掌在欧德眼前转了几下,“你看,手术之前,在我们眼中,你是一个立体人。任何人在任何角度都能看见你。” “但在经过这次削片后,你的存在对于某些……外神来说,会被削得只剩下一个切片,”萝拉将手掌侧面正对向欧德,“就像这样,但肯定薄很多。” “这能让你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对祂来说无法看见的特殊存在。” “你知道的,那些外神观测事物的方式跟我们人类的视觉不一样,我站在你面前,你只能看见我此时正对着你的部分,但他们却能同时看到我们的所有侧面,甚至包括过去和未来。” “等等,”手术台上的他自己说,“即便照这个说法——应该也只有站在我正对面的外神才会看不见我吧?换个角度不就——” “的确如此。”一道陌生中又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欧德反应了一会才记起来,这不是之前在深潜者据点里提醒过他的恢弘声音吗,“但很幸运的是,我们唯一需要你避开的外神只有犹格索托斯一个——” “祂掌控着时间与空间,知晓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即使是我们这些旧神的诞生与死亡。祂是唯一一个我们必须要提前防备的威胁,一个全知全能的敌人是无法对抗的。” 有着恢弘声音的存在走到了手术台边,手术台上的他自己透过受麻醉影响的模糊视线扫过去,只能看见一个裹着白袍、蒙在一层白紫色光芒的高大身影: “所以,我们只需要保证你能在犹格索托斯面前保持‘无法观测’就够了。这一点会由我和我的同伴在手术中负责实现。” “……那我们现在的对话,祂难道不知道吗?”手术台上的他疑心很重地追问。 自称旧神的白袍身影摇摇头:“你以为像这样的手术在你身上实施前,我们会不先进行实验吗?——我们现在所处的空间,就是用这个方式开辟出的独立区域,不过因为实验用料有限,很快就会崩塌。” “其实不需要解释得太复杂,你可以这么理解——接受手术后,你对于犹格索托斯来说,就处于一个祂无法观测、无法触及的空间中……而且这手术还有另一个好处——” 第40章 “它是为了针对犹格索托斯而创造的,所以它的效果也会跟随你去到任何时间、空间。” “犹格索托斯不会再是我们计划的威胁,反而是你——你会变成一把利刃,一把针对犹格索托斯而存在的利刃。” 裹在白袍中,蒙着一层白紫色光芒的高大身影轻拍了一下萝拉的肩膀:“称赞这个小姑娘吧,如果不是她,这台手术不可能被成功创造出来。她和伊娃的智慧可堪与神明并肩。” 白袍身影点点头,很快便体贴地让开了,给明显还有话想说的萝拉留出私人空间。 “欧德。”萝拉伏在欧德胸前,像安躺在父母怀中的孩子,她低声说,“这场手术……也许会比你经受过的任何伤害都更痛苦。我甚至无法保证你能活着从这张硬邦邦的手术台上走下去。所以……” “你不会现在这时候劝我跳下床跑路吧?”手术台上的他自己调侃着说。 “……你绝对想象不到我有多希望你这么做,但我知道你不会。所以。”萝拉微微抬起头,手术灯在她凌乱的发丝后,像一轮冰冷又热烈的太阳,“我想对你说的是,谢谢。” “谢谢你在捕梦小镇救了我的命。谢谢你把我带来1980……” 眼前的灯光骤然花了,像冬日覆盖上冰霜的窗玻璃。 欧德听见萝拉的声音低低地回响; “谢谢……你带我来到未来。” “欧德,欧德……醒醒。你不能在这时候闭上眼睛。” “欧德……请求你,带我去1980年吧。” “——嗬!”欧德像溺水的人骤然醒转,呕出混着血块的海水后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却有一条坚实的臂膀将他的腰牢牢箍住了。 他抬起头,就看见卡文迪许蹙着眉宇,苍白的面庞上含着隐怒,他正靠躺在对方怀中。 卡文迪许抬着手臂,手腕处割开了一道口子,金色含光的血液缓缓从裂隙中渗出,正被卡文迪许送到他唇边。 “……”欧德偏了下头躲开了,紧跟着抬手握住卡文迪许的手腕哂笑,“没死呢,怎么就急着给我喂毒液了?” 卡文迪许的神情绝对算不上友善,但欧德并没有畏惧的感觉,大概是一轮又一轮的死亡已经模糊了他对于死该有的、最原始的敬畏。 他只觉得想笑,因为方才那段手术台上的记忆填上了他猜测中最后一个逻辑断链,清清楚楚地将卡文迪许的身份钉死在“犹格索托斯”上。那现在再回味之前互相拉扯时的种种…… “你笑什么。”卡文迪许又在暗暗咬牙了。 欧德捏着卡文迪许的手腕拿开——之前发疯也就算了,现在他可不敢随便吃犹格索托斯的血肉,那能跟吃重伤虚弱的夸切乌陶斯、到现在他还没记起身份的黑泥怪是一回事吗?吃完还不得当场不做人了:“没呢,”他半哄半敷衍地说,“就看你脑袋后面的太阳特别圆。你往后让让,别挡我看天。” 欧德的手按在卡文迪许的胸膛上,将人推得往后仰了仰,让炽热得让人骨子里发痒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 天空茵蓝而晴朗……直到某刻,蔚蓝一片的天空“咔嚓”一声轻响,裂开一道口子。 下一刻,属于1980年的暴风骤雨从裂口处灌进来,以不可阻挡之势,冲进停滞在1888年太久的捕梦小镇,将欧德身上的血污一点点冲刷干净。 欧德在熟悉的雨中舒适地闭上双眼,片刻后忽地抬手,拽住了卡文迪许松散开的衬衫领口,将人扯得弯下腰来。 海蓝与浓绿的眼睛对上视线,雨珠顺着卡文迪许湿漉的银发坠落上脸颊。 欧德笑吟吟地问:“让你看着,你乖乖看着没?我好看吗?” “……”卡文迪许的侧颌眼见得绷紧了一瞬。 他没有退开,反倒将身体又附低了几分,无视嘈杂着围聚来的人群:“好看。好看‘死’了。”他简直在磨牙,“好看得我想现在就要你,就在这里,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欧德不以为意地哼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松手躺回卡文迪许的怀里:“那你想着吧。” “欧德!欧德!!”小姑娘因为焦急有些尖锐的声音从远及近地传来。 萝拉拽着瑞德医生费力地挤过人群,一冒头,冷不丁就瞅见经常凭借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姿态将欧德气得翻白眼的卡文迪许,被欧德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态度气得够呛,捏住欧德的下巴吻得粗暴而旁若无人。 “啊……这、这……”1888年的人们惊呆了,天知道这会儿英国对待同性恋人的态度还是送绞刑架呢! “哎呀这雨下的好大啊……” “对对……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呢?” 淳朴的小镇居民们纷纷仰头看天,仔细琢磨这异常的天象是怎么回事。 只有小姑娘惊呆几秒,勃然大怒,尖叫着冲过去:“亲亲亲你个头啊!!血还流着呢!!” 欧德赶在卡文迪许有任何理由迁怒前抓住小丫头的手:“别忙活了,这点伤,线还没缝完呢伤口就没了。没什么好……唉,你别哭啊,哭什么?你看天上这雨……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梦外是1980。你能去上医学课啦!开不开心?” “开心……不!不对!一点都不开心!!”小丫头哽咽着暴跳如雷,“你这个人!!为什么一点不珍惜自己的命?!我——嘶!” 萝拉只觉自己的侧颈像突然破了一个血包似的跳痛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抬手捂过去,却无比震悚的摸到了某种柔软、黏腻的东西,蠕动着在她的手心挠了一下。 “……?!”欧德瞬间收起笑闹的神情,撑着卡文迪许的大腿坐起来,“别捂着!我看看。” 萝拉急促喘息着,只感觉这短短一天,她已经经历完了这辈子所有能经历的大起大落。她浑身发着抖慢慢松开手,几乎不敢看从她颈侧长出的东西是什么样:“我……我变成怪物了吗?” 前一秒还在为危机似乎告一段落而松了口气的人群骤然一寂。 无数双包含着畏惧和依赖的眼睛注视下,欧德冷静肯定地说——即使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你不会。有专业的人会处理这个——怕什么,你跟怪物就接触了多久?这才哪到哪呢,我都没变。” 警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警局!警局里有电话,你说的那个专业人士怎么联系?用电话能联系上吗?” 欧德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卡文迪许压在他腰间的手就慢慢向前滑动,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紧不慢地说:“怕是不行。1888年的电话,怎么能拨得通1980年的手机?” 卡文迪许变戏法似的从衣袖中单手抽出一只手机,故意在欧德面前晃了晃:“但这个能。” ……怎么从这个1888年遇到的人身上掏出1980年的手机,一点都感觉不到意外呢。 欧德说:“……给我。” “那不行。”卡文迪许的手轻巧地让开了,贴近他耳边,呼吸像蛇信一样一下下轻柔地扫在他的耳侧,“您养的蛇现在很不高兴。您得……嗯,让我想想……为它订购一份‘不需要太快’的服务。” 欧德迎着小姑娘清澈慌张的目光,顿时清咳了一声,用手肘将卡文迪许往后捣了捣:“订,随你——能给我了吗?” “你知道号码?”卡文迪许忽然有了服务的热情,“我可以——请教我所信仰的神明,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欧德无语顿住了一阵,特意转过头,看着十分想订购加时服务的卡文迪许,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查号台的号码,在等候音过后礼貌从容地发问,“我想知道‘格劳瑞教堂’的联系方式……它位于伦敦。你这儿有登记吗?” 声音甜美的接线员很快给出答案,并祝福生活愉快。 挂断电话,欧德继续看着卡文迪许,一个键一个键按下新到手的gorcc地面伪装建筑的号码:“看起来查号台比你信仰的神明更慷慨。” 卡文迪许:“…………” ----------------------- 作者有话说:和编编商定好,明天开始倒v啦,倒v章节是15-20,看过的宝注意不要买重复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摊手]by闭关断网码字中的蠢作者 第21章 怎么这么大的雨还浇不醒…… 5月26日, 11:20a.m。gorcc的地面伪装机构内。 表面身份是教堂负责人,实为gorcc对外保密与防御处处长的巴尔,在办公室里接到了一通来电。 拿起话筒前, 巴尔就对这段通话的内容有所预料,无非又是对gorcc一无所知的愚民们打来预约葬礼或墓地的:“非常抱歉,朋友, 教堂近期正在进行修葺——” 第41章 “我找浮士德。就任于gorcc,本名为让·瓦什隆的浮士德。”电话里的声音好听且有礼,但内容却足以让任何密防处的员工心惊肉跳, “您是否足够好心,能替我转接这通电话?” “……”巴尔抓着话筒僵了一阵,猛地按住话机静音键, 转头冲着门外的守卫低声咆哮, “叫浮士德来!!他的保密工作怎么做的?!危险分子都把电话打到我们家门口了!还知道他的原名!” 紧急通知去了又回。 半分钟后,根本不可能被巴尔叫一叫就挪窝的浮士德,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起这通被转接来的电话:“日安,亲爱的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原名的, 但挑衅上门绝对是一个愚蠢的决——” “浮士德。”欧德的目光一直落在萝拉侧颈的畸变器官上, 直接打断,“我现在在捕梦小镇给你打这通电话。” “我的面前有一个——也有可能是一群人受到深潜者的污染, 已经有一个小姑娘出现明显的畸变反应。” “如果你们来晚点,恐怕就只能把这小可怜的尸体埋在星之彩刚烧毁的那片森林里了。” 欧德的语气相当险恶。但绝对不是想公报私仇, 趁机恐吓绑过他的浮士德什么的——好吧,不完全是。 以受害者的身份打求助电话, 浮士德多半会怀疑“你都能搞到gorcc的情报和我的真名了,还装什么受害者,怕不是邪教分子吧!” 但直接认了危险分子的身份, 浮士德只会立即严阵以待,迅速行动的同时带上急救手段,准备随时治疗被救回的人质。 欧德对浮士德反应的预测完全精准,办公室里,原本还游刃有余地靠坐在老板椅上的浮士德只顿了一下,就直起了身,但表露出来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你想要什么?” “事先提醒你……我们组织没你想得那么亲民,死一两百个人对我们来说都是稀松平——” “你还有一分钟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欧德干脆利爽地把电话掐断了,转回头还手机时,就对上一双双呆滞的眼睛。 萝拉手还捂着脖子,呆呆地张嘴:“你怎么……怎么……”跟个恐怖分子似的! 欧德无辜地睁大眼:“他先威胁我的!又是拿枪指着我的老同学,又是给我下药——我就是吓吓他不过分吧?而且,”欧德微顿了一下,声音沉静下来,“这的确是效率最高的办法,我可以向你保证。” 政治狗最了解英国的常规办事效率。 办公室内,被挂断电话的浮士德攥着话筒没两秒,立即转播内部通讯,下达了紧急集合的指令。 电话还没掐断,房门就被人撞开,巴尔冲了进来:“你疯了!?就为了这么一通没头没脑的电话,紧急调遣部队?!工作章程不是这么走的!” “你得先给我们处预留出调查和准备的时间,等我们确认可以行动后再申请派遣的人手,而且我们还得开个会考虑怎么善……” 巴尔的絮叨在浮士德顶上他脑门的冰冷枪口下止住了。 但僵了几秒,他还是很有原则似的梗起脖子厉喝:“你难道还想为了这事杀我?!我看你这么急切,该不会那个危险分子和你有什么私交,产生了龃龉,你才那么急着去杀人灭口,遮掩你的工作失职——啊!!!!” 浮士德不耐烦地直接扣下了扳机,“乓”地一声枪响,巴尔惨叫着抱着小腿栽倒在地,滚了几圈,咒骂夹杂着哀嚎一道从嘴里涌出:“你他*真的疯了!!啊……我可是大臣亲自调任来的监督官,你——啊!!!” 第二声枪响。 办公室外传来应急部队赶到的脚步声。 浮士德从胸前口袋里抽出巾帕,擦了擦仍冒着烟的枪口,而后将座机话筒“啪嚓”砸在地上,锃亮的硬底皮鞋狠狠踩上去碾了碾,窃听器破碎,发出一声轻响。 他用脚将地上的废料往旁边排了排,厌恶地对进门的士兵说:“把他拖下去。这蠢货,之前那个深潜者卧底就是他放进gorcc的,现在又往我座机里装窃听器……还敢跟我扯什么大臣?我看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大臣这官位也该做到头了。” “直接把他丢进监牢,空缺出来的密防处处长职位,交给伊娃她家那位——” “你……你是故意的……”地上血流如注的巴尔抽搐着身体,使劲仰起头,咬着牙说,“你等这天……很久了吧?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能这么轻易……这么轻易在你的电话里……安装窃听器,你门口的守卫……在我闯进来的时候,拦都没拦……” “是啊。”浮士德居高临下地注视地上的细作,“还得感谢你自揭把柄,从今天往后,gorcc的地上伪装机构,用的也都是我的人了。” 没人再理睬叫骂不已的巴尔,没人喜欢自己在前线搏命的时候,背后还有群文官龟缩在安全地带,对他们指手画脚,千方百计地拖后腿。 两个守卫上前来将巴尔拖下去,剩余人则挨个走进浮士德的办公室,地面上的珍宝被一双双皮军靴踩得骨碌乱滚,然而没人在意。 浮士德“嚓”地划亮火柴,点燃叼进嘴里的雪茄,轻呼出气时,辛辣古怪的烟雾眨眼笼罩了整个房间,下一瞬,办公室内骤变空荡。 与此同时,密林边缘。 欧德在卡文迪许的搀扶下,略有些踉跄地迈出捕梦小镇的边界,一脚踏入1980年5月在风雨中绿得浓郁的田野。 “你在发抖,为什么?”卡文迪许的手有力而沉稳地扶着他,虽然眼睛依旧没有焦距,但他似乎从没有错过欧德身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 欧德撑着膝盖,慢慢靠自己直起身,面对暴雨中摇曳的绿野:“……24号那晚。杀死第一只深潜者的那晚。” “我向自己发誓,我会将老疯子的孙女救出来,我会让小镇免于火灾……” 他做到了。 他没有死。萝拉没有,祭品也没有。死神没能从他手中再抢走任何一条生命。 欧德的眼睛发烫,几乎产生一种落泪的冲动,但即便冰冷的雨水能代他冲刷掉软弱的证据,他依旧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抬手抹了一下满是雨水的脸,扫视向浮士德可能赶来的方向:“——等等,那是谁?!” “?”卡文迪许将注意力从欧德身上挪开时已经迟了一步,“什么谁?” “一个胖子——不,一个体格很健壮的男人!”所有的感慨瞬间褪去,欧德惊疑交织地往人影消失的地方追赶了几步,差点没倒栽葱栽进田野里。 被卡文迪许扶住的时候,他还盯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快速地复述,借此加深脑海中那一瞥留下的印象:“他带着一顶鸭舌帽——就蹲在那,一直在看这边,看着捕梦小镇的方向——但我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见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就像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卡文迪许扶着他,淡淡地说:“你确定不是幻觉?” “当然不——”欧德恼火地回头,瞪视向卡文迪许时忽然反应过来: 监视捕梦小镇的动静,不正是“科隆尊”这个信奉犹格索托斯的教会在镇子上做的事吗? 那些脖子上挂着摄像机,出现在密林、田野、学校后山的肥皂公司员工,他们监视小镇的目的是什么?海滩一战后围聚过来的人群中,可没有他们。 他们去哪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吗? 原本因重返1980而舒缓下来的心跳又逐渐加快,卡文迪许抓着他手臂的手掌那么冰冷,那么紧而有力,仿佛巨蟒正将粗壮的身躯绞缠在他身上,令他在夏末的田野里感到一股寒凉。 是了——他虽然已经回到了1980,但捕梦小镇中还有太多秘密没有答案。 有关科隆尊教会的、钟塔上那些被新漆覆盖的刻字的、唯一一具没死在密林,而是死在学校地下室内的沙尘之子尸体的…… 欧德在斜雨中抿紧了色泽浅淡的唇,无声起伏胸腔,深呼吸了一口气,旋即将所有情绪收敛起来:“也许吧,可能是跟深潜者打多了,才会出现这种幻觉——在田野里看见一个长得跟大白鲨似的男人?呵。我是得多看点儿漂亮东西洗洗眼睛了……啊!瓦什隆先生。” 朦胧的雨幕中,二十来道身影忽然闪现在草叶飘荡的田野中。 为首的浮士德穿了一身黑风衣,手揣在口袋里,没有打伞,唇间的雪茄在雨水中依旧猩红地明灭着:“听声音,你应该就是那个绑匪了。嗯,长得倒是不错……人质呢?” 哪怕浮士德的语气和友善不搭边,哪怕跟浮士德的第一次见面极不愉快,但欧德依旧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他迫切地想甩开手臂上缠绕的毒蛇,冲到用尸海中无数具为他而死的尸体证明自己绝对可信的浮士德的身边去。 第42章 但他不能。眼下绝对不是制造对立的好时候。 而且,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 因此,迎着扑面的冷雨,欧德只是无比自然地拿开卡文迪许搀扶他的手,凭自己站直身体,又在卡文迪许有些讶异地回首注视中慢慢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卡文迪许的指缝中,就像两条明知彼此心怀不轨,却又极尽缠绵的蛇。 欧德没有让浮士德久等,现在重要的是亟待救援的萝拉:“没有什么人质,我只是怕说得太无辜你觉得我在扯谎,不派人来——被污染的人就在镇子里,除了一个脖子上长触须的小姑娘,还有一波因为直面大衮还在发疯的祭品。” “……?”浮士德的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疑惑,但他仍旧果决利落地做了个“保持警惕,接回人质”的手势,自己则杵在原地没动,咬着烟跟欧德搭话,“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有多可疑吧?一个边郊小镇,又是星之彩,又是大衮,居然还能有活人?” 浮士德很没正形地将烟咬得上下动了动,懒洋洋地用下巴点了点卡文迪许:“而且,你知道你身边杵着的这是谁吗?如果你折腾这一通,是想干出一番大事业,那我建议你尽快把你旁边这个烫手山芋给甩了,随便换个别的冤大头——” 浮士德忽然顿住了,回头看向田垄的方向:“看看,看看。烫手山芋的保姆们来了。” 田野尽头,三辆老式的戴姆勒de27像从时间深处收敛着爪垫走出的黑豹,无声地滑到路边。 欧德的瞳孔微微一缩,就见为首车辆的驾驶座上走下一位撑起伞的老管家。考究的燕尾服和抖开伞的优雅动作,都证明他一定来自某个和温莎城堡联系深厚的家族。 “公爵大人,”老管家举着伞一路走到众人身边,在一个礼貌又略显疏远的社交距离停住,“女王陛下听闻您失踪数日,非常忧心。特意叮嘱我们找到您后,邀请您进宫一叙。” “……”欧德僵住片刻,一寸寸地转过头,头脑中有片段的空白,“公爵,大人?女王……” 上一次去gorcc,浮士德还调侃过“总不可能女王也是邪教徒吧”,这会儿他是真不敢想了。 “不至于。”卡文迪许显然很清楚欧德在僵硬什么,当着老管家的面又往欧德靠近了一步,微微低下头,收紧交缠的手指,语气略带安抚——欧德因此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卡文迪许实在和安抚这个词藻不适配,“只是日常的闲谈,我可以不去。我们还有一个约定没履行,还记得吗?” “……??”老管家的神情在看见卡文迪许主动靠近欧德,还又是拉手、又是头抵头后,眼见得逐渐崩塌了,有那么一两秒甚至露出一点不符合礼仪标准的空白表情,“公、公爵大人?” “……”卡文迪许没有回头,也没有改变微微垂首的姿势。他只是保持了一阵的沉默,才在老管家几乎要颤抖起来前淡淡道:“我似乎没有通知你来接我,海恩。推掉约见,就说我刚死里逃生,需要静养。” “等等,”欧德下意识地说,“那可是女王陛下!” 他一个子爵都不是想见就能见到呢! “你想见她?”卡文迪许面对欧德时的语调明显低缓多了,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能听出区别对待,“如果是你想见——”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地传入欧德耳内,好像还嫌目前的局面不够乱似的,‘这个人类是……?你为什么跟他贴一起?——等等,他身上有犹格索托斯的印记,他是犹格索托斯的代行者!’ 苍老声音的语气顿时从好奇变得严厉起来:‘别被他愚弄了!任何选择和外神做交易的人,不论是心灵还是本质,都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推开他,欧德!别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欧德?”雨水中,卡文迪许仍牵着欧德的手,霜色的眼睫微垂,湿漉漉的,居然显得有点弱势和恳求。 欧德都不敢看老管家的表情,他现在很怀疑卡文迪许是不是能听见那道苍老声音的挑拨离间,所以在故作姿态。 “你要跟我一起去温莎城堡吗?” 一时间,四方目光都汇聚到了欧德身上。 欧德:“……” 欧德微微死了一下,觉得这种局面对他这个已经连轴转了三天的人来说多少有点虐待病人的意思了。 你们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儿做吗?非得围着他转? 这一刻,欧德无比能够共情三天前被他一大早硬拖出门的卡文迪许。 但真正解决起来,欧德的思路还是很简截明了的: 女王行宫,他有必要跟去吗?显然没有。他有更在意的事情需要处理。并且在处理这些事时,他并不希望身边有太多人黏着: “你去见女王吧,卡文迪许。” “您怎能这样称呼——”老管家眉头紧皱,刚纠正到一半,就被自家公爵身上的低气压扫到,顿时噤了声。 苍老声音倒是很欣慰:‘做得很好,亲爱的孩子。犹格索托斯可以说是所有外神中最具有威胁性的那一个,在身边放一个属于他的信徒?只有疯子才——’ 欧德顶着老管家出离震撼的瞪视,泰然自若地轻拍了两下卡文迪许饱满的胸肌:“——然后在你的府邸等我。我确定你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对吧?尤其是我打算‘履行约定’的时候。” ‘?!’苍老声音惊怒,然而欧德直接无视了祂。 他并不喜欢任何人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尤其是这个“人”还认不出卡文迪许的真实身份—— 至于会不会是他自己认错了?哈,欧德这辈子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苍老声音愈发焦急,卡文迪许倒是多云转晴:“真高兴你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海恩。” “呃……咳咳,是的,公爵大人?”老管家先是发出一声略显呆傻的声音,才猛地反应过来,重新恢复体面——虽然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此时的优雅有点摇摇欲坠。 卡文迪许说:“给这位先生一把进入我庄园的钥匙。” 忽略老管家快瞪出眼眶的眼珠和苍老声音的拼命阻拦,卡文迪许捏着欧德的下巴微微偏头,和欧德相当煽情地吻了一会,才在苍老声音死一般的沉默中翩然离开。 他的这份乐在其中仅仅保持了不到半分钟。 甫一上车,带上车门,所有属于人类的情绪就从卡文迪许那张苍白如玉的面庞上褪去,他平淡得像没有感情似的开口:“谁让你来的,海恩?” “回庄园。” 老管家抖如筛糠地踩下油门,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多问一个字。 他很清楚地知晓,坐在后座上的那个存在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因祂本身就是一切的回答。 祂的命令没有置喙的余地和必要,因未来在祂面前,也不过是一本摊开任他翻阅的书。 祂是寡言的存在,是全知的存在,多少人穷其门径,只为跋涉到祂面前,问出心中的问题,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答案,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获得答案后活着、清醒地离开。 海恩很清楚这一点,也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他不认为自己能够支付得起提问的代价,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承担得了回答的重量。因此他不问,什么都不问。 比如为什么要在现在回庄园?为什么明明对他的出现不满,但依旧纵容他活到现在,活到来打扰祂的这一刻? 田野中,仍在和浮士德对峙的欧德同样在想这个问题:按照记忆里的文化课所说,犹格索托斯通晓过去、现在、未来,如果海恩的出现并非卡文迪许所希望的,祂怎么可能会允许海恩活到现在? 换句话说,卡文迪许实际上是默许海恩来打扰他们,将他带走的。 他想要离开,为什么?和自己一样,有必须单独处理的事? “好一场大戏啊。”一直作壁上观的浮士德摘下了唇间的烟,轻轻呼出一道烟雾,也不知道他说的“大戏”是指卡文迪许接送的阵仗,还是最后那段依依惜别,“我能推测你的能力是魅惑吗?效果倒是不错——” “别说你又想上.我。”欧德回过神,视线横扫过去,“想也是你有问题,跟我无关。” 浮士德猝不及防呛咳了一声,大概想问“什么叫我又想上.你”,然而有一小队gorcc成员恰好抬着个沉重的东西从密林里大步赶了出来,为首的队员简洁地喊了声:“处长,看看这个。” “老式的加特林,有什么值得当个金疙瘩抱出来给我看的?”浮士德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刚想接着追问,忽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视线里捕捉到的枪膛纹路不太对,“……等等。放这儿,给我瞅瞅。” 第43章 欧德好整以暇地环抱起手臂,看着浮士德绕着画有炼金术阵的加特林转了几圈,脸上的神情从老油条到逐渐破防,最终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他:“——这阵是你画的?你怎么会画这个阵?!不可能……” 欧德特意好好欣赏了一会浮士德略显失态的模样,才慢条斯理道:“说了这不是我们头一次见面……现在,我们能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吗?我的意思是,回基地。” 浮士德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你这真不是在性.暗示我?” 欧德:“……” 欧德:“这么大的雨还浇不醒你的梦吗?” 第22章 这是我的选择。 五分钟后, gorcc从最近的联络点临时调来的车上。 “嘭!” 浮士德一屁股坐进后座,关上车门。刚理了下风衣衣摆,就见坐在一旁的欧德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屁股, 往远离他的方向腾了腾:“……怎么,我身上有病毒吗?” 病毒不知道,但肯定有黄色废料。欧德心里这么想, 面上仍回以礼貌的微笑:“怎么会?只是想看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那台加特林。” “当然是和所有镇民一起带回去,接受污染检查。”浮士德在怀里摸了一阵,摸出一只皮质腕带, 银色搭扣在黑色哑光皮革的映衬下锃亮,“哎,把手给我。” “…………”欧德手臂紧贴着车门, 冷静地想能并肩作战那么多回, 浮士德应该不是那种一见面就往人手上套情趣用品的下流货色——虽然这人一张嘴就挺下流的,“我在想, 为什么我们不能用你们来时的办法回基地?” 欧德藏在背面的手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后摸,试图找点趁手的武器, 最后抓住了后座安全带。 “那是赶着出任务才会用的手段, 现在又不赶趟,费那劲干嘛?”浮士德开始往欧德的方向挪, 没几下屁股就越过后座的中线,“你出差回公司会八百米冲刺吗?——唉, 让你把手给我,你坐那么端庄干什么?来——” “咚!!” 黑色的捷豹车因为车内乘客的扭打震了几震。 后座上, 浮士德像爬山虎似的毫无形象地压在欧德身上,欧德的手则死死攥着后座安全带。 此时,这条结实的履带正绞在浮士德的脖子上, 勒得浮士德脸颊涨红,双手使劲抠着履带:“你……松……” “啪嗒!”驾驶座的门被打开了。 后座扭在一起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前方,就见一名模样普通、毫无记忆点的中年司机探进车,抬眼瞥了下后座上的缠斗,就无比淡定地坐进车内,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欧德的手顿时更用力了,咬着牙微笑,“这种事你常干?” 看看司机这习以为常的态度! “开……开个玩笑……”浮士德颤抖地举起那只拿着皮革腕带的手,“看……魔术!” 宽厚的哑光皮革带像被燃烧的羊皮纸,眨眼就在火星的蚕食下褪去幻觉伪装,露出真实。 欧德行凶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怔愣地抬头:“手表?” “是你的……吧?”浮士德拼命拍脖子上的履带,示意欧德赶紧松手,“呼……是小镇旅馆的老板托我转交给你的。说你救了镇上所有人的命,包括她,所以她决定把你的房费退还给你。” “……”欧德松手了,拿过浮士德手中的手表,“谢谢……但你干什么非得用这种方式做好事?” “我乐意,”浮士德摸着脖子,看着欧德珍惜地将手表戴回手上,才又施施然补上一句,“哎呀,刚刚忘说了。我在这表上加了个定位功能,你应该不介意吧?” 他故作叹息:“唉,介意也晚了。戴都戴了,现在再摘,咱们仨怕是得一起殉情,做三只苦命鸯鸯。” 欧德调表的动作顿住:“……” 三分钟后。捷豹车上少了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多了一个被剥得只剩一条内裤,浑身用黑色履带缠成木乃伊的家伙。 司机依旧见多识广的样子,对于自家老板做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漠不关心,只管开车。 欧德揉着打斗时扭到的手腕,浮士德则在旁边车座上像蚕茧一样蛄蛹,终于一个挺身让自己坐正:“你说你跟我很熟,但怎么一点不了解我的行事作风。” 什么作风?贯穿始终的欠揍吗?欧德在麻木的心平气和中将话题拉回正道:“我信任你……gorcc。” 这信任好难说得出口,欧德说到一半硬是换了个信任对象:“所以腕表我不会摘。你们手上有我的定位,我也能放心一点。” “但我必须知道,gorcc后续会怎么安置那些镇民?你们能不能治好萝拉?” “——你也不知道这个?”浮士德看似不着调的狐疑神情下藏着冷静的审视,“我们真的曾经是同伴?” “没人规定上辈子的记忆,这辈子还得记得清清楚楚吧?我记忆不全。”欧德看似漫不经心地动了下脚,恰好踩住木乃伊拖在地面上的绳头,将扭动着想要自救的浮士德又拽了个跟头,“你还想不想听我说捕梦小镇里到底发生什么了,别磨洋工。” “好吧好吧……”浮士德嘟哝着坐起身,“其实是有点麻烦。但不是说救治上的麻烦,那个小丫头的污染,拿廷达罗斯猎枪打一梭子子弹就能驱散,关键在于后续安置——这么一帮子人,肯定没法直接放生进社会里,是吧?” 浮士德用着闲扯的语气,束缚在蚕蛹里的双臂很自然地向前,那些结实的履带顿时像脆弱的蛛丝一样崩解了,露出他精瘦的身躯。 他明显不是武力派,不然也不会几天前在办公室里被欧德撞肿一只眼睛,又在今天被只是高强度磨炼了三天的欧德轻易放倒。 但如果因此轻视他的实力,那必然就是愚蠢了。 如果不是实力足够强劲,浮士德怎么会每次一打照面就对欧德产生欲望?哪怕是大衮不至于产生这么即时的反应。甚至方才的狼狈,也明明白白掺杂着试探的目的。 浮士德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衣不蔽体,四肢舒展着舒坦地向后一靠,手里就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根雪茄。 他抬起左手指尖掐了一下,烟头就多了一点猩红——欧德注意到他的左手食指与大指指尖上带着某种金质的饰物,大约是施展炼金术的媒介:“没什么好担心的,安置这类受害者本来就是gorcc的职责之一。” “相比之下,说说你的经历吧,我很好奇这一镇子的人是怎么在星之彩和大衮的手底下活命的……还有你所说的‘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烟雾再次充斥了车厢,但这次的气味却并不辛辣,反倒有种薰衣草、迷迭香的柔和感,闻着叫人有些头晕。欧德发觉司机将前后座的隔板升起来了。 这烟雾里多半夹杂着某些有利于诱使人吐露真言的药效,不过欧德本来就需要浮士德的信任,因此并未反对,只在接下来的车程中,将三天内发生的故事讲述了一遍。 “……”浮士德淹没在烟雾后的神情显得极其微妙。 捷豹在格劳瑞教堂前停下,司机来替他打开车门时,他还坐着没动,缓缓舒出一口烟道: “我本来对你如何在大衮和星之彩的手底下保住这么一帮累赘相当怀疑……结果你告诉我,这个小镇上除了大衮、星之彩,还有深潜者据点、科隆尊教会、沙尘之子、夸切乌陶斯……还有什么?那个不知道名目的黑灰色泥山,还有至少三名出声帮助你的神秘声音?” “而你是通过把这么一大帮子人才吃得七七八八,救下捕梦小镇的?” 浮士德嗤笑了一声,不过声音中没有讽刺,只有纯粹理性的冷静:“我确信如果你真是邪.教分子,不可能编出这么荒诞的故事。但你明白吗?” 浮士德忽地倾身逼近欧德,压低了声音:“你挂念的那个小姑娘仅仅是接触深潜者的血肉,可能在不慎中吃进了一点,就产生这么明显的异变。你吞食了那么多怪物,到现在脸蛋依旧白白净净?” 浮士德紧盯着欧德,捕捉他脸上的每一丝神情:“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你是人类吗?” “或者说,经历了这三天后,你还是人类吗?” 车门外,司机始终垂首而立着,似乎浮士德方才的不着调一点没动摇他对浮士德的绝对服从和毫不质疑。 欧德的眼睫轻颤了一下:“所以我选择和镇民一起前往gorcc。” “我知道伊娃的实验室里有更精密的检测设备。我需要一个答案。” 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片刻后浮士德直起身,衣衫就在火星中一路从足踝裹上喉结。他重新挂起懒洋洋的笑,虚点了一下车门:“那还等什么?哦,请允许我替你开——” 第44章 欧德没理睬浮夸地靠过来的浮士德,自己推门下车,一路安静地跟在浮士德身后,走进隐藏在墓地下的据点。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一路向下,坠进黑暗。 “你怎么不说话了?”浮士德一路的嘴皮子就没停过,不过大部分都是在通过手机向仍在捕梦小镇的下属布置任务。小镇中有太多哪怕是欧德都说不通的事,需要通过现场勘查来尝试复原:“你在——紧张?” 浮士德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言不发地欧德:“你知道——其实有很多人愿意一掷千金,甚至倾家荡产,也想变成怪物。因为人类实在太弱小了,不论是肉.体力量,还是短暂的寿命。” 他们在一间表明着1号实验室的磨砂玻璃门前停下。浮士德绅士地代为推开它,欧德顿了一秒,才跨入其中:“看看我这张脸吧,我肯定不会是其中之一。” “……”浮士德因欧德变得有些沉的声线停顿了一下,随后重新动起来,随意地抬手冲办公桌后的金发女人打了声招呼,“伊娃!我们有位特殊的客人……噢,别一副头都懒得抬的样子,我向你保证,他值得你用最好的规格来款待他。” 如果不是这会儿真的很紧张,欧德一定会花更多的时间来打量伊娃这张比记忆中鲜活得多的脸。 但他的大脑此时完全被另一个问题占据,以至于一直到伊娃为他采完血样、将他送进巨大的胶囊仓内,他还躺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着了魔似的反复思考这个已经被压抑了很久的问题: 浮士德说过,他的所谓“魅力”可能会对人类造成精神污染。 他的父母,他的祖父,都在疯癫中死亡。 ……他们会是因他而死吗? 会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亲人吗? 欧德闭上了眼睛。这个怀疑,在他步入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后,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晰,驱使他昼夜不止地战斗,驱使他心生逃避。 ——如果检测的结果证明他的怀疑是正确的,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做? 饮弹自尽吗?可被他害死的亲人,是否会愿意见他呢? 也许他不该死。 但他要怎么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呢?他要怎么怀抱着这份仓皇,该龟缩到何处呢? cdcs-au仪器外,伊娃忽地抬了下头:“他睡着了?你在来的路上给他用昏睡药剂了?” “什么?没有,”浮士德讶异地走到观察窗口前,看着镜头中陷入沉眠的欧德,“我给他用了点刺激迷走神经的药剂,照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跟打了兴奋剂似的神经亢奋才对。” “他的神经的确亢奋,”伊娃挑出脑神经检测窗口,“看见了吗?这几片亮起的区域,证明他现在害怕、警惕、悲伤,同时极端疲惫。一个人能在又怕又痛苦的情况下陷入昏睡,只能说明他真的已经累到身体无法在支撑他保持清醒了。” “他在路上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困……”浮士德的手机响了一下,他刷开扫一眼情报部发来的属于欧德·道格拉斯的档案,视线在父母和祖父死因的栏目上停留了一阵,“啊……我知道了。这可怜的孩子。” 欧德这一觉睡得很沉,过程中他浅醒了几回,在昏昏沉沉间听见另一个男性的声音正和伊娃谈论着什么,随后他被人打横抱起,摇摇晃晃地走过了一长段路。 “你们说他是极度疲惫才睡着?我不觉得。”那道清冷的男性声音说,“听你的描述,我觉得如果这个人真的身在需要警惕的敌对环境,他一定能继续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认为他很信任我们?伊戈?”伊娃的声音是少见的柔和。 “当然。”伊戈说,“迄今为止,他没做任何错事,不是吗?他救下了整个捕梦小镇的人,那个叫萝拉的小姑娘一直在问他的下落。” 伊娃叹了口气:“他太虚弱了。健康指标最多挂在及格线上,浮士德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人在吸收了那么多的能量后,既不发生异变,也没有明显地变得强壮,只有一种可能性……” “即使吞食了大量的星之彩、深潜者、大衮、夸切乌陶斯,说不上名目的其他怪物,这些能量依旧不足以喂饱他。你知道这意味着……” 不。他不想听下下去了。 欧德在睡梦中逃避着让自己沉入更深、更安静的地方。直到精神修养饱足,过于自律的生活作息令他定时醒来。 他不在那个大型检测仪器里了,正躺在一张简陋、但算得上柔软的单人床上。阳光从石质的窗台洒进来,温暖地拥抱他,似乎在无声地给予他面对未来的勇气。 “醒了?”浮士德的声音从房间另一端传来,欧德循声看过去,判断自己可能被安置在了gorcc地面上的教堂房间里。 “检测结果……”欧德一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惊人。 “非常遗憾——”浮士德明显故意地拖长了语调,“但根据cdcs-au的全面检测,你的判定指标的确全部落在人类范畴。你,欧德·道格拉斯,是个彻头彻尾的纯人类。” “……?什么?”欧德的心刚沉下去就被拽了起来,他匆忙中带着点混乱地推开被子坐起身,“怎么可能?昨晚——昨晚我听见伊娃和她丈夫的对话了,他们说——” “他们说你不是人了?”浮士德不以为然,“疑心病别那么重好吧,小朋友。我向你保证,如果昨晚检测出来的结果显示你是个怪物,你这会儿就不可能躺在床上,而是躺在坟墓里了。” 浮士德又滑了根火柴,点燃雪茄,欧德总感觉照这人抽雪茄的频率,可能等不到用命驱使炼金术的机会,就该死于肺癌了: “数据里表示出的唯一一处异常,就是你的魅力值。即使以伊娃现在更新换代过的cdcs-au仪器,依旧测不出一个具体数值……但那也不意味着你就不是人了。” 欧德还想再质疑。 浮士德冲着他吹出一口烟,似笑非笑:“在是人是怪物这个问题上,你最好相信我,小鬼。我憎恨怪物,远超我心中少得可怜的怜悯。” “你要真的不信,喏,看见你旁边墙上挂着的廷达罗斯猎枪没?拿它冲自己打一梭子,只有人类才会不受子弹的影——” “咚!” 欧德一下从床上掀开被子跳了下来,衣衫凌乱,光着脚。他丝毫管不上什么体面、礼节,趔趄到墙边一把扯下猎枪,在浮士德错愕地制止前将枪口对准自己: “乓!” 枪声响亮,不到半秒后,子弹清脆落地,而欧德完好无损。 “……”草。浮士德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在心里骂了一句‘疯子’,“闹够了?满意了?” “……”欧德粗重地喘着气一动不动,目光还和此时的大脑一样茫然。 “喂,跟你说正……啧。诶,别哭啊。”浮士德嚼着烟尾的嘴僵住。 欧德茫然地抬头看眼浮士德,发觉视线模糊,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他慌忙偏过头,又重重抹了把脸,便立即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向浮士德:“是有正事要说,还有一个忙想请你帮。但先说正事,关于利用萝拉的相片,诓骗我去小镇的那个老疯子……” 浮士德咬着烟听他说完,即使声称自己心里没多少地方留给怜悯,眼神依旧温和了些许:“我还以为你的正事是指你祖父的尸体。” “尸体不会害人,但老疯子会。”欧德这时候才感觉到石板地的冰凉,冷静地坐回床边,因此没注意到浮士德在听他说完“尸体不会害人,但老疯子会”后微微一跳的眉宇,“……我衣服呢?鞋袜呢?” “又不冷,急什么?”浮士德的微妙情绪收敛得很快,他弓身坐在靠背椅上,手肘压着大腿,兴味地看着欧德,就差把我在报复写脸上,“我会派人去调查老疯子——” “不。如果你不亲自去,那我要跟你的人一起去。”欧德不打算让浮士德的计谋得逞,直接从床上又站下了地,推开门问路过的神父要了鞋袜和衣服,“你的手底下已经出过一个卧底,差点把我害死。我不放心。” “那不是……”浮士德澄清到一半,又觉得没意思,从结果来看,那蠢货大臣塞来的绊脚石的确给欧德造成了危险,“你知道我们不可能直接拿下他,必然要监视一阵,看能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根。” “那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欧德冲着红着脸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小串葡萄的神父笑了一下,摘下一颗还水当当的葡萄塞嘴里,转身看向无语的浮士德,“你看到我的‘魅力’能做到什么了,让我去,也许连监视的时间都不用浪费——” “不。”浮士德深深看着他,拒绝得很不容置疑,“你刚从战场上下来,不适合继续连轴转。但我可以提供一个替代的方案——你遇见的上一个我有邀请你加入gorcc吗?他有没有提出替你买下祖宅作为价码?” 第45章 正在低头系外套扣子的欧德顿了一下,眼前倏然浮现一段零碎的记忆。 记忆中,不知第几周目、多半是第一周目的他正坐在浮士德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份委任书:“我不觉得——” 记忆中的浮士德叼着雪茄,围着他不紧不慢地转圈:“你怎么觉得的不重要。” 因为脊椎更替手术,还扶着腰的欧德坚持把话说完:“……恕我直言。我的就业预期是文官。” “但凡您看过我的履历,就该知道我的体育成绩有多糟糕。” “我当特工?……这份工作包送墓地吗?” 浮士德冲着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检测员拦下?因为你腿长?” “你拥有突破上限的魅惑值,面对那些怪物,根本不用做任何体力活,完全可以发挥你的专业特长——欺骗、隐瞒、说服、蛊惑。” 感到有被冒犯的欧德:“……那些、才不是、政治系的、专业特长。” 浮士德轻佻地拍了拍他的侧腰,西装口袋瘪得连一英镑都藏不下:“你还有其他选择?” “……”记忆中的欧德无可反驳,摸摸自己一分钱也没有的口袋,只能接过浮士德递来的枪套。 ——而在记忆之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浮士德招揽的欧德只是顿了一会,就接着将衣服纽扣一个一个扣上。 浮士德比记忆里吭哧多了,主要是这一周目有一个地方和过去存在明显的偏差:“——我知道你公务员考试的前几轮成绩都很优异,所以你如果仍然想去参加几天后的最终面试——” “我不会去。”欧德终于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转过身,“我想做的事,没法坐在唐宁街11号内完成。所以……” 即使他这次赶上了面试时间,甚至绰绰有余:“我会放弃公务员考试。” “……”浮士德张了张嘴,没能说得出话,显得很意外。过了会他才组织好语言,“你知道你的反应总是异于常人对吧?正常来说,我们吸纳公务员候选的时候,没一个想坐办公室里的,会乐意变成在外面跑腿的。” 浮士德的神情颇有种学霸突然积极主动加入学渣沉迷玩乐、自甘堕落似的受宠若惊:“我能问问,你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欧德也学着记忆中的浮士德无所谓地耸耸肩,“当我被困在捕梦小镇的时候,我以为我的目标就是对抗必死的命运。但现在……” “我记起的越多,我接触的越多,就越有一种隐约的感觉。” “我想我是一把武器,为弑神而创造。” 浮士德张着嘴哑然了片刻,看得出是有些不中听的话想说的,但最终只是打哈哈道:“这可是个大目标,朋友。而且把自己当做武器的想法可不健康——” “但我想做这把武器。”欧德打断了浮士德,直直地看向他,“别理解错了。这是我的选择。” 第23章 几乎能从对方的心跳中听…… 迄今为止, 大概也就只有欧德会在浮士德面前说自己的目标是弑神,语气还那么轻描淡写,好像这只是一件顺带一提的小事, 并且注定会完成,所以连做下这个决定的心理历程、未来打算都没必要细说。 浮士德因欧德在这一瞬流露出的,仿佛理所当然会完成这一匪夷所思目标的气场顿了一下, 再想开口,欧德已经重新拿回对话的主导权。 “至于你刚刚提出的招募筹码,我不需要你替我买下祖宅, 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处理。但在我接回祖父的遗体后,我希望能请伊娃帮我一个忙——”欧德稍停了一下,就以对待自己相当无情的态度, 冷静地道, “我想请她替我检验祖父的遗体。确认他的确不是死于精神污染。” “……你可真矛盾,”浮士德看欧德的神情就像在看某个美丽的悖论体, “有时候我觉得你在逃避,但你对待自己又如此残忍。你没想过如果检测结果不尽如人意, 你要怎么自处?你难道不害怕真相?” “害怕, 难道真相就不存在了吗?”欧德反问,“既然如此, 为什么非得让这最后一只靴子一直吊着不落下?” “总之,这就是我接受招募唯一的条件。你也不需要为我连轴转担心, 昨晚的休息已经足够了——” “不。”浮士德微笑着再度拒绝,语气是和欧德一样的强势, 没有商榷的余地,“这不关休息的事。你没有什么需要挂心的事,我更需要你立刻出发, 前往gorcc的训练场。” “……?”欧德缓缓抬起了眉梢,礼貌得阴阳怪气,“我有这个荣幸,知晓一下您是怎么想的吗?那个老疯子随时可能再哄骗其他人像我一样自投罗网,你知道让我去应付他是最高效的方式。但你非得要我先去考个资格证?” “您曾经一定在唐宁街里身居要职吧?如此有唐宁街办事作风的做派,不在那里浸淫个十来年怕是不会有您这么正宗。” 被讽刺效率低下的浮士德一脸谦逊地抚胸弓腰行礼,像真在被人夸似的:“谬赞了,先生。鄙人只在军情六处呆过一小段时间,不值一——” “咚!” 欧德粗暴地将浮士德一下抵在了凹凸不平的石墙上,压着声音道:“谁谬赞你了?你出身于一个行动机构,为什么一身文官的臭毛病?” “你出身于政治系,为什么一身外勤特工的臭毛病?” 浮士德微笑着拈起欧德的手腕,从自己领带上挪开:“粗暴、易怒……我翻阅过你的导师们给你的评语,你现在的样子几乎是曾经的你的反义词。” “你从未注意到那些‘不完全的记忆’,对你造成了怎样的影响?还是说,你注意到了,但认为不重要呢?” 浮士德推开欧德,理了理被扯皱的西装:“先去治治你自己,再回来战斗吧。” “我承诺,不管是小镇还是老疯子,只要调查有进展就会通知你。祖宅和遗体的事也不用你担心。” “……”欧德无法否认浮士德对人心的洞彻,只能最后挣扎道,“我还有一个约要赴。” “和那位卡文迪许公爵大人的?”浮士德不意外地说,“你不用管,交给我。” 考虑到犹格索托斯全知全能的属性,欧德并未把卡文迪许的身份问题讲出来,因此浮士德只当那位卡文迪许公爵是个误闯小镇的倒霉蛋。 这倒是侧面印证了浮士德听完欧德的故事,没有立即听信,而是先派人取证的做法有多正确…… 欧德微微抽了下嘴角,一半是无语一半是想笑:“怎么交?你打算自己跟他上床吗?” “……??”刚刚还掌控全局的浮士德身体一僵,“这个床是必须上吗?不能推迟?不至于吧——” “很至于。”欧德不觉得卡文迪许的脾气能好到一再被涮依旧平淡,而且,他有必须赴约的理由。 在那段接受削片手术的记忆中,他记得有个人是这么跟他解释的:“……接受手术后,你对于犹格索托斯来说,就处于一个祂无法观测、无法触及的空间中。” 但他之前明明和卡文迪许接触过很多次,卡文迪许甚至还在海底钳制过发狂的他……难道是手术的时间久了,出问题了?还是说,有别的什么机制,是他不了解的? 欧德慢慢在心里思索着这些问题,再次很坚定地对浮士德说:“不能推迟。我现在就要去见他。谁知道训练要多久?不满足他,万一他中途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浮士德脸都绿了,看得出来这人虽然嘴上花花,但是个彻头彻尾的情侣都去死党。欧德不禁想起之前梦中的宴席上,这人还嘀咕过要给底下人立个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规矩:“你们真——不像话!给你两个小时,两小时够了吧?——不!一个小时。我看那位公爵大人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全英国估计都没几个人知道他,就这种深宅贵妇,能有本事折腾多久?我让老d送你去,在门口等一个小时,就直接载你去训练据点!” “……”欧德的视线飘忽了一下,觉得卡文迪许的体能应当远不止浮士德的预估量。 但本来他去睡人图得就是情报,又不是真打算在进训练营前把自己整得下不了地,欧德一下抓住浮士德的手,无比诚恳地说:“那就全靠这位司机先生了。一小时一到,一定准时敲门要人,好吗?” 本来还挺为自己棒打鸳鸯的决定而得意的浮士德:“……?” 怎么个意思啊,那位公爵这么如狼似虎吗?怎么说得跟生怕自己一小时不被捞出来,就会被榨干在床上似的? 第46章 而当浮士德还在满腹疑窦时,卡文迪许庄园内。 书房被厚实的窗帘遮得不见光。 卡文迪许坐在一张深蓝色的切斯特菲尔德皮革沙发上,脚边是一团蜷缩的、抖如筛糠的瘦削身影。 侍立在侧的海恩第三次问出相同的问题:“为什么要派人在捕梦小镇外盯梢?” 海恩眼带怜悯,但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恐惧。 他还记得他前两次问出这个问题时,地上这团伯爵大人的反应。 “什么盯梢?”第一次对方的反应是傲慢,“小卡文迪许,也许你的父亲曾在深海别邸身居高位,但他已经死了。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能够以这种方式和我说话?” “我倒不介意告诉你——对,我们别邸一直在盯着捕梦小镇。但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一个深居简出的大少爷,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享受老卡文迪许给你留下的无尽财富不就够了?干嘛非得跑去那小镇?” “我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一得知你出现在小镇外后就特意叫海恩去接你……你不该对我说谢谢吗?嗯?” 第二次他再问时,原本矜持傲慢的伯爵大人已经像个烂口袋一样瘫在地上,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一边蜷缩着抽搐,一边歇斯底里地咒骂: “你……你什么都知道!!既然如此……何必问我?!”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整个别邸都会为我哀悼!我的家族,我的姓氏,将会在黑暗处的历史中永垂不朽!!” 这是他第三次再问。 地上的伯爵大人啜泣着攥住了他的裤脚:“替……替我求求情吧,海恩,海恩!”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我害得深海别邸差点暴露,我不该不知死活地插手卡文迪许家族的事务……但我给你钱了,我给你钱了海恩!求求你救我……” “我不想……祂……祂不会杀死我的,祂甚至都不允许我疯狂!祂想要慢慢地……折磨我……又不允许我解脱……” “我——亲爱的——兄弟。”一道奇怪的、像是混杂着嗡响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房间昏暗处响起,惊得海恩一个哆嗦——他记得自己锁了门窗,书房里没有第四个人啊! 一双奇异的、裂成三瓣的眼睛忽然在暗处亮起,那道声音又语调浮夸地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发展出和我一样的兴趣……介意我加入你吗?” 一股死亡混沌的气息掺杂着如有实质的恶意,忽地漂浮到海恩身后,在他颈后轻嗅了一下后,蓦然包裹了他:“这个老态龙钟的人类恰好适合我上手——高龄老人,心脏破裂,哈!没人会知道他的死因是什么……给你省事啊,我的血亲。” “……”海恩在这浓稠的恶意包裹下绝望地哆嗦起来,他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和他的主人一样同属三柱神之一的奈亚拉托斯,信徒们常称祂为伏行之混沌、千面之神、外神之信使。 但最重要的是,这是个以混乱为乐的邪恶存在。 兴致来时,祂能伪装成人类跑去城市里给市民们做表演,被人指摘那只是最简单的科学原理后,又会在一怒之下将整个城池里的人丢去喂外神。 这个家伙的心中没有什么该做、不该做,会不会跌份、有不有损形象的想法,有的只有混乱的欢愉,促使祂践行任何一个一时兴起的念头。 “……z……”海恩想要向自己的主人求救,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即使能发出声音又如何呢?他清楚自己主人的性子,对待生命的诞生和凋零都像花开花落一样寻常,祂怎么会为了一个背叛者,一个渺小的人类,和自己的同类发生口角呢?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在神经紧绷之际听见他的主人说:“我需要他活着。你不该来见我的,奈亚拉托提普。” 他就这么被松开了,像一团空气一样被空间的力量抛出书房之外。穿过墙壁时,他还能听见奈亚拉托提普浑然不在意地笑着说:“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很迫切想见我呢,或者任何能帮助你的家伙。” 奈亚拉托提普走过伯爵身边,蹄子敲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伯爵就在这不紧不慢的蹄声中悄无声息地惊骇而死了,扭曲的神情还挂在脸上。 “几小时前,就在捕梦小镇。我和莎布都感觉到了一股奇妙的力量……那力量短暂地攫取了时间,非常强大,非常……危险。让我们忍不住想,如果那股力量能够攫取时间的权柄,是否也能攫取我们的力量呢?” 奈亚拉托提普步履轻柔地踱过卡文迪许身后,纯黑色的手指拂过卡文迪许的肩膀:“这不让你困扰吗?或者……那只是你求知欲的又一枚禁忌结晶?” “你知道我们的态度的……”奈亚拉托提普在书桌侧边停下,下巴压着手臂,趴在桌面看似含情脉脉地注视自己的同类,罕有的能够并肩的同类,“如果那只是你的实验之一,我们不会在意,因为你不会杀死我们,这样的未来对你来说,也不过是诸多枯燥的、可预见的可能性之一。” “但那如果来自你我之外的存在……” “那是我的实验。”卡文迪许海蓝色的眼睛上像覆盖着一层厚得深不见底的寒冰,“那让你们很惊讶吗?那么告诉我,婚契是怎么回事?别装作不知情。我能感觉到那婚契中掺杂着你的力量,否则一个低等种族的婚契,怎么可能在我身上生效?” “……?”奈亚拉托提普脸上的神情却是真实的惊讶,祂直起身几秒用以消化这件事,紧跟着没忍住裂开一个横贯脸颊——甚至空间的大笑,“你?婚契?!哈!和谁?和什么??哦阿撒托斯在上,我又怎么能知道曾经种下的多么多果实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呢?但……你没有预见到这件事将会发生?” “那是我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我无法预见这件事的发生?”卡文迪许冷冽地看向书桌边的不速之客,“在你播撒出的众多……‘果实’中,是否有哪颗你故意动了手脚,让我无法感知?” “当然没……哦。”奈亚拉托提普信誓旦旦到一半忽然顿住,三瓣状的燃烧瞳仁中闪过饶有兴致和遗憾,“你这么问……我的确想起了一颗。” “天哪天哪,那这可都得怪你自己。如果不出意外,那颗果实本该是属于我的莴苣公主,但你,鬼知道你做了什么?让属于我的莴苣公主,变成了你的。” 书房内一片死寂,奈亚拉托提普单手撑着书桌,靠近卡文迪许悄声说:“但还来得及补救,不是吗?” “听……我听见有车靠近庄园。那是我的莴苣公主吗?我可以带走她,替你解——”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书房内骤变通透明亮,原本还赖在书桌上的奈亚拉托提普和凉在地板上的伯爵一并消失了。 海恩听到主人屋的拉铃声匆匆推门而入时,还能隐约听到奈亚拉托提普气急败坏的叫骂,但再过去几秒,就连那点蚊子哼似的咒骂也不见了。 海恩很难不为奈亚拉托提普喊的那几句“你最好说的是真话!疯狂是我的工作,不是你的!别为了那点求知欲步入毁灭!”感到不安,但他并不敢问。 他只恭谨地道:“您有什么吩咐?” 好像已经在那张古朴的旧书桌后坐了一个世纪——甚至可能更久无数倍的公爵大人站起了身,从桌后走进阳光下。 当日光落进那双深色的眼睛,在海底熠熠燃烧时,海恩忽地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对方正在期待着某个逼近的未来,那未来必将是如同伊卡洛斯飞向太阳一样炽烈的,而在炽烈之后掩藏着的,是任何人都可以预见的毁灭。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否认了自己的错觉。毕竟他的主人一贯是冷静的,此前他也从未在犹格索托斯少有的几篇传闻里听闻祂和疯狂这个形容词搭配在一起。 “去把他迎进来。”他的主人说,“不用寒暄,带来我的卧室。我们没有太长的时间。” 与此同时,庄园门口。 欧德抬脚下车,理着衣领仰头看了眼年代久远、一部分正在修葺中的古堡,转头敲了敲驾驶室的车窗。 “?”司机摇下车窗,就听欧德说:“一小时后,如果你敲门,我不能在五分钟内出来,不用再敲。直接离开吧,等我……结束,会去基地找你们。” 第47章 “??”司机愈发困惑地看着欧德远去的背影,琢磨你们小情侣也别太干柴烈火了吧,一小时也够那啥个两三回了……这是打算照着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架势狠做啊? 欧德并不知道司机脑子里正叽里咕噜翻什么黄色废料,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根之前在车上,趁着剥光浮士德时顺下来的金属质手铐,顺手挂在更方便取的位置,随后微笑着面对老管家,在海恩友好中带着恍惚的接引下一路穿过门厅、走廊,踏入主书房。 “咣……” 老管家退出房间,带上房门的瞬间,两个人就缠抱在一起,猛地撞在厚实的橡木门上。 欧德轻喘着微微仰头:“我们只有一小时时间……” 剩余的话被卡文迪许含进了交缠的唇舌间:“那没关系。如果真在意时间长短,永恒也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长。” 卡文迪许掐住欧德的腰,一下将人单臂抱起来,在热吻间大步走到书桌边,“哗啦”一声推开了所有书本信件。 欧德在后背撞上书桌时骤然发劲,两条笔直有力的腿箍着卡文迪许的腰向侧翻开,在摔落间撞歪了桌后的靠背椅,将卡文迪许压在身下: “——我从没说过我要在下面。” 一场争斗撞得地板咚咚作响,一楼的老管家听了没几秒就大为崩溃地快步跑去了后花园。 厚实的毛毯上,所有昂贵的、整洁而矜持的布料很快散了一地,欧德叼着一粒散落的纽扣急促的喘息,一只手被卡文迪许扣着拉起,用手铐“咔嚓”一声靠在靠背椅的扶手上。 “……”争斗短暂地停歇了几秒,两人都微微喘着。 卡文迪许半跪在欧德面前,抵着地板的膝盖挤在欧德的腿间。他抬手摸了一下欧德的下颌:“你是故意的。” “故意带着这根手铐,故意用争夺试探我。” 他低下首,抵着欧德的额头:“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当然。 欧德懒怠地半垂着眼睫,再次用手腕狠狠扯了一下银亮的手铐,发出响亮的“哗啦”声。 这副金属手铐是为收监犯人而准备,坚固是首要的,舒适度不在考虑范围内。 但即便如此,那几道凌厉的折角狠狠划上欧德的手腕,依旧没有留下哪怕一丝红痕。 “你——你的神祇,也许可以抓住我,但依旧隔着一层空间。不论祂想往我身上用什么,攻击都会被阻隔在这层空间之外。” 欧德满意地放松身体,靠在沉重的靠椅椅腿上,脸上毫不遮掩地露出愉快的笑:“多么不公平啊……祂永远无法伤害我,但我却能从祂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他这么说着,脸上的神情却一点没有真觉得不公平的样子。卡文迪许微微侧耳,几乎能从对方的心跳中听出愉悦。 “算了,别装着不高兴撇着嘴角,”敞着衬衫的欧德屈起腿,用膝盖暗示性地摩挲了一下卡文迪许同样袒露着的胸膛,“你明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卡文迪许结实的身躯压了过来,像梦中那场光芒中的水雾那样淹没了他。 地面上的昂贵毛毯很快移了位,原本蓬松柔软的表面变得凌乱不堪,因潮湿揉出一撮撮的深色毛流。 卡文迪许保存了有几个世纪的切斯特菲尔德皮革沙发很快也遭了殃,欧德在晃动间有些恍惚地想,希望那位老管家打扫的时候别太崩溃……或者卡文迪许会亲自处理这些烂摊子? 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不漫长,尤其在双方都足够享受的时候。 中午12点整,欧德穿着一套不那么合身的衬衫长裤,略带别扭地走出庄园。正打算坐进捷豹里发出一声满足、又不那么餍足的叹息,却在看清门口的载具时缓缓停下了脚步,张开嘴。 一架哑光灰色的飞机停在那里,特殊质地的漆涂层吸收着光弦,流畅而冷峻的机身线条凌厉得仿佛能划破长风。 等候在专机登机梯前的司机显然很喜欢看新兵蛋子这种没见识的模样,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空军军装,笔挺地侍立在楼梯边,向欧德行了个军礼:“请登机吧,道格拉斯先生。这会是一段长途旅行。” “……”欧德心脏都快突突跳出来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摸一下战机表面,但半途又矜持地强迫自己收回来,“呃,长途?我们要去哪?我以为浮士德想让我去训练基地。” “我们是去训练基地。它在埃及,撒哈拉沙漠。” -----------------------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更新延迟到晚上,后面会恢复正常时间[摊手] ———— 第24章 他有点……他有点过头了…… 尽管内心对于浮士德的决定极为不满, 欧德的心依旧迅速被帅气冷峻的战机俘获了。 他打小就喜欢枪啊坦克啊战舰啊这类东西,但出于种种原因,他的爱好都夭折于开头, 没想到成年后竟意外实现了从搜集模型到坐上真家伙的跨越:“她叫什么?” 欧德小心翼翼地坐上设计简洁的座位,忍不住拿手摸了又摸扶手上那些光带一样的裁剪线,卡文迪许家的切斯特菲尔德沙发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反倒被欧德不客气地挠了好几道印子。 “bac 1-11,我们一般叫她‘天上的阿斯顿马丁’。除了伊娃科长设计的战舰,几乎没有哪款战舰能飞得比她快——但你得知道, 伊娃科长设计的载具都得拿命开,所以这两者间没有什么可比性。” 老d钻进舱门,冲欧德示意了一下机尾的方向:“看见那扇舱门了吗?里面有处长为您准备的……必需品。您可以在旅程中用里面的东西打发打发时间。” 如果不是腰还酸着, 心里还记挂着成年人的体面, 欧德简直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他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怀揣着心脏都在颤抖的激动按开舱门, 就见缓缓滑向两侧的舱门内逐渐展露出满墙的他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枪械。 “您的工作服挂在进门右手边,尺寸应当都是合身的。”老d在驾驶座上又说了句“我确信更换衣服这种小事应当不需要我帮忙”, 就抬手叩击按键, 关上侧、后舱门,飞机微微颠簸着启动起来。 不知道其他新兵坐上这架战机是怎么想的, 反正欧德紧紧抱着三把从墙上摘下来的重型枪,有种圣诞节早晨发现自己直接掉进了圣诞老人窝, 被礼物淹没的惊喜和恍惚感。至于老d特意提到的工作服,欧德直接忽略了。 且不论在撒哈拉沙漠里穿西装是一件多折磨自己、服务他人的行为, 之前梦境里那个埃及同伴的话还历历在耳。欧德不打算这次还穿着西装参加什么新兵仪式,搞得人家埃及小哥临死了还在念叨“西装掐腰,带劲!”, 趁着正活跃的时候谈个正经恋爱不好么。 胡乱想着些有的没的,欧德在装备舱里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老d这趟并非专门为了送他去训练营地,途中也接送了不少人,东西方的面孔都有,绝大多数都带着伤。疗伤的过程中,他们也会互相闲扯几句话: “我真求求了。太岁,本来我就觉得太岁这东西长得跟块活着的肉似的很叫人发毛,再长几百双眼睛——有没有可能,这些怪物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更能快捷地占领地球呢??” “呵!那怎么了,怪物长得像怪物难道不正常吗?想想我们那儿的傻逼们——那群老得快入土的老家伙们非得指责深潜者为什么抓男人比抓女人多。我愿意用这帮老臭肉们换你们那儿的假太岁。” “我的战友死了。他的尸体因为污染不能取回来。……我要怎么和他的家人交代?” 战机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欧德在装备舱内顿住了寻宝的手。 兴奋如同潮水般褪去,无可回避的现实再度横亘在眼前。 接下来的一路,临时乘客们都没有说话。中途他们挨个下机,欧德在这静默中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架飞机仅仅是死亡与死亡之间的停靠站,战士们刚挣扎着从一场生死中爬上来,就又急匆匆地奔赴下一场生死。 战机抵达据点,已经是深夜。 零下的沙漠温度让欧德不得不哆哆嗦嗦、还是裹上了西装,在老d的陪伴下抵达自己的宿舍。 “啪!” 暖黄一团的灯光悬在天花板上,屋里的四张行军床都空空荡荡。 “看来您的室友们今晚都有任务,您可以享受难得的清静了。”老d将手里拖着的行李箱推到欧德的床边,箱子里都是浮士德帮忙准备的日用必需品,“好好休息,先生。明天的训练会很累。” 第48章 老d看了眼腕间的通讯器,很快便脚步匆匆地走了,大概又有谁需要他去接。 欧德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一阵,几秒后慢慢走到窗边的座椅上坐下。 沙漠夜间的寒风叩击着窗台,他渐渐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空荡的房间里搏动,好像又一次将他抛回了失去祖父的祖宅里,回到了狭窄的廉租小屋里。喧嚣的世界在密闭的空间外运转着,纺织机一样编织者密密麻麻的羁绊与联系,但唯独没有一根线牵扯向他。 恐惧忽地像海啸一样卷席了他,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悸动起来,身体跟着一次次血脉泵出晃动,呼吸开始艰难,直到他像濒临窒息般拼命地粗喘,几欲作呕。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论是什么,只要别让他停下来—— 别让他有时间想起那些他不想回忆的死亡。 与此同时,gorcc驻撒哈拉基地内,教官办公室内。 “你刚刚说这个新来的小朋友有什么问题来着?”一名留着白须的老者穿着一件白色老头衫,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撒哈拉零下的低温里,手里甚至还晃着一把蒲扇,“诶,你别动!我都快给你算出来你这恋爱运了。” “……”浮士德居然也有无可奈何到只能翻白眼、猛叹一口气的时候,他有气无力地掐灭了手中的雪茄,“您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为什么非得在这个问题上扯着不放?听我说,欧德身上——” “哎呀,红鸾星动!”老人拿蒲扇一指面前粉嘟嘟的塔罗牌,“恭喜啊小友!照我看,这牌面的意象是——你未来不但能有娇妻在怀,膝下更有子孙环绕——嗯?” 老人忽地微微侧头:“嗯……看来你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你送进来的那个小朋友从宿舍里翻出来了,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今晚是谁负责巡夜?”浮士德立即从桌后站了起来。 “法老,”老人挥了下手中蒲扇,竟是能从老头衫和旧蒲扇下看出一股子仙风道骨,那十几张散落在桌上的塔罗牌霎时无风飞起,流水般转出了个八卦的轮廓后整齐地收拢在他掌心,“我跟你一道走一趟吧,夜游被法老抓到可不是件好事。她多半会因为学生不听指令,不好好养精蓄锐而生气,指望她这个脸盲能认得出新生,可真是做梦啰!” 当一老一少匆匆踏出教官办公室时,教学区一楼。 欧德的异常身体反应直到找到地图告示牌才缓解些许。他尽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声,视线有些胡乱地在地图告示板上寻找:“图书馆……图书……这里。2楼!” 他在过度呼吸造成的头晕目眩中摇晃向楼梯,心跳随着双脚一步步向上攀爬渐渐放缓,晃动的视线也逐渐恢复平稳。 前往图书馆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教室上挂着“实验室1”、“实验室2”的牌子。 欧德没有在意那些,他现在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他可以在图书馆里寻找黑泥怪的身份,也许可以借此拼凑出捕梦小镇的一些谜团。 图书馆的标牌从黑暗里展露出来了,近了,就差两间教室的距离,一间—— “轰!” “实验室4”牌子下的磨砂门骤然向外炸开,粗达半米的绿色章鱼触手包裹在灰绿色的黏液中捅出,将门框两侧的墙面挤压出裂痕。 本就处于不正常状态的欧德猝不及防,向后仰倒时足踝被一小截触须牢牢攥住,某种叫人意识涣散的力量自接触处灌入身体,令欧德的眼睑当场一沉。 但在他彻底陷入昏睡前,一幅画面倏然从眼前闪过。 那是在海水里。 伊娃苍白的脸面朝着他,瞳孔无光地向下坠落。 波光荡漾中他竭力向下游去,下一瞬却有黑色的巨大阴影自海底深处倏然袭来,眨眼令视线归于黑暗。 法老刚接住倒下的学生,琢磨着要如何给对方好好上一课,教会对方什么叫劳逸结合,手臂中轻得惊人的身体就猛然向下一旋,两只手掌鬼魅似的抓握住她的手臂,顺着下坠的力道将她向侧一摔—— “哗啦!” 法老反应敏捷地踩着满地的碎玻璃站稳,才抬头,就见那学员头也不回地钻进第四实验室,叮铃哐啷显然在找武器,差点没把她气笑:行啊这小子,胆敢夜游也就算了,被抓住了还敢袭击教官! 她啪的一声按亮实验室的灯,刚准备好好看看这小傻蛋到底长个什么样,这次她高低要看出点高矮胖瘦来,却见亮起的灯光下,那学生扑到了实验室后方唯一一个被单独锁起来的武器前,紧跟着像一点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高高抬起手臂,狠狠用拳头砸穿了玻璃! 法老:“——操。” 有些东西,被锁起来是有被锁起来的理由的。好比这把由伊娃倾情研发,威力猛得就像其对使用者造成的精神污染一样可怕的轻机枪。 教官们会锁起它,意思是暗示大家以后看到伊娃制造的武器,能不用尽量别用,真要用那就先提前写好遗书。 之所以用的是玻璃而不是其他什么材料,也是因为——谁会这么想不开,明知道这玩意儿耗命,还非要用啊?! ——欧德会。 并且用得相当顺手。 他指尖从粗狂的枪膛上一拂而过,锁定扳机的密码锁就滴鸣着解开了,法老错愕的注视中,他将沉重的枪往肩上一甩,两条手臂霎时变成最稳定的枪架—— “嘶……” 教学楼外沙海霎时涌动,如同龙卷般腾起,倏地击碎实验室的窗户,紧紧绞缠包裹住了欧德的双手,令他的手在沙子的挤压下无法向下扣动扳机。 “你小子疯了?!”法老大步踏入实验室,呵斥却并未进入欧德的耳朵。 他的视线依然松散着,无数幻象在面前飞速切换: “怎么会有这么多巨噬蠕虫[注]?!这东西领地意识那么重,怎么会同时出现在——” “不!!!艾尔!!” “这次巨噬蠕虫的突然袭击,造成了整个后勤据点全军覆没,艾尔不幸牺牲。唯一能够庆幸的是,所有巨噬蠕虫都在艾尔奋不顾身的剿灭中尽数死亡,给我们争取了时间探究为何巨噬蠕虫会反常的、大量出现在后勤据点。从今日起,所有后勤据点不再单独设立,全部搬入军事或训练据点……” “有什么用呢?”一对中年夫妇红着眼睛坐在教官办公室里,“我们的儿子死了。钱能把他买回来吗?” “拿回你们的钱吧,我们只想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 他是,为什么死的? 幻象中的问题仿佛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从遥远的过去,一下捅进了欧德心里。令他茫然地抬起头。 与此同时,基地内部。 “呜——”一声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在夜色中拉响,通过节律的变换传达出特定的意义。 黑漆漆的宿舍楼骤然被点亮了,一道道身影从窗口探出脑袋: “巨噬蠕虫的警报!!” “入侵地点是后勤据点?怪了……图什么呀?” “唉……跟我们也没关系了,今天是艾尔守据点吧?安啦,他很强的啦!一条巨噬蠕虫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没人觉得奇怪吗?如果艾尔能解决麻烦,为什么要拉响警报?既然拉响了警报,为什么传递回来的是好像没那么紧急的情报?” “等等……那是什……看那!看那!实验室的方向!!” “——操!那不是那台——那台当了几十年摆设,被教官们当成地雷、耳提面命我们‘没到绝境,别碰伊娃的发明’的教具吗?!谁把它开起来了!为什么?!难道跟警报有关??” 老者和浮士德赶到被启动的红色洪流战舰下时简直目瞪口呆,老者没忍住扭头看向法老:“你在干什么?!你是怎么让一个新生跑到这玩意儿里面去的?!” “新生?!我还想问呢!!”法老半边的身体都沙化了,扶着重伤的身躯喘息,那半截身躯便在这呼吸之间迅速恢复,“谁给他的解锁密码?!啊?他能解开伊娃那把枪的锁!——那也就算了,从来·没人·告诉我,那把该下地狱的枪居然能召唤红色洪流!!” 天知道她在压制住拿着枪的学员后一抬头,就跟亮着引擎悬浮在窗台外的红色洪流打了个照面是种什么样的体验:“现在怎么办?!你们谁跟伊娃那疯子造的铁疙瘩对线去?” 就连浮士德都忍不住“操”了一声:“通知伊娃!这可是我刚挖进窝的宝贝蛋,别一晚上就嗑碎了——” “嗡……” 名为红色洪流,造型极具苏联特色的战舰骤然向下方排出肉眼可见的声波,下一刻遽然升空。 第49章 又一声强有力的音爆,深邃的星空被划开一道口子,沉重庞大的舰体已然消失不见。 老者果断地抬手搭上两位同事的肩膀,下一瞬化作一道流光遁向战舰消失的方向。 等他们追着战舰破开的气流重新落地时,就发觉他们正身处于gorcc位于撒哈拉的后勤据点,三条庞大的巨噬蠕虫正挺起身,直贯入夜空。 “艾尔!”浮士德一眼看清了正趁机把据点内所有人往外送的同僚,“这里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会有三条巨噬蠕虫?!这东西领地意识这么强,几乎有一条一整片撒哈拉都能给它占下——” “我怎么知道!”埃及佬匆匆将最后一个同胞送到安全地点外,“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这儿出事的?最开始这蠕虫就钻出来一条,等三条全冒头的时候,我已经抽不出手去拉响警报了。” “什么?我们就是听到警报,然后才跟着学员来——哦!那家伙呢?!”法老忽地回过神,顺着那三条不正常地挺起身躯的巨噬蠕虫一路向上看。 夜空中,一枚红得像荧惑,或者说火星的光点正在不断上升,引得巨噬蠕虫们摇晃着身躯追随。 下一秒,红星倏然坠地! “轰……” 整片后勤据点都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彻底坍塌,地震般的轰鸣中,沙地簌簌流动,下一瞬骤然出现足足六个巨大如广场的深渊之口! “……我的……”艾尔震骇地说不出话,但这不耽误他立即甩出镰状剑,剑刃一立,剑身上刻画的炼金术文便在夜色中亮起暗金色的纹路,“你们最好把开战舰的那人拉下来,我们四个在这儿,还没到要拼命的时——” 【别拦着他!】伊娃疲倦的声音中带着亢奋,明显是被人半途从床上拖下来的,【我就在这儿看着数值,他一点被污染的迹象都没有……多么……多么……我看谁敢把他从红色洪流上拉下来,别妨碍我收集难能可贵的数据!】 浮士德一点没打算接受伊娃的威胁,他左手指尖一掐,猩红的火光就在唇间的雪茄上亮起:“别怪我……伊娃,你为了收集数据不顾后果的案底太厚了。你们去对付巨噬蠕虫!我去捞我的——” “轰……” 红色洪流第二次重重坠向沙面,这次战舰底部还开着音波攻击,下方的沙海眨眼被掀开了数十米厚,也让绞缠在更深处的东西裸.露了出来。 “……!”浮士德去捞人的动作被惊得一顿:竟然……还有!还藏在更深处的巨噬蠕虫! 这怎么可能?? “有蠕虫被沙层上的响动吸引,去追撤离的人了!”艾尔果断转身,“我去救人!战场交给你们!” “问题不大,伊娃!你负责沙层下面,钟老,您负责沙层上……钟老?”浮士德错愕地看向僵立在原地的老者。 “是黑法老[注2]……我看见了,”老者的眼睛周围逸散着金色的熹光,宛如烟雾般袅袅波动,“是祂抓来的这么多蠕虫……是祂故意替艾尔拉响的警报,后勤中有孩子不慎惊扰了祂的某处巢穴,这是祂的报复……” “……祂离开了吗?”法老的声音战栗又亢奋,像条嗅到了危险的蛇。 “……没有。我们俩得去解决祂的这道投影,不然这事儿结束不了。”老者眨了下眼,眼角的金光便像火星一样灭了,“——浮士德。” “……”浮士德看向这满地白花花蠕动的虫躯,闭了下眼睛,“伊娃,持续向我汇报欧德的数据,一旦出现精神污染状况,立刻告知我!我说,‘立刻’!” 【我说了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根本看不出欧德有任何不适,恰恰相反……】 【他很亢奋。】 伊娃是对的。 老者和法老刚向着黑法老投影的方向遁去,浮士德就见夜空中的红色洪流像秋叶一样飘飘摇摇地升空,紧跟着下一秒就像螺旋手里剑一样倏然转出,尖锐翼刃夹带着声波的力量,在转瞬间就切开了一条巨噬蠕虫的腹部。 “▆▂▆█”受伤的巨噬蠕虫发出一声难听的尖啸,猛然蜷曲,比帝国大厦还粗的身躯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向旋转中的红色洪流。 然而下一刻,那红色的战舰便猛地一歪,与地面垂直地险险躲过巨噬蠕虫的攻击。 【我认为欧德能够独自解决这些蠕虫。】 “……”浮士德看着战舰,忍不住叹了口气,取下唇边的雪茄,“你知道我把他送来这儿,是为了解决他的心理问题,不是激化心理问题的。你这是在激励他,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我认为他疯点没什么不好——】 “轰……” 足足九条巨噬蠕虫一道抬起身躯,巨大的深渊之口咬合向空中不断挑衅它们忍耐的红色铁疙瘩。 伊娃顿时大叫了一声,一改口风催促浮士德赶紧加入战局,把她的宝贝战舰捞出来,桌子才锤了两下,她就透过战舰的监视屏见到了真正疯狂的一幕—— 坠入虫腹的战舰中,面覆寒霜般的欧德重新调试了几次面板,在确认战舰已经失去作战能力后,他直接扯开安全带从座位上起来,下一秒,猛然啃咬向面前的操纵板!! 伊娃:“——!?!” 这是人能有的正常反应?!更可怕的是,那金属制的操纵板竟就这么被欧德生生撕裂了! “伊娃?伊娃!你怎么突然没声了,告诉我欧德在战舰里的情况,让我知道要不要进行援——” 【……太迟了。】 “?什么太迟了?”浮士德问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脏重重一跳,“你不是说他在里头死了吧!?你之前——” 【我说,】伊娃艰难地说,【我的战舰,太迟了……】 【你说得对,欧德这毛病是得好好治治,不是说疯不好,他有点……他有点过头了。】 “?”浮士德还在疑惑,就见那条吞下战舰的巨噬蠕虫骤然爆开,腐蚀性的酸液溅在同类的外皮上,让其余同胞们更加愤怒。 而在飞洒而出的酸液中,有一道单薄的身影正随着虫躯炸裂掀起的气流夭矫而起。 他的口中还叼衔着一片战舰的机翼,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和浮士德对上视线时动了动腮帮子,一下一下,当着浮士德的面,将那片机翼吃进了肚里。 浮士德:“……” 伊娃:【……】 浮士德:“………” 伊娃:【…………】 伊娃:【说话。】 浮士德头晕目眩:“我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能看到有个人类生吞战舰呢?这不正常,这肯定是个梦,要么就是幻觉。——你老实交代!欧德是不是被污染了?!不然他怎么能做到这种事呢?!” 伊娃:【你不要诬陷我的战舰!他登舰前后的数据根本没变,本来他就这鬼样!】 夜空中,那道瘦韧的身躯踩着肉块,一路像猫一样轻盈地跃下。期间遇上巨噬蠕虫就拿手上仅存的一片机翼——或者说口粮,割破敌人的腹部,被敌人啃了他就反过头去啃别人。 巨噬蠕虫并没有智慧,因此不可能产生恐惧这样的情绪。但在漫天洒下的血雨碎肉中,一部分巨噬蠕虫竟产生了近似于草履虫避开盐水般的“畏避”反应。 遥远的绿洲边,艾尔刚将人们送到安全据点,回头就在炼金术的加持下看见这么一幕:“……哇哦。” 伊娃现在的心情很沉重,也不像往常那样难以亲近了,此时她什么话都想搭一嘴,以分散此时内心的情绪:【怎么?】 艾尔的眼睛紧盯着血雨中唯一被畏避的那道身影,半晌叹出一口气:“看硬了。” ----------------------- 作者有话说:[注]:巨噬蠕虫,取自洛夫克拉夫特与e·霍夫曼·普莱斯合著的《穿越银匙之门》。 值得一提的是,在后续布莱恩·拉姆利所著的故事里,巨噬蠕虫被赋予了更加强大的力量,比如它隶属于格赫罗斯手下,无法被常规武器伤害,能够钻透行星地壳等等,但此处仅采用洛老最原初的这版设定。 [注2]:黑法老,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之一,此处出现的仅是该化身的一道投影 第25章 别说,是挺带劲儿的。…… 也许在艾尔眼中, 欧德风头无两。但如果有人能潜入此时欧德的脑海,就会被战火中被碾碎的哀嚎所掩埋: “东一区沦陷了!” “该死……西三区有群短视的蠢货,给敌人打开了防御区的门!驻守西三区的士兵, 都……” “说了每个进出的人都得接受安检!!为什么不执行?!敌人会和生物更替灵魂,你看看这底下,你看看堡垒底下那些尸体!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 第50章 “嗡”地一声, 纷杂的声音一静。 欧德发觉自己又站在熟悉的画面前——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伊娃的脸在黑暗中清晰可见,诡吊地高悬着, 注视着他: “你还想继续战斗吗,人类?” “不论你杀死多少人,寄居在其中的我的同族都不会死, 只会回到我们原本的身躯, 你的坚持毫无价值。” “你所做的,无非是让你同胞们本还活着的身躯彻底死去——去——” “伊娃”的声音忽然像卡机似的重复了几声, 随后,那双眼睛平直地看向欧德, 明明和寄居者的神色没有相差多少, 但欧德却能看出,那是伊娃的意识[注]。 她说: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说:请替我杀死我的丈夫, 不要让他感到痛,也不要让他感到孤独。 她说—— “开枪。在我彻底失去理智前。” “我作为一名苏联人诞生, 死后也应当以苏联人的身份被埋葬。” “乓!” 记忆中的枪声响起,现实中, 欧德发出一声无声的悲号,在眨眼间从战场的东面掠至西面。 当他在扬起的沙尘中停下身时,身后那些舞动着的巨虫齐齐一静, 旋即轰然倒地! “靠!牛啊!”艾尔正要发足往回赶,近距离跟这位没见过的学员打个招呼,就听伊娃在通讯器里“嗯?”了一声。 【他眼神不对,他——还没恢复清醒!】 伊娃到底是搞科研的,话说出来已经慢了一步。 如同浊浪般激起的白沙中,欧德已如鬼魅一般腾然闪现在浮士德面前,那双绿得发亮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眼中被怪物占据的昔日同伴: “安息吧。” 被安息的浮士德:“我靠。” 但浮士德没有动,甚至还有闲心掸了掸烟。 下一秒,冷着脸的欧德刚绷紧手臂肌肉,准备直接凭着手向前带这一下的蓄力将“浮士德”捅个对准,眼前就蓦然出现了一名小老头。 小老头挺和蔼地冲他笑了一下,褪了色的蒲扇向下一扇:“睡吧,孩子。” 风沙骤止。 欧德在陡然袭来的睡梦中向前栽进老人的怀中。 · 睡睡醒醒,欧德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拢共睡了多久。等他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体都快躺散了,透着一股绵软无力,但撒哈拉从窗台刺进来的阳光还是驱使他在床上像咸鱼一样翻了个身,躲到毒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坐在办公桌后的病房医师在床铺的吱呀作响中抬头,注意到了欧德:“醒了?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 欧德仔细感受了一下:“有点头晕,大概是睡过头了吧……您这是什么表情?” 神色微妙的病房医师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不是睡过头。昨晚伊娃科长翻了病房的窗,偷偷取了你的血。负责巡逻的艾尔在伊娃科长翻窗而出时把她逮了个正着,被拎去禁闭室反省时,她还抱着那桶血……” 欧德:“……” 欧德:“…………” 床上的病人被震住了,半晌才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桶’?” 病房医师不无同情:“是啊,2000cc呢。幸好你自愈能力够强,不然就得给她抽死了。但伊娃科长被审时还理直气壮的,说你啃了她的红色洪流,那一整架战舰提供的营养物质足够供你恢复气血了,肯定还绰绰有余。”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炉,本来还有点被气笑了的欧德尬住了,须臾后含混地干咳了一声:“昨晚的损……” “哐当!” 病房门被人骤然撞开。 欧德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刚下意识地想摸武器,就见门口噗通倒进几个身穿军装的年轻身影,学员们宛如濒死的尸体一样垒在门边,齐齐向屋内伸来死不瞑目的手:“室……友……好……啊……” 欧德:“……” 他不由地在空荡荡的病房内环视了一圈,指向自己:“?” “室友……风光……诶诶诶!” 门边的“尸体”们还没来得及打完招呼,就被一条结实的长腿扫垃圾似的排到了一边,一时之间痛苦的“诶呦”声直响。 欧德看向新来的客人,就见一张深色皮肤的熟面孔笑嘻嘻地揣着兜逛进病房:“别管这帮小鬼,大概是你的舍友们吧。昨天你可是大出了一趟风头,现在整个据点的学员谁不想认识你?就算训练再累,爬也要爬来。对吧?” 地上蛄蛹的训练兵们挣扎着发出愤懑的抗议声,然而都被铁石心肠的艾尔拿房门挡出去了。 欧德不由地绷紧身体,想起和艾尔初见时对方指着钱宁的枪口,想起艾尔在梦境中那双失去生机的眼睛:“昨晚——” “昨晚的事,我可得好好谢谢你,”艾尔神采奕奕地大步走到病床边坐下,不知道是不是欧德的错觉,这人坐得贼啦近,完全超过了探病该保持的社交距离,“要不是你突然发疯,也不会把据点里那帮子老家伙及时引来,赶上救援。后勤据点昨晚能全员无伤,你是最大的功臣。” 欧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没有人受伤就——” “你知道吗,”艾尔继续精神奕奕地说话,打断了欧德后半个好字,“昨晚你一路杀穿战场的样子,真是太带劲了!老话说,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我决定来自荐枕席。” “…………”欧德脑瓜子在听见耳熟的“带劲”二字后登时嗡嗡的,感觉失血造成的眩晕好像又加重了。 真不是他说,这次初见他根本没穿西装,怎么还是跟带劲挂上钩了!讲真的,这埃及佬就是纯色吧?? 欧德这床也躺不踏实了,赶紧手脚并用着从床尾挪下地,踩着鞋子起身:“不至于不至于,现在不时兴这种旧观念了。您也是来看我恢复得怎么样的吗?我感觉不错,这就回宿——” “诶,急什么。”艾尔懒洋洋地拿手臂挡了他一下,“教官们喊你去办公室呢,我只是来传话。” · 从医务室前往教官办公室的路上,欧德的胃都在隐隐痉挛。 昨晚的记忆一回归,他的心就沉了不少。这里不是捕梦小镇,淳朴的镇民被救后只会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而常和怪物打交道的教官们想得恐怕就要多了: 一个人类,为什么能生吃战舰?为什么能通过吞食怪物迅速自愈?他不清醒时的样子太像个真正的怪物了,哪怕是自己回想起来,都感到不安,更妄论天天跟怪物打交道,应当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警惕的教官们呢。 他越想,胃就越沉,有那么几秒,他甚至想到如果教官们要把他关起来以防万一该怎么做,直到他在教官办公室前驻足,礼貌地叩了下门—— “吱呀……”门完全没关,只叩了一下就向内打开了。热闹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夹带着烟雾,简直像个棋牌室: “哎呀小丫头,老夫替你算的命,难道还能不准吗?你真的命里带穷啊!”老头的声音带着语重心长传出来,“你看这书上说,你得多戴黄水晶、金箔之类的手串儿,才能转化不好的能量……” “我有钱着呢好吗,”法老真的已经很敬老了,换成浮士德在她面前,别说翻白眼,这会儿可能就大耳光子糊上去了,“这撒哈拉的后勤基地不都是我捐钱建的?” “也对,诶这怎么回事呢……”钟老抱书纳闷去了,但没纳闷过两秒,他就重燃斗志,“定是方才刮西北风,影响了我感知能量的涌动,丫头,再让我——” “欧德来啦!”浮士德以饱满得过头的热情将欧德一把拽进了室内,看得出刚才他也没少被钟老荼毒,“钟老给他算吧。咱们几个常打照面的,你什么没算过?” “也行也行,”钟老乐呵呵捧着塔罗到欧德面前,“就给你算算寿命,最基础的课题。你在牌里头随便选一张——” “啪啦啦。” 欧德被浮士德半强迫式的抓着手腕,抽了一张牌,没想到却额外带出了黏着这张牌的上下两张。 “呃……你重抽你重抽。”浮士德松开手,捣了一下欧德,“刚刚是我干扰了,这次我不——” “命哪是能想重开就重开的呢,有时候干扰也是命数的一部分。”钟老乐呵呵地挥了下蒲扇,将三张牌都飘在眼前仔细瞅了瞅,“嗯……嗯——这牌是说,是说你将来可能有三种死法。要么孤身上路,要么爱人相伴,要么永生不死。” 欧德:“…………” 那真是好精准的呢。他可不得要么单身地死,要么不单身地死,要么不死么。 他决定开口将话题拉回正事,慢刀不如快刀子:“关于昨晚——” 第51章 “哎,那不急。”钟老拿扇子拍拍欧德的手,示意他找位置坐下,“我们今天找你来,是为了谈谈你的心理健康的。” 欧德:“……我不觉得这比昨晚的夜袭更重——咳!咳咳!” 浮士德用吹上面庞的烟雾打断了欧德的话:“你配合我们快点过掉心理健康的话题,我们就能早点谈谈昨晚的事。直截了当地说吧——昨晚事发前,我就觉得你的心态不对。昨晚事发,更证明了你的确有严重的战后创伤。” “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差点把浮士德当柴火劈啰。”钟老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欧德所有能脱口而出的反驳,“你说,我们能置之不理嘛?真置之不理了,我们还当什么老师,干脆一人买一把二胡,到天桥底下当盲人卖艺算了。” “……”欧德不说话了。 事实上,直到昨晚之前,他都没想过自己的情绪问题会有这么严重,有时候他还觉得放纵自己处于愤怒状态其实也不错,至少他因此获得了与更强大的敌人对战的能力,不是吗? 浮士德叼着烟,开始悉数欧德的问题:“没逃出小镇的时候,天天想着我得替祖父收尸下葬,真能替祖父收尸了,你却又一会说老疯子比尸体危险,一会让我把你祖父的遗体送去伊娃那儿检验——你没发现问题在哪?” “你在下意识地回避祖父已死的现实。” 浮士德淡淡地说,神情却在烟雾后沉静了下来,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中盛着隐约的同病相怜,就仿佛对方曾经也经历过这么一段,因此注视他的时候,就像在越过时光注视过去的自己: “你不想让他下葬。所以哪怕是将他送上手术台,你也要用尽一切理由,试图推迟他遗体入土的时间,好像这样就能让这段联系再延续得久一些。” 钟老叹了口气:“我们查看了你的档案,如果你叙述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那恐怕在你祖父去世后直到现在,你都没有机会停下来,好好梳理过自己的情绪吧?” “——是没有机会,还是你不想呢。” 浮士德的言语总比钟老更加锐利:“我见过无数士兵像你一样,无法接受战友的死亡,所以一直不允许自己停下脚步,一直寻找下一个目标,用目标填补自己心中的空缺。” “这才是你当初明明还没为祖父收尸,就接下老疯子委托的原因。不是吗?” “这才是昨晚老d前脚才把你送进宿舍,后脚你就跑去图书馆的原因。不是吗?” 浮士德洞彻的视线从烟雾后劈来,尖锐得像冰冷的手术刀: “你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你需要目标填满自己。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要能让你没空去想这些死亡,你愿意做任何事。” 浮士德的语气却不是责怪的,而是怜悯的,仿佛也在怜悯过去的自己:“听过死亡的五阶段理论吗?逃避、愤怒、协商、抑郁、接受。在听你说‘收尸可以等,正事不能’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处于愤怒阶段,直到你说完那句话之后,我才确定,你甚至还没有完全跨到第二阶段——” “你的一只脚踩在愤怒上,另一只脚却还踩着否认现实不肯放。” 浮士德吞云吐雾了半晌,才以平淡得反倒像是藏着更深的波澜的语气道:“你的祖父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才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明明所有残酷的现实你都敢面对,枪子也敢吃,却独独逃避面对他的死亡……跨过了这么多生死,还徘徊在逃避和愤怒之间,不肯让自己往前迈这半步。” “……”欧德的胸膛渐渐起伏得快起来,无声攥紧拳头,试图阻止自己的眼睛发烫。 “生离死别啊……一直是世间最难消解的事。”钟老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柔和的光,“你不需要逼迫自己那么快向前走,今晚的闲聊也不是这个目的。只是昨晚我们观察了你的战斗方式,能肯定你发狂时的力量的确不凡,且明显接受过系统的训练,所以即便意识不清醒,依旧有攻击的本能。但——” “本能不是本事,”只一秒的功夫,浮士德就收敛了之前那点一闪而过的同病相怜,优哉游哉地翘起腿,“就昨晚你操作战舰那技术,烂得我们伊娃科长心梗得一晚没睡。” “要算计没算计,要准头没准头,只有一股子莽劲。这么说吧——昨晚要是驾驶战舰的是法老,她能在半分钟内将所有巨噬蠕虫杀死,战舰毫发无损。” 本来就很难过的欧德顿时更加羞愧了,脸都要埋进胸里——他从小到大还从没被老师喊到办公室里责怪过,作为一个根红苗正的好学生,满分一百的试卷他考个99都能让他一晚上翻来覆去,反省一夜。 钟老这辈子就是见不得乖巧的晚辈这么委屈,连忙一扇子把浮士德掸开了,摸摸欧德毛茸茸的脑袋:“哎呀,所以咱们今天才叫你来——想问问,你愿意跟我修习么?我可教你如何以清醒的意识,驾驭兽性之力。” “还有,”一直坐在窗边玩儿头发的法老也开口,语气温柔得叫人有点发毛,“你解释解释,为什么面对敌人,你一个魅力满点的家伙却要冲上去跟对面的拼刺刀?嫌自己身上的窟窿不够多?看不起色.诱?觉得色.诱这手段登不上台面,你一个流淌着贵族血脉的大家族后裔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刚因钟老的话猛然抬头的欧德顿时回归支支吾吾:“没……就是,生死关头,本能没想起这个。” 法老含唇一笑:“那你尽可以放心了。等你从这据点走出去,我保管你在生死关头,本能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活用你的长处。” 欧德:“…………” 完全放心不起来啊!! 然而法老已经跟着挑起下一个话题了:“行了,正事说完,我们也可以谈谈昨晚的事了。——你小子,昨晚干什么攻击我?我抓你的方式,让你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了?” “……”欧德很难说他昨晚根本没想到这是教官夜巡抓夜游的学生,那堆触手哗地一下从实验室里捅出来,他还以为是发生实验体逃逸事件了呢,“就是,看到了一些不好的幻觉……所以昨晚的袭击是怎么回事?听诸位当时的对话,突然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大量巨噬蠕虫是一件很反常的事?” “又是奈亚拉托提普找的乐子……”钟老大致将昨晚自己感应到的前因后果描述了一遍,贴心地给新入校的学生解释了一下什么是黑法老: “奈亚拉托提普,是三柱神之一。祂有很多化身,据有人说,祂曾声称自己光是在人间行走的化身就有上千万。黑法老就是其中最著名的化身之一,而昨晚降临后勤据点,抛下那么多巨噬蠕虫的,只是黑法老这个化身的一道投影。” “即使如此,面对祂依旧需要我和钟老合力。所以下次如果见到奈亚的化身,记得千万不要像今晚一样硬来。”法老说到一半哼笑了一声——大概也就只有他们这样见惯风浪的老手才会开这种地狱玩笑了,“试试‘硬’来,说不定能死慢点。” “……”欧德顿时陷入半是尴尬,半是犹豫的沉默。 尴尬的原因不言而喻,犹豫则是因为……“您认为,投影是因为恶趣味才替艾尔拉响警报的?”欧德问。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是能说得通的?”浮士德反问,眼底藏着些许审视。 欧德默然。 虽然那些零碎的记忆的确对他造成了严重干扰,但他认为它们并非没用。好比昨晚的夜袭事件,他明明白白地在艾尔父母那句质问下感到一股羞惭、自厌锥穿心脏,这让他很难不怀疑,夜袭事件其实是冲着他来的。 只是,为什么? 他和奈亚拉托提普之间唯一的牵扯就是卡文迪许,总不能是这尊大神不爽自己的兄弟找了他这么个对象,所以想来棒打鸳鸯的吧? 怀揣着这份疑虑,他向诸位教官告辞,临出门时,他险险想起差点被他遗忘的一件事,转头看向一边打哈欠,一边送他出门的法老:“教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总觉得您有点眼熟。” “哦,可能吧。”法老反应平淡,“我是九年前才到埃及来的,来的时候身无长物,什么也不记得。名字,岁数,家在哪儿……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打架狠,很快在这里的地头手底下干出了点名声,后来又意外卷入了异常事件,才加入的gorcc。如果你觉得我眼熟,可能就是九年前,你在哪儿见过没失忆时的我吧。” 他们逛到了宿舍门口,欧德愣了一下,在门前站住:“您没想过要找回记忆?” “有什么必要呢?”法老嗤笑了一声,“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全是刀伤,手指都烂了,明显是从什么地方拼了命才逃出来的。既然我现在过得很好,何必去追究以前注定不开心的事?人活着,要向前看啊。” 第52章 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行了,你进去吧。明天训练场上见~” 法老迈着闲散的步伐离开了,只给欧德留下一个随意挥手告别的背影。 欧德还琢磨着那点熟悉感想找到来源,推门而入时就见那几个在医务室有过一面之缘的舍友正趴在床上睡得横七竖八,鼾声迭起。 他瞟了眼大半夜居然还开着的窗户,怀揣着一百万分的体贴走过去关上窗户,防止明早舍友们有借口请病假逃脱训练,刚回到自己床边坐下,忽觉不对。 夜风不断叩击着玻璃窗,沙漠苍凉的月光映照在左手边他的床头柜上,照亮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欧德浑身的寒毛霎时乍起,强行迫使自己僵直了的脖子一点点转过去,就见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蜡人。 它不过巴掌大小,眉眼却雕刻得无比鲜活,就像是把他的头割下来,等比缩小到了这东西的脖子上。 蜡人就穿着他昨晚夜游时穿的衣裳,一条同样等比缩小的巨噬蠕虫绕着它,将它的唇部挡住,蜿蜒的虫身却代替嘴唇,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欧德的呼吸紊乱了些许,又很快被他克制着平复。 他不觉得自己的舍友们被训练训成这副狗样,还有精力在几小时内赶出这么一尊工艺品。 再结合之前他在往昔残影中感受到的愧怍情绪,这东西的赠送者身份不言而喻——多半就是奈亚拉托提普。 可——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 月色下,那蜡做的小人神秘微笑着,一双半透明的眼睛明明是用无机质的塑料做的,却带给欧德一种“这东西是活的,它在看我”的错觉。 僵直半响,他再度起身,不过这回没再离开宿舍,只拐进宿舍配套的卫生间里。 他没有开灯,坐在马桶上“咔”地点亮打火机,火舌瞬间舔上蜡人的身体。 “——!” 被火灼烧的疼痛霎时反应在他的身体上。 然而欧德仅仅是呼吸变得紊乱了些,额角渗出冷汗,抓着打火机的手半点没抖。 他就这么笔直地、冰冷地看着蜡人的那双半透明眼睛,直到它一点点坍融,最终彻底融化在火焰中。 与此同时,沙漠深处的某处墓穴中。 衣着华丽、做黑法老打扮的奈亚拉托提普趴在柔软舒适的躺椅上,在黑暗中注视着那点火光渐渐熄灭,半晌冲着面前吹出一声口哨。 别说,是够带劲儿的。 ----------------------- 作者有话说:奈亚:大嫂好香啊(bushi) [注]:此处伊娃的身体是被伟大之伊斯种族寄居了,正常情况下,被寄居者的灵魂会和伊斯人互换,不可能留在自己的身躯中。该种族来自洛夫克拉夫特所著的《超越时间之影》 第26章 谁也不能告诉。 考虑到肩膀上压着的死亡威胁已经很多, 奈亚拉托提普送来的这只小蜡人根本没让欧德在意多久,烧完他就倒上床睡着了。隔天一早起来,和舍友们一同开始训练, 大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流淌过去。 “野外求生、枪械、驾驶、情报 ,你全是第一!” 6月20日中午,食堂被饿得嗷嗷待哺的学员们挤得人满为患。 舍友们端着餐盘刚在欧德身边坐下就开始叫唤, 瞅一眼欧德面前的餐盘,哀嚎得更狠了:“连饭量都比我们大!我说你小子不要太过分,好歹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他有留啊, ”明明是个正式教官,却非要跑来和学员挤一桌的艾尔在欧德正对面带着笑坐下,笔直得毫无遮掩的眼神让舍友们纷纷识趣地端着盘子散开, “你的色.诱课, 到现在还没通过结课考吧?” “我跟你说,法老就是记仇, 故意为难你。把你的结课考对象订成浮士德,那哪能成功?诶, 我们做个交——” “为什么不可能成功?”欧德眼皮都没抬, 继续优雅而迅速地进食,翻着查找黑泥怪的大部头。不知真相的旁人如果路过, 说不准都会觉得欧德才是那个教官,艾尔是因为叛逆被工作中的教官拎来谈话的。 艾尔倒是不介意这个:“你不知道?浮士德曾经有过一个妻子。不过好像是因为邪教吧, 他妻子不幸去世了。这么些年,他一直为妻子守身如玉呢, 哪可能被你动摇?动摇那就真成大乐子了。” 艾尔兴致勃勃越过桌面探过身,身上那股蓬勃的野性和生命力简直比窗外的撒哈拉还热烈:“诶,跟你说真的呢。换个考试对象吧?我替你去和法老说, 对象换成我,保管你考试过得顺顺当当。” “是啊,你上我也更顺顺当当。”欧德啪地合上看完最后一页的大部头,在文化课的铃声中施施然收起餐盘,白嫖情报白嫖得坦坦荡荡,“不好意思,我得去上课了,教官。” 他一点不担心自己的结课考会被卡住,浮士德把他送来基地可不是为了让他延毕的。他更倾向于这是教官们给他设下的某种时间关卡,等教官们认为时机成熟了,浮士德自然而然就会被他“色诱成功”。 相比之下,他更想弄明白黑泥怪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他几乎将图书馆里关于非人物种的书籍都查了一遍,可始终没找哪个图鉴与它吻合。 “这不应该啊。”给欧德在阶梯教室占好了位置的室友们同样纳闷,他们也在帮欧德查黑泥怪的情报。 “你看啊,这些非人类的等级从上往下数,第一等的肯定是外神之首三柱神,还有旧神之首诺登斯。” “再往下第二等,外神和旧神比肩。” “再往下,那就是旧日支配者,再往下,是独立种族和仆从种族——大衮就是仆从种族深潜者的首领。” “夸切乌陶斯高低也是个旧日支配者,即使你们当时面对的是重伤的祂,但能让祂无心恋战,只想逃命……这黑泥怪不是和夸切乌陶斯同级的旧日支配者,也得是个独立种族或者仆从种族的首领吧?可档案里根本翻不到和它吻合的图鉴!” 阶梯教室前门忽然蹿进一只泥猴子——啊不是,是刚完成越野课程,来得及吃饭但来不及洗澡的倒霉同学:“诶!诶!知道吗!?马上咱们要上的这节实验课,听说是伊娃科长亲自过来给我们上!” 欧德不由地从资料后抬起头,条件反射地联想到那桶2000cc的血,顿时感觉自己又在隐隐发虚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教室门口走进来的却是一道年幼的身影。 她几步跳上讲台,重重敲了下黑板:“坐好!坐好!我是这节课的主讲,临时代替伊娃老师来念ppt的助教萝拉!” 台下刚安静了没几秒的学员们顿时又闹腾起来,要么是没把看起来就是个高中小姑娘的萝拉放在眼里的,要么是觉得小姑娘特别活泼可爱,趁着伊娃科长不在想逗逗孩子的。 没人注意到在教室的一角,原本还满身闲散,托着下颌翻书的欧德愣在了座位上。 “……”嘈杂声中,欧德愣愣地看着讲台上挽起头发,身穿白大褂的萝拉,有那么几秒几乎将对方的身影与记忆中那具四肢曲折、已成年的萝拉尸体重合。 他差点冲上台,抓住萝拉的肩膀呵斥她为什么要跟伊娃扯上关系,为什么好像还成了伊娃的学生,为什么不能呆在安全的地方保护好自己—— 但这大半个月来跟随钟老的修炼,让他在升起任何负面情绪前,先回想起其他的画面: 浮出黑海时,他看见岸边有救援的灯光川流不止。 手术台上,萝拉拥抱着他低声但笃定地说:谢谢你带我来到1980。 ——是了。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他正走在一条比以往任何一周目都更光明的路上,何必再困囿于往日的阴霾? 欧德无声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将颤抖的气息压回平稳。正琢磨要不要做点什么帮小姑娘维持课堂纪律,就见萝拉淡定地一切幻灯片,荧幕上展露出半个月前才在据点内掀起一阵热议的红色洪流: “今天我们来讲讲,伊娃科长这些年因无人能够驾驭,不得不被封存的研究成果……” “……”课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从前教官们对伊娃武器禁得有多严,学员们此时的好奇心就有多高涨。 萝拉迅速按了一下遥控,屏幕上的红色洪流自动拆解。 看似金属制造的各类面板竟还能进一步解剖,露出金属下如同肌肉跟腱般的鲜活组织: “诚如诸位所见,红色洪流的舰身实际是由金属、怪物组织共同构成的。就像你们使用的廷达罗斯猎枪、米·戈面罩。” “目前,廷达罗斯猎枪已经实现了无精神污染化,但米·戈面罩依旧有可能使佩戴者短暂地陷入和米·戈大脑的精神链接,进而发生异化。” 第53章 “仅仅只是那么小片的怪物组织,就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精神污染,更别提像红色洪流这样大面积、高强度地试用怪物组织。因此红色洪流现在的威力,实际上还是削弱过很多版本后的,伊娃科长不得不想尽各种办法减少怪物组织的含量……” “……”欧德的腰逐渐挺直。 不论是这段演讲的内容,还是萝拉刻意落向他的目光,都暗示着这堂课实际上是一场针对他的产品介绍会—— 但,红色洪流不是已经被他吃得只剩一块机翼了吗?伊娃科长为什么还特意要萝拉来上这堂课? 他的心中隐约涌现出某种让他不敢多想、又忍不住心生期待的预感,压抑着情绪跟随着萝拉的思路,去看红色洪流的每一个组成部分。 他逐渐了解了红色洪流每一处看似钢筋铁骨的面板下,都藏着哪些生物组织,也意识到蠕虫夜袭那晚,他会什么会在本能的趋势下啃铁块——那哪是铁块!对当时的他来说,分明就是现成的、片好了的刺身! “……更难能可贵的是,通过怪物组织之间的联系,只要你身边携带有同系列的小型武器,就能够召唤红色洪流……” “嘿,欧德,欧德!”一旁的舍友忽然拱了拱他的手臂,压着声音说,“往后看——浮士德处长在那儿等你。刚刚后头传话过来说,处长让你现在出去,他有事要跟你说。” “?”欧德在萝拉的宣讲声中回头,就见浮士德单手揣着西装口袋,叼着一根雪茄靠着阶梯教室的后门,冲他简短地点了下头。 欧德忽然就产生一种预感,他的色.诱课结业考或许要通过了。 · “送你进据点前,我答应过,一旦查明老疯子的情报就告知你。” 浮士德西装革履地坐在私人办公室的黑皮老板椅上,就连鬓发都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他将一沓情报丢上办公桌,仿佛正跨坐在他腿上的学员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你看看吧——或者,你现在更想我总结给你听?” “……”欧德死着一张脸,光着腿从浮士德身上下来了,伸手拿情报的时候都在想这家伙是不是不行,“杰伊·j……和之前那个差点杀死我的卧底是同伙?” 浮士德状似若无其事地交叠起双腿:“是。不然你以为能这么巧?上午你参加面试被卧底发现你魅力值极高,下午就有个老疯子盯上你,诓骗你去捕梦小镇送死?” “他们都是大衮密教的一员,负责为深潜者、包括深潜者的首领,甚至是神祇搜集俊男靓女,延续种族。” “你把捕梦小镇杀穿之后,这个叫j的老魔法师没能接到同伴的传讯——毕竟他的同伴基本都在你的肚子里了。总之他现在还不知道同伴已经全军覆没,仍在继续物色目标。” “我们的人确认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在今天下午对贫民窟里的一个女孩儿下手……” 浮士德的神情沉了下来,微微顿住,抬头看向靠坐在办公桌边的欧德:“你想亲手报这个仇吗?” “还需要问?”欧德并不介意让人知道他有多记仇,将所有的情报迅速扫完,就丢开资料,走到沙发边弯腰去取搭在沙发扶手的训练裤。 一只冷白峻瘦的手阻止了他,伊娃的声音鬼魅似的在他身后响起:“不用穿这个了。” “我给你准备了点新的‘日用品’。” “……”欧德硬生生被神出鬼没的伊娃惊出一个寒噤,转身回头,就见一套崭新的经典款英式西装挂在办公室墙上的临时挂衣架上。 和西装一起的,还有一把伯.莱塔 92f手.枪,一把fn mag机.枪,一把aw狙.击枪。 “如果你还记得刚刚萝拉说的内容,”伊娃只将伯.莱塔手枪摘了下来,放进欧德手掌中,“那你就该知道,只要携带着它——” “——就等于携带了全系列的武器库。”欧德的心跳渐渐轻盈起来,像颗打满了氦气的气球,跳得快爆炸了。如果不是理智不允许,他真想现在就重进训练场,随便找什么东西试试手。 但伊娃却说:“不止武器库。看看窗外。” 金发的俄裔专家靠在窗台边,带着些许能从她冷淡的脸上看出的骄傲,向着窗台下偏头示意了一下。 “……!”欧德也顾不上风吹坦荡荡了,几步走到窗台边向下一望,就见一辆银灰色、线条锋锐如刀的跑车停靠在楼下,一点不低调的亮面漆折射着金属冷峻的光。 “阿斯顿马丁。只有你能开的阿斯顿马丁。” 伊娃强调式地重复了两遍,调侃性将冰冷的车钥匙塞进欧德的内裤侧腰带里,顺手拍了拍预备特工的翘臀: “记得想把妹或者和人类的车震,别用它。免得你刚蓄势待发,就得连夜替约会对象订坟墓。” “除此之外——”伊娃微微靠近欧德,压低声音,“这车的合金板里融合的组织比红色洪流还多。实在饿极了,咬一口。” · 三分钟后,重新换上一身修身西装、腰别伯.莱塔的欧德怀揣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滑进阿斯顿马丁的驾驶座,刚抬手调整后视镜,就在雪亮的镜片里和两个黑洞洞的炮口对上视线。 “……”欧德缓缓抬起头,盯着藏在车顶的迫击炮看了几秒,惊吓之余又生出一种释然的淡定,重新调回视线,看向前方。 引擎轰鸣,他踩下油门直接冲进浮士德替他开的炼金传送阵。 车辆仅仅失重不到半秒,就极稳地重新吻上陆地,哪怕坠落了有将近两米的距离,都没给坐在车内的欧德带来多少冲撞感。 他快速驶过较为流畅宽敞的市区正路,在进入狭窄拥挤的贫民区时缓下速度,正准备借着还没到目的地,试试车上搭载的自动驾驶功能,手刚搭上面板,余光就捕捉到某道熟悉的身影在一条堆积着食品垃圾的小巷内一闪而过。 “钱宁?”欧德踩下刹车,心生疑窦。 钱宁一贯看不起出身低微的同学,哪怕是教授。这样一个鞋底沾到一点灰都要嫌弃的人,为什么会钻到贫民区来?而且,这里还不是一般的贫民区,是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才会聚集的地方。 他敏锐地嗅到了点不对的气息,然而老疯子还等他解决……欧德犹豫地瞥了眼手表上还早的时间,终究还是看在钱宁曾在银行顶着枪口替他说话的份上,将经过炼金术阵的伪装,外表看起来像垃圾车的阿斯顿马丁往回倒了倒,停在路边,三步并作两步迈进钱宁消失的那条巷道。 “钱宁?”巷道幽深昏暗,食物泔水的腐臭在夏末的空气中沤着,令欧德忍不住皱眉遮了下鼻子。 干正事儿的时候不挑剔是一回事,不代表平时他就能接受这些气味了。他顺着巷子往里又走了一段:“钱……嗯?” 他的确看到了钱宁的身影。 对方晃晃悠悠,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随着行走来回晃动。看起来简直不像个活人,要么是嗑大了,要么是被僵尸咬了。 路边,几个脏兮兮的流浪汉抬头瞅见满身写着“嗑嗨了的大肥羊”的钱宁,互相挤了挤眼,从地上爬起来聚向钱宁。 欧德最后那点“会不会是我多管闲事”的犹豫彻底消除,他大步追了上去,故意半警告性地撞开挡在他面前的流浪汉,一把攥住钱宁的肩膀:“钱——” “啊……啊!!”钱宁被欧德带得一个趔趄,阻住了向前的脚步。然而他一点没在乎是谁拉住了他,会不会是流氓劫匪,只一个劲地向西南的方向迈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强烈的情绪夹杂着痛苦和渴求,和眼泪一道从睁得几乎裂开的眼眶中涌出。 “钱宁!”欧德皱起眉,用力将人拽回身前,抬手掐住对方的下颌,迫使钱宁看向自己,“还清不清醒了?喂!” “不……放开……”钱宁痛苦地摇着头挣扎起来,倒是一旁的流浪汉们因为欧德这明显带有告诫性的一撞犹豫了一下,看向被欧德撞开的那个倒霉蛋,接到同伴“这个家伙力气贼大”的摇头暗示后纷纷撤开。 欧德扫了眼藏回暗处窥伺着这边的流浪汉们,毫不犹豫地冲着钱宁的侧脸狠狠扇过去。 然而剧烈的冲击之下,钱宁依旧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即使手臂、下颌被掐住,他依旧在用全身的力气试图挣脱欧德,往西南的方向拧:“我要……带我走……带我……” “?什么带你走,你要谁带你——”欧德的疑惑在抬头看清西南方的建筑时戛然而止。 歪斜破烂,好像随时都可能在风中坍塌的老旧建筑。 正是他之前被银行赶出来时租住的那栋廉租楼,也是老疯子此时藏身之所在。 第54章 他在这里呆的时间不长,竟还不知道有这么一条路,能从正道上直通这座歪斜老屋! 欧德狠狠扭了一下眉宇,松开右手去摸手机,准备跟据点联系,说明他这里可能有其他受害者也受到了老疯子魔法的影响,然而少了一只能控制钱宁的手,钱宁再次将脸奋力扭转向了老屋的方向。 周围的路人来来往往,原本都是用促狭或嫌恶的眼神看向两个穿得明显属于上流社会的男人在街上拉拉扯扯,然而看清钱宁神情后,路人们的神情又不约而同地变得迟疑,甚至有一小群人停下脚步,像是在犹豫地琢磨是不是应该上前插手: “……喂,他是你的同伴吗?” “你跟他什么关系,别以为穿得人模狗样,就能跑到我们的地盘搞事了!老子最讨厌你们这种上等人在自己的地盘讲究,跑来我们的地盘撒尿!” “诶!让你撒开他,听不明白吗?!” 欧德不得不用了个混淆的炼金卷轴,才得以避开人们的注意。 他强行拽着钱宁转进一处无人的拐角里,将人一把抵在墙面上,一旁被偷了井盖的地下水口在夏末反复的高温下蒸腾着熏臭的蒸汽:“钱宁,看着我。” “……”钱宁无声落着眼泪摇着头,欧德越是用力掐住他的下颌,他的眼神就越躲闪,“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求求你……求求你,父亲,别看着我,别看着我了……” “?”这跟钱宁的父亲又有什么关系?欧德在脑海里将文化课上教官们教授的那些帮人恢复清醒的办法过了一遍,再看看自己手底下扭个不停,一撒手铁定没的金毛,果断地单手一抬钱宁的下颌,直接侧首吻了过去。 不管这位是被谁精神操纵了,只要他能利用魅惑把控制权强抢回来,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帮钱宁恢复清醒了——他现在可不方便去吭哧吭哧地准备一堆耗材。 欧德耐心地用舌尖哄诱着逐渐停止挣扎的钱宁张开唇瓣,过程中还有闲心思索:为什么钱宁会跑来这里? 真是老疯子做的?看上钱宁有张不错的脸想送去上贡? 钱宁的父亲又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钱宁一直在说“我不知道”、“别看着我”? 苦涩的眼泪顺着唇瓣间的缝隙浸润味蕾,欧德忽然意识到钱宁虽然不再挣扎了,但一直在发抖。被堵住的呜咽声始终在对方的喉咙里悲鸣,是孱弱的、压抑的、绝望而无法解脱的,和对方平时的形象截然相反。 “……”他忽然为自己此时像处理工作一样想速战速决的行径感到抱歉了,向后分开一寸,低声问,“看着我,看我。钱宁。还认识我吗?你相信我吗?” “……”钱宁骤然被亲也没反抗,他这会儿紧缩着自己,简直像只抱着胡萝卜只知道冒眼泪的兔子,但在扫上欧德的面孔时,他仍然毫无迟疑地点了下头,点得还很重。 欧德不禁失笑,他又想起之前在银行里,不论如何诋毁自己,钱宁依旧会在潜意识里完全信任他的能力:“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见了什么人?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然而钱宁却摇了头。 摇得同样很重,同样坚定:“我不能。” “我守着一个秘密……谁也不能告诉。” 他的眼神散了开来,像在眼前的空气中看到了欧德无法看见的幻象,而后他露出一个很轻地、介于恍然大悟和苦笑之间的神情:“啊……所以我……其实不能被接走的啊。” 欧德在皱眉疑惑间看到钱宁的脖颈、侧颌很快速地绷紧了一瞬,紧跟着,一股含混的声音从钱宁嗓子眼里挤出。 下一刻,鲜血掺着碎肉在剧烈的呛咳中从钱宁的口中蓦然喷溅出来,喷得欧德半脸腥热。 欧德:“………………” 靠……靠!!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骤然震响。没等他分出手去拿,电话自动接通,负责配合他行动的情报队员的声音从话筒里紧迫地传出:“计划有变!!老疯子提前出门了!做好狙击准备!” 欧德人都麻了,实在不好说自己这儿也临时出了事,这个事儿就是他亲个人把人亲咬舌自尽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脑在这短短半秒的时间内敲定了接下来的所有计划,旋即半蹲下身将钱宁一下扛上肩膀,头朝下,脸朝后,确认对方在这个姿势下不会继续窒息后便拔枪出鞘,指向前方不远处的歪斜小屋。 ——如果控制钱宁的是老疯子,这一枪结束,钱宁就会恢复正常。 操纵钱宁的究竟是否另有其人,子弹会给他答案。 小屋门口,老疯子正神色匆匆地往外走。并未注意到街转角站着一道他该十分眼熟的身影,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下一秒,子弹在消音器的遮掩下脱膛而出。 “——”老疯子骤然睁大双眼,眉心多了一处红洞倒下了。坠落至地时,他还在想自己这腿脚怎么突然就不利索了?这可不行,他精挑细选的小姑娘还没送上船呐…… 街角光影交织处,欧德微微偏头,半只眼睛映入阳光,碧色的深湖熠熠生辉。 第27章 也许在翻找这颗子弹吧。…… 故地重游, 今非昔比。如果没出钱宁这档子事,欧德必然会让自己更充分地享受复仇的快感。但人命关天,他解决完目标, 就毫无犹豫地吹亮右手掌心上为以防万一,每天醒来都会用金粉重描一遍的时间炼金术阵,用力按上钱宁的身体:“你们手上有没有急救的道具?” 两道带着乌鸦面具的身影在落叶中唰地闪到欧德身边:“没有。但我们能通知据地来人救援。他是谁?为什么这幅样子?行动前, 浮士德处长说你的魅力值很高,为什么不用色诱减少损伤?” 欧德:“……”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就是色诱的结果。 二十分钟后, gorcc伦敦据点的证人监护室外。 欧德隔着单向玻璃,看着里头破破烂烂的金毛重变崭新,连带着大脑皮层好像也一并焕新了一下:“——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拍电影呢你们, 除了床底下的花花公子月刊, 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你知道你现在的清醒状态只是暂时的吧?”分据点的审讯官冷冷地说,“只要撤了这张病床底下的阵法, 你就又得变回之前那副混混沌沌的模样——” “呦?”钱宁的语气变得意外起来,“听起来你们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很了解?——那行吧, 我也不是非得保密。” “……”欧德闻声挑起眉宇。 钱宁的语气听起来无所谓, 但任何看过钱宁咬舌自尽时的决绝的人,都不可能相信这人会就这么轻易说出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欧德甚至开始怀疑钱宁一直以来是不是在故意装傻, 这会儿是听完审讯官的话,想利用gorcc达成自己的目的。 监护室内, 钱宁放松着身体向后一靠。那张也不知遗传父母那一方多点的面庞因为失血有些苍白,在白色病床的映衬下竟有些虚弱的斯文感, 只是平时他的行径过于嚣张,以至于人们想起他,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那头桀骜不驯的金发: “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破地方吗?说实话, 我也讲不清楚。但我猜,这跟我哥送我的非洲雕像有关——你们知道吧?就那种丑得要死的工艺品。” “打从那玩意儿进家门以后,我就精神恍惚,整晚睡不上觉,老想着往某个方向跑——诶?你们是不是专门管这个的啊?我可以配合你们的工作啊,回家把那破玩意儿拿给你们看!” 一缕馨香的烟雾无声飘过欧德的视线。 他顺着烟回头,就见浮士德正随手挥散传送的白烟,抓起一旁桌上的耳麦:“问他那个不能说的秘密是什么?我倒是好奇了……这种家里人买了邪门东西的事可以随便说,那秘密到底有多宝贝,他宁可咬断自己的舌头也要守口如瓶?” 监护室内,审讯官照着浮士德的指示问了一遍。 钱宁满脸的不耐:“说了没有没有没有,你们是复读机还卡带了啊?!非得揪着这个子虚乌有的问题反复问!这都多少回了?” “您自己相信这说辞吗?在您为了这个‘子虚乌有’的秘密咬舌自尽后?” “……”钱宁的脸色不可抑制地难看了一瞬,看得出他对于自己之前怎么会鬼迷心窍,说出自己有这么个秘密而感到极为懊恼。 但很快他就又重新笑起来,“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还想怎么着?退一万步说了,我好像是个受害人吧?怎么享受起犯人的待遇了?” 第55章 审讯员:“钱宁先生,我们有很多手段从你身上获得想要的情报,如果您真的问心无愧,何必把自己置于如此不利的境地?” 钱宁脸上笑着,蓝眼睛里却只有死寂的冰冷,欧德能看得出来,如果审讯员真要逼他坦白,他不介意重蹈覆辙:“什么手段?像欧德那样亲一嘴直接把我亲自尽的手段?” “说真的,你们要不把欧德放进来跟我聊两句吧,我挺想问问他不就是死了个祖父,怎么就突然自甘堕落,跟你们这群神神叨叨的家伙混在一起了?居然还学会了卖身……哈!说出去谁敢信呢?一个月前还在社交圈里炙手可热的天之骄子,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欧德顿了一会,忽然伸手把面前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给揣怀里了,徒留刚把手伸过去想掸烟灰的浮士德错愕回视,“让我试试吧。他既然主动要求和我说话,总不至于我进去以后他还吝啬言辞。” 浮士德手还僵在半空中:“……可以是可以,你能先把烟灰缸放下来吗?进门聊天你揣它干什么?不是想殴打人证吧?” 欧德无辜地回视:“我没有。你看错了。这里没有烟灰缸的。” 浮士德:“……给我放下。我还没审问你呢,之前是用什么手段让钱宁撑到救援赶到的?”他眼疾手快地一点欧德往身后藏的右手,“缩什么,给我看看!” 欧德叹了口气,苦口婆心:“你不会想知道的。” “瞎扯,”浮士德直接将烟塞嘴里叼着,弯腰下去一手撑着座椅垫,一手抓住欧德的手腕,强硬地将欧德的手扭到眼前,“活到现在,我有什么……操!” 欧德啧了一声,拧着手甩开浮士德惊掉在他手掌上的烟灰:“说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操!”浮士德瞪眼了半晌,没忍住又骂出一句。 他恼羞成怒地站起身,夹下雪茄冲着欧德虚点了一下,带着点暴躁道:“你小子!把我压箱底的东西都学了!我真——我——你这高低得认我当干爸。” 欧德抽了抽嘴角:“别了,回头结课考我还得往你腿上坐呢。” 浮士德恨得牙直痒。但磨了一会牙,他还是压着脾气咬着烟蒂说:“这东西你别随便用。” “过去的我既然会把它给你,肯定也和你说了,它是我篡夺神明权柄的野心。一旦使用,就有很大的可能性被敏锐的神祇盯上……你现在只是幸运,没有被神祇盯上,不然这会儿我就只有给你收尸的份了。” “……”欧德在浮士德的警告中微微顿住。 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幸运。 也许,神祇早已将死亡的凝视投向了他。 宿舍床头柜上那份来自奈亚拉托提普的“礼物”忽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在他第一次使用炼金术阵时,那位混沌的信使必然就发觉了他的存在——但。 但。有人替他背书了。 有人揽过了炼金阵的责任,让奈亚拉托提普不再认为——至少不再那么笃定地认为他拥有威胁神祇的能力。 这才是他收到的“礼物”仅是一连串可以解决的恶作剧,而非绝对的死亡的原因。 欧德不由地想起他在第一次使用炼金术阵时,卡文迪许在海风中循迹望来的神情。 当时对方看着他当面篡夺自己的权柄时是什么心情?又是出于什么考量,在奈亚拉托提普找上门时,这位分明被他威胁到存在之根基的神祇却选择了替他背书呢? 欧德的手指微微收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就反应很快地拍开浮士德伸来掏烟灰缸的手——不过没防住。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浮士德四两拨千斤地把他往长椅上一掀,趁着他条件反射地反击的档口,拼着腹部上一脚,硬是把烟灰缸抢了回去。 “行了,你出发吧。”浮士德得意洋洋地把烟灰往烟灰缸里一掸,大有“有本事你就连着烟灰一起把这玩意儿揣怀里”的意思,“不用进去审讯了,直接带他回去取木雕。没有陌生人盯着,也许他会更愿意向你吐露真相。” · 不管是欧德还是浮士德,显然都低估了钱宁守秘的决心。 从据点到钱宁宅邸的路上,这位有名的绣花草包居然硬是瞎扯了半小时有的没的,直到快到目的地,他才流露出些许犹豫,在下伪装成出租车的gorcc专车时杵在了车门口,刚好挡住了欧德下车的路: “说真的……你,你实力怎么样?我问了你一路关于gorcc的事,你一件都不肯回答。” 欧德觉得这种各自守口如瓶的状态挺公平的,他直接单手拎起比他壮几圈的钱宁,将人隔到不碍事的路边,长腿一迈便下了车:“死不了你的。而且,我记得我们只是回来取个雕像吧?” “……”钱宁被噎住了,还想磨蹭,后腰却被硬物顶得一痛,“什么——噫!q——” 欧德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再次用伯.莱塔顶了钱宁的后腰一下:“不管你在忌惮什么,我们在路边纠缠越久,就越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冷静点……如果真的很危险,难道你还不能带着你同学顺顺当当地进出你家吗?” “……好、好吧。你最好一直保持警惕。”钱宁明显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了,或许他当时选择告知审讯官有关雕像的事时,并没有想到被派来调查的居然会是他的老同学,天知道一个月前他们还在密大里上跟体育完全不搭边的政治系课呢! 两人佯装着久别重逢,说着类似“步入社会后,才意识到学校里那点冲突真不算什么”、“其实今天出门前,我还想揣个烟灰缸在身上”“嗯?我家不缺烟灰缸……呃,你不是想用烟灰缸打我吧?!”的话题,谈笑如常地走向钱宁私宅。 “二少爷。”为他们开门的是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仆,手搭在门把上时,长得像能戳瞎人眼睛的美甲差点在门板上撇了一下,“这位是……好俊的客人。” 钱宁搭在欧德肩膀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点,但面上仍然哈哈大笑着教训:“太失礼了,怎么客人没进门就调戏人呢?去给我们准备份果盘,茶别泡了,我这同学还急着一会儿赶飞机,跟我聊会就走。” 欧德的视线在女仆藏在蕾丝围颈下的皮肤和美甲上一扫而过,礼貌客气地颔首:“冒昧拜访,应当不会打扰主人家吧?” 女仆并未意识到欧德隐晦的试探,只盯着欧德掩唇咯咯笑:“那应当不会的,今天在家的只有大少爷,他一会儿要出门呢,马上就下楼了,你们说不准能碰上。” 女仆的眼神简直太直勾勾了,叫人感觉她下一秒就会扑上来,狠狠咬住欧德的脖子。 与此同时,原本还空无一人的玄关走廊尽头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颗颗脑袋从转角后探了出来,仿佛一只只小鬼无声用爪子勾住了墙壁,用垂涎的目光注视入口处的食物。 “…………”要不是女仆站得太近,欧德真想问钱宁一句“你每天就住这么个鬼地方?” 然而钱宁只是绷紧了身体,面上仍挂着毫无阴霾的笑脸,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又带紧了点。正要半揽半推着他加快脚步进屋,楼梯口处忽然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哎呀!是大少。”女仆故作矫揉地惊呼。 欧德微微仰头,就看见一道健壮的身影穿着一袭黑色燕尾服,头戴礼帽,拄着绅士杖从楼上走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穿堂风掠过钱宁宅昏暗的走廊,扑向玄关。 欧德嗅到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水味,掩藏着某种腐烂的腥甜和潮湿气拂过面颊,令他的目光落向大钱宁大夏天的还包裹着手套的手,心中逐渐产生某种匪夷所思的猜想。 “你是……”大钱宁在楼梯半道停了一下,紧跟着加快脚步来到欧德面前,比小钱宁轮廓更硬挺深邃的面孔落入黄昏的日光中,竟有种吸血鬼油画般的诡谲美感,“欧德,欧德·道格拉斯!” 大钱宁的瞳孔是明黄色的,昏暗灯光下看起来简直像狼。他脸上带着异样的热情,完全无视了还站在一旁的亲弟弟,特地将手杖挪了只手那,向欧德主动伸出仍包裹着黑天鹅绒手套的左手: “久仰大名。我有很多毕业于密大的校友,从他们口中听闻过你的名头。听说你偶尔会当中间人牵线一些……大生意,买卖双方无不称好。是什么让你和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在今日光临寒舍?” 小钱宁都快把欧德的肩膀捏碎了,然而欧德仿佛完全没接收到对方的暗示似的,大方地伸手和大钱宁交握。指腹在晃动间不着痕迹地抚过对方手指末端,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56章 潮湿的环境,需要浓妆艳抹才能遮掩的肤色,用致死量的香水试图遮掩的腐臭味,藏在手套和美甲下的坚硬弯甲……小钱宁这哪是带同学回家,分明是送羊入虎口。 欧德现在严重怀疑,这屋子里除了自己和小钱宁,到底还剩下多少活人,藏着多少只食尸鬼! 但心中的惊天骇浪,欧德从不上脸。他只神色淡淡地微垂着眼睫,在大钱宁松开手时故作无意地微曲尾指,隔着黑天鹅绒手套,极轻地勾了一下大钱宁的掌心,一触即分。 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除了被勾的另一位。 “……”大钱宁的手霎时顿在空中,几秒后才收回,重新搭在手掌上,眼神微暗地瞥向弟弟带回家的这位同学。 他当然听闻过欧德的传闻,但近来听到更多的,是关于道格拉斯家如何在老道格拉斯死后分崩离析,所有产业都被各个代理人掏空、转移,以至于道格拉斯家一夜之间从腰缠万贯变得负债累累的。 据说曾经风光无限的小道格拉斯被银行直接扫地出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刚刚那一下是……小道格拉斯故意勾引,想在落魄时给自己找个靠山,还是意外? 他将探究性的目光投向门口的青年,却见对方始终神色平淡地垂着眼睫。 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时,他却忽然见那发色秾丽的青年抬起头,目光笔直地投向他,清瘦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具暗示意味地勾上一丝不苟的西装衬衫顶端、紧贴着咽喉的那枚纽扣,轻轻地、慢慢地将那粒纽扣挑开了。 一旁的小钱宁缓缓掉下了下巴:“……!” 不是,哥们!!你!? 好在大钱宁没有小钱宁那么直,他紧盯着欧德,胸膛肉眼可见地猛然起伏了几下,下一秒一步上前,直接伸手,强势地将红发青年从自己幼稚的弟弟手臂中揽出来,滚烫的手掌压在欧德的侧腰上,将人用力压进他的怀里:“告诉今晚的宴席主人,我不去了。” 大钱宁垂首看向在他怀里单薄得像纸做的青年,刻意问:“今天难得能见到母校的风云人物,小道格拉斯先生也很想和我……谈一笔几千万的‘交易’吧?” 小钱宁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哥的手罩住了他同学的半边臀部,刚慌急昏头地想上前迈了一步,就见欧德另一只垂在身边的手冲他比了个凌厉且不容置疑的“滚”的手势,刚要抬起的脚就硬生生卡在了原地。 他连吞了几口唾沫,才从头晕目眩中缓过神来,在女仆狐疑的歪头注视中亡羊补牢地戴起废柴弟弟的假面:“等等,哥!那是我请回来的客人!” “你请?”大钱宁单手揽着欧德,几乎将欧德挂在自己身上。他从楼梯上晲下一道讥讽的视线,“你请小道格拉斯先生来能做什么?你能为他谈得成什么生意?你还太稚嫩了……满足不了小道格拉斯先生的需求的。早点回房睡吧,记得把雕像放在床头,它能帮你睡得更安稳。” “……”小钱宁不得不用尽克制力,才能让自己的神情维持在无能狂怒,而不是过于露骨的仇视上。 欧德半挂在大钱宁身上,在心里称赞了一秒小钱宁炉火纯青的演技,下一秒就被大钱宁一下踹开卧室房门,扔到了大床上。 床幔被撞得扯落了下来,缠得床上的青年像被蜘蛛网缠住的猎物,只能徒劳挣扎,竭力维持最后的体面:“钱宁先生,我是听您说谈交易才——” 大钱宁反手锁上房门,几步走到床边,膝盖压上床铺:“撩拨都撩拨了,这时候再装,是想玩儿情趣吗?” 欧德故意佯装匆忙地坐起身,向后蹭了几下,后背紧紧贴着床靠背,借着这个机会将整个卧室的布局扫视了一遍: 这不是主卧。书房是和卧室在一起的。或许这间宅子的主卧属于还未露面的老钱宁。就是不知道老钱宁是人是鬼,食尸鬼怎么都没法生下小钱宁这么个纯种人类吧? “我……我没有。但我是真有交易想谈——” 比如你参加的那什么夜宴,有多少宾客在我的食谱上? “这可不是我想谈的‘交易’。”大钱宁哼笑了一声,抬手咬上手套边缘,牙齿向上一带—— “二少爷,二少爷!老爷回来了,让您去他书房见他呢!”女仆的敲门声突然传来,打断了大钱宁的动作,半晌他不甘不愿地啧了一声,从床上起身。 欧德眼见得那点燃烧的□□在那双明黄色的眼中褪去了,大钱宁回头瞥了眼卧室另一端的书房,转回头张开嘴。 ——糟了。这家伙警惕性倒是高,宁可放走嘴边的肉,也不想留人在自己的书房里单独待着。 欧德的脑海中迅速划过这个念头,下一刻他便猛地反被动为主动,向前膝行几步一把抓住大钱宁的手:“别……别走。” 红发青年看起来是意识到自己如果再不抓住这一闪而过的机会,就会错失大好的靠山,脸上和耳尖都浮起羞耻的薄红,拉着大钱宁的手压上自己的胸口,又哆嗦着手解开衬衫下摆的布料:“我……” 大钱宁实在没能忍住,哪怕还有父命在召唤,仍旧猛地将欧德压倒在床,用力吻了一阵红发青年能感觉到细微战栗的脖颈,在对方呜咽出声时才堪堪克制住抽出手,退开身:“等我。” 大钱宁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看得出他想速战速决的迫切。 然而在他身后,原本还衣裤半解,浑身发软的红发青年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就“咔嚓”一声重新系紧皮带,无声跃下床铺,像只矫健灵活的猎豹。 欧德几步冲到大钱宁犹豫回头时看的方向,没过半分钟就从一格隐秘抽屉中抽出一本表面烂得像刚从坟墓里翻出的笔记本,摸出手机迅速将所有内容都扫描上传。 这明显是一本日记——欧德也不明白这些邪教啊怪物啊怎么都那么喜欢写日记,反倒是他们这些正常人类早已将日记抛弃在了慢节奏的过去——里面除了对大大小小数百场夜宴的记录,还有几段记录在最后几页的,关于木雕的笔记。 【5.24 谁也没想到,我竟能在那种正规的拍卖会上买到一尊奈亚拉托提普的神像。这是那位性格恶劣的神祇又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吗? 5.26 买回来才后悔。 族中长辈们都说这种塑像是连接着神明的,一旦和雕像的眼睛对上视线,就会被神明盯上。 也许我该把它转送送给我那个好弟弟……如果他能承蒙奈亚拉托提普的召唤,前往觐见间,从此一去不返,倒是省了我总要费心琢磨怎么跟他夺权,打压他的力气。 5.27 突然好奇,最近的觐见间在哪?如果太远,那蠢货该不会在半途中突然清醒,或者被人救下吧? 我记得市区边郊的贫民窟里有一座魔女之屋,上个世纪可是死了不少人,腥风血雨了一段时间。可惜这些年奈亚拉托提普似乎将视线从伦敦转开了……那地方又挤满了流浪汉。 呵,那破地方的房东知道那屋子是魔女之屋,奈亚拉托提普的觐见之所吗? 5.30 为什么他还没死?? 6.2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都怪族里那些夸大其实的传说!用脑子想也能明白,奈亚拉托提普那样的存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买一尊祂的木雕,就能和他连接上?就能召请他降临伦敦,就为了带走一个小小的人类灵魂? 6.4 那个蠢货居然想偷偷潜入我的书房!他是不是想找到自救的办法? 不行。我得派一个得力的手下,从早到晚看着我的笔记。】 “……”欧德的视线倏然静止,瞳孔缩成小孔。 派一个,得力的手下,从早到晚看着……? 蓦然间,欧德的后颈倏地一寒,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在他身后,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 “不懂礼貌的客人……”一道嘶哑苍老的声音紧贴着他响起,“你在主人房乱翻什么?” “……”欧德放下手中的日记,挺平静地理了下右边的西装袖口,黑沉的伯.莱塔霎时落入他手中,“不知道。” “乒!” 闷闷的枪声抵着老食尸鬼的腹部蓦然响起,尚且敞露着小腹的欧德遽然转身,牢牢捂住老食尸鬼想要哀嚎的嘴,而后在老食尸鬼倒下前一脚踹开做管家打扮的敌人。 他走到对面的书桌边轻巧地取下镶边的特质子弹,甩开血渍,“咔哒”一声重新入匣: “也许在翻找这颗子弹吧。” 第28章 我的。 在欧德最好的设想里, 直接发生冲突绝对不排在第一位。食尸鬼这玩意儿,当你在一处地方发现祂时,就意味着整片区域都藏着无数祂们, 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跟到巢穴,一口气全端了。 第57章 但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只能尽力补救—— 欧德迅速将开了保险的枪插.进后腰枪套, 关上窗户,从床上拖来厚实的被褥,将老食尸鬼裹住, 防止其死亡的气味逸散出去,引来祂的同胞。 随即他一边摸出手机给小钱宁发“找借口离开宅邸”的短信,一边直接大步走出房间, 循着钱宁父子听起来并不是很愉快的对话声叩了叩主人书房的门, 不等允许便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我听说老钱宁先生回来了?就想来拜见一下。您还记得我吗?密大的校宴上我们见过一面。” 如果给欧德更充裕的时间, 他能将这段搭讪做得完美自然。然而次卧里的那具尸体就像个定时炸弹正嘀嗒作响,那点被子、门窗最多只能给他争取两三分钟。 大钱宁只愣了不到半秒便勃然大怒, 从座位上猛然站起, 大步逼近他:“你!你这见异思迁的小人!看见我比楼下那蠢货更有权势,就抛下那蠢货跑来找我投怀送抱, 现在看到我父亲回来了,你又想爬他的床了?!” “行了。”坐在办公桌后的老钱宁语气恹恹地制止, 那张和小钱宁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眼尾略带细纹的脸藏在东方熏香典雅清淡的袅袅细烟后,带着股冷淡的厌倦。 他身上带着一股在书卷中浸淫出的斯文气, 小钱宁再成熟个多少年估计都磨不出来,说话也是慢慢的,像多用一分力都嫌累: “这点小事就能让你大动肝火……以后怎么指望你接管银行, 代替我和那帮老狐狸打交道?你出去吧。” “你……!”大钱宁对老钱宁似乎也没有多少尊敬,更多的好像是某种忌惮和忍耐。 欧德冷眼旁观着这对父子的互动,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 老钱宁的书房里的熏香并不浓郁,比起遮掩尸臭,更像只是清心静气用的。 他本人也没有戴手套,曝露在空气中的十指指甲修剪得光滑干净,泛着淡淡的粉,是身体虚弱的证据,但完全在正常人类范围内。 这完全不合理,一个真正斯文病弱的普通人类,是如何在这么一大屋子食尸鬼里地位超然,既能占据主屋,又能一句话就把大钱宁从提枪上阵中拖下床,赶来见他的? 再结合小钱宁之前说的“别看着我,父亲”,难道这屋子食尸鬼其实是老钱宁用某种契约约束起来,私下圈养的? 不。不对。这张拼图还有一处缺漏。 他还没弄明白小钱宁那句“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说的什么,老钱宁想从小钱宁口中套问出什么? 小钱宁能把他带来家里,就说明这一屋子的怪物也不是他宁可咬舌也要保守的秘密。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那会是老钱宁想问出的答案吗? 一丝模糊的影子在欧德脑海深处像水中倒影一样飘动着,他感觉自己似乎在某个时刻已经抓到这缺漏的最后一块拼图了,但怎么都没法让这倒影静止下来,看个清楚。 好在,他决定接下来如何行动只需要搞清楚一个问题:老钱宁对小钱宁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在大钱宁极为火光的瞪视中直接上前一步,神情焦虑抓住老钱宁平搭在桌面上的手,正准备说今天之所以和小钱宁碰上,是意外撞破小钱宁从毒.贩手上拿货—— “布莱克!!!敌袭——有敌人杀死了布莱克!!” 女仆尖锐的叫声霎时打破了整栋宅邸中让人压抑的沉静。 欧德眼神微动,瞬间拔.出腰间的枪,下一刻反应过来的大钱宁就狂怒咆哮着扑向他,异化得更加健壮、有如野狼的身躯撞得他的下肋狠狠嗑在面前的书桌边角上: “咚!” 子弹伴随着这声沉闷的撞击,同时射.入大钱宁的小腹。然而大钱宁仅仅只是吃痛地低嚎了一声,便狠狠一口咬上欧德脖颈! 书房房门被“哐”地撞开,三四只做仆人打扮的食尸鬼鬣狗似的四肢着地,争先涌入,其中一只甚至爬上了天花板。 老钱宁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都在这一连串的惊变中褪却了,他呼吸急促地盯着被叼住脖颈的欧德,猛地站起,靠椅划破地面发出刺耳声响,有那么一瞬欧德这个自己被咬着脖子的都担心对方过呼吸休克过去。 然而下一刻,老钱宁一把抽开手边抽屉,冲着身后的落地窗: “乓!乓!乓!” 玻璃锵然而碎,老钱宁顶着一张惨败的脸,毫无犹豫地攥着枪向窗外跃去! “放火!!放火!!” “快!把所有东西都烧了,尤其是书房!!” 呼喝声从书房外、窗外随着猛烈的夜风灌进屋。 大钱宁低低的咆哮声从喉管滚出,紧贴在欧德的侧颈边震鸣。另几只赶来支援的食尸鬼也低吼着啃咬向欧德。 他们像一团怪异纠缠的躯肢,从书桌下扭打着滚到茶几边。 欧德完全没管汩汩向外涌血的脖颈,抬手将枪口抵在身后大钱宁的胸膛上,连续数枪,硬生生把这身体强悍程度简直堪比大衮的狗东西用冲击力避开,紧跟着单手撑住茶几翻过障碍,对准袭来的三只食尸鬼: “乓!乓!乓!” 敌人应声而倒,欧德顺手将茶几上没用过的水晶烟灰缸往怀里一抄,右脚踩上茶几向后一蹬,阻碍住冲来的大钱宁的同时,借力冲出书房。 整个宅邸里已经爬满蜘蛛似的食尸鬼了,欧德微微挑了一下眉,没管此时在耳麦里聒噪起来,鼓动他【吃啊,我天这么多送上门的小甜点】的浮士德,刻意慢了一步让大钱宁扑上他的后背—— “咔嚓!”是木栏杆被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撞断的声音。 “咚——”是欧德任大钱宁将他撞下楼梯,摔砸在一楼食尸鬼群上的声音。 浮士德隔着耳麦啧了一声:【鬼精的小子。】 下一刻,几乎所有散布在宅邸内纵火的食尸鬼都被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吸引,猛地汇聚向欧德跌落的方向。哪怕钱宁宅邸外根本没人守门,也没有一个想着“有敌人入侵!趁着火没烧大快跑”的。 一层又一层的食尸鬼压上来,构成了效果最好的屏障。 欧德仗着有特制西装防身,沉稳精确地将伯.莱塔弹夹里的剩余十四发打完,在新补上来的敌人冲他露出狞笑时微微挑眉,将枪一晃。 血红诡异的暗光在伯.莱塔的枪声上流淌而过,下一刻,欧德在敌人骤然瞠大的瞪视中端起代替伯.莱塔出现的fn mag机.枪: “嗵嗵嗵嗵……” 如果被特质子弹射穿头颅的食尸鬼还能说话,祂们死前多半得骂一句“我草”。 然而纯粹暴力与火药的倾泻下,食尸鬼只是一波又一波地倒下。直到外层的食尸鬼逐渐从迅速塌下的人塔中察觉到不对,意图跳起来逃跑,欧德才扛着低速榴.弹炮筒朝向上方的人塔: “轰——!” 低速重弹的侵彻效应霎时在人塔上贯穿出一条甬道,顺道在钱宁宅包裹在烈火浓烟中的天花板上轰出个直贯夜空的豁口。 欧德这时才丢下炮筒从甬道中敏捷地攀跃而出,绿色的眸子在明灭的火光下骤然亮起,眨眼从宅邸前门吃到后门,将最后想逃的食尸鬼填入腹中。 “呃……”大钱宁昏昏沉沉地拖着被机.枪打得破破烂烂的身体从尸堆中爬出来,刚抬起头,就瞧见宅邸后门橱柜上,仍穿着一身毫发未损、就是有点染色的西装的红发青年,正优雅地跷腿坐在那上面,慢条斯理地吸完最后一颗他同胞的脑髓。 光影的分割线恰巧落在他撑在柜台上漂亮峻瘦的手上,明暗不定的火光将那一滴滴顺着白皙手指滴落下的血滴照得像醇厚的葡萄酒。 大约是听到他发出的动静了,那红发青年忽地转头看向他,“吧嗒”一声将头颅丢开,探出浅色的舌尖轻舔了一下指尖的血,妖谲的绿光在眸底湖波似的滟潋: “还想上我吗?” “……!!”大钱宁的头发几乎都要在惊怒中直竖起来,他想动,然而明显被改造过的aw狙击已经瞄准了他的胸膛,红点定在他的心脏处,仿佛已经钉死了他的死亡,“我真该……” 他恨得咬牙切齿。 “真该什么?”欧德从矮柜上轻巧地跳了下来,面不改色地跨过满地尸骸,走到大钱宁面前蹲下,“真该在卧室里那会儿就上了我?” 欧德真心实意叹了口气:“是你不争气啊,我还挺喜欢你这张脸的。” 这么缱绻地说着,欧德的指尖轻轻划过大钱宁的咽喉。 银亮的刀芒在灯光下一亮而灭,最后一只食尸鬼就这么“噗通”一声僵直地栽倒在地,漂亮的头颅骨碌碌从尸山上滚下地面。 【可惜了。如果没有老食尸鬼在那儿守着,就这帮食尸鬼对书房的看重程度,说不准还能搜出更多情报。但——你传回来的这些也够了。去找小钱宁——】 第58章 “乓!!” 隔着火海,后院忽然传来响亮的枪声,打断了浮士德的指令。 “……!”欧德倏然起身,不等浮士德发话,抬臂掩住脸,仗着西装的保护闯过火墙,冲进后院。 就见被火包围的草地上,本该早就撤离的小钱宁正骑压在他父亲身上,用枪抵着对方的太阳穴,因为情绪激动,几乎浑身都在发抖: “你终于没有依靠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啊!?”小钱宁低低咆哮着,泪水滴落在被火焰扭曲的灼烫空气里,“你不会再是我的噩梦了……不会再是了。” 他缓缓俯下身,将自己的头颅贴在父亲的头颅边,梦呓似的低语:“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等等!”原本已经停止挣扎的老钱宁再度挣动起来,“你要做什么?!谁要你跟我一起死了,滚,快给我——操!谁他妈把你喂得一身牛劲儿?!” “……”欧德的目光在这对父子身上来回了几趟,某一刻忽地落在居高临下地欣赏父亲挣扎,满脸讥诮的小钱宁脸上,之前那在脑海中飘渺不定的倒影骤然清晰,“——等等,住手!” 他果断掏出怀里的烟灰缸攥住,猛然冲过去,狠狠砸在枪膛上,下一刻又反手一记砸在小钱宁的脑壳上:“出息了?!之前欺负个人都要特地挑有我在的时候才开演,现在杀人倒是不等我来阻止你了?” “你做什……把枪给我,你把枪还给我!!”小钱宁低吼着扑向欧德,“你知道什么!?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渣滓,放纵那些怪物一个一个,把老屋里的人全部害死,就是他害死了我母亲!!” “……”地面上,因过于病瘦而挣扎不得的老钱宁浅色的瞳孔倏地缩了一下,须臾后忽地闭上眼,唇畔勾起一个惨淡的浅笑,“所以她是真的死了。……真死了……” “你装什么呢!?”小钱宁被欧德攥住了手腕,没法攻击,只能拼命捣腾着用脚去踹地上的仇人,“那毒药不是你每天喂她喝下的吗?!每次你从她房间里离开,她都狠哭过一场,咳血比你没去前更厉害!” “我真不明白……你在这儿装什么深情呢?真深情的话,你为什么不放我妈走?!她离开这个鬼戚戚的老宅,一定能活得比跟你在一起活受罪快活一百倍!!” 老钱宁像是被鞭子抽了似的瑟缩了一下,但在小钱宁倾泻出更多诛心的咒骂前,欧德略微提高声音制止:“等等等等,让我捋一下现在的情况。所以——按照小钱宁的说法,你的母亲是个缠绵病榻的弱女子?认真的吗?” 小钱宁简直要被气炸了:“你懂什么我母——” 欧德垂头在手机上拨了拨,翻出一张照片放到小钱宁面前:“这是你母亲吗?” 小钱宁:“亲……” 小钱宁顿住了,僵直几秒后猛然惊疑交织地瞪向欧德:“你是怎么——” 他话没能说完,一直躺在地上的老钱宁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忽地爆发出了之前没有的力气,猛地将小儿子往旁边一推,紧紧攥住欧德的手腕,顾不上是否体面、是否狼狈,半爬半拖着自己的身体到欧德身边:“她……” 老钱宁又呼吸急促得让欧德都害怕他真厥过去,好在这位久经商场的大鳄很快压下自己的情绪,只是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法老的军装照,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她,看起来过得很好。……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呃……现在是什么情况?】浮士德在耳麦里狐疑,【你不会告诉我法老是这病秧子的妻子吧?——法老看起来和‘狠哭过一场’、金丝雀、病弱的妻子哪一点吻合?!?】 “你不觉得小钱宁居高临下讥讽的那个角度非常眼熟吗?你没被法老踩过?”欧德迅速编辑短信,给法老发了询问意见的消息,旋即看向因为急转直下的意外,打破了悲情剧氛围的父子俩,“所以——很明显,关于过去的某段往事,你们之间存在着非常深的误解。” “你们……还想继续在这儿蒸桑拿?或者我们也可以找个更凉快的地方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手机嗡地一震,欧德瞥了眼法老的回信,抬起头补充道:“——在我的教官的见证下。” 小钱宁:“……你的什么??” · 十分钟后,gorcc伦敦据点内。 专门单开的会议室里乌烟瘴气,浮士德跟嘬糖似的猛嘬雪茄,忍了半分钟终于忍无可忍:“你们打算就这么互相瞪视到什么时候??天大的委屈不说出嘴没人懂的好吗,谁也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那个——欧德!是你的熟人局,你来牵头一下。” “呃……”欧德瞟了好几眼环臂靠在会议室门边,虽然维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但眼神都快把据称是她合法丈夫的男人扒光上了好几遍了的法老,甚至有点担心这位真会把人摁倒在会议桌上来一发。 “我认为老钱宁先生的立场存疑……实际上和发现小钱宁长得和法老很像无关。” “一个非常清楚的逻辑——当老宅被敌人闯入时,老钱宁先生在果断脱身后却没有立刻逃离,而是留到了战斗结束,被小钱宁摁在草地上那一刻。” “很明显,老钱宁先生是能够预料到被袭击后,整座老宅都将会淹没于火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走了没有食尸鬼拦截他的那条路——破窗而出,但又折返回了都是食尸鬼的一楼,就为了能把小钱宁拎出来。” 法老登时吹了一声口哨,落在撇开脸、不肯看她的老钱宁身上的眼神更饶有兴致了。 别的不提,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老钱宁这挂的清冷斯文美人的确很戳法老的好球区,再加上单亲父亲、冷漠被误解仍然会去救孩子这个标签,这好球区估计都快被戳爆了: “好吧——我来接欧德抛的砖。” 法老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下,恰好挤在老钱宁身边:“大概在9年前,我在埃及的一座边陲小镇上醒来。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除了很多刀具留下的伤,还有血糊糊的手指——” 小钱宁瞬间坐不住地想开口,被法老一个眼神镖静音了。 法老接着盯她的合法丈夫:“在加入gorcc后,我试过追踪那些伤害我的歹徒,也许能找回自己的身份,但只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他们是一伙流窜在世界各地的人贩子,专门收那种卖妻卖子的‘货源’,被一批‘货’捅死了。” “——那不可能!!”小钱宁实在没能忍住,猛地蹦起来说,“我托付的明明是一支正经商队!他们和我签了合同,会把你送到远离欧洲的地方,我也给你准备了钱,很多现金!” 法老看向小钱宁,眼里带着对小蠢货的怜悯:“我恐怕就是这‘很多的现金’害了他们。你有再联系他们吗?再见过他们吗?一般来说,这种货源稳定的人贩不太可能就为了一个货物袭击整支商队,最后还把这个到手的货给丢了。唯一的可能是当年那支商队内部起了贪心黑吃黑,或者有人单独劫了我私下行动,人贩看他势单力薄,才可能起觊觎之心。” 小钱宁张口结舌:“我……我当时,我,可我不能和他们保持联系!如果父亲根据这点联系查到你在哪怎么办?!” 一旁的老钱宁捂住了脸,大概在为逆子闹心无比。但也可能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就是更容易让教养者心软吧,没一会他又放下手,淡淡道: “你能把这个秘密瞒这么多年,装傻装得这么恰如其分,也算是没埋没我和你母亲的血脉。” 老钱宁僵着脸把听到“你母亲”这个字眼就要亲过来的法老抵开了,接着说:“……当年的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 “在你的兄长——我是说真正的兄长,出生没到十个月的时候,某个晚上我和你母……别亲了!你……” 老钱宁的脖子都红了,鬼都不敢想法老藏在桌下的手在干什么。他被恼得呛咳了几声,才在法老佯装宽容大度地举手投降后狠刮了法老一眼,磨着牙接着道:“某个晚上,我们突然发现,孩子被掉包了。” 天知道那时候还都是普通人,根本没接触过怪力乱神世界的钱宁夫妇俩是什么心情,说是天塌了也不为过。 “你母亲当即就想摔死那个假孩子,但窗口闯进一个怪物,制止了她,然后……那怪物在我们面前杀死了老管家,顶替了他……为了被换走的孩子,我们只能委曲求全。” 那段时期很难熬,他们既焦心于自己孩子的安危,又无比清楚:这帮披着人皮的怪物是在垂涎他们手上的财富,一旦银行的所有事务都能上手,就是他们也被替换的时刻。 第59章 “那时候我们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扩大产业链,一直扩大到以那群怪物的脑子无法独立运转的规模。” “我每天都奔驰在各地,你的母亲……她被记恨了。因为她差点砸死那个孩子。”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老管家就会给她送药,逼她喝下去,威胁她不配合就杀死我们的孩子。” “……”法老脸上的不正经早已变为了更深切的怜悯,“但你必须明白,被食尸鬼替换走的人类幼崽活不下来的。” 老钱宁闭了下眼睛,睁开眼后冷静地哑声道:“我们后来知道了。当我们从密大借到食尸鬼相关的书籍的时候。但那时候,你怀上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并不是出于我们的意愿。而那帮怪物不允许我们打掉他,祂们看得很紧。” “……”小钱宁听呆了,没想到自己的出生竟是这样,“但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很爱我……” “我敢打赌那是因为你真的很像你父亲。”法老拖着侧腮,半个身子都靠在老钱宁肩上,“而且你这头金色刺儿毛,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大概还挺讨人喜欢吧。尤其是对那时候的我们来说。” “他是我们的希望。”老钱宁估计这辈子没在儿子面前说过这种话,刻意地避着小钱宁的眼神,“我们希望他诞生于那个阴暗的宅邸,但仍然能成长成一颗小太阳。银行的规模一直在扩张……直到他12岁。” 浮士德在一旁嘬着烟,就差再来点雪莉酒下八卦:“12岁怎么了?——哦!刚刚这小子说了,送他母亲离开的人是他找的对吧?所以……当年该不会是这小子偷偷动的手脚,伪装成母亲假死,把人送走的吧?!” 靠,这小子真行。12岁!闷声不吭的,谁都着了他的道。 浮士德敢打赌当年法老根本没小钱宁说得那么“柔弱可欺”,只是一直没跟小钱宁说过真相,大概想保护儿子的童心什么的。她刚醒来时那一身刀痕和手上的伤就证明人贩子绝不是毫无理由丢下她跑路的,多半是直接被这位的彪悍逼得不得不弃货逃跑。 欧德若有所思:“这就能解释你为什么一直装傻了——那时候你认为母亲是被父亲害成这样的,所以不能让父亲意识到是你动了手脚,不能让父亲知道你有能力在他和食尸鬼的眼皮地下策划成功送走母亲,进而产生怀疑,不然被送走的母亲肯定会被父亲找回来。” 欧德想了想:“那你演的……还挺成功的?如果不是在贫民窟里你说漏了嘴,我从没想过怎么每次你想为难人都这么恰巧被我撞见——你以前肯定也撞见过我制止类似的事,对吗?你知道我会插手,所以你特地选这样的场合开演。” “……”小钱宁哑巴了好一会,颓丧地捂住脸,“别提那些了——如果今天我所知道的这些才是真相,过去的我都做了些什么?!” 欧德在心里推演着,慢慢道:“这的确起源于一个误会,但……我不认为你做的一切是无意义的。” “如果你没有借机把法老送走,再喝十年的慢性毒,法老还有机会成为现在的法老吗?” “正是因为法老的假‘死’,让食尸鬼手上只剩下你一个能拿捏老钱宁先生的把柄,所以你才能还算顺当地活到现在。” “至于老钱宁先生——我可以肯定,虽然发生这样的意外绝不符合您的意愿,但您一定靠着这件事得到了些许讨价还价的余地,并且借这个机会拿到了足以令这帮食尸鬼不止是觊觎您的财富、也畏惧于您的实力的倚仗——否则,今天在钱宁宅里,住在主卧里的不可能是您,大钱宁也不可能因为您的一句话就走。” 浮士德探究性地看向老钱宁:“你做了什么?” “……我在密大得到了一枚黄衣之印。” 老钱宁先生解开了衬衫最顶端的扣子,清瘦净白的锁骨间落着一枚狰狞的烙印:“我告诉他们,反正我的妻子已经死了,我不介意召唤黄衣之王,拖着他们一起死。这不是硬币或者符纸,他们偷不走。我睡觉又很轻,他们没机会把这片皮肉割走。” “……!!!”法老亢奋到身边隐隐有金沙浮起,一下撑在老钱宁坐的靠椅边,低声说,“虽然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我简直太爱你这劲儿了……如果不是有人,我现在就……” “呃呃呃——!!!”小钱宁惊恐万状地猛然捂起耳朵。 他或许曾无数次想象过和母亲重聚的场面,有悲壮如当场咬舌的,但从没想过这种画面,然而在场的人精们都注意到他眼角藏着一抹湿润,源自于远比想象更美好的现实:“你们别当我面说这些啊!!” 欧德隔着长桌看着误会解开、就聒噪起来的一家人,不自觉地无声笑了一下,站直身体。 浮士德瞥了突然安静的欧德一眼,吹出一口烟,站起身勾肩搭背地和他一起退出会议室,识趣地把私人空间留给看起来相性还不错的一家人:“木雕拿到了吗?” “小钱宁光顾着杀他爸,根本没真对这事上心。”欧德刻意顿了一下,在浮士德的脸色瞬间绿起来后才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木雕,“但我能忘吗?吃‘甜点’的时候就顺手拿了。” 会议室里,小钱宁悲愤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混蛋!!我才反应过来一件事儿,我进家门的时候欧德那家伙就说想用烟灰缸砸我,他真砸了啊!!那用还是从父亲办公室里带出来的烟灰缸呢!他到底对用那玩意儿砸我有什么执念??” 上一周目的债罢了。记仇的欧德权当没听见接着往前走:“你们打算怎么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掌心中冰冷的木雕骤然一烫,底座原本坚硬的触须忽变灵活,在他掌心似是舔舐地勾了他一下。 “……”欧德的话顿住了,隔了不到半秒,就神色自然地将雕塑又揣回自己怀里,“我来吧。刚好那间觐见所也得摧毁——伦敦分部的队伍够不够在半分钟内把那座魔女之屋里的人清走?” 浮士德冲他扬眉:“你在质疑我的驭下之术?” “……”欧德不禁往浮士德的下半身扫了一眼,挖苦道,“怎么会呢,我对你的实力特别信任。” 浮士德:“……喂,我是不配合,不是我不行!我有爱人,我守身如玉懂吗?!诶!” 欧德已经摆着手走远了。 出了据点,他就直接召来阿斯顿马丁。握着换挡杆踩下油门时,更多的触须从雕塑上活过来,摸向布料下覆盖着的皮肤。 欧德眼睛都没多眨一下,在引擎轰鸣声中直接冲进炼金传送阵的金光中,下一刻,车身向下倏然坠落,稳稳地亲吻在地面上。 魔女之屋周围还有人群在吵吵嚷嚷,不愿意离开,但很快的,一场不知来处的大雾就笼罩了夜色,将伦敦笼罩在朦胧之中。 争吵声隐没了,欧德修长的手指搭在黑色皮革制的方向盘上,30秒一过,他抬手不紧不慢地放下车窗,单臂随意地垂了出去,手中拿着那尊已经活过来一半了的雕像。 ——大钱宁日记中说,像奈亚拉托提普那样的神祇,怎么可能随便和一尊平平无奇的木雕搭上连接,怎么可能为了一道卑微的人类灵魂,特意降临久未到来的伦敦? 欧德忽地绷紧手臂肌肉,将那尊已然冲他笑起来的雕像狠狠掷了出去,正对着魔女之屋的方向。 下一刻,藏在车顶的炼金改制迫击炮倏地翻上车顶,对准飞扬而起的雕像—— “轰……” 猛烈的火舌吞没了那尊不过巴掌大的木雕,也吞没了雕像后那座神祇的觐见所。 欧德就这么坐在车里,单手压着风向盘,平淡地抬眼向上看,看见熊熊烈火中,一道衣着华丽的黑色身影如同蜃影般浮现在魔女之屋前,转身看来。 欧德讥诮地冲着那蜃影卷了下唇,无声做了个口型: ‘你敢动手吗?’ ——为什么奈亚拉托提普久未降临伦敦?为什么祂会远离魔女之屋这个曾经的活跃之所? 因为那一年,塞拉尔·卡文迪许公爵搬离原本位于苏格兰的旧宅,住进了他位于伦敦的宅邸。 欧德一贯记仇,之前奈亚拉托提普逼他烧了一尊和自己共感的蜡像,他就烧一尊与奈亚拉托提普连接感知的木雕。 他甚至没留下看蜃影的反应,直接踩下引擎带动方向盘,银亮的阿斯顿马丁就在火海中倏然掉头,轰鸣着一路驰骋出火场,冲进伦敦的大雾里。 “……”焦黑坍塌的火海残垣上,满身琳琅宝石的蜃影仍停留于烈火之上,身躯的绝大部分已经随着雕像的逐渐焚毁而模糊,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紧盯着阿斯顿马丁远去的方向,就像看见了老钱宁的法老。 火焰能让神祇感到痛苦吗?也许吧。 第60章 但也许,这份灼痛让祂感到同等的亢奋,几秒后,骤然轰坍的火海中只剩下一句随风飘散的呢喃: “ya……” 我的。 第29章 恭喜了,欧德特工。…… ‘没有什么烦恼是坐在阿斯顿马丁上飙一小时车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再飚一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后,当欧德踩着油门驰骋在a413公路上, 眺望奇尔特恩连绵辽阔的自然风光时,决定将这句话添加进自己的人生名言中。 什么奈亚拉托提普、食尸鬼都被高速灌入耳中的风卷走了,他在沿途的潘恩村庄停下, 确认浮士德没有立即召回他的打算,便进酒吧享用了一杯夜间咖啡。 他在震耳的音乐声中习惯性地滑开手机,想看时事新闻又忽地顿住, 莫名想起在监护室外发生的那段对话。 也许是很长时间以来,心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好,他在变幻的灯光中思索着摩挲了一会输入键, 翻出了卡文迪许的号码:【照片.jpg】 出乎他意料的是, 手机刚被按灭就紧跟着亮起:【豌豆先生:?给我发这张照片做什么?挂在墙上的这套西装料子不好,穿着不舒服?】 欧德无声翻了个大白眼:【公司发新衣服了, 拍来让你想象一下我穿它时是什么样子。】 短信这回过了一会才弹出来:【豌豆先生:我更想想象亲手脱掉它后你会是什么样子。】 欧德啧了一声:【那你想着吧。再者说,就算真见面, 真能脱掉, 你不是也看不见?】 同一时间,远在伦敦另一端的卡文迪许庄园里。 卡文迪许坐在书房那张还留着划痕的蓝皮沙发上, 月光从落地窗洒上他包裹在西裤下的长腿,将腿上摊着的那本大部头照亮。 不过书主人的心思俨然已经不在书上了, 他看着手机微微挑眉:【请这位先生不要欺负盲人。】 【有很多玫瑰的小王子:噢。】 【有很多玫瑰的小王子:那不聊了。掰掰盲人。】 【豌豆先生:?为什么不聊,还有很多话题可谈吧。比如你今天是不是和不速之客见面了?】 欧德懒洋洋地单手撑着腮帮子, 和相隔千里的卡文迪许同款挑眉:【调情的时候谈算计可就没意思了。】 豌豆先生的问号简直要钻出屏幕:【只准你算计?】 欧德刚要回复,手机忽地弹出新消息: 【浮士德:老道格拉斯先生的尸检结束,可以下葬了。 实验室暂时未检测出异常污染的迹象, 取了部分毛发皮屑留待进一步检验。伊娃替老道格拉斯先生整理了一下遗容……你想好什么时候为他下葬了吗?如果要缓几天,可以存放在实验室里。】 “……”欧德的手指顿住,嘴角那点微笑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周围的蹦迪声依旧震耳欲聋,他盯着屏幕安静了片刻:【不。没有必要再拖延了。】 【就今天下葬。我马上回去,祖父生前就已经为自己订好了墓地。】 · 当欧德开着车回到伦敦市区时,浮士德吹起的大雾已经消散了。 并不知悉今晚发生的一切的市民们仍在夜市中川流不息,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在茫茫人海中,有一个人正在驶往一切生命最终的归处,去告别属于他的那一盏万家灯火。 银亮的阿斯顿马丁穿过灯火辉煌的市中心,又无声驶入空荡无人的海格特公墓。 下车关门时,欧德看见一具黑色亮漆面的棺椁反射着冰凉的月光,穿梭过那些始建于维多利亚时代的墓穴,穿梭过婆娑树荫和天使雕像投下的阴影,最终沉沉搁放在一块刚被挖掘开的新墓边。 “欧德!”小钱宁的金发一下从树影后冒出来,喊了一声后又意识到这样冒失并不合宜,连忙压低声音,大步走到欧德身边,“你还好吗?” 小钱宁换了一身庄肃的黑西装,领结换了白色的。他的头发也打理成了更严肃的模样,不再桀骜地支棱着:“我很抱歉过去对你说过那么多混蛋话……那都不是真心的。浮士德先生说这次的葬礼是你临时定的,我想也许你来不及邀请太多宾客,所以……我自作主张跟来了。也许你会需要有人站在你身边,尤其是这种时刻。” “……”欧德的视线转向小钱宁,显得有些木。 他想他大概还是没有准备好的。 半小时前那点畅快的、轻飘飘的愉悦,就那么突兀地从他胸腔里被掏空了,只剩下茫然和酸楚在身躯里晃荡,令他脚踩在地上,像是踏进了泥泞的棉花,地球的重力都像是在拽着他的足踝,让他不要靠近那方窄小的坟墓。 浮士德穿过灌木走了过来,无声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的,如果你还不能走出来。要求一个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从至亲离世中抽离出来,本来就不是什么合理的事。当年我走出……我变得没那么浑浑噩噩,还是在我妻子离世将近半个世纪后。” 如果欧德的情绪能再好点,他多半会问一句“半个世纪?你到底活了多久?”。 但树影摇曳中,他只是沉沉地抬眼,看了浮士德和眼巴巴看着他的小钱宁一下,就径直走向坟墓边。 ——他没有说的是,他觉得自己也许没有那么久的时间用来沉湎过去,裹足不前。 奈亚拉托提普的两次注视像座倒转的警钟,他不知道指针什么时候归零,归零之后会发生什么。 那些战火燎烟中惨叫或奔逃的身影又在他眼前晃动,欧德一步步走到祖父棺椁前停下,半晌伸手摩挲了一下光亮的黑色漆面,便向两边的gorcc士兵示意,看着黑沉的棺木微微摇晃着被送进空坟。 一抔土被洒下了坟墓,在棺盖上溅起又静止。 司仪在说话,风声淹没了那些一尘不变的悼词。 “啊——啊……”是谁在风里哭?太难听了,太狼狈了。 欧德的意识断片了须臾,再缓过神时,发现自己正被浮士德和小钱宁架着手臂,手软腿软地拖出土坑,一路拖到墓地边的石椅上半瘫半坐下,视野被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 “好了……好了。”小钱宁紧紧抱着他,将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前,双手半是安抚半是固定着他的身躯,像是怕他再挣脱出去,再跳一次坟坑,“我在这儿呢,我们都在这儿……我也想哭了。” 小钱宁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久后,他就被浮士德扒开了,一根点燃的雪茄被塞进欧德唇间。辛辣如刀的烟雾在呼吸间充斥肺腔,呛得欧德剧咳起来,咳得好像要将肺呕出来。但奇迹般地,他却在这自虐般的疼痛中渐渐缓过了因为逃避太久、压抑太久而来得格外汹涌的情绪,又过了片刻,取下唇间还剩一半的雪茄。 “不再抽会儿?”浮士德打量着他的神色,“反正你叼过的,我也不可能拿回来接着抽了。别心疼,这玩意儿哪有你金贵,你身上这西装一根线头都能买得下一座山的雪茄了。” 欧德看了眼雪茄,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这支明显掺了镇静药剂的烟掐了:“我不能每次都靠这个平复情绪。” 该往前走了。 该彻底地告别过去,往前走了。 欧德将雪茄收起来,准备离开墓地的时候扔进公共垃圾箱。随后走回墓前,这次平顺地完成了最后的悼念,看着棺椁一点一点、彻底被泥土所掩盖。 小钱宁怀揣着愧疚,硬是从此时手还微颤、不是很能使得上力的他手中抢走巾帕,将墓碑擦了一遍。 祖父睿智而犀利的目光就在相片中越过半月形的镜片和他对视,平静的神情里带着一种了然。 恍惚间,欧德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的某个下午。他和祖父坐在书房里各自阅读,半晌祖父忽地叼着烟斗说:“你该去试试兴趣班。” “唔?”被太阳晒得有点困乏,悄悄打了个小盹的他猛然惊醒,在窗台边像警觉的猫似的回头。 “你父母一直不乐意带你去上各种课程,绘画、音乐、击剑……要我说,有点过头了。你看看你现在,有什么爱好没有?”祖父嘬着烟斗,袅袅烟雾在阳光下蒸腾成金色。 他又浑身疲懒地赖回了窗台边:“当然,政治难道不是爱好吗?” 第61章 “那是你的专业。”祖父因为欧德的偷换概念不满地嗑了嗑烟斗,“我记得你小时候对什么都感兴趣,画画……唱歌……小提琴,要我说你现在也还是个学生,把这些再捡起来也不算晚。” “那有什么有趣的呢?”当时的他打着哈欠靠着窗玻璃这么说,“您大概一点也不清楚,我有多少同学愿意用他们数不尽的艺术班,换像我这样的父母天天陪我玩。” “但他们走了。”祖父说。 后来的欧德迟钝地意识到,原来在很早的时候,祖父就曾向他揭开过死亡残酷的面纱: “他们不能天天陪你玩了。你就觉得世上已经不会有任何爱好能给你带来和父母一起玩耍时得到的乐趣了?” “——欧德,我的孩子。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将来有一天我离开你的时候,你要怎么面对现实呢?” 欧德忽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着墓碑上不再会说话的祖父。 和那双依旧平静睿智的眼睛对视时,他回想起那个下午祖父最后说的话: “——你会彻底迷失的。” “你会发现你在这世上毫无牵绊,任何人和事都与你无关。你会觉得继续活在这个孤零零的世上不再有意义,你会想要死。” “但我们不希望你死。” “你觉得我,或者你的父母,会希望看到你等我们一死,就追随而来吗?” “——去为自己找到新的锚点吧。新的目标,新的期盼。” “你要知道,孩子,死亡永远比活着漫长,不必急于与我们重逢。” “……”欧德短暂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他从墓边站了起来。 风吹起衣摆和碎发,他将路上临时买的玫瑰横放在墓碑上,低声咕哝:“我要走了,祖父。” 他现在或许还没找到新的锚点,新的期盼,但他已经知晓了自己新的目标是什么。 “下次再见。” 五分钟后,浮士德的捷豹上。 小钱宁说是陪欧德,结果欧德这个情绪崩溃了一轮的人还清醒精神着,他已经靠在副驾座上睡得呼噜直打了,眼角还有红痕。 “这小子大概没见过你哭吧?估计想象都没想象过,不然也不至于一看你淌眼泪就一副傻眼的呆样。” 浮士德难得体贴地敲了敲挡板,将前后座的隔板升起来了,语气旋即从调侃变严肃: “关于捕梦小镇的勘察,已经全部结束了。我必须得说,即使有你提供的情报,依旧有很多未解之谜——恐怕有些甚至是你身在局中,也没有发现的。” 欧德还有点情绪宣泄过后的头痛,单手揉着太阳穴说:“什么?” “为防混乱,我还是按势力给你捋吧。”浮士德掸了掸雪茄,烟雾在黑色挡板上自动扭曲成思维图: “首先,是沙尘之子、大衮密社、科隆尊教会这三方邪.教教团。” “经过比对和监控调查,我们的人确认,他们都不是1888年的人,而是在今年5月,前后踏入捕梦小镇的。” “5月21日上午,深潜者组成的大衮密社进入捕梦小镇。 下午,伪装成地质学家的沙尘之子们进入捕梦小镇。 晚上,伪装成肥皂公司团体旅游的科隆尊教会进入捕梦小镇。” “……同一天?”欧德微微拧起眉宇,“会不会太巧合了?在同一天,不同势力从1980年出发,踏入困于1888年的捕梦小镇?” 浮士德耸耸肩:“这三方中,只有两方的目的是明确的——如果你提供的情报没错的话。” “沙尘之子,他们是为了救出不知为什么被困、还重伤了的夸切乌陶斯。” “大衮密社——能让他们大规模迁移,并且建筑据点,唯一的理由是他们认为那地方很适合深潜者繁衍,有利于唤醒他们所侍奉的最高神明——对,就是比大衮还要在高一个档次,受大衮侍奉的神明:克苏鲁。” 欧德皱眉:“但他们怎么知道捕梦小镇里的幻境如何?难道他们的神明也向他们托梦了?” 浮士德摊开手,表示毫无头绪:“除此之外,我们现在还没弄清楚科隆尊教会到底在小镇观测什么东西……” “说实话,三个教团两个全灭,活下来、还成功逃跑的居然是科隆尊教会,已经够让我震惊的了!” “众所周知这个教会的实力弱得惊人,毕竟犹格索托斯根本不喜欢掺和人类的事,这教团死不死的犹格索托斯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哪怕是魔法师中的精英想拜访犹格索托斯都很难成功,即使成功,也少有活着回来的。” 欧德沉凝的眼神漂移了一瞬,但很快转回来:“除了这些呢?你刚刚说,有很多我没发现的谜团。” “是的——”浮士德吹了口烟,“比如,你知道学校坍塌了吗?” “你知道学校下方的悬崖,其实整个被掏空了,但我们的人去调查时,悬崖内部的所有东西全被搬空,只剩下一个连墙皮都没留下的坍塌岩洞吗?” “……”欧德眉心一跳,“什么?——等等,也许这件事学校的校长知情。他曾经在图书馆地下掏过地下室——” “他死了。”浮士德语气里的遗憾不怎么真诚,主要是那玩意儿的罪行太多,确实挺难让人心生同情的,但凡他话里有半分真诚的遗憾,也是因为遗憾情报断了。 “就在山脚下,一个不起眼的水渠里。死相非常丑陋。” “他明显遭到了严重的精神污染,因此长出大量畸形组织。并且死的非常痛苦……即使他的五官已经变形,依旧能轻易看出他死前是饱含惊骇和绝望的。” “……”欧德眼神微动。 他还记得去图书馆那天,他本想跟校长搭话,但校长忽然匆忙跑出图书馆一去不返——那时候他认为校长可能是畏罪潜逃,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那其实就是校长最后一次在人前露面呢? 会不会,校长是被图书馆里的第三个人——或者说存在杀死的?但,目的是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逻辑悖论。”浮士德屈指敲了敲思维图上“地下室”那行字,“地下室里放置着校长的罪证,他必然不会想让任何人发现。为什么当时你们去图书馆,他却一点没阻拦?甚至也没有表露出慌张?” “……”欧德保持沉默。 捕梦小镇的谜团就像是一座矿山,掘开表层看见上层的矿石,他就以为是全部,结果深挖之下,矿山下方还藏着更深的、盘根错节的矿脉。 浮士德在一旁欣赏了一会欧德紧皱眉头的模样,才施施然开口:“但——在我们敬爱的伊娃科长高效精密地检验后,这一个谜团解开了。” “!”欧德讶然抬头。 浮士德一脸有被取悦到的神情——欧德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好嘚瑟的,解开谜团的是伊娃科长,又不是你浮士德:“我们这位校长的脑部有过被干扰的迹象——换句话说,他的记忆被抹掉过。” “谁抹的,不知道。为什么抹,可能是为了隐藏学校地下的这个大空洞。” “学校里不是有图书馆地下偶尔会传来声音的传闻吗?也许这位校长先生某天在他的小罪证室里回忆过往的光辉岁月,意外就撞破了那声音的真相,因此被删除了记忆。” “但——他没死。” 浮士德烦躁地挥了挥手:“这就很糟心了,因为我们要琢磨的谜团又多出了一个:为什么那个真相背后的人不直接杀死校长?只是抹去他的记忆?手段这么……温和无害?” 欧德忍不住又揉了下额角:“除此之外呢,还有吗?” “放心!有的是,管够。”浮士德嗤笑着吹出一口烟,显然是被“捕梦小镇这么个指甲点大的地方居然能挤得下这么多谜团”给气笑了, “再比如——你知道大衮重伤后藏身的那个海沟里,其实还曾藏着另一位旧日支配者吗?” “你知道,那洞穴深处,有一个召唤群鲨之父——就是克苏鲁的化身之一,专门庇护深潜者的神祇——有一个召唤祂的仪式,匆匆画到一半,但中途被打断了的法阵吗?” “另一个旧日支配者呢?逃了?被人抓走了?” “法阵是被谁打断的?会是打断法阵的人,带走了另一个旧日支配者吗?” 第62章 欧德木然了一阵:“……还有什么?” “钟塔。”浮士德若有所思地叩击着车窗窗沿,看得出所有谜团中,这一个谜团才是最让他烦躁的,“听完你的叙述后,我让勘察小组第一时间去确认的,就是教堂钟塔上的那个时钟,但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欧德说,“反正肯定没好事,不然你不会这个语气。” “——它坍塌了。”浮士德一拍手,仰头哈哈了两声,“多么匪夷所思!你说了你回溯了时间,将怪物在海滩——或者说海面之下击毙,那为什么·钟塔·会坍塌?哈??是被你和怪物打斗时的拳风隔着几千米吹倒了吗??” 浮士德冒完火,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情绪:“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性,或许会使得敌人——也许是很多方势力的敌人,想要摧毁钟塔。” “一个是他们不想让我们看到钟表上的回溯记录,也许那记录里藏着什么关键信息。 “另一个是你之前说的刻痕——你还记得吧?你说过,你在回溯之前好像看到那个钟塔的墙是新刷的漆,漆下面有划痕。” 欧德:“对——这件事,神父们肯定清楚吧?不然这漆是谁涂的?” 他忽地又想起什么:“……事实上,我觉得警局的人可能也清楚。我记得组织镇民撤离沙滩的时候……警长喊过不要去教堂……为什么?他一定是觉得去教堂有危险。” “我们都审问了。”浮士德露出一个礼貌微笑,“你猜怎么着?伊娃给他们做了检查,他们的大脑都被干涉过,所以即使警长的确在沙滩上喊过不要靠近教堂,他也不记得为什么了。” 欧德开始能理解浮士德怎么会被气得只会礼貌微笑了:“……但你说过的,你钻研过时间方面的魔法,你不能回溯一下钟塔的时间吗?哪怕只是一部分墙壁?” “你觉得我会没试过吗?”浮士德一下靠在靠座上,乏味地咂了下嘴,“我是恢复了一面墙的划痕,但画的全是兔子啦小狗啦太阳啦这些小孩儿涂鸦。” “你看——小孩儿乱涂乱画,教堂刷漆遮掩,特别合理对不对?那问题来了。为什么警长要特地对避难的人群说别靠近‘很正常’的教堂呢?” ——也许有人提前修改了刻画。 一个念头闪过欧德的脑海。 但浮士德肯定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一定会继续向前倒转,直到被覆盖的刻画显露出来。既然浮士德什么也没发现,那就只可能是…… 卡文迪许在海滩边回头看向他的模样再次浮现在欧德眼前。 只是这一次再回想起同一个画面,他心底生出的不再是隐约的触动,而是深切的寒意。 毒蛇的幻影再次轻轻嘶鸣着,悄然缠上他的身躯。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僵劲的身体,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还有别的谜团吗?海滩上那头黑泥怪究竟是什么?守在镇外,那个长得像鲨鱼的男人是谁?我父母的刻画为什么会出现在捕梦小镇边的孤岛上?” 浮士德摇摇头,放下车窗,出神地看着窗外滑过的灯火辉煌:“你得知道,在我们工作里遇到的谜团不是课上的题目,上课时想不明白,下课到处问问总能很快解决。” “有时候……我们追着一个毛线球大的谜团,一脚踏进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直到退休也未必能找到那个最初的答案。” 欧德顿了一下,看向浮士德:“你也一样?” “……我也一样。”浮士德回头看他,霓虹灯光在他侧脸渡上一片迷幻的色彩,“我已经活得够久了。但至今还在等待那个能让我放心安息的答案。” 浮士德的面孔逐渐朦胧在烟雾后:“你会感到害怕吗?” 欧德盯着浮士德看了片刻,也跟着向后一靠:“实不相瞒,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是永远过不了结业考,当一辈子预备特工。” 浮士德笑了起来,夹着烟笑得抖搂了一阵。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软塌塌的东西,拍在两人中间的座位上:“那我该恭喜了,欧德特工。” “你今天的实战演习完成得很出色,法老通过了你的考核。从明天开始,你就正式成为gorcc的特工,代号古老之梦,加入我的直属行动小组。” “我……应该问问这个代号有什么含义,这个小组里都有谁的,但这是什么?”欧德拈起坐垫上的那东西,因为酷似皮肤的触感而寒毛竖了一瞬,“不是说我不认得这个,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给我这个?正式特工都要戴面具吗?” “不,”浮士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是下一个任务的辅助道具。” “你不是说过来着?前一个我曾对你承诺,如果你一定要个证据,他可以带你去见首相。很遗憾他没法兑现这个承诺了,但幸运的是,我可以。” “——戴上它。明天早晨九点,到南安普顿港口见我。” ----------------------- 作者有话说:终于要开新的大型副本了!新的前夫们(?)已经出现,怎么能停滞不前!! ———— 上章关于商队的描述有暇,现已改为: 【法老看向小钱宁,眼里带着对小蠢货的怜悯:“我恐怕就是这‘很多的现金’害了他们。你有再联系他们吗?再见过他们吗?一般来说,这种货源稳定的人贩不太可能就为了一个货物袭击整支商队,最后还把这个到手的货给丢了。唯一的可能是当年那支商队内部起了贪心黑吃黑,或者有人单独劫了我私下行动,人贩看他势单力薄,才可能起觊觎之心。”】 老钱宁和法老的其中一处互动改为: 【“在你的兄长——我是说真正的兄长,出生没到十个月的时候,某个晚上我和你母……别亲了!你……” 老钱宁的脖子都红了,鬼都不敢想法老藏在桌下的手在干什么。他被恼得呛咳了几声,才在法老佯装宽容大度地举手投降后狠刮了法老一眼,磨着牙接着道:“某个晚上,我们突然发现,孩子被掉包了。”】 第30章 我得开门。 说是明天见, 但浮士德的捷豹还是老老实实开回了据点。欧德看着夜色下来往巡逻的守卫们倍感纳闷:“怎么把小钱宁也带据点来了?正常流程不是修改记忆,把人丢安置处吗?” 浮士德的眼底腾地升起两簇烧死小情侣的嫉恨之火,咬牙阴恻恻道:“你说呢?你走后没多久, 法老就把老钱宁拐单独的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了。爸妈都在据点里,我单修一个他的记忆能起什么作用?这小子不得找爸妈?还是说,我直接把他记忆删了, 就让他以为自己没爹没妈?” 正疯狂发着牢骚,捷豹“哐”地一下巨震。前座的小钱宁就算睡得再死也被撞醒了,无比惊恐地睁眼:“怎么回事?!撞到人了?!出车祸了??” “撞到你亲娘了。”大半夜的神不知鬼不觉闪现到捷豹面前, 把车撞了个缺牙巴的法老敲了敲车窗,“下车,有事跟你说。” 小钱宁还没反应过来, 浮士德先暴怒着一下推开车门跳出去了, 半途被欧德及时从后面捞住,架着他手臂劝他冷静:“冷什么静!!你看看她干的好事——” “嫉妒我吃上饱饭了就直说呗, ”法老嘚瑟得就差摁头让人思考怎么老钱宁没跟她一起出来,好在紧跟着她就晃了晃手里的资料, “一会我还得赶着去剿食尸鬼的老巢呢, 今天不约架。我等在这儿,是想通告一下组织新的人事变动的——” “其实也不大, 就是钱宁银行准备并入gorcc,老钱宁会留在据点, 加入我隶属于我的后勤小组。” “……”欧德感到意外,初见时老钱宁先生那股子厌世冷漠劲儿还留在他脑海里, 完全想象不到这位竟会一见妻子,直接携家产投奔。 不过考虑到这位那么拼命把银行做这么大就只是为了保护家人,会这么选似乎也不算奇怪。 唯一天打雷劈的只有小钱宁:“等等?!产业归gorcc了, 你们都留据点里了,那我呢?!” 小钱宁简直悲愤了,感情只有他一直是多余的那个! 法老哂笑:“产业归gorcc,又不是把银行变卖了,还是得有人管的。你爸跟着我上前线,唯一能接管银行业务的不就只有你?看到你这些年的表现,你爸和我都很相信你的能力啊。” “???”小钱宁几乎破音,“开玩笑呢吧!!前十几年根本没让我碰过核心业务,现在全丢……” 第63章 法老已经没在听好大儿嗷嗷叫唤了,转头看向欧德,难得真心实意:“谢谢。” “也许对于我来说,没有你的帮助,那些可能发生的悲剧不会对我现在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但对于这只小蠢货,还有他的父亲来说,那就是左右他们人生的灾难。” “你正在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驻扎在这座据点里的人们,都在竭力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所以当你在工作中产生自我质疑时,记住这个事实。别停下你的脚步。” 法老不是爱发感慨的性格,说完这段难能可贵的体己话,就潇洒地摆着手离开剿食尸鬼去了,留下便宜儿子独留在原地,震惊地看着老妈头也不回、仿佛完全忘了还有一个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半晌猛然扭头,悲愤地看向欧德。 感觉不关自己事,也准备开溜的欧德:“?” 小钱宁一个柔弱地歪倒,倒在欧德肩上:“你可不能不管我……你亲了我的,要对我负责。” 欧德冷静面对直男碰瓷:“上一个亲我的是你‘大哥’,现在脑袋还在火海里烧烤。” 小钱宁瞬间弹开了,下一秒整个人往下一出溜,相当不要脸地滑坐在地,死死抱住欧德的腿干嚎:“帮帮忙吧啊啊啊……求你了!!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真心的!” 小钱宁仰起脸,充满期待地冲他眨巴蓝眼睛。 欧德摸了摸鼻梁,其实有些怀疑闹这么一出,钱宁一家是不是故意的,想用这法子还情,毕竟法老很清楚他现在有多缺钱买回祖宅:“……好吧,我手头上的确有条线能帮你搭,利润应该能帮你平顺度过权力交接可能造成的资金流问题……” · 正式出任务的前一晚,欧德还在和小钱宁一起捋接下来需要小钱宁在外走动疏通的人脉,等他回宿舍,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倒头就睡,四小时后准时醒来,洗漱一番后精神抖擞地提起行李,准备出门。 “这就要走了啊……”一道睡意朦胧中带着怅惘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轻手轻脚、不想吵醒舍友的欧德讶然回头,就见舍友们揉着眼睛纷纷从被子里支棱起来,倒是谁都没下床——那太隆重了,也太耽误要出任务的欧德的时间了。 因此咕哝了一声后,他们只是各自叮嘱了一句“任务顺利”之类的话,就又趴回了被窝里。直到欧德重新拖起行李,一只脚跨过门槛时,才又听见一声带着不甘心和期慕的宣告: “我们会追上你的。我们会在同一个战场上,一同作战。” “……”欧德顿了一下,其实想说上前线也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心急,但最终他只是应了一声“好”,就轻轻带上门,离开宿舍区。 这也许是他短期内最后一次回到撒哈拉据点了,哪怕气候再炎热,也没法阻拦他生出些许分离的怅然。 他特意拖着行李多走了一截,才抵达炼金传送阵: “南安普顿港口。” 金光吞没了他,再睁眼时,他已出现在一间大概4平方米大的卫生间里。 这里装潢奢华,瓷砖上的花纹纹理都一尘不染,一扇巴掌点大的舷窗镶嵌在墙顶部的位置,显然是某艘游轮上的豪华头等舱。 卫生间里除了他以外还挤着两个成年男性。 一个是叼着没点的雪茄靠在瓷砖墙上的浮士德,另一位身着礼服,看起来五十来岁。即使身边大变活人也没有反应,依旧心神不属地不停用巾帕擦着手心,显然正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欧德很难说清自己此时看见这位中年男性后的心情,毕竟他曾那么笃定地想要加入公务员体系,又在经逢巨变之后决定放弃这条仕途。 谁也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仍然站到了这位先生面前——就是这个见面的环境不是很体面:“首相先生。” 坐在马桶上的首相先生被惊得一颤,而后才反应过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尴尬片刻,还是从马桶上站了起来,和欧德握手:“很高兴认识你。浮士德和你说过这次任务的细节了吗?” 欧德这辈子也没想象过眼下这种迷幻的画面:“呃……没有?”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首相先生紧张地再次擦了擦手,“大概在3天之前,我接到一封恐吓信,要求我中止即将在南开普顿召开的多国联合会议,署名是——” “黑色兄弟会。”浮士德叼着烟含糊的说,“你还记得这个组织吧?天天到处刺杀政要,声称要帮助即将苏醒的神祇清理世界的傻子们。” “……”欧德心想这怎么可能忘,当初他刚被gorcc从银行拖进墓地据点时,就在怀疑这帮家伙是不是黑色兄弟会的,“我们的任务是在这次会议中保护首相先生?” “也许……不止是我。”首相先生焦虑地搓了搓手,“你看——这也许是第一次,黑色兄弟会威胁的重点不是我这个人,而是一次政治会议。” “浮士德先生认为有可能那威胁信就不是黑色兄弟会寄来的,而是对这次会议持反对意见的反对党。但伪装成邪.教?哪个爱惜羽毛的政客会这么干?难道他不在乎未来的政治生涯了吗?” 浮士德显然不赞同首相先生的观点,但考虑到前不久内政部大臣才被他拉下马,他还是给首相先生留了点面子:“所以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保证会议顺利结束,在此期间不让任何一位来宾出岔子。” “那不会太难,会议地点虽然是在游轮上,但游轮不下水,停在陆地上。即使出现意外,也能快速疏散。” “当然,最好能别出意外。”首相先生补充道,眼里带着希冀,“也许你们可以在那群恐.怖分子动手前就把他们揪出来?我——” 浮士德直接推开了首相先生身侧的房门,驱赶之意不言而喻:“您该回到甲板上去了,先生。长时间消失不见容易打草惊蛇。会有人在暗处护送您回游轮。” “……啊,那好吧,好吧……”首相吭哧吭哧挪出门时的表情就像趟雷兵准备踩上雷区。 直到他走出头等舱房,浮士德才从一旁的更衣架上拿下一套行头丢给欧德:“换上。考虑到这次邪.教分子可能藏匿在人群中,对任何宾客下手,我们需要能够灵活移动的伪装身份——侍应生是最方便的。” 欧德也不是头一回在浮士德面前坦诚相见了,他迅速地更换好燕尾服,系完皮带后很不舒适地扯了扯后臀的位置:“你不觉得这有点……” 卡档? 浮士德欣赏了一会小组新成员的窄腰翘臀:“觉得紧就对了。一会儿出房间,尽量把整艘船人能去的地方都逛一遍,看能不能钓出鱼来。” “……”欧德别扭地活动手臂的动作一顿,半晌抽了抽嘴角,“……有没有可能我钓上来的未必是有实力的大鱼,也可能是有实力的金主。” “少贫嘴,”浮士德一巴掌拍在新队友的屁股上,把欧德推得往前踉跄了一下,“你还能找到第二个比这更方便的钓鱼方法?” “偷着乐吧你就,你筛人就只需要在游轮上走一遍台步,我跟伊娃没你这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就只能凭脑子大海捞针。” 两个人斗着嘴走出卫生间,浮士德推上停在套房客厅的小推车,欧德端起只剩半块蛋糕的银托盘。 推门而出后,更需要不引人注目的浮士德很快就融进了人潮中,欧德则调整了一下仪态,以只有参加宴会时才会刻意保持的站姿和步伐迈出房门。面色如常地穿过走廊时,看直了好几双眼睛。 这倒没什么,怕就怕真有那种不止是看看,而是主动上前搭讪的。欧德在心里想。 他其实挺希望浮士德的推测是对的,发威胁信的只是政敌,不是邪.教,后者能造成的伤害可大多—— “唉……”一道熟悉得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惊得欧德心里的牢骚没发完,差点弄掉了手里的托盘。 他在密大时期熟识的一位老教授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听声音像是在抓着什么人絮叨:“看见前面这个侍应生的背影,我又想起我的一位学生了——您绝对无法想象,当我得知他没有参加公务员最后一轮面试时有多么遗憾,我可以打包票!以他的能力,一定能辅佐您干出一番大事……但为什么他在最后放弃了机会呢?” “…………”欧德冷汗都要渗出来了,一方面是愧疚于不能告知真相,一方面是真的很尴尬——他还穿着脱衣舞郎似的紧身燕尾服呢!!这要是被认出来了,他宁可被人道毁灭。 第64章 欧德不着痕迹地加快步伐—— “欧德?”第二道熟悉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降临,令欧德的头皮骤然一麻。 现场安静了一秒、两秒,随后骤然爆炸! 先是欧德迈开长腿想往远离老教授的地方走;再是老教授一下激动起来,抓着住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卡文迪许连声问“你说谁??哪个欧德?是欧德·道格拉斯吗?!” 跟在卡文迪许身边的皇室保镖们顿时炸锅,立即上前想分开从野蛮的阿美利卡跑来无礼冒犯公爵大人的老教授;围在老教授和首相身边的军情五处特工也立即进行反制,要求皇室保镖们不要随便在首相先生身边挥舞威胁性武器。 【我靠。】浮士德的声音幽幽地在耳麦里响起,带着点吃瓜的意味,【你做了什么?】 【我记得那位卡文迪许公爵是你的姘头啊,都特意戴了面具了,怎么他还能认出来?瞎子的五感比常人厉害这么多?你从他身边走过他都能认出你?】 “……”欧德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企图逃避现实。 人怎么能捅这么大的篓子呢? 但这是真没办法啊,这世上可能也就卡文迪许不受他的易容影响,毕竟卡文迪许根本看不见他,分辨他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 【别装死了,赶紧把你姘头嘴堵住,难道还等着他当这么多人面戳穿游轮上有人在易容潜伏吗?】 “……”欧德活人微死半秒,还是睁开双眼,冲着张嘴又要叭叭点猛料的卡文迪许吹了声口哨,转身回到自己才出来没多久的豪华舱房前叩了叩门板,推门而入。 【?你叫狗呢?】 欧德没理浮士德,环臂抱胸靠在门边等了不到五秒,某个明知不妥、故意搞事的狗东西就迈着沉稳的脚步走进来了,进门还用泰然自若的困惑语调询问:“你怎么会在——” 侍应生凶悍地一把抢过公爵大人手中的绅士杖,大逆不道地狠抽了一棍——这一棍可一点没掺水份,换成是浮士德杵这儿,腿骨都要断成两截了。 然而身子骨非常刚硬的公爵大人只是轻抽了一口凉气,旋即顺着绅士棍一路摸上去,伸掌一下反扣住他的手腕,将他重重抵上墙壁:“胆子倒是大。不想在这船上干下去了?” 【……靠!】浮士德在耳麦那头发出被路过的情侣突然踹了一脚的愤怒声,【我警告你,这可是工作中!赶紧把他打发了,接着钓大鱼!】 “……”欧德顶着一双死鱼眼脸贴着墙壁,被抵在墙上心想,对啊,你出的好主意,让钓大鱼。现在船上最大的那条鱼是咬钩了,你开心吗? “什么东西,一直在响。”最大的那条鱼慢条斯理地从他耳中勾出耳麦,轻柔的动作几乎带出一股痒意。 下一秒,耳麦就被“铛”地丢进玄关柜上的半杯水里,随后“大鱼”高大结实的身体压上来,一点一点将他的呼吸挤出肺腔,又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转过头,将匮乏的氧气再一点点随着唇舌交缠送进口中。 “你差不多……行了。”欧德在接吻的缝隙含糊说,“我还工作呢。” “什么工作穿成这样?”卡文迪许的掌心比舌尖的温度更烫,几乎让欧德产生一种自己的确在与人类接吻的错觉,“这种服务,我是不是能先申请体验?” 欧德偏过头想拒绝的来着,话到舌尖又若有所思地收了回去,转而刻意地微微动了下腰: “如果你能从你信奉的神祇那儿套来我想要的情报——放心,太复杂的问题我不会问,毕竟我也不敢信。你只要告诉我,这艘游轮上是否真的潜伏着黑色兄弟会的教徒就行。” “……”卡文迪许的手顿住了,几秒后有些啼笑皆非地重复:“‘调情的时候谈算计可就没意思了’?” 欧德无所谓地看他:“公爵大人要是觉得没意思,也可以把我放开。” “……”卡文迪许不动了。 他的下巴压在欧德的肩窝上,偏过头思考了一阵,时间之久,几乎让欧德产生一种错觉:对方似乎格外享受与他争锋相对的过程,就像棋痴会对着棋局残本的每一步反复斟酌,再三回味:“那我如果既不告诉,也不放呢?” 他问得挺认真的,活像会议途中听众向讲演者咨询自己不理解的问题。 欧德也挺认真地问他:“那你喜欢煎.尸吗?” “……”看过钟塔上一长溜死亡登记的卡文迪许举着双手把欧德放开了,欧德都能想象到在对方的心里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大概就是那种特别薄的玻璃娃娃,来阵风都可能把他脆了。 卡文迪许思索了一阵说:“很难判定游轮上的这帮人是否属于黑色兄弟会,因为他们并没有正式加入,但这次行动的确没少接受黑色兄弟会的帮助。” “……”欧德眼神微动,几乎是下一秒就把不再有情报价值的公爵大人往旁边一排,将耳麦从水里勾出来甩了甩,对着队友沉声道,“船上的确有想搞事的人,而且不止一个。我觉得我们可以放弃在宾客中进行搜索了,这群人的经济情况应该并不理想,很可能是船上员工。” 【什么?我还以为你在和姘头亲热呢,上哪儿搞到的消息?可靠吗?】 欧德:“当然。” 这是唯一一个他能问,并且能确认卡文迪许的回答真假的问题。 如果卡文迪许和黑色兄弟会是一伙的,他会直接否定黑色兄弟会的存在,而不是为他圈定范围。因为只要圈定了范围,真假就会变得更好验证,他的立场也会展露无遗。 而如果卡文迪许和黑色兄弟会不是一伙的,他这种连自己的教团平时都懒得庇护的人,又怎么会去庇护信仰其他神祇的黑色兄弟会呢?犹格索托斯又不是奈亚拉托提普,会为了乐子胡乱行事。 欧德屈指将另一只耳麦勾出水杯,还没来得及甩水,卡文迪许的体温就从背后熨帖上来,一下将他向前压在玄关柜上。 卡文迪许微尖的牙齿叼住他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咬动,指尖隔着燕尾服并不厚实的布料写:‘你哪是小王子。小王子没有这样狡猾,你分明是小狐狸。’ 刚出水的耳麦又一次“铛”地坠入了水中。耳麦里的浮士德异常警惕:【什么声音??你没在跟你姘头亲热吧?怎么感觉呼吸不太对呢?——而且,你还没说为什么?】 “……”欧德腰腹的肌肉都绷紧了,咬着牙反过手把卡文迪许的手从燕尾服下摆捉了出来:“我得到的情报说,‘很难判定游轮上的这帮人是否属于黑色兄弟会,因为他们并没有正式加入,但这次行动的确没少接受黑色兄弟会的帮助。’” “宾客名单是各国首脑亲自拟的,以兄弟会的能力根本没法干涉,只有工作人员有空可……钻。” 欧德最后一个音节没压住,抖了一下,玄关柜也跟着吱呀了一声。 卡文迪许抵着他,在他没带上耳麦的那侧耳边几乎用气声说:‘我的服务呢?’ “哆哆哆。” 房门忽然传来礼貌的敲门声,一道苍老得有些耳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冒昧打扰,但我刚刚好像看见两位先生走进了这屋子?二位没事吧?侍应生一般不会在客人房里呆这么久?” 欧德一开始只是想去开门工作,微微发颤的手被卡文迪许攥着手腕拉回来时,大脑中才有某段记忆骤然划破混沌:“——这声音,我在捕梦小镇听到过。在我耳边,让我别跟你鬼混的那个。” 卡文迪许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哼,像是在说老不死又来棒打鸳鸯了。 而欧德脑海中划过的只有一个问题: 带走大衮身边的另一个旧日支配者、打断群鲨之父的召唤仪式,都是对他有利的事。 而在当时海底,他在杀大衮,卡文迪许还在海草丛里装柔弱,那做这些事的人会是谁? ——会是那些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们吗? 会是门口正在敲门的老人吗? 欧德向后拍了拍卡文迪许的胸膛:“我得开门。” 第31章 dwr-lus-sa……… 然而有些人自称是言听计从, 其实只拣自己乐意听的听。 “别管他,”卡文迪许漫不经心地抬手覆上他的手背,缓缓将手指挤进指缝, 紧跟着用力攥紧,“让他等。” 等毛线!还有一整个邪.教团伙正对船上这帮一无所知的政要们虎视眈眈呢,万一做完全死光了呢?!欧德反口就是一咬, 趁着卡文迪许松手迅速转身,侧跨一步抬手压上房门。 第65章 “咚!” 门外的人只能听见肉躯撞上门板的闷响,房门内, 欧德一只手还握着门把手,锁已经转开,门板却被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死死压住, 没法打开。 “牲口吗你是?!”欧德皱着眉轻声倒吸凉气, 感觉后背的骨头都要撞碎了,“让你忍忍都不行, 狗撒尿还会挑时间挑地方——唔。” “故意的是不是?”卡文迪许吻到欧德因缺氧挣扎起来,才微微分开距离, “吹狗哨就算了, 现在还敢过明路说。我要是不照做一次,岂不是很吃亏?” 【……】耳麦里像死一样安静, 那是浮士德死灰一样的心。 门外的人似乎也越发心急,这次敲得粗暴多了:“咚咚咚!!” 舱房内格外安静, 只有密不可分的深吻带出的泥泞声。直到几秒后,欧德喘息着拿膝盖重重顶了一下卡文迪许的侧腹:“行了!……等船上的麻烦解决再说。再耽误我时间, 等着煎.尸吧。” “……”卡文迪许顿住动作,半晌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退开了,“我们真该换个安全词。” “安全词要是顺耳还能有用吗?”欧德随手拽了一下凌乱的衣摆, 打开房门。 向外看时,却并未瞧见什么老人的影子,只有一名五十来岁的健壮男性穿着海军服,堵在门前。 看衣服的制式,欧德估计这位大概就是邮轮的船长。对方蓄着浓密的胡子,站得很直,坚毅严厉的眼神从上向下扫来,能吓傻一溜刺儿头: “你没事吧?我们接到客人投诉,说有侍应生被客人强拖进了这间舱房,你——” 船长的视线往下一挪,就瞅见了欧德身上这套卡档的紧身燕尾服,整张不苟言笑的脸霎时绿了,后半截话卡了半天才勉强挤出来:“你跟我走!工作的时间,乱跑什么!” 卡文迪许理着衣襟跟上来,正要发表什么高见,欧德先皱着眉左右看了看:“之前有位老人家在这儿敲门,您看到他了吗?” “我来的时候门这就没人。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还嫌客人多管闲事了吗?!”船长呵斥着转身,“快点走了!我有那么多事要忙,哪有时间耗在你身上。” 不知为什么,原本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出格的话的卡文迪许突然闭上了嘴,子夜色的眸子定在船长身上,微微歪了下头,像只见到了什么人眼不可见的画面的猫头鹰。 欧德被卡文迪许身上骤然冒出的这股子非人感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地往船长身边迈近了几步,警惕地回视某个到现在还立场未知、目的不明的家伙,免得校长暴毙的事件再次重演。 好在一直到船长带着他一路从头等舱走到无人的船员休息室,对方也没有动手的迹象,倒是船长兜头向他砸来一套全新的备用燕尾服:“赶紧换上!” 当着客人的面,船长倒是留了点体面,现在四下无人,船长脸上的嫌恶几乎浓得要扑出来:“你看看你自己穿的是什么?像个有尊严的人的样子吗!你还是不是男人?!” 船长深吸了一口气,总算稍微冷静下来,沉声道:“算了,我倒是有心想现在把你赶下船,但你要是闹起来事情可就难看了。我可以让你干完今天的工作再离开,工资也照发,但我警告你,像刚刚这种事决不能再发生!明白吗?!别逼得我对付你……这船上的客人都是要脸面的,不管你攀上谁,真扯掰出来谁都不会保你。是人财两空,从此在哪儿都混不下去,还是至少能拿着今天的工资走人,你自己心里盘算清楚。” 耳麦里传出浮士德的缺德狂笑,欧德还能说什么,只能佯装唯唯诺诺地应了,等人走出船员休息室,才巴不得地将身上这套哪儿哪儿都磨得人难受的衣服三两下蹬了,换上更为宽松舒适的新礼服,舒坦地松了口气:“少看戏,我好歹查到了情报,你们呢?” 【我也没闲着啊,】浮士德不紧不慢的声音调大了点,那些嘈杂的背景音就清楚多了,都是人被痛殴之后的呻.吟哼哼,【结合你提供的新情报,我逮着了6个人。】 【黑色兄弟会只跟他们接触过一两回,什么名分都没给,明摆着准备把这帮人当耗材使……不过,我搜了一下他们的随身物品,感觉应该还有第七个人。】 “不能直接从这些人口中问出最后一个同伴吗?”欧德并没有放松紧绷的神经。他这种当过中间人的最清楚,有时候完美计划的崩溃,只在一小颗螺丝钉的脱落上。 【正让伊娃调取船上的监控,给这帮人辨认呢。】浮士德微晒了一声,把耳麦敲得哐哐响,【好了没?伊娃?怎么今天这一路你都没什么声儿啊。】 欧德差点当场把耳麦抠下来,不敢想伊娃这会儿的脸色是什么样。 又等了两秒,伊娃冷漠得一如既往的声音才在耳麦中响起:【想死吗?别吵。打开手机,我把画面投映上去。】 【行~】浮士德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语调如此自然。然而下一秒,他就从集体通讯切换成了单独通讯。 欧德听到浮士德在那头牙疼似的说: 【问题有点大条了——我觉得伊娃不太对。】 与此同时,三等舱下层。 船长踩着比以往更重的步子,有些焦虑烦躁地踏下阶梯。 他走到这来其实没什么目标性,纯粹是在瞎逛——毕竟现在船又不在海上,根本没什么事是需要他操心的。 但他就是忍不住焦心,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船上会议厅里那些人,想这次会议。 他知道自己快退休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调遣他来这艘船当一年的船长,纯粹就是上头在心照不宣地为他的退休生涯镀金。等到这次会议结束,他就能升职进爵,不到一年后,光荣退役,荣归故里。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有种不安心的感觉……仿佛在暗处有一张大网悄悄笼住了他,笼住了船上所有的达官政要们。 但这怎么可能呢?mi5的特工们又不是吃干饭的…… “哒哒哒。”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忽地掠过前方空旷的仓库区,惊得船长一个激灵。 但他很快就凭借多年的职业经验判断出怎么回事:“小朋友!这里距离水密封门很近,很危险——诶?” 一个身穿米白色小礼服,头顶带着大红蝴蝶结的小姑娘突然从金属楼梯下的空间里钻了出来,理也不理他,直接踩着小白皮鞋啪嗒啪嗒跑上楼。他看着那孩子细胳膊细腿的,都害怕她一下脚滑,把脚卡进因为是仓库区,所以搭建得比较简陋的金属楼梯缝里。 他赶紧蹲下捞住那孩子:“别在这种楼梯上乱跑啊,我送你回父母身边吧。你是哪家的孩子?住哪号房?” “……”那孩子缓缓转头,滞涩的样子活像那头不是她自己的。 船长却没在意,他只想赶紧把熊孩子归还给能看住她的家长,于是一边将小姑娘单臂抱起,一边往楼上走:“这里可不是给你探险的地儿——诶!” 他还没往上走几步台阶,那小姑娘就跟条小泥鳅似的,直接挣掉了身上的外套,从他手中滑下去,脚在地上还没踩稳,她就手脚并用地几下蹿上了楼梯,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三等舱的走廊里。 “……唉呀。”船长头疼又无可奈何,只能追上去,“你等——” “船长。”一道嘶哑得像刹车一样变调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把他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脏惊得又超速扑腾了几下。 蓦然转身,就见一个穿着维修工制服、大概三十来岁的男人从一个集装箱后转出来,手里还拿着焊工的工具、线缆。 “你呆在这儿做什么呢?”船长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宇,严厉地呵斥,感觉自己果然还是得在船上多逛逛,不逛怎么会发现还有这么多糟心事需要他管理的,“这仓库里有什么需要你动电焊的东西?——等等,你该不会是想偷东西吧,但这仓库里保存得都是大件儿,哪有你能下手的目——” “当……” 一声钢琴的敲击音忽然悠长而震颤着,从仓库上层偏后的方向传来。 船长差点整个人都跳起来,骂到一半的船工也不骂了,直接怒火冲天地掉头往上走:“真是……真是到处都离不了人!!整艘船上就那么一架钢琴,演奏厅晚上才开,到底又是谁在到处乱跑,手贱乱摸?!” 他噔噔噔往上走的档口,钢琴的敲击音变得连贯,汇成了一首优雅下掩藏着悲郁的曲子,莫名让人联想到潮湿的雨水,雨中的海面,联想到—— “和这个世界告别吧。” 电焊的声音骤然拉响,下一刻,船长就觉脑后一凉,在茫然中身不由己地向后仰倒。 第66章 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恍惚间他忽然想…… 好熟悉。 “当……”连贯的钢琴曲戛然而止了,只剩最后一声重音完全在曲调之外,就像弹奏者忽然无力地放下手,砸落在琴键上。 与此同时,船员休息室通往三等舱的路上。 欧德在大步奔跑,之前关于伊娃的怀疑已经被暂时搁置了,因为伊娃先浮士德一步在通讯频道中说:【船长被杀了。在三等舱下层的仓库区。动手的是一名修理工……快!他拽走了船长的密钥!他在往船长室的方向——】 【?怎么了!你说话啊,我已经到船长s——】 “??”只能用腿赶路的欧德从同伴接二连三的戛然而止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妙,“怎么都不说话了?” 【……太晚了。】伊娃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冷静,【你旁边有扶手吗?抓稳吧。】 “?”欧德条件反射地抓住左手边的围栏,刚想追问,就见眼前本该是十点多钟的白日海景骤然一黑,就像整艘船都被套进了黑袋子中。 下一秒,巨大的游轮轰然一震。 无数人错愕惊诧的瞪视中,游轮的前端慢慢向后仰起,像是被无形之力吊起,驶上了一条上坡路。 【告诉我,出发前浮士德没说‘好在船不下海,随时能疏散’之类的话吧?】伊娃冷冷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声中格外清晰,【如果有,记住这次教训。假如还能活着回来,下次出任务前记得给这玩意儿嘴上贴胶布。】 “等……现在是什么情况??”欧德双手紧紧攥住栏杆,竭力在剧烈的颠簸震颤中向前赶,他想看清楚船是因为什么翘起来的,“浮士德至少能用炼金传送阵把船上的人先送下去吧!” “太晚了。”浮士德的声音下一刻就出现在他身后。 这位倒是不用像欧德一样狼狈地抓扶手,炼金术让他在颠簸倾泻的甲板上依旧如履平地:“你没看到周围都黑了吗?我们已经不在原本的空间里了。” “什么?”欧德话音刚落,就觉手掌之下一片湿漉滑润,幸好浮士德及时抬手拎住了他的后领,不然他差点顺着栏杆出溜下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突然变得难抓了的栏杆,就见原本银亮的合金栏杆不知何时变得铁迹斑斑,覆满青苔和黏腻的海草。 脚下的甲板,乃至整艘船都发生了改头换面般的变化,与其说是1980年的皇家游轮,他们现在看起来更像是身处于腐朽老旧的幽灵船上! “别吃惊,别吃惊。”浮士德特别淡定地拿手挑了一下欧德的下巴,示意他往船头的方向看,“前面那才是绝景。” “?”欧德完全不知道浮士德怎么还有心情看风景的,好像整个人都放弃挣扎了似的。 他浑身的寒毛都因为周围这全然漆黑广袤的环境而竖立了,大脑空前迅速地运转,试图找到哪有空子可以钻钻:“——那个维修工。如果把那个维修工杀死,这一切异样是不是就会停下?” 浮士德啧了一下嘴:“所以才让你看前头嘛……” 轮船再次重重震荡了一下,老旧的船身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破裂崩坍。 欧德在晃荡中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轮船刚刚是坠落在了一片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水面上,此时正缓缓向前航行——但,哪有水面是向上倾斜的呢? 他费力地扒拉着领口抬起头,免得浮士德真勒死自己。视线刚抬到轮船前端,就觉遥远的方向,有一道说不清是金是白的光朦朦胧胧地笼罩过来,温柔地抚摸上轮船满是海藻藤壶的腐烂甲板。 “那是什么……” “月、月亮?!” 轮船前端传来宾客大脑空白之下,只剩本能的问答。 欧德被浮士德提着一路往前——或者说是往上坡走。甚至不需要完全走到船头,半途他就看见某种巨大的、散发着皓白光辉的球体,正在黑暗中寂静地、缓慢地转动着,从比它小太多的船身后展露出来。 “不可能……”欧德几乎忘记呼吸,睁大双目注视随着靠近船头,更多地展露出形体的巨大星球,“这怎么可……我们没感觉到窒息,而且,月球长这样吗??为什么和我在天文馆里看到的不一样?” “我就说学校的老教材得扩充了吧?光背神谱有什么用。”浮士德对伊娃抱怨,就仿佛之前他从没说过“伊娃不太对”这种话,“‘幻梦境’,你记得这个知识点吧?” “是……?”欧德笔直地看着前方,快不能呼吸了。不光是因为轮船正越来越近地驶向月球,更因为在轮船之前,凭空飞行着两个人——或者说,两具尸体。 他们都呈现一种仰躺在水面上似的姿势,双腿微微分开,双臂自然向侧伸展。 其中一具瞠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嘴还大张着,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船长。 另一个紧闭双目,面带恬静的微笑,如果不是鲜血正从他被割破的颈动脉处缓缓飞落,在空中连绵成一条血线,他看起来几乎现在做一个静谧美好的梦。 轮船没有任何引擎声,没有划浆声。 整条巨轮的行驶都在靠这两具尸体牵引,即便欧德并没有找到任何一条绳索系在他们和轮船之间。 “……”欧德一路从后脊麻到了尾椎骨,为这看起来庄穆又诡谲的尸体拉船的场面。 巨大而缓慢转动的皓月将那两条黑色的身影衬托得无比清晰明显,周遭的死寂之下,这场面显得有几分神圣和宏大。 宾客们逐渐都不说话了,一方面是大脑空白,实在想不到要说什么,另一方面是不敢。 宇宙的广袤之下,月球的广袤之下,原本豪华的巨轮也显得如此渺小。他们几乎有种错觉,好像随便多发出一道声音,就会被黑暗中可能潜藏的怪物吞噬掉。 “……”欧德吞咽了口口水,迫使自己从这令人恍惚的大场面中清醒过来,“我记得幻梦境,钟老说那是由无数生灵的梦构建而成的、真实存在的世界。……你的意思是,我们正在幻梦境里?这个,是幻梦境中的月球?” “恐怕是的。”浮士德若有所思,“我们跟情报部的联系全断了,现在也弄不清楚这死掉的维修工究竟为什么要献祭自己,拉这么一船的人跑来幻梦境,又为什么要杀船长。” “好在这些缘由已经不重要了——他这个第七人已死,就意味着船上已经没有黑色兄弟会的奸细。我们要应对的就只有轮船外可能入侵的敌人。” 【还是有点重要的,如果能知道维修工的故事,也许能方便我们推断这艘轮船最后的落点。】 伊娃的语调依旧冷静,哪怕突然被人拽上了月球:【也有可能,我们只是在借道。】 欧德迅速反应过来:“……你是说,把我们从现实世界,拉上幻梦境的月球;再从幻梦境的月球出发往下走,回到现实世界的另一处地方?” “天才的推测!”浮士德烟点到一半一拍大腿,又把雪茄拿下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在返回现实世界时,我可以试试能不能改道,最好能直接把我们传回去,最次至少别落在修理工计划好的那个位置。” 听到浮士德有计划可循,欧德心里顿时踏实不少。然而下一刻,他就听伊娃冷质感的声音掺着几分极其少见的骇然,在耳麦里说: 【起雾了。】 · 欧德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又回到了童年。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和父亲坐在庄园后的林间,阳光透过稀疏树影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正一同缝制一条橙色的长裙。 “父亲,为什么你的手在制作木雕时那么灵活,但缝制布料时这么笨拙?”年幼的他举着缝得像蚯蚓线的布料十分不满,“再失败下去,所有的布料都要用光啦!” “唉……”父亲托着腮帮子坐在一把小矮凳上,犹豫了一会就晴转多云,转而将小小只的欧德一下抄起来,笑嘻嘻地抱到腿上,“那我们做点更熟练的事怎么样?老鹰是怎么飞的,儿子?” “认真的吗……”小小的他整个蔫下来了,不是很配合地扇了扇小短胳膊。 “哎呦真可爱!那猫咪是怎么在墙头走路的?小老鼠呢?要怎么做才能迅速穿梭过超级超级多的障碍物?” 一整个下午,原本计划是给母亲做礼物,结果是小欧德被迫进行了一场彩衣娱亲的表演。 最后结束时,父亲把像死鱼一样扒瘫在他腿上的小欧德往上扥了扥,笑眯眯道:“最后一个,哎呀真是最后一个。还记不记得鱼是怎么游的?” 小小的他要死不活的坐在父亲膝盖上,咸鱼摆腿一样撅了撅小腿。 第67章 “再摆一下,再摆一下,然后跟爸爸说——dwr-lus-sa。” 梦里,小小的他又撅了一下小短腿,不是很情愿地奶声奶气念:“dwr-lus-sa——” 梦外。 趴伏在湿漉咸腥的甲板上,眉宇、睫毛都在水雾下结了一层浅薄霜露的成年欧德忽地颤抖了一下,在并不踏实的睡梦中无声喃喃:‘dwr-lus-sa……’ 一条将近两米长的深红色鱼尾倏然扬起,重重拍打在甲板上,将藏着极光般的水雾掀出数十米云浪。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本来想写到新的前夫登场的,下章,下章一定! 第32章 还能多附赠一个情报…… 与此同时, 撒哈拉据点内。 刚跑完人脉想回来邀功、却被母亲残忍逐出房门的小钱宁捂着滚烫的耳朵,内心大骂着荒淫无度钻进随意一间多媒体教室。 讲台上的教官只淡定地瞥了他一眼,就接着给新兵蛋子上课: “克苏鲁, 目前社会上信众最多的旧日支配者之一。” “祂的头部生有触须,身体似猿,背后生翼, 根据目前所抓获的信徒描述,应当正沉湎于南太平洋之下,名叫‘拉莱耶’的宫殿之中。” “绝大多数信徒, 比如大衮密教,比如深潜者,他们活动的目的, 就是唤醒沉眠的克苏鲁……” “诶, 你说那些信徒们图什么呢?”小钱宁一边摸出手机,一边小声骚扰旁边坐得笔直的训练兵大哥, “是生怕自己活太久吗?那早上起来刷牙的时候,直接晃荡到厨房给自己一刀不就得了?要是为了永生……自己变成深潜者那副鬼样子倒无所谓, 找对象不能也找这鬼样的吧!那床上能站得起来呢吗?” 训练兵从牙缝里挤字:“多说一个字, 下课我打得你这辈子别想从床上起来。” 小钱宁撇撇嘴,一脸“哇噻你好凶哦”的无所谓表情低下头, 开始收看今日的财报新闻。 讲台上,教官的讲课仍在继续: “……不像奈亚拉托提普, 克苏鲁的化身目前只有三具,或者说, 只有三具有被观测到的记录。” “第一具化身叫做比蒙,形态是藏着类似极光一样光芒的水雾,能够让人陷入恐怖的梦魇。” “第二具化身叫做克希拉, 祂会在梦中出现。” “一旦克希拉无法在梦中控制受害者,比蒙就会在梦外吞噬受害者——所以绝大多数时候,这两具化身会共同行动。” “除此之外,克苏鲁还有一具化身,被称为群鲨之父……” 小钱宁纯把教官的念叨当白噪音,正饶有兴致地拨弄这款gorcc出品、能够同步播放电视频道的超先进手机,准备调个不是太正经的台安抚一下自己刚在父母那儿受到伤害的心灵,屏幕中的财经访谈忽地切换了画面: 【下面播送一则紧急新闻: 环大西洋首次各方会谈在南开普顿拉开帷幕。 本次会谈的主题是如何应对非法流入恐.怖组织的枪支弹药问题,然而就在三分钟前,作为会议地点的英国皇家舰船‘铁玫瑰’号忽然发生意外,舰船无故凭空消失。 目前,南开普顿港口已被封闭,详情仍在调查中。本次意外,极可能触发国际危机……】 “……!”小钱宁猛地站起来,座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与此同时,gorcc伦敦据点的战略会议室中。 键盘的敲击声和炼金术阵的嗡鸣不绝于耳。半分钟后,有人惊呼:“找到了!处长当初给欧德的那块表——现在定位在南太平洋上!” “哐——”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上半身就搭了一件老钱宁的西装外套便赶来伦敦据点的法老脸色阴沉地跨入室内,“具体点位呢?南太平洋那么大。” “南纬47°9',西经126°43'![注1]” 会议室内安静了顷刻,骤然爆发出低声碎语: “等等……这不是拉莱耶的位置吗?克苏鲁沉眠的那处……宫殿?”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不是说发威胁信的是黑色兄弟会吗?他们信奉的又不是克苏鲁啊?” “这些重要吗!?现在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地点,拉去了那么多的人,克苏鲁不会真被唤醒吧?还有那些人,那些人万一死了……” ——南太平洋上。 游轮如同一片孤叶,在海面上摇晃。 船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已经变得破旧了,就像海面下那座沉默的古老宫殿一样。 满是海草的甲板之上,有一股裹挟着绚丽瑰美的极光的水雾正缓慢的,一丝不苟地检视着自己的新领地。 在祂身后翻涌的云海中,无数宾客形同尸体般睡倒在地,时不时在痉挛中发出一声满是恐惧或痛苦的哀嚎。 但这一切都和祂没有关系。 祂记得自己是为何而登上这艘船的:‘chorazin……mg h'.(克拉辛。船上没有她。)’ ‘怎么可能呢?’另一具化身,祂的半身忧虑而轻柔地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你该再检查一遍。’ ‘我会的。’比蒙一点没觉得这是半身在拐弯抹角质疑他的能力,很自然便接受了半身的指点,‘但承诺我,你也会在梦境中寻找克希拉的踪迹。她是本体永恒不死的保障,是——’ ‘嘘……安静。别再回响本体的那些执念了,比蒙。那会让我无比担心你是否已经泯灭了自己的独立意识。’ ‘好,克拉辛。’ 甲板上,被阴阳怪气也意识不到的比蒙认真回答,无声飘远了,走向中体中央人流汇集最多的区域。 甲板下方,藏匿于通向壁球场的楼梯之下的伊娃猛然松了几口气,微喘了一会后费劲地将手长腿长的自己从小缝隙间挤出来,警惕地控制着脚下的声音,走进前方的黑暗中。 ‘llll mgr'luh ya……聆听我的声音,人类。’一道絮语在黑暗中响起,听起来像是某种柔软的海洋生物搓揉触须时发出的摩擦声,柔和而诡吊,‘我帮助你躲过比蒙的搜查,现在是你报答我的时刻了……’ 伊娃仿佛没听见似的抬手捏了下耳麦,在被捏出的尖锐嗡鸣中听见浮士德恼火的回捏:“——行了。有仇就报也不是在这种时候。你在哪?” 【二等舱那儿。我刚看见一件特奇怪的事儿——我有开辟独立空间的炼金术阵,所以能躲过比蒙的感知。但有个小姑娘——一个穿着米色小礼服,头顶红蝴蝶结的小姑娘,看起来明明是个普通孩子,却能直接踩在雾里跑!比蒙一点儿没发现她。】 伊娃几不可查地微顿了一下,一边往二等舱走一边问:“那欧德呢?他在你身边吗?” 【……别提了。】浮士德郁闷地说,【大概半分钟前,我还在他身边。刚清醒过来想带他走,他一尾巴扇过来直接把我拍进了地下二等舱!肋骨都断了几根……我还躺在二等舱里长骨头呢。】 ‘他在……说谎……’那道絮语又在伊娃身边浮动,‘他完好无损,正在二等舱等待你……这是个陷阱。’ ‘——杀了他!他发现你和我之间的联系了!别管甲板上那个人类了,克拉辛从未——’ · “——放任任何人活着离开我的梦境。” 梦境中的小树林中,阳光依旧明媚。 原本还乐呵呵的父亲紧扣着欧德的手臂,将人背对着祂紧抵在粗粝的树上,声音温和如水:“你是怎么认出我是假的的?” “……”欧德用力挣动了一下——他在意识到身后的父亲是假的的时候就打破了桎梏,变幻回了成年的样子,“我父亲从没教过我念那种奇怪的咒语……那是什么意思?!” “从没有?”‘父亲’似有些惊讶,比欧德高壮出一个头的身躯微微弓下背,在欧德满脸厌恶的避让中将鼻尖探到欧德的锁骨处轻嗅了一下,“很清晰啊,是那群德鲁伊[注2]的气味。一名德鲁伊怎么会不教孩子变身的咒语,只单纯带他玩儿过家家?” “……?”这的确是欧德未曾设想的回答。欧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皱眉,想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敌人,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仍顶着父亲壳子的暴徒一下攥住脑后的红发,用力撞在满是裂隙的树皮上,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dwr-lus-sa,德鲁伊的语言,意味水、流动、本质,一名德鲁伊在变身成游鱼前,就会念这样一段咒语……” ‘父亲’的手掌顺着他的后腰慢慢压向他的大腿侧,柔声问:“你想看看自己现在在真实世界里的样子吗?” “……”欧德一句话都没吭,反正看不看又不听他的。 他现在只在想两件事:第一,套着他父亲壳子的敌人是谁?他推测是克拉辛,毕竟在昏厥前他看到了比蒙那极具特色的水雾。但万一在他昏厥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晓的事呢?还是需要进一步确认。 第68章 第二,不管敌人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能否利用? 种种心思在脑海中流淌,当他忽觉自己自胯骨以下,每一寸皮肉、骨骼都在发烫融化时,他当即故意压着声音低喘了一声,整个人无力似的沿着橡树向下滑落。 身后的人似乎并未过多怀疑,手臂揽过他的腰。不知有意无意,揽得很松,还带着他向远离橡树的方向后退了几步,弄得他不得不转身攀住对方的脖颈,再在触及那张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蓄着半长深红色卷发的脸时脸色骤青,满脸厌恶地挪开视线。 “漂亮的表情,希望你一会儿也能坚持。”敌人一点换脸的打算都没有,让欧德产生某种不是很好的预感,能推演出的几条可能性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想看看自己的腿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来吧,看一看。一会儿,它可能就没有现在这么好看了。” “……”靠,变态玩意儿。欧德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立即冷着声音故作倔强,“你到底是什么?想做什——啊!!” 下腹处骤然传来一阵剧痛,鲜血从被拔出的鳞片下汩汩涌出,将深红的鱼尾染得越发秾丽。 垂落的鱼尾颤抖起来,在阳光下殷红浓郁得像烛光前流淌的血滴子。敌人抱着他坐上一旁低矮的树桠上,如果不看那片被生生拔下的鳞片,他因吃痛而蜷缩靠坐在对方怀中的姿势甚至称得上亲密。 “你想……要什么?!你不说……我怎么能回答!”欧德苍白的唇颤抖着,每一个都像是在剧痛的喘息间,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你真的不知道?”贴在他耳边的胸膛因为低笑震颤起来,笑声竟有几分完全说不通的愉悦,“你身上有股浓重的、大衮死亡前的诅咒气息,还有克希拉的味道……大衮是你杀死的,是不是?克希拉也是你带走的……对不对?” “我没——啊!!” “克希拉在哪?” “我不知……!不要!别拔了……我、我听说,那天是有其他人破坏了召唤群鲨之父的仪式,也……也许就是那个人带走克希拉的,我真不……不,不!求你了,求你……你、你是克拉辛对不对?不要拔、不要拔了好不好……” “……”克拉辛原本没有丝毫波澜的微笑在欧德瑟缩着将自己挤进祂的怀里,哀求时呼出的气息喷洒在下颌上时微微变了一下。有那么一瞬,在被啜泣着呼唤名讳时,祂原本用以给受刑者增加精神痛苦的伪装像蜃影般晃了晃,喉结微滚。 下一秒。 “哦……所以你的确是克拉辛。” 怀中本还在畏惧发抖的人鱼忽然拉长了语调,语带兴味,之前让对方痛得死去活来、骨气都抛下了的疼痛好像突然就不算什么了。 试探目的、确定身份,两个目的都达到的欧德顶着克拉辛倏然可怖起来的眼神,甚至还有闲心轻佻地亲了口对方终于打破伪装,裸.露出来的黑橙色横瞳:“你的眼睛也挺漂亮的,记得多有空看几眼。嗯?” 指尖刃从袖中无声划出。 欧德向后一跃的同时,毫无犹豫地用利刃割断自己的咽喉,修长而锐利的华美鱼尾摆明是故意地一甩,尾鳍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糊上克拉辛的脸。 下一刻,他骤然从梦魇中惊醒,在甲板上“嗬”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旋即捂着前一秒还在漏风的脖颈翻身坐起—— 他没能坐得起来。 云海般的水雾如有实体,磐石一般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令他才扑腾了一下就又倒回甲板:“——要搞就快点儿。” ‘?’这绝对是比蒙遇到的唯一一个反应这么奇怪的人类。祂甚至并不理解“要搞就快点儿”是什么意思,也无从产生任何误会,想要按部就班地将克拉辛未解决的目标吞噬殆尽时,原本自称“躺在二等舱长骨头”的浮士德单手抄着口袋,踩着残缺的炼金术阵浮升而起。 他吸了口雪茄,用指尖带着金色饰物的左手拈下,随意地冲着压在欧德胸膛上的瑰丽水雾丢去: “能点火了啊,伊娃。” 下一刻,一枚巨大的、树桠形状的符文在甲板上骤然亮起。 翻涌的云海仅仅明灭不定了数秒,就在顷刻间消隐无踪。 甲板上安静了一秒,下一瞬—— “嘶!!嘶!!”欧德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飞快掸掉失去比蒙的遮挡,直接落到他胸口上的雪茄。 刚装了个大的的浮士德也疯狂抽气,一边使劲甩着左手,一边几乎跳着脚哀嚎:“烫……嘶,烫!!” 他戴着金色饰物的那两根手指都开始冒烟了,欧德甚至闻到了一股肉糊味儿。 欧德对浮士德抱有很高的期待:“你们刚刚把比蒙干掉了?” “那我被烫糊的就不只是这两根指头了。”浮士德挺郁闷地蹲下身,垂涎半晌,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丰美的鱼尾,登时被敏感的欧德抽了个劈头盖脸。 冰凉滑腻的鱼鳍摩挲着脸下滑走时,浮士德的脑袋还忍不住跟着鱼鳍往远伸了伸,颇有点恋恋不舍地摸了面颊:“不是我说,你该检点一点,不要随时随地就刷来一个性.暗示。” “……???”欧德本还在琢磨克拉辛提到的德鲁伊一事,闻言不禁回头,瞪视浮士德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色.胚,“我刚扇完克拉辛一尾巴,人家怎么没说什么性.暗示?” “你给祂时间说了吗?”浮士德嗤笑,“你就看祂下次碰面的时候想不想上你就完了。——说认真的,你这鱼尾巴能收得起来吗?” 浮士德收敛起神色:“托你猛拉仇恨的福,敌人被击退了,也没人死亡。疯是疯了几个,但也不算没治。” “我们把所有人都聚在了中央宴会厅里,方便保护——趁着比蒙被刚刚那旧印阵恶心得够呛、不想卷土重来的这点功夫,抓紧去复盘一下吧。我感觉,这艘船要面对的不仅是比蒙的威胁,还有更多的危险暂时没有浮出水面。” 欧德神色慎重地点点头,在地上坐了几秒后:“——所以,你知道德鲁伊的变身咒语吗?” 浮士德:“……呃……伊娃!伊娃!你知道吗?” 伊娃幽幽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来:【如果这艘船上的电脑能联网,我能知道。但很遗憾,以现在的条件,我现在只能给你们找电鳗,连渔网。】 “……”欧德和浮士德一起缓缓地、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一分钟。 两分钟。 伊娃:【……?你们在等什么?】 浮士德吭哧,眼底闪烁着稀薄的希冀:“……也许风吹干,鱼尾就会变回腿?” 欧德抹了把脸,不是很情愿地低声说:“你们……谁方便,帮我把卡文迪许喊来吧。” 浮士德:“?啊?叫他做什么,他是德鲁伊?” 欧德舔了下因为长期脱离水环境有些干涩的嘴唇:“他要是愿意,应该可以吧……?” ——十分钟后。 卡文迪许用据称来自于神祇的力量还原出的豪华卫浴里。 欧德窝在对人类来说很宽敞,但对他来说有点窄小的浴缸里无聊地拨了拨水上泡沫,半晌“哗啦”一下扬起深红色的鱼尾,仔细欣赏了一番自己在暖黄色灯光下闪耀得像流淌着血滴的红宝石的大尾巴。 “吧嗒。”卫浴门轻轻一响被打开了。 欧德立马又“哗啦”一下放回尾巴,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对话声: “您……确定女王一脉曾有过德鲁伊的血统?”是浮士德怀疑历史的声音。 “是我母亲那一脉流传下来的。……你们继续留在这里,宴会厅不会有危险吗?” “呃……好吧。但答应我,在十分钟内把我们的特工还回来,好吗?我知道您二位的感情有点……非常,干柴烈火。但现在真不是亲热的时候。忍耐,拜托,忍耐。” 浮士德不是很情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卡文迪许沉稳的步伐迈上了豪华卫浴造价不菲的马赛克瓷砖地。 欧德在看清某人进门就解开领带脱下外套时瞬间警惕,双手撑着浴缸边缘支棱起来:“等等,说了只有十——” “哗啦……” 温热的水拍打在冰冷的地面上,泡沫在华美的瓷砖纹路间留下白色的痕迹。 “不只十分钟。”直接跨进浴缸的公爵大人低声说,“你忘了,我可以向神祇借取力量。” 欧德差点没笑出声:“向你的神明借力量,用来绿祂?” “既然婚契不算数,怎么能叫绿?”卡文迪许直起腰,解开皮手套下方的系带,将手套丢开,冲欧德挑眉,“或者,你不想知道怎么变回去了?” 第69章 “……”欧德的目光在卡文迪许将马甲撑得紧绷的胸肌上停留了半秒,又一路往下看到对方劲瘦的腰臀,嘴上不是很走心地啧了一声:“你竟敢威胁我。” “你威胁我那么多回,总要允许我找回一次场子吧?”卡文迪许微微俯下身,撑在浴缸两侧的手臂肌肉线条因白色衬衫被打湿而格外清晰,最宽的那一圈束缚在黑色的皮质臂环下,卉张的肌肉几乎令硬质的袖箍不堪重负。 “……”欧德微微眯起眼睛,片刻后漫不经心地问,“没点儿别的诚意?” “你想要什么?”浴缸的水因为多挤进去的身躯满溢而出,卡文迪许抓住了欧德压在浴缸两壁的手,“的确有一件事,或许是你想知道的。——之前船长死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钢琴声。” “什么?”欧德眉心条件反射地一皱,“但我没听见,伊娃能看到监控,也没说她听——” 剩下的分析都随着变调的气息一道,被欧德死死压在嗓子里了。 卡文迪许亲吻他的耳翼:“还能多附赠一个情报……你知道人鱼最坚硬的鳞片下……就是这里,藏着什么吗?” ----------------------- 作者有话说:欧德:你好,你这附赠的情报正经吗? 【注1】:该坐标是洛夫卡拉夫特所著的《克苏鲁的呼唤》中对于拉莱耶的定位 【注2】:德鲁伊的解释在下章 第33章 真的,他觉得这就是债…… 浴室的地面被水淹了一轮又一轮, 昂贵考究的衣饰散落一地。 中途大脑短暂恍神的间隙,欧德半靠在瓷白的浴缸边,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他的手臂还无力似的垂在浴缸边沿, 小臂和上臂根部留下的淤青指痕稍纵即逝。 ——和绝大多数校园风云人物不同,欧德其实并不开放。倒不是说他反对交往自由,更多的是他对此没有兴趣—— 童年真的能给人留下经久不变的烙印, 以至于在父母去世十多年后,欧德仍旧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在校园里除了吃喝睡, 其余时间不是用来学习,就是在为未来进入政界提前铺路。 因此在面对欢愉时,他本该是拘谨的、不知所措的。 然而, 在他骨子里似乎一直藏着某种压抑已久的疯狂, 就像当年在树林里,他在母亲的辅助下第一次对着生命蓬勃的野兔开枪;在钱宁宅中, 他一定要留大钱宁一命,故意当着对方的面将对方同胞的头颅吸食干净, 再在对方愤怒的瞪视中割下对方的头颅。 也许他的父亲说的没错, 他的确是一个怪物。 那些不正常的、反人性的欢愉像汽水中的气泡一样在四肢百骸中滋滋作响,能够束缚它的只有那点子祖父教会他的、他在内心坚守的道德底线。 这就让眼下这档子事更加难能可贵了——还有什么场合, 能比眼下这种活动更适合尽情释放疯狂呢? 人鱼骤然翻身,带得浴缸中所剩无几的水骤然掀动。 卡文迪许的手稳而有力地掐住他腰际皮肤与鳞片的交界处, 没容许他砸下来:“你的上司没给你安排心理咨询,解决你这喜欢自虐的问题?” 挣扎、扭打, 欧德似乎很喜欢在亲近时增添一点类似的小元素,不管谁受伤都能让他更亢奋。 红发的特工皱眉轻啧了一声,带着点沙哑的嗓音不耐道:“不喜欢就结束。” 那也没有不喜欢到要直接结束的地步……卡文迪许的脑子里过着一些欧德作为人类很难理解的逻辑链, 攥住欧德的手腕将人重新拽进怀里。 倒霉的浴缸又裂了好几回,都被卡文迪许随手恢复。浴缸里的水没了又放,放了又没。 等到最后结束时,终于变回双腿的欧德撑着洗手池边沿缓了好半天,肌肉的不适感才被愈合能力完全消除。 停止打哆嗦的欧德微微偏头,审视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逐渐褪去皮肤上的潮红,没忍住啧了一声:“幸好你是个瞎子。” “……?”正重新系着领结的卡文迪许倍感莫名,有种好好做自己的事突然被小狗咬了一口的错觉。他放下手,虚心求教:“为什么?” “你要是不瞎,我们可能现在还没结束。”欧德很难不升起一种庆幸感,毕竟他再疯,说到底也就是个人类,后半截他就开始吃不消了。然而某个比他还记仇的家伙非得把他那几句“牲口”的呵斥罪名坐实,搞得他后半截一直在昏昏沉沉间自省:记仇真不是个好习惯。 但现在西装重新穿上身,欧德的想法又一百八十度大转折了。 他在心里冷嗤:我记仇,那都是被动反击,别人招惹我我才记。那狗东西是吗?明明就是因为有人先狗,他才骂的,他凭什么被记仇,卡文迪许凭什么记他的仇? 欧德系上最后一颗纽扣,刮了卡文迪许老大一眼,才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卫浴。 卡文迪许在冥冥之中仿佛感知到了这一眼,抬腿跟上:“我想——” “什么都别想。”欧德不客气地打断,“你要的服务我还了,再有别的什么事,先琢磨清楚捕梦小镇的校长是怎么暴毙的,再来跟我搭话。” 他没管停住脚步的卡文迪许如何梳理思绪,直接往船中段赶。 踩了一脚的海藻绿泥抵达宴会厅时,就听见紧闭的大门里传出充满愤怒的吵嚷声,浮士德和伊娃像两个门童似的杵在门外守着,看见他来了,浮士德才拿下口中的雪茄,冲他打了声懒洋洋的招呼: “呦,真没做就赶回来了啊,工作态度值得嘉奖。” “……”欧德眼神微移了一下,难免有几分心虚,“里面在吵什么?” “还能是什么,”浮士德嗤笑,“知情权、谁来负责、怎么负责……政客不就是这样?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为利益撕逼到最后。” 浮士德面色如常地说着,仿佛自己并不是政客中的一员。紧跟着他又调侃:“幸好你加入了gorcc,不然在里面撕逼的人说不准就有你一个。” 欧德挺诚恳地说:“我觉得我升职没这么快,抬举我了。还是说正事吧——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们现在的目标其实很明确:把里头这帮还在精力活现地吵架的政客们安全送回去。 浮士德捅破本来就不怎么牢靠的窗户纸,眯着眼睛往宴会厅里看:“按理说不难处理……毕竟看星星就能确认我们已经回到了现实。但伊娃刚刚试过了,我们仍然没法和据点连上线,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gorcc的增援部队……唯一一种可能是,我们被某种力量封锁起来了。” 伊娃脸色不是很好看地说:“很可能是克苏鲁的力量。我刚用六分仪、航海钟配合星星确定了我们的位置,如果这几个参照物都没出错,那我们现在,应该正飘荡在拉莱耶——克苏鲁所沉眠的那座宫殿之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浮士德调着位置,像是在寻找什么,“比蒙能被旧印阵赶走,不是因为旧印阵有多强大,而是因为这东西对于克苏鲁这类旧日支配者来说,恶心得像走在路上踩进一潭子排泄物。说真的,那阵都未必能让执着的旧日支配者离开,我们只能庆幸比蒙看起来还挺讲究的,不乐意与排泄物共舞。” 欧德面无表情地脑内消音掉浮士德糟糕的比方:“换而言之,我们要想把人送出去,就得下去杀了克苏鲁?” “——你们确定这屏障是克苏鲁弄出来的吗?也许是我发散性思维,但这种‘把所有人都罩起来’的做法看起来真的很像捕梦小镇的情况。” 欧德其实更想弄清楚自己父亲和德鲁伊——这种崇尚自然、利用自然,能够变成动物的特殊族群的关系,也想确认克拉辛说的“大衮的死亡诅咒”是怎么回事。然而外部危机在前,现在提他的个人私事就显得很不合时宜。 他正琢磨着等这次的麻烦解决,一定要抽时间把这些事弄清楚,就听门前的浮士德风轻云淡地问:“你觉得欧德这想法有道理吗,伊娃?会不会是其他力量阻碍了我们离开,阻止了增援部队赶到?” “——说起来,有些怪啊。” “你一直盯着船上的所有监控,难道看不出和那六个我抓出来的奸细交往最密切的人是谁?难道做不到在那个维修工一路从底层仓库冲到顶层驾驶舱前,控制船上的设备击晕他?” “……”欧德的耳中骤然嗡鸣了一阵。 浮士德太久没提“伊娃不对劲”这个话题,和伊娃互动得如此自然,以至于欧德几乎在一轮接一轮的事件中遗忘了这件事。 ——或者说,他的内心是希望自己遗忘这件事的。 他有些发僵地立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等等。你的意思是,原本这一切都不该发生,早在你抓住那六个奸细时就该被解决?” 第70章 “当然——不然我和伊娃为什么坐的是处长和科长的交椅?”浮士德啧了一声,从门边直起身,转身看向伊娃,并未发现欧德的反应有什么不对。 他左手始终不松不紧地掐着那根没抽多少的雪茄,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不祥地亮着:“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吗,伊娃?” “……”欧德无比僵硬地转过头,几乎像一只久未上游的机关猫头鹰,眼睛在逐渐鼓噪起来的心跳声中紧紧地、直勾勾地盯住伊娃。 他真的从未预料过眼下这种情况。更不希望伊娃真有什么问题。 他在梦中见证过对方那么多次死亡,那么多次牺牲。几次濒死,他都在对方的阻拦下停止脚步,重回人间,而现在,浮士德却说伊娃很可能在跟敌人联手? 这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不可能。 每一次,伊娃都会站在他身后。唯一能够让对方背叛他的,只有一个原因——那个他不愿去想、去承认的原因: “你被怪物占据了,对不对?” 欧德轻声说,恍然间感觉灵魂都脱离了身体,躯壳轻飘飘的,眼前已经看不到真正的浮士德和伊娃的脸了。 毒辣的火海再次在他眼前浮现,还有伊娃那张总是隐没于黑暗中,苍白的脸: “开枪。” “杀了我。” “让我作为苏联人诞生,作为苏联人死去。” “咔嚓!”伯.莱塔随着一声轻响被欧德倏然拔出,直指伊娃。原本还在对峙的浮士德和伊娃都被惊了一跳,没人意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 “呃等等等等!”浮士德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拦了一下,又赶紧捣了捣原本不打算配合,只准备冷晲一眼就装哑巴的伊娃,“看看你做了什么!快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 “……”伊娃垂眸看了眼自己研发的手枪,抬眼时平淡地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有人对监控做了手脚,让我没看到那些关键性的画面。” “谁能替你作证?!”欧德低声呵斥,攥着枪的手因过度用力近乎痉挛。 他向前一步,枪口抵得伊娃不得不仰起下颌:“没人能证明你的话。你能对我们撒谎,我们无从知晓。” ‘不要相信任何人……’记忆中伊娃的声音像条细小的水蛇,在他耳边嘶鸣,‘伟大之伊斯种族能占据任何智慧生物的躯壳——’ “给我相信你的证据。”欧德又逼近一步,枪口将伊娃下颌的皮肉抵得凹陷下去。 他重复:“给我,信任你的,证据。” 宴会厅外没有点灯,唯一的光源就是孤悬的月亮和雪茄上的那点猩红。 伊娃在愤怒中绷紧了下颌,几乎想嘲笑欧德竟然有脸拿她制造的武器威胁她,钟老那些课都上到狗肚子里去了,但讥讽的目光刚扫过去,她就对上了那双眼尾通红的眼睛,她几乎能透过那双眼睛看见欧德破碎的灵魂。 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忽然明白一直以来,浮士德对欧德的要求、教官们对欧德的要求,有多么不合理、毫无人性和残忍。 你怎么能要求一只已经粉身碎骨的瓷器修复如初呢? 它已经在那些蹉跎中面目全非了。 他们希望他找回的“他自己”,还是此时的他真正的自己吗? 是否在那无数次生与死中磨砺出的欧德,就该是现在这样披着一身布满裂纹的伪装,稍一摇晃就从裂隙中倾倒出愤怒的岩浆的模样呢? 她忽然就没法说出那些冰冷的话了,甚至匆匆避开了欧德的眼睛:“……我可以让浮士德在我心脏上留下炼金术阵。如果我背叛,他可以随时结束我的生命。” “……!”饶是浮士德也忍不住面露震惊,他这辈子都没想象过伊娃这座移动的冰山能做出这样大的让步,“呃,欧德,你先冷静一下。我说的‘伊娃不对劲’,不是说她可能和怪物联手——” “照做!”伊娃厉声打断了浮士德的解释,“怀疑不是你提的吗?” 浮士德被伊娃的厉喝惊了一跳,多少有点血冤:“你吼我做什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 “做快点。”伊娃再次打断,直接解开领口,没给浮士德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浮士德:“…………” 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遇上伊娃这么个刺儿头,更倒血霉的是这样的刺儿头现在有两个。 他一个队长能怎么办?总不能任务做一半跟队友们上演全武行吧!更何况他很清楚自己这两个队友也跟自己一样属石头的,抽多少回都改不了本性。搞得他一个本来挺有性格的人,一带队就被磨成委曲求全的老妈子…… 浮士德憋屈地将雪茄塞嘴里叼住了,一边往伊娃锁骨处画炼金术阵,一边苦口婆心——真的,他觉得这就是债,平时他是怎么欠抽的,他的组员们就会在做任务时加倍地还回来: “我只是说,你懂的。就像之前她会跑去据点抽你2000cc的血,当事情跟研究有关的时候,她有时候会掌控不好度——”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个小姑娘吗?直接踩着比蒙的水雾跑的那个?我刚刚贴着门就是想在屋子里找她。” “我可以确定,她肯定不是个正常的人类。你看——她能避开比蒙的探查,而伊娃刚好在没有我帮助的前提下,独自避开了比蒙的搜查。所以我推论——也许是那个小姑娘帮助伊娃;也许在一上船的时候,那小姑娘就不知怎么的和伊娃搭上了线,而伊娃处于对实验耗材的渴望,没有拒绝她。” “那有没有可能就是这小姑娘对监控动的手脚呢?就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也许她不在宴会厅里现身,是藏在了某个地方,想躲避什么人呢?” 伊娃反唇相讥:“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背叛gorcc,至少在背叛前我会先把爱人带走。就因为这点怀疑,你就非得在这种节骨眼上挑事,害得欧德发作——是不是和我搭档太舒服了,你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当领队?” “我忘——你……!”浮士德差点没被气笑,“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太了解你,所以我才这么笃定?你做的类似的事难道还少吗!” “不然你告诉我,之前在撒哈拉据点里,法老用来攻击欧德的那根克苏鲁的触须你是怎么得到的?你对着欧德说说,为什么一看比蒙的水雾,你就面色大变;一发现咱们脚底下是拉莱耶的宫殿,你脸都白了?难道不是因为你之前枉顾小队的禁令,趁克苏鲁没完全苏醒时偷薅了祂一把,怕这次被算账吗?!” “……”在浮士德画完炼金术阵之前,就已经从过往记忆中挣脱出来的欧德木着脸听这俩人斗嘴。 但他仍旧没有拿开枪,甚至又抵了伊娃一下,迫使她吞回了反讥的言论:“既然你问心无愧,刚刚为什么要躲开我的视线?而且,你也没解释你是怎么避开比蒙的搜查的。” “……”伊娃沉默了一阵,居然勾起一道微笑看向欧德,不无嘲讽地说,“我能制造出你的枪,你的载具,你身上的西装也是我的研究成果——你认为我制造不出能够避开比蒙的道具?” “我想看看它。”欧德没有丝毫退让。 “……”伊娃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机,“就是它。只是我还没琢磨出怎么量产的方式,所以只在我自己的手机上搭载了这个功能。——干什么这个眼神?不然你觉得有耳麦,为什么特工还要人人单独配发一部手机?光为了方便你们玩儿的吗?” “……”浮士德在旁边看得几度抬手,像是想劝欧德不要这么刚,得罪了后勤人员没好果子吃……当然他这种老油条又是另一回事。 但团队里谁都有自己的主意,他只能干咳一声,主动拉开话题,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总之,我觉得那个小姑娘很可能是破局的关键。我的直觉从没错过。或者……你们有自己的想法?” 浮士德左右瞅了瞅,最后是伊娃先踩了他递来的台阶:“我认为我们得调查为什么这艘船会被拉来克苏鲁的地盘。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黑色兄弟会信奉的神明又不是克苏鲁,他们把一大波人拉到八竿子打不着的神明领地来做什么?做慈善?” “除此之外,为什么克拉辛和比蒙会攻击这艘船?注意——祂们不是在船抵达拉莱耶上方时才攻击的。我们还在幻梦境,比蒙的水雾就已经袭来了,要不然浮士德也不会错过将船借道送回原地的时机。” “这是有点奇怪……”浮士德又把雪茄叼回去了,若有所思地靠回门边,像是宣告这场对峙的结束——至少是暂时结束,“一般来说我会建议回去审审那些动手的黑色兄弟会成员,但这回,我不觉得问那六个奸细有什么用。” 第71章 “想想吧!黑色兄弟会又不是傻子,威胁这种国际会议、直接把那么多国家一起惹毛这种事他们不可能干,所以他们派出的才是这么一堆甚至都没正式加入兄弟会的耗材。” “而这意味着,他们不会知道太多内幕。”伊娃主动接了话,仿佛一种隐晦的示好。 门前又安静了一阵,片刻后,两位前辈都遮掩着将视线投向一直没说话的欧德,场面像极了父母当着孩子面吵架,意识到惹哭孩子后连忙和好,期期艾艾地哄孩子。 当然欧德思考的东西比孩子要沉重得多。他深深地看了一阵明显没解决问题,但都表示可以暂时搁置的前辈们,最终斟酌着抛下重磅炸弹:“我想我至少能解答你们提出的一半问题。” “!” 浮士德和伊娃骤然投来的锐利目光中,欧德沉声道:“我试着套了克拉辛的话,祂和比蒙似乎是来寻找克希拉的。——你们还记得捕梦小镇的勘察汇报里有提到,大衮被我击杀的那条海沟里,其实还藏着另一个旧日支配者,对吗?我想那就是克希拉。克拉辛亲口确凿了这一点。” 克希拉是克苏鲁的女儿,因其拥有的特殊力量——能够在吞食克苏鲁后,将克苏鲁以全盛姿态复苏,而地位非凡。 大衮和海德拉这两尊深潜者的父神、母神,平时都会留在克希拉身边负责保护她,以免影响克苏鲁的复苏大业—— 当然。这是一般情况下。 谁也没想到横空出现了一个欧德,魅惑值能这么离谱,搞得本该保护小公主的有妇之夫大衮当众抢了献给小公主的新郎,不光把小公主搞丢了,连自己的命也丢了。 “等等……所以换句话说,克希拉现在在这艘船上?”浮士德站直了身体,“不然祂们袭击这艘船做什么?” “等等——”浮士德将声调又提了一档,“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小姑娘,该不会就是克希拉?但——祂为什么要避开比蒙的探知,不想被比蒙发现?以祂现在的处境,被带回父亲身边明显比留在外面要安全得多。” 伊娃耸耸肩:“也许祂只是不想不自由。” “你在跟我开玩笑呢?”浮士德无语地看向她,“问问那些怪物们,自由和活命摆在祂们面前,祂们会选哪一个?有一个跳出放弃活命选择自由的我就跟你姓。” 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欧德出神地想了会,忽然道:“——那祂一定是感知到自己被发现后会活不了命,才会选择逃避。克苏鲁的复苏会取走祂的生命作为代价吗?” “我想不是……不然祂早该跑了,不会等到这时候。”浮士德若有所思地夹着烟,用大指指背轻轻刮着下巴。 “……”欧德继续沉思。 在某一刻,他忽地回想起先前谈及大衮之死时,克拉辛流露出的那股毫无理由的愉悦:“——你们觉得,有可能会出现,神祇的本体不想让某个存在死,但祂的化身却希望这个存在死的情况吗?” 伊娃扬起眉宇,显然被这种特殊假设激起了兴趣:“正常来说……不可能。除非,这个化身产生了自己的独立意识——我是说,不是能独立思考那种独立意识,是‘希望自己独立于本体’这样的‘独立意识’。” “……”欧德冷静地思考了会,忽然看向一旁一边琢磨一边嘬烟的浮士德,“你真觉得我之前那一尾巴很性.暗示吗?” 浮士德对话题的跳转毫无防备:“啊……啊?” 他迅速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想去色.诱克拉辛吧?” 第34章 ……谁是古老之梦来着?…… 欧德回答得模棱两可:“嗯……” 其实他才刚吃饱来着——可能还有点撑, 现在尚且处于清心寡欲的状态中,并不是很想再续下一顿:“看情况吧。我先试着谈谈,不行再那个什么。” 平平无奇的特工小连招而已, 欧德甚至还淡定地想了会儿克拉辛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最好别是下面的,不然他可能就得嗑药了——某个狗东西坐实罪名坐得太狠, 他怀疑自己得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不应期。 然而浮士德却在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放下雪茄不容置疑道:“不行。这不是钱宁宅,我们都知道这么做跟自寻死路没有区别。法老训练你色.诱的课程是为了让你减少损伤, 不是让你看见像克拉辛这样的存在兴冲冲地冲上去!” 他看清了欧德脸上明显愣了一下的神色,差点被气乐了:“你是不是根本没考虑过‘小组行动’和你之前单人行动的区别在哪里?如果我们一起行动,还是要你跟之前一样独自趟刀子, 那我和伊娃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欧德回答得也挺坦诚:“那你觉得你们能做什么?” “我们能——”浮士德心一梗, 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岁月没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但当领队真能让他苍老十年,“还记得你在刚上船那会儿问船长的那句‘老人家在哪’吧?我假设, 那是你又听到了之前在捕梦小镇里听过的那道苍老声音?” 欧德接上了浮士德的脑回路:“你认为可以请祂提供帮助?” 浮士德的回答也有些模棱两可:“你之前提到过猎户座雅威, 那是非常经典、著名的旧神,一些人也许会称之为上帝。” “那些在捕梦小镇出现的‘声音’, 尤其是那个自称‘梦境新神’的小牙仙,很明显和话语里提到的, 在小镇外和犹格索托斯对峙的雅威是一个阵营。” “我们没法确定祂们对待人类的态度是怎样的,但可以确定祂们和克苏鲁这样的旧日支配者水火不容, 那道苍老声音的主人有很大的可能性愿意帮忙。” “我认为祂一定会帮忙。”欧德纠正,“祂们不希望我死,否则在捕梦小镇也不用频频指引我, 还总想插手我跟卡文迪许的……” 欧德卡住了一会,斟酌着说:“……的关系了。” 浮士德拍了下手:“那我们也许有办法将祂印出来——至少伊娃肯定有。” “你看,当你第一次和卡文迪许鬼混的时候,那道声音现身干预了,但第二次祂却没有出现。一定有什么事分走了祂的注意力,让他无心棒打鸳鸯——我猜就是因为克希拉。毕竟我们都知道在海沟里有人带走了克希拉,但当我在船上看到那家伙的时候,祂正踩着水雾到处乱跑。” “你认为是祂带着克希拉上船,却在中途弄丢了克希拉,所以一直在寻找?”伊娃的询问听起来更像个笃定的肯定句,“你想利用克希拉钓出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旧神。” 她的神色太平静了,以至于没人能看得出正有一道柔和的声音扭曲得刺耳,在她耳边尖啸: ‘你敢这么做……人类!别忘了一旦我撤消你身上的屏障,我的父亲就会立即察觉到你的存在,你会死在这艘船上!我们的生命是相连的……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可以容忍你的一些忤逆……我可以容忍你帮那个辛辣的人类到处布阵,点燃那恶心的东西……但不要将我的宽容当作理所应当。’ ‘给我你所承诺的回报……’ 伊娃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就接着前一句话神色平淡地道:“我可以试——” 瑰丽的极光倏然划破夜色,藏匿着冷光的雾海倏然从夜色尽头的海面上奔涌而来。 伊娃话未说完,神色微变:“比蒙,回来得这么快!” · 通常来说,旧日支配者如果会被旧印恶心走,那就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卷土重来。 比蒙会回的这么快,完全是因为克拉辛在数分钟前的敦促—— “我知道那体验并不愉快,但你真的放心让克希拉继续流落在外?” 克拉辛看似放松地舒展身躯,卧在大片的海百合丛间,放任那些羽状的手柄在祂身上徒劳摸寻,试图寻找可以入口的食物,又在一无所收后安静垂落,实际上祂身体的每一寸都紧绷着。 之前那条德鲁伊的鱼尾抽在脸颊上的触感如此鲜明,即使祂已沉没入梦境中的深海,冰冷光滑的触感依旧犹在脸上: “那个杀死大衮的人类仍在船上,你不担心克希拉重蹈大衮的覆辙?” “噼啪。” 一道鲜绿的电弧眨眼横贯海床,将大半休憩下去的海百合电得焦枯,在视野中留下黄色的残影。 克拉辛的眼睛眨也不眨,并没有垂眼去看那些焦黑的海百合,就像人在行走过沙丘时,不会停下脚步去看被自己踩塌的蚁穴。 祂的本体其实长得很克苏鲁很像,但像沙漠中的蜃影一样朦胧不清,摇摆不定。 类似荧屏接触不良而产生的雪花点和线条不时在祂身遭浮现,每隔两三秒,就会有耀眼灼烫的绿色电弧在祂的身躯上喷发缠绕。[注] 第72章 ‘克拉辛。’比蒙很少见地产生迟疑的情绪,“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前是……” 愚钝的、自我满足的,是本体自我的投射,没有丝毫自我意识。 克拉辛完全能够帮词汇量捉襟见肘的半身补全描述不出来的下半句,但祂依旧温柔如水地说:“我们每多耽搁一秒,克希拉就更可能遇到危险。如果祂被杀死,本体的复苏计划该怎么办?” 去吧,去为我找来克希拉。去为我送来愚昧的冒犯者。 几乎没有什么自我想法的比蒙很快在半身大段的长诗和柔声游说下重新启程,再度踏上破旧的轮船。 甲板上。 雷光骤然划破云际,将湿滑的船板照得雪亮。 滂沱而下的暴雨中,浮士德没管船身的颠簸,直接用戴着金饰的左手指尖掐灭雪茄尾梢的猩红,剩余的半根烟腾然化作一团炼金术火:“伊娃。” 浮士德绷紧了身体,将跟他同步进入战斗状态的欧德一把推到伊娃身上:“带走。我来争取时间,你们找到帮手再来接盘。” 欧德猝不及防,向后踉跄几步,总算在一脑袋栽进科长怀里前止住脚步,新奇一阵又一点没有听话打算地转身:“我拼命不行,你拼命就可以?——还是你带科长走。我先进梦,你们找人捞我!” 浮士德乍然一听简直眼前一黑,带队的最怕队里有刺儿头。更让他眼前一黑的是,还没等他呵斥呢,欧德直接一猛子扎进水雾里。下一秒,他和伊娃就木着脸听见雾中传来一声肉.体撞击甲板的闷响: “咚。” 伊娃:“……” 这位女士开始反省自己平时和浮士德组队的时候有没有这么难搞。 浮士德无比抓狂地薅了一把原本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还愣着干什么!找帮手啊!快,撇除掉炼金术能负责的部分,你还需要哪些钓‘鱼’材料?!” 与此同时,梦境之中。 欧德猝不及防撞入海中,呛了几口水才缓住势头。刚划动海水想观察四周,就听身后有某种雷鸣般的盛大声响眨眼吞没而来,金绿的闪电将深海枯黑的海床霎时照亮。 “——!” 不能在这时候死,浮士德他们肯定还没准备好帮手。 欧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银刃霎时从指缝间滑落。黑红相间的不详之光闪过后,一架手持式加农炮瞬间被他修长有力的双手稳稳攥住,头也不回地朝向后方: ‘轰……’ 轰裂的炮弹掀起巨大的水浪,将他在瞬间反推出数百米的距离。一口血雾刚从口中喷出,欧德就在呛咳中念出:‘dwr-lus-sa……咳!’ 凌厉如刀的巨大鱼尾遽然覆盖双腿,倏然成型。欧德毫无停顿地一振鱼尾,向海面上方疾游,在潮涌般疾追而来的闪电即将触及深红的尾尖前,腾然跃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了: 欧德在飞跃间转身,海水顺着他深血色的碎发和鱼尾蜿蜒滑落。 他看见有那么一小撮电流追出了海面,与此同时,鱼尾强劲的推力也令他在这飞跃而起的短暂时间内,利用动态视觉迅速捕捉到东方的陆地。 欧德的瞳孔略一扩张,旋即收缩,像是锁定了目的地的猎豹。下一刻,他直接念出恢复人类形态的德鲁伊咒语,凭着骤然拉长的三米之差,恰恰好好躲过了袭出水面的电弧! “嘭!” 人形落水,将海面砸出一片水花。欧德在雪浪般的气泡中再次切换鱼尾,如同离弦的箭,直射向东方的海岸线! 水流像坚硬的墙壁一般拍打、挤压向欧德,他没把时间浪费在回头查看敌情上,只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飞驰向海岸。 近了……两百米,一百米。只要来到岸上,脱离水域的克拉辛就会和克苏鲁一样行动迟缓,再不可能追得上他。 而在岸上缠斗的这段时间,他刚好可以跟这位一重逢就准备弄死他的家伙进行一场理性的谈判——或者,要不要试试能否直接杀死祂? 有那么一瞬,水中的欧德瞳仁微亮,轻舔了一下唇,仿佛已经品尝到了新的盛宴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 “啪……” 始终只差分毫的电流像是识破了他的念头,在最后三米的距离速度骤然暴涨!将他吞没于一片绿得发金的电光中。 与此同时,甲板上。 浮士德半跪在鲜血构画的炼金术阵中央,左手手臂处的刀伤仍在向下蜿蜒着鲜血。然而他没有在意这些,只紧盯向身旁抱着笨重的、新搭建出的蜃影仪,毫无形象地席地而坐的伊娃:“我们赶上了吗?” 站在他们身旁,拄着绅士杖的老人闻声多少有些不满:“我们当然能赶上,你在质疑我的力量吗?” 伊娃屏着呼吸,直到耳麦中传来第三人哆哆的叩击声,才倏然舒出这口气:“赶上了。” 梦境中。欧德在吞没视野的电光里毫发无伤地翻身坐起,并不知道浮士德在听到伊娃的确认后将脸埋进了手掌里,像被掏空了一样长舒了口气。 即使知道他也不会意外,毕竟他很清楚,他的决定是最万无一失的计划—— 浮士德留下独自面对比蒙,毫无疑问将支付巨大的代价。 而他只要主动踏入比蒙的水雾,即便浮士德和伊娃到最后赶不及制造出足够钓“鱼”的道具,没有被伊斯之伟大种族占据身躯的伊娃必然会为了救他交出克希拉的线索…… 他不可能输。 而现在。 欧德好整以暇地舒展了一下华美的鱼尾,度假似的微微向后,用手肘撑着沙滩,一边晾晒着红宝石似的鱼尾,一边淡定地看向电光逐渐褪去后,从海水中渐渐露出冰山一角的庞然巨物,随意拍了拍身边的沙滩: “气也发过了。我们现在能坐下谈谈了吗?” 海水因克拉辛的登陆冲上沙堤,雪浪推搡着人鱼的苍白与郁红交融的身躯。 克拉辛的视线向下垂落,看见对方仅有浅浅肌肉轮廓的身躯以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舒展着,化出鱼尾后弧度更流畅的臀胯衬得人鱼的腰线尤为瘦韧。 祂的眼前几乎还能浮现起对方骤然跃出水面时,腰胯拧身回看的模样,那一小寸苍白的腰看起来如此单薄,好像稍稍使劲,就会轻易摧折。可它又那么韧,似乎不论承受怎样的重压,仍旧能在弯折后迅速摆身,用鱼尾讥诮地甩上敌人的面颊。 欧德感到面前看不到边际的巨物向他垂下了头颅,将他笼罩在遮蔽天日的阴影下。带着些许电流感的声音包含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你我都很清楚,彼此的心里包藏着杀心。何必非要口蜜腹剑,假装友善?” 欧德感觉克拉辛说话还挺文绉绉的,不过想到文化课上有提到过,克拉辛虽然会在梦魇里逼疯那些可怜的艺术家、诗人,但也的确会激发这些倒霉的文艺从业者们的灵感,让他们创造出无可复制的惊世之作,基本可以约等于怪物版的缪斯了,对方这说话风格就显得微妙中带着点合理: “照这么说,你对杀死本体毫无兴趣?” 周遭游弋的电弧霎时暴涨,但两秒后骤然全消。 下一刻,就连面前遮蔽日光的巨大蜃影也跟着嗤然消散了,化作几缕仍掺杂着无色电流的细烟。 一道人类的身躯从浅海岸以略显笨拙的步伐,摇晃着踩着软沙走上沙滩,如墨的长发在身后随海风飞扬。 “……”哪怕是欧德都有些愕然,毕竟文化课上可从没说过克拉辛有人类形态。不过考虑到卡文迪许……嗯。欧德又能淡定地注视克拉辛用脚跟沙子打架,以一种略显狼狈的姿态向他走来了。 克拉辛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在敌人眼中的形象是否优雅,狼不狼狈。就这么蹒跚着行走时,祂的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愉悦:“见笑。这形象我也刚创造出没多久……你觉得如何?” “……”不是说没必要口蜜腹剑,假装友善呢吗。欧德挂起毫无阴霾的微笑:“很好。气质很独特。黑头发,绿眼睛,你看起来像个温吞的诗人。” 他没说“看起来和你本体一点儿不像”,那也太直白了,过犹不及。 克拉辛果然显得更愉悦了几分,真按欧德说的,单手撑着沙滩,学欧德的样子坐下来,向后一仰,用手肘撑着沙滩:“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真诚的善意和歉意……为上一次见面时,我借用了你父亲的模样。事实上,初见面时我就对你很有好感……很遗憾那时我们立场相悖。” 耳麦里,伊娃:【……这东西在胡扯什么呢?刚刚祂还想杀了你。】 第73章 欧德却感觉到克拉辛的手臂似在不经意间蹭过了他的,紧跟着,这位敌人干脆侧躺在沙滩上,单手撑着侧颌看他,顺垂的长发如黑巴洛克玫瑰的花瓣般散落,注视他的眼神柔和而专注。 欧德:“……” 上一次他见到这么以目标为导向,能为了目的而跟上一秒还打生打死的敌人眉来眼去的,还是在捕梦小镇,那个顶着破破烂烂身躯,诱惑深潜者的自己。 不由自主的,欧德的后颈一路到腰脊的肌肉都因强烈的危机感而绷紧了。他一边觉得棘手,一边面上不显地同样侧躺下来,温凉滑腻的鱼尾仿佛无意地撩拨过克拉辛的小腿腿侧:“但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不是吗?” 海浪冲刷着白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克拉辛始终噙着笑看着欧德,似乎仍在权衡利弊。 但下一刻,对方忽地撑地而起,跨坐在欧德身上。没有丝毫伪装的冰冷体温和箍在腰间的重量让欧德产生一种糟糕的错觉,仿佛被一条巨蟒绞缠住了腰脊,随时会被折断:“是的……‘现在’。” “但告诉我,我的朋友……” 克拉辛的声音轻柔如纱,压下了身。黑色的长发从他背后滑落下来,仿佛将他们与外界的明媚世界短暂隔绝: “即使你我联手,即使我们能杀死本体,但在祂死后呢?谁能保证,你不会将枪口对准我?” 耳麦里传出浮士德警告的声音:【欧德!】 欧德很清楚浮士德对待克拉辛这类怪物的态度,就连保持无视都是不存在的,更别提许诺后续会将克拉辛纵虎归山:“你想怎么保证?不论我发什么誓,签立怎样的契约,你我都清楚,那不会长——啊……!” 一声变了调的闷哼猝然从欧德嗓子眼中挤出,墨帘似的长发遮掩住了克拉辛的手。 欧德简直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但紧跟着掠进脑海的第二个想法是庆幸地松了口气,看样子自己是用不着吃药了。 行吧,反正不影响工作。欧德压住从喉间溢出的声音,继续断断续续地道:“……都不会长久。你想要得到……原本得不到的东西,就得……承受同等的风险……!” 【……?】耳麦另一段的浮士德逐渐警惕,下一刻就在欧德的闷哼声中,听见克拉辛语带笑意地轻声说: “所以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隔着耳麦。 还抱着蜃影仪的伊娃:“……” 本还因为克拉辛提出的无解问题眉心紧锁的浮士德:“……” 拄着绅士杖,友善微笑着听了没几秒,逐渐意识到不对的老者:“…………” 老者几乎稳不住脸上的神情了,半晌有些僵硬地转向浮士德和伊娃:“你们就……你们不……我们不该非礼勿听吗?!” 两个特工都顶着一张身经百战、哪怕在面前同时放一百部动作片也无动于衷的脸,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老者,回答显然不是赞同。 浮士德脸上的神情完全是沉凝的,倏地抬手单方面切断了他们这端的语音输入:“这不对。完全不对。这看上去像是欧德色诱成功了,但我总感觉不对——” “所有人都知道,对于克苏鲁这类外来物种而言,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但克拉辛是怎么做的?” “他明知道在杀死克苏鲁后,他的立场会非常危险。但他罔顾了这份危险,选择了接受风险。这是纯粹的——” “赌徒心理。”伊娃作为专业研究者,比浮士德更了解外来物种的特性,“这不可能。尤其是放在赌桌上的筹码是自己的生命。” “正常情况下,克拉辛应当宁可做一辈子的化身,无法摆脱主体,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冒这个风险。” “但祂就是这么选了……为什么??”浮士德有些焦躁地吸了口雪茄,碎发在额前憔悴地晃动。 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触及到了某种非常重要的秘辛,然而直觉并不能帮他将谜底直接揪出来。 老者呆在耳麦边站立不安,看得出来祂是非常想把这小东西给关了,最好砸了,但礼仪止住了他的冒犯之举: “为什么这不能是欧德持有的魅惑能力本就该有的效果?之前在捕梦小镇,星之彩也是违背了生存的本能,硬生生被欧德控制在原地,才导致全军覆没。” “是这样吗?”浮士德说,第六感让他仍然心存疑虑。 正沉浸在繁冗庞杂的思考中,浮士德忽听伊娃清冷的声音说:“——手机。信号恢复了。” 紧急联络瞬间打来,伊娃刚在浮士德倏然转来的注视中接通电话,就听里面传出萝拉强作镇静的声音抢着道: “科长!不好了,在您离开后,我最后检查了一次实验室的库存,发现有一份血样不翼而飞了!” “什么?”伊娃瞬间拔地而起,仿佛压在她腿上几百公斤重的蜃影仪突然就没了重量,“什么血样?!” 萝拉急道:“古老之梦的血样!” 伊娃嘴一张就要发火,火喷到一半:“……谁是古老之梦来着?” 萝拉:“……当然是道格拉斯先生啊……我的天呐!!” “哼……”伊娃老谋深算似的眯起眼睛,“谁是道格拉斯来着?” 萝拉:“……欧德。欧德!!老天,您从来不记试验标签以外的信息是吗?!” 伊娃瞬间爆发出比萝拉音调还高的怒音:“欧德的血样不见了?!?” ----------------------- 作者有话说:[注]没能找到克拉辛的来源原著,只在百度百科上找到一小段对克拉辛的描述。因此本文中对克拉辛的描述绝大部分都是私设,没有原著可对照。 比蒙的人设也如是。 【克拉辛(chorazin)是克苏鲁的化身之一,它是长眠中的克苏鲁本我般的意志,并且是克苏鲁思维中最容易接触的部分。它的真实形体与雄伟的克苏鲁相同,但是如同在梦中一般模糊扭曲,由闪烁的线条、静电干扰般的雪花与闪亮的绿色电弧构成。它在梦中会以克苏鲁的形象出现,只有在十分罕见的情况下才会于现实世界现身,不过其仍可从电子屏幕或其他具有高密度灵能与电能的区域现形。】 第35章 没用的东西。 天边骤然响过一道殷雷, 将伊娃蜿蜒着雨水的脸映照得青白交织,浮士德攥住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向前一步,声音低沉急促:“监控查过了没有?是内部的人干的, 还是入侵?!” “监控被很明显地篡改了,用来拼凑的画面开始和结束时,都有明显的雪花点, 很难说究竟是哪一方做的……” 萝拉的声音微颤起来,跟随伊娃在实验室内学习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她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那可是……整整2000cc的血啊, 如果偷窃者是想用它对付本尊呢?” “其他样本呢,全部没碰?”伊娃的脸色虽然仍旧差得可怕,但声音已恢复冷静, “我在三天前就离开实验室了, 期间除了你负责的课题,其他人的课题没有需要进我的实验室拿材料的, 现场应该还保留着原样。” “……全部,被摧毁了。所有的样本……仪器。”萝拉痛心沉重之余, 又有些小心翼翼, 她不敢想伊娃听闻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我进去的时候, 满地都是器皿的碎渣……没出三秒就出现了污染反应,被旁边的师兄姐拖去扎了整整6针才好。” “设法清除污染用掉了整整5个小时, 进去清点的时候,我们发现只有盛装古老之梦血样的器皿不翼而飞, 没有任何残渣。” 出乎萝拉意料的,伊娃听到这里居然没有发疯,甚至还无声松了口气:“那么严重的污染反应, 任何人想进去,不穿防护服、不打疫苗是不可能毫发无损的……不是内部人作案。” gorcc内部没问题,对于前线的特工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怕就怕前面拼着命,窝里藏老鼠:“敌人是冲着欧德来的……为什么?谁会这么做?” 浮士德脑海中像有某种直觉灯泡般亮了一下,又眨眼熄灭,他琢磨着这一闪而过的第六感,伸手抢过伊娃手中的手机:“汇报其他情况!支援部队现在在哪?” “就在你们所在的位置,处长。在卫星地图上,我们的定位点完全重叠。”电话另一端换了艾尔的声音,“但我们没看到游轮的影子……” “我恐怕睡在水底下那个就算没有完全苏醒,脑袋至少也从被窝里抬起来一半了。这毫无意义是克苏鲁的力量——” “你们确定,你们还处于现实中吗?有没有可能,你们正航行于克苏鲁的梦境中呢?” “…………”这是浮士德没想过的可能。他和伊娃之前的推测是或许有人在游轮周围搭建了屏障,伊娃也是照着这个方向调整的手机通讯方式。 第74章 “这岂不意味着,我们想带这帮拖油瓶离开唯一的办法,只有杀死克苏鲁?”浮士德喃喃。 “……”对面也因为深知这个条件有多不可能达成而静默了几秒。 “我们可以和你们同步对现实中的拉莱耶进行攻击——任何时候,只要需要我们的火力支援,给我进攻的信号。” 艾尔并不习惯让气氛持续沉凝,紧跟着又清了一下嗓子,故作轻松:“所以,我们那些小……老拖油瓶们现在怎么样?” 千万别乱死啊,这死了哪一个都一样完蛋! 浮士德不禁瞥向一旁让老者无所适从的耳麦:“也许在享受比蒙带来的深度好眠。毕竟该在梦里负责上刑的克拉辛现在在忙活别的事。” 艾尔:“……啊?” 浮士德很贴心地没告诉吃不到葡萄的艾尔有别人在吃葡萄:“既然现在我们除了等待谈判结果,没有别的选择,让我们谈谈别的事吧——黑色兄弟会公开声明对这次袭击负责了没?” “没有……?”艾尔还在狐疑,但职业操守让他很快作答,“这不奇怪吗?如果黑色兄弟会没打算公开宣传自己的威名,干什么匿名组织这场袭击?” 浮士德:“如果黑色兄弟会并没有打算搞这么大呢?” 艾尔:“什么?” 浮士德加重咬字:“如果黑色兄弟会原本的计划,就像他们寄的那封威胁信上说的那样,只是针对首相的呢?” “但在执行过程中,其中一个不熟悉他们——他们也不熟悉的耗材有自己的心思,篡改了原本‘绑架首相并杀害’这种完全落在他们……‘工作’范围内的计划。让这场本该和过去一样的恐.怖袭击事件变成了一场世界性的危机,所有国家的目光都指向了他们。” “呃……这牛人是谁?”艾尔那边敲起了键盘。 “潘恩。一个维修工。工友们说他总是阴沉着张死了爹妈的脸,和谁都不交谈,只知道这么一个姓氏。” 浮士德一边琢磨一边道:“除了他……还有另一件事我需要你们帮我查。” “关于那封威胁信,尽管首相认为这不可能是自己的政敌所为,但我始终觉得要求首相停办这次会议,目标指向性太明确。” “我要你们帮我调查,如果首相的提案通过,有哪些人的利益会受损?这其中,有多少人的经济实力是足以资助黑色兄弟会,让兄弟会替他们干这次‘脏活’的?” 电话另一端的敲击声顿了一下,艾尔慢慢道:“你还记得……大概几天前,我们在伦敦的情报部探听到的一点‘小尾巴’吗?线人说,伦敦地下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的历史比英国的历史更加久远,以大白鲨为标识。” “黑色兄弟会不是普通的雇佣兵团,往他们内裤里塞点美钞就能叫人鞍前马后。除了经济基础,恐怕还得有路子能跟他们搭上线……” “你觉得,这次让黑色兄弟会帮忙跑腿干脏活的,会是那个伦敦的地下组织吗?” “是啊……”浮士德的声音低了下去,轻声重复,“大白鲨……欧德在捕梦小镇外看到的那个偷窥者,不就长得很像大白鲨吗?” ——与此同时,克拉辛的梦境中。 看起来毫无理性、只有野蛮和兽性的纠缠其实结束得相当有默契。欧德无力地甩动鱼尾将克拉辛推开时,克拉辛恰好将最后一个吻落在被他面朝下压覆在地的欧德耳尖上。 湿漉的墨色长发似是留恋地在欧德的脊背上、手臂上缱绻拂过,就干干净净地分开,如同上一秒看似热烈纠缠的两人始终维持冷静的理性。 欧德闭着眼睛,没强求自己立刻爬起来,一天来两顿对他来说着实有点竭泽而渔了。尤其是克拉辛的动作明显带着被迫承受风险、又不能杀死盟友撒气的报复心理,自愈的能力到现在还在修复他仍在微微痉挛的尾尖。 “再大的气性,现在也该满足了吧?”欧德的嗓音沙哑得像大半个月没喝水,“关于如何杀死你的本体,你自己有过什么盘算?” 克拉辛侧过身欣赏人鱼因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胸膛,伸手想再碰一下那条微微战栗着的、勃艮第红的鱼尾,差点没被雪亮的指尖刃削断手指:“诶!真凶啊。怎么吃饱了就不认人的?刚刚你用尾巴缠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唉!好吧好吧,说正事。” “我之前衡量过,即使能够集合所有化身的力量,也不可能跟本体分庭抗礼。唯一可行的计划,是设法引导比本体更为强大的存在杀死神祇……” 克拉辛耸耸肩:“坦白地说,我曾经考虑过把本体引诱进幻梦境——那群旧神的居所。” 隔着耳麦,还对克拉辛和欧德的对话切换之迅速有点适应不来的老者倏地瞳仁一收:“不!绝对不行。你们考虑过我们一旦杀死克苏鲁,会引发什么吗!” “这不像你们——不像欧德杀死大衮,外神们最多看个笑话,没神会真的感受到威胁。如果这是我们动手,感受到挑衅信号的外神会立刻和我们开战——” “旧神和外神之间正式开战,对人类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这场仗一旦打起来,难道还会顾忌人类的地盘安不安危吗?” “你们以为我一路跟到现在都不露面的原因是什么!” 梦境中,克拉辛虽然没法听见老者的话,但也估量到了自己计划的缺漏:“不过那些梦境诸神未必会按照我的期待杀死克苏鲁……只要本体不死,一旦升起摧毁化身的念头,我就完了。所以,这计划只能搁置。至于其他办法……” 克拉辛斟酌了一下:“既然没法直接对本体下手,能杀死其他化身,削弱本体的实力也行。实在不行,只是困住化身、无法增援本体也可以。” “难就难在我们对付其中一个,怎么不让剩下的化身和本体知道。或者说……就算知道,也没法赶去帮忙。” “……”欧德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在用活动关节的声音敲暗语:【没人觉得这个化身太‘人’了?】 这老谋深算的样子跟以蛮力、噩梦之力见长的克苏鲁有哪点像。都说化身相当于本体的一个侧面,那一个智障的侧面,怎么都不可能精明成一个浮士德2号吧? 浮士德同样因为这点不和谐之处感到浑身刺挠:【听祂接着说。】 克拉辛:“……我想了很多方案,只有一个方案契合现在的局面。”他看向欧德的眼神简直能用眸光滟潋来形容,“我们可以试试,把其他的化身困在幻梦境里。” 老者:“嗯?” 怎么又在打幻梦境的主意! 欧德也皱眉:“这怎么困?你们都能带着一整艘游轮在幻梦境来去自如了。” 克拉辛曲着一条腿,撑着侧颌轻笑,有那么一瞬间,欧德在对方身上捕捉到了熟悉的影子,但说不清楚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强烈的违和感令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群鲨之父就别想了,哪怕是我,也没有召唤他的权利。如果我们最终要杀本体,祂会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大麻烦。” “但比蒙就好引诱多了。只要能把祂困在幻梦境,本体即便急得跳脚,也不敢为了化身独自闯幻梦境这个旧神的地盘。” “而想困住比蒙……并不一定需要旧神的帮助。只要你也能在幻梦境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地盘。” 克拉辛轻声说:“我做不到这点。你现在就在我的梦境里,但幻梦境并不接纳我的梦境。你,是我最大的希望。” 老者的脸色微微变了,明显不是赞同的意思。 浮士德看清了也只装没看清,咬着雪茄一拍大腿:“这倒是有点可行性。幻梦境说到底就是由一个个梦境拼凑而成的。说是创造地盘,其实就是做个梦而已。欧德现在就在克拉辛的梦境中,想进幻梦境,有这位老先生在还不简单吗?” 浮士德哂笑:“先生拒绝了一路,总不至于连这点忙都不帮吧?哦!说起来,您从捕梦小镇起,就跟着我们欧德走了一路,现在甚至跟到了船上,我们却还不知道您的名讳呢。” 浮士德的语气听着是在调侃,但内容多少有点挤兑的意思了。而且说的是实情啊! 旧神跟着欧德一路了,也没瞧见动手帮忙杀个深潜者什么的。这跟作壁上观,啥力气都不想出,只指望让欧德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坐享其成有什么区别?虽然说起来是“怕我们打起来,你们人类能好受到哪去?” “……”老者的神色变了几变,最终放弃地叹息道:“克塔尼德,你们应该很熟悉我。捕梦小镇教堂顶上的那座钟是我的,这位处长先生藏宝库里藏得几百座钟都是我的。您可收藏了不少我的‘作品’。” 第75章 “……”浮士德无声挑了一下眉头,接着不动声色问,“照这么说,捕梦小镇上发生的事,您应该都清楚?” 克塔尼德摇首:“不,我去的晚。事情结束后,我本想查查塔楼上的钟表,好歹能从记录里看到一些信息,但犹格索托斯破坏了钟塔。” 浮士德:“……?犹格索托斯蹲在那捕梦小镇外跟雅威对峙就已经很怪了,祂摧毁钟塔又是因为什么?” 克塔尼德继续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犹格索托斯是敌方的三柱神之一,即使我所掌握的力量也是时间,但到底比不上祂。” 他犹豫了一下,主动道:“我去和其他诸神争取一下这件事,能不能成我不能保证。你们得知道,诸神大多骄傲,并不喜欢自己家周围莫名其妙多出个……嗯,陌生地盘。而且即便是看护欧德这件事,诸神内部也不是大家都赞同的。” 克塔尼德礼貌地点头示意,匆匆消散在空气中。 梦境中,克拉辛看着欧德扣上最后一颗西装扣:“准备好了?” “嗯?准备什——”欧德闻声下意识地抬头,就对上克拉辛近在咫尺的微笑,声音猝然卡住。 这一瞬间,他后颈的寒毛忽地尽数倒立——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对方身上那点叫他浑身不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角度,何其相似的绿眼睛,何其相似的微笑弧度。 他们面对面地注视彼此,简直就像每天早晨他撩水清洗完脸后,撑着洗手池抬头,在镜子中照见习惯性礼貌微笑的自己。 “……”一股酥麻感眨眼从后颈窜向后脊,欧德近乎用尽所有自制力,才压下这下完全出于生物本能的寒噤。 下一秒,他看见克拉辛微勾着唇角,无声做出口型:‘准备好,接受一个小小的礼物。’ 欧德眼前倏然一黑,不用想就知道是被克拉辛从梦境中踢出来了。强烈的下坠感令欧德下意识地调整身体姿态,“咚”地一声踏实着陆时,他的视野才恢复明亮—— 眼前是一片瑰丽的云海。 从水雾间隐约露出头脚的桌椅装饰、中央钢琴,证明这里正是政要们所在的宴会厅。 “呃……”有.人呻吟着醒来。 “老天!又、又是那种奇怪的雾气!!”有人在慌张。 “奇怪,这次怎么没做噩梦?——等等!你又是谁!”有人一眼捕捉到恰恰好好降落在水雾中央,正僵硬着身体,不知道该站起来,还是干脆钻回雾里的欧德。 “……处长。”欧德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你能修改——” 【记忆?】浮士德简直要跳脚叫起来,【你还有空管这些!克拉辛一旦将猎物活着送出梦魇,就该轮到比蒙——】 ——收割了。 人群之中霎时传来惨烈的嘶叫,是人们浸在水雾之中的肢体被冰冷的水汽眨眼吞噬。 好不容易戴好老花镜的老教授刚看清欧德的模样,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错愕地叫出欧德的名字,就觉一阵彻骨之痛顺着足底一路啃食上足踝。 他在惊恐中因猝然失去双足而骤然向前摔倒,栽向水雾的这一秒像是在心理上无限拉长,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脚是怎么没的、一旦栽进面前的水雾里,他又将拥抱什么。 然而在死神用镰刀与白骨嶙峋的手环抱住他前,他听见让他一直心心念念记挂到今天、又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红发学生忽地厉声低喝了一句:“浮士德!!” 下一瞬,鎏金的炼金大阵在宴会厅地面上骤然亮起,宴会厅中所有人像突然失去重力似的瞬间浮升而起,后背狠狠撞上天花板。 更高的视野让他们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宴厅中央、云海中央。那道凌厉瘦峻的身影渐渐站起,仿佛那些能够啃噬血肉骸骨的水雾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穿堂而过的海风将那人的衣摆与碎发掀得翻飞不休,黑红色的闪电状暗光在对方手臂处一闪而过。 下一瞬,一把沉重的银灰色机.枪凭空出现,被那人单手稳稳抓住,冲着下方的云海: “自送上门这么多次都杀不死我,没用的东西。” 第36章 来叩拜你的新王。 与此同时, 游轮船底。 夜色下的海水是静谧的,带着一种叫人感到寒冷的寂默。 浅层的海水微微荡漾,如果有人在这时潜下海面, 就能和紧贴在轮船下的灰白色巨物打个照面。 它看起来简直像条死掉的章鱼,史无前例的体型能让海洋生物学家们兴奋不已。巨幅的触须尾端呈扁平状,随着海水飘荡时, 就像冥河水母摇曳的死亡纱幔。 ‘我简直不敢相信,比蒙就是这样被你蒙骗了过去……但我的确很欣赏你在伪装死亡上的造诣,克希拉。’ 克拉辛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下一瞬,船底的“死章鱼”骤然变色! 祂原本灰白的皮肤覆盖上红底黑环,一根根尖锐的钩爪如同蝎尾般从纱幔似的触手末端锵然探出, 狠狠捅向发现祂的敌人! “轰……” 攻击在海水中掀起数米浑浊的气浪, 然而落了空。 克拉辛低头看了眼克希拉的钩爪穿过自己的蜃影身躯,再抬头时面带无奈: ‘如果我是来杀你的, 你怎么能活到向我发起这次攻击?克希拉……我的同胞血亲。我为过去我所做的愚行向你致歉,但现在, 我是来邀请你的。’ ‘邀……请……?’漫长的钩爪蜿蜒着缓缓缩回, 像海底游动的水蛇。 克拉辛噙着微笑:‘当然。’祂并不介意向克希拉袒露自己的计划,‘我准备杀死本体, 取而代之。但在一切结束之后,我需要你, 克希拉。’ ‘过去的我因看不到成功的希望而短视愚昧,但现在……既然本体能够借由你复苏, 那么取代祂之后,我为什么不能?’ 克拉辛的声音在海水中又轻又柔,就像那些飘荡在四周的死亡纱幔:‘所以, 不必担心,我亲爱的血亲。不论这场死斗最终活下来的胜者是谁,你的生命都不会遇到危险……” “假如侥幸胜出的是我——我可以向你起誓,克希拉,我会带着你一起追寻走向强大之路。’ ‘……’海水中游弋的钩爪犹豫了。 克拉辛并不知道,由于和伊娃之间的交易,克希拉已经提前知晓了祂和欧德拟定的弑父计划。祂的第一反应是愤怒、阻挠,第二反应就是立即告知父亲。然而克拉辛的意外拜访令祂产生了迟疑: 如果不论谁死谁活都不影响祂,祂何必跻身这潭浑水? 海水中,克希拉覆盖着疏水膜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我要……伊娃。那个人类……能帮助我们……走向强大。’ 这明显是松口的意思,克拉辛的语气听着顿时更真诚了几分:‘如你所愿,我的血亲。’ 甲板上。 伊娃因脑海中一直持续的尖啸声戛然而止而微变脸色,然而当下的情况根本来不及静心思考:“欧德!小心船体结构。这艘船太破旧,经受不起重火力。” 欧德勾上扳机的手指只顿了一瞬,旋即毫无犹豫地猛然扣下,机.枪子弹倾泻而出! “嗵嗵嗵……” 子弹没入水雾,霎时将云海搅乱。欧德生怕比蒙听不懂人话,特地操着半生不熟、在文化课上速成的拉莱耶语,又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下的水雾,冷冷地骂了一句: “mgehye(废物东西).” “……” 比蒙终于彻底被激怒了,原本静静涌动在地面上的水雾鼓噪了一瞬,猝然膨胀! 门、窗、天顶……所有能漏进光线与空气的缝隙都被堵死了,周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然而在这片封闭的暗室中,却有包藏着冷光的泡沫在不断涌动着。 急速变换的黄、绿、蓝三色光包裹在泡沫似的水雾下,如同搏动的心脏,渐渐膨胀,挤占着最后的氧气和人类活动的空间。 “呃……”天花板上,老教授满头冷汗地睁眼,哪怕痛得快昏厥过去了,脑子里想的唯二两个念头,一是“……什么?这是……欧德吗?他那么有礼克制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二是“这是什么新语言?能不能用到我的新密码编译里?” 再一抬眼看清黑暗中不断增生的未知怪物,老教授:“嗬——” 【糟了。吓晕了几个。我说你这激怒效果是不是有点太好了?克塔尼德还没带来回复呢!!】 耳机中的浮士德大概是想要营造轻松的氛围的,然而话尾的破音泄露了他们这会儿的真实处境。紧跟着。 “轰……” 整个宴会厅骤然巨震,竟渐渐升起。 破旧的木板在以极快的速度被金属更迭,又切割成一个个方块空间。 第76章 欧德在晃动中飞快站稳脚跟,抬头就见浮士德跟玩魔方似的,迅速在纵横交织的扭转中清出一片没有水雾的区域,他很快拉走那帮受折腾也不轻的中老年人们,又想来拉欧德。 “不。”欧德思路清晰地后退了一步,恰好退到另一格和浮士德错开的方块空间内,“我得留在这。争取时间。” “你……!”浮士德明显不喜欢欧德这么做,但危机在前,矫情纠缠更加致命。 他的视线向上一瞥,在上方相距他们两格的水雾倾泻下来前三扭两转,眨眼就将比蒙送去了更远的地方:“玩不玩魔方?” “我没这兴趣爱好。谁乐意学数学啊?”欧德看着切割的方块中逐渐蔓延、一格格侵占空间的水雾,语速加快,“七阶怕是拖不住,改成十三阶。我就站在这儿。” 十三阶魔方有866个方块空间,比蒙即使想要全部填满,在浮士德的阻挠下也需要花上几分钟的时间。 “——那你真是抬举我了。我也不乐意学这玩意儿,”浮士德向后一跃,退出方块空间,“伊娃!过来!你的活。” 光影因切割旋转的空间而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模样,没人看得清伊娃此时的神色。 但当她从浮士德手中接过炼金术阵的操纵权时,整个魔方空间就像原本滞涩缓慢的老旧机关倏变灵活,拧转的空间盘旋生风,就像被狠狠加了一把劲的抽奖轮盘。 伊娃冷淡的指令声带着几分紧绷传出耳麦:【缩小点。我要切十三阶了。】 ——没人知道几分钟的时间究竟够不够克塔尼德要来旧神们的许可,打开通往幻梦境的大门。 欧德在空间切割到极致时,不得不竭力将自己蜷缩至最小,感觉自己简直像被人拧断了四肢塞进钢琴凳里。 但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伊娃恐怕比他更辛苦。她需要每分每秒都榨干脑细胞,不仅要确保不会将他送到比蒙面前,更要设法切断比蒙向四周蔓延的道路。 急降,上升,颠倒,骤转。 渐渐地,欧德在剧烈的眩晕中有点蜷缩不住了。稍微地伸展就让空间边缘像铡刀一样落在他身体边缘。 鲜血浸湿了视线,欧德压住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的急喘,熟悉的晕眩感因失血过多一轮又一轮地如期而至,又在自愈中一次接一次地渐渐褪去。 但他知道,在这漫长而叫人发狂的对峙中,感到痛苦折磨的绝不只是他一个。 他微微睁开眼,能看见在呼啸风中和他偶尔隔着两三层擦肩而过的比蒙。 对方原本轻盈缥缈的水雾都因躁怒变成了看起来脏兮兮的实体状泡沫。 大量色光在混杂着灰色杂质的泡沫下涌动,令祂看起来和瑰丽、极光再也搭不上边,倒像是一条巨大的、躯壳内流淌着荧光黏液的臃肿蠕虫,在空间方格不息的旋转中折射出万花筒般的迷幻光影。 “草……克塔尼德还没回来吗?!怎么旧神的效率也跟唐宁街似的?!”浮士德的雪茄嘬得越来越狠,越是等待,他就越是生出一种近似绝望的急躁,就像当年他等待在妻子的手术室外时,很清楚越是长久的等待,越不可能等来好消息。 他在烦躁中猛地摘下唇边的烟,有那么一刻,目光落在了左手指尖的金饰上,犹豫和焦躁来回推搡着他: ‘要不然……’ 下一刻。 “铛……” 不知从哪一格里,骤然传出钢琴键盘被重重砸响的的嗡然。 “……?”欧德几乎立即回想起卡文迪许说的那句“我在船长被杀死那会儿,听见了钢琴声”。 睁开被鲜血浸透的视线时,他愕然看见轮转的空间中,一道单薄瘦削的身影正站在他面前,好像那些轮转的空间对对方全无影响。 这身影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金发蓝眸,脸上有喜人的小雀斑,眼中尚且带着学生特有的腼腆和单纯的焦急:‘你看见我了吗?快别犯傻啦!你想去幻梦境是不是?我可以给你开门!就开在你手边!你……你去我家圈地盘!’ “等等……!”欧德错愕,有一堆诸如你是谁之类的问题想问,但危机当前,他选择了直切重点,“怎么建?” 有个混账玩意儿说是送礼,啪就把他丢到了一大堆领导面前暴露了真实身份。说是让他去幻梦境里建地盘,也没教他怎么建,难道就躺下做梦吗? 男生搓了搓手,显得有些激动和忐忑,看着就像准备头一回吃螃蟹似的,让欧德产生一种“这该不会是他第一次”的不妙预感:“很简单的!在脑海里回想你人生中印象最深刻、最想去的地方——你准备好了吗?” 上一个这么问的人还是克拉辛,欧德心中不妙的预感更加强烈:“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一股极大的吸力从指尖下方传来,眨眼就将他像纸片一样吸进了巨大的漩涡中! 天旋地转。 ‘这真的是进入幻梦境时该有体验吗?’欧德真不是故意想怀疑小男生,实在是这体验和文化课上提到过的“穿过特定大门或节点、使用魔药或仪式、由幻梦境生物携带进入”都不相同。 他在颠来倒去中苦中作乐地琢磨,至少自己上的那几百次人体离心机是没白上,你看这工作中不就用上训练经验了? “……你想学什么?钢琴?开什么玩笑!” 黑暗中,猎猎扑面的疾风忽然送来只言片语,在无垠的空间中回荡: “老子能愿意给你和你哥一口饭吃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知道像我这样有良心的父亲在这贫民窟里多难找吗?!有了新老婆孩子还带着你们这俩拖油瓶!” “哎呀……儿子啊。你看,老爸也不愿意的,但你这病连着病的,我实在养不起啊……又是个瘸腿,能指望你以后赚什么钱呢?” “喏,这是我这个月的劳酬,都给你和你哥了。从今天起,你们俩自立门户吧!我也不指望什么养儿防老了,咱们能各自过好各自的日子,老爸就心满意足啦!” “我问过怀特医生了。你不会一直这么病下去的。等你再长大点,免疫力会好,病也就不会犯得这么勤了。” “怀特医生还说,他很喜欢你,你是看病的小孩中最乖的。他说,他可以让你和他的女儿一起上钢琴课,我会每天去接送你的,弟弟。” “……不要哭,不要哭。你的身体不好,哭狠了会病,怀特医生在地下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什么?你、你想把那笔钱给爱丽!?但那是你攒来买钢琴的钱!” “……好吧,爱丽失去怀特医生,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你至少还有我。爱丽的确比我们更需要这笔钱,她家那群坏亲戚……” “……”猝不及防听到一串记忆碎片的欧德在沉默之余,又有些尴尬,他并不知道那个小男生知不知自己过往正袒露无疑,只能清了清嗓子,尝试开口,“你好?呃……刚刚那位朋友?” ‘是的……’ 温和的回应隔着黑暗,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充斥在空间中回荡。 “……”欧德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正经历的的确正是文化课上说的几道门径之一,“由幻梦境生物携带进入”。 那个男孩敞开的不是大门,是他的灵魂。 无垠深邃而回荡着烈风的灵魂中,记忆的回响仍在继续: “不用你去打勤工,你的人生理想是登上维也纳的舞台,我的理想是看着你登上舞台。不要耗费我们的时间,贫穷本就迫使我们要比富庶的人多跑几步。” “杰克!杰克!看看……这是什么!我被邀请去大师那儿学琴啦!” “嗯嗯,就是我们一直很喜欢的那位大师!我跟他说了,我有一位朋友比我更有天赋,只是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没能参与考核……他同意让我去学习的时候带上你,让你弹一章给他听!” “嗯?不要谢我……之前如果不是你和你哥哥一直帮我,还在我父亲去世后借我钱,我也走不到今天。” “总之!我有信心,你一定会成我的同门师兄弟的!” “嗯?做梦?你又做那个梦啦?梦见自己双腿行走无恙,坐拥一整个维亚纳金色大厅进行演奏……哎呀,这么好的梦,怎么我一次都梦不着呢?” “诶!不说这个了。我听说,南开普顿那边有一项大活动,需要一位钢琴家,政府的人找上导师,导师推荐你去啦?嗯……你有礼服吗?” “哈!就知道你不舍得买。我帮你去跟师弟化过缘了,当当……哎呀,小是小了点,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吧?重点是,咱们师门内部流通,不用花钱啊!你不是还想攒钱换台更好的钢琴吗?” 正在斟酌怎么说清楚“我在你的灵魂里,好像能听见你的回忆”这档子事的欧德渐渐顿住,不由地抬头。 第77章 “又做那个梦”、“梦见自己双腿行走无恙,坐拥一整个维亚纳金色大厅”。 爱丽这样并不知道幻梦境的普通人听闻,只会羡慕一小下怎么我梦不着这样的美事。 但作为接受过专门训练的欧德来听,却能极快地意识到很可能是这位名为杰克的小男生因为梦境过于纯粹执着,被幻梦境吸纳成了其中一部分。所以每晚杰克做梦时,都会回到幻梦境中属于自己的地盘里进行演奏。 至于南开普顿的“大活动”……难道指的就是这次会议? 脑海中正过着这些思考,欧德忽地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是属于那位严厉的船长的: “哼……”船长的语调中带着审视,“你这身衣服……你,多大了?” “挣扎什么!哪个正经钢琴师穿得这么紧的礼服?我这辈子阅人无数,难道还看不穿你的小心思?你想趁着这次会议的机会攀上大人物……只怕没那么好攀,跟我吧,这次会议之后,我高低也会提个准将……” “等、哎!你别靠近那!那栏杆在维修!不稳当的!不同意就不同意,你先回——不!!!” “咚……” 身躯坠落上甲板,发出一声混杂着骨裂与血肉碰撞的闷响。 “……”欧德呼吸倏止。 死亡来得太过唐突,没有预兆,不给任何人准备的机会。 现实似乎格外中意去摧残努力的人,看着这些人从深坑中挣扎着爬出,又再一脚将人重重踹回深渊。 “哎呀。”一旁忽然传来男孩懊恼的声音,“怎么让你看到这些了?你本该趁着这点功夫,抓紧时间想想有什么地方最让你记忆深刻的呀!” 风声中的记忆骤止,欧德回过头,却并没有看到男孩的身影:“……船上那个维修工,是你的哥哥?他是为你复仇来的?” “……嗯。”男孩一直轻松愉悦——至少是让自己伪装得轻松愉悦、不让人担心的声音低落了下去,“我坠落下去之后,其实没有马上死,大概就是因为我拥有幻梦境的能力吧……但船长不知道,他以为我必死无疑,就……把我藏起来了。” “我哥来找我,找不到,被当做捣乱的人关押起来。等放出来的时候,导师那边已经被船长游说了一遍了,说这是国际事件,不能爆出这个丑闻。作为补偿,船长愿意答应我亲人的任何要求……” 但他的兄长显然没有接受。 “我哥……我哥动手的时候,我能看见。”男孩的声音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我想拦住他!接受那个要求多好啊?我在幻梦境里过得很好的,腿也不瘸了,整座维也纳金色大厅都是我的!他接受要求,也能在现世过得很富裕呀!为什么要……”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打心眼里,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没有道理的责怪无从为继,于是只剩下哽咽:“但是我那时候太没用了……只会弹琴。我哥一定是听懂了我的告别的!他总能听懂!可他还是……” 动手了。 没有丝毫犹豫。 杀死仇人后,杰克的兄长就紧跟着杀死了自己,献祭仪式完成的速度相当之快,以至于浮士德后续复盘的时候嘀咕了好几次,幸好这小子没接触过其他邪术,不然gorcc的通缉名单上又得多出一个天赋异禀的邪术师。 直到那一刻,杰克才开始有意识地尝试运用、掌控自己所拥有的幻梦境之力,不是因为亲人离世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而是因为: “这不对。我不相信!哪怕再仇恨,我哥怎么会选择不听完我弹的琴,只管杀船长呢?!一定有问题,我要弄清楚……我要——” 为我的兄长复仇。 这句话杰克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也意识到了这一刻的自己和兄长有多么相似。 也许这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吧,不论性格有多么迥异,燃烧在灵魂深处的火焰总有那么一抹颜色是相同的。 “……”欧德很难在不详细了解全情的前提下对这桩惨案说什么,沉默片刻后只道,“你的身体被船长藏在哪了?” 杰克却没有回答:“不要管我啦,我其实不是很想让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还是想想你最记忆深刻的地方吧!我的地盘要到了!” 如果没有比蒙追在身后,欧德一定会和这孩子好好谈谈死亡观,然而眼下生死一线,他在听出杰克语气中的急促之意后就立即咽回了原本想说的话,果断清空杂念,去回忆符合要求的答案—— 庄园。 当然是道格拉斯庄园。 他在那里诞生,在那里成长。在那里和亲人欢笑,在那里逐一送走每一个亲人。 哪里还有第二个地方,能比道格拉斯庄园更让他梦寐不忘,几乎将自己的人生、信仰、灵魂打碎了,揉进其中的地方? 仿佛无休止的坠落终于开始放缓,欧德在杰克灵魂的裹挟下轻盈稳当地降落在意大利文艺复兴式建筑的顶端,猫似的几下跃向建筑边缘。 放下欧德的杰克在焦躁中回头仰望来时的方向,嗓门霎时一夹:“快别管我的房子了!!快啊!祂追来了!!” 庞大的、涌动着粘液状荧光的蠕虫毫无珍惜地直降向伫立着阿波罗雕像与缪斯女神群雕的建筑屋顶,强劲的气压直接将单薄的杰克掀下了屋顶。 而在暴虐的气流将墨绿色的铜制屋顶撕裂前。 夜风先将第一抹腥甜的气息吹送到比蒙身边,而后在眨眼间,伴随着千万哀嚎横荡万里! “轰……” 剧烈的震颤不仅是从形似维也纳音乐协会大厦的古朴建筑下传来,它近乎震撼了大半片幻梦境的大陆。哪怕是大陆边缘的塞勒菲斯海港同样低鸣着震颤,海水不断拍打港口的石壁。 将近大半个幻梦境的居民们都在这一刻惊愕惶恐地转身回望,看见枷卡以东,几乎全是荒僻平原的地方在转瞬间高高升起,直至尖端近乎刺破云海,尸骸在月色的映照下折射着苍白的骨色与彼岸花般的殷红。 比蒙在错愕中砸入骤然出现、如同掠夺般残暴地不断向外扩张的尸山骸海中,尚未来得及抬头,无数根血肉腐烂、白骨嶙峋的手掌便死死地攥向祂,将祂硬生生地拉下高坡。 祂只能艰难地仰起身躯的一角,看着尸山之上,有道瘦韧的身影拖着沉重的火炮一路慢慢走下。 那双绿色的眸子在夜色中亮着,像被割碎的玻璃,映照出无数人的影子。 他们在那片玻璃中冲祂癫狂的嘶嚎、快意的嘲笑。 而后那人类面无表情地抬起右脚,冰冷坚硬的皮鞋碾上祂。 他张开嘴。 那万千的影子便借着那人的口说: “神祇,学会敬畏。” “神祇,来叩拜你的新王。” 现实中的南太平洋下。 一双沼泽绿色的眼睛骤然在黑暗中睁开。 与此同时,旧游轮上。 不知何时出现在船上唯一一间仍保存完好,书房中坐着卡文迪许的舱房内的奈亚拉托提普骤然回望:“嗯?嗯……这么多年过去,幻梦境终于又出了新领主。真想赶紧赶过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啊……但愿祂别太好说话,软弱的领主可是会被摘下皇冠,赶出自己的地盘的。” 卡文迪许缓缓抬眼:“我看起来很好说话?” 第37章 那么像,曾经的我。…… “怎么会呢?”奈亚拉托提普的头又像猫头鹰似的转回来, 一张刻意捏得和卡文迪许极其相似的面庞上挂着古怪的笑,叫人感觉自己在看的不是一张活人脸,而是剪裁过后的拼贴画, “我是真有正事要做……倒不如说,在这艘船上看见你的身影,才叫我觉得惊讶呢。” 奈亚拉托提普单手掐着腰, 另一手撑着书桌桌面,以一种轻佻到近似于挑衅的姿势靠近卡文迪许:“你为什么在这?” “不说往前倒个几百年,就倒个一年吧, 你都总喜欢待在同一个地方不挪窝,直到你用的脸到了该入土的日子。突然之间,喜欢上满世界的旅游了?” 奈亚拉托提普的另一只手也撑上书桌, 红木桌面上那些漂亮的木质纹路忽地扭动起来, 像一双双眨动的眼睛:“或者……你是为了我亲爱的嫂子呢?” 外神之间,亲缘有等于无, 奈亚拉托提普故意这么称呼,除了恶心人没有第二个目的。 祂目光灼灼地盯着卡文迪许似乎永远都不会产生波澜的面庞:“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半个月前降临伦敦, 对吗?你就是在担心我会趁你不在抢走他。但是干什么这么介意呢?只有人类才会那么在意从一而——” 祂的声音戛然而止, 漂亮的新肉躯在眨眼间化成一捧猩红的灰,在风中一扬就熄灭了。 第78章 并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或事上浪费时间的卡文迪许平淡地垂下头, 接着翻阅这段时间因为阅读次数过多,页边的金漆已经略显磨损的精装本, 完全无视在亿万光年的另一端,血亲的本体因狂怒而发出的尖啸: “犹格索托斯!!你明知道我盯着那个人类不放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那个能够篡夺时间权柄的‘成果’究竟源自谁?!你吗!?还是你这个全知全能者也为了求索未知步入了疯狂?!” “你最好别因为你的一己私欲想破坏阿撒托斯的梦境, 别想用你的疯狂拽着我跟你一起陪葬!” “我会去找他——去找那个人类,他本就属于我!从二十一年前起,他就属于我!!” 卡文迪许眼睛眨也不眨地将书翻到下一页, 仿佛根本没听见血亲的无能狂怒。 与此同时,幻梦境中。 腥甜的血腥味随着夜风,穿过辽阔无垠的尸海,散向东方大陆各处城邦。 “……”杰克僵在自己的豪宅前,几乎挤出双下巴,好不容易缓过神,就听屋内传来什么东西砸在地毯上的沉闷声响,他一个激灵原地跃起,冲进房门,“谁?!——天啊!妈!?你怎么在这儿!今早你不还说要去塞勒菲斯——” “那边,那边!”潘恩女士受惊过度,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使劲扥着儿子的袖子,拼命往靠近尸海方向的厨房指,“那边!” “啊?”杰克谨慎地抄起玄关边靠放的棒球棍,单臂将这几日才在幻梦境中重逢的母亲护至身后,挪到厨房门前。 一把拉开磨砂门!就见五六个绑着黑色头巾的陌生人正一脸惊恐地冲着他们竭力伸来双手,样式诡异的弯刀叮铃哐当掉了一地。 “救命……救我们!!”最瘦的那个黑头巾尖声叫道,不停挣动,他的腰和小腿正被一双双森白的骨手紧紧攥着,“这骨头要弄死我们!它们要弄死我们!!” “强盗!他们是强盗啊!”潘恩女士终于缓过气来了,一手压着胸口一手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臂,“我就是回来拿个钱包,他们闯进门就说这屋子以后就是他们的了,绑了我蹲在厨房想守株待兔!他们还有其他同伙……拢共十几个人呢!被突然出现的尸山吓跑了大半,落在后面的就……” 潘恩母子噤若寒蝉的注视向形容可怖的骨手们,有那么几秒,杰克几乎因为同为人类的恻隐心上前一步。 然而刚想举起手中的棒球棍敲开那些骨手,他就眼尖地在一根骨手上挂的残损布料上看见了某个他所熟悉的东西:“这是——!爱丽的演出礼服!!” 黑头巾们发出最后一声哀嚎,终于力竭,被执着的骨手们飞速向后扯去,硬生生折断骨头,扯出窗口。 “等等……等等!”杰克几乎想都没想,甚至没听见母亲近在咫尺的阻拦,完全下意识地追着翻窗出去,“为什么你身上有爱丽的衣服!!爱丽的衣服怎么会在幻梦境——” 里? 杰克的最后一个字没能落下,因为在双脚陷入软烂尸骸的瞬间,他看见……他看见了好多件爱丽的礼服啊…… 还残存大半的,仅剩一截袖口的。他送的袖扣还在那截衣袖上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可是,可是…… ‘杰克……’ 有喃喃声叹息似的自他脚下的尸海中传出,他感到一双双嶙峋的骨手攀上他的足踝,有凶狠地抠进他的血肉中的,但下一秒又骤然从疯癫中被惊醒似的突然松手。 那一双双骨手忽然就褪去所有的攻击性了,用力地、一双接一双地将他向外推: ‘别走进这里……’ ‘离开!’ ‘别看我……不准看我!’ “为什……”疼痛梗在咽喉,眼泪顺着下颌发着抖滴下,他几乎问不出声:为什么你们都穿着爱丽的衣服?为什么你们的声音和爱丽这么像?你们……是爱丽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爱丽啊?? 夜风将血与哀鸣顺着这一方被泪水浸湿的角落一路吹向尸海的腹地。 摇曳的红与白间,红发青年仍面无表情地踩着脚下的神祇化身。银亮的月色将他的脸照得苍白如雪,西裤包裹出长腿绷紧的肌肉线条。 “……▇▅█!”比蒙不断尝试重新返回更加灵活的水雾状态,然而每每当祂有这样的念头,身遭就会抬起十二只指尖带有金饰的骨手,金饰融化成灼烫的鎏金,顺着白骨流满骨掌,巨大的炼金阵霎时砸下,又将祂砸回脏兮兮的棉絮状态。 ‘学会敬畏!’尖啸声从四野刮来,在歇斯底里地放声尖笑。 ‘来叩拜你的新王!’快意的呼喝带着战栗颤抖,贴着祂的皮肤响起。 千万手掌攥着祂,强迫祂自尸骸中一点点撷取起由血泊洗濯过的武器与炼金宝石,一点一点编造成冠。 被血浸红的冠冕越发华贵,华贵到臃肿,华贵到畸形。 直至某刻,当祂在无数双骨手的钳制下挣动着将冠冕戴上新王暗红色的发顶,却分辨不出对方戴上的是王权的象征,还是尸骸扭曲不得安息的灵魂。 惊怒交织,强烈的情感冲击让比蒙跨越了幻梦境的阻隔,与本体和其余化身感知相通。 南太平洋下的拉莱耶之主、仍游荡在梦境中的克拉辛、沉睡在南非干斯巴海底的群鲨之父,都在这一刻齐齐看到了同一幅画面—— 月光之下,一张像是用冰雪雕成的面孔顶着巨大扭曲的冠冕,居高临下地睥睨下来,湖绿色的眸子里噙着冷光。 他践踏着祂,迫使祂低伏在地,迫使祂只能仰望,漂亮的大腿线条在西裤的修饰下凌厉得像刀刃。 ——屈辱?有的。 惊艳? 至少克拉辛没有否认。 祂尚且坐在阳光终日明媚的沙滩上,处在这个明显低位者的视角,却想起之前青年被他压在身下紧蹙着眉宇闷哼的模样。片刻后祂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双腿交叠的坐姿,似有似无地将目光沿着青年绷紧的大腿,滑向根际处连接的、因动作绷得更紧实挺翘的另一个部位。 克拉辛敢打赌比蒙此时心里绝不止有愤怒。否则对方的感知就该落在怎么挣脱束缚、怎么反败为胜上,而不是像个愣头青一样,只知道直勾勾地怒视敌人,用视线描绘月光下的施虐者,描摹光影如何在这人的脸上、身上交织成画,勾勒敌人身上每一处美得夺人心魄的细节。 然而下一秒,祂就再也升不起类似的念头了。 红与白的荒原上骤然亮起了一片刀光,自红发青年的指尖发起,指向可恨的神祇。 每当一片棉絮状的身躯被削下、比蒙发出可怕的锐鸣,那片无垠的尸骸地中便有几具骸骨褪去血污,化成干净轻盈的灵魂,在短暂地回头后,爱和恨都平息,飞散于广袤的荒原之上。 ‘仇报啦,我先走一步……嗯,这一轮的我好像过得不错?不然杰克也不会看见我的尸体那么大惊失色。’ ‘琴……啊,已经买过了啊。……为什么这一轮还是没能救下弟弟呢?’ ‘嗯?谁看到史密斯了?史——呃,不好意思,你是开会时候坐我左边,聊那个怎么往武器里加追踪芯片的技术专家吗?——好好好!赶紧跟我说说这技术能成吗?多少年能实现全覆盖?不把这事弄清楚,我死不安稳啊!——什么叫我卷!呃……‘卷’是什么意思?我这个,最多就是小年轻们说的什么‘强迫症’……’ 笑声中,哭声中,吵闹声中,神祇被抢走了屠刀,被片片凌迟。仇恨了结的灵魂陆续升起,随风飘散,直到这场漫长的处刑落下最后一刀。 “靠……疯子。”距离尸骸荒原更远的地方,侥幸逃走的黑头巾们惊骇地目睹完行刑全程,咬着牙挤字,“这新领主是个疯子!” “幻梦境里又不止一个神祇,他把旧日支配者拉进来,当着那么多旧神的面处刑是什么意思?!旧神们还不得被气死!这算什么,指桑骂槐?杀鸡儆猴?挑衅?” 与此同时,与尸骸荒原相隔整片海洋的北方冷原之上。 缟玛瑙城堡巍然屹立,无数人类、乃至于神话生物都难以得见一面的神祇于此齐聚,最初是为克塔尼德提出的要求争论,现在是静默无声地注视东南方那片新增的大陆。 “看起来克塔尼德的小朋友并不需要寻求我们的允许,”睡神[注1]打了个无聊的哈欠,不无嘲讽地挤兑,“咱们还在这儿开会呢,人家王冠都戴上啦!祭品都宰完了一只。散了吧散了吧……还有什么可讨论的呢?” “能讨论的话题大把都是,只是有人固执己见,自以为是,不肯听从意见。”猫女神巴斯特作为激进的主战派,张口就是骂,“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们身为旧神,却要龟缩在一个人类身后,不敢跟外神开战?!但凡你们还有半分身为神祇的骨气,就该——” 第79章 “够了。”一道威严疲惫的声音从议会厅的首位传来,旧神之王诺登斯[注3]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幻梦境认可了这片新大陆,那么他就是毋庸置疑的新领主。回到我们的人类朋友身边吧,克塔尼德。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你的地方。” · 克塔尼德的回归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彼时,刚因共感经历完一场凌迟之刑的克苏鲁震怒得毫无疑问,哪怕是克拉辛都收敛起了那点小走神,再回想起欧德时,只剩下被人寸寸凌迟的痛刻骨铭心,什么食色性也全没了,只是更加坚定了最后反水的决心。 当然,反不反水那都是后话。此时位于克苏鲁梦境中的人们更需要应对的是来自梦境之主的暴怒—— “goka ya mgepog……” 暴风骤雨中,破旧的大船被海浪推来搡去。 满船的人们死死抱着身边的固定物脸色发绿,充分了解到了渔民们工作的不易,首相迭声喊道:“浮士德……浮士德!那声音在说什么?!” “……”浮士德不想说,但眼下的困境,也不是他闭口不答就能解决的,“祂……克苏鲁,要求我们交出欧德。” “什么?为什么?”一旁才被炼金术治好腿脚的老教授憋红了脸,试图往浮士德身边挤,浮士德都不敢想欧德以前在学校里到底有多讨老师喜欢,“欧德他就是个普……” 仔细想想,刚刚他学生那登场方式好像跟普通二字差得有点远,老教授默然了一秒,舌头一抡:“普通的战士吧!我相信这位浮士德先生手下肯定有更多比他更厉害、更熟练的人才,为什么克苏鲁这样的存在会点名要欧德?上帝知道不到两个月前,欧德还是个政治系学生呢!专门坐办公室的,他多么无害啊!” “……”无害……欧德……好吧。 浮士德说:“现在不是追究为什么的时候,克苏鲁不会跟我们谈道理。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办——” 他当然不想交出欧德,但眼下的情况是,他哪怕想交都没得选,因为欧德正在幻梦境中,他根本联系不上对方。 浮士德快躁死了,拨通手机就冲着收音孔低吼:“准备协同进攻!!” 他不知道欧德在幻梦境里做了什么让克苏鲁提前登场,按他们原本的计划,只是把比蒙困在幻梦境不至于叫克苏鲁如此愤怒啊?? 伊娃倒是淡定,真接到指令说要死战到底,他们这种习惯了战斗解决问题的特工们反倒有种回到舒适区的熟悉感:“别生欧德的气。你知道他经历了多少事,如果还能保持完美的冷静,我反倒会怀疑他还有没有正常的人性了。也许他就该是现在这样——” “我不在乎。”浮士德一把用手堵住了收音孔,暴雨将他的鬓发打乱,碎发下的眼睛显得几乎有些恶狠狠,“我不在乎你说的这些,不在乎我的要求体不体贴、无不无情,我只想叫他离开战场的时候,是活着的。是竖着给我自己走出战场的。不是躺在担架上盖着白布被人抬进土里。” 浮士德逼近几步,鼻尖滑落的雨珠砸在伊娃的衣领上:“别教我怎么带队,伊娃。至少我带的队伍每个人都能活着回家领工资……” 你的呢? 这句过于伤人的话浮士德没有说出口。他切断和伊娃的对视,转头接着跟外界的支援部队低吼怎么联合进攻了。 “……”伊娃站在雨幕中静默了半晌,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却在这质问中反倒彻底打消了。 克塔尼德就是在这个微妙的节骨眼上出现的,甫一降临在甲板,就被浮士德一眼瞅见,下一秒手腕就被行动力惊人的处长先生攥住:“呃,会议同意了——” “去找欧德。”浮士德直接打断,“我们要开始正式进攻了。” 与此同时,幻梦境中。 和观望者脑补的风头无两截然相反,欧德的自我意识这会儿正盘膝坐在自己记忆中的尸山骸海上若有所思,在他身旁盘坐着的是死于不知道第多少轮的钟老。 小老头还是穿着快洗透明了的老头衫,手里呼呼晃着蒲扇:“你就这么看着这么一帮人驱使你的灵魂到处搞破坏?我以为你会阻止他们呢!毕竟这么做对现世的战场也没有什么好处。” “那是因为我想通了一些事,在想一件事……”欧德眉宇紧锁,“我想通的问题是为什么能让我魂牵梦绕的不是我的家,而是这片战场——这就和杰克用灵魂载我进幻梦境是一回事,对吗?不是我放不开过往的记忆,是我的灵魂里承载着你们的灵魂——” “还有我们的爱与恨。”小老头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这对于你这么个小娃娃来说太沉重了,但——” “您又在哄我了。”欧德抬眼看向钟老,眼神无奈中掺杂着些更加复杂沉重的情绪,“这不光是你们的灵魂,对吗?” “所有人都清楚,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不会死亡,不会无条件地死而复生。” 欧德顿了顿,更深更沉地看向钟老:“在捕梦小镇,在面对黑泥怪的时候,我本该死在那片海底……对吗?” “我没有吞噬任何东西,黑泥怪被我用加特林直接扫清了,我不该有自愈的余力……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人替我支付了。” “……”钟老没有说话,只是摇扇的动作慢了下来。 欧德就固执地看着他接着说:“我记得,在某一轮次的时候,浮士德曾对我提到过,人可以自愿献祭自己。献祭自己的生命、灵魂……为了完成某个人力本不能及的目标。” “这些存在于我灵魂中的‘灵魂’,真的是灵魂吗?还是……是你们献祭给我,为了让我完成某个人力本不能及的目标,提前支付的代价呢?” 所以那些灵魂才会在他奔赴死亡的路上如此坚定地对他说,‘死亡是你最不需要恐惧的事情了’,所以他才能一次次从死地中奇迹般的活过来。 “如果我回答是,又怎么样呢?”钟老停下摇扇,“我们都想奔赴那个胜利的未来,我们倒下了,总得有人替我们向前走。更何况,时间逆转啊,我们被献祭的灵魂总能获得重生,那你说,咱们这些力量和白嫖的有什么区别?小娃娃……别一天到晚恨海情天的。” 钟老挪了下坐姿,饶有兴致地拿蒲扇抵着下巴:“来吧,告诉我你说的‘在想一件事’想的是什么?据点里有句骂浮士德的老话,说‘搞政治的人心都脏’。你跟浮士德可是师兄弟,我不相信你放任这些灵魂凌迟比蒙会没有别的盘算。” “……”欧德的情绪都被钟老这句“恨海情天”给打断了,想说这词儿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又琢磨万一是自己研修不精呢?汉语博大精深,万一这词儿就是能用在这儿呢? 在学业上多少有点强迫症的欧德纠结着道:“我在想……为什么克拉辛看起来那么像人——那么像,曾经的我。” ----------------------- 作者有话说:[注]:位于幻梦境北方的冷原、缟玛瑙城堡,均出自于洛夫克拉夫特的《梦寻秘境卡达斯》 [注1]:睡神取自于洛夫克拉夫特所著《睡神》 [注2]:巴斯特,取自于洛夫克拉夫特所著《梦寻秘境卡达斯》 [注3]:诺登斯,取自于洛夫克拉夫特所著《梦寻秘境卡达斯》、《敦威治恐怖事件》 第38章 是一场等待已久的胜利。…… “……你说祂像你是什么意思?” “祂的表情。祂的肢体动作。”欧德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毛骨悚然, “你知道我出身于一个贵族家族,即使它没落了,该上的礼仪课还是躲不掉的。” “该怎么坐, 怎么在野餐时也保持优雅,怎么露出和蔼可亲或者礼貌疏离的微笑……这些都是从小看着镜子一点点练成的。” “而我,居然在克拉辛——这个克苏鲁的化身身上, 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你能想象发现这一点时我毛骨悚然的感觉吗?” “嗯……”钟老思索了一会,“但也许这跟你无关?即使是贵族的礼仪课,也不可能给每个人都设计一套新动作吧?” “但微笑会。”欧德挪了下身体, 面对钟老,“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五官、气质,一些面□□邪的人就得寻找恰当的微笑角度让自己看起来可信, 五官过于柔和的人就得学会怎样让自己笑起来也不威自怒。” “克拉辛脸上的那个微笑, 就跟我上学期间每天挂的笑容一模一样,那适合我的脸, 但和祂的气质完全不搭——” “除此之外,还记得祂在把我丢到那一大群人质面前时, 说的那句‘小礼物’吗?” 第80章 “对……我一直在等待他说的小惊喜什么时候会出现。”钟老不无好奇地拈拈胡子。 欧德舔了舔唇:“如果那就是他准备的‘小惊喜’呢?你知道的, 让我在政要面前露个脸,力挽狂澜, 英勇营救之类的。这很明显会让我的仕途如虎添翼,青云直上。” “换成是其他旧日支配者——哪怕是化身, 谁会想到用这种方法去讨好一群人类政客?没谁会!讨好人类就不在这些生物的思想观念内。” “这就让我想起了另外两个问题——” 欧德又向前倾了倾身:“第一个问题。” “我在第一轮被浮士德从银行绑回gorcc的时候,他说过, 我的魅惑值太高,会对周围的人造成污染。” “所以,污染呢?” 迄今为止, 和欧德接触过的人都没产生过任何畸形或者疯狂的迹象,哪怕是考试那段时间,天天被欧德当坐骑刷的浮士德。 “您比我经验丰富,您知道这不可能——‘魅惑值’超过60就会造成轻度污染,80那就是重度污染。” “我的魅惑值甚至超过伊娃的仪器鉴别范围,按理来说应该是个移动天灾!走到哪污染到哪。所以我去银行那天,浮士德才会排场很大地调遣那么多gorcc成员、对我采取强制手段——” “但,污染效果呢?” 钟老沉吟:“——我的确记得这个问题我和浮士德他们也讨论过,但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那是因为,我们从没丢过那2000cc的血样——在您这一轮。对吧?” 欧德压着加速的心跳压低声音:“让我们这么想——那个盗血者潜入伊娃的实验室,放着那么多样本、成果不管,只带走了我的血样。这意味着ta的目标是我,对吗?” “在那个时候,谁可能想要针对我?” “嗯……食尸鬼?因为你毁掉了钱宁宅?——不不,他们没那个本事潜入伊娃的基地。” 钟老思索:“那就是奈亚拉托提普?因为你破坏了他夜袭后勤据点的计划?也不对……如果是祂,应该会故意闹出更大的乱子。” “或者……”欧德语带暗示的说,“因为大衮死亡、克希拉失踪,一直追踪着大衮的死亡诅咒,想找到我的克拉辛。” “祂,得到了,我的,血样。但!” 欧德加重声音强调:“祂一直没抓捕我,直到两天之后,我跟着浮士德一起登船。你觉得是什么让祂耽搁了这整整两天?” 钟老意识到了什么:“你认为……你的血样对克拉辛造成了污染?是你的血让克拉辛变成了现在这样??” “所有矛盾之处都变得合理了,不是吗?”欧德摊开手耸了耸肩,“为什么我有超越界限的魅力值,但没人表现出被污染?因为我的污染只会使目标变得人性化。所以和我接触的人没事,只有怪物变得奇怪——” “大衮不在乎给自己的主人准备最好的容器了,只想得到本该进献给小公主的新郎;克拉辛不视存活为底层行为逻辑,为了自由情愿去赌命。” “祂们都变了——变得违背本性,变得更像——” 一个人。 钟老的嘴张了又张,半晌才道:“……这可是个,相当大胆的猜测,我原本想用的形容词是天马行空。所以你纵容大家折腾比蒙是为了……?” 欧德终于站起了身:“您知道的,猜想如果不被证实,那就永远只是猜想。而像克苏鲁这样本体和化身多体同心的存在,我只能在祂们身上做一次实验。所以……” 要么一个都不试,要试他就必须直奔本体。否则他在化身上用完这招,本体有了防备怎么办?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提前引起克苏鲁的注意。还有什么办法能比处刑比蒙效果更好? “……你知道你刚刚能够杀死比蒙,是因为你在幻梦境自己的领地上有加成,对吧?”钟老眯起眼睛,蒲扇半遮住脸,“离开幻梦境,你甚至没法杀死比蒙。但你现在却打算直接对上克苏鲁?” “对,”欧德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取回自己灵魂的控制权,去给比蒙收尸,“顺便一提——您知道我能去哪儿搞到蛟纱一类的布料吗?” · 服装……或者说布料、首饰。当克塔尼德找到欧德时,欧德已经做好了一切出发前的准备。 克塔尼德本该是来接欧德出幻梦境的,然而实际发生的情况却是欧德一伸臂,揽住一看到他的打扮就石化住的老绅士的腰,一步踏出幻梦境。刚踩上无人的旧甲板,欧德就松开仍在石化中的克塔尼德,按了下耳麦: “想办法联系克拉辛,让祂给克苏鲁共享之前和我做的时候的记忆。” 【——什么??为什么!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我才是队伍里负责发号施令——】 “噗通……” 欧德直接赤足踩上栏杆,笔直地坠入下方漆黑的谲海。 所有声音都被海水滤走了,包括横贯阴云的雷声,包括浮士德操碎了心的暴躁低吼。只有能称得上熟悉的冰冷包裹着他,向他不知在哪、但肯定不是口鼻的呼吸器官源源不断输送着氧气。 耳麦中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浮士德:【我操****】 欧德竟在拿命上赌桌前硬是被暴躁的浮士德逗笑了,没去提尸骸山上数不清的戴着金饰的左手:“不好意思,但我已经通过结业考了。也许下一次你该抓住机会及时行乐。” 浮士德的大骂声顿时又提高了几个度,最终落在:“至少想办法把克苏鲁拉到陆地上!” “不……”欧德看向下方不透光的深海,“必须是在水里。如果老天保佑,最好再多来几具祂的化身。” 【??你在想什——】 ‘goka ya mgepog……’ 克苏鲁的声音在海下荡开,更加沉闷,如同用地球做皮擂响的巨鼓。 欧德微微闭眼平缓了一下心跳,将一缕比蒙的残片从炼金空间里放出来。 下一瞬。洪流扑面! 欧德差点被洋流冲走,然而刚向后翻腾了不到三米,一条庞大堪比一整具大衮的触须在黑暗中骤然甩出,冲着他直撞而来! ——甲板上。 “狗屎狗屎狗屎!!”浮士德的涵养完全跟着他的心情走,比如现在,他就没有一点伪装绅士的心情,咒骂了一串后他拿起手机,“取消行动!我再说一遍,不要发动攻击!” 如果不是还有用,浮士德高低要砸一次手机,但现在他只能喘着充满怒火的气,猛地转头望向刚从石化中渐渐缓过神的克塔尼德:“帮我回溯一次时间!回溯我的就够!” 这要求听起来倒是无关紧要。克塔尼德耸耸肩,在浮士德的厉喝中满足了浮士德的心愿。 时间倒流。周围糊成色带的事物甫一静止,浮士德就迅速从炼金空间中取出祭祀仪式必用的材料,布好最简易的祭坛。 他疾步往阵中一迈,抬起左手向阵心拍去:“ya,ya,chorazin……” 海底。 克拉辛还在因欧德凌迟比蒙的画面而满心疑虑,不断思考自己这次是不是赌错了? 就欧德这样的行事作风来看,等到一切结束——即使祂赌赢了,祂真的能平安离开? 就在这时,祂听到了浮士德利用祭祀仪式传达来的荒谬要求:“你想我做什么??和本体分享……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做这件事?” 祂能推测出欧德的目的是色.诱,唯一的问题是,祂还要继续跟欧德合作吗? 一来,欧德即使能色诱成功,可以对克苏鲁造成的伤害也极其有限。二来……在看过处刑后,祂真的还希望欧德能够成功吗? 一些险恶的心思在内心深处翻滚出粘稠的气泡,祂想,不如现在装死算了。就让欧德被本体杀死,反正祂的寿命足够漫长,完全等得起下一个机会—— 【别忘了,你已经没有中途退出的选择。】浮士德的语气相当不好,他本身就对怪物持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仇恨,【你希望本体知道你的独立意识吗?你希望被本体融合回去,从此不复存在吗?!】 “……”这下想骂狗屎的不止浮士德一个人了,克拉辛无声啐了一句,依旧试图不配合:“我总不能直接把那段记忆往本体脑门上一砸吧?祂会意识到不对——” 【你会获得合适的机会。】浮士德笃定地说,【他会为你创造机会。】 “你在说什……”克拉辛难得有些暴躁的话卡住了。 祂看见了一幅画面,画面的视角又是自下而上的。 万顷海水隐约折射着雷光,波光粼粼,而在那绚烂得像教堂彩窗般的波光中,祂看见一道清瘦柔韧的身影微张着双臂,以一种羔羊般纯洁顺服的姿态坠向海底。 第81章 祂的大脑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生出警惕,只是本能地随着这一刻的通感,随着视线的主人,将目光从自我献祭者半遮半掩在薄纱下的白皙胸膛,一路滑向平坦的小腹,还有那截看起来两手可握的瘦窄腰肢。 ——好白。这是克拉辛的第一个想法。 大颗沉甸甸的宝石在海水下折射着暧昧朦胧的光,但那点明亮根本无法将视线从大片羊脂玉似的肌肤上拉开。 它看起来如此润泽,像大溪地白珍珠一样油润透亮,但你知道它会是柔软的,就不禁会联想起手掌吸在这片皮肤上将感受到怎样的触感。 至于那些首饰——那些可恶的胸链、臂环、腰环,就更令人发指了。它们如此紧地箍着那具叫人心驰神往的肉躯,沉甸甸的分量将柔软的肌肉勒出漂亮的凹陷……难道就不能将这些没有意义的首饰换成祂的—— 【克拉辛。】浮士德的警告令克拉辛瞬间从通感中抽离出来。 【时机!】浮士德又提醒。 “……”克拉辛深吸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海水中。 巨硕如楼的触须几乎撞到眼前,欧德的心跳因为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逼近和可以料想的痛苦而近乎停止。 然而下一刻,那条袭向他的触须忽地顿住了。它近乎痉挛似的细微扭动了片刻,又渐渐缩了回去。但不等欧德的心跳恢复平稳,一道体积庞大的黑影如同星鲨般从后下方狠狠撞来! 背脊和肋骨一片剧痛,欧德口中霎时弥漫出大片血雾。 【欧德!】打从初见起,浮士德从没飚过这么高的音调。 欧德因失去上半身的感知而在海水中无力漂浮了片刻,直到第二次攻击袭来,欧德才在最后一秒险险修复好伤势,短暂地按上耳麦敲击暗码:[计划之内] 下一秒,数米长的锐齿像木桩似的眨眼钉穿了欧德的小腹。 更多的血雾在海水中迅速蔓延,笼罩住了群鲨之父,也飘飘渺渺地蔓延向克苏鲁的方位。 【2000cc,2500,3000……欧德!】伊娃的声音也变得急促,【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会死!】 但欧德这会儿已经没有余力回复一句“我不会”了。 大量的血液从洞穿的身躯中不断涌出,将雷光下澄透的海水染成葡萄酒醇厚的颜色,将群鲨之父漆黑的皮肤染成深红,将克苏鲁停留在附近的触须染成铅灰。 “……”主场在梦境,并未参与本次围猎的克拉辛心中不妙的直觉越发强烈,但始终捕捉不到欧德这么自送上门是为了什么。难道欧德想不清楚像克苏鲁这样生物本能强烈且根深蒂固的旧日支配者,没那么容易被色.诱撬动吗? 有那么一秒,祂几乎要对本体开口,说不管怎样,先丢下那个人类不管,远离他再说。 但就在这一秒,原本无力垂落着四肢的红发青年忽然在鲨口中微微动了一下,抬起头,冲着不知什么地方笑了一下。 在场的围猎者并不理解这笑是什么意思,只当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幻觉,然而克拉辛却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和人类一样寒毛直竖的感受。 那是威胁,没有比这更明显的了。这家伙正在警告祂,自己没那么容易死,随时都能拽着祂的把柄,把祂一起拖进死亡。 “……”克拉辛不得不闭上了嘴。 没人知道这场对峙持续了多久——也许除了甲板上掐着秒度日如年的浮士德和伊娃。 欧德的意识不断在浅层和深层来来回回,在浅层时,他就费力地挣扎着故意动几下,让血液更快地在海水中散播开;沉入深层时,他就坐在灵魂中无边际的尸骸山上,目送为他续命的灵魂之力与周围的“邻居”们挨个道别,最终消散于荒原的风中。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欧德产生了动摇,心头掠过对自己猜测和计划的质疑,然而理智反驳了他的动摇,迫使他继续执行。 五个小时,六个小时…… 难以承受的身体痛楚让欧德更长时间地停留在意识的深层,注视面前荒凉的埋骨地,注视那些灵魂之力如同蒲公英般随风飘散。 第八个小时。 欧德忽地对着身边的枯骨开口,声音沙哑:“也许我不该这么挥霍你们的力量。也许我该想出更万无一失的计划,让你们就像之前那些被比蒙杀死的灵魂一样仇恨得报,安息解脱。” 枯骨咔哒哒地转过头对着他,语气很不屑,是萝拉的声音:“你能想到更万无一失的计划?” “……”欧德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能。 说到底,以人类的力量想要搏杀克苏鲁,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万无一失的计划”?gorcc能够将人类社会保护得密不透风,至今不知道克苏鲁这些怪物的存在,哪一场战役不是靠人命堆出来的? 枯骨又咔哒哒地把脑壳转了回去,语气更加不屑:“而且,你难道觉得我们这些人选择自我献祭,图的是请你帮我们复仇吗?” 枯骨萝拉平静地说:“你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 是胜利。是一场等待已久的胜利。 第十三个小时。 就连克苏鲁的梦境都已经从夜晚迎来了朝阳。 浮士德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甲板上,顶着一头乱发跟外部支援部队核对着战力布局的节点;伊娃抱着刚结束改造、几乎能当电脑使的手机一边不知在敲着什么代码,一边盯着欧德的失血量:“你说——上次我是不是下手太轻了?也许下次我可以多抽——” 海面忽地汹涌,仿佛有什么巨型的东西骤然从水中抽离,空缺的部分涌入周围的海水,形成猛烈的漩涡流。 “怎么回事??”浮士德一下从甲板上蹿了起来,“计划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草……该死的小兔崽子!什么都不说,什么信息都不说!!文化课是这么教的?!回去等着给我写检讨吧!!扣三年的薪!!” 刚从深度昏迷中挣扎着醒转,模模糊糊感觉自己腰间缠着什么东西,正被揽在一片坚实的胸膛中不断沉向拉莱耶的欧德无声笑了一下,抬手按了按耳麦: 【消消火,处长。给你直播吃葡萄的声音怎么样?】 第39章 我……可能玩过头了。…… “你在做什么?”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贴在他身后响起, 下一秒欧德尚未来得及放下的手腕就被一只铁箍似的手掌攥住了。 一旁左侧漆黑的水域中又伸出一条肤色更深、肌肉悍利的手臂,生着粗粝薄茧的手指勾上他的耳翼,灵巧地将耳麦勾了出来。 “哼。”贴着他后脊的胸膛低低地哼笑了一声, 腰际以下的铅黑色触手水蛇般慢慢攀上欧德的腰脊,绕过起伏不定的胸膛,勾出第二个耳麦, 闲余的左手则沿着胸膛向上,直至某刻绞绳似的骤然扼住欧德的颈项! “嗬……”欧德被扼得被迫仰起头,脖颈在宽大的手掌下牵拉出一条漂亮脆弱的线条。 留着一头海蛇似的、卷曲茂密的铅黑色长发的人形怪物轻吻着他的耳翼低语:“是你自己穿上祭品的衣服跳进海里的, 还想一心二意吗?” 能够承受海底压强的耳麦被当着欧德的面硬生生碾碎,紧跟着本体又对藏在黑暗水域中的化身道:“搜搜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人类准备的‘小玩具’。” “没——唔!”欧德被捏着下巴向后扭过头接受亲吻,呼吸困难的同时感受到群鲨之父粗粝的指腹掠过足踝, 仔细检查过系在足踝上的铃铛状足链, 类似鲨鱼的低频听觉令祂毫不犹豫地捏碎那一圈丁零当啷的装饰,迅速从中捏出三枚定位器。 身后男人冲他高高扬起似笑非笑的眉宇, 仿佛在说你还真敢给我带惊喜。 下一秒,群鲨之父又拧断了欧德系在大腿上的细腿环, 从里面抽出一根打开后就能通电, 少说能将几十立方米内的鱼电成焦炭的长鞭。 刻有炼金符文的软剑,藏在腰环里。月兽一族秘而不传的迷药, 藏在胸链缀着的琥珀色宝石里。小型炸药,藏在金叶子状的耳坠里…… “小玩具”越搜越多, 欧德身上清清白白的衣饰越来越少。 到最后群鲨之父百般怀疑地使劲扯了扯包裹在欧德身上的鲛纱,虽然检查不出到底藏着什么问题, 但祂很难相信这人身上居然会有没动过手脚的东西。 “……”克苏鲁脸上的微笑都凝固了,没有眼白瞳仁之分的眼睛在海水中亮着绿色幽光,从长发后深深看向看起来弱小得像一条被剥光了鳞片、袒露出一身嫩肉的鱼的祭品, 片刻后冲着一脸无辜地看向他欧德露出一个毫无真诚的笑容,抬手搭上欧德的肩膀,“你不介意我把这件鲛纱也收走吧?反正你也用不着它了。” 最大的武器从来不是这些杂七杂八小道具的欧德当然不介意,但作为人类的矜持还是让他提出替代方案:“或者在收走之后,你会愿意替我找一段新布料?” 第82章 “要它做什么?”本体挑起欧德的下颌,漫不经心地说一句亲一口,肌肉线条过于标准、以至于让欧德联想起艺术馆闭馆后,那些沉浸在阴沉黑暗中的希腊雕塑的手臂随手一扬,那段薄纱就在海水中飘扬着坠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不会用得上它了。” 欧德寒毛直竖地感知到那截触感冰冷的手臂在他后腰处一揽,下一刻便带着他裹挟在洪流中直扎入更深的海底黑暗。 与此同时,甲板上。 浮士德盘坐在地,单手撑着下巴盯着面前的耳麦,一秒、两秒…… 浮士德:“操!!” “……!”靠在一旁的旧木舱门上打瞌睡的克塔尼德猛然惊醒,轻咳了一声理着衣领,拄着绅士杖站直身体,“那边那个小东西,不应该发出一些……不太得体的声音吗?我以为欧德穿成那样就是为了……做那种事去的。” “是啊,它‘应该’!”浮士德简直恶狠狠地说,烦躁地起身,将传来艾尔激动惊呼声的手机直接掐断,深刻体会到了从前自己使劲往前冲,后方的后勤人员是什么想杀人的情绪,“欧德那边的耳麦一定被摧毁了,或者被设法隔绝了。” “被摧毁的只有od-1那套耳麦,备用的od-2完好无损。”伊娃说。在科技和炼金术的狠活下,已经拓展成平板的前·手机在她眼底倒映出荧蓝色的光:“而且备用耳机一直处于打开状态——从欧德还在幻梦境的时候开始。” “这一定也在他的计划中……”伊娃看着备用耳机的开启记录喃喃。 “棒极了!”浮士德露出一个明显快被气炸了的笑容,“你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300遍行动规范抄写!我要让他当着这一届所有新兵蛋子和教官的面念自己的检讨。” “……”伊娃撇嘴耸了下肩,“你还在别人的行动组里时,你的领队让你抄写了多少遍行动规范?你在gorcc的军徽下念了多少篇检讨?” “我——”浮士德被梗得一时说不出话。 伊娃挺诚恳地看向浮士德问:“这法子在你自己身上都没效果,你怎么会觉得它在欧德身上就能奏效?” 浮士德:“我——” 伊娃将视线挪回屏幕:“冷静点吧,浮士德,我觉得这是个好的消息。在今年之前,你不还一直担心自己的……可能撑不了几年了,而你没法为自己的工作找一个武力、计谋都达标的接班人?我觉得欧德就不错。他看起来就像你的年轻版。” “……?”浮士德脸都皱起来了,“我年轻的时候很敬畏死亡好吗?” 伊娃的手短暂从键盘上抬起来一摊:“你现在不了,不是吗?你更倾向于保下其他人的命,至于你自己的命?那是可消耗的。多棒!你刚得到一个完美的人才,进gorcc不到一个月就有了你现在的心态。” 她看浮士德还是想驳斥什么样子,摇摇头重新将手搭回键盘:“拜托,浮士德。在心底深处,你知道的——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见过真正的地狱是什么样子,如果有任何机会能彻底撕毁它,命算什么?” “我真觉得现在这样不错,也许这次行动结束,你可以回去和你的老领队抱怨抱怨自己的新队员有多棘手了。需要我为你准备扫墓的花和酒吗?” “……”浮士德抹了把脸,贴着锈蚀的舱壁坐下,面前的水洼中倒映出他鬓角生出的雪色,又被戴着金饰的左手抚回黑色,“不。” “他的尸体被奈亚拉托提普扔进了阿撒托斯沉睡的那片混沌里,被里面的外神分食,取不回来了。grocc按照他的遗愿,没有给他立坟……你知道的,他不喜欢身后有累赘的感觉,即使是走进死亡。” “听起来你的老领队年轻时的性格应该和你很像。”伊娃头也不抬地说,这种地狱笑话大概也就只有他们敢这么开了,“那就祈祷你别在死相上也跟你的老领队一样吧。” ——海底,拉莱耶行宫中。 黑发的旧日支配者肌肉遒劲的手臂紧紧箍着欧德的腰,带着人撞到窗台边,棱角诡异、独具非欧几里得几何学结构之美的檐饰在欧德平坦白皙的小腹上割出几道细细的血口:“能看见窗外吗?” “满城的……死尸,有什么好看的?”欧德因为疼痛激起几分兴奋,微喘着喷洒毒液。 然而话是这么说,他眼角的余光依旧在摇晃间迅速滑过那些匍匐在怪异绿岩柱间的巨型尸首上。不是很妙地发觉那些看起来像一只只缩小版克苏鲁的“尸首”,似乎有一些正在逆着洋流的方向舒展触须。 他竭力克制自己的身体肌肉不因这一发现本能地紧绷,以免被克苏鲁发现:“它们是你的……眷族,不是吗?‘星之眷族’,跟随你一路从索斯星降临地球的……无形之子。它们的形态……是照着你塑造的。” “我曾向他们许诺过荣光,直到拉莱耶被旧神击落进太平洋……那么多星之眷族阵亡了。”克苏鲁抬起欧德的下巴,迫使他看向那些仍在沉眠中的眷族们,“但现在,我已经苏醒。他们也会苏醒,古老的拉莱耶将重新浮出海面——而你。” 克苏鲁嘴角噙着笑,握着欧德的肩膀将人半转过来,比起化身要柔软得多的指腹摩挲过欧德绷紧的下颌:“我该用你的血替那些战士践行,还是你能向我提供更多的价值呢?” “……”欧德压着气息,然而胸膛依旧无可抑制地随着混乱不堪的呼吸剧烈起伏,“我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被你们搜走了。” “为什么不变出你的鱼尾呢?”克苏鲁饶有兴致地抛出这个看似没头没尾的问题,“克拉辛交给你的第一个德鲁伊咒语,难道不是变成游鱼吗?” 黑发的神祇露出尖利的牙齿,叼住欧德的耳翼轻轻研磨,漫不经心地含糊道:“你的父亲教过你吗?即便是雄性人鱼,也有泄殖腔,就藏在最坚硬的鳞片下。人鱼一族以产卵的方式繁衍……如果你可以为我诞下后裔,我可以宽恕你在幻梦境犯下的罪行,让所有苏醒的星之眷族奉你为母神——” 黑发神祇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欧德的神情,大概是想欣赏红发青年脸上露出屈辱的神情。 然而欧德脑海中只闪过三个念头:第一个念头——照你这么说,那我干嘛不跟卡文迪许混呢?现成的婚契都有了。 第二个念头,雄性人鱼真有揣崽这功能吗?? 他不信。如果有,犹格索托斯这种对待知识有晚期强迫症的家伙绝对会科普给他听,哪怕当时他有多无心学习。 卡文迪许没说,那就意味着要么雄性人鱼没这能力,要么他这个特例没有——而且,他和卡文迪许交流完那么多天过去了,也没见他揣什么蛋啊?总不能是犹格索托斯没克苏鲁行吧。 最后一个念头—— 婉拒了哈。比起宽恕或者母神之位,他更想知道满克苏鲁全席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因此,黑发神祇等了半天,只等到红发青年反牵住他的手,那双墨绿的眸中含着一泓微光,像头充盈着欲望的、羊脂玉与红宝石雕刻的美丽野兽。 青年皓白的身躯在石窗投落进的微光烘照下蒙着一层朦胧的、迷幻的光,让祂几乎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祂仍沉湎于光怪陆离、古老而没有尽头的梦。 欧德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向下扫了眼克苏鲁铅黑色、仍呈非人态的下半身,重新抬睫时眼中只剩秾丽的旖旎,不怎么上心地藏在挑衅中:“那就要看‘父神’自己的本事了……” · 海底的攻防持续了将近三天。第四天傍晚,克苏鲁终于从凌乱不堪的石床上挪开,留下浑身都在颤栗的红发人鱼,独自游出祂的宫殿拉莱耶。 “……”欧德尚在缓神,身都没翻,尖而薄的耳翼就微微一动,敏锐地捕捉到宫殿侧门外传来水流暴虐涌动的声音。 下一刻,石门被骤然撞开! 克拉辛直接冲上石床,单膝压着他的后腰,另一只手向前死死扼住他的咽喉,迫使他向后仰头,颈骨被挤压得咯吱作响。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克拉辛近乎咬着牙,浮于表面的温和从容因欧德一系列无法理解的行为而像不贴服的面具般剥落,“你一定有个目的。我选择在沙滩上和你搅合在一起,是因为我没法杀你,只能换个办法泄气,现在的你呢?!难道是冲着本体过人的能力来这儿浪费时间的吗!” 他没等到人鱼的回复,条件反射地皱眉,仔细一看就见人鱼的尾端竟在细微的痉挛,像是超过极限后的过度敏感。 第83章 克拉辛触电似的倏然收手,一时被种种复杂的情绪冲得说不出话,但理智却一声比一声更响地敲着警钟: 这不对。何至于要做到这步?! 如果只是单纯想近身刺杀,从一开始本体卷着人闯进拉莱耶就该可以下手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祂的身体僵劲,目光一寸寸挪下去,落在人鱼看起来清晰脆弱的背脊线上,因感受到威胁而产生的杀意不断涌出。 然而红发的人鱼却在此时轻啧了一声,所有的战栗都倏然静止。 对方就着趴卧的姿势单手撑着下颌,懒洋洋地向他转头望来,蜿蜒舒展的鱼尾与清瘦的背脊线连成极具张弛力的弧度,那股子藏匿在单薄脆弱中的凌厉感便如同骤然竖立的刀锋般刺了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我们不是盟友吗?比蒙已经被我杀死,你的心头大患本体也被我成功引诱。整个计划进展得如此顺利,你在气些什么?” 人鱼拿色泽愈发浓郁耀眼的鱼尾轻佻地拍了拍他的小腿:“还是你吃醋了?” 克拉辛那双和欧德极其相似的绿眸骤然一缩,刚想将自己的杀意付诸实践。 欧德懒散地抽离手臂,一下重新倒回石床上去,修长漂亮的手仿若无力地垂在床沿外:“别忘了一件事。” “你的本体现在不希望我死。你杀死我,祂会怀疑为什么一个化身会违背祂的意愿——” “这不是你们第一次威胁我了。”克拉辛细微的磨着牙,“你们不会每次都成功的。” 欧德有恃无恐地摊了下手,在硬生生把来对峙的克拉辛气跑后一个翻身坐起,视线在寝宫内逡巡了片刻,翻腾出一块因年代久远而脱落的碎石片,眼睛眨也不眨地捅向右胸。 血雾翻涌,不过欧德的动作很利索,取出埋进肋骨的指尖刃后就抽出手,放任愈合能力迅速修补这片相对比之下不值一提的小伤。 重新将指尖刃安置回熟悉的老地方后,他从武器配附的炼金空间中取出备用耳机,赶在浮士德任何大骂涌来前先一步开口:“我恐怕还需要再拉莱耶多待几天。” 他迅速将自己先前的推论复述了一遍:“……而现在,同处在那片血水中的克苏鲁和群鲨之父的反应,都在验证我的推论。” 他压低声音:“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想看到——我需要知道,当我将这种污染推到极致时能造成什么样的效果。” 【好极了。那除了你说的这些,你还有没有其他瞒着我们的事?】浮士德显然不是赞同的态度,【比如那套备用耳麦,你藏在哪躲过克苏鲁的搜查的?】 欧德:“……呃……我不觉得这比我刚刚说的那些情报重要?” 耳麦中的声音离远了一瞬,听起来像是浮士德在转头和其他人说话:【他把它们藏在了身体里。我告诉你了他绝对是把它们藏进了身体里——不然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在克苏鲁这个梦境之神的眼皮子底下跑进幻梦境里藏东西吗?】 耳麦那边传来一阵声响,最后是伊娃冷静的声音响起:【我非常希望下次再出现类似情况时,你能及时上报,特工。这不仅关系到你出任务时的身体状态,你的隐瞒会阻碍产品的更新迭代,而对其余特工们来说,落后的武器就意味着丧命。】 “……”欧德多少辩解都被伊娃这套话术堵得严严实实,“你能……升级它?让群鲨之父这样感知方式特殊的存在也发觉不了它?”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下一次你出任务,就能换上新的通讯道具。】 “……”欧德有被伊娃不容置疑的语气震撼到,“好吧,我不会隐瞒第二次了。至于我能脱离拉莱耶的时间……我恐怕没法给出准数,你们必须得24小时盯着耳麦。除此之外……我在想,你们能帮我寻找一下那对修理工兄弟的尸体吗?” 一直想大展身手,但是处处受限的克塔尼德回复得比浮士德还快:【哦,非常荣幸。我记得那位修理工先生的尸体如无意外,应该还在幻梦境里飘着吧?我会把他接回来。】 【那我负责找到他的弟弟。】浮士德没有推脱。 寻回具有特殊能力之人的尸体,也是gorcc的工作之一,一些邪术师会专门搜寻这类尸首以满足自己的邪恶目的:【应该不会有多难……毕竟整艘船上就这么一具尸体。顺便提一句——你确定你能在拉莱耶……撑那么久?不会有点太……辛苦了?】 “……”平心而论,欧德感觉自己最辛苦的时候,应该是在银行里做的那个梦。梦里的犹格索托斯才是真的快把他逼疯了,即使隔着梦境,他依旧差点精神崩溃,“呃——也就一般般吧。” “总之,就先这样吧。我准备去找克苏鲁,即使不做‘正事’,我最好也尽量跟祂粘在一起,方便污染尽快深化。” 欧德藏好耳麦,活动了下鱼尾就出发了,留下耳麦另一端的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几秒后,伊娃啪啪的敲击触屏键盘声再次在甲板上响起。她顶着一张搞学术的脸,眉头紧锁着在克苏鲁的档案中编入新词条: 【……生理机能及持续能力存疑。该目标在高强度、长时间生理交互方面的输出功率与持久性,可能低于基于其神话位格与体魄数据的理论预期……】 · 寻找两名身份确凿的人类尸体,原本该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负责的两位一个是旧神,另一个是gorcc的处长。然而欧德等了将近三日,都没有收到任何好消息,唯一能和寻尸进度之缓慢相提并论的,恐怕就只有克苏鲁的产崽计划。 “……”简单拾掇过的宫殿中,克苏鲁单手撑着侧颌靠坐在王座上,看着惬意地躺在祂新化出的腿边甩尾巴玩的人鱼沉思。 片刻后,祂终于忍不住单手捞起一直在勾引祂的人鱼左右捏捏:“你是不是太瘦了?” 正走神琢磨“克苏鲁的腿都长出来了,还要继续实验吗”的欧德顿住,头一抬:“啊?” 克苏鲁皱眉:“你在人类那儿都吃些什么,看起来瘦得像营养不良似的。不然你的肚子为什么毫无动静?” 欧德真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没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同情和幸灾乐祸。不过现在他更想设法把克苏鲁打发走,问问浮士德关于下一步计划的意见,也算是顺手卖个乖,免得真把处长气到降他薪: “我做过体检,所有数值都在健康线以上。也可能是心情原因呢?你知道的,不管是哪种生物,母体孕育子嗣都会受环境的影响,如果感到不安,流产或者怀不上的几率就大。” “娇气。”黑发神祇嗤笑,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指责的意思。 祂用鼻尖蹭了蹭坐在祂怀中、恰好小一大圈的人鱼的后颈,没忍住猛吸了一口就连发丝都软得像猫的人鱼:“你有什么可不安的?忌惮那些星之眷族苏醒后,真会把你撕成碎片?” “这样怎么样——虽然我们的子嗣尚未诞生,但我可以提前与你婚契。”黑发神祇轻轻挑起欧德的下巴,将人带转过脸一下一下地啄吻,“之前比蒙在幻梦境做的那顶冠冕实在丑陋,我去给你做个新的,怎么样?” 这话正中欧德的下怀。欧德刚想顺水推舟地应下,抓紧机会和浮士德联系,目光向上微挑,对上克苏鲁的双目,一句好便卡在了嗓子眼:“……” “任何事物都必有其代价”,欧德忽然回想起浮士德偶尔谈论起炼金术时,总挂在嘴边的这句话。 他曾认为,污染是应对怪物的一把利刃,却没想过将刀打磨得太锋锐,也可能会划伤用刀人自己。就像现在—— 他对上的不再是一双莹莹放光,只有非人的邪恶神性的眼睛,眼前这双眼睛有着和人类无异的结构,深绿的瞳仁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像是在期待他的小盘算能为自己带来多大的乐趣。 “……”欧德眼神未动,下一瞬,指尖刃的亮光倏然闪过。克苏鲁的咽喉处在几秒后多出一道极细的血痕,下一刻头颅坠地!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停手,反而一甩鱼尾,向后急退了数米,迅速取出耳麦带上的这点间隙,就瞧见另一道和无头了的“克苏鲁”身形一模一样的身影不急不缓地从侧廊逛进来,冲着他满脸赞叹地鼓了鼓掌。 欧德没打算听克苏鲁接下来要说的垃圾话,不是很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按下耳麦:“——准备进攻!我……可能玩过头了。” 第40章 到底是遗传了谁呢。…… 耳麦的另一端回以一片死寂。 第84章 “……?!”欧德的心跳不觉放缓了半拍, “浮士德……?” 靠在门廊边看他的黑发神祇笑起来,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戏码正式开演:“不如先从一个小问题开始——” “轰!” 炮火从欧德抬起的加特林膛口喷出,眨眼搅浑了海水, 密集的气泡遮挡住欧德面无表情的脸庞,也遮挡住被炮火击中、轰然倒下的石柱根部。 然而黑发神祇的声音却依旧笑吟吟地从石柱下那蓬炸开的浊流中传出:“——比如,你的对外联系, 是从什么时候切断的?” “……”没人愿意陪敌人玩这种你猜我答的小游戏,欧德再次抬起膛口—— “轰……” 宫殿的石柱又倒下一根。不过这次是被克苏鲁闪身接近、照着心脏毫不留情地一脚蹬飞的欧德撞断的——他随着惯性直飞出去将近五十米,撞断了整整七根石柱。 匍然摔下地面时, 只觉得脊椎都折断了,四肢在竭力运动下也不过只能细微的颤抖,鲜血像一朵朵绽放的玫瑰, 从他口鼻间一簇一簇的向外涌。 他听到克苏鲁款步走到了他身边, 蹲下身时,那段柔软的衣袖抚过他崎岖不平的脊梁, 紧跟着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拽扬起来:“给你机会少受点苦, 怎么就不知道配合呢?” 克苏鲁没管欧德断裂的脊椎, 拽着头发将人强行揪扬起身,半抱在怀里:“猜猜吧……是什么时候切断的?” “……”欧德露出一个讥嘲的笑, “能是什么时候?难道你还指望我自己吓自己,以为你能能耐到在几天前就发现了我和上面的联系?” “你真聪明, ”黑发神祇亲昵地吻他,从苍白的侧颌, 到厌恶抿紧的薄唇,“聪明得真不能活下去。” 祂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欧德:“你看, 我是很舍不得你的。” “你有着相当特殊的血脉——一个德鲁伊和人类的后裔,怎么能在念出化身游鱼的咒语后,变成一条人鱼?你的双亲中一定有某一方不是你的直系血亲。” 克苏鲁没看到欧德倏然收缩的瞳仁,即使看见,大概也只会引以为乐:“我本想等你替我产下子嗣后再说,也许留你一命。但子嗣迟迟不来,倒是我身上的变化……” 地面,原本无力垂落着的鱼尾遽然一扬。 大片浊浪顿时掀起,锋锐如刀的尾鳍便混在浊浪中,倏地斩断了匆匆躲闪的克苏鲁的大半黑发,在神祇的左肩上留下一道浅白的划痕。 “你!”克苏鲁一摸自己右半边的短发,顿时恼羞成怒地扑进浊流中,左手甫一攥住浪中人鱼的肩膀,胸口就抵上一道冰凉的枪口。 “乓!”加特林炸鸣。 “呃……”一蓬血浪随着欧德被生扯断的左肩绽开。 浊浪未消,反倒愈卷愈汹。缠斗间,克苏鲁的双腿也化成了非人的状态,大量铅黑色的触须像蟒蛇似的紧紧绞缠向人鱼,箍着欧德持着武器的手腕和过于锋锐的长尾,将人禁锢在地:“但凡你温顺一点……” “哈!”欧德是被实打实地逗笑了,他看向克苏鲁,“你们被我的血同化,有变温顺吗?疑心病倒是学得十成十的像。” 他甚至主动抬起上身,贴近黑发神祇的脸:“让我猜猜……你很清楚,如果把我的特殊性广之于众,众多你的同类都会帮你完成这场杀戮。但你没有,对不对?” 欧德的声音轻柔得像鲛纱:“你不想让其他任何神祇得到我的血脉……如果你得不到,那宁可毁掉。” 满目疮痍的宫殿间幽光浮动,两双相似的瞳仁隔着极近的距离互相凝视,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克苏鲁脸上的微笑纹丝不动,就着这个姿势反吻了欧德一下,同样轻柔地道:“所以我是真不明白你非得嘴硬这么一下做什么?你明知道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与此同时,海面上。 大雾不知何时蔓延了起来,遮蔽了所有阳光。 幽灵船的尾端,两道高挑的身影湿漉漉地登上甲板,克拉辛没跟新来的搭档客气,直接分配任务:“你去杀人,我接克希拉,干完活我们回这儿集——” “不。”群鲨之父波澜不惊地说,“你杀,我接。本体让你和比蒙来接克希拉这么久了,克希拉没找到,比蒙倒是死了。寻人的活还是我来干。” 克拉辛眯起眼睛,目送群鲨之父的背影淹没在大雾里:“随你吧。” ——怎么可能随?!克希拉如果回到本体身边,祂想干掉本体就更难了。哪怕祂一点不希望给欧德帮忙,但像现在这样好的机会,以后都未必可能再有了! 同样的念头在克拉辛胸口生出:如果我得不到克希拉,那么本体也决不能得到! 于是。搜找到幽灵船中端的群鲨之父忽然捕捉到一阵细小的声音:‘我在这里……海面下,船舱底……’ 群鲨之父毫无犹豫地踩上栏杆,一跃而下,入水的瞬间,海水冰凉的温度让祂的脑海中忽地掠过一个问题: 奇怪。克希拉甚至还有主动呼救的能力,为什么比蒙和克拉辛却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祂? 思考不是祂擅长的领域,愤怒的屠杀才是。因此这念头只在祂脑海中一闪而过,祂便迅速游到伪装成巨型死章鱼的克希拉面前:“你受伤了?” ‘钉子……腹部……’克希拉的声音虚弱得距离真变成拟态伪装那样也差不远了。 群鲨之父的行动力一贯很强,立即游向克希拉的腹部寻找钉子。 然而下一刻。 克希拉飘荡在海水中的触须倏然收缩!就像猪笼草叩紧了樊笼。 花芯中央,被所有触须缠得死死的群鲨之父瞪大了双眼,缓缓低头看向钉穿自己腹部的数根触须:“你——” “嘘。”伪装克希拉的克拉辛紧紧缠着群鲨之父,感受着半身的生命力在怀中慢慢消散,“嘘……” 与此同时,船底层的仓库间中。 因为不再受克拉辛的威胁,总算能放松一点的克希拉坐在一只大木箱上,面无表情地摇晃着祂蹬着小皮鞋的短腿。 正在无聊的自我丰容中,祂忽然听到群鲨之父的声音在仓库门外响起:‘过来,克希拉。我来带你走。’ “!”克希拉的小脸上终于有了名为惊喜的神情。比起曾想杀祂的克拉辛,来接她的人是群鲨之父无疑更让祂高兴。 做小女孩打扮的克希拉当即跳下大木箱,吧嗒吧嗒跑到木门边推开舱门:‘我——呃!’ 一条不可能生长在群鲨之父身上的触须洞穿了祂的胸腹。 同一时刻,船头甲板上。 “还是接不通??”浮士德围着伊娃直打转,地板都快给他的鞋底蹭出火星子了,“真特么见鬼……能快点吗我说?” “在急什么呢?”吞没在雾气中的栏杆处传出欧德虚弱中带着调侃的声音,“不是在担心我——诶!” 欧德的脑袋从雾里支棱出来,差点一脑门砸地上,显然是翻越栏杆时因脱力被绊了一跤。好在他及时稳住身形,干咳了两声眼神飘忽,佯装着无事发生从栏杆上翻过来:“如果是在担心我,那可以不用操心了。我没事——” “它不是欧德。”伊娃头都没抬,抱着平板站起身,直接挪出战场范围。 “看出来了,还用你提醒?”浮士德又吸了一口烟,左手拈下雪茄嗤笑了一声,“装谁不好啊,装欧德。那小兔崽子是个奇葩,满脑子都是其他人,就连活命都不是为自己活的。你呢?克拉辛?” 浮士德指间的金饰亮了起来,掸烟灰的功夫,他的身影瞬移到了“欧德”身后:“你眼睛里装的全是自己的野心。” 暴烈的炼金火焰在甲板上喷薄而出,与此同时,船底仓库中的“群鲨之父”也因浮士德的攻击而停顿了一瞬。 克希拉眼珠微转,立马趁着这机会挣扎脱身,瞬间化回本体撞碎船底,头也不回地逃窜向深海。 而在海底深处,克希拉拼命想要游回的地方。 正扣着欧德的克苏鲁在群鲨之父被杀死的同时猛喘了一口气,扣押住欧德的手一松。 下一秒,祂就被记仇的人鱼一个甩尾狠狠甩飞了出去,坚实的身躯轰轰烈烈地撞断了宫殿的另一排承重柱才滚进角落。 欧德飞快瞥了眼自己仍在修复的左臂,摆尾游弋而起,下一瞬又被浊流中飞弹而出的触手裹了个严严实实。 第85章 指尖刃的银芒滑出,又被不耐的特工换成了一整柄油锯。欧德用力拉了一下启动绳,瞬间呜呜响起的油锯霎时割开了水流与触手,然而欧德刚摇尾游出,更多的触手又缠了上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梦境之外的军舰上。 “通讯还没有恢复吗?”艾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操纵盘上唯一被定位的那个红点,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没有丝毫停顿地说,“——开火。” “轰……” 将近数十枚诞生自伊娃之手的反潜导弹骤然释放,向着海底深处的拉莱耶坠落而去。 1秒,2秒……第10秒时,闪烁着猩红灯光的反潜导弹已经坠落至一片沉静的拉莱耶顶端。 下一瞬。 “——” 巨大的、雷鸣般的喧嚣声将整片海底区域都裹挟了进去。与此同时,因本次恶性事件从世界各地调派来的gorcc前锋队也追随在速度远远突破表世界科技水平的反潜导弹后,在不到五秒内将整个拉莱耶团团围住。 打头的钟老依旧穿着他那身老头衫,手中的蒲扇摇了几下就化作一柄玉色的螺钿折扇,单支残损的白龙角自他右额上显现,须臾间老相尽蜕,玉面华生。 他唰地合扇,在掌间敲了敲,身后那十来张粉色俗气的塔罗牌倒是变都没变,□□似的绕在他身周:“没什么好说了,打吧。” 海床剧震,绿岩绷摧。 现实中受到的攻击很快反馈到梦境中,欧德在欣赏到克苏鲁出离暴怒的神情时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我在等人,你在等什么?难不成你真觉得主动切断联系是个绝妙的点子吗?不知道在gorcc,断联的另一重含义,就是强攻?” 现实的拉莱耶在崩坍,梦境中的拉莱耶同样因承重柱的缺失而发出倾塌前的轰隆声。人性化的繁杂思绪让克苏鲁竟一时卡壳在“回现实保住根基”还是“先杀欧德消除隐患”之间举棋不定。 欧德嘲笑归嘲笑,行动一点没停,他起拎着油锯的手臂,黑红交织的暗光霎时如同电弧般在海底扩开,阿斯顿马丁就稳稳停在数米长的电弧中央。 欧德花了半秒时间感激之前的自己为了兜风没关车窗,随后倏地收起鱼尾,双手扒住车顶边缘,游鱼似的从车窗中顺滑地钻进车内,引擎一点,挑开操作台,车顶的迫击炮瞬时翻转出去,直指黑发的神祇。 “轰……” 梦境内外,炮火与术法交织成网。 因该死的权衡利弊耽误战机,再度受创的克苏鲁终于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咆哮声如同拿海床作鼓面般轰隆擂响。下一刻,那具被轰烂了一半的人身骤然肌肉膨胀畸形,并一发不可收拾。 欧德在猛踩下油门前忽地寒毛直竖,直觉令他毫不犹豫地挂上倒挡,油门一踩倒冲出去。 车尾撞破宫殿墙壁直冲而出时,他在前方昏暗浑浊的海水中看见那团属于克苏鲁的阴影不断膨胀,几秒后倏地亮起一双幽绿的、没有眼白与瞳仁之分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一动不动。 “……天。”哪怕是欧德都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不禁震惊地喃喃。 他同样瞪视着崩坍宫殿中的那双眼睛:“多大仇?现实的拉莱耶都不管了,宁可真身入梦,也要弄死我?” 真身入梦的也不止克苏鲁。宫殿周围,那些海葵一样匍匐在地,随着海水摇晃着触须的星之眷族们陆续爬起,即使比不上克苏鲁的本体庞大,每一具也都足有3、4米。 父神的怒啸声中,它们拧动着肥硕臃肿得像瘫脂肪似的身躯围聚向海底唯一亮着灯的阿斯顿马丁。与此同时,一根偌大如同大衮的触须自上方漆黑的海域中猛然砸下,宛如断绝的山脉般自天而降,眨眼压扁了整辆跑车! 海床因为这一下重击轰隆作响,附近的火山口微微亮起。 克苏鲁的触须仍压着扁扁的铁疙瘩没有抬开,直到耳边响起一道饶有兴致的声音。 “你说怎么生个气,连自己的老家都不管了呢?”欧德啧啧有声,甚至还摸了下一旁粗壮得看不到直径起始的粗糙触须,“这一上头就爱跟敌人拼命的暴脾气,到底是遗传了谁呢。你说说,你说说。” 第41章 我带你回现世。 克苏鲁说不了一点, 欧德明显在占他的便宜。此时此刻,唯一能真正感受到克苏鲁怒火之盛的只有克拉辛—— 祂在与浮士德的缠斗中忽觉身体像是一块融化了的黄油,正被某种暴怒中的、强大的吸力攫取。而在祂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 惊怒交织令克拉辛爆发出一声满含不甘的咆哮:“不!!” “浮士德,”躲在安全地带的伊娃警惕地发出提示,“克拉辛的读数在高速下降, 有什么东西在鲸吸祂的力量!” “什么?”浮士德眉心一跳,在克拉辛不管不顾地向他扑来时踩着炼金术阵轻松闪躲,即使没有伊娃的提示, 克拉辛这种忽然大失准头的攻击也让他皱起眉宇,“为什么祂会——等等……谁在攫取祂的力量?不会是……克苏鲁吧?!” 浮士德和伊娃不禁齐齐将目光投向克拉辛,仿佛想从敌人身上获得什么答案。 然而在克拉辛眼中, 一切都已经开始晦暗了……祂的身体, 祂的感知,祂的自我意识…… 在视野彻底黑暗前, 祂能看到的只有自己徒劳挥舞在空中的双手,敌人充斥着惊疑不定的面孔一闪而逝。 ‘咚。’ ‘咚。’ 那是什么?克拉辛逐渐流失的意识捕捉到一种沉闷的、有力的声音, 正在祂的身体中搏动。 祂甚至惊慌了一阵, 为自己身体里忽然出现的新声响,还编排了许多关于自己的异心时不时被本体发觉、本体打算用新的化身取代自己的猜想。直到随着身体的越发沉重, 祂听见那古怪的咚咚声开始变得艰难、孱弱。 ……哦。祂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人类口中的“心跳”。 真古怪。祂从没想过自己长没长过这种器官, 也许没有?但祂记得这声音,陌生却也熟悉……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见, 是在撒哈拉沙漠上那间阴森森的实验室里。 ——那是个晚上。沙漠里的风相当寒冷。但对于祂这种常年活动于深海中的存在来说,沙漠的严寒算不了什么。 祂按照本体的指令,追寻着大衮的死亡诅咒和克希拉的气息摸索进实验室, 为了更好地感知血液样本与本尊之间的联系,吞下了那罐血样……然后发生了什么? ‘咚。’ 祂听见了自己的第一声心跳。 ——就像祂在那一秒,第一次真正诞生于世上。 而现在,那阵有力的心跳声开始变得虚弱了。 意识愈发涣散,生命的最后一刻,克拉辛浸没在黑暗中的视线忽地闪过一道暗红色的影子。 真不甘心啊……祂想。祂是因那道深红色的影子而诞生的,最后又因那道深红色的影子而死。 真不甘心啊…… 甲板上,克拉辛的身影彻底消散,笼罩在幽灵船周围的大雾也跟着消弭。 浮士德在通讯恢复的第一时间就听见艾尔的大嗓门:【哈罗哈罗??活着呢吗还??听着,有个小豆芽菜刚找上门,说可以帮我们开一条通往幻梦境的门,再从幻梦境借道进入克苏鲁的梦境。我们正在借道过来的路上,你们撑住!】 换成平时是自己上前线,浮士德听到这话高低得损两句。但这会儿在前线顶着的是欧德不是他,浮士德整个人都在冒汗,要不是理智告诉他人质也需要有人负责,他只想直接跳海里:“快点快快快!!欧德那小兔崽子不知道怎么把克苏鲁惹疯了,刚当着我们面吃了个自己的化身!!你们来了就赶紧把人质带走,能下海的跟我一起下去支援!” “吃化……”艾尔也不再有心思继续抖机灵了,“你知道刚才面对我们针对现实拉莱耶的强攻,克苏鲁做了什么选择吗?祂选择放弃拉莱耶,直接本体进了梦境!” 这是势必要把欧德摁死在梦境里的架势啊……他都不敢想,失联这么长时间,欧德是生是死—— 【咳咳。】欧德的清咳声适时地在耳麦中响起,证明自己还在喘气,并且,【我有个计划。】 “你有个屁的计划!”浮士德一声厉喝,没敢浪费等待的时间,一撩风衣下摆蹲下身开始在幽灵船上刻契文,打算等船上这帮拖油瓶一走,立刻把这大家伙丢海里当反潜导弹使,“计划的近义词是稳妥,你的是什么?!拼命!每次我都得跟在你屁股后面帮你到处收拾烂摊子——” 第86章 欧德就知道浮士德不会赞同:【听我说。】 这其实还挺有趣的——因为作为领头羊在前线时,浮士德更愿意执行一些冒险的决策。比如在敌情不明的前提下,浮士德宁可冒着可能暴露gorcc的危险直冲银行,也要立刻控制住危险源……但一变成后勤,浮士德就开始讲稳妥了。 也许这也是那句“为人父母,才知父母辛苦”的变式之一吧。 反正欧德这么折腾浮士德是一点愧疚心没有的。 在撒哈拉据点时,浮士德都被教官们拎出来当反面典例批判无数次了,欧德相信,有应对浮士德的经验在前,gorcc部队一定也能应付得了他的临时计划。至于浮士德……欧德知道自己一定能说服浮士德,因为他的计划的确损伤更小: 【克苏鲁的梦境有多大?有没有可能……我可以把我的梦境从幻梦境里分离出来,用它吞下克苏鲁的梦境?那我就可以受到梦境的加成,并且对克苏鲁造成压制了。】 浮士德刻符文的手逐渐停住:“你什么??你要怎么把自己的梦境从幻梦境里分离出来!简直闻所未闻!” 【不知道。交给你了。我专心拖延时间,拜。】欧德回得飞快,回完就掐断通讯,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话能活活气死一个排的浮士德。 “!!???”浮士德震惊地听到耳麦里联系一断,匪夷所思地一抬头,就对上伊娃一脸“呵,你也有今天”的神情,“我——” 生死关头,生死关头,不要情绪用事,不要情绪用事。 浮士德猛烈地深呼吸了几口气,扭头看向克塔尼德的眼神简直堪称穷凶极恶,就差把“看看看!就知道看戏”给写在脸上:“欧德想把他的梦境从幻梦境里分离出来。” “什么?”克塔尼德和浮士德一个反应,“闻所未闻,幻梦境从没把哪块地盘分割出去过,哪怕谁都很讨厌月亮上的那帮月兽。” “但只是没发生过,不是不能做到,是吗?”浮士德敏锐地捕捉到了克塔尼德这次有些不同以往的态度,“你在动摇……你自己也在希望这件事能成。” 克塔尼德的耳朵红了,看起来不想承认,但最终还是咕哝:“当然……我感觉我在这儿站了快有一辈子了,但几乎没有多少事是我能插手的。但这一件?我想只是把一块人类的地盘从幻梦境里驱逐出去,应该算不上会引发战争?” 克塔尼德碎碎念地打着说服同伴的腹稿,抬手用绅士杖敲了一下地面,消失在晨光中。 与此同时,gorcc的大部队终于抵达梦境。杰克甫一帮忙将连接幻梦境与克苏鲁之梦的门打开,艾尔活跃的大脑袋就先探出来,操着半生不熟的口音唱戏:“将军莫慌!未将已带率十万兵马奔赴——唔唔唔??” 浮士德抬手把埃及佬的大脑袋糊开:“好得很,现在带你十万兵马再滚回去——把船上这帮拖油瓶也带走。还有,是末将,不是未将。” “为什么要回去?留下帮忙啊,”艾尔毫不介意地冲后面的队伍挥手,示意先去解救人质,“而且为什么不能是未将,末将一听就很没有未来的样子。” 浮士德是真没心思跟艾尔贫嘴了,低下头将最后几笔画完,起身招呼一旁的伊娃:“走。我们也走。鬼知道那小兔崽子的梦境什么鬼样,万一把我们跟克苏鲁的梦境一起吞了?那家伙的胃口可是好到能在三天内吃穿一整个捕梦小镇的,消化力强到出了镇还是那副瘦得营养不良的模样。” 没人对浮士德的决定提反对意见,浮士德的直觉在gorcc里是出了名的准。他既然会觉得欧德的梦境很可能拥有和他本人一样的吞噬消化能力,那在这种紧要关头,最好还是别抱着尝试心理非得实验一下浮士德直觉的精准度。 大部队领着各自的领导人迅速钻回甬道,负责殿后的艾尔最后回望了一眼梦境上空看起来晴朗无云的天,正有些犹豫,就听遥远的天际忽地传来一声闷闷的、像是巾棉撕裂的声音。 明媚澄净的天空骤然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口子,黑红色的梦外之梦露出狭长的一角。狼烟、烽火……还有一只巨大的、透过裂隙向内窥伺的眼睛。 那眼睛看起来丑陋极了,眼珠是黯淡无光的,眼眶皱缩焦黑得像一具干瘪许久的焦尸。沥青似的污血不断从眼角流淌下来,像擦拭不干的泪。 艾尔的心脏错失了半拍,下一秒,两只同样巨硕的、缠绕着符文绷带的手从裂隙中遽然探出,自天际冲着他的方向直抓而来!! “艾尔!你在磨蹭什么?!”甬道里,浮士德一把揪住艾尔的后领,恰是时候地将人一下扯进甬道。 “啪!”杰克重重关上界门,背抵着门板心有余悸地粗喘时,就见艾尔一脸空白地跌坐在地上,半晌颤着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又一点点低下头看自己的双手,足足数秒才眼盲空茫地再次抬头:“那是……欧德的梦境?那是……那是我的眼睛!!那是我的手!但怎么可能呢?!那些符文——那是活人献祭的符文,只有数千条命——不,上万条命,才能用血肉浇灌出那么大的邪影——我怎么会干出这种事?!你确定欧德曾经历的是时间回溯吗浮士德?我没法想象我——” “绝望能让人做出任何事。”浮士德冷酷地打断艾尔因无法接受现实而提出的质疑,“至于现在?我们最好祈祷你曾经的绝望浓郁到足以拖克苏鲁一起下地狱。” “……”艾尔不禁摇头,喃喃,“不可能的……绝望能伤害到旧日支配者?那谁都能上战场了!人类的绝望对克苏鲁来说算个什么?调剂?耳旁风?那样单薄的东西,怎么可能……” · “——对我造成伤害?!” 海底,克苏鲁闷雷般的声音在海水中荡开,巨硕的触须自黑暗中重重挥下,碾碎了大片自拉莱耶地基下探出的骨手。 然而下一刻,破损的骨手就在周围星之眷族错愕惊恐的瞪视中眨眼重塑,铺天盖地的尖锐笑声中,欧德深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眨眼从宫殿南端掠至北端,停身时轻舔了一下指尖沾着的血肉,身后原本挤满星之眷族的大殿几乎荡然一空。 “……”哪怕是克苏鲁都在目睹欧德一秒吃穿宫殿后停滞住了动作,更别提瞬间同胞们就被吃了大半的星之眷族们。 它们惊恐地退缩,却只能听到从宫殿下方传来岩石被什么东西凿穿的声响,还有已经破土而出的尸骨间嗤笑着的窃窃私语: ‘送菜来的。’ ‘是呀,怎么想的?早几个月前欧德就能把深潜者巢穴吃个精光了,星之眷族能有什么差别?’ ‘得了,你明知道这也不能全赖人家。要怪就怪欧德那个死小鬼太精,比蒙肉抓在手上都片好了,硬是不吃。他不吃,谁知道他能吞噬怪物?你觉得这群倒霉蛋们是自送上门的菜,这群倒霉蛋们看欧德一个人类自送上门,恐怕也当欧德在送菜呢。’ ‘这都不是他第一回这么蒙人了,之前在钱宁宅,这一轮的我故意催了他好几声让他赶紧开吃,结果他为了一个猎物都不放跑干了什么?直接从二楼跳下去!楼底下的食尸鬼怕不是还在感激上天的馈赠呢。说真的,要是他一上来就开吃,那一屋子食尸鬼们估计能被吓跑一半多。’ 神志清晰、还能闲聊的尸骨们勤勤恳恳干实事,眨眼将剩下几具星之眷族困束在地。克苏鲁的触须如同巨锤般砸来也不怕,反正他们能复原,倒霉的只有被一并碾成肉泥的星之眷族们。 但更多的尸骨只是尖利扭曲的大笑着,孱弱的哭泣着,无知无识地将仇恨宣泄向梦境中央的旧日支配者。 宫殿崩摧,碎石坠落。泥沙俱下间,欧德淡定地无视克苏鲁对他而言已经无意义的低吼,张嘴叼上一块从炼金空间取出的比蒙肉,就扭身一旋,丝毫不避地直迎向自上方海域暗处砸来的触须! “轰……” 海水被巨物挤压、搅乱,发出沉闷如雷的声响,迅速挨近欧德。 然而欧德只是在触须挨上自己的最后一刻倏然摆尾,游鱼一样轻盈地绕过砸向他的触须正面。 将鲜美的切肉囫囵吞咽下喉的同时,尾鳍一张,以尖刃似的侧面自触须末端,一路割向根端! “——!”克苏鲁吃痛抬须,大片绿色的血雾霎时污染了大半视野。 然而在克苏鲁下方,无数白骨却如同闻到腥味的鬣狗倏然顺着祂庞大的身躯一路爬上,发了疯似的拼命钻入祂被割开的血口! “▅▃█▂——”人类无法理解,甚至无法以罗马音标注的语言从克苏鲁口中倾泻而出。 第87章 欧德浑然只做没听见——反正听见了他也听不懂,用尖锐的虎牙叼住第二块比蒙肉的同时,再度向克苏鲁的第二根触须发动攻击! 绿雾喷洒上脸,欧德吞咽切肉时没忍住,顺口嗦了口汤,鲜得他舌头差点掉了。 ‘别别别,怪变态的。’他赶紧闭上嘴巴,战战兢兢去割下一条触须,攻击间严肃地皱眉在心里批判自己,‘在怪物面前装享受那是为了施压,放狠话归放狠话,真享受上了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欧德严厉地板起脸,原本都想好的狠话也憋回了肚子里。 最后一击将被白骨蜈蚣似的占据了血肉、无法攻击的克苏鲁当胸剖开时,大量甘醇的血涌过欧德的脸侧,他眼睛眨也没眨,只将那截伤口剖得更深,放任那些白骨再次爬入其中。 ‘欧德……’克苏鲁的声音在海水中荡开,这一回褪去了愤怒,竟显得有些示弱的意思。 祂也没法不示弱,事实上祂已经坚持得够久了。当一根白骨撕裂祂的梦境,探入其中时,祂的一切愤怒就都已经失去了底气——身为梦境之神,却连自己的梦境都被敌人的梦境撕裂侵入了,还期待什么胜利呢? 如果早几百年,哪怕是早一个月,祂都会在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时候立即示弱逃跑,对于祂们这类生物而言,尊严远没有生命重要。 然而那颗原本不该属于怪物的心脏在这时候搏动起来,让祂不愿开口,不想恳求敌人的高抬贵手——更何况,欧德有可能放过祂吗? 不可能的。 那与其在低声下气中死去,不如厮杀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 是的,厮杀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 厮杀,不要低头,直到死亡降临……不,不。祂做不到! 祂能看见死亡就在道路的尽头等待着祂,祂要怎么坦然地走上这条路呢?! 祂要活着,祂想活着,祂想! ‘咚。’ 心脏鼓噪的声音在这一秒尤其地清晰。 祂听见祂的梦境彻底崩坍的声音,海水瀑布般从尸骨间向下渗落。滂沱之声中,祂听见哀嚎自四野向祂刮来,直到被尸海中那道峻瘦高挑的身影抬手挥散。 所有的梦都像泡影一样破裂了,他们向下坠入现世的南太平洋里。 “嗵……” 冰冷的海水拍上面颊,祂几乎想也不想便掉头就游。脑海中、鼓噪的心脏中只有唯一一个念头: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着!! 与此同时,恢复崭新的游轮甲板上。刚爬上船的欧德三两下蹬上裤子:“你那个契文怎么用?怎么用,浮士德??” 【什么?你用那个做什么!那本来就是应急用的,现在的你完全可以直接跳下去接着追击,收个尾就行了。你爬上船干什么?这一艘皇家游轮你知道多少英镑——】 “我不能再吃克苏鲁的肉了。”欧德打断,“你不清楚,这种奇怪的感受,就像再吃一口就会有别的东西从心脏里面爬出来——这不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船首甲板,有个格格不入的船舵,看见了?操作它。整艘游轮被我和伊娃改造成一枚反潜导弹了,你知道怎么瞄准。】 欧德大步奔向船首:“克苏鲁呢?祂潜进海下了,我需要祂的定……” 欧德急促的声音渐渐停住。 海域周围,原本游弋着的支援舰船也看到这样巍峨、也叫人无法理解的一幕。 波涛翻涌的海面中央,海水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升起的东西顶起,紧跟着,一根形状怪异的绿色岩石展露出头脚,再然后是因主人的遗弃,仅剩断壁残垣的拉莱耶。 水声轰隆作响,大量海水如同瀑布般从升起的建筑上倾斜而下,人们震撼而错愕地看着本该急于逃命的拉莱耶之主重新盘踞在自己的领地上,黏稠的绿色血液泼溅在每一块岩石、每一座建筑上。 “祂想做什么?!”支援舰船里,有人警惕地提醒,“小心!克苏鲁一定掌握着我们所不了解的秘法,那么大量的出血,也许是秘法仪式要支付代价!” “申请火力打击——” “再等等呢?”一袭白袍的钟老摇着折扇,眯起眼睛看向海面中央的拉莱耶,“如果祂这会儿的性子真像欧德……” 没有秘术的读数波动,克苏鲁本就是以蛮力著称的旧日支配者。 甲板上,欧德困惑地隔着海看向盘踞在拉莱耶上的神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他不畏惧死亡吗?难道他不曾想逃离战场吗? 只是每一次逃离,他总会选择再回头而已。 “……”欧德忽地无声叹了口气,伸手探进自己的梦境中扒拉了一阵,费力地拎出那顶虽然出自比蒙之手,但在通感之下,也算是克苏鲁亲自打造、亲自为他加冕的沉重荆冠,声音很低地对克苏鲁说,“就当是为一切收尾吧。这东西以后也不可能再戴了。” 巨轮随着船舵被抓稳转动,坚硬的船体破开风浪,然而风浪却没有声响。 好像空中有千万的灵魂正默然地注视这一幕,思考自己的来时路,思考自己最初踏上人生的旅途时,是否有预想过今天这样的结局。 游轮的尖端撞上拉莱耶的石柱,金色的契文在船体上一闪而过,那些坚韧的石料便如同豆腐一样被轻易地分割开了。 当刻满契文的尖端撞入克苏鲁的身躯时,欧德凝视那双在最后一刻终究是变得和他更像的绿眼睛,轻声说:“晚安。再也不见。” 拉莱耶彻底崩散了,和克苏鲁的身躯一起。契文的作用下,那些残躯仅仅变成了枯槁的灰烬,眨眼消散在空中。 【……好吧?】浮士德迟疑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来,【游轮没炸,替大英政府省了一笔不是很需要省的钱。人质也没死……皆大欢喜!好了好了,赶紧让人质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下班收工了啊!】 耳麦那头顿时传出一阵松气和风浪平歇后的笑谈声。 浮士德切了个单人频道调侃欧德:【虽然我是说工作时间别谈情说爱,但你这次是真跟公爵大人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挨上,我都有点心怀愧疚了。给你放个假,你去陪陪人——】 “你知道,整件事情中还有一个问题我还在思考。”欧德在海风中摘下扎人又沉重的荆冠。 他想起卡文迪许在浴室里说的那段话: ‘你想要什么?’ ‘的确有一件事,或许是你想知道的。——之前船长死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钢琴声。’ 为什么卡文迪许什么都不提,专门提这件事? 为什么说这件事,是他想要知道的? 欧德心中生出一种隐晦的猜测,他直接往船舱下层跑:“浮士德。你说没在船上找到杰克的尸体,甚至连随便谁的尸体都没找到,有没有可能——那是因为他没死?” 【什么?】 “你看——船长想要藏住杰克,能把他藏哪?藏哪不会被发现?藏哪尸臭不会传出来?”欧德冲到了底层,“最好的选项是肋板间空隙——它不是舱房,就是一个中空的空间结构,用来稳固船的结构。没人会到那儿去,因为它没有任何功能性。也没人进得去,因为从建好开始,它就被完全封闭起来了,直到轮船被拆解。” “如果——杰克因为拥有幻梦境的能力,没有死得那么快。如果——克希拉在躲避比蒙的时候,长时期藏在轮船下——” “杰克可能在重伤濒死的状态下,因长期靠近克希拉被污染吗?” 【可能性……很大。等等,你不会是想拆游轮吧?!?】 回答浮士德的是一声炮火的轰鸣。 欧德攀着肋板,将重火力往身后一背,收起用来扫描怪物的手机,跃进漆黑的肋板间空隙:“我已经拆了。应该不会造成太大损失,你说了,这是一笔不是很需要省的钱。我确信对于gorcc来说,救回一个能自由进出幻梦境的人才,比经济损失更重要?” 黑暗阻隔了视觉,然而并不妨碍欧德摸索着碰到一团濡湿软烂的东西。 那东西霎时惊恐地瑟缩了起来,但被欧德毫未收力的手扣住了,没能跑得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欧德面不改色地捞起杰克,没有丝毫停顿地亲吻了一下畸形怪物的额头,“你应该过了需要我唱摇篮曲安抚的年纪了吧?” 欧德抱得很紧,一点没顾杰克的挣扎。直到手臂间那团软烂的东西重新有了骨骼,有了呼吸的起伏,清瘦的身躯咯得欧德这个同样没几两肉的瘦子嘶了口冷气,松开手。 第88章 连续数周黑暗的海底生活带来的寒冷都因为生命的回温而驱散了。欧德没忍住笑出来,起身冲杰克伸手: “没去真正的金色维也纳大厅演奏过,难道不可惜吗?走吧。” 我带你回现世。 ----------------------- 作者有话说:燃尽了……蔫蔫瘫倒.jpg 第42章 你会帮我吗? 等重新穿戴整齐的欧德带着杰克抵达gorcc安排好的港口,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年轻的钢琴师肚子饿得咕咕叫,然而一下船还是小尾巴似的紧跟在欧德身后,保持着严阵以待的状态, 跟随欧德找上正和浮士德交谈的克塔尼德: “关于这孩子的兄长,还是没找到他的尸首?” 船只陆续进港的汽笛声拉得很长,在夜色与和煦的海风中, 莫名有种游船回港、游子还乡的安稳踏实感。 克塔尼德无奈摇头:“我以为这应该很容易,但现实是我甚至还请了几位老朋友,都没在幻梦境里找到那具尸首。我们觉得它可能漂浮的过程中, 被路过的月兽商队带走了,或者降落在某片食尸鬼聚集的地带……如果不是尸首被毁,我们不可能找不到它。” “不, 赞恩……”杰克本来就低血糖, 听这么一说差点腿一软晕倒在地。 欧德一把将杰克提住了,接着问:“或者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赞恩被人带离幻梦境了?” “……?”克塔尼德无法理解,“谁会想要一具尸首?目的是什么?” 浮士德夹着一根没点燃的雪茄若有所思:“现在还不清楚……但现在闲下来复盘, 赞恩当时的行为的确有些地方不合常理。” “比如那个借道幻梦境的仪式。谁教他的?” “黑色兄弟会根本不希望这件事真的闹大, 所以才只是派了一堆乌合之众。我审过那六个饭桶了,他们拿到手的仪式相当简单, 哪像赞恩·潘恩,手里的仪式直接能把一整艘游轮拽进幻梦境里?你们觉得黑色兄弟会会在不想把世界都惹恼的前提下, 教一个跑腿的碎催怎么替他们惹恼全世界吗?” 的确不大可能。欧德补充:“而且,杰克提出的那个点也很值得注意——如果你们是赞恩, 在举起武器时听见弟弟的弹琴声,听出弟弟想向自己好好告别,见最后一面, 你们会直接无视这个最后一面的机会,接着把人杀了,自己杀了,管也不管弟弟?” “听起来的确奇怪……我会派人接着跟进这件事。”浮士德低头去看还呆呆的杰克,无语地在这孩子眼前打了几个响指,“醒醒!你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这就是杰克自己的决定了,欧德没有插话,只抬起头,视线仔细逡巡过人来人往的海港,寻找伊娃的踪迹:“伊娃科长呢?” 他一时没找到,只瞧见星空下的海港亮着暖色的灯火,看起来热闹又充满着人气。 他看见一位眼熟的领导人正拍着另一位领导人的肩膀,和其他几位同行者一道往临时安排的歇脚处走:“别挂脸了,又不是没有好消息!还记得开会时候坐我左边的那位技术专家吗?他说他的小组目前正在研究怎么往武器里加追踪芯片、怎么实现量产和全覆盖!如果这能成……什么?什么叫现在没心情想这些,现在就是想这些的时候哇!不把这事儿弄清楚,你能睡安稳?” 他看见稍微再远点的方向,一小队gorcc成员正一脸死鱼眼听着自家领导人大发牢骚,往灯红酒绿的饮食区偷瞟过去的眼神却暴露了他们对下班的渴望。 伊娃就坐在那片同事们望穿秋水向往着的饮食区里,露天咖啡厅的老板友好笑着替她端来一杯咖啡和一只点燃的蜡烛。就着烛光,伊娃抖开一份当地的报纸,吹吹海风倒也很惬意。 “……”欧德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打从之前浮士德点破伊娃很可能和克希拉有联系,想把克希拉当实验材料搞点回家后,欧德就一直提心吊胆。他真的很不看好这种触碰禁忌的研究……虽然他得承认,那些枪的确很好用,阿斯顿马丁也很好开。 “啊,浮士德先生!还有古老之梦先生。”首相先生的声音由远及近,热情而兴高采烈地大步走到众人身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谢,如果没有你们……好吧好吧,我知道这些都是套话。不如谈点实际的。” 这一任的首相显然不是贵族出身,相当接地气地用手臂一把揽过浮士德的脖子:“一盒cohiba雪茄,如何?我的私人珍藏。你知道这东西有多难搞到手,一般cohiba只会供给古巴的领导人和高级官员,根本不在市场上流通。” 首相又看向欧德,显得就犹豫多了,毕竟和欧德没打过交道,并不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古老之梦先生……说句题外话,为什么选用了这个代号??它喊起来真的很奇怪。” 欧德也想知道。但是正事谈完了,这会儿他就不怎么敢跟浮士德多搭话,万一搭着搭着,工作完成心情正好的浮士德想起他在任务期间的种种忤逆之举怎么办?他只能悄咪咪拿眼睛去瞅浮士德。 好在这时候浮士德的好心情还没消退,咬着烟蒂笑道:“钟老——我另一个同事给他取的。之前给这小子算命,这小子一下抽了三张牌,钟老挑了其中一个给他当代号,说‘这卦象取得是不破不立之意’。” “算命?卦象?”首相的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期期艾艾道,“你觉得……我能——” “不准的。”浮士德一句话就打消了首相的念头,“他是个华国人,但算命用的是浪漫塔罗牌。” “哦……”首相眼神失落,“好吧。接着上面的问题谈。” “我想了很久该如何感谢您,古老之梦先生。也许军衔上的提拔,或者爵位是您会愿意接受的?” 与此同时。因处置方案未定,仍滞留在南太平洋海面的皇家游轮上。 一只巴掌大小的机械蜘蛛顺着甲板通向下层的楼梯,灵活地一路爬向第三层的隔水船舱里。 它猩红色的机械眼在黑暗的船舱内嗡嗡作响地转了转,须臾间,忽然锁定了某个方向不动了。 船舱一片寂静,只有海水拍打隔水舱门的声音轻柔作响。 半晌,伊娃的声音从机械蜘蛛里冷淡地飘出来:“正如我承诺的那样,我来完成交易了……克希拉。” 机械眼像柄小型的探照灯,猩红的灯光照亮了巨型章鱼苍白的眼柄。 没人发觉这个发生在游轮上的小插曲,遥远的港口上,浮士德将还在消化“我辣么大一个游轮,说没就没啦”这一沉重打击的首相送回歇息处,扫了眼旅馆走廊窗外逐渐安静下来的海港,终于打开窗户,点燃雪茄。 一场大雾渐渐在港口弥散开。浮士德吞云吐雾,做着最后的善后,顺口跟欧德搭话:“怎么还杵这儿?不去找公爵大人你侬我侬了?” 欧德其实是想让浮士德有什么想罚他的就赶紧罚,别这么一直拎着另一只靴子让他提心吊。 不过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这么说太混不吝了,不管怎么说,这趟任务浮士德没少跟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人还是得有点良心的:“上一次我们谈起这件事,你让我‘不要干柴烈火’,上上次我去见卡文迪许,你只给我一小时时间。我以为你并不希望我们俩在一起?” “那是在工作中和赶去工作前,”浮士德嫌弃地瞥过来,“你知道从事我们这种工作的人在工作时是什么德行,六亲不认穿上裤子不认人……但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们能暂时当一会儿人。” 浮士德转过身,后腰靠在窗台上,饶有兴致地打量欧德的神色:“说起来,关于公爵大人,你们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欧德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得个所以然。 他觉得章程这个词对他来说有点太认真了,他其实还没捋清楚自己跟卡文迪许算怎么个事——他的意思是,他当然清楚自己为什么跟卡文迪许搞在一起。因为防备、为了情报……但游轮上发生的这些事,让他忽然有点看不明白卡文迪许是什么意思了。 为什么卡文迪许要暗示他杰克的下落? 为什么卡文迪许要说这件事,是他想要知道的? 如果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对怪物造成人性化的污染,在肋板间空隙里找到已经彻底变成怪物、只能杀死的杰克,这样绝望的局面绝对归不到“他想要知道”的分类里。但谁知道卡文迪许怎么想的呢?谁知道外神的思维逻辑呢? 但是,如果卡文迪许当时这么说,就是决定了即使他没发现自己的异常污染效果,也会亲口告诉他,从而让绝望的局面变成他想要知道的情报……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第89章 一个外神,不光在明知道某个存在可能具备威胁到自己的能力时继续和这个存在纠缠不清,甚至打算亲口告诉这个存在,你手里有把能对准我的刀? 太奇怪了……难道犹格索托斯是个疯子吗?为什么他无法理解对方的思维逻辑? 也许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欧德不打算再继续思考下去了,他认为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什么章程?你觉得一个特工适合谈这个?” “?你不是在说你没打算认真对待这段关系吧?”浮士德的关注点也相当与众不同,“老天,那我劝你最好尽快解决这段关系。他是个公爵!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我可以做你工作上的后勤,但别指望我会替你的混乱关系擦屁股。” 欧德耸耸肩,刚想说什么,远远就见饮食区的方向,一道高大沉稳的身影自雾海中走出,穿梭过往来人群,大步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欧德的话顿住了,很难不怀疑卡文迪许是不是听到了浮士德的劝分不全和。 他收回视线,换了个话题:“比起考虑这些,我更想赶回祖父坟前再看看他。上回他下葬,我走得太急,几乎没怎么跟他说话。——你能帮忙把我送过去吗?” 浮士德不觉得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等回去再上坟不行吗?他现在也怪累的。 但考虑到欧德之所以没空留下谈话,也算是被他拖着出任务导致的,他还是咬着雪茄单手拍了下欧德的肩膀:“替我向老爷子问好。” 白雾淹没了视线,下一瞬欧德再睁眼,就发觉自己已经站在祖父墓地中央的天使像前,夜色下,一排排灰白的墓碑静默地矗立在土壤中,隐约的冷雾为它们覆上一层稀薄的露水。 “……”欧德在原地站了几秒,才重新迈开步伐。 他在祖父坟前停下后,先拿胸前口袋里巾帕擦拭了一遍碑上的水露,才一屁股坐下,也不在意西装会不会脏、这么做算不算得体,此时此刻,他只感到一阵放松。 就像时间又倒回祖父仍在世时。他坐在祖父书房的窗台上,或者祖父的腿边,随意盘放的腿边搭着书或者论文,惬意的时光就能这么静静地流淌一整天。 “也不算差别太大吧,除了你现在靠起来有点冷。”欧德哂笑,“我很抱歉上一次我走得很急……我得承认,那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因为……我始终怀疑我才是害你突然发疯、拒绝接受急救的罪魁祸首。” 没人知道此时他心里有多么如释重负——经过那么长时间的自我怀疑、反复内心拷问,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切实的答案: 他的污染根本不会让人发疯,甚至有可能可以帮助疯子维持理智。他不可能害死家人。 “我——”欧德正准备跟祖父聊聊最近的工作,忽地听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枯枝被踩断声。 手.枪瞬间划入掌中,欧德猛地举枪转身:“谁?!” 墓地外,卡文迪许拄着手杖站在树影横斜下,并没有靠近,但也没走开。 月光流淌过那张冷玉质地似的脸,将他额前的碎发,高挺到有些冷酷的鼻梁,深色的薄唇勾勒得像一副蒙着朦胧银光的、不真实的油画。 “……”欧德举着枪微微偏过头,很有些意外——他以为卡文迪许在听见他说自己打算去上坟后不会跟来,就像之前他为祖父下葬,卡文迪许一定知情,但也没有硬要出现,“你跟来做什么?” “尝试邀请你去庄园做客。”卡文迪许没有靠近的意思,“你的祖宅还没赎回来,租住的地方又被炸塌了,我想你也许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 欧德回以微笑,不过转念一想瞎子也看不见,嘲讽了也白嘲讽,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后脸又懒得做表情管理地挂回去: “很贴心。但我有员工宿舍可住,记得吗?” 卡文迪许唇角勾了一下:“那看来我还不够贴心。不然你为什么连枪都不肯放下?” 欧德:“……” “咔哒。” 手.枪轻响,欧德松开手,银亮的伯.莱塔被勾着扳机圈,在他指尖晃荡了两下,又被收回腿间的枪套:“不知道。也许用枪口指着你能让我感到愉快?” “但不足以让你接受邀请?” “……”欧德双手半掐着腰,手指抵着枪柄敲了两下,转而按向身旁墓碑的两侧,像是捂住祖父的耳朵,“不。我们可以约.炮,但我们不能同居。而很不幸,我现在没什么约的心情,所以……” 欧德没把话说全,但拖长的尾调已经足够表达他的意思。 卡文迪许垂下视线站在墓地边,明显是思考的神情,片刻后他重新抬头: “所以我有一起失踪案想求助你。也许案件的离奇足以激起你的兴趣?” “……”欧德眉宇皱了起来,有些警惕,“什么失踪案?警方不管吗?” “这事发生在三年前……家属没有报案,所以没人知道。而且,即使报案,警方也未必会管,因为失踪者是一个是流浪汉。” 卡文迪许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眼,那对眼睛在月光下格外漂亮,像两颗雾蒙蒙的蓝宝石。他向自己的正前方伸出手:“你会帮我吗?” ----------------------- 作者有话说:我在努力调回标准发布时间!!就差一点点了!fight! 第43章 你敢吗? 用大战之后的小假期调查一个已经失踪2年的流浪汉?欧德怎么可能拒绝这个:“好吧。这个流浪汉在哪失踪的?” 他收回捂着外公墓碑的手, 拍了两下作为告别,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墓地外。 低头去掏手机,准备调出gorcc的数据库方便查询时, 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卡文迪许极短暂地微微偏了下脸,面上流淌过一丝懊恼的神情。 “……?”欧德不禁拿着手机停住脚步,“你那是什么表情?突然又不想跟我分享这个案子了?” “不, 只是没想到你会积极到想在这个点接着工作。”卡文迪许在欧德充满怀疑的目光中转过身,用手杖探索着前路带路,“现在已经是10点了, 当年那个流浪汉出事的地点,现在住进了一个新家庭,我想我们最好等到明天再去敲门, 今晚先回卡文迪许庄园休息。”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您有这么贴心?”欧德差点没笑出声——好吧他的确笑出声了, “我还以为您从小学到的礼仪就是大半夜拿枪敲门呢。顺便在被拜访的人门前放一本《海狼》……等等,你那时候是想给我‘上坟’吗??” 也许是周围就是一排排墓碑的缘故, 欧德在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所以你才莫名其妙往我房间门口摆本你觉得很适合我的书……你知道我下一秒会死在那间房间里——” “但你没有死。”卡文迪许也没想到这本旧账会在这种时候突然翻起来,脚下的步伐都不动声色地快了些许。 欧德差点被气笑, 声音拔高:“那是因为我自己的能力!!” “啊嗷……”一群夜枭被惊飞起来, 嘶哑的叫声为本来已经够尴尬的局面添油加醋。 “…………”公路旁,等待在戴姆勒de27边的老管家海恩都快凝固了。 他上一秒还在淡定地想自己已经经历过一回考验, 这次绝不会大惊小怪,下一秒就差点被欧德这一声送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往主人的方向看, 就更加出离震悚地看到那位欧德先生一把抢过公爵大人手中的手杖,猛地砸在地上, 手往腿边一抹,不知怎么的就摸出一把手枪来,指着地上的手杖: “乓!乓!乓!” 三下火光闪过, 手杖断成几节。 “……”卡文迪许谨慎地闭上了嘴巴,感觉……不,能肯定欧德比起手杖,更想把这些子弹打进他脑袋里。斟酌再三,他找了个无功无过的话头:“案子还查吗?” 欧德回以冷笑,大步走到戴姆勒de27边坐进后排座位里,关车门时“哐!”地一声,差点把海恩吓个哆嗦。 祖宗祖宗祖宗,差不多行了……海恩在心里一迭声祈祷,无比害怕公爵大人下一秒暴起动手。 然而还有更挑战他心脏承受能力的在后面,好不容易等他家公爵平平稳稳上了车,后排的先生又转了下手枪的弹巢,阴恻恻道:“那个流浪汉的案子,最好能提供足够让我满意的东西。” “…………”在欧德应下后才后知后觉地懊恼,已经在脑海中构思完怎么抹除痕迹的卡文迪许欲言又止,很难说出“但世事无常”这种招子弹的话。 好在这时欧德的手机响起,暂时缓解了车厢内凝固的气氛:“喂?……小钱宁?” 前排的海恩战战兢兢踩下油门。 第90章 欧德很有些意外,然而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个情绪给得很不明智。小钱宁的声音霎时在手机中炸响:“你这是什么语气?!??你这是什么语气!!” “天啦!我为了能早日帮你赎回祖宅,天天在外面奔波,跑得灰头土脸,你接我电话的语气居然这么惊讶!?怎么?在战场上杀怪物特别威风,完全忘了为你日以继夜的我了是吗?!?” “……”欧德的火气顿时和音调一起降了下去,仿佛十秒钟前的卡文迪许,“没没……你,呃,有进展了?” “进展?拜托,看不起谁呢。”小钱宁嗤笑,“所有条款都已经谈好了,商线从明天开始就会正式进入基建阶段。” “我打给你是因为——你当时跟我谈分成的时候,不是说因为时间有限,绝大多数事都要我自己管,所以只收个牵线的费用吗?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位合伙人七拐八绕地听过你的名头,就是在大学里经手过的那些商线。他提出愿意让我们几个点,只要今晚能跟你见一面,就当交个朋友多条路。有他让的那几个点——即使你只拿牵线的提成,也足够赎回祖宅!我也会跟你一起去。那是一场小规模的酒会,受邀的都是政商界年轻一代……你知道的,我得去混个脸熟。” “……”欧德犹豫了。 他衡量了片刻,匆匆对小钱宁说了声“你等一下”,旋即捂住手机的收声孔,转头看向卡文迪许:“反正你说要调查也得等明早,我今晚先——” “轰……” 没有任何预兆的,整辆戴姆勒de27骤然爆炸。 欧德只来得及下意识将视线投向前排的老管家,下一刻就被卡文迪许猛地按住后脑,鼻梁撞进卡文迪许饱满鼓胀的胸膛。 等他眨完这一下眼,人已经被卡文迪许紧紧抱着站在公路边,老管家满脸苍白、双目大睁地被卡文迪许提在手中,还没缓过劲。 “怎么回事??”哪怕是欧德也有些心有余悸。他推开卡文迪许,走到仍在燃烧的老爷车残骸边蹲下,“车上装了炸弹?不……我不相信车上有这种东西你能坐上这车。” 他背对着主仆二人,因此没能看到卡文迪许包裹在沉静克制的西装下的胸膛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急促起伏,那双蓝眼睛里倒映着明灭的火光,几乎像被逼到断崖边的人,正站在万丈深渊和身后的坦荡大陆间犹豫回望。 “轰……” 老爷车再次蹿出一股火舌。 欧德猛地弹跳后撤,惊险地躲过二次爆炸,再看车时,几乎就连完整的残骸都找不到了,一切都分崩离析。 “……”卡文迪许注视了一会火海中粉身碎骨的老古董,片刻后用已经恢复平静的语调安抚性地开口,“也许只是车子太老旧了,人没事就好。——说起来,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警示?我刚想约你一起去查案,车忽然就出了问题。也许我们应当今晚就采取行动,以免案子也出现意外。” “……??”欧德匪夷所思地蹲在车边扭过脑袋,漂亮的臀腿线条包裹在紧绷的西装裤中,“这前因和后果之间有联系吗?是谁说今晚不适合上门,明早再去更好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瞬间警觉:“等等……这车应该不是你自己炸的吧??为什么?不想让我参加那个酒会??” “不,当然不是。”卡文迪许表现得越平静,欧德就觉得他越可疑,“是因为那个案件。虽然流浪汉失踪了,但仍然有一个目击证人活了下来,如果他也遇到危险呢?” “……你认真的吗?”欧德狐疑地站起身,“但即使我们想去,车没了,我们怎么去?那酒会就在伦敦市内——” 汽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打断了欧德的话。另一辆戴姆勒de27从夜色中缓缓驶出,驾驶座上坐着一名神色麻木的光头保镖。 “……”欧德敢打赌,这车绝对是卡文迪许刚刷过来的,车上的倒霉蛋多半是觉睡到一半,硬被无良老板拖下床。 卡文迪许坐进车内,先用今年薪酬翻番给驾驶员注射了一记纯天然无污染的兴奋剂,又扭头朝向车门外:“你不上车吗?” 欧德:“……” · 祖父的遗体已经接回,祖宅由gorcc帮忙押着也不会被拍卖,那慢点赎回就慢点了。相比之下,如果卡文迪许说的“也遇到危险”是真的,也许今晚他们赶去办案还能救下一人的性命……再三权衡下,欧德还是婉拒了酒会的邀请,并再三承诺办完急事一定去钱宁家新宅留宿,陪受累已久的小钱宁打一通宵的游戏。 “我从未玩过游戏。”卡文迪许在他挂断电话后又转过脸来刷存在感了。 欧德头也不抬地切换到短信界面,一边搜找浮士德的号码,一边抬手捏住卡文迪许的下巴,把人的脸扭回正视前方:“怎么会?半夜把人从床上拽下来,为人穿衣打扮的小游戏你不是玩得挺熟练?” 他迅速扣字,给浮士德发出一条信息:【今晚在伦敦翠鸟酒店有一场酒会,小钱宁也参加的那个,帮忙派人去看一下场子,ok?顺便调查一下所有参会的宾客和员工背景。】 卡文迪许到底为什么不想让他参加这场酒会?欧德很难放下这份狐疑。 【浮士德:财神爷出行,你不说gorcc也会派人。所有宾客和员工都筛过一遍,没问题……但你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吗?】 【浮士德:等等。这么说起来,派去看场子的队伍里倒是有点计划之外的变动。有个本地队员被苏联分部来的兄弟顶了,虽然该走的代班流程都走过了一遍……我还是去查一查。】 欧德怀抱着谨慎起见的态度叮嘱浮士德查仔细点,这人说不准有问题。再抬头,就见卡文迪许扭头看着窗外,拿后脑勺冲着他,然而车窗已经倒映出对方压抑不住勾起的唇角:“……??你傻乐什么呢?” “没有傻乐。”卡文迪许正色回头,“能聊聊具体案情了?” 欧德:“??”靠。 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他想推案件,卡文迪许百般拖延,现在这家伙还倒打一耙了:“我@#¥@” 算了,忍了。斗嘴什么时候都能斗,眼下还是专注案情:“你怎么会关注到这个流浪汉失踪案的?尊贵的公爵大人?” 卡文迪许听出了欧德咬字的重音是在强调身份的悬殊,按理来说他不可能接触到这个案子:“三年之前,6月6日,我接到一通电话,来自旧识瑞德。” “他当时的情绪听起来十分激动恐惧,语无伦次地说自己害死了一名流浪汉,但没过几秒又否定这话,说不不,跟他没有关系。” 听起来的确像是有隐情的样子,欧德斟酌着说:“所以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那个流浪汉已经被杀了吗?是你旧识杀的?” “我不知道。”卡文迪许摇摇头,“我并没有在接到电话后立即赶去瑞德家。事实上,我和瑞德根本不熟,他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然而我从没听说过他。” “后续就是我从报纸上看到的报道了——瑞德报了个假警,说自己杀死了一名流浪汉。他恳求警方立即赶到,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干出什么。” “但等警方破门而入后,屋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流浪汉的尸体,甚至连血液都没有。瑞德身边只有一尊雕刻得非常精细的石膏像,是他的自塑像。” “……”欧德沉默了几秒,虽然知道自己正身处于一个一点都不科学的世界,但还是得先做科学的猜想,“警方确认屋里的确有流浪汉存在过?” 卡文迪许点头:“提取到了流浪汉的dna还有毛发。但没发现任何挣扎扭打的痕迹。” “瑞德是一个雕塑家,所以现场全是石膏废料。他的家人花大价钱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私家侦探,侦探看过现场也可以肯定就那满地的石膏渣,如果真有打斗一定会留有痕迹,但他花了三天也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唯一的发现,是藏在壁炉里的一大堆违禁药品……” “最后,侦探和警方得出的结论一样,杀死流浪汉只是瑞德嗑嗨了以后产生的幻觉,其实流浪汉很可能早就走了,这么多天来,瑞德只是在家凿石膏凿得走火入魔了而已。” “……”欧德垂着眼睫思索,“那石膏像里会不会裹着……” “不。什么都没有。”卡文迪许说,“侦探早就凿过那石膏像了,是实心的。” “好吧,”欧德挠挠鼻梁,“那我们最好能去拜访一下瑞德,查查当年的案发现场……哦该死。已经过去三年了,新家庭都住进去了还能有什么痕迹?” 第91章 “但作为目击证人的瑞德还活着。”明明聊着一件相当严肃的案子,卡文迪许的语气和神情里却有一种无法压抑的亢奋和雀跃——虽然这两个词安在卡文迪许身上都有种接头娃娃一样诡异的违和感。 “……他现在住哪?”欧德问。 “瑞德疗养院。”卡文迪许回答。 欧德:“……” 欧德确认:“你想在晚上十一点多拜访精神病院??” 要不你也进去吧,顺路就也还挺方便的。 卡文迪许纠正道:“不是‘拜访’。是‘潜入’。我的身份不适合进出这种地方,你的身份在这种私人疗养院里也不是很好用。” 欧德:“……所以你是想我在晚上十一点多,带一个瞎子,潜入精神病院?” 欧德不无诚恳地说:“不然你伪装一下病人吧,我可以伪装成家眷哭哭啼啼地把你送进院。” 卡文迪许居然权衡了一下:“然后你会回来接我吗?” “不。”欧德冲着卡文迪许微笑,“我会带着你的遗产,立刻寻找下一春。” 没人能想象前排两位老员工听着后排的对话有多么瞳孔地震、身心俱震、想要崩溃、以头抢地,总之相当有年头的老爷车硬是飚出了它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速度,浮士德的短信刚回过来,欧德都已经下车了。 欧德站住脚步,阅读浮士德的回信: 【查完了!!呵,你猜怎么着???你发疯开红色洪流的那晚,这毛子也在据点里。一见钟情啊说是……一看到机会就硬是把自己给整来了。呵!你能猜到那个让利的合伙人是谁吗?就是他的假身份之一!靠……拿工作身份泡同事,真有种啊这小子,看老子弄不弄死他就得了:))))】 浮士德发来的一个个括弧仿佛情侣去死党举起的火把,欧德很难不对这位苏联同事心生同情,但:【你确定就只是这样?】 【?还能怎样?……给你问的我都有点发毛了,等会我把这小子逮出来再审审。】 欧德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刚要将手机收起来,忽地在手机屏的反光中,又捕捉到卡文迪许微微偏头,似有似无勾唇的模样,似乎从那位苏联同事的倒霉中汲取到了无穷的乐趣。 欧德:“??你这一脸幸灾乐祸、扬眉吐气的是什么意思?” “……?”前排的两名老员工忍不住使劲侧目,试图看看“扬眉吐气”这种表情是怎么出现在万年面部神经瘫死的老板脸上的。 然而侧过视线扫去,公爵大人已然转过脸,只拿一个后脑勺对着他们:“没有扬眉吐气。你想怎么潜入?疗养院四周都有电网,破坏也会发出警报。” “撕——” 半空中忽然传出一阵布棉撕裂般的沉闷声响,一道黑红的裂隙横亘在欧德身旁。 欧德轻盈地跃进裂隙中,扶着两侧的裂口直至裂隙浮升到电网上方,随后半蹲下身。 身后来自梦境的火光映照得他暗红色的碎发鲜研如血,面部的轮廓淹没在背光的阴影中,只有一双绿色眼睛如同荒野游荡的狼,幽幽泛光。 他向着下方的卡文迪许吹了声不怎么正经的口哨:“手给我。” 你敢吗? 似有夜风刮来枯骨的哀嚎,窸窸窣窣的指骨摩擦声逐渐靠近。 卡文迪许垂在腿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抬起,但最终他只是失笑,抬手普通地碰了碰大门:“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帮你开门。” “吧嗒。”门锁发出一声打开的轻响。 第44章 喔。 欧德:“……” 如果一开始就有这打算, 为什么非得等他开了梦境才说?倒衬得他爱显摆似的了。 欧德从裂隙中跃下,烽烟缭绕的裂口霎时愈合,掐断了所有没等到围猎的目标而遗憾的咕哝叹息。 他几步跟上卡文迪许, 跨进铁门时回头看了眼夜色下的老爷车:“他们就这样等在路边?不是我的神经敏感,但这种闹鬼的时间点,把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丢在精神病院外这么一览无余的开阔地?我已经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 “……”卡文迪许了然地回望, “他们不会打草惊蛇的。” 真实的想法都已经被揭穿了,欧德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为什么?我用gorcc提供的假身份来找瑞德可能会打草惊蛇,但大晚上的看见一辆身价上亿的老爷车孤零零地停在疗养院门口不会?因为会坐这种老古董的有钱人都有喜欢在精神病院门口找刺激, 不看着病院大门就睡不着觉的通病是吗?” “……”卡文迪许张口欲言几秒,放弃地走回门边向手下挥挥手,示意他们换个地方停车, “现在满意了?” 欧德耸耸肩, 带头走进疗养院一盏灯都没开的走廊。 不知道是设计之初就考虑不周,还是后期管理不善, 整条回形走廊里堆满了杂物,显得狭窄压抑。 一扇扇开着磨砂玻璃小窗的房门后不断传出含混不清的哼哼声、不知缘由的哭泣声、陡然挣动的床架吱呀声, 以至于偶尔路过一些安静的房间, 也会让人寒毛直竖地想: 这房间里有什么?ta死的还是活的?会在下一秒突然扑上门板,趴在磨砂小窗后向外看吗? 出于谨慎或者没有这方面的需要, 两人都没打手电,只凭着微弱的光线向前摸索。 欧德走在前面, 声称自己需要帮助的公爵大人紧紧抓着欧德的手腕缀在他身后当小……大尾巴,主打一个“虽然我能打包票我的人不会有事, 但我自己真的寸步难行、柔弱可怜又无助”:“先找医生办公室,我不知道瑞德住哪个病房。” ‘哈。’欧德无声地张嘴嘲笑了一下,感觉这能算是近半个月来他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全知全能的犹格索托斯声称自己不知道一个普通人住哪张病床?他要是敢把这种特殊案例写在文化课的大题答题框内, 教官就敢给他打零分: “这家疗养院的条件看起来很糟糕啊……没有巡逻的护士,晚上安眠药的配给也不足分量,更别说这灯了。你见过几家正经医院晚上走廊不开灯的?尤其是地上还堆满了东西。” “如果你没说这家疗养院就叫‘瑞德疗养院’,我几乎要以为你这位名叫瑞德的旧友经济状况其实很糟糕了,家里人根本没有条件把他送去更正规的医院。” “他的经济状况的确很糟糕。”卡文迪许说,“这家疗养院传承到他手上时,他的家族就已经没落了。继续开着这家疗养院,几乎就是在往无底窟窿里投本就所剩无几的家产……但也许这就是家族的尊严吧,即使如此,他也没想过把这家疗养院卖掉。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住进自己开的疗养院中。” “但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个雕塑家?”欧德讶然回头。 “不是我说的,是警方和侦探的报告。”卡文迪许纠正,“就我所知,瑞德从没接触过艺术方面的爱好,更别提拿雕塑家当副业了。” “但警方破门而入时,瑞德身边的那尊雕塑实在是太真实了……简直就像第二个瑞德活生生地站在本体身边。如果不是瑞德天赋异禀,在嗑药上头后展现出过人的雕塑天资,这雕塑该怎么解释?即使警方调查了当月所有进出伦敦的艺术家,也没查出有谁的风格或者水平能达到那样的标——” “滋啪。” 卡文迪许的后半截“准”字还没说完,走廊角落的屋顶忽然亮起一串小小的电火花。 欧德瞬间举枪指了过去,却只瞧见一个监控摄像头正耷拉着脑袋,嘶嘶冒着白烟:“……?你做的?” “不,我做这个干什么?”卡文迪许的反驳相当有力,“我面前有一个真正的特工,这种收尾的事还需要我做?” “那监控为什么会突然……”欧德纳闷到一半,忽地又注意到另一个问题,“监控上没有积灰……是新装不久的。奇怪了……这破疗养院连个新置物架都没钱购入,病人晚上能不能安静入睡全凭个人造化,但院方有钱安装最新的监控摄像头??” 它在这儿监控什么呢?这疗养院里有什么是值得这么监控的? 欧德立即迈开长腿,几步转到下一个转角。枪口刚甩过去,就见角落的屋顶上,同样有一枚监控镜头正在微弱的光线中安静冒烟。 “……快点,走快点!我们得抓紧找到瑞德。”欧德反手拽住了卡文迪许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在走廊中左右搜寻,也不管脚步声是否会惊扰到工作人员了——反正这一路走下来,他就根本没看到过一个护工,“注射室……员工休息室……医生办公室!” 第92章 卡文迪许在欧德的手肘或者枪口捣过来前自觉地开了门锁,两人无声钻进门缝。 欧德也不指望卡文迪许能干锁匠之外的活了,迅速扑到随便一张办公桌后开启电脑:“——该死,需要密码!” 被欧德丢开的卡文迪许倒是挺不急不慢地靠在档案柜边,手里摩挲着一份文件:“看这个,好像是住院登记——” “咚。” 什么东西砸在墙上的闷响声忽然从门外传来,令屋里忙活的两人同时静止。 欧德在那怪声响起第二次前果决地丢开鼠标,一把扯掉电脑的电源强制关机,重新插上后就奔去屋侧拽住卡文迪许,将人拖进距离档案柜最远的一张办公桌桌肚下。 他的动作很快,整个流程不过三秒。手长腿长的卡文迪许被塞进桌肚下后还不是很配合地想要出来,被也挤进桌肚下的欧德直接用身体压制住,右臂紧紧箍住卡文迪许的双腿膝盖,左手按着卡文迪许的额头,将人脑袋死死抵在桌壁上。 被迫仰着头的卡文迪许:“……” 他可能这辈子也没这么不得体过,半晌伸手握住欧德踩在他小腹上的右脚足踝。 留神看着桌外动静的欧德分神瞥了卡文迪许一眼,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桌外时,就觉卡文迪许正沿着他的足踝,向小腿内侧往上写字: 【能否询问一下,我们为什么要躲那东西?】 欧德踩着卡文迪许小腹的脚更用力了点,锃亮的皮鞋面几乎挤出褶皱:【我不需要,但你不是柔弱无力的可怜盲人吗?】 他仍记得之前自己应下这个案子后,卡文迪许脸上一闪而逝的懊恼。 再加上对方说的什么“这么晚去打扰人家是不是不太合适”,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卡文迪许其实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想趁这个晚上做点什么——或者知道这个晚上会发生什么有利于自己的事。 如果不是小钱宁忽然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去什么酒会,卡文迪许根本没打算今晚就带他来疗养院——即使对方百分百知道今晚会有人入侵疗养院,对瑞德造成威胁。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卡文迪许要拖延这个时间? 他想要趁这个晚上——或者让这个晚上替他遮掩什么? 这间疗养院里隐藏的阴谋,是否和卡文迪许有关? 欧德没有去想“即使如此,为了阻止我去酒会,卡文迪许还是选择今晚带我来疗养院”意味着什么,那对他的工作和责任来说不重要。 眼下唯一重要的,是他必须尽可能地搜集情报,最好能跟在入侵者身后,看看对方是否会在行动中透露出原本的目的,进而推敲出卡文迪许在整件事中位置。 ——说实话,他没对这个计划抱有太大的期望。 毕竟即使他扣住了卡文迪许,想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发出动静惊扰入侵者还是太简单了。到最后,也许他还是得立即从桌肚下钻出来,用武力解决问题…… 但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卡文迪许居然真的安分下来不动了。 “……?”欧德忍不住再次侧目瞅了卡文迪许几眼,【……不想守着你的宝贝秘密了?】 【什么秘密?】卡文迪许装傻是有一套的,主要是脸皮够厚,【我只是在想我的戴姆勒de27……你知道的,也许对它来说,轰轰烈烈的爆炸,而不是在公路上枯燥乏味地行驶一生,会是个更刺激的选择。】 “……”欧德缓缓合拢了双腿,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长了,很难说卡文迪许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比起爆炸,我更希望它安安稳稳待在车库里,最好是我的车库。】 卡文迪许冲着欧德微微扬眉,奇异地勾了一下唇角。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响,被轻轻推开了。 欧德立即凝神屏息,却没听到任何脚步声。 卡文迪许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向某个方向指了一下,他循迹望去,就在办公室霉黄肮脏的墙上看见了一道……大白鲨的影子。 它缓慢而安静地游弋在空气中,仿佛不需要任何支撑,氧气就是足以令它悬浮的海水。 长而庞大的吻部在空气中控制着转向,最终停在放档案的书柜前,一口吞下了什么,又吐出了什么。 它的行动极其迅速,不出十秒,所有的动作都已经完成。欧德只等了不到2秒,办公室的大门就被轻轻顶开又关上。 欧德:“…………” 太匪夷所思了,欧德跳出桌肚翻找大白鲨替换的文件到底是什么时,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敌人养的鲨鱼会飞,你群鲨之父做得到吗? “它替换掉的是一份用药记录,”欧德在其中一份文件上嗅到淡淡的海腥味,“约书亚……难道幕后的人想把责任推到这个药剂师身上?” 时至此刻,欧德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的目标已经有一部分变质了。从单纯的想要救下瑞德、搞清楚真相,变成了“该死……这鲨鱼难道还能给患者打针??” 他飞快丢下文件,拽上卡文迪许跟出办公室。 卡文迪许差点被拖得一个踉跄:【我怎么感觉你特别亢奋?】 一般情况下,欧德是不支持动物表演的。但现在是不一般情况……他的意思是!人这一生,有几次机会能看到大白鲨给人打针?! 欧德一路拽着卡文迪许,跟在鲨鱼后蹲到瑞德的病房前。举起伯.莱塔做好随时射击救人的准备,而后难以压抑好奇地悄悄往半敞开的门里看。 它会怎么做呢?欧德完全想象不出来。用鱼鳍?牙齿?或者这鱼也能控制注射针像它一样悬空浮起? 欧德几乎屏住的呼吸中,白鲨终于缓缓垂下它尖而庞大的青灰色吻部。下一秒,一阵血肉扭曲声响起,一道壮硕的人影代替白鲨伫立于瑞德的病床边。 “……”欧德眼中的光几乎瞬间就熄灭了,与此同时,三枚子弹脱膛而出,极其精准地分别射入潜入者举起注射器的左手和双腿。 他没理会潜入者骤然发出的哀嚎,面无表情地踏入门框内,对着潜入者仅存的右手再度举枪: “乓!” 卡文迪许在枪声响起时反手关上了病房门,将潜入者的哀嚎关在这个狭窄的房间内:“我怎么感觉你很失望?” “它有那么多的可能性!但偏偏选了最无聊的那种。”欧德蹲下身,很难说没带私人情绪地一下扯脱潜入者的下巴臼,探指进去检查了一下,掰下那颗藏着毒的假牙丢进炼金空间。 瑞德居然还没醒,即使潜入者的惨叫都快破音了,显然瑞德疗养院唯一没有被克扣安眠药分量的病人只有前院长。 潜入者的哀鸣从刺耳的尖叫变成了嗬嗬的口水音,欧德垂下头看他:“我可以把你的下巴装回去,但你吐出来的最好是招供,而不是让我第二次失望。明白了?” “……”潜入者浑身都在疼得打摆子,汗水打湿了鬓发,他眼中划过愤恨,明显不是想配合的样子。然而等他看清蹲在身边的红发特工,眼神不由自主就变了。 仰视有时候真是一个平添冲击力的视角。 潜入者瘫软在地,抬眼就能瞧见特工因蹲姿绷紧的臀腿线条。对方双臂搭着大腿,冷白的右手看似放松地抓着一把线条冷峻的黑色伯.莱塔,青色血管在单薄的皮肤下蜿蜒,直至没入西装镶嵌着绿宝石袖扣的袖口。 欧德将潜入者动摇的眼神收入眼底,伸手接回对方的下巴:“谁派你来的?” “深……”潜入者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然而下一瞬。 “嘭!!!” 血肉四迸。 饶是欧德也没料到好好一个大活人会突然爆炸,滚烫的腥血、碎肉炸了他满头满脸。 脑浆顺着下颌滴落时,欧德的脸都青了,整个人紧绷得像一根被压到极致的弹簧。半晌,他抬手抹了把脸,转头森然看向早早躲远、没占半点腥的卡文迪许:“这是你做的?” 原本靠在病床边,满脸饶有兴致地看好戏的卡文迪许神情瞬间变了。他站直了身体,声音中压着隐怒:“听着。”他很难得用这样强势的语气,“你可以在很多件事情上怀疑我,但这件不行。” “为什么?”欧德没有丝毫退让,“因为你曾经为和我分享这个案子而懊悔,试图拖延时间?或者明明提醒我不能打草惊蛇,却让你的豪车就那么大喇喇地停在疗养院门口?” “因为我做出了选择!为了你!” 卡文迪许从未如此愤怒地高声说话,声音甚至在病房中回荡。 欧德都被震了一下,然而良心在身上还沾满犯人的血肉时并不适用:“什么选择?” 第93章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卡文迪许,寸步不让地和卡文迪许对视:“你从没告诉过我任何‘选择’相关的事,我要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为我选择了什么?我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你藏着很多秘密。” 卡文迪许压下了情绪——至少表面压下了情绪:“我是为了我们才这么做。” “我不知情。所以你这么做不是‘为了我们’,”欧德舌尖抵了下下颚,话语锋锐得像匕首,“只是你一厢情愿。” “……”卡文迪许的神情凝固住了。 有那么一瞬,欧德产生了一种错觉——也可能这不是错觉,仿佛整个时空都跟着卡文迪许一道凝固住了,周围的一切存在都在隐隐地震颤。 然而这可怖的异常很快便结束了,卡文迪许直挺挺地站在窗台边,冰冷的月色笼罩着他,仿佛给他喷薄着怒火的内心裹上了一层寒冰结成的壳子:“那就当成是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大概是预见到了继续说下去、做下去,会招致什么结果。 怒火在他的眼中迸发,燃料般驱使他继续在这条未来上不管不顾地走下去——然而最终他还是压下了原话,即使这么做只会令他的怒火烧得更旺: “……如果我想阻碍你调查,为什么我不在办公室就动手?我有那么多办法杀死他,为什么非要用眼下这种办法?” 他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你不觉得你对待我的态度很不公平?任何人都能轻易取得你的信任,唯独我——” “等等等等,”欧德感觉卡文迪许说着说着就说跑偏了,“什么时候‘任何人都能轻易取得我的信任’了?” 卡文迪许嗤笑了一声,冷嘲热讽——这人从没像今晚这样把讥讽表现得这么露骨过,甚至如果真能露出骨头,欧德感觉这人大概真会拿骨刺戳人几刀: “是吗?那是谁只是跟那黄毛认识了一晚,就头也不回地……抛下旧友,从此消失不见,就连最初的承诺都能违背?” “……?”欧德无法理解,这人在说什么呢,“什么黄……等下,你说的应该不是今晚那个酒会里的苏联同事吧?他是金头发?” 卡文迪许脸都绿了:“你对白头发有什么不满吗?” “???”欧德不由地单手撑了下地,站直身体,感觉这事儿蹲着他捋不清楚,影响血液和思绪循环什么的,“所以今晚的所有事——从炸车,到来疗养院,都只是因为那个酒会?那个苏联同事?在你看见的某些未来里,我会跟那个苏联同事一起离开,从此跟你再也不见?……你是这个意思吗?” “倒也不是‘再也不见’呢。”卡文迪许挂着毫无诚意的假笑,语气极尽挖苦,欧德从没见这人的情绪像今晚这样鲜明丰富过,“我们还是‘再见’过一次的。什么时候?让我想想……哦!当你们手拉手跑来想杀我的时候。” “……”欧德张开了嘴,“呃……” 他尝试整理了一下思绪:“所以在你所看见的某些未来里,我会跟那个苏联同事……在一起?这就是你一晚上一听那家伙倒霉就窃笑的原因吗?” 卡文迪许的眉心跳了一下,觉得欧德的用词总显得他跟矜持克制相距甚远:“我没有窃笑。” 欧德:“那就是幸灾乐祸。” 卡文迪许:“只是愉悦。” 欧德点头确认:“就是幸灾乐祸。” 卡文迪许:“……”他放弃了,“随便你怎么说吧。总之,在我炸掉车的时候,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在那之后再反悔?不是我的作风。我最多袖手旁观,但不会阻拦。” 卡文迪许偏头示意了一下病床:“往好处想,至少你还有个瑞德能审。” “我可没带针对安眠药的清醒药剂。”欧德走到病床前,试着拍了拍沉睡中的瑞德的脸,“疗养院一定给他用了超越剂量的药,不然他睡得不会这么沉。” “他吃的是什么?”卡文迪许打开病房的门。 “?”欧德回忆了一下之前那份用药记录,“呃……劳拉西泮?” “苯二氮??类安眠药,最常用的解毒剂是氟马西尼。”卡文迪许大步走出病房,“我可以给他配一剂针剂,静脉推注。” 半小跑着追上卡文迪许的欧德:“……谁给他推注?你吗?” 卡文迪许一下止住脚步,有些森寒的语气里带着余怒未消:“如果你不信任我——” “你就走?”欧德必须得承认,自己在面对卡文迪许时嘴是会比往常更欠一点。他反省。 卡文迪许冷笑:“——我就现在回去杀死瑞德。这是你想要的吗?” “……”欧德后续想往火上浇的油都堵在了嗓子眼里,眼睫一眨就是满眼无辜,“我从没说过我不信任你啊。” 卡文迪许冲假装乖巧的欧德同样假假的笑了一下:“那就滚回病房,给我乖乖等着。免得一会儿回来看见瑞德也出了意外,再说又是我干的。” 欧德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喔。” 第45章 要不也来帮帮我? 欧德的乖巧只维持到卡文迪许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后就土崩瓦解。 他迅速蹲到血渣边提取了些样本, 拨通伊娃的电话:“还记得之前我说过,我曾在捕梦小镇外见到一个长得像白鲨的壮汉,好像在监视小镇吗?” 【你又见到他了?】电话那头, 悠闲的蓝调音乐被伊娃“啪”地一巴掌关上,旋即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和拍门声,【浮士德!浮士德, 来听这个。欧德说他可能发现了点东西,关于你正在追查的那个拿大白鲨当标识的秘密结社的。】 “等等,秘密结社?”欧德不禁放下手中的采样管, “浮士德从没跟我说过这个——哦,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在海底鬼混……好吧,如果有这么一个秘密结社的存在, 那很多事都能连上了。” 浮士德的声音充满纳闷, 加入对话:【我怎么感觉你小子事连着事呢?】 【前脚我刚把你送去墓地扫坟,后脚你就跟我说苏联分部的兄弟可能有问题, 现在你又遇上了我们找大半个月都没摸着毛的秘密结社?老天,你放个假遇到的事比我们上个班都多。】 “……”欧德眼神死地想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听我说, 我现在正在一个叫做瑞德疗养院的地方查一个案件,恰好遇到一个能变身成飞天大白鲨的壮汉, 准备杀死我要拜访的目标。我试着审问他幕后主使是谁,但他只说了一句‘深’就被炸成了肉泥——我现在很怀疑, 他就是秘密结社派来灭口的杀手。” 【深……】伊娃喃喃,【也许他是想告诉你那个结社的名字?】 【好吧, 】浮士德总结,【我们现在知道伦敦地下有一个历史悠久的秘密结社,成员很可能来自上流社会。】 【他们会派眼线监视捕梦小镇;会为了阻止首相的军火管控会议雇佣黑色兄弟会威胁首相;会派杀手去瑞德疗养院灭口……】 【你拜访的那个目标还活着吗, 欧德?如果他还活着,也许我们能从他口中得知那个秘密结社是什么,让他做了什么以至于想灭他的口。】 欧德抬眼看着回到病房的卡文迪许:“我正准备审。” “你们能替我调查一下这个瑞德,看看当时他报案自首时,身边那尊雕像现在在哪吗?根据我寥寥无几的鬼片经验,我很怀疑那尊雕像就是他在自首时说被他杀死、但又离奇失踪的流浪汉。” 假期是什么?唯有加班是真实且永恒的。 特工们叹着气应了,挂断电话。 欧德放下手机,从病床边挪开,看着卡文迪许脱下西装,挽起衬衫袖口,悍利的小臂从总是包裹严实的布料下显露出来,遒劲的青筋蜿蜒着没入衣袖。 “……”欧德微微挑眉,把已经滑到舌尖的“打个针有必要这么讲究”又给咽了回去,欣赏某人骨节分明的手松松地抓住在他手掌的衬托下略显迷你的注射器,大指指腹轻抵活塞,针头连带着少许药水挤出空气,“你知道如果这家伙死在这儿,我会立刻转头去参加酒会的对吧?” 卡文迪许将药剂缓缓推入瑞德的静脉:“你知道我虽然伤害不了你,但我还是能把你按在这张床上干,对吧?” “哇哦。”欧德倒吸了口气,连声啧啧:“从什么时候开始,公爵大人的语言变得这么粗俗不堪了?” “都是生活所迫。不然我这个瞎子总被人威胁来欺负去,该怎么自保?”卡文迪许挑剔地避让开床铺脚沾的血,虽然谁都讲不清楚他一个瞎子是怎么知道那儿沾着血的,“他醒了。” 第94章 床铺上,骨瘦如柴的瑞德缓缓睁开双眼,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他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病房里忽然多了两个人,还一股子血腥味,干裂的嘴唇絮絮低语:“赞美您……赞美您……” “赞美谁?”欧德将卡文迪许往边上排了排,血污蹭了卡文迪许一马甲都是。 “……”卡文迪许低头看了看自己第不知道多少件被欧德弄脏的衣服,忍不住揉了下额头。想发火吧又觉得当个收藏品也挺好,不发火吧他又不是很高兴欧德总这么糟践他的衣服,倒不是心疼,他是真有强迫症。 从卡文迪许莫名其妙爆发开始,就一直关注着卡文迪许的欧德捕捉到了这一举动,但他仍然先俯下身,追问瑞德:“你在赞美谁?” “……啊。”瑞德呆呆地看着突然杵到他面前的人,与那双翡翠般的绿眼睛对视。 下一秒,他猛然从床上蹿跳而起!疯了一样赤脚跳下地,扑上病房门哐哐狂锤,转头回望时脸上都是惊骇:“别杀我……别、别……!” “?这反应倒是新鲜。”欧德摸了下自己的脸,琢磨是不是血没擦干净吓到了瑞德。刚想抬手拍下卡文迪许的后腰,示意对方询问试试,瑞德“噗通”一声跪下了地! “宽恕我……宽恕我……”瑞德浑身神经质地哆嗦着,冲着欧德又是磕头又是合掌,什么宗教拜神的礼仪都快被他用过一轮了,“赞美您……赞美您……” “?”欧德要都被这家伙拜折寿了,“怎么,我长得很像哪个神明吗?” 他这离谱的猜测还没成型,瑞德又是一个激灵。这一次他似乎是被地面上的血泊吓到了,咚咚头嗑得更厉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血泊。 “嗯?”欧德观察着瑞德视线的落点,捕捉到些许猜测。 他反手将病床上的被褥拽了下来,一下铺到瑞德面前。几下将血泊擦干净后再一扯,瑞德果真喘着粗气,双目圆瞪地紧盯着虽然仍然血红,但至少不反光了的地面瘫软下来。 “他不是怕我,是怕看到我眼中的自己……”欧德若有所思地摁亮手机,拍了一段瑞德眼神涣散、喃喃自语“赞美您”的视频发给伊娃,表示要想继续审问,需要伊娃的帮助。 伊娃的回复来得很快:【送我实验——】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忽然连带手机一起,攥住了欧德的右手。 “干什么呢,别闹。”欧德用左手想把手机抽出来,然而左手手腕也被卡文迪许牢牢抓住,“……怎么?我刚刚好像没说什么威胁残障人士的话吧?” “今晚,你不会去,其他,任何,地方。”卡文迪许整个人都压过来,将欧德挤在病床边,身体不得不微微后仰,绷紧了腰腹肌肉。 什么血不血、糟蹋不糟蹋衣服的,这会好像都不重要了。 隔着体面克制的西装,卡文迪许的胸膛紧抵着欧德的,呼吸起伏间,欧德简直有种快被挤压得喘不过气的错觉。 他抬腿想抵开卡文迪许,结果反倒是自己的双膝被抵开:“又发什么疯呢——难道今天那个苏联小帅哥也会去——哈。” 卡文迪许突然抬了下膝盖,欧德的话被迫中断。 他的耳垂红了些许,抬手想推开人,然而手腕还在被卡文迪许攥着:“——天,我看你这个残障人士一点不会挨欺负,欺男霸女倒是很有手段。” 卡文迪许不为所动,冷冰冰地看着他,那股子磨牙劲儿又出来了:“告诉你的同伴,你今晚会在我这里留宿。或者我来告诉他们。” “……”欧德微笑着抬起头回视,“我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事,你知道的。” 卡文迪许又逼近了几寸:“这是你欠我的……你向我承诺过,会让我做你的毒蛇,会在众神面前保护我。但事实上你做了什么?你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黄毛一声招呼都不打地抛下我,二十一年……我找你二十一年,等来的却是你和那东西手牵着手找上门要杀我。” “呃……我才不会为我没做过的事负责。”欧德哂笑道,“而且,照你这么算,总会有那么一种未来是你背叛了我,而我没抛下你吧?那这种未来怎么算,跟你看到的未来功过抵消?” “没有这样的未来。”卡文迪许靠得贴近了,说话时唇部的幅度稍大,上唇唇瓣就会轻轻扫过欧德的,“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的未来就是收束的,唯一的。我的未来就是追逐你。除非你抛下我,否则我们的命运注定交缠,直至生死。” “……”欧德不说话了。半晌微微向后仰了些许,拉开距离:“你不觉得这命运太沉重了?拜托,你只是因为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从前你没遇到过,才非得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但你这么想想:如果有这种特殊情况的不止我一个,有成百上千个——” “你知道那是不同的。”卡文迪许注视他,即使祂可能永远也看不到这样一个穷尽祂所有未来追逐的存在究竟长着几只眼睛几张嘴,“小王子不是你最喜欢的书吗?书里没有给出答案吗?” 这真不是一个适合念童话故事的地方,经济拮据的精神病院内病房狭窄昏暗,血腥味扑鼻,角落还瘫着一个疯子喃喃自语。但卡文迪许的声音还是低而徐缓地响起: “‘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 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除了留下两三只为了变蝴蝶而外)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注1]” 欧德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我们不是小王子和玫瑰。我们是敌人,卡文迪许。这条路走到尽头,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会死——” “小王子不是被毒蛇送回爱人身边了吗?”卡文迪许的额头抵上欧德的,“如果你真的相信身体是沉重的累赘,灵魂可以轻盈地升起,为什么死亡不能是将我们送回爱人身边?” 他的唇覆上欧德的,触感温凉而柔软,声音沙哑而轻柔,像哄诱,又像挽留的恳求:“驯服我吧……就像小王子和稻田里的狐狸。” 他低声地念:“‘我的生活很单调。我捕捉鸡,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鸡全都一样,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样。因此,我感到有些厌烦了。 但是,如果你要是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象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 再说,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注1]”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欧德的声音才低低地响起:“《小王子》只是一个作家写的童话故事。别闹了,手机给我,我今晚不回据点,行了吧?” 看卡文迪许的神情像是不太行,但他还是很勉强地将手机塞回了欧德手里。 欧德短暂地呼出一口气,低头接着刷伊娃回复的短信:【送我实验室。以及,我们找到自塑像了。】 【你的猜测多半是对的,虽然从物质层面看,它就是一尊普通的石膏像,但我在上面检测到了残留的异常力量。】 【浮士德认为这是一种警示,你明白的,把活生生的流浪汉在瑞德眼前变成一尊石膏像,石膏像还长着一张瑞德的脸……这比任何威胁信都更具有恐吓力度,也许瑞德就是这么被吓疯的。[注2]】 欧德:“……”这年头搞个邪.教也花招百出的。 欧德得承认,重新回归工作让他感到很轻松。他实在不喜欢处理走心局,走肾就轻松多了:【那个石膏像,还有可能救回来吗?】 【我可以试试。】 伊娃的回答简洁明了,欧德又等了半分钟:“?” 见鬼了?伊娃居然没有借机讹他2000cc的血? 他不禁再次发信:【你现在在做什么?】 【伊娃:扫墓。】 ——gorcc南太平洋后勤据点,墓地区。 正值深夜,四野无人。伊娃身上还穿着她那套海边度假的碎花裙,手中抓着一捧刚摘不久的野菊花伫立在一块块墓碑前,注视着石碑上那一张张黑白色的脸。 第95章 墓地边缘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不久,伊娃的爱人亚伯就裹着白大褂走到她身边,海风灌得他低咳不已,单薄的身体在宽大的实验室大褂下更显瘦削: “我以为你叫我来是找到了实验的突破口,结果是你又来扫墓?” “只是顺便来看看。”伊娃淡金的碎发在月光下被风拂起,“你知道,我还是会梦那天……七个组员跟着我出发,只有一个跟着我回到据点。甚至就连这一个,我都没法治好他的衰弱。” “至少我还活着。”亚伯皱眉,“伊娃,这个问题我们谈过很多次。虽然当时的你是领队,但执意要跟去是我们的决定。那是我们的战场,我们选择了参战,那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最糟结局的准备。看看这片墓地……哪一个战士不是这样?” “是啊……”伊娃的目光在每一块墓碑上流连,她轻声喃喃,“只有神明知道我们在打一场多么螳臂当车的仗,只有敌人最清楚我们之间的实力相差有多悬殊。每一天……战士都在死去……” 她摇摇头,止住后续的话,调整状态看向亚伯:“我的确找到了实验的突破口,我找到了克希拉。” “接下来半个月,我没法见人,我需要你伪装成我去实验室,反正地面教堂的坐班一般都没什么事务,派个幻影坐镇就行。” “小心浮士德和欧德——尤其是欧德。我觉得他已经在怀疑我为什么不急着给他抽血了……” 与此同时,瑞德疗养院外。 欧德前脚还在琢磨“伊娃怎么突然转性了”、“今晚不回据点,这人怎么送回去?”,后脚就见道路尽头一道金光划过,一辆gorcc的医疗装甲车驶出炼金术阵。 几名训练有素的医疗兵在车停稳的第一时间跳下车厢,两个人负责将瑞德抬上车,一个人拎着一个空血桶走到欧德面前行了个礼。 “……”欧德的目光都被空血桶吸走了,震惊了几秒才抬头,“伊娃不是说让我把人送回实验室吗……?” “是的,但科长刚又打电话来说,她忘了特别重要的事,所以还是由我们实验室提供□□比较人性化。” 医疗兵咧着八颗炫白大牙冲欧德晃了晃空桶:“6000cc——但别担心,我们带了紧急补血剂。” 欧德:“……” 欧德:“……不好意思,多少??” 脑子里的那点怀疑顿时叽里咕噜滚下了坡,欧德难以置信:“她知道我不是头血牛,对吧?”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少量多次。”医疗兵变魔术一样将空血桶揣进了怀里,又扯出一长串空血袋,“每次只抽400cc,隔4周抽一次。再加上补血剂——兄弟,放心,你会壮得像头血牛。” 没给欧德拒绝的机会,医疗兵把满怀的空血袋塞进欧德怀里,就跳上车呼啦一下走了。徒留欧德震惊地留在原地:“所以她真是在把我当血牛养是吗?喂!!” 这一天,欧德再一次被伊娃的底线震撼。一直到戴姆勒de27在卡文迪许庄园门口停下,盲人优雅绅士地为健全人打开车门,他才勉强回神:“事先说好,我需要抽血,所以今晚你最好别想发生什么。” 陆续下车的保镖和老管家登时齐刷刷一个滑步,瞬间撤出了几章远,就差把避之不及顶在头上。 “……”卡文迪许挺诚恳地自我澄清,“我其实挺清心寡欲的,能别说得我像有性.瘾吗?” “真的吗?”欧德车下到一半停住,抬眼斜晲他,“深潜者据点、游轮、幽灵船、疗养院……我觉得你发情的地点很广泛啊,没看出‘清心寡欲’这个词体现在哪?” “……”卡文迪许手搭在车顶,平静地说,“我突然觉得这车也不错……” 欧德丝滑地从车里滑出来了,几步迈进庄园,进了门刚想直接往上次去过的主卧走,追上他的卡文迪许虚拦了他一下:“你今晚住的房间在这。” 欧德看看卡文迪许指的一楼偏卧,又看看二楼的一溜房间:“干什么?不侍寝待遇就掉得这么快?主卧不给,至少给个次卧吧?” 卡文迪许走到房门边推开,微微挑眉:“也许你进来看一眼,就会改变主意。” “?”欧德信步走进房间,抬眼就见到将近四面墙的书柜,每一面书柜上都摆着密密麻麻的古籍、札记,不少堪舆图堆放在地,还有大量兽骨绑成的书,“都是……关于德鲁伊的?”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找到这间房里没有的德鲁伊资料。”全知全能的神如是说。 欧德压着情绪睨向卡文迪许:“或者你也可以直接给我一个答案——为什么我身为德鲁伊的后裔,念游鱼咒却会变成人鱼?” “那我要怎么把你留在这座庄园里呢?”卡文迪许的脚步很自然地向着欧德迈近了半步,半途又想起自己之前有关清心寡欲的声明,僵了几秒,只能暗自咬牙地又收了回去,“左边小门就是配套的卫浴,早点休息。” 庄园主人裹挟着满身的欲求不满,阴沉沉地离开了。欧德愉悦地环臂斜靠在门框边,冲着卡文迪许死鸭子嘴硬的背影吹了声口哨:“真不进来?我看你今天给病人打针的技术很不错……要不也来帮帮我?” ----------------------- 作者有话说:[注1]取自《小王子》 [注2]灵感来自洛老的某篇短篇故事,具体章名需等后续剧情结束后再说。 这故事是洛老小说里难得的一篇我看了半天,分析很久,感觉很有悬疑推理的趣味性的篇章。并且一开始我想的其实是另一个版本的解读方式,不过当前这个版本更契合本文的剧情需要,只能遗憾放下那个版本的构思了 第46章 这有时候真的会让我产生…… 为证明自己的高风亮节, 公爵大人礼貌拒绝了客人的邀约。 欧德好笑地目送卡文迪许看似淡然的背影走上二楼,回屋关上房门。刚将染血的西装脱下丢进脏衣篓,就接到来自小钱宁的电话:“酒会遇上什么麻烦了?” 【什么?当然不可能。你以为我是谁, 还是从前那个傻逼吗?】小钱宁骂起自己也是不遗余力,【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祖宅,我帮你赎回来了。】 【这可不容易, 你知道的。你想今晚就回去看看吗?趁着夜场的兴奋劲还没过,我可以陪你一起把主卧拾掇出来。应该也不会多难,你离开那里也不过两个月。】 “……呃。”欧德解袖扣的动作一下慢了下来, 无意识地换了只手拿手机,“很晚了,卡罗。我们换个白天聚聚怎么样?庄园的事你不用担心, 我自己可以处理, 你只管负责挑好聚餐的地点就行。” 【也行……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把钥匙给你。】 “……”欧德一时没能答得出来。 他转进浴室给浴缸放水,撑在洗手台前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 犹豫和抵触在镜面中清晰可见:“也许,下——” 【我是不是听见浴缸放水的声音了?】小钱宁狐疑的生意传出手机, 【等等……你之前租的房子已经被你炸没了, 我刚问了我妈,你不在据点, 也没开酒店房间。我还以为你现在可能在哪条街上晃荡才热情邀请你的,结果你在这儿舒舒服服地放洗澡水?】 【你在哪儿呢现在?别告诉我在那位公爵大人家里?浮士德说你打算跟他掰掰的来着, 结果你跑去跟人家同居了?】 欧德:“……情况很复杂,好吗?”他回头看了眼门外的书墙, “我想我的确需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哇哦。‘一段时间’?他是真把你吃得死死,对吧?】 “……”欧德面无表情地想,你懂个屁。他真是舍自己为世界好吗? 不然他现在跳窗跑路, 随便往哪儿一躲,全世界都倒霉他也能活到21年后和爱人一起找上卡文迪许死战的那天。 “对对,”欧德敷衍,“我特别迷恋他的脸。” 【不是因为你不想回祖宅?】 “……”欧德顿住了。 【拜托,欧德,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自己——什么时候有件事砸到你手上,你会不想立刻解决,而是推三阻四?什么时候一个深夜邀约就能让你放下正事,宁可呆在浴室里享受美容浴?】 【你心里很清楚——如果你真的很希望回到祖宅,即使今天天降陨石,你都会赶到酒会,上帝来了都阻止不了你。唯一能阻止你的,只有你自己不愿意!】 【你在恐惧回到祖宅,不是吗?你还没准备好,回到那个空荡荡的、走到哪都能让你回想起你家人的地方。所以你主动缩减自己的分红、不介意祖宅赎回得更慢点。】 第96章 “你应该按照心理咨询师的价位收聊天费,开罗。”欧德半是调侃半是阴沉地说,“就是不确定病人在离开咨询室前会不会冲着你的脸来一拳头。” 【我不知道……正常情况下我会安慰这样的朋友‘慢慢来,别逼迫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会更希望有人这么推你一把。兄弟,不是我说,我觉得你多少有点喜欢自虐。】 “哈,”欧德偏过头看了眼浴缸边准备好的一长溜空血袋,“你真的应该按咨询师的价位收钱。” “好吧……问题总要面对的,或早或晚。下周一怎么样?那时候我应该差不多能完成手头上的事,到时候我去找你拿钥匙,顺便请你喝一杯。” 小钱宁又絮叨了几句,挂断电话。欧德完成洗漱和抽血,胡乱往嘴里塞了几片补血片,才昏昏沉沉地往床上一倒。 子夜零点,正是睡眠的好时间。但对于欧德来说,今晚的重头戏才正式开始。 因为在拉莱耶几乎没有多少睡眠时间,挨上柔软的被褥后,他入睡得很快。眨眼浸入梦境后,他就就近拽住了一位正在晃荡的白骨老兄: “劳烦替我问问,这里有没有人知道伦敦地下的秘密结社是什么的?” “想要作弊,嗯?”艾尔的声音骷髅中传出来。 好在失去享乐的生理功能后,这位孜孜不倦在名为“欧德”的坑里屡屡栽倒的老兄戒掉了爱纠缠的老毛病,调侃完欧德就转过头骨,释放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谁知道有关伦敦地下秘密结社的情报?” ——居然没有人响应。 大家都在疑惑地左看右看,似乎期待着谁能跳出来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 “??”欧德逐渐变得不敢置信,“别告诉我经过这么多周目,我们甚至连摸都没摸到那个秘密结社的衣摆??” “等等,别那么心急。”艾尔竖起一根骨指,阻住欧德话,又暗示性地向下方指了指,“也许有周目摸到了,但摸到的人不在这一层。” 欧德:“……?你在暗示我这个梦境还有第二层吗?” 艾尔哈地一笑:“当然有!你忘记在打克苏鲁的时候,有个巨——大的我,差点把这一轮的我抓走了?” “它不是我们这一层的一员——你可以把你眼前这层想象成‘友好型邻里聚居地’。但在尸海下面?更多的我们沉睡在那里……他们可就不那么友好了。” 欧德强行吞咽下震惊的情绪:“好吧。但他们真的一点没有办法交流吗?”他还是不甘心放过这样的机会,“我该怎么下去?” “跟我来。” 白骨艾尔带着欧德,一路走到断崖崖间的正下方。 那里居然有一片碧绿的湖泊,形状看起来格外眼熟:“潜进湖底,你就能进入第二层梦了。——怎么,觉得太简单了?哈,我可以告诉你,任何准入门槛很低的东西,想出去都不会太简单。我建议你——” 白骨艾尔丢了根麻绳在欧德面前:“用这玩意儿绑住你的腰。免得下得去上不来。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看看这片湖周围空出来的地……这是血泪的教训。” “……”欧德接住麻绳,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湖泊,终于还是压下情绪,利索地将麻绳绑在腰上。 跳下湖泊时,他还在皱眉琢磨:隐藏的梦境空间是只有湖泊下这一层,还是还藏着更多甚至连地面上的亡魂都不知道的空间?这湖泊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觉得那么眼熟…… 湖水包裹了他。奇妙的是,竟一点也不寒冷刺骨,温暖亲吻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令他感到一阵晒在太阳下的舒适和困乏。 他有点说不清楚自己在做梦还是陷入了某段回忆,他看见了过去的庄园,阳光明媚的草地上,童年的他甩着小短腿试图躲过母亲的魔爪,但最终还是被扑倒在地咯咯笑成一团。 他看见了更遥远的过往——摇篮之上,木雕的动物风铃晃来晃去,母亲压低的声音传入襁褓中尚且只知道傻笑的他的耳中:“我们该不该告诉他……” 父亲:“别!我知道隐瞒不好,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知情和不知情,会塑造出完全不同的……” 不同的什么?欧德试图听清父亲的话,然而下一秒,他骤然闪现在一座眼熟的大厅里。 他应当立即观察四周,弄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但他的视角被固定住了……就像他正在这段记忆里,只能跟随着记忆的视角穿过一整个宴会厅,直到忽然听见什么声音从身后响起。 “谁?”记忆的主人回过头,然而只看见了空荡荡的奢华大厅。 然而下一瞬—— “嗬……” 银亮的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欧德只感到喉间一凉,温烫的鲜血就霎时从喉管中喷涌而出。记忆的主人徒劳地试图用手捂住自己被割开的喉管,然而脱力依旧拽着他颓然倒地,直到视线归于黑暗。 欧德的呼吸跟着记忆一同急促,然而尚未等他缓过气来,眼前的场景又是一闪,这次他走到了宴会厅尽头,一路穿过走廊,欣赏地看向开放式走廊外的山峦云海。 下一瞬—— “噗呲!” 一根尖锥捅穿了他的胸膛。 场景迅速切换,死亡不断上演。 被下毒、被捅穿头颅、被凿断脖子;被斩首、被丢进绞肉机,被锈斧生生剁成烂肉…… 欧德唯一能庆幸的,就只有死亡的痛苦并不会也降临到他身上。这给了他充足的机会去观察每一个梦境: 首先,这一定是同一个人的梦。视角的高度、熟悉的小动作、相同的声音……都证明了这一点。 其次,眼熟的宴会厅。 他无数次看见这地方,看起来每一次追杀都是从这儿开始的。而他已经回想起了这是哪儿——旧神的宫殿。 上一次他在做梦时来过这个地方,还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伊娃的丈夫,知道浮士德是个情侣去死党。 把这些结合在一起……他可能在一个旧神的记忆中?这位旧神总是会在自己的地盘被人以不同的方式刺杀而死? 不不……旧神应该没这么好杀死吧?下毒割喉就能要了旧神的命? 或者……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潜入了旧神的宫殿?被旧神杀死? ……还是不对,为什么旧神杀人要用到尖锥、毒药这种东西?? ‘好吧,冷静下来。先放下这些想不通的推论。’欧德在心里对自己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凶手,但肯定能确认记忆主人的身份——他总有照镜子的时候吧?或者看地板的时候?这大厅的地面光滑得跟镜子似的,一定能照出记忆主人的脸。’ ——他成功了。 但不是通过镜子或者地面,而是通过一片湖面。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越来越残暴的虐杀中,记忆主人被拖拽到一片湖泊前,狼狈地压跪在地,头部在挣扎间压进水中前,湖面照出了祂惊怒交织的脸—— “克塔尼德!”欧德瞳仁微缩,下一瞬,左腿小腿剧痛! “……!”欧德猛然从梦境中脱离了出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缓慢沉到了湖泊底部。 巨大的黑洞就在脚下,一只指尖套着金饰的骨爪从黑洞中探出来,钩子似的抓烂了他的小腿:“给我……血肉!” “浮士德!”欧德在认出这只手属于谁的瞬间心脏错乱了一拍,然而他还是反应迅速地猛然掏出重.机枪,对准骨爪重重砸下去,同时抬手用力扯了下腰间的麻绳,“艾尔!!” “呼……” 一股蛮力顺着麻绳传来,在欧德将骨爪用力砸开的瞬间,将他猛地扯向上方。 湖水因为过高的行动速度拍打着欧德的背脊,欧德能看见下方黑洞处,更多白骨探出手爪,渴望而贪婪地伸向他: “给我们……给我们更多……” “力量……给我力量……” “哗啦!” 清亮的水声传入耳膜,欧德一下被拽出了水面,甩砸上岸。表层的亡魂们都聚过来了,白骨艾尔三两下扒开他身上的麻绳——可能也顺手揩了点油,将他扶起:“怎么样?你问到什么答案了吗?” “……”欧德在打颤,那个浮士德在他小腿上留下的伤绝不只是物理伤害那么简单。 他感到一股森寒顺着伤口不断流向身体,好在过了一阵后,这股子不明原理的森寒随着伤口愈合一道消失隐匿了: “没有……但我看见了一段记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梦境中会有旧神的记忆,但湖水底下确实有一段属于克塔尼德的记忆,关于祂……怎么反复被人刺杀而死的。” 第97章 欧德抹了一把脸,单手撑地站起来:“我得设法通知克塔尼德小心。” “在旧神的地盘用那样劣质的手段杀死旧神?除了外神,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性。” “除了搅乱现在相对平衡的局面,让旧神陷入内乱——进而连带着扰乱整个对峙战局,我想不到刺杀者还能有什么别的意图。” 今晚这觉是睡不安生了。 欧德脱离梦境后,迅速将梦中的事大致给浮士德汇报了一遍,刚好拜托才加入gorcc,想要训练自己的力量保护母亲、寻找哥哥的杰克给克塔尼德传去消息。 林林总总地忙完,已经是凌晨四点。 将近半个多月的高强度连轴转,再加上大量失血后的疲惫,欧德给浮士德发完最后一句回复,就直接眼皮一合昏睡过去。 并不知道片刻之后,宅邸的主人如同一片影子,无声出现在他床头前。 床上的红发青年睡得很沉,毫无防备地趴伏着,甚至都没来得及钻进被窝。 他身上裹着浴室里为他配好的浴袍,不过这会儿袍角掀上去了大半,裸.露出特工颀长漂亮的腿部线条,一路从清峻瘦削的足踝,蔓延至没有丝毫赘肉的小腿,再到白皙的大腿根际。 更挺翘的部分半隐没在堆叠的布料下,只有那么一小寸连接着臀腿的弧度暴露出来,覆盖在黑色的内裤布料下。 ——但这都不是卡文迪许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的原因。而且退一万步说了,就算欧德真是扒光了躺在床上的,这美景他也看不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相当目标导向型的卡文迪许甚至没有浪费半点时间在思索欧德现在看起来好像毫无防备,是不是可以趁机做点什么上,只从怀中摸出一根试管。 月色透进窗台,将试管中那朵不过指甲大小的水母照亮。 ——如果有人能够更近距离,更仔细地观察这东西,就会错愕地发现它与本该死于南太平洋,已经变成灰了的克苏鲁有着惊人的一致性: 章鱼似的脑袋,生着钩爪的四肢,单薄退化的翅膀…… 而在这枚微缩的克苏鲁尸体下方,还有一枚黑底带白色星点的微缩鲨鱼,鱼卵似的藏在克苏鲁的触须中。 宅邸主人微微俯身,摸索着找到客人的位置。轻柔地抚摸了一下昏睡青年柔软的红发后,微微挑起青年的下巴,用透明的试管压住青年的下唇,抵开青年的唇齿和柔软的舌,将试管中的东西合着甜蜜的糖水一道喂进青年口中。 “唔……”青年在睡梦中本能地挣动了一下。但饥饿已久的胃袋和味蕾一道绽放开,他只摇了几下脑袋,推据着试管的舌头就变成急切地舔舐试管,如果不是人类的舌头并不适用探入狭窄的管口,他甚至巴不得能把舌头也伸进试管,舔舔看还有没有其他美味的食物残渣剩下。 残渣当然是没有的。放眼整个宇宙,克苏鲁大餐也不是一道可复制品。如果不是卡文迪许恰好有时间的权柄,欧德怕是连这一餐都不可能吃上。 他恼火地叼咬住试管,大有将这还沾着点味道的餐具也一并吃掉的意思。 卡文迪许不得不在欧德真这么做、被玻璃残渣划得满口血前掐住欧德的下巴:“松口。” 也不敢大声说话,太大声万一欧德真被惊醒了怎么办。卡文迪许只能在音量允许的范围内严厉地低斥:“快松口……听话。” 听话就不是欧德的代名词,至少这一周目的欧德不是。 卡文迪许的手指挪到了下巴臼处,犹豫了一下还是挪开了,一路向下:“松口。” 手掌没入堆叠的布料下,红发青年惊喘了一瞬,试管登时滚落,透明的涎液在月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 卡文迪许迅速抬手收走试管,要收另一只手时,思想却陷入了相当矛盾的挣扎: ——真的要收手吗?为什么? 你知道我们的族群从不具有道德的概念,不在意人类斤斤计较的独占,不在意是否遵守承诺。 你会赶走奈亚拉托提普,不过是因为现在的欧德吃不下祂,你在等待更好的时机;你会在意那个苏联人类,是因为他将欧德带离了你的视线。可倘若不呢?你不会在意欧德身旁多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所以,为何要让人类的伦理约束你的行为?顺从欲望难道不才是我们的本质吗? ——但欧德会不高兴。 愤怒的欧德、血淋淋的欧德、刀锋一样的欧德……他已经看得足够多了,但他几乎很少看到这头美丽的野兽舒适懒散下来的样子。这样难得的画面难道不值得他为此付出一些心血和代价吗? 让这头美丽的凶兽保持放松可比保持警惕要难多了。他几乎感觉欧德的神经随时随地都绷紧着,仿佛只要活着,每一口呼吸都像在战场上。 思辨、克制,是犹格索托斯有别于其他外神的独特品质之一,漫长的求索磨砺出了祂惊人的耐心,和为了达成目标能够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与难以动摇的克制力。 月色下,卡文迪许缓慢而轻柔地将手从布料下抽出了,滑腻且极富弹性的触感也没有延缓他的动作。 欧德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抱夹住身旁柔软蓬松的被褥,头一埋就睡到了下午四点。 整整十二小时的睡眠,再醒来时,欧德浑身上下的骨头、毛孔都在叫嚣着舒适。懒洋洋地瘫了一会后,他坐起身准备下床洗漱。褪去睡袍时,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他捻动了一下浴袍,忽地揪起左边的衣摆闻嗅了一下,嗅到一股冰川与寒铁的气息,然而再改换到其他位置,却没有任何气息残留。 “……?”欧德渐渐眯起了眼睛。 能留下气息,说明卡文迪许接触这片布料的时间还挺久的,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气味,又说明昨晚的确什么都没发生……所以卡文迪许昨晚是来干了个啥?站他床头揉了会他衣服就跑了? 顶着满脑袋的问号,欧德正式开始了在卡文迪许宅看书写字查资料,吃吃喝喝养肥膘的日子。 大概周日下午,他就一目十行地粗略翻完了所有书籍,任何写到与变形有关的篇目里,都没提到“德鲁伊使用游鱼咒语后,变成人鱼”这样必定会被抓成特殊案例的记录。 “这是最后一本了。”欧德坐在伊娃实验室的体检椅上,抛开手里的大部头,等待伊娃做完例行的污染检查,“我连一点只言片语都没翻到。” “也许只是不在本古籍里。”伊娃忽然皱眉摸了下欧德的腰腹,“我记得你在拉莱耶的战斗中只吃了一个比蒙吧?大衮和克苏鲁的化身能量等级相差这么多?一个大衮也只是把你勉强拉上健康线,比蒙吃完你连腹肌都有了?” “?”这几天看资料看得头晕目眩、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欧德闻声低头,居然真的在自己的小腹处看到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呃,我记得我还喝了一点克苏鲁的血?” 伊娃直接起身,放下了手中的便携检测装置,敲了敲旁边那个只在欧德刚进gorcc时用过的检测仪器:“躺进去。” “好的……但是伊娃,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紧张?”欧德坐到胶囊仓门口,单手撑着舱门,“就像杯弓蛇影的那种紧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伊娃抿紧了唇,半晌拉开抽屉,将一份报纸递给欧德,“那条狗,就是在你母校图书馆门口,曾经啃咬驱逐过怪物的那一条,还记得它吗?三天前,它发生变异了。一直负责盯梢密大的队员尝试为它解除污染但是失败,我临时把它接进实验室,关在你的血样旁边8个小时,它才缓过来。” 欧德瞅瞅报纸,又瞅瞅伊娃,试探地问:“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吗?” 伊娃摘下无度数防蓝光的眼镜,看向欧德:“我就这么跟你直说吧——没有人,在接触污染后会没有任何反应。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特例。” 伊娃看着欧德的眼神很复杂:“欧德,你是特殊的那一个,这有时候真的会让我产生一种很可怕的猜想,但我只能祈祷这猜想是错的。” 她呼出一口气:“躺下吧,做完这个检测你就可以走了。哦——我最近还帮你更新了一套装备,之前承诺你的新耳麦,还有能够帮助你躲避感知的新手机都做好了,记得出门前换上。” 欧德躺在床板上,一下扒住舱门,眼含渴望地看着伊娃。 “……”伊娃绷着脸和欧德对视几秒,在那双绿眼睛下丢盔弃甲,“阿斯顿马丁也修好了。能接着检测了吗?” 欧德发出一声欢呼,松开手指。伊娃刚想启动仪器,欧德摆放在一旁的旧手机忽地震响起来。 第98章 “?”欧德不得不顶着伊娃锥子似的眼神坐起身,伸手接通前瞥了眼来电显示,“钱宁先生?” 【欧德,】老钱宁的声音带着些许紧迫从手机中传出来,【你见过卡罗了吗?他在两天前说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离开家后就一直没有音讯……我想,也许他会事先给你透露些提示?关于他要准备什么样的惊喜?】 “什么?”欧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从没说过要给我什么惊……” 欧德忽然顿住。 【欧德?】 欧德想起小钱宁想给他的惊喜是什么了。六天前,对方的确说过: ‘……你想今晚就回去看看吗?趁着夜场的兴奋劲还没过,我可以陪你一起把主卧拾掇出来。应该也不会多难,你离开那里也不过两个月。’ 不会多难……如果小钱宁是想赶在他回祖宅前,先帮他打扫完祖宅呢? 他祖父可是在临死前宁可耽误急救,也要叮嘱他,决不能让任何人踏入祖宅的啊! 第47章 从学会喊痛开始。 老钱宁会找上欧德也是迫不得已。 法老带人去了埃及, 说是出现一系列恶性事件,很可能是奈亚拉托提普的新化身搞得鬼。gorcc人手有限,也不可能一天24小时都跟着小钱宁当奶妈, 除非小钱宁要去某些有记录的危险区域。 欧德匆匆跳下仪器,抓上新装备出门时,被伊娃拦了一下:“我知道检查很重要, 等我找到卡——”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近期最好别再吞食怪物。”伊娃将车钥匙放到他手里,“给我一点时间。等我能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再一起做这件事。” 欧德胡乱点了几下头, 甚至未必把伊娃的话听清楚了,就大步往外走。驱车回祖宅的一路上他都在想: 两天。已经两天了。 如果小钱宁已经……遇到意外了怎么办?如果小钱宁给他打电话的那晚,他没有犹豫, 而是直接拿回了钥匙, 把祖宅拾掇干净,这次意外是不是就会避免? 他不能再想了。事实上, 后半程路他的大脑几乎是放空的。 抵达祖宅大门前时,他绷紧了脸颊, 非但没有减速, 反而猛地踩下油门—— “嘭!!” 阿斯顿马丁像把灰色的利刃,霎时撕破了紧锁的大门, 驶上缺乏打理而疯狂蔓长的草坪。 欧德再次提速,正想直接将车停在宅邸门口, 冲进主卧寻找小钱宁,半途忽然被一道刺眼的光晃了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他顺着反光向左手边回头, 就见一面明亮的湖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那湖泊虽然比梦境中大得多,但当欧德隔着一段距离望去时, 就能清晰地看出它的形状——和梦境崖下的湖一模一样。 “吱——” 欧德猛地踩下刹车,阿斯顿马丁顺着惯性甩了将近两圈才在草坪上停下。 “……”欧德只攥着方向盘急促地喘息了两秒,就推开车门,向那片漂浮着大片落叶的湖泊奔去。 满湖的波光刺入眼帘,盛大得仿佛他正奔向太阳。 一轮将要将他烫成灰烬的太阳。 冥冥之中,仿佛有声音在他耳边喃喃: ‘是的。就是这里。一切真相开始的地方。’ ‘喔哦,喔哦。你确定想就这么直接跳下去?让我们先好好想想这件事——在你的梦境里,有一片湖泊,底下封印着所有邪恶的我们。你不觉得这像是个坏兆头吗?我的意思是,也许我们应该停在这里思考一阵?或者我们也可以找点外援啊。’ 欧德的步子只在临近湖边时减缓了一瞬,旋即毫无迟疑地纵身一跃! “噗通……” 熟悉的温暖再次包裹了他,然而这一次,他的心底却冒出某种隐约的寒意。 他不该放松神经的。他不该放慢脚步。 梦境里那道接天的尸崖难道还不足以警示他这一点吗?现在小钱宁出意外了,如果卡罗真的出事,这就是他逃避的代价。 混乱的战火人影又开始在眼前晃,欧德在水下用力给了自己的侧脸一拳,强行赶走这不合时宜的记忆闪回,随后找准湖底的方向,加速游去。 ‘往好处想想,卡罗不一定在湖底下啊,不是吗?’心底深处有一道声音怀抱着侥幸的希冀自我安慰,‘也许梦境只是随便找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当门,没人规定它非得有什么含义,对吧?’ ‘而且,我们家里怎么会有一片有问题的湖呢?这不可能。伊娃检测过祖父的尸体了,他没有任何问题,没有污染的迹象。我们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 ‘真的吗?’另一道声音讥讽地反问,‘一个普通的、每个人都死于发疯的家庭?’ ‘一个父亲是德鲁伊,母亲还不知道搀着什么血脉,居然能让后裔念游鱼咒语变成人鱼的普通家庭?’ ‘想想吧——我们的能力是反向污染,如果祖父的尸体没有任何问题,不是因为他没接触过怪物,而是接触了,但被我们的反向污染抵消了呢?’ 欧德在闷头潜游中忽然停下,因为他看见了一道奇异的涡旋。在涡旋的尽头,是一处竖着水底工作灯的豁口。 铛…… 像有法官在审判庭上敲下了法槌,这一记法槌重重落在欧德的心脏上,让他的心无限下坠。 他手脚都凉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僵硬地游到涡旋边的。水流卷着他天旋地转,直到某一刻他突然脱离水流,直直坠砸在地。 “卡罗?”欧德撑地站起时,手都是抖的,“卡罗!” 他环顾眼前这个巨大的水下洞窟,冲鼻的腐烂血肉味令人作呕。大量颜色诡异的肉块悬挂在洞壁上,或是堆放在石台上,被火把照亮。 他看到了一些被弃置的头颅,一部分属于老熟“人”深潜者,更多的,欧德只在文化课上见过它们的照片或标本。 “……卡罗。”欧德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嗓音沙哑。 ‘往好处想想,欧德。至少这洞窟里没有活着的怪物,卡罗如果在这里,最多就是被污染,不会死啊。’ 对,这是个好消息。欧德对自己说,深吸一口气,凝神搜寻人的踪迹,或者仍保持完好的怪物。 某一刻,他忽然在一个堆满内脏的石台后看到了一双露出一半的球鞋:“——卡罗!” 他冲过去抱起小钱宁的上身,顾不上检查对方异化严重的器官,先探了下鼻息和心跳,头脑中那根绷紧的线才骤然放松。 也就在他舒出这一口气的同时,小钱宁“嗬”地一声醒转,睁眼就对上欧德的脸:“兄弟,你怎么会来我梦里啊兄弟,你抱得我有点寒毛直竖了,能松开不?” 欧德一时不知该作何心情,只恶狠狠地把手臂勒得更紧:“给我乖乖待着,谁让你擅闯私宅的?” 小钱宁登时被勒得一声痛呼:“哎呦妈呀!……嗯?这不是梦?我草,欧德你来救我了!妈呀太好了总算等到亲人了呜呜呜……” 小钱宁的眼泪说下就下,一边抹脸一边吸着鼻子委屈哽咽:“我说你家底下怎么有这么个地方啊朋友?我刚进门没多久,就莫名其妙地贼想来这湖游泳,一游就沉底,一沉底就困这儿了。手机信号也没有……你家是什么怪物猎人世家吗?怎么这么多怪物肉?” 小钱宁明显是在尽可能地往积极的方面猜,欧德能看得出来。但事实上,哪有怪物猎人会把猎物拖回家,又是晾肉干又是摘内脏的?眼前这猪肉铺子一样的洞窟,明显是用来贮藏食物的地方。 他感到一阵低血糖似的眩晕,无数话语在耳边掠过: “我就这么跟你直说吧——没有人,在接触污染后会没有任何反应。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特例。这有时候真的会让我产生一种很可怕的猜想……” “你看,我是很舍不得你的。你有着相当特殊的血脉——一个德鲁伊和人类的后裔,怎么能在念出化身游鱼的咒语后,变成一条人鱼?” “这是最后一本了。我连一点只言片语都没翻到。”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找到这间房里没有的德鲁伊资料。” “我们该不该告诉他……” “别!我知道隐瞒不好,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知情和不知情,会塑造出完全不同的……” 塑造出完全不同的什么?人?还是……怪物? 卡文迪许向他承诺,世间所有有关于德鲁伊的书都在那一间书房里了。如果他没有找到相对应的资料,不是因为书有遗漏,而是卡文迪许想暗示他,他的特殊与德鲁伊的血脉无关,真正特殊的只是他自己呢? 第99章 为什么母亲从他很小的时候就想教他如何用枪?为什么父亲反对时,第一时间会提出“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变成怪物”?正常的父母会这样联想吗?说起教孩子用枪,就认为孩子会变成怪物? 父母隐瞒他的究竟是什么?这一洞穴的怪物是谁狩猎的?是经常出门游历几个月的父母吗?这些肉又是为了什么而准备的…… 欧德开始细微地打哆嗦:会是,为了喂养我吗? “欧德?欧德。”原本被欧德抱在怀里的小钱宁在感受到欧德的战栗时扭过身来,同样用力地抱住他,“别瞎想些有的没的吓自己……嘿!听我说!” 小钱宁难得地严厉,甚至伸手掐住了欧德的下巴,迫使欧德和自己对视:“湖泊下的这些东西,别告诉浮士德。事实上,除了你我,最好谁都别告诉。我跟你一起回去,就说我是在祖宅这儿打扫得太累,倒头就睡睡过头了——” “太危险了。”欧德哑声说,“我必须告诉浮士德,如果我是——” “谁能证明你是怪物?!”小钱宁一下推开欧德,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这洞窟的肉块,哪一块上面写了‘欧德是个怪物’?!伊娃的检测难道没告诉你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好好想想,如果你把洞窟里的这些事告诉浮士德会带来什么——浮士德那么痛恨怪物和邪教,他绝对会限制你的行动。在此过程中,会有多少人因为gorcc缺乏人手而死?” “生命那么脆弱!今天我跟谁见面,明天ta就有可能嘎嘣死了!不比折断一根树枝困难!哪有那个美国时间给你们猜疑来猜疑去?!” “而且——即使最后证明了你完全没问题,这条裂缝产生过,难道你还指望它恢复成完好无损时的样子吗??” 欧德低声说:“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到那时候,隐瞒带来的裂隙只会更大。” “……”小钱宁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也许是觉得欧德一意孤行,也许是意识到欧德的话的确有其颠扑不破的道理,最终他沉着声音道,“那就再等一个证据。如果再出现第二个……像这个洞窟一样的证据,你再告诉浮士德。” “拜托了,”小钱宁在欧德身边跪坐了下来,“你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跟在我妈身边,看她身边的组员来来去去……那么多战士因为外敌而死,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用来处理内讧。” “我来你家就是希望……能帮你处理一些杂务,让你能减轻一些琐事上的负担,不是来给gorcc增加负担的啊!” 小钱宁已经够站在欧德的立场上劝说欧德了,事实上按他的观点,哪怕欧德真是怪物呢?只要能杀死那些残杀人类的怪物,他不在乎欧德长几个鼻子几个眼睛。 更何况自从认识欧德以来,欧德一直在救人,从加入gorcc前就在庇护被欺凌的弱者,加入之后更是不愿意见任何人死在眼前,哪怕是尸体都要捞回去入土为安。如果这样的欧德都算不上人,地球上得有多少人连怪物都不如? “嗡……”欧德的手机忽然震响。 欧德木着脸接起电话,连来电提示都没看。浮士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找到小钱宁了吗,欧德?他没事吧?】 小钱宁赶在欧德开口前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拜托……我能出什么事?我又不像你们各个身怀能力,能盯上我的最多就是些见钱眼开的绑匪。我只是在祖宅这儿打扫卫生扫睡着了……啥事没有。呃,你给欧德打电话干嘛?不会又是拖他工作去吧?我可是跟他约好整理完祖宅去喝一杯的!” 【打扫卫生扫睡着?你认真的吗?】浮士德语气中的狐疑还掺着对小钱宁智商的怀疑。 “咋!不行?”小钱宁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兵!” 浮士德哼了一声,显然仍保有将信将疑的态度——不过这人对很多事都保有怀疑主义的态度,因此不算什么:【放心吧,不是抓欧德去工作,就是知会他一声,之前首相许诺的补偿下来了。】 【欧德升了少尉衔,明年一月一号还有个升爵的仪式——提前恭喜欧德吧,以后我们的子爵先生就要变成伯爵大人了。惊不惊喜?高不高兴?】 “……”这个好消息可以说来的是相当不是时候了。欧德很难提振得起心情,拿回手机后只阴沉沉地说了句“准备回去跟卡文迪许吵架,回聊”就切断了电话,拎着小钱宁站起身,确认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污染残留了,直接几枪击落所有的火把。 烈火沾尸油,整个堆满危险品的洞窟眨眼陷入火海。 小钱宁在欧德拎着他离开洞窟时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这么敷衍浮士德,万一浮士德真打电话跟公爵大人确认你俩有没有吵架怎么办?” “随便。”欧德淡淡道,“反正这架的确是要吵的。” ——半小时后。 阿斯顿马丁在老管家震惊的注视中凶悍地撞破庄园大门,一路飞驰到宅邸前才猛然甩尾。 欧德从车上下来,大步流星地走进宅邸,刚想直冲二楼的主书房,却见一大帮子人或坐或站在客厅中,愕然地回首看向踹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欧德的眉心微跳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扫过每一个在座的客人。 离欧德最近的是个西装革履、配饰考究的老人,他带着贵族特有的那种亲近又疏远的微笑转头看向欧德:“发生了什么?我们在经历一场入室抢劫吗?” “如果是,那抢劫的对象应该只有我。”卡文迪许的声音在壁炉边响起。 欧德皱眉看去,就见此人正以一种相当随性的姿势靠坐在最温暖的主位上,动作与一丝不苟的衣着完全成反比。那张总是神色平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彬彬有礼的浅笑,即使看坐姿也能瞧出此人对来客们的真实态度:“非常抱歉。但如果方便,我们改日再谈如何?我想我的……朋友,应该有话想对我私下说。” “什么?但我们才刚到!他又算什么东西,即使你是公爵也——”恼火的年轻贵族被周围人拉扯着捂嘴,半拉着往门口走。 即便如此,和欧德擦肩而过时,年轻贵族依旧以一种相当轻蔑的神态斜晲向欧德,发出重重一哼,才勉强配合地被人拉出门外。 “……”欧德把这帮人的面孔记了个门儿清,尤其是最后出言不逊的那位,准备回据点后就找浮士德调查这些和卡文迪许有联络的贵族会不会是那个秘密结社的成员。 等人走光,他才上前一步:“这群人来干什么的?” “相亲酒会。”卡文迪许端起身边茶几上的红酒,酒杯下压着一份邀请函,“看起来人类只要单身就会获得更多的关注,就像中彩票的人总会更会吸引亲朋好友。” 卡文迪许冲着欧德举了下酒杯——毫无意外的,因为看不见所以对错了方向,不过意思传达到了就行:“那么你呢?你开着车撞进庄园,踹开大门又为了什么?” “……我的父母。”欧德的手压上面前的沙发椅背,和卡文迪许隔着大半个客厅对峙,“他们在捕梦小镇留下的刻画,是你发现的。你知道什么?” 卡文迪许沉默了片刻,放下红酒,两条包裹在西装裤中的大长腿交叠着,双手交错搭在大腿上审视欧德:“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答案?” “你的父母是怪物?你是怪物?然后你就能履行和小钱宁的约定,拿着这第二份证据去找浮士德枪毙自己?” 卡文迪许微微前倾身体:“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 卡文迪许挂着没有丝毫温度的微笑:“因为小钱宁说得一点没错。你就是喜欢自虐。疯狂迷恋任何让你感到痛苦、让你拥抱毁灭的东西。” “每一次,我总是误以为你把自己修好了,但每一次,你总会把自己弄得更破碎的回来。” 欧德抿了一下唇:“所以你的答案的确会让我更加痛苦,对吗?” “痛苦?”卡文迪许哂笑了一声,“你还能感觉到痛苦?我还以为你的痛觉神经已经切断了呢。想想两个月前,你坐在马车上就只是用银刀割破手指的皮都要嘶一路,现在呢?你表现得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了一样。” “为什么?因为你的队友们都不在乎,所以你也不在乎?” 欧德冷冷地看他:“因为我们只想活着。而你只想你的珍藏品完好无损。不是吗?” “你真的知道感情是怎么一回事?在乎是怎么一回事?你在乎我,和在乎一个独一无二的物件、宠物有多大的区别?” 欧德的声音也冷得像把刀:“如果你说‘有区别’,那就告诉我。在我留宿的第一夜,你到我的房间里做了什么?” 第100章 他从沙发后转了出来,每说一句向着卡文迪许逼近一步:“你是不是喂我吃了什么?否则我的身体指数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为什么你不在我清醒的时候喂?因为知道我不可能吃是吗?那为什么不尊重我的意愿?你这么做,主人喂食宠物有什么区别?都不随宠物选——” 卡文迪许一下攥住欧德的手腕,将人一把扯倒在他的腿上,右手紧紧扼住欧德的脖颈,即使这么做根本没法让欧德感到窒息:“上一次我在疗养院里怎么对你的说的?‘虽然我没法杀死你,但我还是能把你按在床上干’。” “干你自己去吧——!”欧德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绷紧,闷哼却死死地卡在嗓子眼没出来。 卡文迪许左手隐没在布料下,右手掐着他不让挣扎:“为什么不出声?你几乎让我怀疑我们之间隔的这层空间保护已经失效了。” “去死吧,混账。”欧德死死咬牙。 卡文迪许将他的身体扶了起来,面对面地跨坐在他腿上,掐着他的手改抚着他的背脊,像摩挲过美洲豹危险耸动的脊梁骨: “那恐怕不能如你所愿。第一,我不想死。第二,如果我死了,你上哪找第二个被你激怒后,又能满足你自虐的需求,又不会真把你的杀死的人呢?” 欧德嗤笑:“这种人街上一抓一大把。” “他们知道你正在走一条怎样危险的路吗?”卡文迪许半捏住欧德绷紧的下巴,“当你渴求更过分的刺激时,他们会被吓到,还是为了酬劳曲意逢迎?” “这不孤独吗?两具滚烫的身体贴在一起,但对方永远无法了解皮囊下的你,你也永远无法揭开自己的皮囊,将所有疯狂和丑恶倾泄给对方看……” “承认吧。”卡文迪许的吐息喷洒在欧德的耳尖,他叼住那一小块通红了的精致软骨,“我就是最适合你的,否则你也不会转头就来找我。” “有没有可能……”欧德尝试脱身,绷紧了腰腹的肌肉,咬住牙,“我真的只是来找你吵架闹掰的。” “那就更不可能让你如愿了,不是吗?”卡文迪许直接单臂抱起欧德,将近一百八十磅的成年男性在他手里好像轻得像个小孩儿似的,宽大的手掌稳稳拖着欧德的臀部,向着二楼主卧走去,“至少在改掉你这个对疼痛麻木的坏毛病前不可能。” 欧德:“……等等,我真是来要答案的,我没时间干这个——好吧,行!你想要我怎么改?!” 卡文迪许将他往床上一抛,过于柔软的床铺甚至还将欧德颠了一颠。他盯着床上的欧德,扯开领带:“从学会喊痛开始。” 第48章 下一站目的地:伦敦,皇…… 宁死不屈, 这个词有一个字眼用得很好,“死”。 欧德正经历的显然不符合“死”这么个条件,以至于时间拉长到人类难以承受的极限时, 他的生理和精神都崩溃了好几次。 然而“倔”这个字可能就是为了欧德而诞生的,直到他的牙将塞进嘴里的衬衫生生咬烂,他都没喊过一声痛, 求过一次饶——挑衅倒是没少做。 第三次从昏厥中清醒过来时,他意识恍惚了好一阵,几乎产生一种幻觉, 好像床仍在颠动,但最终证明那是他趴着睡觉压着了动脉:“卡……” 漏风似的沙哑嗓音吓了欧德一跳,他立即死要面子地闭上嘴。 他警觉地竖起耳朵听了一阵, 确认卡文迪许好像不在, 才慢慢地、轻手轻脚地爬下床。随后飞快捡起自己的衣服裤子套上,用力一撑窗户, 翻身落在草坪上。 “谢天谢地我有不错的自愈能力。”欧德拍拍西服后摆的褶皱,快步走向庄园围墙, 刚想借力几步蹬墙翻越过去, 忽然注意到不对: 围墙内,野草正随着风轻轻摆动, 吹拂过他的足踝。 围墙外,一株葱郁的古橡树连落叶都定在空中纹丝不动, 显然有人在时间上动了手脚,将这座庄园变成了一座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牢笼。 “……”欧德踩着墙的脚顿住了, 几秒后默默放了下来。 转身回头,就见身后主卧的窗台边多了一道人影,卡文迪许双手搭在窗台上, 好整以暇地微笑着看他:“上来。” “……”欧德一阵摇头。 这一回卡文迪许做得确实有些过头了,现在欧德哪怕只是看着卡文迪许的脸,小腹都开始因为过于深刻、挥之不去的记忆而微微痉挛: “说好的清心寡欲呢?”他义正言辞的指责,“你把时间的权柄就用在这种事上?它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我想这么用。”卡文迪许只把欧德的指控当清风拂面,“不正是你的做法吗?拥有掌控自己生命的权利,但决定用它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什么让你有立场指责我滥用权柄呢?” 没人再拿什么信徒、信奉的神明说事了,卡文迪许眨眼闪身降临于草坪上。 欧德的腿在看见卡文迪许骤然靠近的瞬间就条件反射地一软,眼疾手快地扶住旁边的墙才站稳脚跟,谨慎地向后退:“好吧,好吧。听着,我们不能继续做了。我错了,好吗?‘痛!’‘我不行了’,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卡文迪许止住脚步,半晌才淡淡地道,“你不会改的,对吧?如果你真的会改,在床上这些话你早就说了。我能分得出敷衍和承诺的区别,欧德。虽然就我所看到的未来来看,你的承诺似乎也不那么可信。” 话讲到这个份上,欧德干脆也回答得很光棍:“你还指望我做什么?拉上你一起去拉斯维加斯领个结婚证吗?你知道我们这段关系不会有好的结果,卡文迪许。” “是你在酒会那晚拦住了我,是你选择了自己的路。所以如果这路和你想象得不那么一样?忍受它。或者你也可以现在走开。” 他也不再后退了,直接走到卡文迪许面前:“现实一点,卡文迪许。你知道你不可能永远把我困在这里,为了这种事撕破脸皮不值得。” “……我记得在我们滚上床前,你才说来卡文迪许庄园就是为了撕破脸皮来的。”卡文迪许忍不住提醒。 “呃……但我们没撕破,不是吗?”欧德重重拍了下卡文迪许的肩,手掌的力道让卡文迪许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随着每一次伪装无事的表皮破裂,那股子已经根植在欧德灵魂深处、被战争和失去打磨出的匪气和颓唐就往外多渗出几分。 这个人,看起来已经和两个月的他截然不同了。 如果他走出去,不披上伪装的皮,你几乎看不出他曾是一个文质彬彬、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官预备役;更像个会在战场篝火边抱着枪入睡,又在风吹草动中立即警觉惊醒的老手,危险和疲惫交织成某种独特的气质,叫人挪不开眼,下意识地忽略他的锋利,只看到似乎唾手可得的脆弱。 卡文迪许沉默片刻,笼罩在庄园外的屏障骤然破裂。 玻璃般的屏障碎片折射出重新流动起来的时间,两只麻雀啾啾叫着在树枝上互相掐羽管。 “欧德。”卡文迪许在欧德举步离开前喊住他——也只能喊住他。没有欧德的引导,他甚至无法伸手捞住这阵要吹走的风:“别放任自己走得太远,好吗?我不希望有一天,必须面对拼不起来的你——” 欧德止步,骤然转身一把攥住卡文迪许的衣领,惯性带着两人的额头重重撞在一起,疼痛如影随形:“那就和我一起走。” “如果飞行员不舍得小王子离开,那就跟小王子一起走。如果毒蛇不舍得小王子离开,那就跟小王子一起走。你敢吗?卡文迪许?” 欧德渐渐消弭最后一点距离,唇几乎贴着卡文迪许的唇。他的声音近似耳语:“如果你敢,那我就敢‘驯服’你。” · 欧德最后即兴发挥的那段话效果颇丰,接下来的一周卡文迪许都没来骚扰欧德。 欧德也懒得去想这会儿卡文迪许的头脑里都在转些啥,就他来看,这段关系的结局除了单死就是双死,他最多琢磨琢磨如果单死的是自己,他要怎么把局面扭成双死,因此离开卡文迪许宅后,他就赶回了据点,完成他离开时的承诺——接受污染检定。 “所有指标都是正常的,我得承认这结果让我松了口气。”伊娃操作着检查床从仪器里退出来,“也许只是我多虑了,吞食那些东西并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也许是这个仪器不够精密。”欧德这一次却没有放松下来。 卡文迪许的态度已经足以证明他的确有问题,然而几次三番,仪器都没检定出来:“改进它。你之前不是说现有的仪器都无法测出我的魅力值上限吗?如果我的数据异常也像魅力值一样,需要更精密的仪器呢?” 第101章 他跳下来穿上西装时,伊娃在他身后皱起了眉头:“你还好吗?欧德?我感觉你很急躁,但现有的、拨到你手上的任务你都完美完成了——” “那法老那边的任务呢?”欧德脚下一转,“小钱宁说他每天都得看着队员来来去去,为什么不派我过去?” “?因为今天早上,埃及那边的情况就已经结束了。”伊娃说,“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忽然销声匿迹,法老没查出原因,但可以肯定奈亚拉托提普一定又是找了新乐子。按时间算,法老现在应该已经带队回来跟老钱宁鬼混去了。” 欧德:“……所以奈亚拉托提普在埃及折腾这么一圈是图什么?” 没人知道。 伊娃耸耸肩将欧德送出实验室,欧德也没让自己就这个问题空想多久,就找上浮士德领新任务去了。好在近期世界各地都没发生类似捕梦小镇、游轮这样的大型事件,多数是“食尸鬼又来墓地打牙祭啦”、“帮帮我!我觉得我隔壁住着一个黑巫师!”这样的零碎小事。 东奔西跑又一星期,7月15日傍晚,他们终于追踪到一件有特殊意义的案子。 泰晤士河岸边,伦敦桥桥墩下。 欧德搬出mi5的名头请走原本负责办案的苏格兰场,踩着碎石回到尸体边时,就听蹲在尸体边,并不在意风衣下摆拖地的浮士德道: “布朗·布莱克。出身于布莱克家族,是侯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描述有没有让你联想起什么?” “你认为他可能是伦敦地下秘密结社的一员?”欧德观察了一下尸体,忍不住皱眉,“这尸体腐烂成这样子,在桥下呆了多长时间?这里人来人往,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发现报案?” “我确信不是因为人心冷漠,而是没人能看见。”浮士德将揣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开始在尸体身上翻翻找找,“想想吧!侯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能找布朗的尸体,布莱克家族难道不会第一时间冲过来收尸?不管是为了亲情还是贵族的脸面。” 他掰了一下尸体的脖颈:“啊!找到了。看这个——这后脑上的切口,是不是很眼熟?” “?”欧德凑过去,手电筒的光照下,尸体后颈那几个接口一样的伤痕无比清晰,“等等,这不是米·戈这种生物经常给他们的代行者做的手术吗?就是把大脑切下来,放容器里实现永生的那一个?” 他对米·戈这东西印象格外深刻,即使至今都没跟活的米·戈打过照面。但在钱宁银行里,第一次和gorcc打照面时,gorcc的队员们脸上扣的不就是拿米·戈的大脑制成的精神污染过滤面罩吗! “一点没错。”浮士德像拍什么西瓜似的拍了拍尸体的大脑,“他的脑花还在脑壳里安安分分呆着,所以杀死他的不可能是米·戈,米·戈一定会把他的大脑带走。” “那剩下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和布朗本人结怨的私人仇杀——但我不觉得普通人能做到让尸体躺在这儿发烂一个月都没人发现。而如果动手的仇家是巫师的话,这么大一具新鲜尸体抛这儿,又多少有点浪费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位仇家是个邪术师,一定会想利用布朗的尸体助自己一臂之力,而不会在这种时候突然生出不能冒犯尸体的良心吧?如果仇家是个有良心的好巫师,为什么不把布朗直接火化?还特地抛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等着被发现、送抓自己的线索?”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欧德流畅地接上浮士德的思路,“动手的人——或者存在,是冲着他身为米·戈代行者的身份下手的。谁跟米·戈有仇来着?背历史的时候,我只记得米·戈这个种族信仰特别广泛,跟随什么神祇的都有。” 浮士德晃了晃他在尸体口袋里发现的字条:“幸运的是,我们不需要猜测了。看见这行歪歪扭扭的字没?‘跨越万古的阴谋’。想起什么没?” “跨越万古的阴谋……”欧德喃喃,“你是说,黄印兄弟会?我记得课上提到过,这是个崇拜黄衣之王哈斯塔的组织,大多成员都是具有心灵能力的昆扬人。他们的目标就是摧毁米·戈‘跨越万古的阴谋’……但这个阴谋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注]” “所以总结来说,这个案子就是一起黄印兄弟会猎杀米·戈代行者的凶案?但下一步我们做什么?追查黄印兄弟会,击毙昆扬人给米·戈代行者报仇?” 别吧,看他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挺好的。 唯一让欧德疑惑的是:“如果布朗真是秘密结社的一员,他有什么必要去做米·戈的代行者?那个秘密结社甚至能把黑色兄弟会当雇佣兵用,手上关于长生的邪术肯定比变成一个容器脑子要好得多,为什么布朗还要做米·戈的代行者?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浮士德给欧德递了根没掺药的雪茄,意思是英雄所见略同。刚要顺手给欧德点上,手机忽然震响,几乎不分前后脚地同时打来了两通电话:“?” 事分轻重缓急,浮士德无视了首相的来电,接通gorcc的据点来电:“怎么了?” 【伦敦皇家歌剧院被黄印兄弟会袭击,他们制造了一个大型屏障,不允许里面的观众出来,也不允许人进去——老天,今天那里面坐着的可不少都是军政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还有不少贵族,真出事英镑的汇率又特么得山体滑坡了!】 汇率滑坡事小,更重要的是军队、政府瘫痪,会给普通群众的工作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 也许绝大多数人都有能力度过这么一段动荡时间,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就是这区区几个月的经济短缺,已经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不过浮士德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多紧张,毕竟相比较深潜者——哪怕是食尸鬼,黄印兄弟会能造成的威胁也小太多了。对于gorcc来说,这跟寻常的危机事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被劫持的人可能知名了一点。 浮士德只说了一句“照常处理”,就切断联络,接通首相的电话:“贵安,先生?” 【不安,一点也不!天啊,你看新闻了吗??】首相调高的音调从话筒里传出来。 浮士德冲着欧德挤挤眼,两位同样文官出身的政治系高材生同时促狭一笑:“没有,但我收到了消息。别担心,首相先生。我确定即使整个伦敦皇家歌剧院都挤满公务员,也占不到在职公务员数量的千分之一。” 【这·一点也·不好笑!】首相都快哭了,【我的内阁秘书和私人秘书都在里面!!天……我听到记者在前线传来的报道了,他们说这场劫持事件是一个叫做黄印兄弟会的邪.教组织挑起的?这不正是你们的职——】 “等等,等等。”浮士德眉心一跳,“记者?前线报道?记者怎么知道劫持是黄印兄弟会做的,兄弟会做出负责声明了?” 【什么?没有!我猜他们有些特殊的消息渠道吧,记者们都这样。听我说——有没有可能,这次行动能让上一回救出我们的那位特工负责?那会让我安心很多……拜托了,我没法失去我的两位搭档。】 “……”欧德不禁皱眉和神情相同的浮士德对视了一眼。 欧德当然可以前往支援,这本就是他的工作。但整件事都透着一股不对劲——伦敦皇家歌剧院被劫持,gorcc刚传来情报,记者都已经报道上了? 黄印兄弟会向来不像黑色兄弟会那样高调,搞暗杀行动还要对外宣布负责。即便他们出现在歌剧院的形象被拍到了,记者们能这么快查出黄印兄弟会的身份? 浮士德掐断电话,刚抬头,欧德就沉声道:“我赶过去帮忙。” “不,你不准去。”浮士德一下站起身,“这整件事都不对劲,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呢?针对你的陷阱?” “为什么首相特意提出要你接这个任务?真的只是情急之下觉得你更可靠?在事情没有清晰之前,我对一切都持有怀疑态度,我不认为你应该去。” “那下一次再出现可能针对我的陷阱呢?接着绕开?让其他人替我去送死?”欧德冷静地看着浮士德,“不好意思,但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浮士德直接被气笑了,豁然转身瞪视他:“你的行事风格是什么??看到陷阱就像个推土机一样推过去?在游轮上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推不过去怎么办??如果陷阱比你这台推土机更大怎么办?” 第102章 欧德深深地看向浮士德:“所以你就可以送其他同事替我去填坑?” “……”浮士德胸膛因为激荡的情绪而剧烈起伏,随后一把揪住欧德的衣领,将人重重撞在桥墩上,“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我可以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向你重复无数次,现在你来告诉我——在你过去的那些人生里,难道不是靠着这么做才得以走到今天的吗?” “你是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最大的希望。所以不论牺牲什么,我们都要把你送到更远的地方。这一次不行,那就下一轮,下一轮不行,那就下下一轮——总有一轮,你会积攒到足以面对一切陷阱而不用在意的力量,那才是你随便发挥你行事风格的时候!” 浮士德用力一推欧德,向后退了几步:“伊娃说你是我最佳的继承人,我说她错了。” “一个领袖应当学会忍耐,攻击只在自己十拿九稳的情况下发动。只有士兵才是负责什么都不管、闷头冲锋的那一个——” “那就把我当做士兵使用吧。”欧德打断浮士德的话,不容动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因疲倦而磨砺出的沙哑,“我不知道。也许我们不会再有下一轮了。” “看看我,我的精神状态这么糟糕,下一轮只会更糟。你能想象再过几轮后我会是什么样子吗?……如果,某一轮我再睁开眼时,醒来的不再是我,而是只剩下疯狂的野兽呢?” 桥墩下一下安静下来。 半晌,浮士德抹了一把脸:“我以为放你去见卡文迪许公爵可能会让你的精神状态好一点。” 欧德笑起来:“那真是巧了。他也一直指望着grocc能给我配备一个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但我们都清楚,这不会有用。” 不放下肩膀上的负担,他就不可能治愈自己,但这场战争不结束,他怎么可能放下肩上的负担? “让我去吧。”欧德恳求地看着浮士德,“别让我——让我们,在这一轮留下任何后悔,这样也许不得不进入下一轮时,我还能保留有拯救成功过什么的动力……” “……”浮士德良久才转过头,“检查你的耳麦,伊娃更新了设备,这一次即使你进入屏障,应当也能保持联络畅通。” ——与此同时,幻梦境中。 两个身披黑袍的人矗立在“疯王”的领地被驱逐后留下的巨大豁洞边,伪装成普通人类的奈亚拉托提普情不自禁地蹲下身,一边以一种叫人不适的方式慢慢抚摸豁口的边缘,一边啧啧有声,仿佛正通过抚摸这片裂隙,触摸领土主人的灵魂:“多么壮丽的景象……你不觉得吗?” 如果杰克在这里,就会惊愕地发觉站在奈亚拉托提普身边的人,正是他本该已经死去、尸身却无影踪的哥哥赞恩·潘恩。 赞恩面无表情地注视面前这片无垠得像海,深邃到看不见底的黑色空洞,只想掉头就走,距离这个叫他毛骨悚然的地方要多远有多远,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壮丽: “也许吧。刚刚路过茶摊的时候,老板说这片领地是旧神的首领诺登斯亲自动手,花了不少时间才驱逐走的。但因为那个疯王的领土面积太大,留下的空洞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弥合的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还挺壮丽的。赞恩想。不过壮丽的不是景观,而是透过眼前的空洞得以窥见的,属于疯王的伟力。 ……他几乎有些嫉妒了。 奈亚拉托提普还蹲在那儿大发感慨:“多么遗憾啊,我们来晚了。我真想知道那位疯王到底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的人?哦但这些一切我都无从知晓了。” 祂的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这家伙就又笑嘻嘻地站起来:“但幸运的是,还有另一场好戏等着我们去观看!来吧亲爱的,下一站目的地:伦敦,皇家歌剧院!” ----------------------- 作者有话说:新的前夫已经到来!怎么能停滞不前[可怜] [注]黄印兄弟会中大多是昆扬人,崇拜哈斯塔,想破坏米·戈跨越万古的阴谋——这设定取自克苏鲁公社《克苏鲁神话组织:黄印兄弟会》这篇文章,但并未找到对应的原著,因此剩余部分我就自由发挥了 第49章 我靠,你家关系好混乱!……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多半不是, 当赞恩两人准备出发时,杰克恰好踩着下课的铃声灰头土脸地打开幻梦境回家。训练带来的疲惫让他两手发抖,钥匙捅了半天也没对准孔眼, 正烦躁得一抬头,目光在不经意间和站在空洞边的熟悉面孔正对上:“——赞恩!!” 所有的疲惫都被他抛诸脑后了,杰克完全本能地向兄长奔去, 然而还没跑出几步,裹在黑袍下的赞恩骤然一扬袍摆,一道风刃如同弯月般推出, 眨眼将杰克重重劈飞出去,滚落在地生呕了几口鲜血:“赞……恩?” 站在赞恩身边的黑袍男人吹了声兴致盎然的口哨:“多么感人的兄弟重逢。” 那人走到杰克面前蹲下:“但杰克,我的孩子, 你的哥哥支持你走了这么久的理想之路, 是不是也该轮到你放他追求自己的成就了?” “你是……谁……”汩汩鲜血从杰克口中涌出,他浑身打着摆子, 几乎说不清楚话。 黑袍男人以一种叫人寒毛直竖的慈爱力道,轻轻理了一下杰克额前的碎发, 屈指抬起他的下巴:“我?说实话, 以我对你们的付出,你们兄弟真该叫我一声教父。” 男人俯下身, 那双裂成三瓣的橙红色眼睛仿佛燃烧着,在杰克模糊的视野中像烙铁一样明显:“想想吧, 如果没有我的庇护,你们兄弟俩能平平安安活到走出贫民窟?你以为你哥哥是怎么找上怀特医生这么个天大的好人的?但我也不会隐瞒……孩子。为了今天的到来, 我也做了不少你听了会掉眼泪的事。” “……”杰克的瞳仁在对上那双三瓣的红眼睛时就骤缩成孔,文化课上有关奈亚拉托提普化身特征的描述迅速掠过脑海,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明晰了黑袍男人的真实身份, 和过去某些说不通的细节,“你……” 他艰难地试图撑起身:“怀特医生会突然心梗暴毙……是你做的,是不是?!我在栏杆边听见船长说不会再逼我,没想再靠近栏杆的,是一股力量推了我一把……那也是你,是不是?!” “你可真聪明!我的孩子。”奈亚拉托提普演得像个激动的硬汉父亲,一把勒住杰克用力熊抱,并不在乎杰克身上的伤口因此二度受创,“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是的,将拉船上月球的禁术交给里兄长的人也是我。” “你为什么……”血水阻碍了杰克说话。 奈亚拉托提普贴心地接过话头:“为什么这么做?” “还能是什么?戏剧!混乱!乐子!我得承认最开始盯上你们兄弟是因为你能自由进出幻梦境的能力,因为这很稀有。但我转念一想——没有你,难道我就不能进出了吗?似乎也不是。可难道我就这么看一眼兄弟俩就转身离开?一点礼物也不留?不不不,那不是我的风格。” “赞恩。”杰克被奈亚拉托提普掐着下巴,扭不过头,只能拼命斜过眼睛试图让兄弟听清奈亚拉托提普的话。然而让他心中一沉的是,赞恩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这一切都无法让他心生波澜。 杰克只能将视线仇恨地看回奈亚拉托提普:“你对他做了什么?!把我的兄弟还给我!” “我还给你?”奈亚拉托提普仿佛觉得杰克说的是一句笑话,“还是你应该把追求自己人生的权利还给兄长呢?拜托,杰克,面对现实吧,你的兄长比你有天赋多了,为什么你不去问问自己的同伴,这段时间在埃及承受的一系列牺牲是谁做的?” 奈亚拉托提普在杰克极度厌恶的神情中恶意地贴近:“你有一位非常优秀的兄长,孩子。是你拖累了他。” 祂终于彻底放开了杰克,起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杰克,语气里带着一股耐人寻味的期待:“我今天会带他走。但我很期待你们下一次相遇,兄弟阋墙、水火不容一向是人类的经典剧目不是吗?我等待你带着你的小节目来取悦我。” 奈亚拉托提普后撤了一步,终于充分满足了自己的表演和演讲欲,满意地伸手夹住赞恩,动身前往目的地。 在伦敦边郊落脚时,他还啧啧有声地批判了几句:“为什么杰克没有在最后撕心裂肺地喊一声‘赞恩!!’这很老套,但很经典,你不觉得吗?” “……”赞恩的神情就是一整个“遇到傻逼上司很烦躁”,“我觉得你应该少看人类的伦理剧。……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们不是要去皇家歌剧院看戏?” 第103章 “‘我们’?不不。”奈亚拉托提普掸了掸赞恩的肩膀,“我去看,你和我的本体随便在这附近找个没营业执照的小旅馆休息。我可不会带着你这张脸在伦敦走来走去,你不知道伦敦市是世上监控镜头最密集的城市吗?虽然这一点不能降低犯罪率。” 赞恩嘲讽的哼笑一声,没什么意见地跟着奈亚拉托提普分出的本体往远方有人烟的村庄走。本身他也没兴趣看什么好戏——主要是奈亚拉托提普的品味他实在没法苟同。 奈亚拉托提普在夜色中微微眯眼,盯着公路上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开口:“赞恩。” “?”赞恩停住脚步,微微回头。 奈亚拉托提普:“你知道你弟弟的死而复生是我给予的吧?别做让我不高兴的事。” “……”赞恩平静地呼吸了一轮,转回头头也不回地跟着本体一道,走进更深的夜幕中。 “不讨喜的家伙。”奈亚拉托提普咕哝了一声,扯掉黑袍挺胸抬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西装,便一步跨入伦敦皇家歌剧院门口的鲍斯街,大步流星地汇入人群聚集、灯火辉煌处。 此时,苏格兰场已经拉开了警戒线,大量记者围聚在皇家歌剧院周围。零星几个大胆到试图绕过警方封锁线、偷溜进歌剧院的三流记者被荷枪实弹的特种部队押出来,上一秒还挣动着大喊“我有报道权!!”,下一秒就直接被手铐铐住,扭送上警车。 奈亚拉托提普愉悦地近距离欣赏眼前这一团混乱。人心的欲望在这乌泱泱的人群上方膨胀着,碰撞着,扭曲成漂亮的—— “——” 巨大的、只有奈亚拉托提普能够听见异响陡然刺穿耳膜。 小旅社的狭窄房间里,赞恩刚歇下脚,就见死尸一样安详微笑,双手搭腹躺在床上的本体猛然从床上蹿起,暴怒间整个房间的家具都在迸发的混沌中被绞成齑粉:“yog-sothoth!!” “……”赞恩默默放下遮脸的袍子,谨慎地垂眸看了眼自己毫发无损的黑袍,又环视向丝毫没遭到任何破坏的白墙。 很多古籍上会将奈亚拉托提普描述成一个混沌、疯狂的形象,然而跟随这个外神行走的时间越久,赞恩就越觉得这家伙看似无序的行为下,其实隐藏着相当缜密且牢不可破的底层逻辑。而这个逻辑,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维持阿撒托斯的梦境。 为什么奈亚拉托提普行走于地球,却从不使用本体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因为地球也是阿撒托斯梦境的一部分。只要阿撒托斯能在这个梦里睡得好好的,外神们宁可约束自己的破坏力。 说到底,一切都为了活着。阿撒托斯的梦一醒,人类也好,外神也好,都不过是梦中泡影。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穷人和富人在死亡面前平等”。代换成怪物的版本,那大概就是“蝼蚁和外神在阿撒托斯面前平等”。 这就是为什么奈亚拉托提普再暴怒,仍然压着火气站在床上跟卡文迪许隔空讲道理的原因:“你太过线了!我的血亲。抹消我三分之一的化身?你想向我宣战吗?……还有你穿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每次我见你,你都穿得比上一次更花孔雀??” 花孔雀交叠着长腿,坐在皇家歌剧院对面科文特花园广场的露天咖啡座上,手边是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膝上还躺着一本翻开的书:“离开伦敦。这是我的巢穴。” “伦敦?巢穴??哈!”奈亚拉托提普生生被气笑了,“你为什么不坦诚一点,干脆承认你就是在保护那个人类得了!离开伦敦……有本事你就祈祷他也一辈子别离开伦敦!!” 奈亚拉托提普一把裹上不知从哪抽回来的黑袍,恼火地重重踏步走向门外:“走了!你还在等什么?!” “……”赞恩也不是头一次看这位神祇无能狂怒,说起来奈亚拉托提普的怒点还是蛮低的。赞恩感觉这家伙完全就是在路上别车没别过人,会气得当场踩下刹车,下车跳脚的那种人。 他匆匆跟上奈亚拉托提普的脚步:“不看戏了?” “……”奈亚拉托提普一下停住。 想来想去,祂还是脚下一转,伸手把赞恩又一把推回了房间:“凭什么叫我走我就得走……这场戏我还非看不可了!” 祂不光要看,还要正大光明地去看。 奈亚拉托提普没再用化身,直接给本体捏了个赞恩看着颇有点眼熟的伪装,长腿一迈,当即闪身至卡文迪许正坐着的咖啡桌边。 祂顶着那张刻意捏出来,仅和卡文迪许相差一个眸色的脸,冲自己的血亲充满恶意地微笑了一下,伸手拉开铁藤座椅一屁股坐下:“干什么?有本事你就照着我本体动手,看打起来我那漂亮火辣的嫂子能不能活就完了。” 祂向着服务生招了招手:“给我来一杯和我兄长一样的!” “哇哦,你们二位真的太像了。”来点单的服务生没忍住赞叹了一句。 “当然。甚至我们喜欢的人也很相像,是吧,兄长?”奈亚拉托提普盯着卡文迪许,双臂搭在桌上,微微前倾,“相像到我从小定下的莴苣公主变成了我的嫂子,而我的兄长防我就像在防引狼入室。” “……哇哦,听起来我不该继续呆在这地方。”服务生僵硬地抱住菜单,脚下一转溜开了。 ——当然,这场隔着一条鲍斯街的对峙并不能影响到拿着mi5证件,直接进入封锁圈的欧德。 特战部队和武装警察已经替他清空了皇家歌剧院的后街,欧德最后确认了一下装备,便从后门小心潜入:“我没看到一个人。兄弟会把人质都困在表演厅——” “了?”字还没说出口,欧德就听拐角处传来咚咚的疾跑声。 他侧身想躲,但周围都是玻璃,几乎没有遮蔽物。刚将自己塞进楼梯后,那脚步声就冲过拐角,一个身材肥胖、披着黄色长袍的人目不斜视地掠过他的藏身处,伸手去推后门,玻璃倒映出那张胖脸上的得意和兴奋—— 下一瞬。 “呃啊啊啊啊啊——” 尖利到不像人类的惨叫从这人口中爆发出来。 刚用手按住耳麦、想提醒浮士德抓人或者接人的欧德错愕地看着那黄麻袋噗通栽倒在地,疯狂扭动了不到两秒,骤然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耳麦中的污染读数警报尖锐鸣响! 【欧德!】浮士德惊怒交织的声音与警报声一同传入耳麦,【剧院内有人召唤了哈斯塔的化身黄衣之王降临,刚刚剧院顶上出现了一瞬黄衣之王的幻影!该死……快!组织所有人撤离污染区!!】 浮士德的声音拉远了一瞬,最后那句厉喝显然是对着gorcc的队员们说的。 欧德犹豫了一下,在浮士德迅速组织撤离时小心地接近地上的黄麻袋,将面朝下的倒霉鬼翻了过来:“——门口暴毙了一个人,看长相不在宾客名单上,应该是黄衣兄弟会的一员。我拍张照给你,你查查这人什么底细?他的行动逻辑很矛盾。” 【我看到了。他想离开剧院,对吧?在召唤黄衣之王前。这至少说明他一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哦操!】 窗明几净的歌剧院内,欧德刚摁下手机的快门键,下方原本死得七窍流血的尸体骤然抬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旋即,这黄麻袋就像被人用绳子拴住脑袋的傀儡似的,从头颅,到身体,一节一节地吊起。 欧德:“……草。” 他飞快按下发送键,就顺着黄麻袋的力道一同站起,相当配合地陪站直身躯、拖曳着他往某个方向飘的黄麻袋演了一路的“我要逃!该死,挣扎不开”。 出乎他意料的,黄麻袋将他带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后台化妆间的地方,把他甩进演出服堆后就“嘭!”地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嘶……”欧德坐起身,牙疼地从身上摘下被这一撞弄坏了好些装饰物的演出服,主要是那些不知道用来演绎天使还是飞鸟的大翅膀。 抬头环视了一圈屋内瑟瑟发抖的其他人质们,忽地捕捉到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教授??” “欧德!”二进宫的老教授踉跄着扑向欧德,都快哭了。 主要是因为grocc处理相关者记忆的手段并非直接删除,而是封锁。毕竟这种已经被视为第一次目标的倒霉蛋们再被幸运选中很高,grocc让这些受封锁的记忆能够在主体再次被污染时直接解锁,好歹提供一点应对的经验——老教授这会儿就是回想起了轮船上的倒霉经历,此时不由地悲从中来。 欧德多少也有点啼笑皆非:“您怎么还在伦敦呢?签证还没过期?还有——剧院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也是被刚刚那种黄袍怪物抓进来的?还是都是演员?其他宾客呢?” 第104章 老教授直摆手,示意欧德给他留点时间缕清思路:“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格尔根伯爵邀请我来观看歌剧,我就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本人却没有出现,本该是他的座位上坐着另一位贵族先生,我甚至不认识他。” 【奇怪……我顺便也查查这位格尔根伯爵。】 欧德帮老教授顺了顺气:“然后呢?” “呃……”看表情,老教授仍在努力跟上这一团混乱的局面,“在歌剧的前半段,一切都很正常……不,等等。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那么正常……” “我记得演出中就有一些宾客忽然披上黄兜帽,开始在人群间走来走去,好像是想找什么人或者东西。” “但没人意识到这有问题,毕竟这场歌剧表演的就是恶魔在人间行走、天使驱逐恶魔的故事,我们甚至以为这是什么新式的表演方式呢!” “找人?”欧德眉宇微皱。 就在不久前,他还和浮士德一起站在桥墩下调查黄印兄弟会刺杀米·戈代行人的案子,现在老教授又说黄印兄弟会似乎在大剧院里找人…… 浮士德像条欧德肚里的蛔虫:【米·戈代行者?这座歌剧院里难道还藏着一个米·戈代行者?】 【不不……兄弟会搬出这么大的阵仗,要么藏身于此的代行者不止一个,不然就是这个代行者手中有着足以让兄弟会冒险的东西。】 【会和……刚刚那个布朗口袋里掏出来的字条有关吗?你知道的,那个‘跨越万古的阴谋’?】 欧德决定一会想办法找个兄弟会套话看看,同时安抚激动起来的老教授:“然后发生了什么?” 老教授缓了下呼吸:“然后突然之间,那群黄兜帽就堵住了表演厅的出入口,鸣枪要求所有人都掏出私人物品,甚至要求我们脱光衣服——我们当然不可能同意!一些军旅出身的客人当场就掏枪的掏枪,动手的动手,把黄兜帽制服了大半,但……” 他说不下去了,满满一屋子的人都闪着泪光,一个身着希伯来风演出服的姑娘白着脸,幽幽抬头:“但那些被杀死的黄兜帽,变成了怪物。” “那些怪物不怕枪支,不怕任何物理伤害,它们看起来好像也不认识活着时候的旧同伴了。” “它们不再想找什么东西,而是重新把宾客挨个拖回座位上坐着,无视曾经同伴们惊怒的质问,甚至还把旧同伴们也按到座位上——” 老教授缓过情绪:“然后它们开始挑选。从演员,到宾客,甚至是之前的同伴里挑人,塞进这间后台,我们不知道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我可能知道……”一道怯懦的声音从角落中响起,众人顿时将视线纷纷投了过去。 发声的人是个胖胖的女孩子,打扮得甚至称得上邋遢,放在这么一间挤满俊男靓女、连教授都是个帅老头的后台里简直格格不入:“我、我是这次表演的编剧,刚刚数了几次人数,除掉我,现在这化妆间里的人刚好和剧本中的人数相匹配。” “……”欧德很难不联想起与黄衣之王有关的传说里,经常提起这位化身对于戏剧艺术的热衷,“你是说它们想让我们上台表演这出戏剧?” 此话一出,整个后台瞬间炸锅: “梅琳我看你是疯了!!你知道这么厚一沓本子,还要唱出来要练多久,现在你指望这么一群随便从台下——甚至是绑匪里拎出来的人腿一迈就上台?!” “你们确定我们必须按照那帮怪物的心意走吗?那能有什么好处?我们应当找到应对怪物的办法,进行自救!” “别的不提,谁演男主?我们的男主演可是被摁在台下坐着了!” 兵荒马乱中,欧德拉着老教授走到一边,压着声音:“您说那些怪物还挑了旧同伴做演员,旧同伴呢?你们也杀了他们?” “我们又不是什么杀人魔头聚会,”老教授带着欧德走到化妆间拐角用挂帘隔出的临时小仓库,“他们在这里面,被绑着。可能有点……轻微的肌肉损伤。” 拉开帷幕的欧德低头看着鼻青脸肿的兄弟会成员们:“……好吧。能给我一些私人空间吗?我有些问题想跟他们谈谈。” “你最好别指望能从他们口中榨出什么情报。”一道严厉板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欧德回头看了眼伫立在他身后一袭军装,头发花白的整肃男性,忍不住扫了眼对方的军徽算了算自己现在和对方差多少级,“我们试过了。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欧德点点头,抬手粗暴地扯开一颗衬衫领口处的扣子,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露出马甲束出的瘦腰窄臀:“试过色.诱了吗?” “……”中将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像被人照着鼻梁砸了一拳,“……您说什么?” 欧德理解且礼貌地向中将先生点点头:“我很明白您希望帮忙的心情,但这就是兵种下面还要细分武警、特种兵、特工的原因不是吗?至于现在,如果您能拿着枪,守在小仓库外,帮我确认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的谈话,那就足以帮助我了。” 帷幕几乎贴着中将的鼻尖落下,中将僵直得有些呆滞地攥着手枪,几秒后直愣愣地转身。 “你怎么了?为什么杵在这儿?”老友大步走到他身边,纳闷而警惕地询问。 中将张了张嘴,半晌茫然又倍觉荒谬地说:“我不知道……?也许……假装我是个王室侍从官?” “?”老友纳闷得脸都皱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呢,怎么?这里面有个国王在行房吗?” 与此同时,隔街的露天咖啡厅内。 奈亚拉托提普:“兄长兄长。你在看吗你在看吗?哇噻,嫂子好开放啊,你觉得我——唔!!” 卡文迪许头也不抬地挥手,将厚重的大部头抡在聒噪血亲的脸上,奈亚拉托提普怎么也没想到会遭到这样的攻击,淌着鼻血错愕地坐在椅上向后倒地时,甚至都没想到闪身站起。 “锵——” 咖啡厅的客人们纷纷侧目而视,几个店员吓得连忙冲上来: “哎呀别打,别打!兄弟哪有隔夜仇呢?” “不是我说,兄弟,觊觎自己兄弟的老婆确实有点过分了,虽然我很能理解你,但有些事就是不该做!” “您还好吧?我是不是应该,呃……打给那位夫人?” “算了吧,”奈亚拉托提普用力推开店员站起身,狠狠擦了一下鼻血,“我不觉得他有时间,毕竟他这会儿正和另外三个野男人纠缠呢,是吧?” “…………”店员们不约而同地后撤了一步,震撼地想:我靠,你家关系好混乱! 第50章 fiat nuntiu…… 店员们并不知道就在半个月前, 这段复杂的人际关系里还有一个大概能算得上孙子辈的克苏鲁存在,但奈亚拉托提普现在抛出的猛料已经够他们吃的了。 仗着卡文迪许已经出格了一次,不可能再出第二次, 奈亚拉托提普继续得寸进尺: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不乐意让我接近嫂子,我是说,你知道他现在正在和三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男人不清不楚, 但你毫不在意,唯独对我严防死守……为什么?害怕嫂子尝过一次我的好就不——唔!!” 没人能想象到奈亚拉托提普被卡文迪许一拳揍倒在地时,内心有多么震惊。 祂在人间行走过漫长的岁月, 化身多得自己都无法数清,学起人类的混蛋话信手拈来很正常,但犹格索托斯?阿撒托斯在上, 谁能想象到犹格索托斯会拿拳头揍人?! 奈亚拉托提普撑坐起身:“你疯——唔!” 又一记重拳。 卡文迪许在人群的惊呼中直接跨站到奈亚拉托提普面前, 右手攥着奈亚拉托提普的衣领粗暴地将人提起,左手握拳再次挥出! “唔!你——呃!你疯了!!”奈亚拉托提普差点被打出真火, 又在混沌的力量摧毁这片空间前险险收住。 十来秒前,祂还觉得自己能仗着卡文迪许不可能出格而肆意挑衅, 现在被掐着不敢出格的把柄摁在地上打的却是祂自己:“什么时候——唔!你学会像——啊!人类一样发火了?!” 卡文迪许攥着血亲的衣领, 将奈亚拉托提普像提麻袋一样往近处扥了几寸:“为什么你不承认?” “承认什么?”奈亚拉托提普试图挣脱,“承认你像是退化成了低等生物?” 卡文迪许将祂又扥近了些许, 那双深邃朦胧、像是囊括了宇宙与一切变幻的可能性的眼睛注视着血亲:“承认所有的恶语相向只是伪装。” “这两个月来,你在捕梦小镇没少调查吧?为了什么?” “我们的其他血亲知道你为了维系阿撒托斯的梦境这么煞费苦心吗?人类知道行事莫测、只为欢愉的奈亚拉托提普, 其实也不过是个为了活命而疲于奔波的小丑吗?” 第105章 奈亚拉托提普的嘴角有一瞬抽搐了一下,但下一秒祂就反握住卡文迪许的手:“你能比我好到哪去呢, 血亲?看看你……你不在意分享,那是什么让你这么激动?” “你看见未来了,对吗?你知道如果我走进这座歌剧院, 欧德·道格拉斯会死,所以你表现得如此不像自己。” 祂咧开了嘴,一字一顿地说,“你没法、忍受、没有他的、未来。” “哦……看看求知欲把你扭曲成了什么样子,我亲爱的血亲。”奈亚拉托提普怜悯地说,“如果不是我知道我们的族群没有爱这项能力,我几乎要以为你真的爱上他了呢。” “这么想想真让我感到心碎……毕竟你们的关系即便没有预知能力,也能看得到结局——” “告诉我,我的兄长。在你看见的无数可能性中,有没有一条是通向像童话那样‘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 卡文迪许的沉默就是回答。 奈亚拉托提普便快意地笑起来:“那我从现在起,就会开始期待看见你杀死我亲爱的嫂子——或者,也有微乎及微的可能,是嫂子杀死你的那天。” “……”咖啡厅里一片死寂,周围的店员、顾客从一开始的疯狂吃瓜,到现在的逐渐僵直。 咖啡厅店主悄悄在柜台后蹲下身,去拨打报警的电话。 奈亚拉托提普推开卡文迪许,用力拍了拍沾得白西装黑一片白一片的灰尘,头也不回地向着身后打了个响指。 原本因为“人类”啊、“杀死”啊这些话题,惊恐于店里是不是进了神经病兄弟的人们倏然恢复正常,该喝咖啡的喝咖啡,该看报纸的看报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奈亚拉托提普拉起椅子重新坐下——这家伙有种独特的天赋,明明顶着一张和卡文迪许一样的脸,却硬生生拗出一种和卡文迪许截然不同、美式牛仔式的玩世不恭:“好吧,我投降。我不会走进这座歌剧院,我们能坐下来接着看戏了吗?还是说你想接着再打一拳?” “……”卡文迪许冰冷地注视着奈亚拉托提普,向祂迈近一步。 “吱——”奈亚拉托提普屁股下的铁藤座椅顿时在地上磨出一阵后滑的刺鸣。 奈亚拉托提普干咳一声,梗着脖子将座椅又拖回来:“你不会这么不体面的吧,兄长?” 祂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捡起卡文迪许抡祂的那本大部头,放上圆桌拍了拍:“休战?” 与此同时,歌剧院内。 欧德并不知道卡文迪许兄弟俩已经就他干过一架了,即使知道他也只会拍手称快,顺便惋惜怎么没打死其中一个。 拉上帷幕时,他还犹豫了一阵,主要是他的魅力值对普通人似乎不起作用,而这仨倒霉鬼居然能被没有一点特殊能力的军官制服,很难说弱到什么地步、魅力值能不能起作用。 然而一回头,他就对上两双灼灼有神、明显对接下来的审讯充满期待的眼睛。只有被绑在右手边的兄弟会成员满脸厌恶,脚蹬在地上使劲把身体往后仰,如果不是嘴上绑着布条抵住了舌头,他大概都要怒喝“死同性恋离老子远点!!” ——突破口这不就瞬间来了? 欧德笑起来,直接无视那两个目光热切的家伙,一把扯下这个蓄着棕色短发的男人嘴上的布条,在对方骂出脏句时一脚踩上对方两腿之间,冰冷坚硬的皮鞋不轻不重地威胁着要害:“怎么?不喜欢这种审法?你知道,我也可以倒回到传统的审问方式。只要你提供任何对我来说有用、又不会影响你们目标的情报。” “操.你自……”棕发男人后续的咒骂渐渐卡在了嗓子眼。 如果欧德没说“又不会影响你们目标”这话,他还能一倔到底。但欧德这么问了,他很难不想: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损失?这可不是背叛屈服,难道他还要为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忍受被同性侮辱? “好吧!”棕发男人避开对面同伴投来的震惊眼神,无视他们唔唔的制止声,“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就在此时此刻,这座歌剧院正处于一位神祇的掌控下——” “已经知道了。哈斯塔的化身黄衣之王对吧?”欧德迎着棕发男人错愕的眼神,脚下微微施力,“这不算数。说些我不知道的情报。” “不、不,停下!我说!”棕发男人的音调都变了,粗喘着气,额头渗出薄汗,“祂是我们兄弟会信奉的神祇,但祂不是我们召唤的!” “这倒是新消息,”欧德微微挪开鞋尖,“那是谁召唤的祂?” “我们不知道!好吗?我们也在查这件事!”棕发男人几乎是喊出声的,生怕欧德再踩回去,“被外面那群蠢货绑起来前,我们试过了所有方法——请求与神对话,但黄衣之王拒绝现身!尝试送神的仪式,但黄衣之王拒绝离开!” 他气得唇色都白了,极尽嘲讽:“也许帷幕外面那帮人真觉得自己特别厉害、特别聪明吧,但你猜怎么着?他们能安安心心在这里七嘴八舌,是因为后台是黄衣之王唯一不看、不主动渗透力量的地方,也许祂在期待要上演的戏剧,不想被剧透。但在后台之外?” 欧德眉宇微皱:“后台之外怎么了?” 浮士德接过了话茬:【黄衣之王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任何人,大多时候被召唤后只会沉默跟随。但祂的存在本身,对于生命来说就是一种灾难……】 【想想祂能造成的污染,虽然你因为体质特殊从没亲身体验过,但想想被克拉辛污染的小杰克——那还只是克拉辛、而且还隔着游轮的舱板呢。】 棕发男人扭曲着嘴唇一笑,脸上却显露出几分难以抑制的、对于死亡的恐惧:“继续这么下去,后台外的那帮羊羔们会第一波死,然后轮到我们。没人能活着走出这座歌剧院……”他的嘴唇颤抖起来,眼圈泛红,“我们——会被自己信奉的神祇杀死。” “唔唔!!”被绑在对面的两人愤怒地挣扎起来,看着像是想狠狠踹这意志不坚定的叛徒几脚,泄露情报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动摇对神祇的信仰。 欧德则微微一愣:如果棕发男人说的是真话,整个歌剧院除了后台,黄衣之王都能看见,那他之前在刚进门时就尸体与浮士德进行的对话,哈斯塔岂不是也能知道? 为什么没对他下手?因为哈斯塔不在意这些与剧目无关的小插曲? 【嘿,听听这个,情报科刚查到了门口那具尸体的身份——摩根·萨维奇,早期流窜于各大赌场,有过诈骗、盗窃、入室抢劫等多项案底,但大概在五六年前,他忽然销声匿迹……看来就是加入黄印兄弟会了。】 【除此之外,情报科还查到一笔海外银行账务——大概就在一个多月前,摩根接到一大笔用途不明的转款,转款人是我们一直怀疑,很可能是伦敦秘密结社一员的大贵族。】 这一听就很有故事啊,欧德冲着满脸绝望的棕发男人逗狗似的嘬了两声:“你认识摩根·萨维奇吗?他也参加了你们这次行动。” 棕发男人多少还有些警惕:“你问他干什么?” 欧德微微挑眉:“因为我在进歌剧院的时候,恰好撞上他想逃出去。要推门而出的时候,他脸上可全是得意和激动。” “除此之外,我的同伴还查到一个月多前,这位摩根先生的海外账户里接到一大笔来自其他秘密结社的汇款……” “天。我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说这件事,但我觉得你们很有可能是被这位摩根先生做局了。” 这下脸色骤变的不止是棕发男人,就连对面那两个哪怕知道自己要死,也不动摇信仰的狂信徒也跟着脸色大变:“唔唔唔!!” 表达欲这不就来了?欧德维持着单脚抵着棕发男人要害的姿势,转身摸向唔唔不停的两人中其中一人的嘴上布条:“一个一个说——” “哐!!” 后台的门忽然被什么重物砸响,沉闷的声音令屋内的所有争执霎时一静。 棕发男人浑身一个激灵:“是外面那些人……他们死了……他们变成怪物了!!” 这一声惊惧交织的呼喊,就像淋上热锅里的油,眨眼令尖叫和惶急的追问在屋内炸开。在场的高级军官们几乎都是一个反应:立即给枪上膛,大步走向被撞响的门边。 “……浮士德,”欧德忽然从这一幕中品出些许微妙的不协调之处,“你可能也经历过类似的大场面,在你的经验里,高层都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都有。嘴臭骂人好宣泄恐惧的,到处扣帽子问罪、好像这么做人就能活下来的……我还曾见过几个脑子不好的,试图命令gorcc的士兵把武器或者载具交给他们以图自保。】 第106章 “那这就很奇怪了……我感觉进剧院以来遇到的客人,除了变成怪物的或者邪.教徒,似乎都挺理智的。”欧德若有所思,“有多大概率组织这么一场歌剧演出,出席的达官贵人都是讲理的人?” 【……听起来你像是在讲个童话故事。】 “或者我们在谈论一个一石二鸟的陷阱。” 欧德手臂上电弧一闪,沉重庞大的加特林令周围所有试图找东西自保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瞪直眼、闭上嘴,下意识地给绝对的火力威慑让路。 顶在前排的高级军官们在听到后方不正常的安静后警惕回头,就对上单手拎着一整架加特林的欧德:“……” 我靠。超人在英国。 不对!这加特林哪来的?! “哐!!” 又是一声闷响,门栓因沉重的撞击发出不堪承受的不详声响,墙灰被震得扑簌簌直掉。 欧德一手拎着加特林,一手摘下单只耳麦丢给之前打过一次交道的中将先生:“带着这些人从后门走,浮士德会告诉你们安全的路线。” 中将先生直接抬手冲着老战友们打了几个指令,不耽误他追问欧德:“那你呢?一个人守前门?不,我在这辅助你。” “……”欧德不由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头发都花白了的中将先生,“辅助我……什么?” 中将感到奇怪:“当然是战斗!还能是什么?总不能你对着外面的怪物也想用色.诱……你不是想对这帮怪物也用色.诱,对吧?” 欧德冲着中将耸耸肩:“你可以把这理解为我的特殊能力——而且,我也许还有机会把前门外的受害者们救回原样。” “哐!!!” 门栓松垮了。 中将的脸颊绷紧了一瞬,下一刻毫无拖泥带水地塞上耳麦转身:“动起来!走!还等什么?!” 所有演员、宾客都配合地移动起来,只有那三个兄弟会成员死死蹲在原处簌簌发抖:“不!我们不会离开这个房间!即使我们能躲过那些发疯的怪物,离开后台还不是会死?!难道离开就安全吗!” 欧德的本意其实是想打个时间差: 浮士德指引众人暂时躲出去,避开怪物潮的攻击;他趁机拖住怪物潮,将这些人重新恢复原貌。然后浮士德再把可能受到污染、但不至于那么严重的众人引回来,这样所有人都可以呆在后台共同享受他的污染庇护。 他得承认这么做有些风险,如果他还没来得及把前台的怪物变回人类,出逃的人群就被变成黄袍怪了呢?但这是眼下唯一能应急的办法:“别管——” 他正想冷酷地说别管这仨邪.教徒,反正他们即使要留下也不可能被污染,毕竟有他在。如果过程中被怪物手撕了,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然而人群中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着哈欠响起:“别磨蹭了,只要你们走起来,我保证你们不会死,够了吗?” 隔着长街,奈亚拉托提普:“???” 祂没忍住放下跷起的腿,坐直身体:“睡神?旧神居然也参与了这场闹剧?哈!阿撒托斯在上,我还以为今晚只能看到哈斯塔和你的笑话呢!” 奈亚拉托提普眼睛燃烧得更亮了,啧啧称奇:“今晚真来值了……” 剧院内。 没有人类能够和奈亚拉托提普共情,人们只是在听见门板彻底崩坍的声音时骇然回首,无比懊悔于自己怎么没抓住逃跑的机会。 然而也就是在这门板崩坍的一瞬,一种像被橡胶棒狠狠敲上头顶的眩晕感袭击了所有人,欧德直觉耳中一嗡,眼前的画面就蒙上了一种介于蓝和紫之间的滤镜,视野的边缘还涌动着奇怪的雾气。 但倒下的门静止了,准确地说,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住了。 欧德看见一道穿着云雾织成的衣袍,大半个胸膛和腿都露在外面的身影侧躺在蓬松的云床上,即使呈现一种懒散的姿态,那些流畅的肌肉线条和高大优渥的体魄都叫人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野兽般的力量感。 “修普诺斯[注],我是克塔尼德的……同事。人类是这么定义这类关系的吧?” 和古希腊神话中的睡神同名的旧神有着一张俊美硬朗到叫人挪不开视线的脸——也许还有身材,他动了一下腿,更多的身躯线条便如同河边晒着太阳的雄狮那样,毫无人类羞耻心地露在外面。 睡神饶有兴致地打量欧德:“我可不是克塔尼德那种干什么都瞻前顾后的胆小鬼。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人类。这群小蠢货有我的庇护。” 年过半百还得被叫“小蠢货”的达官显贵们嘴都要抽搐歪了,然而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一线,现在得到第二次机会,没人再纠结自己崩塌的世界观,都闷头往后门涌。 欧德微微挑眉,不由地回想起自己还进不去的第二层梦境,也不知道睡神这么乐于助人,能不能帮他解决梦境中的麻烦——但那都是后话了:“这个时停效果,你能维持多久?” 人群在短时间内就撤出了大半。 睡神有些尴尬地挠了挠笔挺的鼻梁:“我恐怕——就能维持到现在。” ‘这可是哈斯塔掌控的地界啊!’欧德只来得及接收到睡神递来的这么个眼神,下一秒,眼前的滤镜“啪”地一声破裂,门板倏然拍下! “咚——” 灰尘扬起。 逃难的人群末尾,有人忍不住循声回头,就见孤身站在门前的红发青年面对着汹涌狰狞、试图挤入门内的怪物潮,忽地收起了加特林。 “fiat nuntius lucis!” “哗啦……” 一声轻盈而有力的羽翼挥动声。 更多的人不由地回头,就见一双暗红色的、羽毛丰满而漂亮的羽翼眨眼充斥了大半个房间,将近三米长的巨大羽翅每一根羽管都微微竖起又倒伏,灯光下,仿佛有殷红的血色在黑天鹅绒上流淌。 剧院上空,某个无形的存在忽地涌动了一下,带起的风掀开了遮挡住残月的云海。 ----------------------- 作者有话说:[注]:取自洛夫克拉夫特所著的《修普诺斯》 第51章 就和我们一样。 当小钱宁在湖下洞窟中说出“那就再等一个证据”时, 欧德说了谎。 其实不需要再等,湖下的洞窟才是欧德等待的第二个证据。第一个证据早在他呆在卡文迪许宅,翻阅那些德鲁伊书籍时, 就已经看到了—— “这是什……”欧德站在浴室方镜前,使劲扭过身,试图将背后长出的碍事玩意儿看得更清楚, “翅膀??哦天好极了!念游鱼咒会变成人鱼,念飞鸟咒会变成天使……我还能变成什么?狼人?白兔先生?” 赤裸着上半身的欧德砸开揉成一团的衬衫,一屁股坐在浴缸边上, 人都没坐瓷实就听身后一阵:“哐当……啪!” “……”欧德僵住了身体,半晌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沉肃中夹杂着艳丽的羽翼摊落下来, 将他包围在其中。 如果说念游鱼咒变人鱼, 他还能安慰自己或许这血统是母亲带来的,但现在呢?他母亲总不可能是只变形怪吧! 他抬起头, 方镜中映照出他茫然的面庞。只有哲学疯子才会考虑的问题在他这儿成了现实问题: 我是谁?我是什么? 他是否也是怪物中的一员,是血脉中流淌的生存本能令他在小钱宁面前缄默不语, 怀揣着真相对浮士德隐瞒不报?或者这只是普通人都会有的求生本能, 和什么怪物血脉都没有关系? 后台,被挤满半个房间的暗红色羽翼震撼到的人们呆呆地看着这双泛着绸缎般昂贵光泽的羽翼逐渐蓬起, 羽管因愤怒、茫然、烦躁和攻击欲而根根竖立。 下一瞬,它们陡然收拢一旋, 如同一艘梭形的玄铁色飞舰精准地撞出门口! “哆哆哆……” 看起来漂亮轻盈的羽毛掠过门框,发出砍刀剁板般的震耳声响。它们像绞肉机的刀片, 粗暴地将蹭过的地方割出一道道深口。 黄袍怪们被撞得退出后台,尚未来得及重整旗鼓,进入更好发挥的大厅内的欧德直接一扇半边羽翼! 强劲的羽翅霎时带起一阵罡风, 发出撕裂空气般的声响。 知晓物理攻击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的黄袍怪们避都没避,然而下一瞬就被裹挟着暴虐风流的羽翼狠狠撞飞,甩砸在侧壁上摔坠在地。 “——”更多的黄袍怪发出超越人类听觉范围内的锐啸,如同泥黄色的海潮般汹涌向迈入大厅的暗红色身影。 “嘭!”天顶的灯被撞坏了几盏。 第107章 “哗啦——哐!”吊顶的装置砸落了一大串。 【呃——欧德??说好的色·诱呢!】 无数双手探伸向孤身身陷于黄色潮流中的暗红色天使,将他挣扎的双翼紧扣在地,将他扭动的身躯吞没于泥黄的衣袍之下。 浮士德还当这是欧德色.诱计划的一部分,就像之前在钱宁宅里一样,舍身引诱食尸鬼们自送上门。结果下一秒,反射着血色缎光的鸦黑羽翼骤然一掀,五六个黄袍怪直接撞上舞台顶端的射灯,灯架“哐当”折断! “只是为了哄骗中将先生带人离开而已,”欧德起身,一把扼住身边黄袍怪的脖颈,粗暴地将它的脑袋狠狠撞上旁边同类的头颅,“抱歉,现在我心情欠佳。” 【……能看出来。】 浮士德没有阻拦,因为就现在的情形来看,直接把人全部放倒再反向污染,可比挨个给爱的抱抱效率要高多了,就是场面看起来可能有点暴力血腥而已。 浮士德看到一半甚至开启了录像,毕竟像这样干脆、高效,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哪怕是多挥出一寸拳头的战斗场面,实则太适合给新兵当范例讲解了,甚至就欧德这面无表情地放倒全场的形象,指不定还能顺带刺激一波新兵蛋子们训练的积极性。 他是用纯粹战术的眼神欣赏欧德的战斗,某些心思就没正过的神祇就不一样了。 奈亚拉托提普燃烧似的眼睛眨也不眨,亢奋地看着宏伟堂皇的穹顶之下,红发青年一振暗红色的双翼悬停在空中,暖色的灯光为他镀上一层瑰丽的玫瑰金色。 他一个大腿绞勒住敌人的脖颈,西裤包裹出流畅修长的腿部肌肉线条。骤然发力之下,黄袍怪霎时尖啸一声软倒在地。 奈亚拉托提普看得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双腿交叠的坐姿:“你试过让嫂子这么用腿绞着你吗,兄长?” “……”绞过,但绞的不是脖子是腰,另外也不是他让绞的。但他为什么要将时间和口舌浪费在聒噪的多余品说话上? 卡文迪许厌烦地将某个啰嗦不停的血亲直接刷到埃及的大沙漠下。 与此同时,歌剧院的顶层。 如果监控镜头能够扫向这片阴暗的死角,浮士德就会错愕地发现正在楼下组织着人群逃离的睡神竟也同时出现在了这里。 而在修普诺斯的对面,一道披着褴褛黄袍的身影静静漂浮着,一举一动间都透着一股异样的优雅[注]。 “我要把这些人安全的带走。”睡神直言不讳,“我已经做出了承诺,哈斯塔,你知道这对于你我这类存在意味着什么——我不会允许你扫我的颜面。” 苍白面具遮挡住了哈斯塔的面容,从祂平静浮动的袍摆也很难看出祂是否对现状感到不满:“这里是我的地盘。” “但我在你圈地盘前就已经坐在厅里。如果论先来后到,谁才是挑衅的那个?” 睡神再次强调,“我要把这些人安全带走。如果你想阻止我,那就赶我离开,然后我们再在两方对阵时掰扯清楚,究竟是谁挑起了这场战争。” 哈斯塔的头微微转动了一下,向着修普诺斯的方向:“你不喜欢这个主意。” “没错。但有时候就是得为了一些事铤而走险,不是吗?”睡神打了个懒散的哈欠,身影逐渐淡去,“考虑考虑我这个要求,哈斯塔。我是先来这儿的人,你是后来者。现在你圈了这块地盘,而这份挑衅只要你同意我带走这些人类就可以一笔勾销……” “战争,也会一笔勾销。” “这不是一场格外值当的交易吗?毕竟,歌剧也得有命、有演员,才能看吧。” 夜风吹过安全通道的楼梯间,这里又一次变得安静而空荡。 但在下层,不知为何一直走不到头的通道忽地有了尽头,修普诺斯瞥了眼尽头处的长椅,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好了!我们没事了。” “别别——还没到能跌坐在地的时候,我们还得回后台。” “什么?”疲于奔命的人们双腿酸痛地坐了一地,有胆大的人忍不住质疑,“但我们才刚从那儿逃出来!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些——那些怪物冲进来的样子,我们回去是要羊入虎口自送上门,还是与尸体同行?” 睡神撇了撇嘴:“在坐就没有人信仰上帝吗?也许你们能看到的是米迦勒再临呢?” “你在说什……哇啊!” 几百来号人像饺子一样被神力骤然抄起,一路抄送到后台后门前。 修普诺斯单手掐着腰,结实有力的长腿一抬,后门“咚”地被踹砸开。越过乱七八糟的内饰,能透过前门看清大厅的景象: 到处都是砸落的灯架、道具,连排的座椅被毁了大半。 然而在大厅华美恢弘的马蹄形穹顶下,一道身影扇动着宽阔的、有着黑巴洛克玫瑰般丝绒质感的双翼缓缓降落。无数双介于怪物和人之间的手便出于自救的本能竭力地探伸向他,触碰那双强大而神圣的羽翼,触碰红发青年起伏的胸膛,有力的臂膀,那张略带茫然、又始终纯净的面庞。 奇迹便在触碰间降临。怪物褪去黄袍,人性重新回归。 “上帝啊……”有人捂住了胸口。 “……”宣泄完情绪、正处于贤者时间的欧德顿时向借机宣传同伴信仰的睡神投去无语地一瞥,“都进后台!之前那三个兄弟会成员呢?我们还有话没谈完。” ·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兄弟会成员们都蔫头耷脑。欧德再度询问时,他们配合多了: “摩根是个怎样的人?聪明、有野心、有手段……你根本不知道在他加入兄弟会之前,人类在兄弟会里是怎样的处境。那些——傲慢的昆扬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一回事。在他们眼里,我们跟耗材没什么差别。是摩根改变了我们的处境,他用谋略策划成功了好几次行动——” “我猜他因此在兄弟会里争取到了不少话语权?”欧德抓重点的速度一向快,“该不会,这次行动就是他挑起的吧?” 棕发男人憋了一会气,终于沮丧地垂下头颅:“……是的。” 【从秘密结社那儿拿到汇款,主动挑起这次行动,在你进门后立即出逃……我看召唤哈斯塔的人是谁,已经铁板钉钉了啊。】 【我刚刚翻查了一下邪术师的典籍,里面提到一种召唤黄衣之王的法阵,阵布完后,所有在阵内死亡的人灵魂都会自动奉献给黄衣之王,以此为代价进行一次短暂的召唤。】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黄印兄弟会明明是昆扬人为主体的组织,但这次行动来的却全都是人类了!昆扬人有着心灵感应的能力,他们能看穿摩根的计划,但人类不能。】 ‘弱小是原罪!’ 欧德的耳边忽地掠过一声饱含着憎怨的厉嚎,刺得他忍不住捂了下耳朵。 一直无聊地飘在旁边,幼稚地张合嘴发出啵啵声的睡神敏锐地扫来视线:“你没事吧?” 欧德摇头示意,接着看向棕发男子:“让我猜猜,后续你们封锁整个歌剧院,也是摩根的主意?” 棕发男人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追踪一个米·戈代行者,至少摩根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他说,这个代行者手上有昆扬人极为重视的情报,只要我们拿到它,昆扬人会尊敬我们,神祇会嘉奖我们,即使中途牺牲,我们的死也将改变世界,历史留名。” “……”欧德还以为只有政客才在乎历史留名这一套呢,“你们找到这个代行者了吗?” 兄弟会们都默然摇头,意识到自己的领袖其实是把自己当成献祭的羔羊,无疑对他们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如果能确定今天的闹剧就是摩根干的,并且摩根和秘密结社有染,那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会觉得今天来的观众各个都还挺讲理的了——】 【想想吧,面对不合他们心意的首相政策,他们是怎么做的?雇佣黑色兄弟会给首相写威胁信、刺杀首相。】 【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能把所有罪过都推到黄印兄弟会身上,你觉得他们会不想好好利用这次机会?我恐怕这座歌剧院里现在全是秘密结社的政敌——或者竞争对手。】 欧德皱眉:“但摩根没有成功逃出剧院,而且你说他布的法阵只能‘短暂’召唤哈斯塔,可哈斯塔到现在还盘踞在歌剧院——” 第108章 “里”字还没说出口,等得不耐烦的睡神终于收紧腰腹,像睡醒的猎豹一样跃下云床,一把抓住欧德拽进后台仓库里: “我已经等够久了的,你打算在这儿跟这些小蠢货们盘无关紧要的来龙去脉盘多久?”睡神活动了一下身躯,每一寸蕴藏着爆发力的肌肉涌动着蓬勃的生命力,“要我说,我们直接跟哈斯塔开干。你怎么想?” “……”欧德有被睡神剽悍的行事作风震慑到,不禁微微后仰身体,“怎么开干?哈斯塔到现在都没显露过实体,至少得有个实体,我才能把他拖进梦境吧?” “这跟之前在南太平洋上不一样,没有杰克帮忙接人,我总不能直接把整个歌剧院都吞进梦境里吧?那些人质怎么办?他们可能会被误伤!上一回要不是杰克手快,艾尔就差点没命了——” “那就诱惑祂显露实体。”睡神一把抓住欧德的肩膀,“没人有这样的能力,即使是我,能引出的也不过是祂的虚影。但你能做到。” “之前你在后台刚展开小翅膀,哈斯塔明显动摇了一瞬,这意味着祂很吃你这么一套。刚好祂想看歌剧——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个编剧问问有没有适合你的角色?上台,亮相,祂一眼看中你,拖你进后台——哦后台现在不行人这么多,那就拖你进其他房间来一场贵族老爷和小演员之间的身体互动……” “这难道不是行刺的最佳时机吗?我会跟在你身边和你一起下手,确保这场刺杀不会有任何意外。” “……”欧德谨慎地问,“我以为你们并不想亲自动手,以免引发神战?” “我不在乎。”睡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欧德,“所以你干不干?” 两个半小时后。 绝大多数饱受惊吓、超额运动的宾客们都撑不住疲惫,靠在墙边或就地卧倒陷入沉睡。只有被选的演员们还聚在编剧周围: “我做不到——你听过我唱生日歌吗?火车脱轨也没我这么离谱!” “冷静,冷静……我可以把你的唱段删掉,或者让其他演员在台后替你唱。” “那男主演呢?嗯?我承认他在战斗上出类拔萃,但这是演出,不是过家家——” “哦放下你的心吧,”睡神相当自信地拍了拍正低头翻剧本的欧德的肩膀,“这家伙可是能变成人鱼的,论歌唱,哪个人类能比得上人鱼塞壬?” “俄耳甫斯?”欧德头也不抬,“用一把里拉琴胜过了海妖塞壬?” 睡神:“……那是人类的睡前小故事,不是真的。——嘿!你要去哪?” “去卫生间,”欧德无语地看向睡神,放下剧本起身,“这你也想跟我一起去吗?” 睡神被堵得哑口无言,欧德耸耸肩转身离开后台。 甫一关上房门,他游刃有余的神色就一变,浑身刺挠地使劲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臂,衬衫布料重重摩擦过后背,但仍没有搔到似乎藏得更深的痒处。他只能克制着现在就伸手抓挠的欲望,大步穿过通道,左右确认没人也没有黄袍怪后,呲溜一下钻进主剧场下方的林伯里剧院。 这是一间比主剧场小大概五倍左右的新表演厅,但空间足以容纳下欧德的羽翼。 欧德顾不上寻找开灯的设备,门一关上就迫不及待地扯掉领带和马甲、衬衫的纽扣,还没来得及将衣服拽下来,背后的羽翼就无法克制地倏然展开! “呼啦……” 黑暗中,宽阔的羽翼掀起一阵风声。 即使厅内一盏灯都没有打开,那双羽翼表层依旧反射着如同红宝石齑粉般的鳞光,在黑暗中谲丽地随着缓缓摊落垂落下的羽翼颤抖。 “……”欧德深深地、舒适地无声喟叹了一口气,半晌才抬起手,将被羽翼推到背部以上的衣服扯下来,找了个更加宽敞的地方坐下,将其中一扇翅膀抱进怀里,摸索着探向那些瘙痒得令每一根羽管都不停竖立、倒伏,支棱个不停的羽根。 殷红的鳞光映亮了被羽翼环抱其中的青年身躯,单薄但流畅的肌肉轮廓在玫瑰色的光影勾勒下格外清晰,那截微微弓着的腰腹平坦瘦韧,没有丝毫赘肉,胸膛被鳞光染上一片胭脂般的绯色。 ‘mgep hafh?’心脏鼓噪般的声响忽地在耳边响起。 欧德动作一顿:“还没到表演的时候。” 黑暗中,七八条冰冷的钩爪在同时探入羽翼深处,直抵藏在最柔软的绒毛下方的羽根,抵得羽翼细颤起来:“只是帮你掐羽管。你自己做过吗?” 触须裹缠住腰际,似有若无地掠过胸膛,让欧德很难不对来者的最后一句话产生其他的联想:“掐羽管?不。我长出这两个东西前就已经成年……哈……!” 羽根处的痒意被同时抵碎,破裂的羽管下,更加丰盈、坚韧的羽毛失去束缚,骤然展开。 红发青年脱力前倒的身躯被触须带着,卷进一道冰冷虚无的怀抱中,即使肌肤紧贴着泥黄色的褴褛黄袍,欧德依旧感知不到在黄袍下的身躯是什么样的、这具身躯是否存在。只有对方没入他羽翼中的坚硬钩爪触感格外明显清晰。 “你想见我,对吗?”触须绞缠住红发青年的脖颈,托起他的下巴,“这是你的计划。你想和修普诺斯一起动手……但你曾想过吗,也许修普诺斯也不可信任?” “……”欧德的眼睫倏然一动。 “为什么我留在这里?因为我想观看这场剧目。将所有观众都变成无知无识的模样,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除了影响剧目排演的效率,影响观看的体验?” “告诉我,”黑暗中,有柔软冰凉的东西掠过欧德的唇,又顺着后脊向下,“如果观众变成黄袍不是我做的,谁会这么做?谁会想这么做?为了什么?” “修普诺斯有没有催过你来刺杀我?有没有向你许诺祂会从旁辅助?” “……”欧德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心跳变得又急又重。 这让他在某个时刻多受了点苦,而怀抱他的存在却在他腰腹紧绷、发出闷哼的同时,将他的脸转向周围的黑暗,贴在他耳边低语:“看看周围,你看见祂了吗?” “祂在欺骗你,他是送你来送死的。” “是什么让你们认为,旧神会和我们的族群不同?将你们视为平等的存在?屈从于你们的习俗和规则?” “如果之前从没有人告诉过你真相,那就由我来说吧——在旧神们眼里,你们与昆扬人眼中的人类并无不同……都是耗材。” “强大、神途,都是用白骨堆出的路。” 相隔一条街道,终于从沙漠下脱身,赶回伦敦的奈亚拉托提普在圆桌前站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歌剧院。 祂几乎能和哈斯塔此时得到的关于征服、关于摧毁的快感共情,即使刚因聒噪被血亲甩开过一次,祂还是忍不住舔了下干燥的下唇,目光从黑暗中红发青年绷紧的身躯慢慢转落到那张瞳孔微张、略显失神的脸上: “知道吗?很早之前我就觉得,嫂子这张脸上的表情比什么都漂亮。但我从没见过他绝望……你不觉得他现在的神情很美吗?” “意识到自己的渺小、知晓自己其实孤立无援、恐惧于自己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浩大的命运啊。” “就和我们一样。” ----------------------- 作者有话说:[注]:取自罗伯特·钱伯斯《黄衣之王》 第52章 祂要苏醒了?! “你这么觉得?” 出乎奈亚拉托提普预料的, 卡文迪许居然接了祂这句话。祂始终注视着歌剧院,语气平静地道:“不。你错了。他和我们截然不同。” ——林伯里剧院内。 皮带被触须撑得发出皲裂声,与青年弧度优雅的脊背相连接的暗色双翼蓬然扬起, 又无力地垂落。 欧德低喘着,黑暗中白晃晃的身躯上覆着一层细汗,苍白清瘦的手无力地向后摸索, 像是坠落深渊的人垂死挣扎,试图抓住任何能够借力的救命稻草。 笼罩在欧德身后的哈斯塔宽仁地用触须缠住了那只寻找不到依靠的手腕:“感到绝望了吗?” ——绝望?欧德几乎想笑。 他已经太久没感受过这种情绪了。 他的心脏总被愤怒和憎恨充斥着,让他每时每刻都想攥起任何能抓住的武器, 不管不顾地拖着任何他能触碰到的东西下地狱。 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战斗……想要攻击……想要用暴力摧毁所有拦在他面前的一切。什么是绝望?他没有时间留给这种没用的情绪。 第109章 【欧德,如果你想杀死哈斯塔,现在是个好机会。但……】浮士德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决定尊重欧德在行动前表达的个人意愿, 语调变得冷静而效率至上,【也许你也可以试探出旧神的真实立场。】 【我更倾向于后者, 士兵。我们不需要会在背后捅刀的敌人。】 黑暗中,哈斯塔能看见被可怖的触须与钩爪控制住了身体的每一寸的红发青年忽然勾起了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 竟是在这种情形下露出一个畅快似的笑, 下一秒。 “噗嗤……” 一根坚硬的钩爪被红发青年紧紧抱着,生生捅入自己的腰腹。血肉破绽, 发出叫人作呕的黏腻声响。 “……”哈斯塔的衣袍缓缓张开,如同瞠大的双眼。滚烫的血喷洒在祂泥黄的衣袍与苍白面具上, 像在白骨上生出一丛饱饮血液的玫瑰。 红发青年就这样主动地贴近祂,仿佛感觉不到钩爪在自己血肉中捅得更深, 那只之前祂以为是在寻找依靠的手贴上祂冰冷的面具,轻轻摩挲,像在透过那坚硬的骨质, 摩挲祂并不存在的呼吸,摩挲祂的灵魂:“学会了吗?” 鲜血顺着面具砸落在红发青年浅淡的唇上,为他抹上殷红的艳色,哈斯塔一动不动地漂浮在原处,感受到那双唇贴上祂面具的耳侧:“想让我感到绝望,至少先做到这样。” 下一秒,红发青年的脸贴着祂的垂落下去,双翼像要将人淹没的华盖那样坠落下来,天鹅绒般盖上祂的头顶,又水流般滑落,直至耷拉在黑暗中不动了。 哈斯塔:“……” 没人会听见,并不该具有肺腔、气管这些结构的黄衣之王,竟在不知哪一秒发出紊乱的、急促的呼吸声,祂生生僵在原地,生平第一次感知到了“温度”——来自欧德的血。感受到了“柔软”——来自欧德的尸体。 街道之外。 “怎么会……”奈亚拉托提普都震惊失语,不敢置信地和哈斯塔一道瞪视了将近半分钟一动不动的红发青年,猛然回头,“你不着急吗??他死了!就这么——这么……他在想什么啊!?你在想什么?他——等等,你能看到未来,他难道没死吗?” gorcc的指挥室里,浮士德和伊娃同样不自觉地放缓呼吸,盯视着监控窗口心电图中那条平直的心跳曲线。 伊娃:“……三分钟了。你确定——” “欧德不会做没有后续准备的事。如果他真想送死,他一定会安排好计划,至少跟我说一声。”浮士德的声音看似冷静,却透着一股紧绷,“他跟我说过,每一次他死后,就会被拉到一片尸海上,跋涉过那片尸海,他就能回来……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欧德传回来的情报,完成对秘密结社的抓捕。” 与此同时,红与白交织成的骸海上。 欧德单手捂着腹部的豁口,踉跄向前。 真正死亡时所要跨越的这片荒原,还是比他的梦境更现实的。 没有太多幽魂和他打招呼,只有死去的身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被杀前的光景——四肢折断、脑浆四溅。鲜血升腾成雨,淅淅沥沥地落在森白的骨头与湿淋淋的血肉上,溅起一朵朵艳丽的红花。 他感觉自己像个拼命想从睡眠状态中醒来的人,意识清醒着,身体沉重而不受控制。尖锐的哀嚎声中,他分辨出来自外界的动静: “ymg' h' ah'n'gha?(你就这么杀了他?)” 是睡神的声音。 “诺登斯在上,我关于你们的认知真要刷新了,看来你们的确没有审美。我是说……看看他,多美啊。如果诺登斯的命令不是在他面前装个善良的好人,我绝对要把他卷进我的宫殿,滚上几个月的床单。” “……”哈斯塔出奇地没有回应。 “怎么?这么一言不发干嘛?”睡神语带调侃,“你差点要吓到我了。” “——好了,把他的身体给我吧。你又不是食尸鬼,他的尸体放在你那儿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用途,不是吗?” “不。”哈斯塔的声音里多出几分祂的族群不该有的沙哑,“他是我选中的主演,他应当在我的剧目里扮演那个被背叛的堕天使——” “但他死了!”睡神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语和不耐,“你想让他怎么给你演?哦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是你杀了他,不是我,我甚至不在场!” “行了,把他给我。这是诺登斯的命令,你也不希望在这里拒绝了我,转头就被所有旧神们追杀吧?这个小演员在你心中的地位这么高?高过你自己的生命?” 长久的沉默,片刻后,裹缠着他的触须和钩爪松开了,缓缓将他放下,就像葬礼时,人们将抬起的棺椁慢慢放下肩膀,放入三尺坟坑中。 “诺登斯想要他的尸体做什么?复活他?” “不……但他会成为一份不错的肥料,重新填上幻梦境里那个被他撕扯出的大坑。” “哗啦——” 脚下的尸骸在此刻骤然一空,欧德在挣扎中与白骨、血肉一道下坠,直至“噗通”一声,猛地坠入一片温暖的碧色湖泊中。 他面朝上向下沉去,能看见自己脱力的四肢,从胸腹蔓延开的血雾,还有从湖面上方透进来的粼粼波光。 直到某刻,他的肩膀忽然被一只从湖泊下探出的骨手攥住,一段记忆闯入他的脑海—— “兄弟,我们这是胜利了吗?”记忆像湖中的倒影,阳光也荡漾着层层的波纹。 艾尔戴着个被血染红的白帽子,拄着枪粗喘连连,但脸上已经泛出乐淘淘的傻笑:“兄弟!我们胜利了!我从没想过居然真能走到今天!课本上的那些旧日支配者?都解决了。三柱神?莎布尼古拉斯跟犹格索托斯互相干得两败俱伤,奈亚拉托提普也在咱们盟友的帮助下死得彻彻底底……哦天,我觉得我得考虑一下辞职后的旅游计划了,我得带上我妹——” “噗嗤!” 利爪骤然自背后穿透艾尔的胸膛,滚烫的血霎时溅得视野一片红黑。 “……艾尔?”记忆中的自己尚且有些没缓过神,傻傻地看着艾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无力倒下的尸体后,展露出一道性感健壮的女性身躯,“……巴斯特?你在做什……这个——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谁说我们在跟你开玩笑?”猫女神巴斯特舔了下唇角的血,金色的瞳仁中充斥着一种冰冷残酷的野性,“外神都解决了,留下你这么个威胁还有什么用?——哦不用急着去按通讯了,你的朋友们已经早你们一步上路了。” “就等你去陪他们。” “哗啦——” 鲜血再度染红了视线。 等视野再度恢复,欧德发觉自己正站在浮士德的办公室中疯狂喘气,他一把抓住浮士德的手腕:“我要学炼金术。” “你要学炼金术?干什么,旧神们给你的装备还不够你玩的?”曾见过一次的旧记忆在此时连接成线,浮士德还在办公室里烦躁地翻报告,“可不是我敝帚自珍,我是真觉得没必要——你想学炼金术做什么?” 做什么? “旧神们给的装备还不够你玩的”? 那如果,从一开始,旧神们就不可信,就是敌人呢? 记忆中的他揉了下额头,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我想学怎么制造一把炼金枪。” 一把不是神明赐予的,人类自己制造的武器。 “我希望它至少能够在一击内彻底杀死深潜者。” 然后是神祇。 “并且能够无限提供弹药。” 我们有比我们设想得更多的敌人。 “……我们现在队里持有的廷达罗斯猎枪已经具有你想要的威力,但无限提供弹药——” “用生命。”他紧紧攥住浮士德的手腕。“我需要这个,你教我。” 炼金术阵构成,子弹上膛。浮士德在他转身要走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左手上的金饰在灯光下折射着耀目的金芒:“你还好吗?” 欧德不清楚。 他只知道,这条通向弑神的路他走了很久,走了很多轮。 每一轮,他脚下的尸海都在升高,每一轮,他们总会实验不同的破局方法,但最终总是归于失败。 他们开始铤而走险,他们开始不择手段。 艾尔尝试过和法老融合,意图篡夺奈亚拉托提普的权柄,以增强人类一方单独对抗神祇的能力,但他们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垂涎力量的怪物。 伊娃尝试反向潜入伊斯之伟大种族的图书馆,想从宇宙级别的知识宝库中寻找到破解困局的办法,但他们反将伊斯之伟大种族引来了地球,最终人类沦陷。 “欧德。这是第多少轮了?”浮士德靠在办公桌边,周围的人们沉默地扫开那些堆积在地上的金银财宝,一道血红的献祭法阵展露出来,“拜托……能不能阳光一点?你真要在最后关头拿一张哭坟的脸对着我们?” 第110章 “……我不记得了。”记忆中的自己声音紧涩,“但我记得我不喜欢你这么做。” “每一轮,你都得拿自己启动那个时间炼金阵,这么多轮次……多到尸海里的悬崖升到那么高……我没有留下过一条你的灵魂。” “这个献祭法阵又不是为了让我们搬进你灵魂里住去的。”浮士德倍觉好笑似的吸了最后一口烟,按灭在桌面上。 人们走进了法阵中央。 红光亮起的同时,靠坐在桌边的浮士德冲着记忆中的他笑了一下,抬手打了个潇洒的响指,指尖的金饰就像被丢进熔炉一样融化流淌下来:“回见。” 时间回溯。 有时候,浮士德的力量保存得多一点,就能把欧德送到更早的时间节点,更早地进行准备,有时候,浮士德还没撑到终战就已经重伤,欧德只能要求对方将自己尽可能地送还到最早能送到的节点。 然后他厌倦了总要在最后这么跟浮士德告别,于是…… “咯噔。” 这是第不知道多少轮,他独自穿过幻梦境与现实相连的门径,一路潜入克塔尼德的宫殿。 光滑如镜的地面。他在这上面跳过舞。 绵延不绝的长桌。他在这里用过晚宴。 而现在。 “谁?”克塔尼德捕捉到欧德落地时的脚步声,困惑回首。 欧德的小腿肌肉倏然绷紧,如同捕食的猎豹般猛然扑出! “嗬……” 银亮的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温烫的鲜血溅了记忆中的他满脸。 但他只是慢慢舔干了唇边的血,将被刻画着炼金术阵的银刀杀死的时间之神拎起来,张开嘴。 这是他第一次掠夺时间之神的权柄。 他第一次在尸骸中留下了浮士德的灵魂。 第二次。他用的是尖锥。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下毒、捅穿头颅、凿断脖颈;斩首、丢进绞肉机、用铁斧生生将敌人剁成烂肉…… 他没法成功。 他们从没胜利过。 绝望无法让他停止,只让他越发暴怒,最后一次主动轮回,他几乎已经只剩下仇恨和兽性——然后,犹格索托斯回溯了时间。 清空了他的记忆。 所有的疯狂、仇恨、暴怒、绝望,都因此被封存在梦境的湖泊下沉睡。直到今日,被再次揭开。 ——歌剧院的包厢内。 睡神的手缓缓从红发青年的胸膛划过,目光贪婪垂涎得像眼前横陈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桌盛宴。 野心在他那双黑钻似的眼睛中跃动,他克制着激动俯下身—— “嗬——”被他搁在膝盖上的红发青年骤然胸膛一抬,像脱水的鱼一样挣动着苏醒过来,“怎么……发生了什么?我的伤!是你帮我治好的吗?” “……”睡神被欧德用那双绿眼睛全心全意信任感激地盯住,整个人都僵了。 倒不是因为衣不蔽体的美人对祂全身心地依赖,而是为了防止某些激进派偷溜出幻梦境杀死欧德,所有旧神都被诺登斯限制,无法在未经允许的前提下对欧德动杀手。 祂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活像煮熟的鸭子突然又活蹦乱跳地拿翅膀扇了祂几个巴掌。 烦躁、暴跳如雷,这些情绪充斥在胸膛中,偏偏祂还不能暴露,以免被诺登斯盯上—— 欧德对这些仿若未觉,只揉着小腹撑坐起身。 耳麦中传出浮士德骤松口气的声音:【谢天谢地……小兔崽子,差点被你吓死!我能接受旧神跟我们不站一队,但你——】 耳麦传来一阵撞击摩擦声,是浮士德捏住了收声口,压低声音威胁:【你偷走了我所有压箱底的宝贝,你有责任将来给我养老送终,坟头供雪茄的明白吗!?敢在我前面死试试!】 “……”还没从记忆中脱离出来的欧德动作一滞。 但他很快重新动起来,有些冷似的搓了搓光裸的手臂,扭过身去:“看见我的衣服了吗?” 包厢内没开顶灯,只有一台阅读灯半扣在金属罩下,像舞台的追光,红发青年就坐在这道茕茕孑立的光柱下,肌肤白得几乎反着朦胧的光。 单薄但清晰的肌肉线条随着拧身这个动作绷得漂亮且柔韧,几乎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上去…… “咚。” 修普诺斯的手掌按着红发青年的小腹,将人按倒在地:“是我治的,你是不是应该表达一下感谢?” 欧德就顺从地躺在鲜红的地毯上不动了,那双暗红色的浓密眼睫轻轻一扇,秾丽的绿色就像波光诡谲的湖,自眼睫下流转出来:“什么感谢?”他半嗔怒似的说,“你的手,弄疼我了。” 隔着鲍斯街,快被嫂子香迷糊了的奈亚拉托提普硬生生被这句话泼醒:“‘弄疼我了’??弄痛——开什么玩笑!这家伙自己拿个打火机烧自己,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这么按按能‘弄痛’?” 清醒的警惕只存在了几秒,欲望中烧的垂涎又让奈亚拉托提普生出几分侥幸心理:“这是什么……枕边话吗?犹格?嫂子对你这么说过吗?” “……”在说过一次,在欧德想利用示弱达成目的的时候。 卡文迪许注视着最初只是发泄怒气,逐渐又开始沉迷的修普诺斯,仿佛看到了半个多月前的克拉辛。 自诩猎手的那一方只管激烈地进食,完全没关注过看似毫无抵抗之力的猎物正依偎在自己颈边,手掌轻轻摩挲过自己的动脉。 ——欧德没有下手。他的思路非常清晰: 因为记忆残损,他目前对旧神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之前有记忆的时候旧神都那么难打,更别说现在两手空空就打算同时跟外神、旧神开战。 但即使不能杀死,他也能尝试第二种方法—— “同化。” 大概三天前,伊娃在实验室里递给欧德一管奇怪的灰色物质:“这是我从你的血液里提取出的……我不确定怎么定义它,但我们肯定地告诉你,就是它让克拉辛和克苏鲁在沾染你的血后,开始变得无限趋近于你。” “我们进行了一系列推论和实验,最终确定在拉莱耶,你其实并未推到这个能力的极限,如果……你有足够的机会,很有可能同化走到最后,克苏鲁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傀儡?意识的延展?类似于此。” 他沉默了一阵,故作轻松地插科打诨:“你们应该也不是每天都能在人类的血液中提取出这种东西,对吧?” 样本管中的灰色物质像一团小型的混沌灰雾,不断在管内涌动,冲撞四壁。 欧德收起这管明显是给他准备的东西:“6000cc的血液,能提取出多少这东西?需要我再抽点吗?” “……”伊娃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你没法想象我们从那些血液中提取出了多少这种物质,简直就像无穷无尽一样……欧德,如果这就是你被污染后的反应呢?如果是这样,以这种灰色物质在你血液里的含量来看,我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随便吧。 欧德随着修普诺斯迫切的索取微微失神的扬起下巴,环抱脖颈的姿势让修普诺斯并未察觉到欧德的手指间闪过一道红黑色的弧光,一根装满灰雾的样本管出现在欧德手中。 欧德毫无停顿地将这些灰雾仰头一饮而空,旋即轻哼着埋下头,向修普诺斯寻求安慰似的索吻。 记忆中的他曾询问伊娃:“多少管这东西能对付一个克苏鲁?” “哦,这我就说不准了,毕竟我们实验室里又没有一个克苏鲁让我测试。”伊娃耸耸肩,“但就现有的条件来看,提炼过后的灰雾见效更快,我们跑了一遍理论模型,算出来的数据大概是……三至四天?” “伸手,拿着。”伊娃将两根样本管塞进欧德手里,“浅色的这根浓度不高,深色的这根是在初次萃取后,又融合了将近一半的提取物再次淬炼出来的。它应该能把同化的时间缩短到……一天之内?但这些都只是理论,所以用起来最好谨慎点。” 深灰的无形之雾随着唇舌的纠缠被抵入口腔,沉浸于欲望中的睡神在某一刻隐约感觉到不对。 但祂一贯都是能享乐先追逐享乐,只停顿了一瞬就抬手压住欧德的脑后,更深地回吻。 修长与健壮纠缠,羽翼战栗着伸张,又无力地骤然垂落。褪换的旧羽在昏暗的房间中掀起、坠落,直至万籁骤止。 睡神的胸膛抵着欧德剧烈起伏,片刻后又忍不住去吻欧德的眼角、鼻梁:“真想把你带回宫殿就这么闭门不出算了……该死的哈斯塔,该死的任务。” 第111章 欧德的呼吸比睡神更乱,尚且带着战栗的声音让人分辨不出欲望下裹藏的利刃:“那我们就做快点,早点把哈斯塔杀死……你们幻梦境里没有应对哈斯塔的办法?” ——一定有。 欧德可以肯定。 那么多轮的残碎记忆都暗示着旧神们曾赐予他应对外神的武器,只是这一轮他杀得太凶,以至于这些旧神们可能认为他并不需要额外的助力,才没有任何表示。 这怎么行?想要驴推磨,总得先舍点胡萝卜、草料吧。 “有……我们有。”睡神终于半撑起身,“我们有种……利用格赫罗斯[注]的力量酿造成的酒,对于外神来说,这就是穿肠的毒药。但你才和哈斯塔撕破脸,祂杀了你,即使你忽然出现在祂面前,祂也不可能喝啊?” 修普诺斯眼中掠过一丝暗光,其实比起不可能,祂更不愿和人分享属于自己的东西。 欧德仿佛察觉不到睡神的这点心思,只屈起腿,用膝盖抵了抵睡神:“让我试试。你难道不想早点结束这些烦人的事吗?我想。” 红发青年裹挟着欲望起身,柔软的唇贴着睡神的侧耳:“我还没吃饱呢。” ——如果克苏鲁在这儿,也许祂会好心地提醒睡神,有时候听欧德的话,最好从单纯的字面意识理解。 但很可惜,克苏鲁这会儿连化身都被欧德啃得干干净净,尸体就葬在欧德的胃袋中。 “……”睡神的耳尖都因为激荡起的热血而赤红了,克制了半晌终于退开,自梦境中取出一小碟金色的酒液,“做快点,我也等不及了。” 红发青年就慵懒地笑了一下,眉梢眼角流露出一股勾人的艳色,但那张脸和碧绿的眼睛又总是纯净得像是没沾过任何杂质,只有单纯的信赖:“这一次,如果我失败,你也会来救我吗?” “当然!当然……”谎言贴着欧德的耳畔流淌,睡神亲吻他脸侧的碎发,仗着视觉盲区,眼底流露出没想到会有第二次机会的狂喜,和重新升腾而起、压倒了欲望的野心,“去吧,我与你同在。” “……”红发青年在灯下无声微笑,至少此时此刻的睡神不会知道,对方心中想的是“你的确会与我同在……只是用的不是你所想的方法”。 欧德起身,习以为常似的接过睡神堪称殷勤地送来的衣物,衬衫、西装逐渐将他的身躯重新包裹在克制、禁欲的外壳下。 他随手拈起那碟金色酒液,一路不紧不慢地晃荡过长长的走廊,直到遇上第一个并不在grocc整理的营救人员名单中,因此仍在幽幽徘徊的黄袍怪。 欧德停下脚步,冲那东西唤狗似的嘬嘬了两声:“过来。” ——事实上,如果想引起哈斯塔的注意根本不需要找什么黄袍怪,只要在哈斯塔控制的范围内,哪怕对着座椅说话,哈斯塔也能听见。 但欧德需要一个有嘴能喝酒的目标,因此在黄袍怪尖啸着俯冲向他的瞬间,他单手粗暴地扼住黄袍怪的咽喉,将它一把重重扣撞在墙壁上! “哐!” 黄袍怪的后背砸在墙壁上,甚至将墙壁撞出了一片细小的裂纹。它只挣扎了不到半分钟,那些怪物的部分便渐渐褪去,展露出一张充满惊恐的脸:“不……别、别伤害我,我是人,我是人!” “?”欧德困惑了几秒为什么对方一看自己就开始求饶,旋即他在这位兄弟会成员的眼睛中看见自己充斥着暴戾、几乎扭曲的面孔,“——不好意思,心情不太美好。别担心,我只是想跟你身后的那个存在谈谈。” “什什什……”邪.教徒连囫囵话都吓得捋不顺了。 欧德没管他,只扼着对方的脖颈,微微低头,逼近几寸,笔挺的鼻尖几乎抵着邪.教徒的鼻梁:“你说的关于睡神的真相,都是对的。祂不是我的盟友。” “但你指望这些就能让我绝望?不……即使死亡也不能。” 邪教徒的神色出现些许变化:“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你没有死?” “想知道?”欧德微微扬眉,看着只是被短暂附身、又恢复正常无措的信徒,“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一个得到真正永生的机会。唯一的问题是,你要赌吗?” 昏暗的走廊中,欧德不急不慢地举起那碟微微发光的金色酒液,当着哈斯塔的面,用银刀轻轻划开手腕,鲜血霎时滴入酒浆中,发出一声轻响。 邪教徒的神情再次出现细微的变化:“你基本上是在邀请我喝下你准备的用途不明的东西——如果这是毒药呢?你怎么会认为我会配合你?” 欧德叼衔起酒碟,冲着无措僵住的信徒微微一笑:“因为我了解我自己。” ——什么叫‘我了解我自己’? 这种完全是鸿门宴、九死一生的赌局,谁会愚蠢地坐上去赌? 哈斯塔看着红发青年捏住了信徒的下颌,没有丝毫顾忌对方的挣扎,微微倾首将那盏散发着金红色微光的酒液缓缓灌入。 “不,不……”信徒发疯似的想挣扎,然而根本挣扎不过欧德,哪怕拼命咬死牙关,下颌也在下一秒就被卸脱臼,绝望顺着酒液一道灌入他的咽喉。 那抹摇曳的金流越来越少了,直到最后几乎只剩下一层浅浅的微光。 哈斯塔的呼吸不自知地急促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血液鼓噪般的冲动充斥着祂,让祂的思绪变得昏昏沉沉,让祂的视线紧盯着那抹金光无法挪开。 ——只是站在悬崖边的一跳。 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吧? 难道我要永远困守在如今这个进退维谷的牢笼中,看似风光,其实依旧恐惧着宇宙里每一个能给我带来死亡的威胁?如果我能征服死亡……我就不需要权衡修普诺斯的威胁,我可以……征服更遥远、更高处。 与这相比,只是像胆怯的蝼蚁和老鼠一样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活着,还不如在豪赌中拥抱死亡。 金色的酒液渐渐流尽,在微光从唇齿间彻底黯下的前一刻,信徒满是恐惧的眼神倏地变了。 两双充斥着同样孤注一掷的疯狂的眼睛紧紧对视,欧德叼衔着酒碟,喉间溢出低笑。 也许他从一开始——最开始,就不是什么克制冷静的人,疯狂是他的底色,渴望血腥和暴力是他的本性。 就像童年时,他在林间举枪对准那只跳跃的白兔,枪口之下鲜血如花,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强烈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感知到自己正充满强烈渴求和欲望地活着。 【▄▇▃▁▆█▁……】 一道巨大的,仿佛充斥了整个歌剧院、鲍斯街、乃至天地、世界的声音忽然如同鲸鸣般轰鸣震动着响起。 隔着鲍斯街,还在震惊看哈斯塔突然搭错神经自寻死路的奈亚拉托提普神色骤变。 歌剧院中,信徒的皮肤下骤然炸裂开如同太阳表面般的火光,下一瞬,肉躯连带着内里的存在一道爆裂成一蓬灰烬。 露天咖啡厅中,奈亚拉托提普几乎跟着因为突然地震而惊呼起的人们一道蹿跳起身:“是阿撒托斯的瞥视——祂看向了哈斯塔,但为什么??祂要苏醒了?!但为什么!” ----------------------- 作者有话说:[注]:取自拉姆齐·坎贝尔的《牵引》 第53章 小王子的结局不是更美妙…… 【哈!干得漂亮!欧德。】伊娃的语调从没如此亢奋过, 【这才是你一定要用哈斯塔的钩爪捅伤自己的原因对吗?用你的血污染哈斯塔!漂亮的一石二鸟……你甚至还成功给睡神灌了那管样本——呃,欧德?你还好吗?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欧德半晌才摘下酒碟:“这和我计划的不一样。我只是想利用同化让哈斯塔喝下这酒,我以为这能让祂虚弱一段时间, 我就能趁机把被困在躯壳里的祂拖进梦境——” 【拖进梦境做什么?】伊娃谨慎起来,【吃掉?我以为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话题,也达成了共识, 在我弄清楚你的身体状况前别再乱吃那些有的没的。现在这个结局不好吗?你不需要接触污染物,哈斯塔也被解决了——】 “我们需要力量,伊娃。你怎么了?”欧德真觉得伊娃的态度很奇怪, “你能一口气抽走我几千cc的血就为了做实验,往战机里塞一堆污染物就为了提高性能和伤害,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突然从激进派变成保守——” 【哐!】耳麦那边传来指挥室门被匆匆推开的声音。 欧德听见萝拉在那头难掩激动地说:【那个瑞德——疗养院里那个疯子, 还有石膏像,我们治好他们了!——唯一的问题是那个瑞德口风很紧, 法老试了几次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第112章 莫名安静了半天的浮士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仿佛在想其他的什么事:【我回去看看。欧德, 你要来吗?睡神好像被什么人临时召走,暂时不需要你处理了。】 “不。”欧德还是不甘心煮熟的哈斯塔就这么飞跑了, 他今晚为了搞定哈斯塔也流了不少血,“我……呃, 我需要休息一阵。审讯的事你能搞定,剩下的扫尾交给grocc, 我去找卡文迪许调剂一下心情。” 【???】哪怕心事重重,浮士德都要在震惊中举起嫉妒到扭曲的火把,【怎么调剂??老天, 你说没吃饱,是真没吃饱啊??你今晚都——都——】 刚摸出手机的欧德:“……” 罢了。欧德看破红尘地想,名声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爱咋咋的吧:“我要给他打电话,耳麦先掐了。” 无视浮士德的滋儿哇跳脚,欧德摘下关闭的耳麦,拨出电话。大步流星走出歌剧院后门时,能看到gorcc的队伍已经伪装成特种部队进入歌剧院。 一小支队伍和他擦肩而过,几名士兵悄悄向他投去好奇又仰慕的眼神。 然而本该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欧德居然在这种目光下感到了一股想要躲避的不自在——大概是因为这种眼神总会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将他铸造成今天这样的,是一条条人命,是尸骸堆积成的高台。 “嘟……嘟……”手机响着盲音。 “……?”欧德不由得停下脚步,拿下手机又确认一眼拨打对象,皱起眉,“没拨错啊?他在做什么?” ——埃及,撒哈拉。 奈亚拉托提普挣扎着从黑沙中爬起:“这就是你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秘密,嗯?那种酒——我见识过一次,我甚至亲自尝过,它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甚至连我的本源都没法中伤,更别说招来阿撒托斯的瞥视。是欧德的血……他是谁?他是*什么*?!” 祂从没像今天这样后悔又庆幸——后悔于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真相,庆幸于祂这趟只是为了逞一时意气的旅途让他得知了真相: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真想瞒住这样的危险源,你甚至还庇护他!” “难道你不清楚阿撒托斯苏醒会带来什么吗?!梦境破碎!整个宇宙都毁于一旦!你,我,所有的一切,都会死!” “我不会允许你继续这么做下去……你想死,别想拉着我们一起为你的疯狂陪葬!” 祂变调的嘶吼声随着夜风飘散在沙漠上方,像无意义地扬起的细沙。 然而卡文迪许只是平静地看着祂:“你要与我为敌吗,奈亚拉托提普?” “……”奈亚拉托提普的发泄一下停住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名义上来说,祂、莎布尼古拉斯、犹格索托斯都诞生于阿撒托斯,但即使是三胞胎之间也分强弱。 由于权柄的关系,虽然祂并不想承认,但犹格索托斯打祂?只能说有可能输。祂打犹格索托斯?……想不出怎么赢。 奈亚拉托提普捋了下耳边的碎发,露出一个示意友善的笑:“你不可能真的想死,对吧?” “我是说——之前我看你和嫂……那个危险源纠缠,我以为你肯定会是战斗中活下来的那个,但现在?难道你看不出他有多危险吗?他的血能让阿撒托斯想要苏醒,我们应该在灾难发生前杀死他!” 卡文迪许甚至连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都懒得开口,只淡漠地看祂,仿佛对于他而言,宇宙的生死?自己的存亡?都没有任何意义,奈亚拉托提普同样没有意义。 奈亚拉托提普的侧脸几乎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终于再也克制不住畏惧和暴怒,祂倏然撕开自己的人皮伪装:“行。你想死?那就接着养你的人类吧!你以为今天这件事传出去后,真的会没有其他存在想对那不定时炸弹动手吗?!你想要与整个宇宙为敌吗!” “我还没那么疯狂,奈亚。”卡文迪许微微颔首,拄着银质手杖的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所以你得委屈一段时间了。” “?!”奈亚拉托提普尚未回神,时间与空间霎时拧曲交错,织成牢笼,禁锢着祂渐渐挤开沙砾,沉入沙漠。 又瞥视了一眼未来,确认自己做的是最好的选择,卡文迪许才不紧不慢地从西装口袋中摸出手机,故意忽然不懂怎么用手机了似的乱划了几下,才接通电话:“欧德。”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欧德狐疑到一半,忽地眯起眼睛,“……你不是猜到我要找你做什么,所以故意拿腔作调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找我做什么?”卡文迪许确实在拿腔作调,“已经很晚了,欧德。我准备休息。” “休息?”欧德挖苦道,“这又不是之前我想下床你拽着我腿拖回去的时候了?你那时候是怎么说的,卡文迪许?哦,‘神祇不需要休息’。” 卡文迪许:“……你还想不想让我帮忙?” “你还想不想跟我睡?”欧德面不改色地大步走进一家情侣酒店,就连求助都说得像威胁。 一边通着电话,欧德一边示意服务员开房:“或者我也可以找上次那个苏联帅哥。既然他能让我完全抛下你隐居,我猜他的活应该也不——” “你在哪?”电话那头传来卡文迪许硬邦邦的声音。 欧德无声扬了扬眉:“哇哦。你真的很在意那个苏联同事。” “……”卡文迪许的呼吸都不稳当了,一字一顿,“你在哪?” 欧德拿着房卡走进房间内,将自己摔上柔软的床弹了几下:“镜面沙龙,317号房。请这位服务人员来快点,如果我睡着,他可能就拿不到小费——” 冷风扑面。 欧德微微侧脸闭眼避了一下,在感知到身上传来的压力的同时,也感受到几粒细小的东西裹挟在风中砸落在脸上:“——你去了沙漠?” “那不重要。”卡文迪许牢牢攥住他的两只手腕带过头顶,欧德能听到这人又在细微地磨着牙,“帮我转达让这位客人放心,也有些服务人员不在乎拿不拿小费,只在乎顾客睡着的时候能不能得到应有的体验。” “…………?”欧德缓缓闭上想接着挑衅的嘴,目光略有些犹疑地移动了几下,感觉小腹已经开始提前痉挛起来了,“呃……这不是我话的意思,请这位服务人员不要随意曲解客人的——唔。” 卡文迪许一手攥着他的手腕,一手掐住他的脖颈,迫使他仰头承接激烈的吻,半晌才退开,跪在床上直起身。 欧德后背发毛地发觉这人居然在冷笑,几下粗鲁地扯掉领带:“不是您点的服务吗?” 欧德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向后退了半尺,随后猛地从床上跳下去:“我反悔——” 卡文迪许一把攥住他的足踝将人拖了回来:“晚了。” 也许这也算是一种特殊对待,欧德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演得情投意合,和他一起就非得弄得像全武行。 好不容易将某人的脸按进枕头里,卡文迪许的膝盖抵着欧德的后腰俯下身,狼似的用力咬了下欧德的后颈:“黄衣之王是被阿撒托斯的瞥视摧毁的,即使是我也没法复原。” “被什么?”欧德一个激灵,手臂撑着床半支起身,“阿撒托斯的瞥视?祂不是在沉睡中吗?——我的意思是,如果祂能瞥视哈斯塔,难道不意味着祂已经醒了?我们不该像泡影一样消失吗?” “没有那么快,但的确快了。”死亡的阴影似乎只让卡文迪许更加情绪高涨,欧德发誓,卡文迪许谈论这种话题时的音调甚至都比平时更高上几分,仿佛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瞥视是苏醒的先兆。”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奈亚拉托提普会采取一些措施,让阿撒托斯重新回归沉睡……这一次,祂采取的措施恐怕是杀死你。” “……杀死我?”欧德重复。 卡文迪许:“祂认为你是使阿撒托斯苏醒的根源。” 与此同时,幻梦境。 修普诺斯半跪在诺登斯的宫殿中,身体在无数神祇的注视下因愤怒和畏惧而绷紧:“我不知道——” “谁让你把秩序佳酿给欧德的?”大殿之上,诺登斯的王座是空荡的,只有一道声音严厉而疲惫。 第113章 修普诺斯战栗了一下:“我只是想顺手帮他一把——” “你觉得他需要你的帮助吗?”诺登斯反问,“你难道忘记了我为了凿下那块梦境驱逐出去花了多少心力?从他拥有自己的梦境的那一刻起,你就应当听取那些尸骸的声音。” “他的力量太强了,已经超越了我们原本的预期。这很不正常。” 一贯属于激进主战派的女神纳茜·卡姆波尔冷声接话,“我早就说过想要依靠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依靠他人是不行的,这是战争,那就拿起武器去战斗!” “你们难道不曾想过吗?之前在捕梦小镇犹格索托斯删除钟塔上的记录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为了阻碍人类,是想阻止我们发现某些关键的情报呢?” 山雨欲来。在世界,乃至宇宙各处,各种蛰伏的存在都因阿撒托斯的这一记瞥视将目光投向地球。 而在伦敦的一家小情侣酒店中,即将来临的末日和毁灭只让纠缠中的两人更加肆无忌惮,以一种几乎想将对方生啖活吞、没有明天的狂热互相攫取,尽情宣泄。 时间为他们停滞。 某一刻,欧德被动作从昏睡中惊醒,听见卡文迪许带着些微喘息的声音贴在他耳后低声说:“你知道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回溯到过去……回溯到阿撒托斯仍在沉眠的时候,我们可以永远停留在这样安全的时间循环里——” “是我想要,还是你想要?” 欧德反手扯住了卡文迪许月光般冰冷流淌在他身上的银发:“不。我不打算再走回头路了。我要往前走。” “……”卡文迪许声音低哑,“你还没答应驯服我呢。” 欧德哂笑:“我怎么感觉你对这个童话故事比我还执着?几个月前那个非得推荐我看《海狼》的你呢?” 时间织成的茧渐渐消磨,卡文迪许又在慢慢摩挲欧德的脊背,像捋过侧卧的白虎那光滑油亮的被毛: “那是个坏故事。我说《海狼》。故事的结局,海狼独自死在破损的船舱里,风暴没有杀死他,海盗没有杀死他,他死于来自身体内部的疾病。” 卡文迪许顿了一下,低声道:“我宁可他死在战场上。” 欧德绞着卡文迪许的长发,恶劣地编了几缕麻花辫:“听起来你能共情英雄迟暮的悲哀了,不错的进展!” 卡文迪许拉起欧德作乱的手责难式的咬噬:“你知道我共情的不是海狼,我不希望你的结局像这样。” 卡文迪许抱着欧德坐起来,越过窗外能看见隔绝时间流逝的茧逐渐破碎:“小王子的结局不是更美妙吗?” “毒蛇咬死了小王子的身体,小王子的灵魂就飘向他爱的那朵玫瑰……” “飞行员没能等到小王子再回来,也许是因为小王子正和他的玫瑰‘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欧德愣了一会。 他喜欢《小王子》这个故事,是因为这故事带给他一种浸透在爱中的悲伤,他从没认为小王子真的能飘向自己的玫瑰,触动他的是结局自毁式的壮烈。 但卡文迪许竟比他更有……该怎么说来着?童心?还是什么?居然会这样解读故事的结局,好像这故事就变得没那么悲伤,只是有些淡淡的遗憾,遗憾小王子没法在和飞行员老友重聚罢了。 茧终于破了。 时间重新流淌,窗外的车水马龙声涌入房间内,将欧德从愣怔中唤醒。 现实的重担重新压在肩上,欧德赤着脚踩上地面,一路捡着衣服走向浴室:“少看点童话故事,人都快活回去了。嘶——说起来,你们外神有童年吗?还是说你们生下来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生下来就是。”卡文迪许起身,想跟欧德挤一间浴室,刚站起身就见床边的手机亮起来,“——欧德,你的电话。” 欧德直接打开没卸过的耳麦:“怎么?” 浮士德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瑞德招供了。】 【他说他的确曾效忠于那个秘密结社,这个结社的名字叫‘深海别邸’。你上次给我的贵族名单都在瑞德供述的名列中——你是怎么查到这些人的?】 水声一响,欧德被卡文迪许抵在浴室湿漉漉的墙面上,某个明显跟深海别邸脱不了干系——甚至很可能就是创建者的家伙似乎一点不在乎自己的组织被不被抓到,是死是活:“你打来就只是想跟我说这些?” 没有“快跑!你姘头也在招供名单内”? 【他还招供了一些关于捕梦小镇的事,我想你或许会想旁听……除非你还没‘吃饱’?】 欧德忍不住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腹部,掐断联络抬臂挂上卡文迪许的脖颈,特别诚恳地说:“我能咬你一口吗?我发誓不会吃太多。” 卡文迪许挑眉拎开他的手臂:“说了我还没那么疯。但我可以‘喂’你一份情报——” “明天凌晨4点,幻梦境会开一场会议,如果你能想办法参加,也许能解开你许多疑惑。” “?”欧德从卡文迪许的话中嗅到某种隐约的气息,“幻梦境的会议能解开我的疑惑?……祂们和捕梦小镇有关?和我的身世有关?” 怀揣着这样的疑虑,欧德快速洗完战斗澡,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据点。 抵达审讯室时,浮士德正靠在门外有一搭没一搭地抽雪茄,看见欧德便站直身体,推开铁门:“我可没提前偷听,等着和你一起解开谜底呢。” 欧德跟在浮士德身后进门,抬眼就见瑞德以一种绝不能算正常的撞塌,眼神空茫地坐在座位上,像一具空壳:“……你是怎么审的?” “哦你最好别问。”浮士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顺手替欧德也拽了把椅子,叼着烟敲了敲桌面,“说吧。关于捕梦小镇,你都知道什么?” 瑞德一令一动,涣散着眼神开口:“我知道……那里也许是旧神的实验场。” 第54章 别停下你的脚步。 “……”扶着椅背正要坐下的欧德动作一滞, 理智克制住他愚蠢地冲过去攥住对方肩膀质问的欲望,坐到椅子上,“从头说。” 瑞德声调平板地道:“一切都开始于1977年的1月1日。” ——三年前, 深海别邸的地下会所。 “听我说——我想投奔你们的原因很简单,不论我在黄印兄弟会里坐上多高的位置,都不可能捞到什么油水, 那群昆阳人根本就不在乎英镑美元!” 摩根跷腿坐在吧台角落的沙发边,搭在沙发背上的左手戴着三、四枚拇指大的宝石戒指,但依旧晃荡着威士忌抱怨着自己干得太多、拿得太少: “但诸位——我相信都不是吝啬的人。只要别邸能给我一个不错的价格, 我就可以给你们一个只要是有钱的老爷,一定会喜欢的情报——” 摩根放下腿,肥胖的身体微微前倾, 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关于米·戈的那个‘跨越万古的阴谋’。” 就连吧台的酒保都忍不住停下动作, 几乎整个酒吧都将视线投了过去。 坐在摩根对面,跟摩根谈“生意”的恰好是瑞德家族所依附的贵族。这位伯爵先生微微眯起眼睛:“迄今为止, 没人知道这阴谋是什么,哪怕是最古老的家族。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很可能只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当然是因为你们可以去验证——如果这个‘阴谋’不是有利可图, 我怎么会带着它上门?”摩根带着胜券在握的神情向后一靠, “就看哪位贵族老爷出价最高了。” 会所里骚动了一瞬,最终伯爵给出了酬金。反正摩根现在身处别邸的地盘, 即使真是欺骗他们也能立即动手讨回来。 摩根嘿笑着将支票塞进口袋里拍了拍:“不久之前,我偷听到那群昆扬人的对话, 说大概在89年前——也就是1888年,米·戈闯进祂们的实验室, 盗走了一大批资料、耗材,上供旧神。” “你们知道那间实验室是研究什么的吗?——创生。” “……米·戈盗窃昆扬人的实验室,为了上供给旧神?”伯爵的神情像是听说卓别林和mi5联动——不是完全没可能, 只是非常没道理,“旧神需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创生?” 摩根耸耸肩:“窥探神祇那就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但那些东西既然连旧神都看得上,绝对物超所值——” 第114章 “你能帮我们偷一部分回来?”伯爵问。 “哇哦,这可不涵盖在我的情报费里。”摩根说,“在被米·戈偷窃过后,昆扬人加强了对实验室的防护,我就是个好吃懒做的胖子,根本不可能溜进去。但你们可以从米·戈身上下手啊?米·戈一向很主动接触我们人类不是吗?帮忙做大脑手术给予永生……积极地在人间寻找代行者。我相信,如果你们直接找上祂们,祂们一定会张开手臂欢迎。” 有几处角落里传来哂笑声,是老成精的魔法师或邪术师们轻慢地调侃米·戈的永生手段有多粗糙。但不可否认,那句“那些东西既然连旧神都看得上”的确打动了他们。 ——审讯室中。 瑞德目光板直地说:“他们花了6个月的时间寻找米·戈,和米·戈建交,获取米·戈的信任。然后他们提出了新的交易要求……他们想要米·戈给他们一份当年从昆扬人实验室中偷出来的东西。” “但米·戈根本不敢。” “祂们说所有祂们偷窃来的东西,都已经奉献给了旧神们换取庇佑,祂们不可能铤而走险,再为别邸去得罪旧神。哪怕只是悄悄盗走旧神们用剩的废料,祂们也不想做。” “但祂们可以告诉别邸,旧神们选择在哪做实验——就在苏格兰。捕梦小镇。那个实验,已经从1888年,持续到了今天。” “……” 实验室内一片死寂。 如果坐在审讯桌前的是两个笨蛋,也许他们不会想得太多。但在座的两位都是擅长穿针引线、做长线计划的人精,几乎在瑞德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便倏然成型。 欧德只觉自己像是被海浪轰地一下拍上了头脑,一种畏惧已久、终于迎来落下的最后一只靴子的感觉令他近乎自虐般地开口:“那个悬崖下的空间,浮士德。那会是旧神的实验场吗?” 浮士德的神色并不好看,但他仍安抚性地开口:“欧德,我们没法确认——” “那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欧德骤然拔高声音,打断了浮士德的话。 “想想吧!为什么突然之前,各方势力全部聚到了捕梦小镇?!那不是巧合!那是个计划!” “那个黑泥怪,我一直没法从任何书上、札记里找到有关它的记载,但如果的确没有呢?如果它就是旧神创造出的新物种呢?” “它一直在追捕强大的猎物,浮士德!它追捕他们,然后把他们吃掉——” “就像我。” “等等,欧德。”浮士德并不愿意接受这个推测,即便他自己也想不出第二个合理的解释,“让我们理智地复盘一下整件事,好吗?首先,如果你跟那个黑泥怪是同类,那为什么你有这样的人形,它没有?我觉得你太敏感了,就像那什么星座占卜一样,看见什么特征就急着想对号入座——” “因为它是失败品。”欧德的脸一半在灯光下,一半在阴影中,紧绷的神色像覆着一层寒冰,“我才是成功的那个。” “想一想……旧神的帮助是在什么时候才凑到我耳边的?从我一进捕梦小镇开始吗?” “不。是在我和星之彩战斗闹出根本藏不住的大动静、将星之彩全部吞噬之后开始的。” “这就是祂们想创造的怪物。”欧德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我就是祂们想创造的怪物。” “所以封闭了九十多年的捕梦小镇突然进了那么多人——旧神们,在为祂们创造的怪物准备食物。” “所以夸切乌陶斯会被困在那屏障里,疯狂召唤信徒想要逃出去。所以——” “哐!” 浮士德忽然猛捶了一下桌面,避着欧德的眼神低喝:“闭嘴!我说闭嘴!你就非得钻这个牛角尖是吗?!拼命把怪物的帽子往自己的头上揽有什么好处?!” “我是在面对现实!”欧德的声音比他吼得更响,响到审讯室外的守卫破门而入,又被浮士德一个眼神冻得自觉缩出去,乖巧地重新带上房门,“否定现实又有什么好处?!自欺欺人又有什么——” “咔哒。” 枪开保险声清脆一响,浮士德倏然举枪,枪口紧抵着欧德的眉心。 他红着眼睛,咬着牙:“我来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好处就是我可以不想着杀你。” “记得我们初见面时我说的话吗?我说如果你是怪物,我会第一个杀死你。” “那是我的誓言——猎杀所有我发现的怪物,我靠这个誓言存活——字面意思。” 浮士德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放缓下来:“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先冷静下来,从头捋这件事……你曾经告诉我说你在捕梦小镇见过父母的刻画,对吗?” 但凡浮士德不说那句“我靠这个誓言存活”,欧德都会接着犟到底,但涉及同伴的生死,欧德心底那股子非要往真相的墙上撞、哪怕——甚至可能巴不得头破血流的劲顿时被缰绳勒住了:“……是。” 浮士德慢慢放下枪:“它有很多种解释,对吧?也许那东西是你的父母在生下你后才去捕梦小镇旅游画下的。” 【那他们是怎么逃离捕梦小镇的?】伊娃的声音突然幽幽地从耳麦中响起,惊得审讯室里本就神经高度紧绷的两人一个差点没坐准椅子摔地上,一个差点手.枪走火。 浮士德恼火地将枪拍在桌上:“伊娃!你能不能别跟女鬼一样吓人?” 【你希望我每次开口前先放段舒缓的音乐吗,神经敏感先生?】伊娃许久没这么语气冷淡地喷毒液,【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欧德的父母真进过捕梦小镇,他们是怎么离开夸切乌陶斯都逃不掉的屏障的?】 “……我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不是在生下我后才进小镇的。”欧德有些迟疑,看向浮士德,虽然在书籍里看到过有关“誓约猎手”——就是一种凭借誓约获得力量、延续生命的猎人的描述,但书里并没有解释过多,他并不清楚打破誓言会对浮士德造成什么伤害。 浮士德冷笑:“你接着说,我没那么容易翘辫子。” “……”欧德斟酌地说,“那个刻画,画的是父亲和母亲牵手,母亲肚子里揣着我……我觉得,刻下刻画的时候,我母亲应当正怀孕。” 【那就更奇怪了。】伊娃用平淡的语气说纳闷的话,【一个孕妇是怎么逃出旧神的屏障的?不可能是凭借婴儿的力量,毕竟你成年后也没法逃离屏障。也许这个疑点会掀翻你的所有推论,但你先接着说。】 伊娃最后这话明显是为了浮士德说的,多少给誓约留下一线斡旋的余地。欧德沉默片刻:“我觉得他们逃离小镇,回到庄园后,就一直在费尽心思地养育我……” 所有奇怪的细节,都因为“他是个怪物”这个基础假设而变得合情合理: 为什么父母宁可亲自陪着欧德玩,也不允许欧德发展任何兴趣爱好?绘画、唱歌……以至于欧德长大后仍认为乐趣只能从父母的陪伴中获得,对这些业余爱好毫无兴趣。 ——是因为污染。他的父母一定知晓有关怪物会对人造成污染的事,因此坚决杜绝绘画、歌唱等等可能成为污染载体的爱好。 为什么父亲在听说母亲教他打猎后反应会那么大?因为他确实就是怪物,也确实渴望暴力。 细想起来,就连母亲当时说的话也变得可以理解了……什么“宁可他杀人,也不希望他变成墙上的标本”,为什么偏偏是“变成标本”?当然是因为出逃的实验体最终只会有一个下场:成为下一轮实验的经验,被解剖研究后制作成标本。 所以他的祖父才总拿在这个时代早已过时老土的信条来教导他,总磨炼他忍耐自己的情绪。 他们在尝试用爱和人类的道德伦理,束缚一头真正的怪物。 这些算不算“第二份证据”呢?欧德感觉自己此时好像有点恍惚。明明是在谈论、思考自己的事,他的视角却超脱出来,像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这一切剖析将自己的人皮一寸寸剥开,露出内里隐藏的丑陋。 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说:“我有件事没告诉你们,那天我去找卡罗,他不是打扫卫生累睡着,是被诱惑进了庄园湖底。那里有一个水下洞窟,里面都是各种怪物的血肉……我想,这么多年,我的家人就是靠这些东西维持我存活的。” 他们喂得一定不多,不然欧德刚被gorcc抓住时,不会查出营养不良。食物的量一定是算好的,恰好能维系住他作为一个人类孩子正常长大,而不至于强到一眼让人看出异常。 第115章 他甚至能从另一个视角重新回看父亲带他在小树林里“彩衣娱亲”的那些午后—— 在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父亲一定是赞同母亲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死亡,又不希望孩子成为刽子手,所以他会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同欧德拆解各种动物灵活运动的诀窍,细致到该用哪块骨头。但他又不肯教导欧德变形的真正咒语…… 欧德勉强地够了一下唇角:“也许他教了,我就会更早发现自己‘与众不同’吧。” 所以父亲会对母亲说,“我知道隐瞒这种行为不好,但我向你保证,知情和不知情地长大,会塑造出完全不同的——” 不同的什么?人格?怪物?不管哪个词都挺贴切的。 欧德事实上并不责怪父亲的隐瞒,作为政治生、中间人,他很清楚有些隐瞒的确是出于善意,或者是必须的,他认为父亲这个执意隐瞒的决定很正确。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他的整个童年会浸透在怎样阴沉抑郁、惶惶不可终日的心境中,他是否还能毫无阴霾地享受、怀念那些纯粹快乐的午后。 浮士德忽地站起身,摘下耳麦揣进口袋,大步走向门口:“我出去透透气,你们接着聊。” “乒!”门被浮士德头也不回地抬脚踹上。 审讯室里安静了一会,只有瑞德还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处。 欧德忍不住将脸埋进手里,用力抹了抹脸,才放下手道:“这不光是誓言的问题,对吗?有人跟我说过浮士德是因为妻子意外死亡,才加入的gorcc,我……如果我的家人是死于怪物之手,我也会痛恨任何怪物——” 【你是人类。】伊娃打断了欧德的话,语调里没有一丝动摇,【即使我提高了检测仪器的阈值上限,鉴定的结果依然是你是人类。】 “……”欧德不禁抬起了头,仿佛绝途的人攫取到了一线光明,“你……不是在安慰我吧?这半个多月来,你的态度可没这么坚定——” 【那是因为我无法确认鉴定结果。但现在我能了。】伊娃似乎并不愿意就这种没价值的问题继续浪费时间,【接着说捕梦小镇的事。】 “好吧……实验。”欧德感觉自己就像被喂了一颗定心丸,重新挺直了腰背,“如果旧神的实验是从1888年开始的,我的父母在21年前——也就是1959年出逃,那意味着实验在21年前就已经有成功案例了,对吧?只是不知道我父母是怎么办到从小镇里逃出来的,导致旧神只能接着培养新的实验体。” 欧德调整了一下坐姿:“如果——我在小镇遇到的那个黑泥怪,就是祂们认为的成功成果呢?如果你制造出了一份研究结晶,你会不想试试它的威力吗?” 【……你认为捕梦小镇当时进去那么多方势力,是旧神故意引进去,测试实验体的?】 欧德的眼睛在思索中微眯了一下:“也许只有深潜者是的。夸切乌陶斯明显是自己从悬崖下的实验室里逃出去的——还记得那个藏在图书馆地下室里的沙尘之子尸体吗!那明显是夸切乌陶斯从地下逃出、附着在这个沙尘之子身上,结果被实验体追了上来,一口咬在沙尘之子身上。” 【但夸切乌陶斯的附身会让人类的生命之力不断衰退,最后变成一捧飞灰……夸切乌陶斯一定是被实验体咬了一口后,从那具身体里仓皇逃了出去,然后那具失去夸切乌陶斯依附的身体在实验体的眼中就失去了进食的价值,所以你们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那个尸体呈现出只被吃了一半的状态!】 所有逻辑都连上了,欧德喃喃地说:“这就是旧神们摧毁悬崖的原因……祂们并不想让我发现这个真相,怕我知道后会转过头对付祂们。” 【小镇外屏障破碎的原因也找到了——你吃光了小镇里所有能吃的东西,星之彩、深潜者、大衮……你已经通过了这场‘实战测验’,那道屏障就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了。】 欧德定定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个落点思考了一阵:“我猜祂们的计划不止于此。” “地球上有那么多聚居的种族,祂们为什么选了深潜者?要记得旧神当时在捕梦小镇还做了一件事——悄悄带走克希拉。” 伊娃几乎立刻就跟上了欧德的思路——也可能是跟上了旧神们的思路,毕竟他们同为研究者:【测验还没结束。大衮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新手关卡,祂们需要检测你能否吞噬更大的敌人……而在所有旧日支配者中,克苏鲁的软肋是最好拿捏的——克希拉。】 欧德笃定地说:“这才是祂们选择引来深潜者的原因。不光只是想利用深潜者大军和大衮测试我,祂们还想劫走克希拉,方便引诱克苏鲁出面,进行下一场测验。” “唯一剩下的谜题是,钟塔上的刻字写得到底是什么?那一定不是什么孩童涂鸦,不然警长不可能在疏散人群的时候再三提到不要往教堂跑,教堂里肯定有什么让祂觉得不安全的东西——” 【雅威。】伊娃沉声说,【你忘了吗?当时在小镇跟犹格索托斯对峙的旧神——猎户座雅威,祂在人间的形象之一就是上帝。】 【你觉得旧神在试验期间,在小镇的歇脚处会是哪?海边旅馆?崖下石洞?……也许那些刻字就是误闯了神祇居所的人,在被惩戒前留下的绝笔。】 “……不。”欧德的脑海中却产生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如果如你所说,那那些误闯居所被杀死的人呢?我进小镇的时候,可没有任何人是死于教堂意外事故的。” 他顿了一会,终于让嗓子不那么紧涩,沙哑地开口:“为什么克塔尼德要在那个小镇教堂上安一个属于祂的钟?那个钟是干什么用的?” 【……】伊娃忽然顿住了。 半晌她才轻声道:【你觉得……那座钟是用来重置小镇居民的吗?用他们一遍一遍做实验,又用钟一遍一遍地将他们复活?】 “耗材”。 哈斯塔曾说过的这个词,再次在欧德和伊娃的脑海中浮现。 欧德低声道:“想想为什么去教堂的人,最终都会跑去钟楼,在钟楼上留言?” 他们不是“逃”去那里的。 他们是为了反抗、是为了战斗。 他们想砸碎那座钟。 那些刻字也不是什么临终绝笔,那是提醒……提醒后来者、提醒任何能发现这些留言的人,危险潜伏于小镇中,唯一得到安息的方法,只有打碎这该死的时钟。 【等等,那为什么旧神们没有发现那些刻字?】 欧德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后一颗断线的珍珠被重新串联起来:“因为每一轮被重置的反抗者醒来,都会在第一时间用漆覆盖这面墙壁,藏起自己发现的秘密……” “是教堂的神父,还有警探。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但不论准备得多充分,他们都会失败。” 怎么可能成功呢?人与神祇之间天差地别,甚至即使他们能成功打破时钟,克塔尼德也可以随时更换成下一个新的。 欧德抿着唇:“他们一定成功过一次,也许很多次。因为当我去查记录的时候,那面时钟上只有我的使用记录,没有他们的。” 【你猜怎么着?】伊娃居然在这种时候笑了一声,【我觉得这是个好的消息。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那记录至少能证明,在你抵达捕梦小镇后,没有一个居民再被重置过——那么多轮,你每一次都救下了他们。】 【所以即使你真是怪物又怎样?我不在乎。我也不相信浮士德会在乎。】 【以防万一,我会找出办法去解决浮士德的誓约问题,但记住——为什么你会站在gorcc?是因为你是个人类,还是因为你不想看到悲剧重演,想要阻止灾难?】 【还记得法老之前对你说的话吗?】 【‘你正在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驻扎在这座据点里的人们,都在竭力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所以当你在工作中产生自我质疑时,记住这个事实。别停下你的脚步。’】 第55章 我们能在这一轮中,获得…… “……”欧德有些意外, “我从没想过你也会这么安慰人。我有遗漏什么问题吗?”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那个流浪汉雕像,我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瑞德在别邸里地位不高,对吧?他既然能知道摩根做交易那天发生的事, 就意味着他一定也在场。可想而知最后被派去刺探小镇状态的跑腿是谁。】 第116章 【我敢打赌,他一定是在小镇外探头探脑的时候被旧神发现了,丢回家折腾了这么一通恐吓。要我说只是被吓傻已经是万幸, 捕梦小镇的居民可是想死都死不了——这让我又想起另一件开心事。】 “嗯?”欧德疑惑地哼了一声。 【那些被你救下的镇民,一部分加入了后勤部,剩下的经过协商, 决定清除自己有关怪物的记忆,正式进入1980年的社会生活。他们现在就在地面教堂,准备出发, 你想去看看吗?】 【去看看吧, 你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 站在据点边,看着远方教堂门口, 背着行囊的人互相拥抱道别,陆续离开, 是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感受。 “你知道, ”小钱宁的声音在欧德身后响起,欧德回头, 恰好接住小钱宁扔来的一罐冰啤,“我在大学的时候, 经常和同学一起看电影。” “那些电影总是老一套,主角遇到危险、主角解决危险……最后大结局, 主角独自或者和同伴一道看着被他们拯救的人们互相拥抱,走向新的生活。” “我知道那是种套路,但每一次, 都一种被抚慰的满足感在心里油然而生。” 欧德新奇地打量了一会从没喝过的罐装啤酒,“噗呲”一声打开后手忙脚乱地吸了一通泡沫,沁凉浸着麦香的酒液就润进味蕾:“我也一样。我甚至还和同学打趣过,我们应当会成为美式电影里经典的政府反派——你知道的,那种满嘴长难句,打着官腔阻碍主角们干正事的那种。但谁能想到毕业三个月后我们会站在这?这感觉就像……” “像什么?”小钱宁单手揣在牛仔裤兜里,回头看他。 学生时期的混蛋和玩世不恭已经彻底从这张脸上褪却了,他身上依旧没有老钱宁那种在书卷中浸淫出的斯文气,但属于钱宁家的精明和法老的桀骜却在他身上糅合出另一种独特的气质。 欧德不禁想这三个月真的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随即掩饰性地吨了几口小麦啤:“就像回到了庄园的书房。我祖父坐在他的椅子上,我窝在窗台上看着书晒着太阳……那心情谈不上高兴,就是……满足。” 欧德点了点胸口:“这块地方被填得很满,好像整个世界、我所欲求的东西,也不过就是眼前我所拥有的这些——” 欧德盯着教堂门口的方向,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你在盯着什么看呢?”小钱宁困惑地顺着欧德的目光看过去,“亚伯?怎么,头一次见到伊娃科长的合法伴侣居然长这么文秀被惊到了?” “……帮我拿着这个,我有事想跟亚伯谈谈。”欧德将冰啤塞进小钱宁怀里,大步走向站在教堂门口的亚伯。 “??”小钱宁低头看看塞进手里的易拉罐,没忍住抬起头跳脚,“拿个屁啊!!你这不是喝完了吗?!不想自己扔垃圾就直说!” 欧德充耳未闻,目光只锐利地盯着门口的亚伯以一种他这半个月来十分熟悉的神态抿了一下唇,眼神中带着同样熟悉的犹疑和柔软。 欧德的突然靠近完全不在维纪队伍的计划内,刚要上前阻拦贸然露面的欧德给他们的工作添加麻烦,欧德先一步拨开人群,一把抓住亚伯的手腕:“亚伯,对吗?我们能私下谈谈吗?” “等——”维纪队伍刚想劝说,就被欧德一下挡开。 欧德紧盯着亚伯:“或者我们也可以就在这里谈。我不介意。” “……”亚伯张口像是想拒绝,但对上欧德毫不动摇的视线,最终还是退让道,“好吧。” 两分钟后,亚伯的办公室内。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半个月,和我们打交道的伊娃都是你伪装的?!” 欧德甚至没问亚伯,进门就直接钉死了罪名:“别想着否认。我就说,伊娃的作风怎么突然变得犹豫温和了?因为提取出的灰色物质劝说我别再随便进食?这不是伊娃会说的话,她只会想把我塞进实验室定点定量喂食,获得更多研究数据。” “我得承认,几乎有那么几秒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袭击了伊娃……但今天的伊娃又很……‘伊娃’,所以这一整个冒名顶替,是你们说好的?为了什么?” “……”亚伯沉默不语。 欧德又等了片刻,抬手敲了敲耳麦:“别装不在线,我开了单人联络。还是说,你们更希望我调整回小队频道?” 【不。】伊娃终于开口,半晌没忍住恼火地啧了一声咕哝,【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和浮士德能突然变成呆瓜……】 【还记得南太平洋上那次任务吗?浮士德的猜测都是对,我的确和克希拉做了交易。所有人都回休憩点修整的时候,我从船上捞出了克希拉——】 “什么?”欧德眉心一跳,“你想要克希拉做什么?” 伊娃停顿了一下道:【融合。】 欧德:“??融——” 【听我说完!】伊娃严厉地提高声音,【我们心知肚明!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没法战胜敌人,有时候就是得铤而走险!跟那些圣人说‘即使面对必败之战我们也要正大光明’去吧!我没那么高的道德。】 欧德:“这跟道德无关,难道你没听我说那些我们接触禁忌最后失败的——” 【就是因为你的描述!】伊娃的声音像把斩刀落下,干脆利落,【想想吧,在那个所有人都被伟大之伊斯种族占据的未来里,为什么我还能保有自我意识?你难道没感觉到不对?】 【伟大之伊斯种族的占据方式,是把自己的灵魂和目标的灵魂进行置换,为什么我的意识却留下了?】 【因为我成功了!这个融合的实验!所以伊斯人没能把我的灵魂挤走!是你的描述证明了这个实验能够成功!】 “……”欧德张着嘴,很难接受伊娃的观点。他在拼命证实自己不是怪物,伊娃却想主动和怪物融合?他甚至都不清楚伊娃现在是不是已经融合成功了! 他半晌才找回声音:“那又怎么样?那一轮即使你融合成功,我们不还是失败了?” 【这就是你的描述带给我的第二条警示。】 【战争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舞台,欧德。也许强大的人能活到最后,但被留下面对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需要更多常规化的武器。克希拉、你的血,再加上撒哈拉据点里那截克苏鲁的断肢……想想用它们能做到什么?】 【一大批,用复制出的克苏鲁血肉为燃料,又不会让使用者受到污染的对旧日支配者级别的武器。】 “……”欧德愣住了。 这不正是他曾经想要的? 更多、更强大的武器。 伊娃低声道:【只有上帝知道我们有多不可能获得胜利,只有敌人清楚我们和祂们相差多少。】 【我们在对抗神祇,欧德。你想对那帮将捕梦小镇的居民当耗材的神明讲道德?】 【不要敬畏禁忌,欧德。我们正要杀死禁忌。】 “……”也许半个月前的欧德会坚决抵制伊娃的计划,但捡拾起那些疯狂的记忆碎片后,欧德已经很清楚他们正在面对怎样的绝境,“你打算怎么跟浮士德开口?” 【说实话?我本来想在这两天找时间跟他说的,但你的身世一出……我还是再过几天再找机会跟他谈吧。除此之外,我需要更多你的样本。】 欧德沉默了片刻:“别误会,我不是要拒绝你。只是……这样的融合会没有任何代价?我不信。” “告诉我,伊娃,你还剩下多长时间?” 伊娃道:【足够撑到我们打完大战再一起放个烟花。或者陪你走进下一次轮回。】 与此同时,伦敦公墓。 浮士德用胸前的巾帕擦拭干净妻子的墓碑,蹲在碑前盯着那张黑白照片看了半晌:“……我最近找到了个臭小子,特别聪明,你知道吗?即使情绪上头,疯到要跟敌人同归于尽,他都能算计出最佳的计划。好几次我真想拍着桌子叫绝,但我不能——现在就已经够管不住他了,再这么鼓励他几回,这小子不得上房揭瓦?” 墓碑当然是不可能回应他的,浮士德飞快眨了下眼睛:“而且他长得非常漂亮。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还在的话,也许我们的孩子也会是这个样子,精明得像我,漂亮和犟劲儿像你……” 浮士德说不下去了,他用力清了清哽痛的嗓子:“我知道我在你的尸体面前说了誓言,我说我会猎杀任何出现在我面前的怪物,因为我不希望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再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因为我想为你复仇。但我也许……得打破这个誓言了。” 第117章 “你看,我反复告诉那小子人不能活在过去、要向前看,但事实上,我这辈子都没能告别过去,所以我才像个幽灵留在这世上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没法向前走……我没法向你告别。” “我现在还是不能。”浮士德的脸不知什么时候被泪水打湿了,他咽了口口水,捋顺这口气,接着低声道,“但我得往前走了。” “我已经凭借这个誓言多活了这么多年,也许是时候……送该走向未来的人走向未来,然后去陪你了。” “你不会等待很长时间……我承诺。我们很快会重逢,然后死亡也不能再将我们分开。” “轰隆……” 天边滚过一道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伦敦边郊,刚驾车返回祖宅的欧德一手举着仍处于拨号状态的手机,一边探头出窗往外看。 才被他撞坏没多久的铁门已经被更换了,新款的大门在阿斯顿马丁靠近的同时迅速冒出一个红色的探头进行扫描,自动敞开路径,看得欧德都愣了一阵:“天,这绝对是卡罗负责的。” 银灰的跑车划开雨幕,驶入庄园。欧德再度重播了一遍卡文迪许的电话:“?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 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在他耳边响起:“哪个家伙?” 欧德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僵,不知何时出现在副驾座上的睡神就探过手来握住他举着手机的手腕,一边看着他,一边极富暗示意味的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腕内侧,唇紧贴着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所有麻烦事都解决了。我来接你去我的宫殿……” “……”欧德不打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走进旧神的地盘,尤其是已经知晓真相的现在。 但他并没有退缩,反倒是主动迎了过去,与修普诺斯深吻的同时,左手探入睡神胸口云雾般柔软松垮的衣襟:“我有三个多月没回家了,介意我们先在这儿住一晚吗?” 睡神毫不介意欧德的左手,甚至握住他的手腕牵着他继续往下:“只要和你在一起,时间和地点都不重要。说实话,我还没试过在车里……” 耳麦掩藏在欧德微红的耳骨下,将所有声音一并传入gorcc。 欧德没在多余地去敲耳麦,只在被睡神打横抱起时低喊一声“小心撞头”,双手就无比自然地搂上修普诺斯的脖颈,一枚刚从伊娃那儿进货回来的浓灰色试管滑到手中,又在被睡神调整成面对面跨坐的姿势时迅速含入口中。 距离上一次喂食这种灰色雾气已经过去了4个小时,按照亚伯版伊娃预估的时间,一管高浓度的灰雾能将克苏鲁在一天内同化,两管应当能把时间至少缩短到12小时。 唯一遗憾的是跟睡神纠缠这么久,凌晨4点的旧神会议大概会赶不上…… 要放弃会议吗? 就在随着睡神的动作坐直身的这数秒内,欧德想。 是同化睡神的价值更高,还是旧神会议能窃听到的情报价值更高? 或者……他也可以冒一把险,试着一箭双雕。 骨子里的疯狂又渗了出来,黑暗狭窄的车厢里,欧德的眼睛微微亮起,瞳仁因亢奋而微微扩张。 又两根样本管无声划入手中,欧德一并仰头含住,坐直身时抬手,调情似的半扼住睡神的脖颈,冲着神明包含暗示性地一笑,倾身吻住—— “嗯……唔?!”睡神的身躯从一开始的慵懒放松,到发觉不对的骤然紧绷。 欧德在睡神挣扎起来的瞬间一手紧紧扼住修普诺斯的咽喉,另一手闪过弧光,一把银亮的伯.莱塔紧抵修普诺斯的腹部: “乓!乓!乓!” 一发接一发的子弹钉入睡神的小腹,睡神用力抵抗的唇舌霎时因吃痛而失守,欧德趁机将灰雾统统抵入睡神的咽喉。 “唔!咳、咳咳咳!!”睡神猛然咬紧的牙关没能咬断欧德及时收回的舌头,捂着自己的喉咙咳嗽的同时,黑钻似的眼中流露出暴烈的凶光,“你怎么敢……” “嘭!” 12号口径的□□在瞬间炸开修普诺斯的肩膀,只在肩头留下一个丑陋的断臂豁口。 欧德跨坐在睡神腿上,居高临下地看祂,下一瞬一句话都没说,只箍着他的脖颈,向后仰去。 ——他们没有砸上跑车的仪表台。 在欧德向后倒去的瞬间,他的梦境将现实撕开一道血红的裂口,恰好将倒坠向它的两人容纳进去,又瞬间弥合。 欧德不得不用全身的力量试图控制住像头大型野兽的睡神,对方钢铁般的肌肉在他与对方接触的每一寸皮肤下涌动,带着一种滚烫铁浆般无法阻拦的力道: “为什么这么愤怒?为什么要挣扎?当你把那个流浪汉丢到瑞德面前,将他变成一具石膏像随意雕刻改写的时候,他挣扎了吗?你松手了吗?” “你疯了……!”睡神浑身的肌肉像雄狮般绷紧,转瞬将欧德像摘一只挂件一样撕扯下来,狠狠摔砸向下方的尸海,“你觉得把我扯进梦境,就能像杀死比蒙一样杀死我?!我比比蒙更强大!甚至比哈斯塔强大得多!难道你忘了?我是睡神!我掌控所有的梦境!” 欧德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觉一股无形的强力压在他身上,令他动弹不得,就连身下的尸骨们也安静得就像真正的骸骨,没有哭嚎、没有动静: “真的吗?”欧德冷笑,“你掌控的‘所有梦境’也包括阿撒托斯的梦境?那旧神的首领为什么不是你呢,修普诺——呃!” 睡神的手洞穿了欧德的胸膛,手臂的肌肉沐浴在梦境仿佛凝固住的夕辉下,卉张的线条蒙上一层血色:“我本就该是。” 祂咬着牙笑道:“我本就该是旧神的首领,宇宙的主宰。我理当在阿撒托斯的梦境中称王——唯一的王。” 祂将手捅得更深,俯下身逼近因疼痛喘不上气,泛着细汗痉挛的欧德,轻声低语:“而现在……梦境将我成王的冠冕和权杖送到了我面前。” “在我吞噬你后,欧德,我保证,我会吞食所有的神祇,不管是旧神还是外神。我会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王位上……你也会和我在一起,在我的身体里。” “撕拉!” 欧德的衣服被睡神悍然撕开。 祂一口咬上欧德的左肩,凶狠地撕下一块血肉,鲜血顺着祂凌厉硬朗的下颌流淌下来。 祂在咀嚼中森森道:“你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与我为敌。妄想在梦境中制服我。” 欧德却在剧痛下低低地笑起来:“我在你眼中真这么愚蠢吗?” “……?”睡神停住动作,眼底掠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你什么意思?” ——梦境之外,阿斯顿马丁边。 暴雨将浮士德总是精心打理的头发淋得透湿,他一把打开阿斯顿马丁的车门,将欧德的躯壳从睡神的躯壳上拽开,攥起睡神的衣襟,右手往口袋中一抹,摸出整整齐齐一排浓黑色样本管,直接用牙咬开封存塞后捅入睡神的咽喉内—— “?!”梦境中,睡神忽觉四肢变得有些不听使唤。 祂在惊怒中试图直接拧断欧德的脖颈,然而下一刻—— “倏……” 丝线划破空气的声音。 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睡神惊惧交加地看见数条银亮的细线从他的四肢、身躯生出,一路向上攀升,直至没入视线所不能及的天空。 欧德喘息着捂住胸口的伤起身,看着面孔因迟来的畏惧而扭曲的睡神逐渐像牵线木偶般不再动弹:“那你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忘记我不是你,我有同伴。” 失去睡神的压制,梦境重新变得鬼哭狼嚎起来。欧德不再去看亡魂们如何折腾睡神、报解仇恨,只在伤口缓慢愈合后离开梦境,回归身躯。 他已经不在阿萨顿马丁里了,长期待在那辆车边上,浮士德也受不住污染。 浮士德将他搬进了祖宅的卧床上,睡神的身躯就横七竖八地丢在床脚边,欧德抬起头就见浮士德正站在窗边,双臂抵着窗台,嘴里咬着的雪茄在夜雨中亮着猩红的光:“你知道……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祈祷‘上帝保佑我不是亲手开启了地狱’……但我还能说什么呢?上帝就是我们的敌人。” 欧德坐起身:“你的誓约怎么办?” 浮士德回过头看他:“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唯一需要想的,是如何赢得这场胜利。” 他站起身,丝毫不见外地直接走到衣柜边翻找自己能更换的衣服:“所以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这个睡神,总不能一直搁在床脚当踩脚凳吧?” 欧德闭眼尝试了一下,再睁眼时,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就是大片红木地板和卧床的床脚。他撑坐起身,低头看看比自己大了几个size的手掌:“——我去参加旧神的会议。有情报说我能在那里解开我最后的疑惑。” 第118章 “……什么疑惑?”浮士德衬衫套到一半回头看他,“又是身世?那在现在不重要——” “不。那很重要。”欧德舔了下唇,“就在刚刚,睡神差点弄死我的时候,祂说……祂应当是阿撒托斯梦境的主宰,而我是实现祂这个野望的关键。” “一个普通人类,或者能出现在昆扬人实验室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实现得了这种野望?我的身世里一定还有我不清楚的谜。” “我有种直觉……非常、强烈的、直觉,只要我弄清楚了这件事,我们能赢。” 欧德看着浮士德说:“我们能在这一轮中,获得胜利。” ----------------------- 作者有话说:奈亚belike:赢不赢的先不说,就说我什么时候能吃上嫂子?[裤子][减一][猫爪][求你了] 我belike:快了快了[点赞] 第56章 想赌我们会遇到的神祇是…… 伦敦时间, 凌晨四点。 欧德穿着睡神的壳子潜入幻梦境,一路跟随赶向同一个方向的梦境诸神踏入诺登斯的神殿,进殿还没多久就被几位女性形态的神祇团团围住, 一双双手直往睡神本来就有等于无的衣服里探:“等等等等……” 修普诺斯平时到底是什么生活作风啊!他怎么感觉自己穿的身躯不是梦境神祇,是魔力麦克? “怎么了,修普诺斯?不觉得胸口冰冷, 想让我的手替你暖暖了?” 女神们嬉笑着将欧德半拥半推着,一路带到宫殿前半厅。不幸中的万幸——虽然他牺牲了一点不属于自己的色相,但他不用再烦恼睡神平时开会占哪个位置了。 欧德着实摸不清睡神平时怎么跟这帮神祇互动, 只能主打一个“我摆烂,你们随意”,站在廊柱边看向王座:“诺登斯呢?祂会在群会开始前的最后一秒露面吗?” “我——的确希望能见到祂, 但我不觉得祂会露面。”左手边的红发女神耸耸肩, “你知道的,祂从很早之前就在编织那个梦境牢笼, 想作为如果欧德·道格拉斯失败或者发生别的什么意外情况的后手。” “那可是个大工程。”不远处的金发女神端着一杯香槟,礼裙勾勒出她紧实结实的身材——欧德发现梦境中的大部分女神都有着一看就极为善战的肌肉, 不像健美运动员那样夸张, 但一看就是在战斗中锤炼出的。 “看看诺登斯每次露面时的脸色——或者哪怕是听一听祂的声音,你都能看得出这牢笼有多耗神。” “但这值得, 对吗?”红发女神兴致勃勃,并不像金发的同伴那样略显忧心, “我最近得到风声说,牢笼的编织已经进入最后收尾的阶段了。即使是诺登斯自己, 都不敢进入自己编织出的梦境牢笼。如果我们能拿这东西对付那些臭气熏天的外神,即使是犹格索托斯也会马失前蹄吧?” “是啊,”金发女神挖苦道, “唯一的问题是,那家伙什么都知道,不可能自投罗网。” 红发女神耸耸肩:“好在我们要对付的目标不是祂,而祂似乎也不在乎诺登斯做这一切……说真的,有时候我会觉得那家伙真奇怪。是不是不论未来发生什么,祂都不在乎?” “……”主打“沉默陪伴,你们多说”的欧德眼神微微飘移了一下,不禁回忆起上千万的老爷车炸成碎片的场景,嘴上仍不受影响地接着套话,“你们确定这牢笼真的能成功?” 给他一个名字,告诉他这牢笼究竟是为谁准备的。 一直怀揣着积极态度的红发女神这回却叹了口气:“说真心话?我不知道。我希望能,但我们要对付的可是阿撒托斯……即使是我也感觉这计划太疯狂了点。将阿撒托斯封进这么个牢笼里做永恒不破灭的美梦?几秒钟前我还觉得那牢笼够结实了,现在我又觉得还不够。” “……”欧德失语半晌,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要有信心。” 天!他是想过昆扬人用“跨越万古的阴谋”来形容米·戈辅助旧神所做的事,究竟得有多可怕,但囚禁阿撒托斯?这就像一个人做梦,梦中的人不希望自己消失,所以决定把梦主永远囚禁起来好让自己永存。 作为梦中人的一员,欧德倒不可能同情阿撒托斯,但这计划就像红衣女郎说的,也太疯狂了吧? ……等一下,那刚刚这个红发女神说的“如果欧德·道格拉斯失败”是什么意思?? 难、难道在旧神的现行计划里,是指望他去解决阿撒托斯的吗?? 有那么一段时间,欧德完全处于失神的状态,任已经开始的群会内容从他光滑的大脑皮层上溜走。紧跟着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第一时间集中精神是因为什么:“……我们有一个这么疯狂的计划,但群会却还在扯这些你打我一拳、我抢你地盘的家长里短?” 挂在睡神身上的女神们哂笑:“不然说什么?就算天崩地裂,我们在意的到头来不也就是这些玩意儿?地盘啊利益啊……如果我们的计划能成功,群会只会开得更久,毕竟整个阿撒托斯的梦境都会置于我们的掌控之下。我对在宇宙里发呆没兴趣,但人间?人间可是个好地方。” “……”欧德控制着睡神的身躯不要因为女神们瓜分地盘的谈论而紧绷,尽力集中精神,尝试从会议的对话中提取信息。但除了确认这帮旧神的确很热衷于鸠占鹊巢这类活动,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直到群会的最后,一直空悬的王座上终于传出诺登斯疲乏的声音:“我需要有神去一趟冻土,把那些远古石碑销毁掉,以免实验体或者人类发现它们。谁愿意去做这件事?” “……”大厅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欧德眼神一凝,迫切地想问“大家怎么都这个反应”,然而他不能。 好在红发女神闲不住地小声嘀咕:“谁乐意冒这个头?不赞成诺登斯计划的神,诺登斯根本就不信任,生怕放出去这帮家伙就千方百计地钻漏洞把欧德杀了。赞成的神又大多养尊处优,谁会乐意做这种小事的跑腿?剩下的就只有那些新生的小神……让祂们去完成这种任务,是不是又有点太不要命了?” 不要命?欧德微顿,心想为什么去销毁几块石碑会被说的这么危险?是石碑本身有问题,还是有更危险的存在守在石碑边? 他思量了片刻,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仍然一片死寂的大厅,正想自告奋勇,一旁的红发女神一把压住他的手臂:“能不能别再触诺登斯的霉头?之前你把秩序佳酿交给那个欧德,搞得阿撒托斯差点直接苏醒,还不够气祂?现在再冒头,小心诺登斯真把你杀了!祂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神祇。” “……”欧德还指望能用睡神的马甲多做点事,只能暂时偃旗息鼓。僵持到最后,是个倒霉的梦境新神被捅出来顶包,这场会议才潦草结束。 他甫一回归祖宅,就见换好了衣服的浮士德大模大样地坐在他床上,相当悠闲地看着电影。感受到他的死亡凝视,到哪儿都很有主人翁意识的浮士德才无辜回视:“怎么?上司来你家想看个电视都不行?” “……正常上司都不会直接往员工的床上躺,”欧德一把将浮士德拽下来,多少有点护巢地拍了拍被浮士德坐塌的被褥,“诺登斯安排了一个梦境新神去冻土寻找一些远古石碑销毁,说是不能让我或者人类看见——” 欧德直起身,看向浮士德:“我更倾向于,那些石碑不是不能被人类看见,而是不能被人类看见,再告诉我。” “你猜怎么着?就这帮神祇的对话来看,祂们居然指望我最后能替他们对付阿撒托斯……我的直觉没错,那些石碑上一定记录着跟我身世有关的内容,一旦我能弄清楚,就能翻转局面!诺登斯一定在防备这样的可能,才特意派人去销毁它们。” 浮士德回答得很勉强:“好……吧,哪片冻土?” 欧德同样无辜地回视他:“我怎么知道?但祂们的确有提到过,那些石碑——或者石碑边可能盘踞着对于梦境新神来说都相当危险的存在。” 浮士德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像这样的地方,肯定会有异常事件的反馈,对吗?也许我们可以从来自冻土的异常事件汇报上下——” “手”字还没说出口,欧德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响。 已经在“手机响”、“没好事”之间建立起坚实联系的两位特工同时虎躯一震,欧德摸出手机看了眼:“卡文迪许?” 怎么会现在打过来,难道是来询问他有没有赶上集会的?还是之前没接他电话,故意等着他从群会回来才回电话? 欧德总感觉哪种都不像是卡文迪许会做的事。 第119章 前者太上赶着了,卡文迪许身上有股滋生于冷漠的矜持;后者同样不是卡文迪许的性格,即使想卖关子,这家伙也会表现得很自然地插科打诨,或者直言拒绝。故意不接电话?卡文迪许不会做这种事。 奇怪……欧德心里犯着嘀咕,接通电话:“有事说事?” “日安啊,‘小王子’……”一道沙哑的嗓音阴恻恻低笑着,从手机中传出,“你——” “等等等等,”欧德脸都皱了起来,“什么小王子?你是谁?这不是卡文迪许的手机吗?” 对面的人哼笑了一声:“这当然是卡文迪许的手机……难道你猜不出为什么它会落进我手里?拜托!这个问题又不难想。” 欧德:“呃……” 不难想……吗?他现在就满脑子雾水! “哦拜托!我是绑匪,明白了?!”对面的人简直在用语气翻白眼,“你亲爱的公爵大人,现在正在我们手上‘做客’,如果你想让他安全地回到你身边,最好答应我们的条件。” 欧德:“……” 欧德:“呃……我很抱歉,但你刚刚说你是什么?你把卡文迪许怎么了?” 好难理解的英文!一群人类绑匪把犹格索托斯绑了,拿全知全能之神跟他谈条件?? 对面的人刚想回答,欧德已经没忍住笑出声了:“那我真得恭喜你们能成功了——顺带一提,为什么叫我‘小王子’?卡文迪许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绑匪气得大吼:“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嗯?听好了!如果你不释放我们的同伴,那就等着在一小时后签收公爵大人尊贵的手指吧!” “哇哦。”欧德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我是说,哇哦。你想把卡文迪许的手指切下来威胁我?好啊,别客气。最好多切一点,为什么只切一个手指?手臂、腿、心脏……如果你们愿意替我把生肉油炸或者用其他办法烹饪一下再送来,我会非常感激。”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你们一小时后的送餐上门,拜~” 欧德挂电话的时候都还在笑,转过脸才对着满脸难以言喻表情的浮士德正色道:“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如果梦境新神赶在我们前面成功销毁石碑——” “等一下,”浮士德一手捂头,另一手抬起,“有绑匪绑了公爵先生,你就只是让绑匪把他片好了烧熟了送给你??” 被掐断的电话另一端,深海别邸的漏网之鱼们也被震惊住了,半晌带头的人才红着眼睛咬牙:“我就知道那帮特工不会有任何人性,爱人?不过就是随时可丢的床伴而已。” “锵……” 余孽首领拔出腰间的匕首,大步走到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公爵身边,一把揪起对方的银发:“你对我们没有用处了,公爵大人。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对同为贵族、父辈还和我们的父辈有过交情的同类人下手,但谁叫你找了个特工当小情人,你的小情人还抛弃了你呢?去见死神的时候,要恨就恨你那个‘小王子’冷酷无情吧!” 银亮的反光掠过卡文迪许的眼皮,他终于睁开双眼:“杀我就能救回你们的家人了?不如这样,我告诉你们复仇的办法,你们行动时带上我。” “……?”抵在卡文迪许咽喉的匕首顿住了,余孽首领只犹豫了一瞬便恶狠狠道,“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能帮我们什么忙?!” “那就要看你们有多大的决心了。”卡文迪许面对奈亚拉托提普时都没这么耐心,他简直称得上循循善诱了,“你们畏惧末日吗?如果不,并且愿意为了救人或复仇将整个世界拉下来为你们垫背,我可以告诉你们召唤乌波萨斯拉[注]的仪式……这样级别的外神降临现世,gorcc会倾巢出动。你们可以趁机救回自己的家人,但也要面对末日的威胁……除非,你们知道如何在召请乌波萨斯拉后在将祂送走。” “……”余孽首领攥着刀的手不自觉地放下了寸许,“你知道怎么做?父亲的确说过卡文迪许家族的藏书是最完整的……” “我当然可以。”卡文迪许哪怕被绑也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优雅,“唯一的问题是,你们敢吗?” “我们有什么不敢的?!现在被抓住,也不过都是死罢了!但你,”余孽首领怀疑地说,“你为什么帮我们?” 卡文迪许耸耸肩:“你们听到了,我的爱人抛弃了我。如果没有他,这世界存在与否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至少死亡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所以——考虑得怎么样了?” 仅存的漏网之鱼们聚在了一起,低声商讨,偶尔冒出几段激愤的争论。 最终,余孽首领看向卡文迪许,手中仍警惕地攥着匕首:“我们要怎么做?” 卡文迪许微笑了一下:“准备足够保暖的衣服和设备,我们需要深入南极冻土。” 与此同时,gorcc据点内。 用“诈骗电话”糊弄过关,跟着浮士德一道回据点查阅卷宗的欧德翻阅到一半,迟疑地停下,钢笔在思索中敲了几下桌面。 “怎么?”浮士德头也不抬地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欧德皱起眉。 卡文迪许不是那种闲着没事干,会故意配合绑匪行动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想玩过家家了? “欧德,看这个。”浮士德将面前的一沓卷宗拍到欧德眼前,“异常死亡报告,从南极据点发来的。” “说不断有探险者上报,在某个冰瀑区上游存在一条黑色的、没有积雪的裂隙,先后有将近十来具尸体出现在裂隙上方。” “尸体的死状呈现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一部分尸体是死于低温,这无可厚非,但一部分尸体,却呈现出像在沙漠里干热而死的状态。” “干热?”欧德奇怪地拿起卷宗翻了几页,停留在现场采证的照片上,“是真的……采证人员还在尸体上发现了沙砾?检测结果是……来自撒哈拉沙漠?” “我不喜欢这个结论。”浮士德丢开打火机,“撒哈拉?沙子?干热而死?尸体却出现在南极?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我只能想起一个名字。” 浮士德没说出口,但欧德已经知道他想说的是谁:“奈亚拉托提普?” 浮士德摊了下手:“也可能是其他怪物,不过你说‘能让梦境新神感到恐惧’嘛……怪物就不太可能了,至少也得是旧日支配者。再加上远古石碑……我觉得也有可能我们要对付的是乌波萨斯拉。” “你是说,那个地球一切生命的始源?”欧德确认道,“课本上说祂是地球上所有自然生物的始祖。” 浮士德递给欧德一个“我很遗憾,但就是祂”的眼神:“祂和克苏鲁、哈斯塔这些小打小闹的旧日支配者可不一样,祂是个真正的外神。这让我忍不住想,未来我们还要对付什么,奈亚?莎布?犹格?——哦!梦境诸神已经给你订了个阿撒托斯的终极目标了啊,那当我什么都没说。” 欧德:“……一点都不好笑。关于乌波萨斯拉,我们知道些什么?” “路上说吧,我已经联系好南极据点,他们会给我们备好必需品。” 浮士德拎起放在椅背上的西装,带着欧德往档案馆外走:“我知道文化课上教官肯定跟你们说过,‘乌波萨斯拉看起来就像一滩不断蠕动的恶心软泥,所有生命自烂泥中涌现,最终又都会回归到乌波萨斯拉中。’” “……没有这么口语化,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欧德尝试回拨卡文迪许,没成功,“我记得我经常把祂和阿布霍斯搞混。毕竟按照课本的描述,阿布霍斯差不多也是‘浅灰色的膨胀团块,不断产出畸形的阿布霍斯之子,又不断将它们重新吞噬’。” “单看尸体状态就好分辨多了,被阿布霍斯影响的生命会呈现出被腐化的状态,乌波萨斯拉会将生命同化为和祂一样的……蠕动……烂泥……”浮士德越说越慢。 两人一起陷入某种沉默中,一直到站进传送阵,来到南极据点。进入为他们安排的临时宿舍换上御寒衣服后,浮士德才猛搓着手跺着脚说:“拜托别告诉我昆扬人曾经割了点乌波萨斯拉的组织做创生……实验……该死!为什么越说越觉得正对路子?!乌波萨斯拉!创造一切自然生命的始源!昆扬人!创生实验!” 浮士德警惕地往远离欧德的方向挪了挪:“你不会吃多了怪物突然变成一瘫烂泥然后把我吞掉吧?” “……”欧德抹了把脸,“您不觉得自从打破誓约后,您爱开玩笑多了吗?” 第120章 “怎么了?没有法律规定在生命的尽头不准开玩笑吧。”浮士德拍了下欧德的胸口,“来吧,据点已经给我们安排好了向导。我们去尸体发现的地点快速勘探一下就回来休息,明天向导可就得去别的地方出任务了。” 欧德最后拨打了一次卡文迪许的电话,没打通,放弃地将手机揣进口袋里:“希望我们能顺利回来,不是调查到一半被突然蹦出来的神祇掳走。” “哈!”浮士德没心没肺地放肆一笑,一出门踏进南极的极夜,就吃了满嘴的风和雪渣,“咳……呸!呸!想赌我们——我其实是说你,会遇到的神祇是谁吗?乌波萨斯拉?还是奈亚拉托提普?” 与此同时,亚马逊雨林中。 数只巨大的黑山羊幼仔像臃肿的肉块一样纠缠在一起,一名侍奉神祇的大德鲁伊低着头行过畸形扭曲的黑山羊幼仔,在一道斜倚在树桩与藤蔓编织成的王座上的身影前止步: “赞美您的丰饶,伟大的母神。您想让我们寻找的那个孩子我们已经找到了,此时他就在南极。需要我们为您将他带来吗?” ----------------------- 作者有话说:[求你了]盛宴开席 [注]:取自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的《乌波·萨斯拉》 第57章 污染对他的侵蚀真是够深…… 7月中旬, 南极正处于极夜。 负责为他们带路的是位苏联姑娘,穿得比欧德他们少,手比他们稳, 举着魔法提灯一点不带哆嗦地行走在雪暴中:“跟紧了!这冰瀑区常年被暴风雪和‘乳白天空’现象笼罩,我可不想你们一脚踏进悬崖没了。” “我们能看见悬崖,怎么可能——”欧德话说到一半, 雪暴骤然扑面。他抬手遮脸,另一手手腕被浮士德抓着继续向前,等风暴不那么令人窒息时再放下手, 欧德透过护目镜只见一片空白。 天和地都消弭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踩在雪地上,但低头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上坡还是下坡, 他们仿佛陷入了一罐牛奶里, 上下左右都是一样的白。 好在穿着一身红的苏联姑娘还是能看见的,她这会儿正转头调侃他:“看见没?‘乳白天空’现象。还觉得自己能‘看见’悬崖吗?” 浮士德探了一下头:“嘿!我觉得我们好像找到那条裂隙了。” · 众人口中的“裂隙”, 其实是一条巨大的垂直沟壑。 欧德目测了一下,至少纵深数百米以上, 不知因为什么, 沟壑口是没有任何积雪覆盖的,某种质地奇特的黑色岩石裸露在外, 欧德快被冻僵的鼻子隐约能闻到一股硫磺的气息。 “等等。”浮士德在他想跟着娜塔莎下沟壑时拦了他一下,费劲地活动即使套在厚实的保温手套中也依旧僵劲的手指, 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东西。 “……戒指?”欧德满头雾水地看向浮士德。 浮士德弹出戒指中隐藏的细针:“伊娃让我带给你的。正常情况下这东西里装的都是毒液,但这一枚里面装的是从你的血里提取出的灰雾。伊娃做了改进, 说是戒指中的空间直接连着实验室里的萃取瓶,有了它你就不用再费劲灌目标喝灰雾了。” “……”欧德接过戒指看了数秒,忍不住发自肺腑地询问, “那为什么不做成子弹呢??我怎么感觉你们好像忘了我的工作场地不只局限于床上?” “……啊。”浮士德后知后觉,但眨眼就在欧德的死亡凝视中收敛装傻的神情,嘿笑着拍拍欧德的肩膀,“换过弹了换过弹了,开个玩笑嘛。” 两人先后下了裂隙,在第一处遇到的平台看见蹲在地上不知在检查什么的娜塔莎。 苏联同伴冲他们招了招手,指着地上的痕迹压低声音:“有一拨人刚经过这里,看脚印!还是湿漉的。少说有……十三个人吧,看着不像探险队,看见那个炼金术阵了吗?我觉得这帮人应该是一群魔法师之类的。” “不止。”浮士德蹲着看了几眼鞋印的纹路,“看这个标识,还有这些……都是贵到够买下整个据点站的定制鞋啊,甚至还都产自英国。我们恐怕是摸上那群深海别邸的漏网之鱼的尾巴了——嗯?这个花纹……” “?”欧德对鞋底实在是没什么研究,只能蹲到浮士德旁边凑数。 浮士德神情很微妙地转过头看他:“不觉得熟悉?这是皇室特供的工艺。我记得我们动身前,你接到过一通电话吧,拿公爵威胁你放人什么的,我以为你很肯定那是诈骗?” “……”欧德现在还是很肯定那是诈骗,但他说的诈骗是指卡文迪许单方面诈骗绑匪,“你觉得是深海别邸的余孽绑架了卡文迪许,想利用卡文迪许救回同伴?那他们跑来南极做什么?” 这问题其实应该是“卡文迪许带这么多逃犯来南极做什么”,难道对方也想在他寻找石碑这件事上插一脚?那卡文迪许的立场是想帮他,还是想阻拦他? 太多问题无从解答,他们只能拔.出武器,保持警惕接着向下降落。连续经过数层平台,他们甚至看到了一些远古建筑的遗骸,显然不属于人类工艺。 继续向下时,欧德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些动静,立即冲着同伴们打了个“目标出现”的手势。 三人放轻了动作,无声无息地借着巨型建筑的残骸降落至下层平台区。借着遮掩潜伏到逃犯们附近时,这帮家伙还在做着各自的工作——但并不是有条不紊的,而是慌乱的,好像在行动过程中,有什么事打乱了他们原定的计划: “别催我了!这地方上哪能找到柴火?如果你真的很想要烤火,不如我们换换任务,你捡柴我准备仪式!” “你们确定我们要继续这么做吗?如果这就是一个骗局呢?我们也许会白白死在——” “闭嘴!做你们该做的事!至少我们在这儿努力过,而不是什么都没做地被gorcc拖走枪毙!” “等等!有人!” 敌方一声厉喝,潜伏中的三人当即跳起。 浮士德抬掌拍上身边的断墙,刚绘制完成的炼金术阵当即挥出数条金鞭,狠狠鞭挞向试图冲来近战的敌人。 苏联同事爆喝一声直接冲进人群,全凭强悍的肉.体力量直接攥住两个敌人的衣襟用力一对撞! “卡文迪许呢?”欧德赶在敌人拍上炼金术阵前,利索地一脚将人踢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尚未摔落,欧德就一把扣住对方的咽喉,“被你绑架的人呢?” 余孽首领低低地笑起来,从疏于打理的碎发下瞪来的眼中充斥着恶意和仇恨:“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小情人呢,结果还是有感情的啊?那可太好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亲爱的公爵大人,世代都是深海别邸的成员。” 首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欧德,面带癫狂,然而等了数秒,他都没能如愿从欧德的脸上看到诸如被背叛的震惊、受伤、愤怒之类的情绪:“……你知道?你早就知道!哈!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身为gorcc的成员,居然包庇一个邪.教成员!你的同伴们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浮士德一脚踩上最后一个呻.吟着倒下的逃犯,神情不怎么善地审视向欧德,“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清楚这个隐瞒的行为会颠覆迄今为止我对你的所有判断,对吧?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欧德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在这种时候被挑破,只能一枪托先砸昏试图趁乱逃跑的首领,转过头,“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但未必合理。你看……也许卡文迪许的身世比这个家伙说得还要离谱得多。” 浮士德哼笑了一声,抓着枪环臂抱胸,看欧德的眼神带着一种老父亲突遭儿子背刺般的失望和怒火:“能有多离谱?让我开开眼界。” 欧德舔了下唇:“呃。他其实是……犹格索托斯。” 浮士德:“……” 还在捆人的苏联妹子:“?” 地上还在挣扎的敌人们:“……?” 上一秒还噪杂着的平台,这一秒像时间凝固了一样安静。 片刻后,浮士德重复:“犹格索托斯。……哪个犹格索托斯?” 欧德看着他耸耸肩:“这世上有很多个犹格索托斯吗?” “这不——嗷!”地上的逃犯还没叫完就被浮士德很踹了一脚,物理静音。 浮士德深呼吸了几口气,竭力捋清思绪,找到该问的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从没告诉我?” “告诉你能做什么呢?”欧德直白地说,“你也不可能帮我杀死祂,我和祂那会儿还在玩‘我知道你是谁但我装作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是谁’的‘小游戏’,你的反应也许会打破脆弱的平衡,然后祂会做出什么?我不知道。我那时候一点都不了解祂。” 第121章 “而且,换个角度来说,幸亏我当时没有暴露祂的身份,不然你的誓言怎么办?难道你真要在那时候就跟犹格索托斯碰个头破血流吗?” 这倒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只能说当时欧德的谨慎,恰好避开了一处隐藏的地雷。 浮士德嘴张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言辞,最终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那你们是怎么滚在一起的??” “说实话?我还没弄明白这个问题。”欧德陷入短暂的思考,“我和祂会绑在一起纯属意外,应该是最后一次轮回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回事跟祂结下了婚契——” “婚、婚契?!”浮士德的呼吸都开始颤抖了,但这都算好的,他脚底下的逃犯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他也只是没忍住抬手按了一下胸口,“你这政治成分有点复杂啊朋友??” “又不是我愿意的!”欧德抬高声音,“我只是在重伤的时候吃了一张大衮的婚契、吃了一张犹格索托斯的召唤契约,谁能想到这两个东西混在一起吃就会结成犹格索托斯的婚契?!我打赌犹格索托斯都没想到!祂在捕梦小镇一直想杀我,你难道我觉得我在捕梦小镇里日子就过得很舒坦吗?!你觉得我很乐意跟随便哪个初见面的外神上床吗?!你告诉我!哪一次我亲吻一个人——神——不管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是为了我自己?!” “…………”欧德的话太诛心,一时间浮士德也开不出什么玩笑了,“我只是说,这很不常见,我就是有点……好吧,是很震惊。过去先不谈,今天这件事呢?犹格索托斯假装被一群菜鸡绑架,图得是什么?测验你跟祂之间的感情?测验你会不会去救祂?” 浮士德碾了碾脚下自从听说自己绑票的其实是犹格索托斯后,就一直在瑟瑟发抖的绑匪:“你说说祂跟你们在一起时都干了什么?你们跑来南极做什么?别想着守口如瓶了,祂人都不在了!明显是抛下了你们——” “祂……祂带我们来这里,教给我们如何召唤乌波萨斯拉……”眼泪从年轻贵族的脸上滚滚而下,欧德发觉这人就是之前在卡文迪许宅挑衅过他的那一个,“祂说……祂知道怎么送走乌波萨斯拉,在我们报完仇后,但祂走了!可仪式已经做完了——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年轻贵族口中涌出,浮士德抬枪向后退了一步,就见此人疯狂抽搐起来,手指直往自己的嗓子眼里抠,仿佛想从身体里掏出什么令他痛苦难忍的东西。 下一刻,在场的剩余数名逃犯都纷纷爆发出非人的尖叫,第一名产生反应的年轻贵族皮肤上已经浮现出某种绿色的霉菌,皮肤像泡进浓硫酸中的白蜡一般融化开:“不、不!救我!!” 欧德几乎下意识地向年轻贵族伸手,比起仇恨,救人的本能先一步在紧急状态下浮出脑海。 然而浮士德冲过来从背后一把勒住了他:“别当你的圣母玛利亚了!!他们召唤的不是乌波萨斯拉,看他们的模样!犹格索托斯教给他们的是阿布霍斯的召唤仪式!” 阿布霍斯,不净者之源,邪魔之祖,所有扭曲畸形与污秽不洁之物的终极源头……欧德依稀记得课上教官说过,这位外神从没在人间露过面,因此缺乏应对经验,只有那些曾与天外神明交流过的古代魔法师曾在古籍中记录,说这位外神的终极目标是腐化一切,让所有存在都淹没于不洁与污秽的腐蚀中。 必须阻止召唤仪式。这是第一个蹦进欧德脑海的想法,紧跟着他意识到召唤仪式已经结束,阿布霍斯的降临已成定局。 那他们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是他们能做的? 欧德抬手抓住浮士德的手臂,将手臂拉开。然而浮士德又死死勒了回来:“不。你不能去。这不是克苏鲁、哈斯塔,阿布霍斯是外神!你连对付睡神都困难,怎么对付阿布霍斯?我们撤退,娜塔莎!让分据点的人来封锁这片——” “不。”欧德没让步,“你又在过度保护了,浮士德。因为我刚才那段话?” “现在可不是交流内心的好时候,”浮士德咬牙切齿,“我是领队,我负责评估风险。我的评估结果是让你去纯属白白送死,你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士兵!” 不远处,苏联同事忽然叫了一声:“该死!太迟了!” “轰……” 冰层轰塌。 浮士德当即发动传送,拽上苏联同事打算一起撤离。然而欧德却在最后一刻抬脚踩上浮士德的小腹: “告诉伊娃,我需要弹药。更多的弹药。” 传送阵的金光亮起了,包裹住三人。欧德足尖用力,借着反作用力脱离金光,向后坠去。 浮士德的一条手臂探伸出来,试图抓住坠落的欧德,然而金光一闪,分隔的空间眨眼切断了他这条手臂,鲜血与断肢一道坠入深不见底的裂隙。 “我***!”浮士德甫一落地,就一拳砸上会议室的桌面,断臂的疼痛都压不住冲上脑的怒火,“说了不要一个人往前冲!到底为什么非得一股子犟劲儿就得一个人往前冲?!谁**才是保护欲过盛的那一个?!我吗?!” 呼啸的寒风中,欧德重重摔砸上雪地。 他很快坐起,其实没多少恐惧可言,毕竟死亡对他而言没有威胁,痛苦他又不在乎。只有人命,他不愿,也没法再多背负哪怕一条了。 “……”粗重的呼吸声闷在面罩中,欧德端着枪起身,回首时看见某种灰色的泥状物质正如书中所说那样,正从黑岩的缝隙中爬出,任何被它触碰过的地方都呈现出不同的腐蚀状态。 然而在暴风雪中,还有第二道身影伫立在黑岩边。 卡文迪许难得穿了一身风衣,雾蓝色的双眸隔着风雪看向前方,仿佛正在脚边蔓延的东西对他而言毫无存在感:“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话?” “什么?”欧德皱眉回视,“关于虚情假意那些?我以为这是我们的共识。” 卡文迪许微顿了一下:“我问的是在你眼中,我和你吻过的其他神祇没有区别吗?” “……”欧德不禁低头看了看地面,“你觉得现在是谈论感情问题的好时机?哦!我忘了,这位本来就是你费尽心机想召出来的。也许在外神的观念里,这算是个浪漫场面呢?” “不算吗?”时间忽然凝滞,连带着阿布霍斯一起。 卡文迪许没有随意靠近,因为没有欧德的指引,他根本找不到方向。这已经逐渐不再是一种互相等待、纵容的情趣,而是叫人烦躁、又怎么都撤不掉的碍事物了,卡文迪许的眉宇皱起来: “是你说感到饥饿,所以我替你觅食。——别跟我说这么做‘很扭曲’、‘人类不会这么做’,正常人类也不会向你这样抱着情人要求啃情人一口。所以你在对我冷脸什么?——哦,我也忘了。你一向是想对我冷脸就对我冷脸的,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他曾经以为这是某种将他与其他神祇区分开的表现,但如果这样的表现也是欧德的“因时制宜”呢?他理智上认为这个推测合理,但感性上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感性。他居然在想感性?污染对他的侵蚀真是够深了。 ----------------------- 作者有话说:阿布霍斯:哈罗???? 第58章 我可是为了这一天给嫂子…… “……”欧德站在凝固的风雪中看着卡文迪许, “你知道有些事扯得太清楚就没意思了,对吧?” “为什么没意思?”卡文迪许没有松口,紧跟着追问, “我倒是很想知道,在这一轮婚契结成后,除了那晚上我炸车阻止你参加酒会, 我真的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吗?欧德?我有哪点做的不够好吗?” “你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死,我告诉你杰克就藏在船舱里,即使那意味着我得亲口告诉你你有反向污染的能力。而那能力能用来杀死我。我犹豫了吗?我隐瞒了吗?” “你发了疯一样一心求死、自虐成瘾, 我阻拦你我做错了吗?我不希望你在知道真相后跑到浮士德面前一枪崩了自己,我做错了吗?!我的所有隐瞒是为了我自己吗?!” “别拿那天晚上我喂你克苏鲁说事,你知道我做的是正确的事。没过几天你就面对哈斯塔去了, 没有克苏鲁的尸体, 你能从那座歌剧院里、从睡神和哈斯塔的夹击下那么轻易地出来?!如果你不需要那份力量,那告诉我, 为什么在你得知旧神的真面目后,又找我来要哈斯塔的尸体?” “你需要它们!即使你不承认!我能怎么做?明知道一个人快要饿死了, 但尊重他的意愿, 就这么眼睁睁看他饿死??我很抱歉,我的逻辑不这么想。” “也别说我用人牺牲召唤阿布霍斯有多残忍, 你自己在剧院里也利用邪.教徒杀死了哈斯塔,我们在这件事上谁都不比谁清白。” 第122章 静止的时间中, 卡文迪许的声音落下后,整个世界就只剩死寂。 半晌, 欧德眨眨眼睛:“哇哦。你真积攒了不少怨气,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当然,很多!”卡文迪许已经感觉到欧德的态度并不像是被说服的样子, 但他确实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大量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平时并没有多少存在感,这种时候却不停地往上翻,让他止不住说出更多除了宣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话,“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力量不均等,它客观上没法消除——至少没法那么快消除,难道我在这过程中没有给出我所能理解的所有尊重吗?” “我可以囚禁你!在捕梦小镇的时候!在你对自己的能力一知半解的时候!但我这么做了吗?” “我可以把你当做温室里的玫瑰,替你扫清面前的一切障碍,把你遇到的所有敌人处理好送到你面前,但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卡文迪许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我已经——尽我所能,尽我所能理解地做到我能做到的一切,不管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该做还是不该做的。” “你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征服敌人?行!即使每次我都得看着你好不容易养得滋滋润润地出去,又破破烂烂地回来,我想缝补还**得偷着摸着,最后还是被记恨!” “你的工作要求你在不同的目标之间辗转,没有时间留给私人事务,可以!你不来找我,我去找你!” 卡文迪许急促地呼吸了几秒,咬着牙低语:“我真想知道……是不是我所做的一切,你真的毫无察觉?” “你可以说我对不起自己的族群,违背了自己的本能,但我真的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吗?” “这不是我第一次问你这个问题,但——你不觉得你对我的态度真有点不公平吗?只有人类的感受是感受,人类的付出是付出,我的就不是?我所做的一切——就什么都不是?就因为我是外神,就因为我不懂情感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活该得到这样的对待?” “……”欧德张了张嘴,想要像之前一样将这段对话继续拖延过去,但最终他还是低声道,“也许就是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公平呢。我们这段关系,起始于扭曲,过程还是扭曲,你还希望能从这棵树上结出什么好果子吗?你看,就像现在,你站在阿布霍斯面前还能安安心心地谈感情,我能想的只有该如何活命。” 卡文迪许觉得他们像是在一个死胡同里打转:“我可以帮你!我来就是为了帮你钳制住阿布霍斯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杵在这里?唯一的问题是——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帮你。” 欧德耸耸肩:“我不能。不管你怎么说,我怎么想,我们之间必然会有一战。如果我连面对阿布霍斯都只能接受你的帮助,等我们打起来的时候,我要怎么做?干脆举手投降吗?” “……”雪粒沾在卡文迪许霜白的睫毛上,让人产生一种他像寒风中的大理石雕一样坚硬但脆弱的错觉,“这就是你会在那些未来中选择那个苏联人的原因?因为你们在一起时均等,不需要担忧谁生谁死,可以为了活命一起战斗?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不够的,对吗?” 卡文迪许居然笑了一下,是那种觉得自己很荒诞的笑:“所以我的确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炸了车,阻止了你去见他,我斩断了你和正常人类在一起的未来。” 欧德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跟那个苏联小哥没关系——你怎么还记挂着他??我早就说过,我们不合适硬扭在一起,我说了无数次‘我们之间至少有一个会被另一个杀死’!但你觉得这是一件浪漫的事,我还能说什么?反正我是没法从这件事上感觉到任何童话或者浪漫的。我有责任要担,你明白吗?我不能死!否则我怎么面对那些把赌注压在我身上的人?” “我也没说过最终一定得是你死啊?”卡文迪许想要上前,然而没有指引,他踏出的步伐只能又烦躁地落回原处,“这个问题就不能等到那一天再说吗?我的意思是——即使我们得有这么一场战斗,也不用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啊?” “……??”欧德很难理解外神对感情的处理方式,“你在说什——” “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明白了吗?”卡文迪许低喝打断,“我不想把本来就不多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矛盾上,在最后的这点时间里还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 “……”欧德打好的腹稿都被这一句擦除了,半晌,他舔了下嘴唇,“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卡文迪许的侧颊紧绷了一瞬:“13天。阿撒托斯会在8月4日苏醒,今天是7月22日——不用查表了,相信我,你想象不到这半个月来我是怎么天天看着日历倒数时间的。” 死亡面前,神祇似乎也和普通人类没有多大区别,也会焦虑到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确认日期,仿佛多看一眼都有可能从日历中抠出额外的一天来。 而这一切,卡文迪许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欧德的良心短暂浮上来嘀咕了几句:难道不是吗?如果卡文迪许没有帮他的时间炼金术阵背书,如果卡文迪许没有在疗养院外炸车喂他克苏鲁,阿撒托斯怎么会有机会被他惊醒? 但在那么多条他所背负的生命面前,良心和感情一样微不足道。 欧德“咔哒”为枪上了膛:“很好。那我最好加快捕猎的速度了。介意把阿布霍斯放开吗,公爵先生?” 卡文迪许的神情渐渐冷了下去:“你是个胆小鬼,明白吗?也许你在别人的事情上一往无前,看起来无所畏惧,但在自己的事情上,你简直就像个一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把头塞进被窝里的小鬼。” 欧德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也可以早点放弃,去寻下一春啊。世上有那么多片森林,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因为、我已经做了、我的选择。” 时间重新流动起来,卷席的、白茫茫的雪风中,卡文迪许的风衣衣摆猎猎作响。他一字一顿地说:“而和这个胆小鬼不同,我从不逃避,也不知道什么叫放弃。” 欧德咂了下嘴:“你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对吧?” “那就让强扭的瓜告诉我,为什么他能对任何神祇毫无负担地说出任何甜言蜜语,只要能达成目的。现在他却在这儿想跟我撕破脸皮?” 卡文迪许伸出手,示意向地面的灰色泥潮:“准备好了?” “你说呢。”欧德的手指压上重机枪的扳机。下一瞬,卡文迪许的身影消失,泥流倏至! “呯呯呯……”子弹脱膛而出。 欧德在短短数秒内清空了弹匣,趁着泥潮因注入体内的灰雾疯狂扭动时向后一滚,撤出泥潮范围。改换成手持榴弹时,耳麦中传出浮士德的声音:【叫车!!用迫击炮!!炸毁这些冰平台,让阿布霍斯掉下去!不管在这裂隙里杀人的怪物是什么,绝对不可能放任阿布霍斯侵入自己的巢穴,让他们狗咬狗去!】 欧德扛起榴弹:“好主意,但如果石碑就在这裂隙下呢?我不能让祂们的打斗摧毁石碑,那可能是我们胜利的关——!” “轰……” 大片冰层因腐蚀而皲裂,原本雪白的地面覆盖上一层沾着粘液的铜锈绿,仿佛大地正在阿布霍斯的侵蚀下干瘪腐朽。 “……键。”欧德坚持把最后一个字说完,转头就召唤了阿斯顿马丁,哧溜滑坐进去,一脚踩下油门时,铺陈开的腐蚀污染只差毫分就亲上阿斯顿马丁的尾翼,“浮士德!浮士德!帮我远程操控迫击炮!别瞄准冰层,对准阿布霍斯!!” 咆哮的声浪眨眼追逐在银亮的跑车后,撕裂将天地混为一体的雪风暴。 受乳白天空气象的影响,欧德人在雪地上根本没法凭肉眼分清前后左右,但打开车前灯,受到新增光线的干扰,被前灯照亮的区域就变得崎岖分明。 欧德将油门踩到死,冰雪像石子一样敲得车窗不断震响:“快!快!” 【我**已经够快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会儿正在雪层上行驶?!一点错误的反作用力,你就等着被甩成滚筒洗衣机转着出去吧!】浮士德的咆哮听得出暴跳如雷,【我的方案是最安全的!即使这些弹药能同化阿布霍斯,下一步呢??拽人形化的阿布霍斯进梦境?上一回你打睡神还差点被捅死呢!即使这一次你拥有睡神做傀儡,但谁知道祂嚷嚷的‘我是梦境的主宰’掺了多少水分?!你在赌命明白吗!】 欧德浑身的力气都用来控制方向盘了:“幸运的是,我赌得起。” 第123章 “嗡……” 车后方骤然传来一声古怪的嗡鸣声,像是什么庞大的东西骤然从空气中被抽走,导致周围气流迅速涌入补位而发出的闷响。 浮士德在耳麦中说:【祂转化了。】 “吱——”急停的阿斯顿马丁发出尖锐的刹车声,下一刻就因失去动力,从积雪表面陷入积雪中。 欧德从上翻的车门中跳出,踩着车后已经干硬得像覆盖着铜锈的焦木一样的雪地,走向后方那道正挣扎着试图摆脱新躯壳的束缚,回到原始形态的身影。 “ahnah……”阿布霍斯发出嘶哑的声音,躯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上腐绿,竟是将欧德的反向污染又倒推了回去。 【……操。】 浮士德“轰”地一声再次开炮,浅灰色的炮弹擦过欧德的脸颊,狠狠砸上阿布霍斯重新泥化的左臂:【我还是建议把这玩意儿丢下去斗蛐蛐——】 黑红色的裂隙在雪风中撕裂开,欧德一把抓住阿布霍斯的衣领,将人拖着走向敞开的梦境:“是啊,我可以把阿布霍斯丢下去斗蛐蛐。那阿撒托斯呢?我也可以把祂丢进哪儿,跟哪只蛐蛐斗吗?” 尸海发出咯噔噔的震颤,欧德将阿布霍斯丢进梦境,弥合裂隙。下一瞬,睡神高大的身躯就在细线的操纵下猎豹般跃到他身后,向着阿布霍斯张开双手:“遵从我的命令。告诉我,关于冻土下藏着的远古石碑,你知道多少?” “咯啦啦……”攥住阿布霍斯的骨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锈绿一次又一次重新覆盖上阿布霍斯的身躯。 “你怎么敢……”阿布霍斯的灰色卷发在烽火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种漂亮的光泽感,随着挣扎颤抖,“区区人类……” “怎么敢这样对待神祇?”欧德蹲下身,挑起阿布霍斯瘦削的下巴,看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从光泽亮丽的灰发下露出来,“我向你保证,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神明。现在告诉我,关于冻土下藏着的远古石碑,你知道什么?” “我不会告——”惨厉的尖啸骤然响起,在整片尸海上方回荡,所有尸骨都因兴奋而震颤起来。 “……”欧德自己都有些被惊到,忍不住回头瞥了眼身后的睡神傀儡嘟哝,“还真挺厉害的?这可是外神……虽然被卡文迪许搞得有点没牌面,但那可是犹格索托斯,谁能在祂面前有牌面?” 欧德摸了摸后颈,感觉自己可能真是误打误撞捡到了漏,站起身后操纵着睡神再次逼问: “说。” “我知道那石碑是阿撒托斯的梦境伊始坠落下的,乌波萨斯拉就在这沟壑下负责驻守它——不!不!停下!!” 阿布霍斯在挣扎中被无数骨手攥握着四肢,发出一声可怖的尖鸣后骤然撕裂,灰绿的腐蚀性血液迸溅而出,砸落在尸堆上,发出滋滋声响。 “……”欧德半晌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舔舐了一口掌心,“嗯,尝起来像蟹黄。” 许久未被滋润的胃袋因为难得的放纵而享受得几乎痉挛颤抖,考虑到当下的局面已经没给他留继续担心自己会不会吃多了变怪物的余地,欧德直接闭上眼一通胡吃海塞。 遇到实在心理性作呕时,他就拿些类似的食物疯狂催眠自己,直到最后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适地呻.吟着餍足,才缓缓睁眼,结束这场久违的进食。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浮士德在耳麦中谨慎地说,【伊娃不知道又把自己关在哪个秘密研究室里玩失踪,你小子最好别在她出来前出什么意外,我最多帮你填填弹,她那堆仪器我可一个都不懂怎么操作啊。】 欧德舒出一口气,只感觉身体里揣着一只暖炉,烘烤得他浑身津津地向外冒汗。他几下扯掉身上变得碍事的保暖衣服,只着西装活动了一下后一顿,再次转了转手臂:“?我怎么感觉西装好像有点紧?” 他反应很快地低下头,扯起衬衫下摆,就见小腹上原本只有单薄线条的腹肌变得轮廓清晰,精悍漂亮:“……哇哦。” 【……你这句哇哦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行动,我终于有能看的腹肌了。”欧德没忍住拍了两下自己的小腹,颇有种这肌肉长在自己身上,但自己和它一点不熟的诡异感,虽然以他现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和任务量早就该跟这些宝贝打招呼。 他放下衣摆:“我准备下沟壑了,浮士德。以及,呃……” 浮士德在他踏出梦境时疑惑了一声。 欧德连带着身上的马甲、衬衫也一并脱掉,塞进炼金空间里,深红的羽翼刷拉在雪地上张开,带起大片飞白。他振翼数下就飞回了黑岩裂隙前,向着里面毫不犹豫——甚至有些急迫地跃下时,接着将话讲完:“……卡文迪许刚刚来过一趟,他说8月4号阿撒托斯就会苏醒。” 【祂说什……】 浮士德的声音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 欧德没有收起羽翼,甚至再次挥动翅膀,强劲的风流被拍打出砰然巨响,推动他以更快的速度飞速接近乌波萨斯拉——接近石碑,接近他一直想追寻的真相。 他究竟是什么? 如果他的能力是反向污染,为什么他的父母会在同一天,突然发狂,这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还是藏着更多的秘辛? 他想知道真相。在跋涉过这么长的路后,他觉得自己值得获得一个真相,不论结果是好是坏—— “叮铃铃……”一阵细碎的小铃铛声倏然传入耳中。 欧德的心脏骤然一跳,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对,然而刚伸展羽翼想止住坠落的势头,一阵绝不该属于南极的热风烘然熏扑上面颊。 惯性掀起的风流将墓室内细小的尘灰扬起。 懒洋洋斜倚在法老王座上的奈亚拉托提普收回本想伸出去接美人的手,仰起头欣赏横展将近六米的华丽羽翼,惊叹了一声:“我几乎要怀疑嫂子你是故意勾引我了,不然怎么每次在我面前露面,都这么叫人……挪不开眼睛?” “你得知道我亲爱的兄长为了阻挡我们见面可是无所不为,我花了不少力气才越过囚牢和赞恩联络上,这让我感到非常的不高兴。很不高兴。想好怎么替兄长补偿我了吗,欧德?” “浮士德。”欧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字,“我不想在这时候跟这家伙纠缠,想点办法!” 【现在知道问我办法了,我能有什么办——等等,我有想法了,拖延祂!给我5分钟!不,3分钟!】 坐在沙石王座上的黑法老放下交叠的双腿,佩戴着琳琅宝石的手轻拍了一下膝头,左手指尖挑着一串金铃:“来坐,别客气。我可是为了这一天给嫂子准备了不少礼物……比如你耳朵里藏的那颗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为什么不替换成真正的黄金耳坠呢?” “滋啪!” 耳麦在耳道中骤然炸裂。 第59章 你做了什么……伊娃。…… 欧德闷哼一声坠降在地, 双翼低垂,鲜血顺着耳道流出,蜿蜒过线条凌厉的侧脸, 大片裸.露出的苍白皮肤点缀着血与翼的暗红,交织出如同死亡般的颓靡艳丽。 “你是怎么做到的?”奈亚拉托提普从王座上走下来了,走向用羽翼隐隐包裹着自己、显然在防备祂的嫂子——祂必须得承认, 人类的道德伦理为祂此时的行为添加了不少禁忌的乐趣,“每一次我那么想杀死你,但你总能表现出让我心软的样子……” 奈亚拉托提普半蹲半跪下身, 左手挑起欧德的下巴,愉悦到几乎亢奋地欣赏欧德脸上流露出厌恶的情绪:“对,对。就像这样……每一次你和我对峙, 露出的都是这种表情。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做只会让我更兴奋、更想驯服你吗?还是你知道……只是故意做出这样的情态勾引我呢?” “……”欧德脸上的厌恶更甚, 抬脚就踹向奈亚拉托提普的小腹,心想你还真猜对了。 奈亚拉托提普右手攥住欧德的足踝:“这算什么?小猫蹬腿?这可比之前那两次焚毁塑像要不痛不痒多了。我还记得我的神像被焚毁时的滋味儿呢……嫂子。” 祂是知道怎么故意恶心人的, 一边念着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能让自己愉悦的称呼, 一边抬高右手, 这姿势明显有某种隐晦的含义,以至于欧德向后倒了一下后手臂撑住地面, 耳根至脖颈就因愤怒和羞耻烫出微红。 “真漂亮。”奈亚拉托提普盛情地赞美,“你知道我从见你第一面开始, 就对你感兴趣了吗?两尊塑像,一尊你的, 一尊我的。要我说先后烧掉他们简直就像是某种原始的誓约仪式——” “你脑子里平时就想这些废料?”欧德终于忍无可忍——至少是表现得忍无可忍,张口讥讽,“有没有可能我烧那两尊塑像就是因为厌恶, 你还能在脑子里填补出个海誓山盟的故事吗?” 第124章 “为什么我不能?”奈亚拉托提普攥着欧德的小腿将人一把拖近,这姿势让欧德被抓着的腿几乎架在奈亚拉托斯肩上,整个人置身于黑法老化身投落的阴影下。祂声音轻缓地道:“我们之间本就有契约,你本就该是属于我的。” “我在你的人生里来得比犹格索托斯早,难道你就从没想过你的父母是怎么从捕梦小镇里逃出来的?没想过那么多年过去,为什么没有一个旧神发现有实验体逃了?你的童年能过的这么安生,是我的契约在庇护你,庇护你的家人……这一切,难道你不该予以回报吗?” “……”欧德张了张嘴,“契约?庇护?” “当然,”奈亚拉托提普的语气像个半夜爬上枕头,在人耳边妖言惑众的恶魔,“你看,整件事其实是这样子的——21年前,当你还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你的父亲毅然为爱抛弃他所敬拜的神祇,弃暗投我,所以我才仁慈地帮助了他们,将他们从捕梦小镇里救出来,又为你们一家三口施加了不被旧神发现的庇护。让我这么说吧——你童年里的每一寸阳光,每一个午后,都有我一份功劳在。” “……”停停,这话开始变得恶心了。欧德几乎没有演技,只有真感情地满脸作呕,“你会这么好心?” “哦,当然不会。”奈亚拉托提普坦诚地说,“万事都有代价,难道不对吗?我回应你父亲的召唤有两个原因,第一,你父亲原本敬拜的神明是森之黑山羊,我的血亲莎布尼古拉斯——哦,对的。你的父亲也曾是邪神的信徒,事实上绝大部分德鲁伊都祭拜着森之黑山羊。” “……”欧德迫使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未得到的情报上,而不是对着已知情报浪费时间,“第二呢?” “为什么你这么急?我还没自我剖析完第一点呢。”奈亚拉托提普显然谈兴正旺,一边说一边撩起欧德的裤腿,将手里那一串金铃系在欧德足踝上——欧德中途想抗拒,但和三柱神掰手腕,很明显不可能成功,“我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不管是从‘莎布的信徒跑来投奔奈亚’,还是从‘莎布从不回应回应召唤,以至于信徒跳槽’的角度来看。所以我很乐意伸出援助之手。” 欧德压着脾气听完:“所以代价是什么?” “是你啊,心急的小莴苣公主。”奈亚拉托提普故作甜腻地说,“你看过这个故事的吧?关于公主的父母拿未出生的孩子跟魔女做交易的故事。你父母和我的交易也差不多,只是我一直忙于其他事,没去取报酬。” 奈亚拉托提普压低身躯,贴近欧德,左手半握半掐住欧德的侧腰:“所以你明白了吗?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就是属于我的。只是我的兄长横插了一棍。” 祂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怨念:“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搞明白这回事——大衮的婚约是规则,我的契约是支撑规则运转的力量,犹格索托斯的召唤契约是允许。” “鬼知道这三个撞在一起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融合了,居然拼凑成了你和犹格的婚契!如果祂没有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捕梦小镇,没有祂的召唤契约在,大衮的婚契应当和我的契约融合成你跟我的婚契的!” 欧德:“……”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这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能和犹格索托斯婚姻……呃,至少婚姻双方没暴毙一个,靠的全是他经历过那场削片的手术。那手术一次只能针对一个外神,恰好他们针对的是犹格索托斯,恰好就是犹格索托斯撞上枪口。如果卡文迪许没来,还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奈亚手底下活到今天。 欧德相信这样的未来——或者说过去,他一定经历过,毕竟吞噬大衮婚契在这么多次周目中多半不是小概率事件,而只有最后一周目他才和犹格索托斯阴差阳错结成婚契,导致犹格索托斯回溯时间…… 好吧,这倒是能解释他们尝试那么多次,为什么一次比一次准备得更充分,他的结局却一次比一次惨,人一次比一次疯了。 很难说在那些周目中,奈亚拉托提普动了哪些手脚,就算是死也要给他留点“小礼物”。 欧德这样轻描淡写地想,事实上那些一轮又一轮积攒出的仇恨和愤怒就像苏醒的火山,顶得压抑着它们的理智摇摇欲坠。他难以不憎恨地仇视着眼前的——也许是真正的前夫,也许是他每一轮失败的罪魁祸首:“你——” 不。质问或嘲讽不过是情绪的宣泄,没有任何作用。8月4日近在咫尺,他没有时间放纵自己沉溺于任何私人情绪了:“——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捕梦小镇里发生了什么?” 应当不是。理智冷酷地将所有情绪锁回皲裂的火山下,欧德缜密地思考奈亚拉托提普话中的所有细节:如果奈亚拉托提普知道旧神的实验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会说“鬼知道这三个撞在一起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融合了”,祂会知道他有吞噬的能力。 奈亚拉托提普更加懊恼:“如果知道就好了!那群旧神一定也下了禁制,不然我当初怎么会进了屏障也一点没想到到处闲逛一下?甚至那之后的21年,我都没想起……好吧,我承认,我没去找你是因为我根本没想起有你的存在,直到今年旧事重提。” 这大概能算是另类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奈亚拉托提普自己也能想清楚出这点,因此愈发恼火。 祂一向不是会克制自己情绪的作风,此时一把扼住欧德的脖颈,迫使欧德仰起头承接祂粗暴的吻,逼近的距离使欧德的左腿更加压近胸膛:“赞恩,过来检查下我们亲爱的嫂子有没有携带其他不合时宜的特工小玩具。” “赞……唔!”欧德试图撇过脸去看从墓穴阴影中走出的人影,又被掐着下巴转回脸深吻,“杰克——” “的兄弟?”奈亚拉托提普微微起身,又侧过脸细细啃咬欧德的耳翼,“没错,是的。就是小杰克的哥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赞恩,对吗?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陪伴这对兄弟。” 奈亚拉托提普掐着欧德的腰,一把把人揽抱起来,带坐到王座上,方便赞恩搜身:“我勤劳播种,我理应收获。而现在就是我享受劳动果实的时候——我可以让赞恩替我做任何事。比如说什么呢?” 奈亚拉托提普抬眼看向沉默而立的赞恩:“命令他去炸毁伦敦的分据点,怎么样?” “也许是从小到大只顾着照顾自己星途大展的弟弟,没人注意过——甚至赞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邪术上的天赋有多高。或许现在是时候给大家一个惊喜了……” “或者,”奈亚拉托提普向后微微仰头,看着被金链捆束住四肢、难以挣脱的红发青年,“我也可以让他一起脱下衣服,加入狂欢。真可惜这一幕没法让我亲爱的兄长看到,不然咱们的派对就得结束了。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才设法创造出这么一个死角……” “这让你感到很愉快吗?”欧德反倒放松了身体——浮士德说的三五分钟早就过去了,多半就是因为所谓的“死角”阻碍了浮士德的进程,换句话说,他现在只能靠自己了,“让我用你扭曲的癖好冒昧设想一下,在全知全能之神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让你感到很亢奋?” “你可真了解我,嫂子。”奈亚拉托提普贴着欧德的耳朵轻语,抬手抚上欧德的额头,“幸运的是,我也很了解你。” “你看,我们打过那么多次交道,我已经很清楚你是怎样的人,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你一定会反抗我,不管用哪种方式。” 在祂怀中,红发青年的绿眸从祂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时就逐渐涣散开,化作一汪空茫得脆弱又漂亮的绿湖。 奈亚拉托提普吻了吻欧德的侧鬓:“有什么办法能让战士放下武器?游说?威胁?不,都不是。” “是遗忘。” “很凑巧,搅乱记忆恰好在我的权能范围内。” 阴影中,一声不发的赞恩看着渐渐温顺下来的红发青年,细微地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奈亚拉托提普细致地梳理欧德脸侧的碎发,头也不抬地道:“去炸掉伦敦的分据点,或者随便杀几个倒霉蛋,总之做点有意义的事,别杵在这里碍事。” 第125章 “……”赞恩最后深深看了眼窝在奈亚拉托提普怀中陷入熟睡的红发青年,对方雪白的脸几乎半埋在黑法老宽阔的衣袖下,纯净的白、妖冶的红、深沉的黑共同织成一副靡颓艳丽的画,除了死亡和欲望,几乎叫人无法联想起任何正面的东西。 他眼底的最后一缕希望“嗤”地熄灭了,转身没入黑暗,抵达撒哈拉据点上方。 现在是伦敦时间上午九点,南极依旧沉浸在极夜中,撒哈拉沙漠却在烈日炙烤下翻着滚滚热浪。 他注视着下方小得像棋盘的据点,心想杰克会不会就在这里面?应该会的。 他设法查过,杰克每天这个时候就在据点的训练场里摸爬滚打。 他应当陪在杰克身边的。 再不济,也应当在伦敦接着上班、打零工,等着杰克下课,和杰克一起回到幻梦境,一起回家。然后杰克去楼上洗掉一身臭汗,他和母亲在厨房里准备晚餐…… 应当是这样的。在经过那么多事情后,这是他们理应得到的生活。 但现在,他只能站在这里,唯一能期待的,是据点中的人能抓住这次难能可贵的机会,动手快点,将他从漫长的无望中解脱出来…… “嗡……” 一身沉闷的震鸣,空气被扭曲污染出黑色的纹路。 赞恩直坠向据点前哨,只希望这场战斗能在杰克赶到现场前结束,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这样钻漏洞的机会。 “滴——”尖锐的警报铃刺穿沙漠翻滚的热浪。 赞恩抬起裹缠在绷带下的双手—— “你要做什么?!”一道短促的低喝撞入耳中,下一刻,他只觉面前一阵清凉,撒哈拉的热气变成了空调的习习凉风。 他后背狠狠撞上墙壁,一道穿着清凉得像牛郎的高大身影堵在他面前的,摁着他的双手:“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奈亚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给祂卖命?让我猜猜,能让你从弹奏钢琴的弟弟亡灵身边头也不回地走开……祂说祂会帮你复活杰克?” “……啊。”赞恩想拒绝供述的话卡在了嗓子眼,“你又是谁?你没法帮我——” “为什么没法帮?难道不是我帮你救活的杰克吗?”穿着睡神躯壳的欧德眯起眼睛,“我敢打赌,奈亚没敢跟你说这个吧?你的弟弟,根本不是祂救活的,是我。在你和祂同行的过程中,难道没有过忤逆祂的意思,以为自己或者弟弟要死了,结果祂却轻拿轻放的情况?” 赞恩的大脑本就因为一心求死的情绪不怎么清晰,再被这么一问,更加混乱:“那不是因为祂性格使然吗?只想看人恐惧的样子,真正的把柄留到更重要的时刻——” “那是因为祂手上根本没捏任何把柄!老天,”欧德松开赞恩,“别想东想西的了,你弟弟不会因为你抗令突然暴毙。在这儿乖乖坐着,等着跟他重逢吧。——但有句话我得说在前面,你之前的案底可没法就这么不算数了。我相信浮士德会为你准备合适的处置方法……最后的13天,你现在呆在外面能创造的价值比呆在牢里要高多了。” “……??”赞恩很难跟上欧德的思维速度,“你到底是谁??” “欧德?我们刚在墓穴里见过面?”欧德敲了下桌面上的通讯按钮。 “……但你不是在……”赞恩下意识地看向来时的方向,“我以为你……被洗干净记忆了呢?” 欧德耸耸肩:“我感觉祂在动我的记忆,所以溜到了这具躯壳里。但等会儿我还得回去,我的力量应该都在那具躯壳里,没有它我没法下沟壑。” 赞恩几乎下意识地:“什么沟壑?我可以帮——” “不。”欧德听见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收到通知赶来的杰克的,“你留在这儿,和杰克见面,也许被杰克带着去见你们的母亲。沟壑下的是属于我的过往,我的战场。没人能代劳,明白吗?” “咚!” 会议室的门被杰克一下撞开,这小瘦子跟个炮弹似的撞进赞恩怀里,用力地死死抱住失而复得的兄长。 欧德看向在门口探头探脑看免费家庭泡沫剧的两名守卫:“浮士德呢?我以为我回来的第一时间就会看见他,他去哪了?” 拿枪的守卫“呃”了一声:“处长说有什么罕见的仪式材料是他需要用的,但被伊娃科长带走了,他得去找伊娃要回来……?” “……”知道伊娃正在进行融合实验的欧德一顿,不由地在心里说了句完蛋。 与此同时,苏联。 灯光晦暗的潮湿地下通道中,浮士德从浓郁的白色烟雾中大步迈出,来不及打量周围的陈设,直接走进通道尽头通向的秘密研究所:“伊娃!你把黑山羊幼仔的蹄……子,放哪了。” 浮士德缓缓仰起头,最后几个字变得越来越轻,刚一出口就散在空气里。 头顶的灯泡滋滋响了两下,有气无力地照亮一小片区域。黑暗中,庞大的触须盘踞蠕动着,这些藏匿在暗中的触须汇聚向一个主干,在主干的最上方,应当是怪物头颅的位置,顶着的是伊娃的脸。 “……”浮士德向后退了一步,瞬间拔枪,“你做了什么……伊娃。” 第60章 我在期待最后那天的到来…… 一阵类似吮吸的黏腻水声倏然响起, 盘踞在研究所中的触手骤然收缩。 不到半秒,看起来一切正常的伊娃重新站在浮士德面前,举起双手以示无害:“别这么紧张, 没事——” “没事?你管你变成个只剩脸的章鱼怪叫‘没事’?”浮士德拿枪逼使伊娃后退,同时左右逡巡,搜找仪式用品的踪迹, “我没心思跟你争执这些,现在真不是个好时机。黑山羊幼仔的蹄子呢?如果你心里还留有一点同事情,把它给我!” “放松点, 我当然会把它给你。”伊娃在浮士德的监视下打开冷冻材料库,刚要把羊蹄状的怪物残肢递给浮士德,半途又忽地收回手, “但你要它做什么?” 伊娃谨慎地说:“这东西只有一种作用, 而这种作用我们绝对用不到,所以我才放心把它带来研究所——你想用它做什么, 浮士德?” “哈!现在轮到你来怀疑我了??”浮士德简直被气笑了,“如果你没把自己锁在这间破铁库里做你的小实验, 你就会知道欧德被奈亚拉托提普抓走了!” “什么?欧德被——哦, 所以你才要……好吧,我明白了。”伊娃反应迅速地将羊蹄子丢给浮士德, 又快速找出仪式需要的剩余材料抱上桌,“我可以帮——” “不。”浮士德拿枪冲着一旁的座椅指了指, 因为伊娃的配合,语气卡在凶和缓和之间, 就显得格外像老母亲一边得焦头烂额地捞老幺,一边呵斥又闯了大祸的老大,“你, 坐在这儿。等我捞完欧德,再来处理你。” 浮士德直接把实验台上碍事的东西一把推开了,摆好仪式念诵咒语。 伊娃脸挂得老长但还是乖乖坐到椅子上,片刻后四下看了看:“仪式没起效?欧德被抓走多久了?” “……久到足够我利用炼金术找到你,你觉得呢?奈亚那混账一定是把欧德拖进了某个独立空间用来躲避犹格索托斯……”浮士德双手撑着仪式桌,抬眼对上伊娃“开玩笑吗你。那还不让我帮忙”的目光,“……行吧,但愿我们一起能解决快点儿。但丑话说在前面,这不代表刚刚的事就算过去了。” 伊娃耸耸肩,拖来一架两米高的仪器:“你打算怎么做?杀死我?” 浮士德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真没办法理解你,伊娃。看看欧德!每次他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像只淌眼泪的小狗,因为什么?因为他害怕自己不是人类!而你呢?你在gorcc见识过那么多追求力量最后惨死的案例,但你还是选择把自己变成怪物??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实话?我没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我们缺乏力量,尤其在欧德揭露旧神的真面目后。”伊娃调试完仪器,转头看向浮士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浮士德,担忧这个害怕那个……你简直就像个无恶不作的小太妹忽然变成保守的单亲妈妈。那个会研究禁术,撺掇神祇权柄的浮士德哪儿去了?” 浮士德改完最后一笔符阵,一拳砸在桌面上,抬头和伊娃对视:“你有没有想过,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的队员没有一个脑子里有危机意识,所以我必须做那个有危机意识的人??欧德那么多次轮回,哪一次不是我最后收尾?第一周目结束时,如果不是我对旧神留有防备,逆转了时间,我们根本不会有今天站在这里讨论你的愚蠢实验的机会!” 第126章 他硬生生把伊娃的视线瞪偏开,才用力抹了下脸:“但这一轮不一样了。阿撒托斯苏醒了……即使我能在最后关头试用时间炼金术,梦境一破灭,时间、空间都会变得没有意义。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谨慎——” “不,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倾其所有。”伊娃迎上浮士德瞬间恼怒的目光,提高声音,“听我说,我这么做有依据的,好吗?欧德也跟你说过他记起的所有未来了,你告诉我,我因为融合实验背叛过吗?没有!甚至就在伊斯人入侵我们的时候,融合实验让我和欧德成为了最后清醒的两人!那么多周目,我从没失控过——” “如果你失控了,但你不知道呢?”浮士德没有丝毫动摇,“伊斯人的入侵不是你跑去祂们的图书馆招来的吗?引起伊斯人注意的到底是你的失误,还是你融合的那头怪物有意为之呢?你要怎么保证没有这样的可能?!” “因为我有你替我扫尾!”伊娃的目光像冰冷的兵刃一样逼视向浮士德,这让浮士德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劝动对方了,“还记得在游轮上我们就克希拉的事争执过吗?” 浮士德扯了扯嘴角:“……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是正确的。” “……我想说的是,当时我让你在我心脏上刻的炼金术阵。”伊娃扯开衣领,炼金术阵的纹路从大动脉一路蔓延至覆盖着心脏的皮肤,“如果我失控了,你可以随时杀死我。你甚至不需要举你那把枪。” 伊娃紧紧盯着浮士德:“这不是个不可控的赌注,浮士德。没有约束的野兽是威胁,但戴上了缰绳的野兽是助力。” “我们需要这份力量,你心里知道这点,你的直觉一定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不然你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杀死我,而是用枪指着我做威胁?只是你心理上不愿意接受这个方案罢了。” “……这是错误的。”浮士德的确无法接受,他摇着头,“其他的不说,即便假使我们能打赢这场战争,然后呢?变成怪物的你要怎么办?” “我拥抱安息。”伊娃的眼神没有任何犹豫,“用我的一生做成这一件事,已经足够了。” “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你难道没有走到妻子的坟墓前,对她许诺过等到战事平息,你就会去找她,从此再也不分开?” “而且别担心我会变成怪物。也许我的外表最终会停留在丑恶的样貌,但我的灵魂永远是人类……我为人类而战,为人类而死,我问心无愧。” 研究所里安静下来,片刻后,浮士德舔了舔唇:“行。你可以继续你的实验,但必须在我的监督下。” 研究所里的气氛重新流动起来,与此同时,伊娃拖到炼金术阵上方的仪器骤然嗡然作响。 两人的视线立即转了过去,伊娃一把拽开仪器:“锁定好欧德的位置了。” 浮士德闭上双眼,摊开手掌准备再度念咒时,伊娃单手搭着仪器,看着他们的领队:“我很抱歉。每一次都得让你留到最后,替我们所有人扫尾。” “……”浮士德闭着眼睛,“这是我的责任。” “啪!” 头顶的电灯泡骤然炸裂,仪式阵终于在黑暗中亮起。 与此同时,沉没于血污与流沙中的黑法老金字塔内。 乌木制的镀金高床镶嵌着宝石,透明如纱的亚麻布凌乱地堆叠在床,随着床架晃动湿漉泥泞、颤动不堪。 少倾,一只苍白漂亮的手忽然从边缘缀着金流苏的豹皮被下探了出来,紧紧攥住象牙头枕的弧起,手背的筋骨绷得清晰隆起,指节处泛着一层薄红。 “吱呀——” 高床骤然发出最后一声呻.吟,不再动了。 黑法老坐起身,将倦懒的红发青年从被子下捞出来,肌肉遒劲的深褐色手臂箍着青年的腰,漫不经心地梳理着青年的鬓发:“知道吗?今天该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过得最愉快的一天。” “没有突然发疯想拽着大家一起死的犹格索托斯,没有一大堆需要我看顾的烂摊子,只有你……纯洁无垢、只属于我的你。” 黑法老屈指轻托了一下青年尚缀着细汗的下巴,勾勒着金纹的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你知道什么能让今天更加愉快吗?——一场婚礼!属于你和我的婚礼。” “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吧,亲爱的?” 欧德被半强制地趴在黑法老结实饱满的深色胸膛上,眼睛都懒得抬,湿漉漉的浓睫象征性地轻颤了一下:“都听你的。” 浮士德明显有计划,才会为了什么仪式材料跑去找伊娃。以他两位队友办事的利索程度,就算是浮士德决定杀死伊娃,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分出结果了,只要再等等他就能摆脱奈亚拉托提普,那何必非得在这时候跟三柱神之一的奈亚干一架?奈亚拉托提普想玩过家家,他陪着玩就是了。 “乖孩子。”黑法老奖励地吻了下怀中青年的红发,随手从床上扯下一条薄如蝉翼的白纱,一边包裹上浑身点缀满金饰与宝石的青年的身躯,一边大步走出主墓室。 奈亚拉托提普走得很急,这就显得这个“婚礼”的想法一点不像临时起意,更像是一件对祂来说尤为重要的事,甚至称得上迫切。 这态度让本打算敷衍了事的欧德内心隐隐产生一种不太对的预感,等到奈亚拉托提普抱着他穿过漫长的甬道,转过越来越多的弯,终于在一间两侧侍立着人身狮首状火盆、地面中部留着深刻凹槽的空旷墓室中停下时,他抬眼一看房间首端的大祭台,心里吊着的那点警惕顿时被钉子凿实了:“……我们不是要举行婚礼吗?” 你是想新婚之夜把新郎献祭了还是怎么的? 奈亚拉托提普居然没他想得那么血腥,只从怀中摸出一张古莎草纸放在祭台上,又挑起他的下颌亲吻他:“怕什么?只是想有点仪式感……有我那位惹人嫌的兄长盯着,没人能来见证这场婚礼,但至少我们自己能办得有点浪漫感,不是吗?” “……”是吗? 欧德如果真被洗干净了记忆,这会儿估计就懵懵懂懂被骗过去了。但他眼角的余光扫向那张搁放在祭台上、看似普通的古莎草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好不容易能避开卡文迪许对他做点什么,奈亚拉托提普能有这么纯洁,会愿意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跟他办形式婚礼上? 图什么?拍个照气死卡文迪许吗? 欧德越发谨慎,心想:那契约,说不准是真的。就像大衮的婚契。但内容绝对不会是婚契……否则奈亚拉托提普这会儿的态度应当是看戏的、等待拿婚契取笑卡文迪许的。但奈亚拉托提普此时的态度相当认真诚恳,简直像是对只用一分演技就能蒙骗过去的傻子使上了十分的力气。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奈亚拉托提普极其重视这份契约,不希望有一点搞砸的可能。 一旦想清楚这点关节,欧德的心跳缓慢加速起来。他面上不显地温驯抬头,迎合黑法老的吻,含含糊糊地说点“你的兄长真讨厌”、“等仪式结束,我们能继续刚刚的事吗”之类撒娇的话——感谢法老的磨炼,帮他度过了说出这些恶心玩意时,自己把自己雷出一身鸡皮疙瘩的时期,同时在心里琢磨: 接下来要怎么办? 那份契约,他肯定不可能真的签下。 装作欲求不满要求现在就继续刚刚的事?不不……奈亚拉托提普对待契约的态度相当认真,不可能被他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撕毁契约?那可意味着直接开打。说实话他现在还没有太多底气面对奈亚拉托提普,如果他败落了呢? 欧德心里转着这些念头,面上依旧依恋地在奈亚拉托提普的哄诱下裹好白纱,走到祭台后站定。 ——说到底有哪个正经人在举行“浪漫婚礼”的时候,会想让新郎浑身只裹一条白纱的啊?是在拍什么粗制劣造的低级片吗? 欧德微笑着站在祭台后,大量混乱的思绪随着绷紧的神经像野马一样践踏过大脑。 然而随着黑法老走到墓室口,像模像样地沿着旧日祭品的鲜血染成的“红毯”,一步一步逼近祭台,他那些奔逸的思绪便逐渐收拢了,只剩下专注。 “泠泠……” 缀在黑法老衣袍与优渥的身躯上的宝石互相碰撞,发出细碎清越的脆响。 火盆的照耀下,华丽的珠宝与金线折射出璀璨的锋芒,随着黑法老的步伐银河般流淌。 细微的风吹拂起地面的尘沙,也扬起裹覆在欧德身上的白纱的衣摆,欧德不着痕迹地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别着急……再等一等……也许浮士德会在此期间成功把他捞出去呢? “咯噔。咯噔。” “红毯”并不漫长,黑法老距离祭台仅剩最后的三步。 第127章 欧德终于放下从来就没靠谱过的侥幸心理,深吸了一口气。 他倏然抬手一把抓起祭台上的契文撕得粉碎,一边转身一边撕开梦境的入口—— 梦境的入口并没有打开。 “?!”欧德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然而梦境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他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猛然转身想要提枪硬来时,身体刚转过去,整个人就被蓦然闪身至他面前、几乎与他面贴面的黑法老一下抵撞上墙。“轰”地一声!数道荆棘生生捅穿坚实的石墙而出,紧紧绞缠住欧德的手腕和足踝。 “你不会真觉得有人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转移走自己的灵魂,但我一无所知吧?”黑法老愉悦地笑起来,大指抵着欧德下颌处的那小块软肉研磨,“但我必须得说,你真是每一次都会给我新的惊喜。我的意思……占据睡神的躯壳?谁能料到你居然能做到这步!如果不是忍痛放弃赞恩这颗我最喜欢的小棋子,我该怎么知道嫂子你有这么……强大,这么必须被杀死。” “轰!” 墓室顶端的沉重石顶随着黑法老骤沉的音调遽然坍塌,几乎不能说是“坠落”,而是狠狠砸向被材质不明的荆棘捆束住行动的欧德。 瞬间塌陷的肋骨代替欧德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紧跟着面前的石砖被黑法老移开一小片。 “我也许不是全知全能,但我会做调查。”隔着清理出来的那小条甬道,黑法老在欧德面前蹲下,语气像在同小窗里狡猾的囚徒对话,“疯王?诺登斯亲自出手才挖走的那片梦境?你可以占据睡神的躯壳却不被旧神发现?让我做个大胆的推测——你就是那个诺登斯亲自出手才驱逐走的疯王,而你又得到了睡神作为助力,我怎么能再让你在我面前打开你的梦境呢?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愚蠢吗,我亲爱的莴苣公主?” “别叫我·那个名字,”欧德不得不咬住牙,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稳当些,之前吞噬的阿布霍斯令他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我不属于你,而且如果你有把那个故事读完,就该知道巫婆最后是什么下场。” 黑法老哼了一声:“你觉得你能像公主一样最终和王子团聚?” 祂站起身,看向欧德的眼神中除了杀意,居然有一丝怜悯:“我恐怕不能让你如愿了。看,我的计划很简单,如果我能彻底地掌控你,那你可以留下。如果我不能……” ‘你必须死。’ 骤然捅进欧德身躯各处的数十根荆棘代替黑法老说完最后的未尽之言。 欧德只觉大脑一痛,下一瞬便失去了意识,连感叹自己和三柱神的差距竟有这么大都来不及。 奈亚拉托提普并没有觉得头颅被开几个洞就可以放心走人了,祂继续驱动那些实则是祂力量凝聚体的荆棘更深地搅弄,正想将困扰祂已久的心腹之患彻底撕成碎尸,眼前绿光一闪。 “?!”奈亚拉托提普猛地上前一步,不敢置信地瞪视空空如也的石砖堆,下一刻嗅出一股熟悉的血腥味,“莎布尼古拉斯……你也想来趟这趟浑水?!” ——与此同时,亚马逊丛林的德鲁伊驻地中。 浑身血流如注的欧德倏然闪现在祭台上方,重重砸落进堆满台子的碎骨里。 没有德鲁伊注意到这方弃置已经将近二十年的祭台发出的响动,欧德静默无声地在骨堆中趴伏了数秒,少倾后骤然弓背一颤,破碎的肺腔让他发出竭力而痛苦的“嗬嗬”喘息声,直到十秒后,阿布霍斯的力量将这具破漏百出的身躯修补完整。 “……”欧德翻身看向上方的天空——好吧,是被铁笼子和树林遮住的天空,长长呼出一口气,片刻后疲惫地爬起身,从炼金空间中取出备用耳麦,“你们这是把我送哪儿来了?” 他没有说自己经历了什么,因为没有必要。 浮士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掉伊娃的问题,将他从奈亚拉托提普特地为防备犹格索托斯——虽然有没有防备成功这件事存疑——而设立的空间死角内拽出来,说实话就连旧日支配者、甚至一部分外神都不敢吹这种牛皮。 浮士德一定和伊娃达成了合作,欧德想,他又一次为我打破了底线。 操碎心的老父亲在耳麦里语气不是很好地道:【德鲁伊的旧祭台,你现在应该在亚马孙丛林里。】 【这帮德鲁伊崇拜莎布尼古拉斯,所以从技术层面说——我刚刚把你献祭给了莎布尼古拉斯。】 【但别担心,这位‘万物之母’打从地球诞生起就没降临过,就算德鲁伊把头在祭台上磕破了也求不来,最多求来几只‘黑山羊幼仔’。】 【你可以放心地从祭台上下来,我教你怎么刻画传送阵。传送阵的另一头,南极分据点的同事已经在黑岩裂隙那儿准备好了接应。】 欧德精神一振,正想开口。 “咚……” 身下的祭台忽然和地面一同巨震,仿佛有什么体型庞大的东西在附近移动。 “……等一会,我这儿好像有什么响动。”刚想翻身而下的欧德压着声音迅速说完,又谨慎地躺了回去。敏锐的听力越过亚马逊繁茂的森林,听见几千米开外隐约有人声在急促地低语: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今晚就要举行送神仪式!就今晚!你们都疯了……之前只养一只黑山羊幼仔的时候我也就忍了,大不了去抓几个探险者当祭品,但几只黑山羊幼仔?它们都快把我们的部族吃掉一大半了!!现在你们又召出个母神的化身??!让我这么问你:在你心里哪个更重要?是部族?还是一点好处都不给我们、只会把我们毁于一旦的信仰?!” “噗嗤。”尖刀捅进血肉的声音。 欧德的心跳和质疑者倒下的身躯一道发出扑通一声,他吞了口口水,压着声音:“……坏消息,刚刚你是不是说‘万物之母打从地球诞生起就没降临过’来着?新知识:但祂的化身会降临。” 【……天,犹格索托斯、奈亚拉托提普,现在又是莎布尼古拉斯?我们地球到底是什么?外神度假村吗?这些神难道都没有自己的夏威夷可以去??】 “快问快答,第二个问题,”欧德等不了了,他轻手轻脚地翻下祭台,转身想去撬笼罩着祭台的铁笼锁时又顿了一下,转身回去,从已经变脆的白骨堆中摸出一根不知道属于那名可怜祭品的十字架吊坠——雅威显然没有庇护他们逃过死亡,“如果莎布的化身就在这个德鲁伊驻地里,为什么我这个献给祂的祭品出现在祭台,祂没有立刻感知到,过来……‘享用’我?” 【除非……祂的确降临了?但因为某些原因,祂又离开了驻地?那就会让你变得和其他莎布祭台上献给祂的祭品没什么两样,祂也不太可能为了一个平凡的祭品特地跑去享用。】 “咔嚓”一声轻响,欧德成功撬开了铁笼:“好……所以有什么原因能让莎布的化身降临驻地,又离开驻地?” 【等一下,我想我知道了。】浮士德的声音远离了一下,很快又回来,语气显得有些茫然,【那些等待在黑岩裂隙旁的分据点同事在一分钟前打了紧急撤退信号,他们说……在黑岩裂隙边上看见了莎布尼古拉斯的化身之一,潘神?】 欧德:“……” 潘神?祂不该在森林或者草原上活动吗?跑去南极做什么? 等等……欧德嘴巴都干了:“一分钟前?所以如果不是你刚好拖到这么晚才捞成功,我差点刚脱离奈亚拉托提普的虎口,就上了莎布尼古拉斯的餐盘?” 老天,等他回伦敦后真该买张彩票。说不定指望它来赎祖宅比去银行借贷快多了。 与此同时,金字塔下。 奈亚拉托提普的余怒刚刚结束,整座金字塔内的财宝、隔室都毁于一旦。祂转过身,正想直接去找旧神好好谈谈被欧德占据的睡神的事宜,周围的时空一错,被切割的时空发出金属般的锵响:“……犹格索托斯。” 祂简直烦躁到有点疲惫地垂下头:“拜托别告诉我我费这么大劲儿弄出来的死角对你来说根本不是死角。” “我真是越来越不能理解你了,我的血亲,如果你真的这么关心欧德,不想让我给旧神漏信,为什么刚刚我把他捅成那样的时候不出手?现在他人走了,不管你在这儿演什么深情戏码他都看不到,你图什么呢?” “他心里明显就没有你,我可以打赌等到最后那天,他要杀你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你看到他是怎么利用自己的,他简直就在把自己当一把没有感情的武器在使——” “是的。这不美吗?”卡文迪许再次将奈亚拉托提普禁锢到更深的地下——奈亚拉托提普在吃痛间对上卡文迪许眼睛,几乎可以肯定这里面多少掺杂着点……也许是很多的私人恩怨,“你种下了一朵玫瑰,而我遇见了他。也许他的刺会很扎手,但我喜欢看他自由生长的样子。” 第128章 “哈。‘喜欢’。”奈亚拉托提普发出一声冷嘲,“你知道‘喜欢’是什么?你有一颗见到他就会加速跳动的心脏吗?” “也许没有,”卡文迪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祂陷入更深的岩层,“但那不耽误我做我想做的事。” “成为花肥吧,奈亚。我在期待最后那天的到来。” 第61章 不要让他的人际……神际…… 如果书写那种疯狂典籍的魔法师们尚在人世, 应当记录下这一天:1980年7月23日,三柱神中的两位首次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奈亚拉托提普和莎布尼古拉斯凿了半天才穿过犹格索托斯的屏障达成联系,两神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 “那个欧德·道格拉斯呢?!” “把我拉出这个鬼地方!” 两人同时一顿, 急性子的潘神抢先一步质问:“我会降临这片土地,完全是因为你向我保证,欧德·道格拉斯这个威胁就在地球的南极。但猜猜我在南极找到了什么?连根毛都没有!告诉我他在哪, 我会帮你杀死他。” “真的?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为什么不从帮我逃脱这个鬼空间开始?”奈亚拉托提普暗含讥讽,“你从来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性格, 莎布,你我都很清楚这一点。真正让你这么急迫地想*独自*找到欧德的原因难道还不清楚吗?” “你想独占他。你想把他变成自己的所有物。也许某天你能琢磨清楚旧神打算怎么利用他解决高悬在我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然后呢?如果诺登斯耗费这么多心血打造出的这把武器真的解决了我们的‘小麻烦’, 你接下来会怎么做?和我们继续友好相处, 井水不犯河水吗?” “别装得正义凛然,奈亚。”潘神这个化身作为生育与丰饶神, 本身脾气就很暴躁,近似于求偶期护食的雄性, 能这么冷静地同奈亚拉托提普对峙, 已经是本体控制的结果,“这不也是你的计划吗?从旧神手中撺掇现成的果实?如果果实能为你所掌控, 那就留下,如果不能, 那就宁可毁掉也不让其他人得到。” “你敢向阿撒托斯发誓吗?发誓你没有背着我独自先去找欧德?我可以断定你不敢,因为我在那条黑岩裂隙边看到了你那些恶臭的沙砾。” “你这个口蜜腹剑的骗子……诓骗我去南极找寻他, 自己却动手把他掳去了埃及!你活该被犹格索托斯囚禁在这里!” 奈亚拉托提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我失败了!因为犹格索托斯的阻拦,如果你独自去,你也会失败, 只有合作——” “不。”潘神的雄性本能占据了上风,“我从不分享,不论是雌性还是资源。既然你也不清楚欧德现在在哪里,你对我来说就没有用途了。享受你的囚禁体验吧,奈亚,也许我会在成功后跟你分享喜讯。” 潘神不等黑法老再说什么,直接将好不容易凿出的漏洞堵了回去。奈亚拉托提普气得简直要怒发冲冠:“愚蠢的潘神……愚蠢的雄性本能!那么多化身里为什么偏偏选潘神这么个被繁殖欲糊住脑袋的蠢货降临?!” 祂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欧德手上有一小片独立的梦境,能让诺登斯重视到亲自出手驱逐”的情报,鬼知道毫无防备的潘神会不会被欧德利用梦境杀死?! 奈亚拉托提普的脑中有一瞬冒出“那也是祂活该”的想法,但很快祂就收敛这念头,继续勤勤恳恳重新凿着囚笼。信与不信,在制止阿撒托斯醒来这件事情上,祂是最认真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一向是个乐子神的奈亚拉托提普正苦逼兮兮地当矿工,就像除了犹格索托斯外,没人能见证此时此刻,南极和亚马逊雨林间正进行今天内的第二场巧妙置换。 数十分钟前,当潘神离开亚马逊雨林、抵达南极时,欧德几乎前后脚被浮士德献祭来了雨林中的祭坛。 数十分钟后,当潘神言语攻讦完奈亚拉托提普,志得意满地回归亚马逊雨林时,欧德又在潘神回归的同时,利用传送阵回到南极。 不知道犹格索托斯是否会产生“有时候无人分享这种巧合酿造的笑话也是挺无助的”之类的想法,总之欧德在南极的寒风迎面割来的瞬间只觉心旷神怡:“终于!” 天知道他就只是想看个石碑,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而已,前有阿布霍斯后有奈亚拉托提普,差点他就得跟莎布尼古拉斯也干起来,好事就非得这么多磨吗?? 【有没有可能,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伊娃语气淡然道,【正常人从襁褓活到80岁入土都未必能遇上——甚至听说哪怕一点有关怪物的消息,你呢?打从捕梦小镇开始,你就跟那个捕蚊灯似的疯狂往身上吸引怪东西。事到如今,犹格索托斯跟你有婚契,奈亚拉托提普跟你有娃娃亲,你又是莎布尼古拉斯的祭品——】 “不是浮士德献祭的我吗??还有那不叫娃娃亲!那是恶魔交易!老天,你是个科研人员,伊娃,能不能将就一下你的用词??”欧德一边抱怨一边闷头往沟壑下飞驰,就怕一会再蹦出个什么牛鬼神魔来横插一杠。 【但你的确已经跟犹格和奈亚都睡过了。考虑再睡一个莎布集齐图鉴吗?】浮士德调侃,不过很快恢复正经,【我的建议是,如果不想同时招惹三柱神的追杀,你接下来最好遮掩一下自己的行踪,别闹出什么大动静,让莎布重新找上门。——你打算怎么对付底下守着石碑的乌波萨斯拉?也吃了祂?】 “那我可能就得面对旧神的追杀了。”欧德在临近目的地时骤然展翼,放缓速度,先将睡神驱使下去,靠近深渊底部正在沸腾似的庞大泥潭,“谁知道旧神派的那个小跑腿有没有来执行过摧毁任务,如果没有呢?等ta赶来这里,看见一片空地、没有乌波萨斯拉,不得尖叫着回去告诉诺登斯?” 不论睡神的品德如何,至少祂的实力的确有高傲的资本。 数秒的等待后,下方的泥潭逐渐变得平静,那些刚从乌波萨斯拉中诞生、本该尝试逃逸又被乌波萨斯拉拖回来同化、吞噬的畸形生命体同样倒在岸边,陷入平生第一个梦境。 羽翼在黑暗中发出轻轻的扇动声,欧德脚步无声地落地。 他在湖边绕了几圈,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型裂隙里找到了那十几块躺在干裂泥地上的远古石板:“都是拉莱耶语,”他压着声音说,“懒得跳着猜词义了,我给你们发了扫描件,这上面说了什么?”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石板上的字密集得像一篇论文。我们没法立刻给你回答,安静等一等。】 欧德只能在原地有些焦躁地溜达了两圈,忽地顿住脚步:“等等……这些石板前的泥地上有以前留下的脚印。” 【棒极了!】浮士德发出大松一口气的声音,显然这位并不享受看资料的“乐趣”,【能看出脚印在哪块石板前停留最久吗?】 “第二块。”欧德蹲下身,仔细打量笨重的石板,“有几行字被磨浅了,好像有人拿手指在上面摩挲过……第15到20行!” 【我看看……】伊娃念道,【‘……在众多直接诞生于阿撒托斯的外神中,有一种存在格外特殊。它们叫做阿扎蒂,被称为原初之子。’[注]】 【‘自诞生起,它们就有将世界摧毁、或将恒星复生的力量,但一般来说,它们会在诞生的同时就死亡。如果有阿扎蒂得以违背这则定律存活下来,它们就将成为最危险的存在。’】 【‘将它们想象为小阿撒托斯,每一个阿扎蒂都具有代替父亲、成为新阿撒托斯的潜质,它们在阿撒托斯的梦境中诞生即死亡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的父亲并不希望被子女杀死替代。’】 【‘正常情况下,只是遇见存活的阿扎蒂并不危险,因为它们自己也正疲于奔命,躲避被父亲杀死的命运。但永远不要闯入阿扎蒂的梦境……这样想:你想闯进小阿撒托斯之梦,还奢求自己能完整地离开吗?除非你走运撞进的是一个虚弱不堪的小阿扎蒂的梦境。’】 文稿念完,三个人一起沉默。 片刻后,三张嘴同时叭叭; 浮士德:【谁写的这些石板?我不觉得神祇说话会是这种语气,这可信吗?】 伊娃:【‘虚弱不堪的小阿扎蒂’?欧德,我觉得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应该是帮你猎捕更多的营养餐。】 欧德:“所以阿撒托斯瞥视的原因是……感受到了阿扎蒂的威胁?旧神难道抓到了一个存活的阿扎蒂,用它的切片在做创生实验?这就是我的来历吗?或者我父母的来历?” 【等一下等一下,】浮士德震惊于难道只有自己感到不可思议,【我只有还在怀疑这石块说的是真是假吗?】 第129章 【阿扎蒂?小阿撒托斯?你们不觉得如果欧德的来头这么夸张,他不可能到现在还保持人类的思维?】 伊娃不赞同:【别忘了这是旧神的实验,祂们想要什么?制造出第二把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是可以在战后被销毁的武器?】 【我敢赌欧德现在的人性化是旧神特意保留的,不然祂们从一开始为什么要选捕梦小镇做实验?为什么要在人类身上做实验?祂们想用人性束缚野兽,方便祂们最后兔死狗烹。欧德那么多周目的失败不正证明了这一点?这甚至能带给祂们另一个好处——隐藏阿扎蒂的行踪,让实验体不至于一冒头就被阿撒托斯发现。】 欧德 :“……所以我是个人类,还是不是?” 【……】伊娃无法理解,【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打水漂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纠结这个问题?坦白来说我回答这个一直重复的问题回答得有点烦了。】 “……抱歉,”欧德不自知地舔了一下唇,变得有些局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老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就是……有种本能,一直在我心里反复追问这件事,不管我回答多少次它都还想要再听一遍答案。” 【——这就是我在担心的问题了。】浮士德斟酌着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欧德只是旧神用阿扎蒂切片制造出的实验体,已经被分割成碎片的阿扎蒂,怎么可能往秩序佳酿里滴几滴血,就引来阿撒托斯的窥视?】 “——什么意思?”欧德的心脏因为脑海中随之浮现的答案不受控制地加速,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法不注意到自己的反应有多不正常,“呃,朋友们?我感觉我这会儿有点奇怪——” 【冷静……跟我重复这句话:‘我是人类’。】浮士德的语气从没这么循循善诱过,【我没跟你开玩笑,跟着我说——】 “我是人类。”欧德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地跟着念了一遍,居然真发觉自己的心脏搏动速率渐渐舒缓,赶紧又追念了几遍,“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想怎么解释这回事——好吧,让我们按照时间顺序捋。】 浮士德说:【欧德,还记得在今天之前,你曾经跟我描述过‘好像多吃几口怪物肉就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要破体而出’吗?】 才和缓的心跳差点又跳红线,欧德狂念一连串“我是人类”,感觉自己这会儿的状态怪异极了,简直就像是身体里多了一位租客,他不得不小心地哄着对方脆弱的感受:“当然,这种情况出现过好几次。” 【不管是邪术,还是炼金术,在面对很难掌控、但又强大到想要占据的目标时,都有一些类似的手段——就是用某种无害——或者说容易被掌控的东西,去束缚目标。】 【东方也有类似的邪术,比如怨气不容易掌控对吧?那就杀死一个婴儿,利用婴儿的骨头或者怨灵去掌控怨气……我觉得你很可能就是这么个情况。】 【也许……我是说,也许,你体内的阿扎蒂含量不止是几千、几百分之一那么多。是一整个阿扎蒂。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的几滴血和秩序佳酿混在一起就招来了阿撒托斯的瞥视,导致哈斯塔的那具化身直接被摧毁,甚至没给你留下进食的机会。】 【……你在开玩笑对吧?】轰轰作响的心跳声中,欧德听见伊娃的声音罕见紧涩地颤声说,【你难道想告诉我,从一开始起,保护阿扎蒂这颗定时炸弹不爆炸的防御措施就只有婴儿欧德的意识?现在就只有欧德的意志??】 【不是‘意识’,是‘自我认知’,】浮士德嘘伊娃,【你控制一点情绪,别刺激欧德,现在他的状态和之前不知情时不一样了你不明白吗?】 浮士德甚至打了个磕巴:【之、之前他就是颗没输入密码的安全炸弹,现在密码已经输进去了,一点震动都有可能造成我们不希望看到的后果!不然你觉得欧德为什么从我们认识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反复确认同一个问题?这很明显是个危险信号——】 “我们能把危险纳入屏蔽词汇吗?”欧德捂住胸口,感觉心脏撞得他肋骨发痛,“你从很早之前就发现这些问题了?” 【当然!我是个炼金术师,而且还在处长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忽略这些细节?】浮士德说,【你们难道真以为这么多年来对怪物的仇恨和执念,我能几小时之内就放下?开什么玩笑呢,我想了一路!】 【我从没发现?】伊娃的语气相当震惊——至少跟她平时的语气比起来,显得相当震惊。 【我是个特工好吗?我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欧德已经开始感到缺氧头晕了:“别吵了,拜托告诉我你想了一路,肯定也做好了事发的准备。” 浮士德的回答就像一颗定心丸:【我当然做了准备,回伦敦据——】 “轰……” 地面剧震,像有什么沉重庞大的东西骤然砸落在深渊底部。 欧德吃痛地用力按住像被钟突然从内撞了一下的胸口,抽着冷气回头,就见三四棵树?或者是乍一看很像古树的怪物,正缓缓挪动蹄状的粗大下肢,向他逼近,大量鞭状的触手在黑暗中蛇一样蠕动,蛇头似的末梢又令人毛骨悚然地一动不动地对准他。 【欧德?发生了什么?你必须尽快赶回据点,你现在不仅是‘虚弱不堪’,而且还随时可能爆——】 覆盖着薄茧的粗砺手掌覆盖上欧德的耳侧,潘神勾出备用耳麦,随手丢在地上踩碎了,看似温柔实则强硬地伸手搭着欧德的肩膀,将人转过来面朝祂:“你可真难找。幸运的是,我只是抱有侥幸心理想回来看看你会不会再折返,没想到竟能如愿以偿。” 某一个瞬间,欧德骤然听不见心跳的声音了,就像心脏这个器官对他来说忽然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此被身体自动弃置。好在不到数秒,它就更加激烈地搏动起来——这让欧德几乎产生“我的心脏还在搏动真是太好了”的想法,如果不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浮士德之前那句“但你的确已经跟犹格和奈亚都睡过了。考虑再睡一个莎布集齐图鉴吗?”的玩笑话的话。 欧德:“……” 他自己的情况已经很复杂了,不要让他的人际……神际关系变得更复杂好吗? 欧德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种“闹够了没有,狗屎的命运”的疲倦:“你找我想做什么?以防你有这方面的想法——我是男性,不能繁育,变成人鱼或者天使都不能,克苏鲁已经尝试过一次。” 潘神看欧德的眼神渐渐变了:“我只是想邀请你来我的巢穴做客,也许我们可以达成合作,我会让你成为我巢穴中最完美的子嗣……但你这么说,我的确有很大的兴趣试一试你到底是不是不能孕育子嗣……告诉我,在我之前,有多少雄性这么尝试过?” 欧德:“…………”靠。失策了,忘了潘神代表就是雄性的繁衍欲,竞争和征服意识当然也囊括在雄性繁衍欲的周边范围内——但仔细想想,这是他的问题吗??是淫者见淫!如果潘神真是个直男,怎么可能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这种挑战? “听着,”欧德试图说服潘神,“事实上我刚了解到一些关于战斗的诀窍,如果你想给我们的对话增加一点挑战性,我可以陪你战斗——” “战斗?”俊美得宛如天人——好吧,祂就是天人的潘神逼近一步,粗粝的手掌托住欧德的臀部将人往坚实的身躯上一带,草原的气息几乎压过血腥味扑面而来,“人类向我祈祷可不是为了胜利,是为了多子和丰产。” ----------------------- 作者有话说:[注]:阿扎蒂取自布莱恩·拉姆利的《elysia: the coming of cthulhu》,但在本文中的设定都是私设,与原著不同 第62章 如果你不是待我不同的话…… “咚!” 两具身躯撞倒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 被激烈地攫取唇舌、扯开衣襟时,欧德还在想:他该怎么做? 他们不能在这里纠缠,石块完好无损就意味着诺登斯派来扫尾的新神随时会来。祂会发现他正身处于石碑边, 会怀疑他是否已经知道了真相,他不能赌诺登斯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是否还会伪装友善。他必须要引导潘神离开。 但然后呢? 他必须要及时和浮士德汇合,必须解决他随时可能彻底失控的麻烦。心脏搏动得一次比一次猛烈, 他和潘神纠缠得越久,就越濒临失控,所以他也不能和潘神纠缠。 那他该怎么做? “咚!” 心跳声重如擂鼓, 擂得整具身躯一起不受控地抖动。欧德不得不张开嘴竭力呼吸,几乎感觉自己就要窒息而死,而在他死后, 那困束在他身躯中的怪物就要破体而出, 为他——他们所努力的一切带来毁灭,为整个宇宙带来毁灭。 第130章 不。别想这些。 放轻松, 放轻松……一次解决一件事。先劝诱潘神离开南极…… 一粒冰冷的雪忽而飘飘扬扬,越过漫长蜿蜒的沟壑, 坠落在欧德因缺氧窒息而潮红的面庞上。 明明是很轻的重量, 试图撑起身诱惑潘神带自己回到雨林的欧德手臂却忽地脱力,后背重重摔回地面, 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倒的骆驼。 “欧德?欧德!”潘神的声音似乎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模模糊糊地传来, 他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进一片结实的胸膛,亲吻着他每一寸皮肤的严寒变成了雨林独有的潮热, “人类!大祭司!过来看看这个人怎么了?!他不能死,我还没把他制作成我巢穴里最完美的子嗣呢……” 疲惫卷席了他。 他似乎又回到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浑浑噩噩间, 他感觉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紫色光芒,他似乎很小,小到躺在那道裹挟在白紫色光芒中的神祇手里,恰好合掌可握。 “我们只剩两颗阿扎蒂了,这是倒数第二颗,如果这次实验也失败怎么办?你们确认这次的方案切实可行?” “不然怎么办?难道你还想让我给你写篇论文吗?像人类那样?” “我只是在说,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两次机会,我们应当更小心点……” 旧神们忧心忡忡地低语声中,还掺杂着女人的怒吼和哀求:“你们不能这么做!!像我们这样的成年人都承受不了阿扎蒂的力量,你们怎么会想到用一个甚至都还没出世的胚胎承载它?!不,别这么做,请求你——” 乱晃的光芒下,欧德被捧在掌心中,靠近了声音紧绷到几乎尖细刺耳的女人。他几乎不敢去看女人的脸,但他依旧能听见自己从未听闻过的、来自母亲的示弱:“请求你……等我生下孩子,你们可以在我身上做任何实验,放多少颗阿扎蒂都行——不!!” 温暖的羊水包裹住了欧德,他的身躯在新躯壳里舒适地伸展,灵魂却随着母亲痛苦的低吼和咒骂颤抖。 直到他在剧烈的挤压感中脱离母体,他听见父母的声音从距离他不远的更高处传来: “你觉得……他是——我们的孩子,还是那颗阿扎蒂?” “我不知道,玛尔。我觉得他是我们的孩子……但我背叛了我的族群,已经没法看见灵魂之光了。嘿……别这样,你刚元气大伤完就心情低落,对身体可没有好处,往好处想想!看看他的眼睛,这么明亮,你觉得他像是个小怪物吗?这就是我们的孩子。还记得我们在知晓他存在的时候约好的分工吗?我会教会他如何像正常的德鲁伊一样爱生命,爱一草一木。” “……而我会教会他如何像人类一样坚定和不屈服。好吧,你有想过这孩子的名字吗?” “old。就叫欧德。还记得旧神们给祂们的阿扎蒂实验计划取的代号吗?‘古老之梦’……我们刚把祂们的美梦偷走了,也许我们可以纪念一下这次小小的胜利。” “——好吧,也给我抱抱这次胜利的小奖杯——噢,小欧德,你现在真是又红又丑。婴儿什么时候会变白净来着?你猜他更像我还是你?” 梦境像万花筒一样旋转,一时是小欧德追在父亲身后穿梭在树林里,一时是母亲整理好准备第一次上学的欧德的小西装,微笑着带着他一起低语: “笃信我所认为正确的事,笃行我所笃信的事。” 清理干净的祭台上,正被德鲁伊们围着检查的欧德倏然睁开双眼。 梦境隐隐传递出的某个信息几乎将他的心脏撕碎,但母亲的话却格外清晰地在耳边低声回荡。 他无视了德鲁伊们受惊的眼神,笔直地望着被繁茂树冠遮蔽的天空:也许他的确不是父母的孩子。但他至少知道当下他该做的、正确的事是什么。 “——” 身下的空间被无声撕开了一道黑红色的裂隙,他霎时坠入梦境。梦境弥合时,他尚且能看到潘神惊怒交织望来的眼神,证明某些三柱神明明有合作的机会,却选择了互相背离。 “欧德!”一架头顶着不知道从哪来的海盗帽的白骨艾尔坐在一座尸骸堆垒起的小山丘尖上,冲他潇洒挥手,“又来借道?这次想去哪里?” 欧德撑着坚硬不平的地面站起身:“克塔尼德宫。” 三秒后。欧德在过往周目中来过无数次的华美宫殿中熟练地悄然落地。 潜入宫殿的第二分钟,他在钟表间找到正试图修理捕梦小镇教堂顶钟的克塔尼德。 潜入宫殿的第三分钟,神祇的鲜血溅上已经拼凑出过往使用者名单的巨钟,欧德在拎住尸体后颈衣襟的同时,视线扫向那条长长的名列,开头的第一个名字,正属于那位来自捕梦小镇的警长先生。 潜入宫殿的第四分钟,欧德完成进食,并清理干净现场。 第五分钟,他再度撕开梦境,怀揣着时间的权柄,重新降临在暴怒中的潘神面前。 “你竟然还敢回来……”潘神脚下都是匍匐在地的德鲁伊的尸体,天外神祇显然没有护短这样的观念,愤怒平等地卷席周遭的一切生灵,哪怕是试图逃离的黑山羊幼仔。 欧德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黑红色的弧光包裹下,被他生拆下来的迫击炮炮身上勾勒的是最初时,他在梦境中向浮士德要来的献祭术阵。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在他最弱小的时候、一无所能的时候,为什么用他的生命力凝聚出的子弹却能对星之彩、夸切乌陶斯、和他同为阿扎蒂的最终实验体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因为他的确是怪物。 没有什么“利用婴儿的灵魂控制阿扎蒂”,他就是阿扎蒂。 那个孩子,那个应该被叫做欧德、被作为胜利的小奖杯的孩子,在他被送进胚胎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复存在,他占据了那孩子的生命、那孩子的名字、应得的爱、所有的童年…… 他要怎么偿还他?他该怎么偿还他? “轰……” 第一发凝聚着阿扎蒂的生命之力的炮弹轰炸了出去,虽然没有防备、但极具野性直觉的潘神在眨眼间躲过了攻击,来自本体的力量因暴怒滚滚涌出,在遽然间将大半片森林毁于一旦—— “嘀嗒。” 时间回溯。 这一次欧德伪装成了仍在昏迷中的样子,直到潘神惊疑不定地大步走来审视他,又在确认应当没问题后谨慎地扶起他时暴起而攻,炮弹轰然间撕毁了潘神的小半边肩膀,暴怒再次摧毁大片空间—— “嘀嗒。” 又一次回溯。 这只是,另一段稍微漫长一点,但终点通向胜利的征程。欧德站在不断回溯的时光中有些恍惚地想。 他不是第一次走,所以没什么好忧虑的,也没什么好踟蹰的。 他只需要……接着往前走。不要停下。接着尝试。总有办法能获取成功。总有一次能获取胜利—— “嘀嗒。” 又是一次回溯。 坠落在祭台上的红发青年毫无声息,苍白的脸侧偏着,露出弧度优美得像天鹅似的脆弱侧颈,右手搭在祭台边无力地垂落着,像是将生命与死亡、艳丽与凋零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怀揣着滔天震怒的潘神刚在看见欧德的瞬间倏然站起,等看清祭台上的画面又霎时一顿,困惑片刻后谨慎地靠近:“欧德?” 垂在另一侧祭台边的右手悄然微勾,欧德的身躯一动不动:再等一会……距离不能太近,凭他现在的力量没法和潘神硬碰硬;也不能太远,否则最后追击的时刻,他会追不上潘神,补上最后一击。 一步……两步……近了,近了……就是现在! ——遥远宇宙的深渊中,正不断分娩、繁殖着万千子嗣的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斯倏然顿住一切衍化,祂的感知只汇集于一双深绿色的眸子上,那双眼睛冰冷得令人生畏,不论潘神做出怎样的攻击、防御,哪怕是躲闪、奔逸,依旧如影入髓般锁定着祂、跟随着祂,直到某一刻,化身传来的通感骤然一断。 莎布尼古拉斯:“……” 莎布:“……?!?” 与此同时,雨林中。 欧德缓缓舔干唇角的鲜血,拎起潘神那颗雕刻般完美的头颅:“喀嚓……” 牙齿咬断骨骼,欧德一边进食,一边思索下一步该去哪里。 去见浮士德?不,没必要了。之前剧烈搏动的心脏已经平缓下来,在他终于弄明白自己是谁——是什么东西之后。 他想那或许是真正的欧德残留下的意识最后的挣扎——试图将他这个怪物从自己的身躯中驱逐出去,但显然,那孩子失败了。 第131章 他机械性地咀嚼无意识地停滞了一瞬,有那么一道想法掠过他的脑海,让他的心脏在这一瞬产生像被揪紧一样的酸楚: 如果他就是怪物,为什么伊娃的仪器总会判定他是人类呢?为什么要给他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让他也陷入自我欺骗呢? 他几乎陷入他所以为的、自己绝不会有的、没有意义的自哀自怨中。但他耳边又响起两道声音: “欧德!欧德。”母亲蹲在玄关边拎了拎他的衣领,“你得知道,以你所拥有的财富和身份,你注定会面对比普通孩子更多的诱惑和影响,我想过让你避开这些……但我又想,这是你人生的课题,你自己的课题。你现在不处理这些,未来总会有一天要处理这些……这是避不开的。命运会让你反复掉进同样的坑里,直到某天,你能自己从坑里爬出来。” “也许你现在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我希望,未来如果有某天,你在我不会期望看到的境地中回想起这段话,而我又不在你身边……只要记得这句话。” “笃信我所认为正确的事,笃行我所笃信的事。” “谢谢。”夜色中,靠在捷豹车边的法老说。 “也许对我来说,没有你的帮助,那些可能发生的悲剧不会对我现在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但对于这只小蠢货,还有他的父亲来说,那就是左右他们人生的灾难。” “你正在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驻扎在这座据点里的人们,都在竭力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所以当你在工作中产生自我质疑时,记住这个事实。别停下你的脚步。” “……”欧德眼眶泛着红,重新开始了咀嚼。 他需要尽可能多的捕食。尽可能快地补回这些年空缺的营养。 距离阿撒托斯的苏醒只剩下12天,他必须在此期间做好准备,因为他要面对的将不再只是三柱神的化身,而是三柱神的本体、所有旧神……甚至也许还有阿撒托斯。 他没法带伊娃和浮士德一起做这些,人类社会的秩序还需要gorcc的维系,他的同伴们必须留下。 他必须独自踏上这趟狩猎之旅—— “需要旅伴吗?”卡文迪许的声音猝然落在身旁,欧德差点条件反射地动手,抬眼就见卡文迪许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经典款三件套,身上没戴一样配饰。 “?”欧德下意识地蹙了下眉,“你的首饰们呢?之前每次见你的时候你都打扮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卡文迪许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最近忽然发现堆砌过多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大繁即简更好。” 其实是看过黑法老的打扮后,他开始嫌恶起了珠光宝气——但他不可能说出口的。 欧德加快速度将最后一点食物吃完,站起身道:“感谢你的邀请,但我更喜欢单独行动——” “说谎。”卡文迪许在转身要走的他背后平静地说,“如果你喜欢单独行动,为什么在撒哈拉据点里会因为舍友不在而心悸到过呼吸?” “需要陪伴又不是难以承认的事。而且——”卡文迪许长腿一迈,拄着手杖几步跟上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就像即使欧德不同意,他也会自顾自地一路跟来,“你知道你可以利用我的,对吧?就像你利用克苏鲁、利用奈亚拉……” 奈亚这名字似乎格外不讨卡文迪许喜欢,他说到一半顿住,若无其事地换了一个例子:“……利用哈斯塔。” “所以为什么你不这么做?如果你不是待我不同的话?” 第63章 他又有了属于自己的锚点…… “……”欧德一时哑然了一下, 神情居然有点惊讶和茫然。 “怎么?你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吗?”卡文迪许克制住向欧德靠近的步伐,只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微微扬眉。 他看起来瞳孔涣散的眼睛只是类人的拟态,因此此时他能肆无忌惮地将目光在面前的青年身上流连——他能看见虚弱已久的阿扎蒂像颗即将熄灭的恒星, 风中残烛般明灭着火光,那火光便隐约勾勒出捆束住祂的人类躯壳的形象: 修长有力的腿,紧实劲瘦的腰身, 剑一样笔挺的脊背和舒展的肩膀……即便只有轮廓,甚至看不清眉眼,但这仍然是他第一次“看见”他难养的小王子。他甚至因此产生一种古怪而微妙的矜傲感, 挑剔地看着这道隐约的轮廓想:一般人类的上下比例就没有欧德这么漂亮,这腿部的肌肉线条天生就是为了捕猎而生的,腰臀的弧线也比其他人类更流畅…… 欧德并不知道此时的卡文迪许竟能看见他了, 否则他的反应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和缓:“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迫切想为自己要个名分的炮友。但我们正在讨论的这个问题和感情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它只关乎生与死——” “没错。”卡文迪许打断,“所以我不想在只剩下十来天好活的情况下浪费时间, 有什么问题?就算是我想要个名分,有什么问题?你曾许诺过你会驯服我——” 欧德铁石心肠地纠正:“我是说‘如果你敢追随小王子一起飞向星球, 我就敢驯服你’——” “可以。”卡文迪许又用短短一个词将欧德后续的话堵了回去, “当那一天到来时,我虽然不可能引颈就戮——那不是我的作风。但如果你我之间的缠斗先死去的是你, 我会跟着你。” “……呃,你什么?”欧德这下是真有点迷茫了。 他从没深入考虑过自己和卡文迪许之间到底算怎么回事, 也不曾细究过自己的感情。大部分时候他对自己说的,都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不应当这么想”, 然后他就扭开头绕道避开这个问题,接着走向自己的目标——这让他现在甚至有些糊涂: 卡文迪许是在开玩笑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意思是,他当然知道卡文迪许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怎么对方就对他有这种……这种“感情”了? 卡文迪许却挑起眉,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仿佛这些问题已经在他脑海中思索过无数次,因此已经不算什么新鲜的问题,即使他从未将这些思考付诸过言语:“为什么这副反应?” “难道你不曾因为父母的离世,认为世间所有的乐趣都比不上和父母在庄园树林与草丛间的嬉戏,因此在往后15年的人生里再也没有培养过任何兴趣?难道在你的祖父——你所在意的最后一个人死去后,你没有迫切地想要拥抱死亡,想要追随他离开?如果没有,为什么你会因被拉回人间而愤怒?为什么在棺椁入土时,你要跳进坟坑?” “……”欧德张了张嘴,半晌无言。以他的立场,当然不可能劝说卡文迪许“你要不去拿冷水洗脸清醒一下”,他倒是可以不讲道理地坚决拒绝卡文迪许,但卡文迪许肯定也会不讲道理地坚决跟上,难道他还要把时间和力气花费在赶跑卡文迪许上吗? 他几乎感到无奈了,只能敷衍地哄:“跟跟跟,随便你。——我准备现在就启程了,你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就快准备。” 早就把祖宅里值得反复研读的书都打包好,即使没打包其实也可以随时取用的卡文迪许等这句话很久了,此时略微挺直腰背:“我们的确有件事需要处理。” 三分钟后,撒哈拉沙漠下方。 欧德盯着禁锢奈亚拉托提普化身的牢笼看了数秒,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神色有点难以言喻地道:“这就是你说‘需要处理的事’?让我吃掉黑法老??——我能了解一下你是怎么想的吗?” 他怎么可能吃黑法老!吃掉潘神倒是无所谓,最多就是招致莎布尼古拉斯的报复。反正他很快就要离开地球到各个外神的居住地“做客”了,莎布的报复不可能波及人类。但奈亚拉托提普? 这家伙没有任何矜持或者底线。今天他啃完黑法老,明天奈亚就可能在哪随机挑选一串幸运儿,啃完血肉剩个骨架挂在哪里的名胜古迹上展览。 这都算是往伤亡小的方向想的了,如果奈亚拉托提普把他控制睡神的事告诉旧神们呢?旧神们会知道能够掣肘他的人质满大街都是,真把地球杀空了,他大老远跑去到处“串门”还有什么意义? 卡文迪许似乎小声咕哝了一句“试试总没有损失”,很快又以正常的音量道:“即使不吃,我们也得找个办法封住奈亚的嘴。祂到现在没有跟旧神漏信,是因为祂将对付你的事完全交托给了黑法老处理——祂认为黑法老足够应付你。但再多关几天,本体会发觉事情不对,等到那时候,纸还是会包不住火。” 欧德略作思索:“也许我们可以让祂产生已经漏过信的错觉?” 睡神的躯壳眨眼低头顺目地出现在欧德身后,本来也不大的“探视空间”顿时被两个体格过人的神祇挤满,欧德差点没被挤趴到禁锢着黑法老的圆形囚牢上。 第132章 一旁的卡文迪许没有立刻答话,倒是微妙地忽然动弹了一下,才道貌岸然地淡淡接话:“你是说,让黑法老做一个以为自己已经通知过旧神、旧神回复会立刻着手处理的梦?” “……”欧德沉默数秒,反手过去,一点点不容置疑地拽开卡文迪许不是那么很安分的手,“对。吃完潘神,也许我能独自完成这个。但我不介意再加一重保证?” “我很乐意帮忙。”卡文迪许几乎没有遮掩脸上的遗憾。 这让欧德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家伙就是特地带他来黑法老面前耀武扬威的——虽然耀武扬威这个词汇安在卡文迪许头上十分不和谐,但他很难不这么总结。 先是怂恿他吃掉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然后又在动一些很污糟的类似前夫目前犯之类的心思…… 卡文迪许感受到了欧德刮来的烙铁似的目光,理不直气也壮地耸耸肩:“怎么了?我又没有真做什么。没听过有句古话叫做‘论迹不论心’吗?” “……当时间与空间之神真是委屈你了,你真该抢个诡辩之神的名头当当。”欧德费劲地抽出一只手压上牢笼,“准备好了?” · 这场虚构的梦并没有耗费他们太长时间,但当欧德和卡文迪许一起回到空间自由的地面上时,仍旧忍不住长舒了口气,理着领结活动了一下身体:“我真该从文化课上偷一本教材出来,那玩意儿简直是一本美食菜单——” “如果你真在训练的时候干这种事,我们大概也走不到今天了。” 浮士德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惊得毫无心理预期的欧德激灵了一下,差点用领带自己勒死自己:“干什么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难道我会猜不到你小子心里又在琢磨什么牛角尖?无非就是‘天啊!我不是人!我是不是害死了真正的小欧德?我真的是个怪物!’,‘我得走了,我得一个人离开,这是我的责任,这是我的宿命’——” 欧德的拳头都要随着浮士德捏着嗓子拿腔作调的话语硬了,如果不是浮士德的话稍微去掉一些夸张的修辞,的确正中他的想法的话:“你知道我是对的。” “对个屁!”浮士德居然怼了回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聪明死了?什么都知道?我的话说完了吗?你听完了吗?你有没有听到我告诉你,那种炼金术可能会产生一种后遗症——就是让被捆束在一起的两道灵魂互相交融,所以也许你可以看见阿扎蒂的记忆,但这不意味着你是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欧德的心中有块沉闷的壳被撬开了一个小角,但很快他又自己按了回去,“但也可能不是。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有时候我们也许不该把事情设想得太好。所以你不用劝慰我‘这意味着你依旧可能是人类’——” “?谁说我想这么说吗?”浮士德一把拽过欧德的右臂,翻转至手掌向上,撸起衣袖,咬破自己的手指,“我是要说‘这意味着你的情况现在相当糟糕’!’” “想象一下,你和阿扎蒂——或者你和欧德,以前就像单独存放在两个容器里的热水和热油你们相处平安无事,因为‘密码’从没输入过,搁在你们两个之间的大门从没被打开。” “但现在?你——不管你是热水还是热油,总之你能在自己的容器里找到本该存在于另一边的冤家了,你觉得你们能相处甚欢?这是灾难的开端!也许不等你走完你的孤独英雄之旅,你自己就已经在锅里炸了。” 卡文迪许在旁边换了个姿势,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他不会是一个人……” “……”浮士德的眼神一点点挪向卡文迪许,眼睛中燃烧着情侣去死之火,“我的重点是‘灾难’。” 卡文迪许居然在浮士德的逼视下退让了,又颇为真诚地对欧德说:“他是对的。在今天之前,我没法看见你,但现在我却能看见你体内的阿扎蒂,还有被阿扎蒂的火光映照出的影子。” “什么?!”这次眼睛里冒火的变成了欧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其实打算利用这点在终战上占据优势吧?” 卡文迪许:“……” 他投降地举了下手,像个被夹在爱人和爱人的长辈的矛盾之间、里外不是人的倒霉蛋,知情识趣地让出战场。 浮士德这才收回眼神,接着将炼金术阵画完才抬眼看向欧德:“你确定祂能信任?我们可是打算摧毁祂的整个族群的。” 说完这话,浮士德自己先顿了一会,眼神发直地想这对话怎么这么魔幻,他可以把任何人代入这段家庭肥皂剧似的对话,唯独代不了犹格索托斯。 欧德看着血纹渐渐渗入皮肤,消隐无踪:“说实话?我原本还有些质疑的,但现在不了。” “你真该看看在捕梦小镇的地下室里,他是怎么拿□□试图杀死我的。那是真的想杀我。但如果在刚刚这种几乎等于白送上门的状况下他都没动手?我想那就是真的不会动手了。” “……你这是在赌博。”浮士德难以认可地皱起眉,“谁知道祂藏着什么盘算?如果祂像奈亚拉托提普和潘神那样想要利用掌控你呢?” “……”欧德放下衣袖,叹了口气,“你知道早晚我都要面对和他的争斗,只是时间远近罢了。这场赌博我早晚得入场,那还在乎什么早迟呢?而且,我也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驱赶他身上。” 欧德冲着浮士德张开手臂:“所以……来个临别前的拥抱?防止我真上了赌桌没能下来。” “……”浮士德重重锤了一下欧德的肩膀,像是想说“少乌鸦嘴”,但最终他还是用力抱了抱欧德。因为送往迎来这么多年,他很清楚生命的赌注不是乌不乌鸦嘴就能决定或者避免的:“……你有没有教父?——我认真的,如果你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再跟我见面,我真觉得你欠我一声教父。我不能丢了压箱底的老本最后什么也没换回来吧?” 站得不远不近的卡文迪许很主动地接话:“我可以——” “你不可以!”浮士德和欧德一道狠狠打了个恶寒的哆嗦。 欧德最终放开浮士德:“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的确没有教父。” 浮士德的语气像给小孩买玩具似的:“想要一个吗?” 欧德在笑着张嘴想要应和的时候却忽然停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在刚刚这短暂的半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交织在世界中的那些繁杂细线终于不再独独避开他,有一条向他笔直地蔓延来,要拴住他,让他不再茫然孤孑地在这世界中横冲直撞,不再因独处一室而感到寂静到令他恐慌。 他忽然感到咽喉一阵疼痛,泪腺酸胀,费劲力气才克制着沙哑的声音以成年人应有的沉稳低声道:“是的。我想要一个。” ——他又有了属于自己的锚点。 ----------------------- 作者有话说:要进大决战啦!其实写大纲的时候,是没有准备番外的,但写着写着还是想描写一点小情侣的腻歪日常还有合家欢什么的,不过应该不会太多,大概一两章[摊手] 第64章 我们该怎么做? 和卡文迪许一起踏上狩猎之旅, 是和欧德的想象完全不同的体验。 在他预设的画面里,可能这一路就只有厮杀或者性来借此宣泄情绪,但实际上他们的日常是这样的: 地球伦敦时间6:00a.m。 欧德被手表的响铃声唤醒, 在困倦中掐断闹铃顺便一巴掌拍醒旁边的卡文迪许:“嘿!起了,今天的行程是什么?” 卡文迪许不愉快地低哼一声,眼睛睁也不睁地卷着被子翻身, 顺道用枕头遮住脑袋。 “……”欧德拿赖床的卡文迪许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自己先下床洗漱。 地球伦敦时间6:05a.m。 欧德在5分钟内完成所有的准备,准备出发。 “你知道我可以把我们送回过去, 睡个好觉的对吧?”环绕在起床气下的卡文迪许幽灵一样缀在欧德身后,像颗气球,脚不沾地地跟着欧德飘着走。 欧德头也不回地将浮士德在临分别前塞给他的营养液往卡文迪许面前一递:“早餐?” “……”精致的公爵先生用兼具嫌弃和“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震撼眼神瞅了会营养液, 谨谢不敏地推开, “不。我想海恩应当有做好一个正常人类早晨该享用的餐点。” 地球伦敦时间6:07a.m。 欧德割下第一颗头颅。 气球先生好整以暇地飘到另一侧,避开四溅的怪物□□, 接着慢条斯理地从自家厨房偷早餐:“煎蛋、香肠、培根、烤番茄、吐司……你想喝什么?” 第133章 “……”欧德一脚踹开敌人仍在挣扎攻击的身躯,用“我们是来求生的, 不是来享受生活的”的嫌弃眼神瞥向精致的豌豆王子, “不,我有我的早餐。” 他低下头, 看向手中像□□肉一样令人作呕的怪物尸首,胃部既因心理的难以接受而翻腾, 又因本能的渴求而欢欣。 他闭上眼睛,咬上今天的第一口“食物”。 地球伦敦时间6:10a.m。 气球先生吃了几口培根, 从沉思中获得了绝妙的点子:“也许我可以把你打到的这些猎物送回宅邸,让海恩处理成看起来正常的餐点,你就不用吃得这么困难——” “你觉得海恩能跟上我捕猎进食的速度?不了, 谢谢。”欧德松开被他一炮轰没了半边身体的敌人,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又看了豌豆王子一眼,“……你头发乱了,这里。” “?”卡文迪许眉眼一凝,顿时放下刀叉开始检查精心打理到每一根发丝在各个角度都完美无瑕的长发。 地球伦敦时间6:20a.m。 终于检查完自己发型的长发公主很不高兴地兴师问罪:“你骗我。” 欧德踩着堆积如山的怪物尸骸,无所谓地耸肩:“那你告我啊。” 地球伦敦时间9:30a.m。 欧德完成了整颗星球的扫荡。 他抬头看向天空中那颗蓝白色的太阳:“该去下一站了。尤玛恩托所居住的小熊座δ星……你知道吗?教材上说尤玛恩托的火焰能让空间沸腾[注]。你确定你能跟我一起去?” “……”卡文迪许的视线渐渐向死亡凝视转变,摸索着往看似还有心情开玩笑,实则脸色差得几乎青白的欧德嘴里塞进一片口香糖,“不好笑。” 草莓的清新甜味在口腔间散开,霎时冲散了挥之不去的油腻恶心感,欧德嚼了几下,用舌尖挑了挑甜腻的水果味口香糖:“你家里还会备这种东西?cadbury’s caddy’s牌的口香糖?怎么,卡德伯里跟你有业务合作?” 卡文迪许摸了下欧德的咽喉,确认不再有反呕的反应:“不。但我觉得你大概需要这东西,清新口腔又不占肚子,所以我让海恩买了点。你更喜欢什么味道的?可惜真水果吃起来会占地方。” 地球伦敦时间4:20p.m。 欧德躺在因大战彻底失去残余温度的小熊座δ星上大口喘息,大半边身躯焦黑干枯得像具焦尸,又以比以往更加快的速度重新变得洁白光滑。 “看起来你在恢复。”卡文迪许摸索着欧德的手臂评估,“但还是不够。有这么长的愈合时间,足够奈亚的本体将你彻底摧毁。” “……”欧德看着黑灰色的天空又喘了几口气,侧头看向卡文迪许笑起来,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你知道吗?我看过的那些书里都说,像小熊座δ星这样的白矮星丧失所有温度,变成一颗黑矮星,需要数亿万年,甚至比现在宇宙的年龄还久。但我们刚刚见证了一颗白矮星如何变成黑矮星的,不觉得很奇妙吗?” 欧德重新看向天空:“这也许是我的力量能带给我的最大的好处了。” 他冲着干干净净的卡文迪许拍拍身边满是焦灰的地面:“来,和我一起躺会儿……我估计得再有5分钟,我才能恢复足够的力气去下一站。” “这是座坟墓。”卡文迪许的表情不能说是嫌弃,只能说是非常嫌弃,“都是焦灰——” “扑通!” 欧德攥着卡文迪许的足踝,一下将毫无防备地卡文迪许拽倒了,扬起的焦尘中,欧德翻身骑上卡文迪许的腰,单手压着卡文迪许的肩膀,俯下身低语:“那不是正好吗?恰好预演一下如果我失败,我们要去怎样的归宿。” 地球伦敦时间4:22p.m。 宽阔的暗红色羽翼坠落在地面上,像燃烧殆尽、即将凋零的玫瑰。 彻底失去余温与光芒的黑矮星像块冰冷的墓碑,不可见地在同样无光的宇宙中游荡。 唯有两道灵魂紧紧纠缠,是熄灭的灰烬堆中唯一明灭着的、炽烈的火星。 地球伦敦时间4:25p.m。 两人再次启程。 地球伦敦时间4:00a.m。 欧德仰头环顾了一眼伊斯人相对于地球人类来说过于庞大的图书馆,随手将背囊往地上一丢,扬起大片灰尘:“好——咳!咳咳!好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两小时后准时出发。” 卡文迪许一把攥住随意清理出一片空地,就想往睡袋里钻的欧德:“不。我们绝不会睡在这么个灰堆上。” 困得两眼犯迷糊的欧德瞪视卡文迪许:“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种时候我只想睡觉,不想挑——” 昨天早晨离开前被卡文迪许收起来的家具们眨眼出现在空地上,卡文迪许打横抱起欧德往床上一丢:“是啊,睡吧野人先生。” 地球伦敦时间6:00a.m。 手表的闹铃准时响起。欧德睁开双眼,起身时感觉身上黏腻的灰泥都没有了,干爽得像在睡梦中洗过一次澡。 他转头看了会拿枕头捂着脑袋的卡文迪许,拍了下隆起的被窝:“嘿!起了,今天的行程是什么?” 辛劳了一晚的田螺先生将脑袋缩进了被窝里。 “……”欧德无声勾了下唇角,下床洗漱。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面对不同的敌人,唯一不变的只有每晚等待他们的柔软床铺和塞进嘴里的口香糖。 直到8月3日的清晨。 距离阿撒托斯苏醒仅剩1天。 6:00a.m,手表准时响起。 欧德掐断闹铃却没有马上起身,他闭着眼睛在温暖蓬松的被窝里又赖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起床,穿着一身显然是田螺先生昨晚给换的棉质睡衣,顶着凌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走到体重秤上,低头看了会数值。 秤上的数字让他瞬间清醒,又咚咚咚跑到更衣镜前撩起睡衣下摆,侧过身,清晰的鲨鱼线排列在漂亮的腹肌边,连接着希腊雕塑一样标准精悍的背阔肌。 “你刚刚称的体重是多少?”卡文迪许打着哈欠靠到更衣镜边。 “183磅,”欧德看向卡文迪许,“伊娃计算出的标准重量……我准备好了。” 卡文迪许脸上的神情一时不知是放松还是忧虑,大概他的内心此时也如同表情一样复杂,但最终他只是站直身体:“我们回去?” “当——哦,等我换个衣服。”欧德又旋风似的跑回床边,过度亢奋的状态是知晓自己即将步入战场而迅速分泌的肾上腺素导致的,他试了两次,才将胸口衬衫的纽扣扣上。 卡文迪许一反常态地没有使用人类的方式打理自己,身上因睡眠而产生的痕迹在眨眼间恢复为一丝不苟。他看着欧德一点点穿好西装,就像看着士兵裹上军装:“……” 直到这一刻,欧德曾担忧过、因此抗拒深究关系的那股悲哀感才慢半拍地掠过他的心脏,但眨眼就在全知全能的神性下消逝。 他想自己或许还是没法理解人类的情感的。虽然说来好笑,这本该也涵盖在他全知全能的能力范畴里。 但他知道,他想留在欧德身边,去看这未知、这美丽的悖论将会将这片宇宙本已既定的未来引向何方……如果在那个方向的尽头,他能亲眼见证阿撒托斯的陨落——这样一副他在任何既定的未来里都不曾见过的壮景,他想自己的诞生与存在就算是有意义的。 欧德并不知道身边的神祇正在经历迟来的悲春伤秋,即使知道也没办法帮忙,毕竟这也是他未完成的课题——事实上,不到最终的那一刻,他们谁也完成不了这个课题。因此他只是穿好衣服,跨上背包,抬手搭住卡文迪许的肩膀:“你……呃,不打算把这些家具收起来吗?” 卡文迪许无声呼出一口气:“不收了。也许我们以后都用不上它们了。如果能用上?我绝对要买一套全新的。” 欧德想了想,还挺赞同卡文迪许的想法的,如果真有这么好的结局,就连他自己都想买点新东西庆贺大难不死——甚至他都能说是庆贺新生了:“准备好了?那就——回家。”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就离开了那颗寂静的小星球,陷入伦敦熙攘喧闹的街头。伦敦又在下大雨,大片的雾气笼罩了大街小巷,仿佛一颗被罩在玻璃下的微缩景水晶球。 欧德仰头看着浓郁的雾气:“哦……这看起来可不像个好兆头。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浮士德又这么拿混淆记忆的雾气罩着伦敦?” 卡文迪许指了下旁边的小吃店的悬挂式电视机,上面的新闻主持人正在说:“……一周之内,精神分裂患者突然无故地大量涌现,并伴随有强烈的自杀倾向。” 第134章 “据目击者声称,绝大多数自杀者死前一直疯狂地喃喃一个名字:格赫罗斯。” “根据本台记者的调查,这似乎是一个只在最古老、最不值得信任的宗教书籍中出现过的名字。书中说,我们所处的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名叫‘阿撒托斯’的神祇的梦境,而格赫罗斯就是阿撒托斯想要苏醒的意志。换而言之,格赫罗斯的出现就等于世界即将毁灭的征兆,但这些显然是不切实的非科学臆论……” 欧德心情微妙地看着电视机:“……这可太魔幻了。在新闻上播报这种邪说?虽然我们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但正常情况下,gorcc会隔绝这类消息,不让正常人察觉才对……事情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gorcc遮掩都遮掩不住?” 正这么说着,小吃店的角落就传来一声变调的低嚎,欧德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看起来邋邋遢遢的中年男性无比痛苦地死死捂住脑袋,眼圈黑红一片,手指用力得几乎插进自己的头颅里去:“不……不!!祂要来了,那只眼睛!祂要给我们带来毁灭,跑……跑!!……不,不……我们无处可逃……” 客人们的惊呼中,男人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枪,顶上自己的太阳穴。 “乓!” 扳机被勾动的瞬间,欧德单手撑住餐桌,猎豹般眨眼越过障碍,冲到男人身边,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迫使枪口对准天花板。 子弹脱膛而出,硝烟尚未散尽,欧德就一肘击晕了倒霉的客人,抬头看向周围的人:“周围应该有专门处理这种突发事件的临时应急点吧?我知道肯定有。谁把他带过去?店主——” 卡文迪许用厚厚的一沓英镑换取了店主的热情帮助和一天的意外假期,等欧德大步走回他身边才道:“gorcc遮掩不住,是因为这不是小范围事件,全球都在发生。枪、厨具、餐刀、跳楼……即使想阻止也很难拦住。伦敦的自杀率算是情况好的,毕竟浮士德的大本营在这儿,这片土地下方还有他留下的炼金术阵,但想完全抵挡住格赫罗斯根本不可能。” “——你有办法吗?”欧德问出了一句半个月前绝不会问的话。 卡文迪许虽然很想把握少有的信任机会,但在这件事上:“你可以把格赫罗斯理解成杀毒软件,我和奈……莎布这些诞生自混沌的外神就像是病毒。我们从不正面对上格赫罗斯,那没有什么好结果。” “但这也是个好消息……知道为什么吗?” “?”欧德不信任地看过去,觉得有时候卡文迪许是个挺盲目乐观的人,“这还能有什么好处?” 卡文迪许耸耸肩:“我们畏惧格赫罗斯的到来,旧神也同样。这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迫使人类、外神、旧神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合作就是最佳的刺探情报的机会,不是吗?为了应对格赫罗斯,三方都会倾其所有。我们能在这次机会中弄清楚敌人的所有底牌。” “——前提是我们能消灭格赫罗斯。否则,我们就会进入阿撒托斯在8月3日提前苏醒,梦境破灭的未来。” “……”欧德张开嘴,半晌没说出话。片刻后他抹了把脸:“但你一开始说的是阿撒托斯会在8月4日苏醒,换而言之,在某些未来里我们找到了办法对付格赫罗斯,对吗?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 作者有话说:[注]:尤玛恩托,取自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的短篇小说《黑暗住民》 第65章 没想过被你杀死的诱惑目…… 两分钟后, 苏格兰的格伦科峡谷内。 “欧德!”浮士德在听到守卫的汇报后,就抛下手中的活,三步并作两步地绕过抬着担架忙碌来去的队员, 用力熊抱了一下欧德,“真高兴看到你回来。——哇哦,这一路口粮不错?你摸起来一点都不皮包肉骨了……还有他为什么在这里?” “……”卡文迪许感觉自己像个陪爱人回娘家还不受待见的倒霉女婿, “只是想尽我所能地帮忙。” “帮忙?认真的吗?”浮士德松开欧德,看起来就差拿把猎枪挡在女儿面前的单亲老父亲。 欧德不得不赶在家庭泡沫剧再度上演前拽住一副担架询问:“这些都是什么人?旅行团?邪.教?为什么他们都死在这里?” 浮士德不情愿地瞪视了卡文迪许一眼,放下环抱的手臂接话:“这帮蠢货是格赫罗斯密教教徒。——是的。他们崇拜格赫罗斯。别问我为什么, 这世上就是有一帮人对反派着迷,就像总有人天天给监狱里的连环杀手写情书。” 欧德环视了一圈临时据点,粗算之下少说有十来顶帐篷。亚伯正站在其中一顶白色帐篷外吸烟, gorcc的队员们正将一副副担架都送进那顶帐篷里, 欧德敢用卡文迪许打赌,那顶帐篷里应该住着伊娃:“然后呢?他们……尝试用仪式召唤格赫罗斯了?” 欧德感觉自己不论作为人类还是阿扎蒂, 都很难理解某些群体在作死这方面的积极热情。他的意思是——整个世界都快因为格赫罗斯的靠近而爆炸了!这些人居然还嫌死得不够快,试图召唤格赫罗斯早点见死神? 浮士德耸耸肩:“他们的确尝试了。最早上报这件事是一个昆虫学家, 他打给警局, 说有一帮打扮很可疑的人聚集在这里,好像在举行某种十分野蛮的祭祀。等消息辗转进gorcc时, 已经过去三四天了。我几乎以为现在赶来不可能有任何收获,不管仪式成功还是失败, 早该结束了。但猜猜我们赶到时看到了什么?” “一地的尸体。”浮士德揭开他们身边尸体上覆盖的白布,“他们不是因为污染而死的, 看看他们身上的伤……刀口、砸痕,他们是自相残杀而死的。好消息是仪式因此没能完成。” “?听起来确实很可疑……”欧德观察着尸体上的伤口,忽然想起什么, “等等,格伦科峡谷、血腥残杀?我记得小时候我读过类似的事件,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某个家族盛情款待一支国王派来的军队,好吃好喝款待两周之后,却被军队背叛,趁机屠了38个人?那个家族叫什么来着——” “麦克唐纳。”浮士德接话,“这算是苏格兰历史上相当有名的政治屠杀事件了,一般都叫它格伦科大屠杀。记载中都说军队背信弃义、大肆屠杀的原因是麦克唐纳家族没能在新国王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宣誓效忠,但……” “‘但’?难道还有别的原因?”欧德重复,几乎产生一种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长大后变样的神奇感受。 “很难说,但我觉得的确是另有隐情。”浮士德遥遥指了下伊娃的帐篷,“我在这片区域里发现了一处古怪的空间裂隙,最开始以为又是哪个旧日支配者或者外神搞出的麻烦,但检测的结果却不是。伊娃被我喊了过来,进一步检测的结果是裂隙中的确有异常力量涌出,但能量波动介于幻梦境和梦境之间……” “伊娃和我都认为,也许正是这条裂隙溢出的力量导致当年的大屠杀。而且当年被屠杀的人并没有‘离开’……你懂的,化身成怨灵停留在这片土地上,使这群密教占星师仪式做到一半,突然没头没脑地自相残杀什么的。” 浮士德微微扬起下巴瞥向卡文迪许,神情里带着宝贝被偷了的似的不爽意味:“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东西十分关键,但……时间紧迫,我也不那么肯定该不该继续听从直觉。也许你能直接告诉我们答案?” 浮士德其实没报多大的期待,毕竟在欧德的描述中,卡文迪许无疑像个冒险过程中的旁观者,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下场给勇者一些提示,但绝不可能和勇者同行。 这也是浮士德对卡文迪许相当看不顺眼的原因,他认为欧德经历了这么多,应当拥有一个更加真诚热情、坦白同行的爱人才对,卡文迪许这样惜字如金、袖手旁观的算什么?在演什么“神明与他宠幸的人类”的偶像剧吗? 惜字如金是生怕欧德嘎巴把自己作死了、袖手旁观是因为稍微插一插手就得挨子弹的卡文迪许无辜地摸了摸挺直的鼻梁:“你的直觉是对的。欧德应当有跟你说过,诺登斯近些年闭门不出,是在编织一道为阿撒托斯准备的囚笼吧?这条裂隙就直通向囚笼内部。” “……?”浮士德还在震惊突然砸上头的重磅情报,欧德已经开始费解了,“但梦境诸神说这囚笼牢固到就算是诺登斯自己也不敢进去?怎么这就有一条肖申克的救赎了?” 卡文迪许挑眉:“你真猜不清楚?” 欧德的确有点想法。能量波动介于幻梦境和梦境之间、胆敢在诺登斯费尽心力编织的牢笼上做手脚,能有这个能力和野心的家伙只有一个:“睡神干的?他不光幻想干翻诺登斯自己上位,甚至还想对阿撒托斯也下手?天……” 第135章 欧的惊叹了一秒睡神的野心,紧跟着想到自己才是那个真正得面对阿撒托斯和诺登斯的倒霉蛋,顿时就叹不出来了:……所以这个牢笼还能有用吗?都已经被睡神悄悄钻了个洞了?” 卡文迪许摇摇头:“想用来困住阿撒托斯?不可能。但用来困住格赫罗斯?恰到好处。” “睡神留下的通道只能通过入睡做梦才能逃脱,阿撒托斯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但格赫罗斯是阿撒托斯的清醒意志,祂没法入睡,如果祂入睡,那就意味着阿撒托斯已经放弃苏醒的念头,祂也就不复存在了。” 欧德对浮士德低声说:“来的路上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的计划是利用这个牢笼解决格赫罗斯——反正它留在那儿也没有别的用处了,又困不住阿撒托斯。” 浮士德张了张嘴,强行将自己从“犹格索托斯还真的挺好用”和“可恶,怎么听起来这两人的感情就在这一趟旅行里急剧升温了?也就不到半个月而已啊!甚至都算不上长途!”的咬牙切齿中抽离出来:“——听起来不错。但我能问问消耗掉那个牢笼后,你们打算如何对付跟在格赫罗斯后面的阿撒托斯吗?” 欧德从没和卡文迪许讨论过这个问题,至少没有那么直白地讨论过。他的心里是有一个想法的,只是不适合告诉熟识他的战友们,尤其是浮士德。他只能说谎:“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解决格赫罗斯的问题,再考虑后续的事——给我们匀个帐篷?我——” “欧德!”远方的白帐篷里忽然探出伊娃淡金色的脑袋,冲着他遥遥喊道,“过来再抽点血给我!” 欧德立刻做了个“伊娃喊我”的手势,刚好借机躲开浮士德的追问。原地只留下被他抛下的卡文迪许,和渐渐眯起眼睛的浮士德无辜对视。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像极了电视剧里经典的见家长环节中,女方因为各种原因总之单独离开,留下女婿和横看竖看看不顺眼黄毛鬼火的老丈人沉默对峙。 片刻后,卡文迪许很顺应套路地优先搭话:“欧德说需要一顶帐篷——” “他可以和我住一顶。”浮士德环臂抱胸,“我敢打赌这半个月来他一定累坏了,在有人气的地方他会睡得更香。现在告诉我,你们走这一路都有什么成果?” 被暗损了一句不是人的卡文迪许缓缓站直了放松着的身躯,双手优雅地搭在身前的银质手杖上:“很多。比如他在基地一直养不上去的体重终于养达标了,我们尝试了不同味道的口香糖,最后发现他最喜欢草莓味的。还有关于他的……‘魅力值’,那从来不是什么‘魅力值’。那是诱食手段。就像鮟鱇鱼前面会吊个灯笼,猪笼草里盛着蜜糖。他天生就会调节这种诱惑性,面对有营养的捕食对象,诱食力道就会增强,面对没有营养的非捕食对象,诱食力道就会减弱。” “……”被暗讽不会养欧德的浮士德也跟着收起了随意的站姿,挺直脊背,“你什么意思?想说欧德其实是怪物,天生就和你是同类?要不要把欧德叫来,问问他的自我认知是什么?” 卡文迪许平淡的语气里飘着一股浓厚的茶味:“为什么?如果我们真的在意欧德,就不该让他为难,不是吗?我只是想跟你分享一些有趣的见闻。——你知道欧德最喜欢的音乐是摇滚吗?” 浮士德:“…………” 浮士德终于恼羞成怒,仿佛一个被女婿询问“你真的知道你的孩子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音乐”的糙汉子老父亲。 他猛地上前一步,逼近卡文迪许,咬牙切齿地压着声音:“我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你的同族存在,我不得不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怎么让他活到今天上!你以为你是因为什么能够碰上欧德的?为了他,我可以献祭我的生命,你呢?!” “呃……”欧德刚出帐篷就瞅见浮士德和卡文迪许大眼瞪小眼、站得就差亲在一起的对峙画面,有那么一瞬极其想再退回去接着躺在手术椅上抽血,“我要的帐篷呢?” 卡文迪许和浮士德几乎同时开口: 浮士德:“你跟我睡。” 卡文迪许:“我可以让海恩在花园现搭一个,转移过来。” 伊娃在帐篷帘口悄然冒头,仿佛一只阴暗吃瓜的猹。 卡文迪许和浮士德:“你选哪个?” 欧德:“……” 认真的吗??格赫罗斯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最迟明天阿撒托斯就会完全苏醒,你们俩就纠结这?? 他真实感受到了影视剧作品中人们在大战前夕的放纵,面无表情地说:“真高兴看到你们的关系能这么好。今晚这样吧,我住浮士德的帐篷,你们俩单独住一顶,接着交流感情。” 不等两人发出任何抗议,欧德转头看向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亚伯:“浮士德的帐篷在哪?能帮我指个路吗?” · 欧德会选择留下的原因很简单,在卡文迪许看到的未来里,所有通向成功解决格赫罗斯的路上,他们都在这里做了停留。 狭小的双人帐篷里,两个男人都怀抱着不同程度的怨气折腾着新分配的床铺,半晌浮士德才闷声道:“不管你会不会不高兴,我都得说,我不觉得你适合欧德。我知道之前酒会上欧德突然让我查的那家伙其实一直喜欢欧德,是你让欧德对他产生误会的,对吗?但实际上他坦诚、热情,他可以和欧德并肩作战直到最后——” “但从没有一个好结局。”卡文迪许可以在很多问题上不计较,只有那个苏联黄毛和奈亚拉托提普是他的禁区,“知道为什么吗?” 卡文迪许逼视着浮士德:“他太弱了。害得欧德不得不迁就他的脚步,被他拖慢。” “在那些未来里,欧德从没有过吃饱的机会,他得照顾自己的爱人,照顾所有他在乎的人,而他的爱人能提供给他的是什么?穷途末路时的一句抱歉?” “这是你想要的吗?浮士德?给欧德的肩膀上再加一个负担?”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浮士德:“承认吧,浮士德。我就是最适合欧德的。” “我可以跟上欧德的脚步,不需要他为我停留。我可以陪伴他达到阿扎蒂巅峰时该有的状态,让他能够正大光明地站在奈亚拉托提普和莎布面前而不需要再考虑躲闪或者计谋——是的,这就是欧德现在能做到的。他不需要再提防奈亚拉托提普的恶劣玩笑,也不需要再忌惮莎布的觊觎了。所以好好想想吧,哪种伴侣是你希望欧德能拥有的?” ——隔着数个帐篷,欧德并不知道两只精力旺盛的蛐蛐又斗起来了。他正在浮士德的炼金帐篷里到处转悠,新奇地看着那些金光闪闪、会自己转圈或者喷着蒸汽的东西。这帐篷居然还有一扇货真价实的木门!一支香槟酒随意地插在书桌笔筒内,帐篷的中央还有一个象牙镶宝石的浴缸。 “天……真能享受。”欧德啧啧称奇地绕着浴缸转了几圈,无视自己半个月来没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纯粹是因为他赶急得想要去投胎的行程安排。 盯着香槟酒看了半晌,他最终还是在“管他呢,明天说不准就是世界末日了”的念头下轻声一哂,理直气壮地走过去一把抓起香槟,撬开酒塞,一边到处翻找能制作冰块的炼金产物,一边往浴缸里放好热水,不到三分钟就将自己剥了个干干净净,舒适而享受地泡进象牙浴缸里。 热气蒸腾,欧德“哗啦”一声将脚驾到浴缸壁上,几秒后缸壁嫌咯脚踝,又甩出更耐造的鱼尾。 每一片红宝石似的鳞片都在因温水的滋润而舒适地翕合,欧德一边晃着酒杯一边琢磨接下来的计划,首先他必须得和诺登斯达成共识,好在奈亚在他和卡文迪许的蒙骗下尚未泄露他已经知道石板内容的秘密,他依旧能用友好的方式跟旧神商讨这件事…… 欧德稍作思索,探出手臂,在西装口袋里翻出那根从雨林祭台上带回来的十字架项链,闭上双眼。 虽然他没亲自做过祷告,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段大意为祈福,实际上可以读作“格赫罗斯都快把整个宇宙炸了,还不来人商量一下对策”的祷文在心中流畅念出,不比草拟公文难多少。最后一个字念完时,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周围: “?居然没来?” 难道是每天向上帝祈祷的人太多了,雅威没听见他的祷告? 正纳闷着,炼金帐篷的木门忽然被敲响。 “哗啦……” 欧德微微撑坐起身:“雅威?” 他本想收起鱼尾,穿好衣服再去开门,但考虑到应对这帮家伙好像还是带点道具更好说话,他索性又躺了回去:“直接进来,我没锁门。” 第136章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黄色的衣袍和树根般遒劲的褐色触须先探进来,一只深褐色的手按住门板,将木门全部推开,熟悉的形象霎时映入欧德的眼帘。 “真高兴得知你和旧神们的关系依旧很好,就像我之前对你的警告只是一阵耳旁风。”哈斯塔的触须“啪嗒”一声带上房门,在欧德呆滞住的眼神中不急不缓地靠进,“怎么?没想过被你杀死的诱惑目标还能回来?” ----------------------- 作者有话说:前夫们即将粉墨登场[求你了] 第66章 好吧。我们同意。 很明显, 之前在皇家歌剧院被阿撒托斯摧毁的黄衣之王只是哈斯塔的一个化身,祂的本体还好端端地呆在毕宿五泡澡。而现在,没能好聚好散的炮友用本体找上门了, 这可真是…… 欧德的手臂懒散地搭在浴缸边沿,暖黄的灯光与蒸腾的水汽勾勒出漂亮的肌肉轮廓,那只手松松垮垮地勾着香槟杯, 总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它这么勾着其他东西的画面:“你想要什么?复仇?那为什么不再靠近一点,让我……” ‘好好品尝一下我错过的味道’——欧德本来想这么说的来着。但在他把话说完前,炼金帐篷的木门又“哆哆”一响:“哦这次一定是雅威了。介意帮我开下门吗?介于……” 欧德翘起灯光下浓郁深邃得像勃艮第红宝石雕塑般的鱼尾示意了一下:“我还在享受沐浴。” “?”哈斯塔敏感地从欧德全然放松的反应中察觉到几分不对。 但不等祂进一步观察, 性急的新客人先一步推门而入:“欧德,我亲——哈斯塔??” 金器琳琅的帐篷中,烛光摇曳。新来的克苏鲁和哈斯塔互相瞪视, 神情都相当见鬼。 欧德左看看哈斯塔, 右看看克苏鲁:“——好吧,事情开始变得有点奇怪了。”他忍不住撑坐起身看向克苏鲁:“你为什么还活着?哈斯塔我可以理解, 但你?我应该已经把你的本体和化身都吃了才对??” “是啊,我还记得你是怎么杀死我的。”克苏鲁的目光一路滑过欧德随着呼吸, 在清澈的水下起伏的胸肌, 仿佛如有实质的手掌沿着肌肉的起伏摩挲,“从没想过亡夫会再找上门, 对吗?伊娃在这件事上帮了我很多——确切来说是帮了克希拉很多。还记得锁在gorcc实验室里、那截伊娃很早之前从我这儿偷走的断肢吗?她们用那东西复生了我——” “等一下,”哈斯塔在克苏鲁站到欧德背后前向前一步, 挡在克苏鲁身前,“‘亡夫’?” “哦, 好极了。”欧德发出一声呻.吟,有气无力地抬手捂住脸,预感到一场极其荒诞、根本不该发生在战前的狗血肥皂剧即将开演。 “……”克苏鲁抬起在欧德身上流连的视线, 左手半搭在精瘦的腰胯上,转头森森看向碍事的兄弟,“是的,‘亡夫’。你在意这个做什么?或者——让我这么说:我不在乎你为什么杵在这儿,但这是我和我的神后久别重逢的重要时刻,你就不能识趣点转身走人吗?” “我恐怕不能。”哈斯塔纹丝不动,“你知道‘亡夫’的意思吧?所以你为什么不能识趣点保持‘死亡’的状态?” “你的罗曼故事已经结束了,我早亡的兄弟。在你死后,是我发现了欧德,替他掐羽管,告知他旧神的真面目,他甚至给了我一杯他的血,帮助我获得真正的永生——你得到过他的血吗?” “……”克苏鲁精壮有力的脖颈暴起几根青筋跳了几下,“我不知道你说的掐羽管是什么意思,但听你的描述,你应该从没碰过他的鱼尾?进入过他的泄殖——” “够了够了——”欧德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朋友们,你们在做什么??格赫罗斯要来了,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你们非要挑这种时候挤在这儿开黄——” “腔”字还没说出口,炼金帐篷的大门被再度敲响。 “很好,希望这次来的是雅威。”欧德收起鱼尾,直接从浴缸里站起,刚想捞起衣服穿上,克苏鲁铅黑色的触手一把将他摁回了水中,“你们想干嘛??” “你,留在这。”克苏鲁的触手缠住欧德的脖颈吗,压低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咬牙切齿,“听起来你在我死后也没有闲着啊,欧德。站在门口这个也是你后找的姘头吗?雅威?认真的吗?一个旧神?” “……”去开门的哈斯塔却陷入一片微妙的沉默,片刻后向后退了一步,“……潘神?为——” “不。”伫立在门前,因为过于强健的体魄几乎顶着门头的神祇跨入炼金帐篷,虽然脸看起来还是潘神的脸,但神色截然不同,“莎布尼古拉斯,本体。我的化身潘神被一个人类杀死,我决定来看看情况,但看起来今晚他有很多客人?” 如果不是站在所有荒唐戏剧中心的人是自己,欧德几乎要在感觉到克苏鲁的触手骤然失温——约等于人类的小手冰凉时笑出来:“朋友们,为什么我们不能体面地坐下来,好好谈谈真正重要的事——” 潘神抬腿,几步走到欧德身后,期间路过的克苏鲁兄弟都下意识地退避三舍,克苏鲁甚至抽回了触手:“你提醒了我。哈斯塔、克苏鲁,这两个就是之前曾同你交.媾,但从没让你受孕成功的雄性吗?” 克苏鲁兄弟:“…………” 这话说得像质疑祂们不行一样! 但祂们又能做什么呢?这可是莎布尼古拉斯!三柱神之一!说真的,欧德到底是怎么跟莎布勾搭上的?? 没神能想明白这问题,欧德忍不住单手抹了把脸,很光棍地干脆放松身体重新躺回水里,双臂搭在浴缸上随意摆了摆:“你真想知道?说实话我有点记不清了。嗯……从头开始数有大衮?克拉辛?克苏鲁?睡神?” “等等等等,”克苏鲁实在没克制住,“你跟大衮也——” “哦!祂没有。”欧德恍然地敲了下缸壁,“祂有个机会,但没有抓住它,就像哈斯塔。” “……”在场的三位前夫的表情霎时精彩纷呈,有两个同时看向被点名不中用的那个,眼神相当饱含深意。 哈斯塔从未身处过这样的境地:“干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他小心旧神,没来得及将交接腕——” 欧德一拍手掌:“——还有潘神。” 新的两神组合又齐齐看向被揭露出的新废物。 克苏鲁甚至没能克制住挺起了胸脯,意识到自己居然是所有前夫中吃得最好的那个,甚至超越了莎布尼古拉斯。 莎布的眉头霎时一皱:“事情不能这么算,你——” “哆哆。” 敲门声第四次响起。 “……”帐篷里陷入一阵微妙的安静。 片刻后,感觉水有点凉了的欧德主动起身:“我来开——” “嘭!” 木门被新的来客直接踹开,奈亚拉托提普兴高采烈地收起踹门的脚,一步跨入帐篷:“终于!自由!我来找你……玩了……欧……哇哦。你们是在开什么香艳派对但不叫我?”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莎布是不想搭奈亚拉托提普的话茬,两位辈分相对较低的旧日支配者兄弟则是张了张嘴又闭上,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此时内心的感受。 克苏鲁几乎从牙缝里挤字:“奈亚拉托提普??你认真的吗欧德??” “我对待每段关系都很认真好吗?”欧德旁若无人地捞起浴巾,裹在腰际。 抬腿跨出浴缸时,几乎所有天外神祇们都控制不住地将目光黏在他绷紧的腰腹线条,和在灯光下起伏涌动、宛如猎豹般漂亮的脊背上: “每一次,我都有好好地收尾。跟我有过一腿的要么进我胃里,要么死在胃外。我才是那个非常想问‘你们知不知道亡夫是什么意思’的人——‘亡夫’的重点在‘亡’字上,你们到底有哪点不明白?” 奈亚拉托提普忽地微微偏头,眯起眼睛,眼神狐疑中带着警惕:“我怎么感觉你……” 比以前强壮了? 不是□□上的强壮,是力量上的强盛。 在今天之前,祂每次看见欧德时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弱小,这让祂格外钟情于搞些戏弄怜爱对方的小把戏,但现在?祂站在欧德面前,几乎有种在面对卡文迪许的错觉。 欧德耸了耸肩,正准备坦诚地分享一下近期饮食心得,炼金帐篷的门第五次:“哆哆。” “……”众神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门,这一刻几乎都在想:还有?? 欧德抄起没喝完的香槟杯,直接裹着浴巾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木门看向门口伫立的、包裹在白紫色光芒中的人影:“看来你就是雅威了。为什么这么久才来?” 第137章 “我……”雅威的视线跟着一滴从暗红色碎发上坠下的水珠,一路蜿蜒过锁骨,起伏不定的胸膛,在边缘处徘徊了一下,又砸落至轮廓清晰的腹肌,顺着人鱼线一路没入松垮搭在腰际的深色浴巾中。 想说的话在大脑里卡壳了一下,雅威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又在不经意间越过欧德的肩膀,捕捉到大量完全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等等,是幻术吗? 祂用力眨了下眼睛,然而那一溜神祇仍然还在。 欧德刚想开口邀请雅威进门,就见对方倏然向后退了一步,“嘭”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房门,几秒后再推开,身边多了一位穿着灰袍,蓄着典雅的长发长须的老者。 莎布尼古拉斯条件反射地皱眉:“诺登斯?” “?”欧德看看门口杵的两位旧神,再看看身后几位外神,感觉以他们现在这个阵容,完全可以在这顶帐篷里直接开作战会议了——如果能让他把衣服穿上的话。 诺登斯的神情在看清欧德的打扮和帐篷中央尚且冒着热气的浴缸后变得相当精彩:“这是在做什么?!” “别挡在我的路上。”一道平淡的声音从诺登斯的身后响起,终于摆脱岳父危机的卡文迪许在诺登斯身后站住,抬起手杖将人排开,长腿一迈踏入帐篷,抬手拽出一条更大的浴巾裹住欧德,再拉开时,上一秒还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已经一丝不苟地穿回了欧德身上。 “……”欧德低头瞅了眼西装,抬头看向卡文迪许,“我还没泡够呢?” “你真想泡在浴缸里开会?”卡文迪许梳过欧德发丝,将水汽带走的手指薅了下欧德,“不是真想,就别恶意撒娇。唯恐天下不乱?这屋子里站着的前夫已经够多了。” “…………”克苏鲁兄弟简直想当场撕个裂缝逃走,然而在三柱神和诺登斯面前搞这种大动作?简直就像领导夹菜我转桌,虽然祂们的在场已经够碍这些大神的眼了。 欧德无所谓地耸耸肩,抬手按上耳麦:“来我的帐篷,开会的人已经到齐了——基本到齐了。” 他抬眼看向还沉浸在“满屋子前夫”的震撼中的神祇们,微挑起一边的眉宇:“如果你们还有想叫的人手,最好现在就叫。我们可没有多长时间耽误。” 十分钟后。 原本大概二十平方大的炼金帐篷被扩展了百倍。即便如此,在神祇们陆续就坐后,空间仍然略显拥挤。 “猫女神巴斯特、修普诺斯、乌尔塔尔……”浮士德擦着缀在胸前的金链子怀表,啧啧有声,“大人物啊都是,我几乎觉得就我们几个作为人类的代表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整个会议空间被分成了三块,属于旧神的那块空间最热闹,属于外神的那片空间因为欧德这半个月来勤勤恳恳地品尝美食空旷了不少。但再空旷也比不上人类这边,诺大的空间只有欧德、浮士德、亚伯和姗姗来迟的伊娃。 “你需要排场?”伊娃顶着两个浓厚的黑眼圈,“我实验室里还有不少克苏鲁,如果你想要填满空档——” “等下,‘不少克苏鲁’??”哪怕是欧德都感到匪夷所思,“什么意思?” 浮士德放下怀表,摸摸鼻梁:“就……稍微结合了一下炼金术和克隆?——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最近捯饬出了一队章鱼版的机械战警。你以为跑进你帐篷里的克苏鲁哪儿来的?” 欧德:“???” 疯子果然还是要到科学家和炼金术师堆里找。 卡文迪许在一众微妙的注视下穿过大半个帐篷,走到欧德的身边坐下,仿佛不知道这片区域是属于人类代表的。他屈指勾过欧德的下巴,借着交换亲吻的短促功夫低声说:“奈亚刚把睡神的事跟诺登斯说了,你最好现在就把睡神收回梦境里呆着。” “当当!” 一只修格斯在此时重重敲响了会议开始的钟声。 神祇们瞪在犹格索托斯身上的目光顿时收回去了一大半,仍有一小部分难以置信地瞪着仿佛完全没打算改换座位的卡文迪许。奈亚拉托提普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火焰都快喷出眼眶的眼睛彰显了祂此时的愤怒。 卡文迪许完全不在意这种瞪视,甚至在奈亚拉托提普的瞪视下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原本端庄放在膝盖上的手臂松弛地搭在欧德的椅背上。 欧德的视线完全没在这对暗自较劲的兄弟身上停留,在人群中捕捉到走向会议室南方的诺登斯后,就立即收走了本打算浑水摸鱼,看看有没有里应外合机会的睡神。 诺登斯的脚步登时一顿,下一刻隔着人群,与他对视,目光中盛着冰冷的忌惮和杀意。 “……”欧德无声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彻底撕破脸了的意思。等到格赫罗斯这把悬在众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解决,下一个轮到的就该是他——或许还有其他人类了。 “好了,”负责主持会议这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的,是一只小牙仙似的梦境新神,很明显是被踢出来扛锅的,祂战战赫赫地提高声音,“关于如何应对格赫罗斯,诸位都有什么意见?” 原本还充斥着低语的帐篷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奈亚拉托提普先笑里藏刀地道:“解决的方法不是很简单吗?欧德·道格拉斯,引起阿撒托斯瞥视的罪魁祸首。杀死他,我们不就安全了?” “你们可以试试。”欧德还没来得及回应,卡文迪许先一步冷冷开口,“事先说明,我和他站在同一边。如果你觉得自己和莎布合作足以应对我,再加上一个诺登斯就十拿九稳了,那我可以告诉你——你错了。” “在替诺登斯冲锋陷阵前,为什么不先问清楚旧神当年在捕梦小镇做的实验是什么?欧德到底是什么?难道你再度站在他面前,没察觉到危机感?” “……”奈亚拉托提普没法否认这点来自本能的提醒,目光顿时滑向刚建交的临时搭子,“他到底是什么??——不,这不重要了。如果我亲爱的兄长打算和欧德联手,我恐怕得打破我们之间的交易了,诺登斯。我是想解决问题的,不是想变成被你借机解决的问题的。” “好极了,接着内讧吧。”浮士德垂下头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小声咕哝,“要是这两帮神祇力气往一处使,我们估计都走不到今天。” 欧德很难不赞同。他干咳了一声,提高声音:“如果你们都没有想法,我——” “你是我们创造的唯一一份成品。”诺登斯打断了欧德,冰蓝色的眼睛笔直地盯着欧德,“以你现在的力量,没人需要牺牲,只要你愿意出面应对格赫罗斯——” “你是指和格赫罗斯同归于尽?”卡文迪许淡淡道,“那还是算了吧。也许我刚刚没有把话说清楚——在座的诸位,不管谁心里藏着借机解决掉欧德的念头,最好早点打消点,除非你们准备好与我为敌,有善心愿意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里的前人。”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猫女神巴斯特无法理解,“难道你不清楚这家伙的威胁对于我们来说和格赫罗斯没有多少区别吗?92年前我就不赞成这项实验——我的意思是,它简直就像自己给自己挖坑!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给自己创造出这么个威胁——” “巴斯特!”诺登斯语带警告。 然而巴斯特显然不是睡神那种会表面屈服、背地里搞事的性格,祂更加直白暴躁:“我早就说过!如果有战争要打,那就拿起武器亲自上阵,像个弱小狡猾的人类一样在背后折腾这些阴谋算什么?但有谁听过我们的劝诫吗?没有!” 巴斯特猫似的金色竖瞳看向卡文迪许:“现在你也要不听我的劝告,接着发疯?这个人类能带给你什么?除了毁灭——” “是的。”卡文迪许重复巴斯特的话,手好整以暇地搭在手杖上,这样的姿势似乎暗示着今天所面对的一切危机,从来不是他所畏惧的,而是他所期待的,甚至是期待已久的,“他可以给我带来毁灭。他能让我有机会看见阿撒托斯的梦境破裂是什么样子。除了这些,我还需要什么呢?力量?永生?全知全能?我已经拥有了。” “……”浮士德面覆寒霜地坐在原处,看似是理性思考让他冷静地对待刚拐到手还没捂热的教子当中出柜的局面,实际则是伊娃在桌子底下死死按住了他的双手,“混账东西……祂是故意的!难道你没听出这些话祂说得有多顺溜、多耀武扬威吗?!我敢打赌祂肯定为这一天准备很久了!祂把这会议当什么了??对宇宙出柜大会??这是战术会议!” 欧德不得不清清嗓子,强行把话题拉回最初的问题上:“我们可以利用诺登斯为阿撒托斯预备的那个牢笼。” 第138章 “不。”诺登斯冷声拒绝,“它是为阿撒托斯准备的,而且位于幻梦境内。用它做战场?你是想让我允许这些外神踏入我的幻梦境?” “说得好像我们很乐意踏上你的地盘似的,”奈亚拉托提普对于诺登斯之前的隐瞒不报,差点害得祂当冤大头的行为相当不满,当然,让祂更不满的是欧德和卡文迪许,“而且这个计划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在牢笼内外打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它只能利好人类!因为战场挪到了幻梦境而不是在地球!” “它当然有好处。”欧德冲着奈亚拉托提普微微一笑,压紧的眉宇将浓绿的眼睛藏在阴影中,“让我这么说吧:你我都清楚,如果战场放在地球上,总有那么些人类躲不过一死,但我不希望看见这样的场面。所以我向你们保证——如果在对战格赫罗斯时有哪怕一个人类死于此——一个,人类,我就会加入格赫罗斯。” “……”众神脸上因捏着人类为把柄而产生的笑意倏然凝固住了,几乎下意识地看向卡文迪许。 卡文迪许匀给自己几秒钟的时间欣赏众神脸上的神色,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原来威胁不落在我身上,落在其他人身上是这种感觉”的快慰:“格赫罗斯唤醒阿撒托斯,也算是摧毁梦境吧。我没意见。” “……”众神们脸色顿变,重新窃窃私语起来。 欧德好整以暇地看着诺登斯和奈亚等神脸色铁青地沉默几秒,终于憋屈地对他开口: “好吧!我们同意。” 第67章 成为我的养分吧。 这场因格赫罗斯的逼近而开启的三方会议于下午4:34才结束, 随后各方按照商定好的细则整顿军队。 gorcc的主力部队于傍晚6:00集合完毕,最后一辆喷涂着迷彩的装甲输送车驶入据点时,刺耳的警报声骤然拉响! “呜——” 据点中霎时陷入一片不可控制的混乱: “看西边!!” “那是什么?!” “祂将苏醒……祂将苏醒……” 短短两秒钟而已, 原本组织整齐的阵线倏然溃散。 将近三分之一的弱小旧神和旧日支配者在惨叫中骤然崩解,像被从中炸裂的脆弱空壳;即使佩戴有伊娃制造的、用以过滤精神污染的头盔,仍旧有四分之一的士兵哀嚎着捂住头颅摔倒在地, 下一刻喃喃着“祂将苏醒”,癫狂地将武器对准身边的同伴! “嗵嗵嗵嗵……”炮火声彻底震碎了峡谷上方的平静。 【祂来了。】浮士德的声音还算冷静,【比伊娃估算的时间要早, 祂好像具有瞬移的能力,五秒钟前祂距离地球还有五万光年,现在祂……】 “轰……” 海啸般的嗡鸣声与地面的震颤代替浮士德补完了后续的话, 欧德和诸神们一道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西方平原与夜空的交际线上涌现出一片铁锈似的红。 这红像幕布般一点点升起,直至遮住低垂的碎星, 再遮住高悬的残月。 短短十秒的时间,一颗巨大的、铜红色的星球[注], 便隔着仿佛极近的距离, 以缓慢的速度旋转着,悬于所有人头上。 “不不……太迟了, 太迟了!祂要被唤醒了!!” “冷静点!别拿你的武器随便乱指——该死!杀了祂!祂完全被吓疯了!” “头盔!戴上头盔!” 战线一片兵荒马乱,实际在对格赫罗斯造成伤害的攻击少之又少。欧德站在峡谷高翘的裂隙边仰头看着完全被遮蔽了的夜空, 只觉格赫罗斯近得仿佛就在咫尺,随时会碾压过来。 祂浑身被覆着如同月球表面似的丘壑, 融化的液态铁岩浆般奔涌着,占据了祂将近过半的体表。 下一刻,那些熔铁汇成的海洋骤然移动起来, 整颗星球如同硬果壳般从中开裂,露出铁海下方夜光玉般苍白的、在夜空中莹莹泛光的地下层—— “那是……”欧德听见有人喃喃,“眼睛……?” 【集中注意力!】浮士德厉声呵斥,【我们的任务是诱使格赫罗斯追逐我们进入幻梦境中的牢笼,旧神方的巴斯特已经按照计划率队开始行动了,我们跟上!】 所有具备飞行能力的战力陆续升空,向着巨大到似乎能吞下十来个地球的格赫罗斯发起进攻,意图激怒对方加速靠近,方便诺登斯展开幻梦境,将格赫罗斯引入牢笼。 欧德站在原地,却没有动—— 他不需要动。 当格赫罗斯伴随着闷雷般的嗡鸣声睁开独眼时,他就清楚了: 所谓的“三方合力引诱格赫罗斯”根本没有必要。 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格赫罗斯是冲着他而来的,其他任何存在都不重要。 那颗白茫茫的眼珠紧盯着他,散发着如有实质的恶意,那恶意简直像根长钉,将他钉穿在地面上。 祂并不靠近,也不攻击,只是兀自发出愈发强劲、几乎将空气与夜空扭曲的嗡鸣,仿佛在盯着他充满恶意地嘲笑: ‘我为什么要在意蝼蚁濒死前的挑衅?我需要做的,就只有唤醒阿撒托斯……然后,梦境破裂,你们所有人……都将不复存在。’ “……”呼吸逐渐急促得清晰可闻,可怕的体型差距带来来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和压迫感,欧德只觉自己仿佛沐浴在强风之下,正艰难地迎风抬起手臂想说些什么—— “砰!” 一声枪响。 混乱的炮火照亮了浮士德的侧脸,他举着战前被欧德改造过的随身配枪,阿扎蒂蛮横的生命力凝聚出的子弹冲破短暂迸溅的火花,笔直地射入欧德的小腹,在转瞬间将欧德的腹腔轰穿大半,连带着轰飞了整条左腿。 ——数小时前,伊娃的帐篷里。 “这就是我们用来欺骗克塔尼德,让祂以为克希拉就在游轮上,进而现身的蜃影仪。”浮士德话讲到一半,不得不用力咳了一声,“别盯着欧德的帐篷看了!谈正事呢——我怎么没发现你们外神这么粘人??” 卡文迪许觉得这不是粘不粘人的问题,欧德的前夫们都在帐篷里集合了,基于这半个月的相处,他觉得自己理应露面:“我以为你跟我谈完心,我通过你的考核,”卡文迪许无视了浮士德瞬间火冒三丈的“谁通过了”,指了指伊娃帐篷中心悬浮的白金色立方体,“交完心后你想派给我的任务是在诺登斯的眼皮底下藏起这道通向梦境牢笼的裂隙。” 浮士德脸都绿了,但正事当前,他只能捏着鼻子接着道:“——这只是其中一件。” “还有其他的——比如,我们都清楚格赫罗斯降临其实就是冲着欧德来的,设想一下:如果在战场上,格赫罗斯的注意力只拴在欧德身上,其他那些‘盟友’还会乐意舍命帮忙,而不是静观其变?” 卡文迪许终于收回紧盯着欧德帐篷的目光,垂眸看向地面上的仪器:“所以你们想故技重施,利用这台蜃影仪打造格赫罗斯其实也在追杀祂们的错觉?但它太小了。而且只有一个。它最多只能欺瞒一位神祇,就像欧德的不可见一次只能针对我一个——” “等等,你真不知道我们的打算?不是故意拿腔作调?”浮士德眉头一皱,察觉出不对,“你不是能看见所有的未来吗?我们现在又没跟欧德站在一起,你应该不会受到欧德的影响——而且,你不是说所有通向成功解决格赫罗斯的未来,都是从到峡谷来跟我们汇合开始的吗?你应该能看到我们怎么解决问题的才对?” “……”卡文迪许安静了片刻,终于轻吁出一口气,“我说谎了。” “当我决定和欧德一起离开伦敦,踏上狩猎之旅开始……我已经无法看到未来了。我的命运和他的命运交织得太深,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 “……”浮士德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得出话:“但你说——” “我只是假设如果最后的结局是失败,欧德会希望能在一切结束前能有机会见你们一面。”卡文迪许低声道,“毕竟,你们是他经历这么漫长的波折后,终于找到的锚点。” “……”浮士德张着嘴,这下是真说不出话了,汹涌而来的情绪甚至将他的克制和理智淹没,令他数次开口都无果,只能错开视线,红着眼睛单手遮住嘴。 伊娃便接过未说完的话题:“如果只有我和浮士德,的确很难利用它蒙骗所有神祇。但加上你就不一定了——你掌控着空间与时间的力量,可以轻易通过扭曲和控制视角,令所有神祇都看到蜃影仪打造出的假相。” “假相很小?没有关系,小孔成像的原理即使是未从学校毕业的孩子都清楚。” “假相需要针对每个神祇播放?没有关系,我已经做好了眼动追踪系统。” 第139章 “整个计划都非常简单——至少对于你我来说很简单。唯一的问题是——”伊娃看着卡文迪许,“你是否愿意和我们合作,去欺骗你的同族?” 这是整个计划中最具有风险性的一环,但即使卡文迪许不答应,最差的情况无非也就是退回到最开始的境地——要是让伊娃说人类在这场战役中有什么优势,那应该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正因为起点无比地低,所以能攥住任何机会都能算是赚大发了,攥不住也不会有什么额外的损失。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吗?”卡文迪许回视伊娃,“我已经为欧德踏入未知,你觉得我会半途而废?我看起来像会半途而废的人?” 浮士德终于处理好情绪,嗓音仍有些沙哑地说:“还有另一个关键点。” “格赫罗斯是阿撒托斯的苏醒意志,所以从本质上来说,祂其实不需要对我们发起任何攻击,只要唤醒阿撒托斯,就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对吗?所以如果,所有攻击或者挑衅,祂都不管怎么办?” 卡文迪许截至此时都很平静的神情渐渐变了,因为他意识到了浮士德想要做什么:“……你不是在说想要通过伤害欧德,激起格赫罗斯攻击的欲望吧?” “这是唯一的办法!”浮士德解开衣领,金色的时间炼金术阵露出领口,“格赫罗斯会出现就是因为阿撒托斯感知到了欧德的威胁性,所以想要苏醒。只有欧德虚弱到格赫罗斯认为自己可以解决这个威胁,祂才有可能追逐在欧德身后,进入梦境牢笼!” “然后呢?”卡文迪许的眉头紧皱,之前说自己无法看到未来时,他的眉宇都没有皱得这么紧,“你涂这一身的炼金术阵做什么?你想在格赫罗斯进入牢笼后献祭自己,用时间炼金术阵回溯欧德的状态?我也能——” “拜托。”浮士德苦笑了一下,“你是犹格索托斯,掌控时间的神祇,有你跟在欧德身边,格赫罗斯肯定会警惕你是否会回溯欧德的伤——但我不是。” “我只是个人类,祂甚至都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卡文迪许本不该在意浮士德的生死,但他此时几乎下意识地摇头道,“不。你不能这么做。这就是最后一周目,最后的机会,你有没有想过看见你死在自己面前,欧德会是什么感受?” 浮士德笑了一下,避开卡文迪许的目光,火机“喀哒”轻响,点燃一根雪茄:“至少我们能有机会胜利。” ——时间回到现在。 因为不可能同意这个计划而被排除在外、完全不知情的欧德愕然睁大双眼,失去左腿的支撑向后倒去。 他看见浮士德充满歉意的眼神,却不像是因为背叛而产生的,而像是隐藏着更深切的感情。 他看见一直巍然不动的格赫罗斯在看清他的境况后,产生了一瞬的动摇,巨大的星球向着更近的方向轰隆隆地靠近了些许。 ——他忽然就意识到浮士德的计划是什么了。浮士德眼神中的歉意是因为什么了。 一瞬间,那贯穿了数不清轮次的痛楚再次贯穿了他的心脏,他在坠落的风声中须臾间泪流满面,仿佛看见他在捕梦小镇费尽心思躲避开的命运再次站在道路的尽头,安静地看着他。 这是巧合吗?还是命运早已写下的捉弄呢? 那么多想篡夺神明权柄的存在中,偏偏就是浮士德这个不起眼的人类勘破了玄奥,创造出了能够掌控时间之权柄的炼金术阵;格赫罗斯的威胁当前,又偏偏是浮士德这个不起眼的人类拥有所有的条件,能够愚弄格赫罗斯。 是否早在一切开始前,命运就已经写下这一刻的结局,那个创造了时间炼金术阵的魔法师,注定要因自己所创造的禁忌而死呢? “噗通……” 身体沉重地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欧德咬着牙用力锤了一下地面,发出一道无声的低吼,但他不能停下,因为他清楚自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将格赫罗斯引入牢笼—— 他猛地翻身而起,通红的眼睛紧盯着诺登斯的方向,下颌线因绷紧而更加凌厉。炮火照亮了他淬着冷火的眼睛,和即使残缺也依旧行动迅速的身躯:“诺登斯!打开幻梦境!!” 身处各处的所有神祇都看到了同样一幕: 彻底被褐红色占据的夜空中,仿佛近在咫尺的巨星轰隆作响地缓慢掀动祂的眼皮,那只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皓白色眼珠中凝聚着如有实质的恶意,紧紧盯视着自己,终于开始逼近—— “不、不!!” 开始有梦境新神慌了起来,放弃了几秒前还在心里想的“格赫罗斯的目标又不是我们,为什么不划划水,让那个叫做欧德·道格拉斯的家伙自己去顶锅呢”,掉头就往诺登斯的方向跑。 更加沉稳的神祇们只是没有慌乱地大吼大叫,但忽然褪去犹豫,开始加速冲向诺登斯的脚步暴露了祂们此时内心的畏惧。 一时间,原本混乱的战场忽然重新有了秩序:三方势力不分你我的汇聚成只为求生的洪流,海潮般涌向诺登斯。而在海潮的最尖端,引领着潮流的是一点暗红。 它像黑暗之中唯一一根燃烧的火把,求生的生灵们就下意识地追随着它,直至诺登斯骤然拉开幻梦境的入口,神祇们追逐在唯一的火光后疯狂涌入! “轰……” 格赫罗斯终于真正地逼近了,与地球相距最近处不过只间隔着二十来米。 “你就不能把这门拉大点吗?!”不知何时站到诺登斯身边的奈亚拉托提普看着都焦心,“拜托!那么大一个格赫罗斯,这么小一扇门!” “闭嘴。”诺登斯咬着牙,“这是幻梦境,别拿人类的视觉认知衡量它。而且——” 把门开得太大,最后祂要怎么来得及抢在格赫罗斯反应过来前关闭? “隆……” 格赫罗斯碾向了对祂而言甚至都比不上尘埃大的梦境之门。庞大的身躯生生碾烂了大片躲闪不及的涌入者,将整扇梦境之门堵得严严实实。 【停止前进!】浮士德差点也死在格赫罗斯的碾压下,幸好他躲闪得快。然而格赫罗斯这么一堵,他就只能等格赫罗斯进完再追进去了,【等待格赫罗斯进入幻梦境再追击!】 在他身边,再度恢复半龙形态的钟老微合着双目,原本粉扑扑的塔罗牌早褪去幻化,展露出破碎龟甲的本貌,环绕在他身周:“……不太对。” “什么?”浮士德下意识地皱眉,看向钟老。 钟老倏然睁眼:“诺登斯和奈亚拉托提普没打算跟进幻梦境,祂们想——” “轰……” 幻梦境的大门在格赫罗斯完全进入的瞬间遽然闭锁。 后方因速度或战术安排没有跟上的三方军队都愣住了,负责押后的旧神纳茜·卡姆波尔几乎没过什么脑子,下意识地怒愕道:“你在做什么?!我们还没进去!” “为什么要进去?”奈亚拉托提普斜靠在诺登斯身边,诺登斯满脸厌恶地向侧走开,“好好想想吧,战斗狂。当欧德和卡文迪许凑在一起时,我们也许占不到什么好处,但现在?” “欧德独自待在牢笼里,要面对的是亲爱的莎布和格赫罗斯,他还能占优势?” “我和诺登斯留在牢笼外,一起面对亲爱的犹格,我敬爱的血亲还能占据优势?” “混账!!”浮士德在奈亚拉托提普话音落下时咬牙咒骂,借着自己并不引神注目从大步流星变成疾步奔跑,冲向伊娃的帐篷,【准备解开空间封锁!我从裂隙进牢笼!】 ——与此同时,梦境牢笼内。 欧德和跟进来的诸神们一道狼狈摔落在地,因缺失的半截身躯而狼狈地滚了几圈,差点折断伸展出的羽翼。 这个梦境牢笼无比贫瘠,内里只有无垠的黑暗,正“咕咚、咕咚”有节律地枯燥着,仿佛一个巨大的子宫,温暖的温度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润,浸染上高度紧绷的身躯。 但在场的神祇没有一个有心情享受这一刻的安全感和舒适,无尽的黑令近在咫尺、巨硕可见的赭红色星球更加骇人可怖。而更加令祂们感到畏惧的是: “门!牢笼的门被关上了!!” “什么?!但后面还有军队没进来!诺登斯和奈亚拉托提普祂们都——”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被放弃了!!猎物已经在诱饵的引导下踏进了牢笼,诺登斯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往死亡陷阱里接着投人?!面对现实吧,我们就是诱饵!诺登斯不会来救我们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不,不……我们还有机会的,对吗?你看进牢笼后,格赫罗斯就只盯着那个欧德·道格拉斯了!我们躲远点……对,躲远点,让祂们两个互相攀咬——” 第140章 “呼啦……” 祂们听见羽翼伸展的声音。 回过头,祂们看见暗红的羽翼在黑暗中轻盈有力地舒展。华美的羽翼流动着血光,仿佛有火焰藏在丰茂的羽毛下安静地燃烧。 红发的人类在羽翼的支撑下缓缓飞起,残损的身躯后便悬挂着那颗巨大的锈红色星球。 这画面出奇的和谐,以至于祂们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个叫做欧德的人类本就是格赫罗斯派来收割他们的死亡化身。 那辉美的化身平静地注视祂们。 那辉美的化身说:“这样的话,就成为我的养分吧。” 暗红色席卷了无垠的黑暗牢笼。 ----------------------- 作者有话说:[注]:格赫罗斯取自拉姆齐·坎贝尔所著的《牵引》 第68章 该是清账的时候了。 这是一场虐杀。 在踏入牢笼前, 没有神祇曾设想过掠走自己生命的猎杀者会是一个还没进场,就已经被自己人捅残废了的家伙,哪怕是知晓欧德身份的旧神们。 祂们尚且还记得幸存下来的新生阿扎蒂们在祂们的手术刀下哀嚎着被肢节的样子, 记得实验体们只能乖乖顺从祂们的操纵的模样,因此遗忘了祂们最初找上阿扎蒂的原因,不是因为它们弱小、任人宰割, 而是足以令阿撒托斯忌惮的力量。而现在,是祂们重新回忆起来的时刻了。 “快!快!快!别回头!他还跟在我们后面!”一名领头的旧神厉声催促后方的大部队,“设置关隘!有余力的设置关隘!” “这拖不了他多久的!我们得想别的办法!”一名梦境新神绝望地嘶喊, “格赫罗斯呢?!莎布尼古拉斯呢?!祂们不是那家伙的敌人吗!为什么不能快点把那玩意儿干掉?!” 因为莎布尼古拉斯和祂们一样,同样在耐心等待格赫罗斯和欧德拼个两败俱伤,自己渔翁得利。 而格赫罗斯?在诺登斯封锁住牢笼的那一刻, 祂就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陷阱, 自己和阿撒托斯之间的共鸣被切断了。祂存在的意义就是唤醒阿撒托斯,而不是跟欧德纠缠, 这会儿正愤怒地冲撞着牢笼试图脱困,根本没将注意力投在欧德身上。 “mgvulgtlagln, mgvulgtlagln——嗬——!”一名缀在队伍末梢的旧日支配者发出一声直系般的喉音, 轰然倒下。 几名梦境新神没忍住回头,就见那具倒下的臃肿身躯后展露出一道伸展着宽阔羽翼的修长身影, 残缺的躯体在锈红星球的背景勾勒下,竟显出一种诡谲的美感。 那道残影手中正执着一柄将近三米的巨镰, 三秒前,就是柄长武器割开了落在队伍后的那个倒霉蛋的要害, 祂们甚至能看清那狞绿色的黏液正从反射着红光的镰刃尖滴落。 下一刻。 祂们的视野天旋地转。直到坠砸在地,看清自己失去头颅跪倒下的身躯时,祂们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死亡降临在了祂们身上。 死亡捧起了祂们, 亲吻了祂们,吞噬了祂们。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领头的旧神在听闻身后那可怖的进食声后彻底放弃了照看落后的同类,祂不再回头,只管竭力向远离身后的红色死神的方向飞掠。 直到某刻,祂忽然意识到,身后似乎变得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一只手搭上祂的肩头,祂的身躯不自控地变得僵硬,下一秒—— 冰冷吻上了祂的颈间。 视野天旋地转间,祂看见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片看不见边际的血泊覆盖着地面,血泊中倒映着高悬的锈红色星球。 而在那红星前,那血泊前。一道宽肩窄臀的高挑身影正缓缓扇动着羽翼,轻盈降落,原本残缺的身躯不知何时竟已恢复如初,漂亮悍利的肌肉线条从破损的西装布料下展露出来。 “我没想到你会从头看到尾,莎布。”欧德将指尖的最后一点血色舔净,抬头看向清场完毕后,很难再浑水摸鱼的莎布尼古拉斯,“怎么?难道你还没有放弃抓我繁育的计划?特意让我补充完营养,好获得一具健康的母体?” “不。”莎布尼古拉斯逐渐从黑暗中显露出祂不断翻滚溃烂的黑色云雾状身躯,“我只是认为你在虚张声势。吞噬掉这些神祇最多补全你的躯壳,但亏损的力量?只吃这么些就够补足吗?” 欧德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打劣势战,而且……”欧德抬起眼睫,镰刃一并扬起。 他轻舔了一下唇,谲绿的眼眸在黑暗中茕茕发光:“我不是还有你吗?” “轰……” 墨色的云雾眨眼吞没了大半战场,从看似并无实体的云雾中发出黏腻的水声和坚硬的肢节或钩爪撞击镰刃的铿锵作响。 莎布尼古拉斯并没有放弃一开始作壁上观的念头,应对欧德的同时发出低吼,咕哝般扭曲古怪的语言翻译成人话大概是:“你不想杀死这个人类吗,格赫罗斯?!杀了他!不论你能不能离开牢笼,阿撒托斯都可以接着高枕无忧!” “蠢货,”欧德嗤笑,“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让格赫罗斯替你对付我?不……祂离不开这牢笼,而这牢笼里只有我们三个。祂的怒火会平等地降临在我们身上!” “轰隆……” 一直在徒劳撞击牢笼的格赫罗斯终于缓缓转身,那只白色的独眼流淌着毒液似的恶意,转向牢笼中央正在缠斗的双方。 黑雾开始收缩了,千万只眼睛藏匿在黑云似的身体中紧盯着欧德:“我很乐意试试,当我在战场上丢开你时,格赫罗斯的怒火是先降临到你身上,还是我身上?” “相当好的思路,但……”欧德笑了一下,“谁说你可以丢开我了?” ——一切就像半个月前透过潘神之眼目睹过的那一幕的重演: 不论莎布尼古拉斯撤离向哪个方位,永远有一道暗红色的高挑身影提前站在祂的落脚点上,手执着长镰等待着祂,那双诡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含着笑,始终注视着祂,好整以暇地挥出镰刃斩断祂的钩爪,或恰到好处地利用祂遮挡住格赫罗斯发起的攻击。 “怎么可……”身躯再次被洞穿时,在共鸣与吞噬力量的前后夹击下终于衰败的莎布尼古拉斯的不可置信中夹带着愤怒,“为什么……你总能预料到我的下一步动作?!犹格索托斯和你分享了时间的权柄!?” “我很怀疑祂会不会这么做,”欧德手中的长镰镰刃在猩红的夜空中划出一道圆满的弧,“总之……不是。如果你和旧神的关系能好点,也许能从祂们口中得知克塔尼德有多久没有露面、似乎失踪了的传闻……” 烟雾一样散开的黑云被欧德鲸吸而吞,他感受着身体中匮乏的力量在被重新填满:“幸运的是,你们的关系从没好过。” “轰……” 格赫罗斯发出的声音愈发清晰了,从最开始似乎只是星体转动时带来的声响,到隐约能捕捉到其中恢弘的音调与节律。 那声音简直像某种圣歌,而欧德和莎布这类外神出身的存在就是沐浴在圣歌中会痛不欲生的恶魔。鲜血不断从欧德的耳朵、鼻腔、眼眶中流出,即使有极强的愈合能力,他也能感知到格赫罗斯造成的辐射性伤害依旧在他的体内越割越深:“比蒙还嫌旧印恶心,祂真该听听你的歌。但你知道吗?” 欧德丢开了巨镰,伸展双翼,重新从血泊上飞升而起,内心深处的没有把握让他比平时更嘴碎些:“我很高兴。高兴诺登斯封锁了牢笼。” “这意味着浮士德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进来献祭自己,因为他还得指挥gorcc的行动。而你和我?” “不论最终是你杀死我、阿撒托斯不再有醒来的理由;还是我杀死你,阿撒托斯重归沉眠……对我来说都是好结局。” “呼……” 高温的火焰骤然自体内迸溅而出,将完美的躯壳焚毁,将丰盈的羽翼焚成焦枯残肢,最后化成齑粉,飞散在圣歌般的声波震动中。 一枚猩红色的星球状物体悬浮在血泊上方,自心脏大小逐渐膨胀,直至血泊渐渐无法盛下它的整道身影,再到逐渐能够与格赫罗斯一较大小。 自创生实验起,首次展露真实本貌的阿扎蒂发出闷雷般的低鸣,某一刻,骤然自中腹裂开一道黑洞洞的巨口,蛇吞蟒一般猛地咬向格赫罗斯! ——与此同时,牢笼外。通向伊娃帐篷的路上。 腥臭的烂肉残骨铺了一地。怪物与人类的尸首堆积在一起,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夜空。 “你们就不能识趣一回吗?”浮士德抽回陷在血肉中的左手,憎怒地将目光割向横拦在面前的奈亚拉托提普和诺登斯,以及两方神明率领的队伍。 第141章 “拜托,我又不蠢!”奈亚拉托提普相当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这是苏格兰的峡谷,不是英格兰的伦敦!你们gorcc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里安营扎寨,而且还是在格赫罗斯降临前夕?很明显这地方有点小秘密,我只是没发现而已……犹格索托斯!是不是又是你干的?!” 战场上,能像奈亚拉托提普这样还游手好闲似的站在原处的只有跟祂对峙的浮士德和伊娃,卡文迪许早跟诺登斯打得峡谷上方的夜空都被撕裂了,双方的军队也互冲了好几拨。 卡文迪许根本没有搭理奈亚拉托提普的打算,奈亚拉托提普静待了片刻,就在浮士德嘲弄的眼神中恼羞成怒地跳脚:“我正跟你说话呢,犹格索托斯!你帮人类藏起了什么?!拜托……别再跟个被漂亮姑娘迷昏头的小伙子一样执迷不悟了,我们才是你的同类!你在这儿跟我们内讧什么?” “我,内讧?”卡文迪许终于开口,主要是因为他觉得奈亚拉托提普扣到自己头上的帽子格外可笑,“需要我从头算一算吗?” “如果不是诺登斯想杀死所有外神,私下进行创生实验,欧德根本不可能诞生。如果不是你那么乐于给旧神添堵,欧德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成功逃脱捕梦小镇。如果不是睡神怀揣着自己,欧德也许到现在都不会知晓石碑的真相,如果不是克苏鲁、哈斯塔、你、诺登斯、克塔尼德各怀立场,欧德根本不会活到今天!” 卡文迪许嗤笑:“现在你来质疑我的私心?不,晚了。” “这是你们选择的路。你们亲手为自己铸造的路。”卡文迪许那双似乎涵纳着浩瀚宇宙的空洞蓝眸倏然转向奈亚拉托提普,轻声道,“所以……跪着也要给我走到底。” “轰——!” 亿万光辉在顷刻间奔涌向仍试图口头解决这场危机的奈亚拉托提普。 千钧一发之际,诺登斯骤然闪身挡在奈亚拉托提普身前:“不。你的对手是我。” 宏伟的力量互相撞击,强悍的冲击波在眨眼间将整片峡谷震成凹陷的盆地。 大片士兵——不分敌我,都被和坚固的山岩一道碾碎在冲击波下,整个盆地的岩层与土壤都被腥臭的、说不清是怪物还是人类的鲜血覆盖。 而就在这仿佛超新星爆发的炽光掩盖下,浮士德趁着奈亚拉托提普出于惜命根本不敢从诺登斯身后出来的机会,霎时闪身至裂隙边,在脚下的土地骤然一空的瞬间,猛扑向套在立方体中的裂隙! 裂隙眨眼将他吸入,下一秒,牢笼中。 “噗通!”浮士德重重摔砸在血泊上,发出水花四溅的声响。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欧德!……欧德?” 四野寂静无声,没有哪怕一道身影。 浮士德压下喘息起身,手撑地时,血水近乎淹没他的手腕:“欧德!你在哪?发生了什么?格赫罗斯呢?”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的、无垠的黑暗。 过度安静的幻境几乎让浮士德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格赫罗斯正怀揣着恶意藏匿于黑暗中,也许下一秒,那只散发着白光的巨大独眼就会贴着他睁开,将他的心脏吓得骤停一秒。 但如果情况真遭到所有进牢笼的存在都被杀死,只有格赫罗斯留下,那败局都已经定了,他还有什么可谨小慎微的呢? 这么想着,浮士德深呼吸了一口气,身体反而松弛下来,甚至有闲心从口袋里摸出烟匣,挑起一根雪茄含在嘴里,左手戴着金饰的指尖一掐,周围直径10米的空间就随着烟头的火星一道亮起:“欧德?该起床了。” 远方血泊中,有什么东西朦胧的亮了一下。 浮士德脚步一顿,旋即大步迈向光点亮起的方向。在熄灭处停下时,他蹲下身拨了拨水面,触及到什么尚留着余温、坚硬浑圆的东西:“……欧德?” 被他拾捡起的是一颗灰扑扑的石头,乍一看像个月球的微缩模型。但正常的月球模型并不会在浮士德喊“欧德”的时候扑簌簌发抖,看起来像是试图挣扎、但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老天,你怎么变成——变成——”浮士德吞了口口水,“好吧,这不重要。我可以用时间炼金术阵回溯你——” 之前还气若游丝的小东西霎时回光返照,一下蹦出浮士德的手掌,噗通跳进血泊里就要滚远藏起来,浮士德赶紧手忙脚乱地一边捞教子一边哄人:“我不会用我的命了!我发誓!听我说——别藏了!” “你变成现在这样,应该是阿扎蒂的混沌力量和格赫罗斯的秩序共鸣对撞抵消的结果。你还没有完全消失,就意味着还有一部分格赫罗斯还在你体内,没有完全消失,对吧?我可以把祂的力量分离出来!用祂的这部分力量回溯你的时间!” 浮士德这辈子哄老婆都没这么忐忑,主要是他跟老婆感情好得很,根本不需要谁哄谁,只能说儿女都是讨债鬼吧…… 一边胡思乱想,浮士德一边紧张地环视四周的血泊,就怕自己的解释还是没法说服欧德,到时候这么大一个牢笼,他就海里捞针……捞球去吧,鬼知道阿撒托斯都醒了,他能不能找到教子:“欧德?快出来,求你了,我都发誓不会用自己的命了,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半晌,远方的血泊里冒出半颗小圆球,抖动的涟漪仿佛意味它将信将疑的态度。 浮士德跟偷猫似的轻手轻脚趟过去,伸手捧起教子才微松了口气:“拜托别乱动了,你看就耽误这么点功夫,你又缩水了这么多!我要开始了,这可能有点——好吧,是非常疼。” 欧德并不能感受到浮士德提醒的疼痛,实际上这会儿他没有任何感触。 冷暖、干湿、疼痛或舒适?他一概感受不到。就仿佛他真的变成了一颗小石子,唯有浮士德低声的念咒声仍透过石子的躯壳,传入灵魂: “loums……” 咒语很冗长,很催眠。欧德甚至因此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昏睡,直到有人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带着喘息的声音透着一股终于大功告成的欣慰和庆幸:“起床了!臭小子……” ‘起床了!小赖床鬼……’ 童年时期父母含着笑意的呼唤似乎隔着十余年,也许更久的光阴传入耳畔,他的眼睑抖动了一下,抬起眼睑,没有看见如童年那般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但看见了浮士德的脸正凑在他面前,带着一股不怀好意:“……我醒了我醒了。” “可惜,我还想多打几下呢。”浮士德遗憾地撇撇嘴,一把将恢复回巅峰状态的欧德拽起身,“快走!快走!你没死,阿撒托斯肯定还会想苏醒,祂会诞下第二颗格赫罗斯,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我知道,你心平气和点!而且我们得躺下,不然睡神怎么把我们通过睡梦送出去?”欧德隐约从浮士德帮倒忙的行为中感知到几分不对,但浮士德的话一点没错,他们的时间的确急迫。他顾不上停下来细想,也顾不上挑剔血会不会浸入耳中,直接躺回去召唤睡神:“送我们离开牢笼。” 成功解决了格赫罗斯,还没有牺牲浮士德,欧德沉入睡梦中时,心脏都轻盈得像冲了氢气的气球。蓬勃的力量在他的身躯中涌动,令他充斥着年轻野兽初次狩猎似的激动和战斗欲。 “轰……” 现实的炮火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欧德几乎迫不及待地睁开眼,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我们出来了!战况怎么样?!”他看清了身边战士的面孔,“嘿,你?我们在撒哈拉不是——” “室友?当然!我们说过我们会追上你的,”身边的战士抹了把脸,虽然这么做只是给本来就一片狼藉的面孔又抹了一层血污,“看,我们在同一个战场上了!——好吧,战况。说实话不太好,卡文迪许公爵的力量只能跟诺登斯打平手,没有浮士德处长,伊娃科长即使率着克苏鲁大军也只能勉强应对奈亚拉托提普……但你回来了!优势又回到了我们这边,对吧?” 欧德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室友的肩膀:“是的,山姆。我们会——” 胜利还没说出口,欧德就见站在浮士德身边的室友抱着枪左右看了看:“所以处长呢?他不是进牢笼找你了吗?” “……”胜利卡在了欧德喉咙口,胸口的那颗气球像被针“啪”地一下戳破了,“你在说什么?他就在站在这……你看不到他?” “?”室友顺着欧德的指引转身,怀中的重机枪枪口穿过浮士德的身躯,仿佛那只是片根本没有实体的幻影,“你在说什么?我没看见处长啊?” “……”站在室友身边的浮士德无奈地看着倏然凝固住的欧德,夹下口中的烟,“我很抱歉,欧德。我没有别的办法……反正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说谎,也不是我第一次打破誓言了,对吧?”他以玩笑的口吻说,“不高兴的话,去告我啊。” 第142章 “但在那之前,去为我们赢得胜利吧。那是你,我,所有人,应得的。” “隆隆……”夜幕被滚动的惊雷划破。 欧德仰起头,看见积云上,高天中,神祇罗列。降下的却不是虔诚的人们献出信仰、积蓄、食粮、生命所祈求的庇佑,是戏弄、是轻蔑、是战火。 命运仿佛就站在云层之上,和那众神一起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仿佛在轻声低笑:兜转这么久,你逃过必死的命运了吗?你救下自己想救的人了吗?你真的击败我了吗? “……”欧德的脸紧绷起来,像质地坚硬而冰冷的大理石。 遽然之间,现实的空间被粗暴地撕开一道黑红的裂隙。 在看到欧德脱离牢笼就心生退意的奈亚拉托提普在看清梦境裂隙的瞬间就撇下盟友敌人,化成一抹黑雾逃窜向更遥远的混沌摇篮。 诺登斯在意识到欧德竟是在将自己的梦境和阿撒托斯的梦境强行融合后悚然想逃,但被卡文迪许缠住:“你真疯了!!那家伙是阿扎蒂!他的梦境就是下一个阿撒托斯的梦境,你就这么看着他把所有人都拽进自己的梦境里,难道就没想过你在他的梦境里也不可能有战胜他的机会吗?!” “我当然想过。”卡文迪许的躯壳在这一刻被光溶解,亿万光辉翻滚奔涌的本体终于第一次在地球上肆无忌惮地舒展——因为顾忌阿撒托斯,他已经自我拘束了太久,以至于他此时的声音里竟含着舒畅的笑意,他听起来几乎像要大笑了,“问题是,当你开启那场创生实验时,你想过今天吗?哦诺登斯……看看这光景,我该感谢你!” 盆地逐渐被强行抹平,烽火燎烟在峡谷中铺陈开。 与血腥的夜风一道铺开的还有堆积成山的尸骸,它们随着一道又一道旧日幻影被捅穿、被斩首、被折断脊椎而逐渐升高,直至将所有士兵托举而起,伫立在高耸入云的月崖上,与高高在上的神祇平等地对视。 睡神无声落在欧德身后,将遗落在牢笼中的巨镰重新送回欧德手中。 残月下,象征着死亡的镰刃反射出一道银亮森冷的光,旋即直指神祇:“我说过我是个记仇的人……开始吧,该是清账的时候了。” 第69章 让我快乐。 与此同时, 伦敦唐宁街。 “出去?!现在??”被拽出办公室的首相跌跌撞撞跟在gorcc士兵身后,看见自己的同僚们同样在被驱逐厨房间,“等等, 等等……外面都是怪物!离开建筑后我们跟剥好壳的鸡蛋有什么区别?!” “很快留在外面就会变得比留在屋里更安全了,”揪着他的士兵抬起抓着突击枪的手,精准地一枪射爆撞碎窗户、扑向人群的食尸鬼, “快点、快点!敌人已经开始在建筑上方盘旋了!” “哦上——不不,这个不能喊,”崩溃之中还残余着一线理智的首相及时刹住向敌人祈祷的习惯, 简直快哭了,“你说的盘旋是什么意思?!” “哐!!” 紧锁的建筑大门被暴力踹开,士兵半揽半拎着他疾步走向街道中央, 塞进已经像畏惧的羊群一样聚集起来的人群中, 敷衍地抬枪指了下建筑楼顶:“看那儿。” 夜空被来回逡巡的探照灯照亮,扫来扫去的光柱偶尔指向建筑顶端, 照出正盘旋在建筑之上的乌云——不。 首相忽然意识到:那不是乌云。那是正盘亘在建筑上方的怪物群。 下一刻。 “轰……” 盘旋的怪物潮骤然俯冲,将本该坚固的华丽建筑像块柔软的蛋糕般凿穿、冲毁。 一些在晕头转向中不慎脱离队伍的怪物散布到人群上方, 向下一看满街毫无防备的美食, 登时发出兴奋地尖啸向下俯冲! “不——”首相没忍住下意识地抱头大叫,短短几秒几乎把自己的人生和未完成的所有政务都回想了一遍。 然而在所有人以为自己就要葬身怪物腹的那一刻, 巨大而臃肿的阴影骤然降临在他们头顶上方。 伊娃制造的克苏鲁克隆体们同时伸展开戴有金属信号环的触须,强劲的□□力量劈开风声, 霎时将靠近的怪物剿灭,即便偶有遗漏, 也有gorcc士兵负责解决。 “老天……”首相瞪着被一枪崩成紫色碎光的怪物,忍不住问,“你们还有没有多余的这种武器?也许可以给会用枪的人发——” “然后看着有蠢货试图浑水摸鱼偷走几支藏起来倒卖?或者心理素质欠佳, 不小心失手扫射到身边的人?”有克苏鲁克隆体做碉堡屏障,gorcc士兵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尚且能敬谢不敏地回复首相的提议,“还是别了。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被杀死的人——不管是被怪物杀死,还是被自己人误伤,只要被杀死,就极有可能被异变成新怪物吧?” 士兵嗤笑了一声:“您真应该看看芝加哥,一些混混以为这是什么抢劫珠宝店的天赐良机,试图杀死店员越货,结果反被刚被他们杀死的店员也反手灭了。我向您保证……那可不是什么好开始。” 芝加哥,美国。首相一时顿住,忽然格外真切地意识到这场战争的波及范围之广,伦敦只是世界战场的一个缩影。而在他视线所不能及处,还有更多的地方正遭受着相同的战火:“什么时候这战争才能结束?我们会……” 他迟疑了,眼前正发生的一切让他丧失了坚实的底气,几乎感到迷茫:“我们……会赢吗?” ——与此同时,格伦科峡谷。 无法亲眼目睹前线作战的首相对于人类能否获得胜利心怀惴惴,但真正跟随在欧德身后,低吼怒喝着冲向神祇的士兵们,却没用哪怕一秒的时间去想这场战争的结局、自己是否能活到和平之日。 脚下的月崖像海浪般动起来了,森白的尸骨承载托举着士兵们毫无停留地冲向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 他们怎么可能犹豫?怎么可能畏惧?脚下是那么多自己和战友的尸骨啊,今天终于能让这血债血偿了! “呼……” 欧德扇动羽翼,冲在军队的最前方,雪亮的镰刃毫无怜悯地收割着所到之处神祇的头颅。 仇恨、愤怒、不甘……所有沉积压抑的情绪都在此刻获得了等候已久的解放。 他在战场的一角捕捉到了诺登斯和卡文迪许的身影,立即毫无犹豫地陨火般坠砸而去。 卡文迪许在他降落时体贴地退开了,转身去追逃脱的奈亚,伊娃也转而将所有注意都放在操纵各地的克苏鲁克隆体上。 他独自沉默着抛开镰刃,大步走近面怀怒色的诺登斯,徒手一把揪起了诺登斯的衣襟:“你想过这么一天吗?你把我母亲——那么多捕梦小镇的镇民拖上手术台时,想过这么一天吗?!” “……嗬……”诺登斯理所当然想要反击,但很快祂就意识到,已经太晚了。 即使欧德没有花多余的功夫钳制祂的行动,祂的身体依旧动弹不得。是整个梦境在向祂施压,令祂如同那些被拖上手术台、那些被抛去献祭的人类一样无力反抗,只能承受。 欧德换手拖住诺登斯的后襟,就像当初亡魂们驱使着他走下月崖、杀死比蒙时那样,拖曳着这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步步走下月崖。所到之处,神人皆避。 他最终在月崖下方那潭碧绿的湖泊前停住,扼着诺登斯的脖颈,将祂面朝下扣在池水边,从一旁的沙地上拔起一根尖利的碎骨,抵在诺登斯的颈侧低语:“你杀死了他们多少次?嗯?你欺骗他们、害死他们多少次?嗯?你还记得吗?” 他缓缓笑起来,俯下身,亲昵地贴在只能瞪圆双目的诺登斯耳侧柔声低语:“没关系……我记得。我们开始吧?” 闷哼声在湖畔边响起,神祇的鲜血染红了碧绿的湖水。 一秒、两秒…… 平静的湖面忽地震颤起来,翻起涟漪,紧跟着,无数畸形的骨手从湖水下尖利地哀嚎着爬出,探伸向一切阴谋与折磨的开端,又在真正触及诺登斯、将祂撕碎前停住。 欧德就抱起试图挣扎的诺登斯坐起来,温柔地将颤抖的老者抱在怀里:“你看……他们也不想让你那么快解脱呢。你看——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们旧神从来看不起人类,你们觉得人类在你们的刀刃下痛哭哀求是卑微、是软弱……你能向我这个人类展示一下神祇的强大,撑到这场‘手术’结束吗?” 好战派的巴斯特和纳茜·卡姆波尔怒吼着冲向湖边的红发青年,想将领袖救出欧德的魔爪,但下一瞬就被一股无形的震荡波迎面冲击,眨眼间焚成齑粉,又被阿扎蒂的力量贪婪地吞噬。 原本还想跟着巴斯特等冲上前的旧神、新神们顿时停住了,下一刻在红发青年缓缓扫来的视线中四散而逃! 第143章 “看起来你们旧神也没有比人类更硬气。”欧德垂回头,耐心询问,“现在来谈谈吧,之前你为什么替奈亚拉托提普挡那一击?别说什么你觉得卡文迪许跟你打到一半跑去攻击奈亚,你觉得卡文迪许不尊重对手。如果你真在乎尊重这种东西,你也不会干出1888年这种事。” “你们在盘算什么?” 别的不提,诺登斯的确比那些正在gorcc的围剿下狼狈逃窜,甚至投降求饶的神祇们要有骨气的多,即使脸都因为痛苦而扭曲了,依旧咬着牙一句都不吭——但这也相当于某种回答。 欧德:“你们在合谋脱身保命的计划?你们想做什么?” 下一秒,耳麦中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艾尔的声音紧随其后急促地响起:【伊娃!欧德!伊娃失控了!克希拉还有残留的意识,祂控制了她!现在那些克苏鲁克隆体都归祂控制了,祂想拿那些被保护在克苏鲁克隆体屏障下的人质跟我们谈条件!】 靠在欧德怀中的诺登斯快意地低笑起来:“听起来你们有大麻烦了,小子。难道没人教过你们吗?别觊觎神明的力量和权柄,有所得,必将有代价。” 一直揣着风衣口袋欣赏行刑的浮士德吹出一口烟雾:“所以我还留了道执念啊,臭老头。怎么,你觉得人脑袋没你们神的脸大,你能想到的事我想不到?” 【浮士德!】耳麦中传出亚伯的声音,【如果你按照计划在欧德身上留了执念,你应该能听到我说话——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计划,伊娃已经在激活所有克隆体后尽快剿灭了绝大多数怪物,剩下的以现存的兵力足够应付了!】 浮士德咬了咬口中雪茄:“是时候了?” 【……】亚伯并不能听到浮士德的声音,但他似乎知道浮士德会问什么,此时停顿了一秒,下一刻用紧涩的嗓音冷静道,【是时候了。】 “……?”欧德从亚伯沙哑的声音中捕捉到一丝不那么好的预感,“什么意思?什么是时候了?!” 浮士德的幻影摸着鼻子看天看地,看得出他有多想逃避这个话题。但最终他还是叹着气看向欧德:“告别的时候。我是说——真正的告别。” “没有幻影,没有执念……哦欧德,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的!我也不想让你再经历一次失去亲人、失去锚点这种事,只是——我们尽全力尝试了。” 浮士德看着欧德温和地笑起来,欧德从没见过他这样温和的神情:“我们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想想吧!从你在银行被我逮捕到今天8月3号才过去多长时间?三个月!如果在几年前,有人跟我说这场持续了……从远古就持续至今的战争,能在三个月内结束,代价是我的生命,我会非常乐意把自己打包好躺进坟墓里和我的妻子重聚——而现在?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 幻影轻触了一下欧德绷紧的下颌边缀挂的泪:“向我保证,好吗?当我离开后,别再像之前那样一心想着怎么找死。去寻找新的锚点!这世界上有44亿人,你肯定能找到爱你的人……我还在期待胜利之后,你能在我的墓碑前堆上——” “蒙特克里斯托。”欧德低声说,“我记得。你向我说过。你只抽这种雪茄。” “……”幻影顿住,半晌贴过来虚抱住欧德,“我爱你,欧德。不是因为你是人类,不是因为你叫欧德·道格拉斯。我爱你,因为我们一同走过的每一步,你身上的每一道伤疤……每一道重担……但别再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了,好吗?我想看见你高高兴兴的样子。……我真的很少看见你高高兴兴的样子。” 幻影指尖的金饰像被火灼烧般融化了,金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重重坠砸在地。 【呃……所有克隆体都瘫痪了?亚伯?怎么回事??】艾尔这个倒霉蛋也没被容纳进知情者的小聚会里,【我们还该继续防备吗??还是——】 【不需要防备了。】亚伯的声音压着颤抖,【克隆体的主控方在三秒前脑死亡,克隆体已经全部报废。让军队加速剿灭剩余的怪物!】 “……”欧德只感到之前浮士德剥离格赫罗斯时未感受到的剧痛都在这一刻还诸到了心脏上,他一把用力拧断了诺登斯的脖颈,将这东西的尸首丢进碧湖中,任亡魂们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将它拖拽入水,“还有多少神祇待剿灭?” 【不多了。】亚伯顶替了浮士德和伊娃的工作,为欧德提供后勤,【只剩下最后三个。】 【奈亚拉托提普……卡文迪许。还有阿撒托斯。】 【基于你现在把自己的梦境和阿撒托斯的梦境融合在了一起,奈亚拉托提普想逃也只能往阿撒托斯沉眠的混沌摇篮逃,卡文迪许既然是去追奈亚的,那应该也在摇篮那里。伊娃在克苏鲁的大脑里搜罗出了前往摇篮的路径,我来为你引路。】 欧德踏上了路径。当他向着混沌摇篮迈出第一步时,他仿佛真的感受到命运正在路径的前方微笑着注视他,但祂在笑什么呢?笑他折腾这么久,还是没能保下浮士德和伊娃的性命?笑他挣扎了这么久,还是不偏不倚地踏在命运的路径上? 不。不是的。 捕梦小镇的人是他切实救下了的,小钱宁一家是他切实救下了的。所有的神祇都被清剿殆尽,他已经打破了颠扑不破的命运。 欧德不再胡思乱想,只专心在赶路上。 【还能再快点吗?】亚伯催促,【在伊娃的预估里,她说格赫罗斯衰亡后,阿撒托斯预计会在一个小时内孕育出第二颗同样强大的格赫罗斯。】 与此同时,混沌摇篮边。 被光辉禁锢住了脖颈,只能竭力游说的奈亚拉托提普劝告道:“你还有回心转意的机会!犹格!好好想想,你真的想死吗?不复存在比起日复一日观看枯燥无味的未来,有好到哪去吗??让我们假设最好的结果,你的小情人在替代了阿撒托斯之后没有杀死你,你觉得他会放你这么大一个威胁在身边不管?如果他把你变成一个人类呢?就像个宠物一样蓄养在身边……” “那倒是提醒我了。”卡文迪许从来不是会被轻易更改意志的性格,“我几次向欧德提出驯服我的邀请,他还从没答应过。” 光辉堵住了奈亚拉托提普想要咒骂的嘴,卡文迪许贴近自己的血亲,憎厌的血亲:“骂我做什么呢?这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如果你没有一次一次破坏欧德的计划,也许今天站在欧德身边的会是你——” “我?!”奈亚拉托提普的嗓子吊得都变调了,“哦!所以这才是你这么看不惯我的原因??在那么多过去里,恐怕不是每一次都轮到你占有欧德吧?怎么,你在为自己的小情人报不——呃!” 卡文迪许平静地看着逐渐丧失生机的奈亚拉托提普:“你还是不明白。” “欧德从来不需要我帮忙抱不平,我是在我自己抱不平。那么多个周目里……我本该能更早地解脱,更早地看见未知的宏景,你……你却让我多承受了那么多年,都是、因为、你、愚蠢的、玩笑!” 当欧德终于赶到混沌摇篮时,看到的就是几乎可以称之为鞭尸的场景了。那些书写古老书籍的先知、魔法师们大概很难想象犹格索托斯会以这种极端的手法、做这么偏激的事,但这就是欧德所看见的画面,以至于他甚至在情绪汹涌的前提下,因为卡文迪许从没展露过的疯狂而迟疑地停顿了脚步:“……奈亚拉托提普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祂、让我、困在囹圄里、多待了、那么多年!” 卡文迪许每念一个词,就鞭挞奈亚的尸首一下,灼烫的温度几乎将身边的混沌扭曲,“想象一下吧!你感到这么长久的反复回溯痛苦吗?漫长吗?我每天都得咀嚼它!每一分、每一秒!见鬼的我的思考速度还比一切时间和速度更快!我能停止重复回放这些见鬼的玩意儿吗?不!因为全知全能是我的权柄!我的宿命!” 光辉中,不可见的无数双纵眼齐刷刷看向欧德,奈亚的尸首被彻底消融了:“开始吧,结束这一切……” “我很抱歉我不能像浮士德那样无私地直接献出自己的生命,让你的征途更顺当些。我不能……就让我真正享受一次不再是枯燥无味的战斗吧……欧德。让我快乐。” “……”欧德曾在狩猎之旅中设想过很多次最终这一战的场景,他甚至梦到过他们两人像电视里常见的怨侣一样如何互相指责咒骂,说些“我早跟你说过这样不行”、“我怎么知道你真能这样捂不热”之类的话。但唯独没想过卡文迪许对待这一战的态度竟是近乎癫狂的热切。 对方似乎习惯了将所有的思考都闷在沉默下,以至于每一次爆发出来都让他感到猝不及防……也许,也不是习惯。 第144章 欧德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最初相处时,卡文迪许总是围绕着他絮絮叨叨,而他给予的反应就只有闭嘴或者安静。这错误的相处方式里是否也有他的原因? 可惜,这一切都无从探究了。 银亮的巨镰悄然在欧德手中随着黑红色的电弧闪现,欧德伸展开羽翼,横起镰刃:“据点可从没教过我怎么用战斗让对手快乐,但我的确知道如何帮人解脱。” 第70章 终于归于安息。 “卡文迪许。” 八天前, 水星。 呼吸在夜间零下一百七十八度的温度中凝成细雪,落在欧德的眉宇间。他们躺在崎岖不平的岩石地表,看着夜空中清晰可见的星辰, 一开始想着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后来又想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你觉得最后我们打起来,谁会赢?” “你是想问谁能杀死谁?”卡文迪许并不怎么介意地挑明这问题的实质, 紧跟着放下高高举起、从伊斯人图书馆里薅出的书,思考了一下,“我觉得应当是你。” “等那天到来时, 我们会拥有相差无几的力量。你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我呢?”他笑了一下,“让我这么说吧, 我没有你那么强的求生意志。” 风在稀薄的大气中回旋, 将细密的雪粒也洒在卡文迪许的脸上。 他凝视着高悬的星辰,以一种微笑的口吻说:“所以……让我自由吧, 欧德。” ——混沌摇篮前。 奔涌的光辉渐渐熄灭了,化成塞拉尔·卡文迪许的模样, 无力垂下的头抵在欧德的肩上。 巨镰的刃贯穿了他的身躯, 但没有鲜血,只有萤火般的微光从豁口中溢出。 卡文迪许有获得他想要的自由吗?这算是解脱吗? 欧德不清楚。 几个月前, 卡文迪许还言辞凿凿地同他理论过,书里白纸黑字说小王子是摆脱肉.体的囹圄, 获得灵魂的自由,飞到爱人身边了, 为什么欧德非得否认他的结论,咬死说小王子就是死了? 那卡文迪许的灵魂如果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还会飞向他吗? 欧德动了动有些僵劲的手指, 挑起卡文迪许的下巴,吻了吻对方冰冷的唇畔。 他的躯壳也开始融解了,暗红色的火光岩浆般从体内迸溅而出。不到数秒的时间,猩红的阿扎蒂就取代了半跪半拥着卡文迪许的人形。 强横的吞噬之力在眨眼间将卡文迪许遗留下的躯壳吸收殆尽,又贪婪地鲸吸着周围的混沌,还有那些本该围绕在混沌摇篮周围昼夜不停吹奏笛曲、此时却一声不敢吭,试图藏匿自己的外神们。 欧德穿过祂们。在行进的路上,看见数百具人类的骨骸漂浮在没有重力、时空秩序可言的混沌中——也许其中就有曾经带过浮士德、又被奈亚拉托提普扔进此处的老教官,欧德记得浮士德曾遗憾过无法接回老教官的遗体,让对方入土为安。 ‘我会送你们回家。’欧德在心中低声承诺,终于不再踟蹰脚步,加速靠近混沌摇篮的中心。 在那里,有一团无法描述形状的古怪雾体正在挣扎般涌动,第二颗格赫罗斯正在祂的挣动中诞下。 但这都太迟了。煊煊然爆发的火光中,新的格赫罗斯尚未成型就被横扫成灰,下一刻。 火光吞没了整个摇篮。 “轰隆……” 欧德听到了宇宙像心脏搏动那般轰鸣。强大的力量涌入他的身躯,他几乎能看见无数血管样的、连接着阿撒托斯与整个宇宙的东西正在一根根断裂,新的血管脉络从他身上蔓生而出,缠绕向宇宙。 他能轻易将身边漂浮的尸骸送回故乡,将浮士德、伊娃,所有死在怪物手下的士兵们的灵魂从幻梦境中送回人间,得以复生。 但在做完这一切以后,他再次看见命运的幻影微笑着站在他面前,仿佛正了然且毫不意外地看着一个新的阿撒托斯的诞生。 ‘你看,你改变了什么?卡文迪许想要打破的牢笼,你打破了它,又重铸了它。依旧会有第二个卡文迪许、第二个莎布尼古拉斯、第二个奈亚拉托提普会从你中诞生。然后是其他外神、旧日支配者……’ 欧德细致地将神战中被摧毁的那些建筑修复,唐宁街、斗兽场、金字塔……所有的建筑、街道、人,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一个已经没有牵挂的人,在对世间做最后的告别。 区别只是,他不是没有牵挂。他刚刚送回人间的锚点正错愕地坐在峡谷地面上,一脸懵地被身边狂喜又迷惑的老教官一把熊抱住摇晃,试图扒拉开老教官时,又和同样愣怔的伊娃对上视线。 他能听见浮士德正询问伊娃“有没有看见欧德”,试图连接上耳麦;小钱宁正大笑着抱住很久没好好对话过的父亲,嚷嚷“这次总能把欧德拽来我们庄园好好放松放松了吧”;艾尔大步走向突然重获新生而茫然的舍友们,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新兵蛋子一把拥住。 这都是他寻觅这么长时间以来,找到的新锚点。 但有时候,保护锚点的方式就是放开它,和它道别。 欧德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宇宙都跟随他起伏。他不再有手举起镰刃,但他的思想就是这宇宙中最强大的武器,而他想: 这世间不该再有神祇。也不该再有命运。 · 1990年,8月4日,密大校园内。 “拜托!”菲利斯烦恼地缀在导师身后,“您不觉得我的课题很有趣吗?这不是我胡编乱造的!我在图书馆里借到了这些书,它们都描述我们所在的地球——乃至宇宙,都曾被重置过,很多本该死去的人重新活了来过,只是他们都不记得了!” 导师实在扛不住菲利斯的穷追猛打,只能停下来重重叹了口气:“菲利斯·道格拉斯,你知道你今年已经31了,不是那种还相信圣诞老人真实存在的年纪了吧?听着,哪怕你申请想开的课题是讨论此类民间传说如何广泛分布的,我都不会打回你的开题论文——” “不不,它们不是传说!它们是可以论证的!”菲利斯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厚厚的典籍,刷刷翻到其中一页,从他不假思索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绝对已经把这本书翻了不少遍了,“您看!这上面说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最初是由一个名叫阿撒托斯的神祇构成的,但那时候怪物横行,于是就有了第二个伟大存在站出来吞噬了阿撒托斯,但祂——” “菲利斯……”导师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叹了,只能重新加快步伐走向教室,“我真的得抓紧时间去教室了——” “等等!等等!拜托了,请听我说完!”菲利斯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加快语速,“但祂很快发现,自己正在变成第二个阿撒托斯,又要重复阿撒托斯的老路。所以祂在重置完宇宙之后,就把自己也一并抹杀了,不过这书中说,‘在南极的黑岩裂隙下,宇宙静待祂的苏醒’——这意味着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黑岩裂隙,说不定就能找到——” 教室到了,导师给了菲利斯一个无奈的眼神,转身走进教室。 “……好吧。”菲利斯丧气地耷拉下脑袋,“我都还没来得及说‘我在读到这个故事的瞬间,就有种奇妙的感觉!教授!那感觉就像我考入考古系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呢……哦忘了吧,菲利斯,没人会认真对待这种话的,除了精神病院的治疗师。” 他呻.吟着在教室边的长椅上一屁股坐下,思忖片刻又猛然振作起来,摸出手机叭叭拨通了一个号码:“……嘿!卡罗!伯父伯母最近好吗?听着,我打给你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资助一支南极考察团……” 四天后,南极某道黑岩裂隙内。 菲利斯被好基友托着屁股,手脚打架地顺着攀岩绳成功降落在裂隙底部,一边解绳子一边还不忘对着镜头做视频记录:“好极了,我们刚刚经过了十几来道平台——我是说,所有人都该来看看那些平台上的废墟!老天,那绝对能让不愿相信古籍的人改变想法,但考虑到这地方火起来后很可能变成旅游景点,而旅游景点又意味着大量人潮涌入、生态环境破坏——” “菲利斯!!”身后传来不光给钱给设备给物资,甚至还亲自跟来的金主爸爸兼好基友,卡罗·钱宁的低吼,“快来看!!我觉得我们找到祂了……天,抽我一巴掌,我在做梦吗?祂……” 等穿着一身防寒服的菲利斯费劲地转过身,傻眼的就变成两个人了。 他不由自主地贴近澄透冰块中沉睡的红发青年,如果没有防寒服,这一幕大概会像揽镜自照:“祂……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等等,事情开始变得有点大条了,”小钱宁深吸了一口气,“我得说实话,我同意资助只是觉得把这当成极限运动兼旅行也不错,但真的找到你说的——你说的重置了宇宙的神祇??更别提这个神祇长着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兄弟,不是我适应性不强,即使是你也得承认这事儿太怪了吧??” 第145章 “是吗……”菲利斯根本心思就没在卡罗的话上,光顾着上下模冰了,“我们怎么能把他——嘿!给我一根冰橇!” “什么?你不是想把祂撬出来吧!”卡罗简直花容失色,“你疯了!这玩意儿绝对有问题,听我的,让我打个电话给我妈,我妈同事肯定能处理它,退一万步说,谁知道这冰层里有什么有毒物质?就跟金字塔似的,万一咱们撬开的是死亡的大……” “门”字卡在了小钱宁的口中,因为他眼睁睁地瞅见本还结结实实的冰块忽然开始冒着蒸汽融化,是迟来的叛逆让他死活没叫出一句妈啊,“快走!快走!相信我,按照我看过的那么多灾难电影的经验,接下来就该是咱们俩惨死、人形灾难入侵纽约了!” “??为什么是纽约?”菲利斯被小钱宁拖着蹬蹬倒退,手还在往冰块伸,“听我说,我觉得他特亲切,不会伤害我们的,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带他回家,相信我!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就像这就是宿命!” “宿命你个头啊!!” 欧德的意识逐渐清晰,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钱宁的破口大骂:“这明显是精神系的超能力!你知道灾难片里的炮灰都是怎么死的吗??看见南墙还非得撞上去!” ‘什么南墙?’欧德本想这么问的,但开口的瞬间,刺骨的寒冷就将他冻得瞬间僵劲,牙齿发颤,仿佛忽然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变回了一个四肢不勤的人类。 “噗通!” 正在纠缠着往攀岩绳走的两人在听到重物落地声时下意识地齐齐回头,只见书里说是“伟大存在”、照理来说应该牛逼哄哄的……呃,神祇?存在?总之他正面朝下昏迷在地,暗红色的碎发在冰层上绽开,像开至荼蘼时即将凋零的黑巴洛克玫瑰。 两人齐齐顿住,半晌,菲利斯看向小钱宁:“你不会想把他就这么丢在这儿吧?看他冻死?即使你觉得他是什么行走的灾难,我们也不能就把他丢这儿不管啊!拜托了……我们带上他走吧!也不耽误你打电话给你母亲的同事来做检查什么的!” “……好吧,”小钱宁简直恶狠狠地说,把菲利斯往前一推,“你先上,我去背他。好极了……拖油瓶又多一个。” 欧德在意识模糊间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他,随后他被架上一个宽阔的后背,混沌的思绪一时想着“我不是死了吗?”,一时想着“老钱宁先生说得没错,卡罗真的被喂得有点过头了,谁能想到有人21岁后还能长得更壮?”,不久便在挥之不去的疲惫中陷入沉眠。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自己似乎辗转了不少地方,有时候身下的床蓬松舒适,有时候坚硬冰冷。最后他醒来时,睁眼就见一片红丝绒色调的天花板,柔软温暖的被褥包裹着他,让他几乎想舒适地闭上眼,再懒散地睡过去。 “醒了?”浮士德的声音冷不丁在头顶响起,惊得习惯了耳聪目明的欧德骤然从床上弹起,差点被被子缠得滚下床去,“哇哦,也不需要这么大的反应吧?听着,我——认识的一个小辈,把你从南极的冰块里凿了出来,如果你想说谢谢,不如先从自我介绍开始?” “……”欧德的思绪都停顿了,紧紧盯着浮士德说不出话。 他明明已经做完告别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见到浮士德了。这样又算什么? “呃……”浮士德皱起了脸,“朋友?你能别这么看人吗?让我感觉怪怪的……事先声明,我有妻子,事实上,我们还有三个孩子——” “哇——”婴儿的啼哭声应景似的炸开,隔着数道墙壁传来。 “三个孩子?”欧德简直像大脑停转似的重复,紧跟着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很奇怪,“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孩子怎么了?” “从来没喜欢过对付这些小恶魔……”穿着一身居家服的浮士德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雪茄咕哝着转身,迈出一步又回头,“睡这么久,不想下来活动活动?跟我一起吧。实话实说,我不是很放心让你离开我的眼皮底下。” “……”欧德站在床上僵直半晌,有点同手同脚地爬下床,亦步亦趋地跟在浮士德身后,“你的妻子——” “老天,你该不会还在惦记我吧?”浮士德瞬间一个错步,警惕地将两人的位置从欧德能盯着他的屁股改成并肩而行,“我和我妻子可是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认识了,明白吗?我爱她,她爱我,永远是彼此的唯一。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第三个人插足的余地——好吧,除了这些哭得跟开水壶似的小恶魔。” “我不是这个意——算了。”欧德澄清到一半,发觉自己很难解释为什么会在意浮士德是不是另娶、怎么知道浮士德很早之前就有妻子,“需要我帮忙吗?” “……”浮士德意外地看向欧德,“你知道怎么给小恶魔喂奶换尿布?” 即使现在的浮士德不记得,但欧德心里还是认浮士德这个教父的。这就让正在摇篮里蹬腿的小恶魔不再仅仅是哭声炸弹,也是他的——嗯,兄弟? 欧德轻轻捧起这一小团柔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手中捧着的是他敢想象的现实:“新的——” “叮咚!”门铃忽然作响。 浮士德站在原地没离开房间,只懒散地摸出手机,按了几个键,就听大门自动打开声。很明显即使没有神祇了,他的工作多半依旧不平凡。 一阵喧闹顿时涌入宅内: “浮士德!浮士德!另一个我怎么样了——” “等等!菲利斯!你还没换鞋——天啊这臭小子真没礼貌。”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女声。 “别这么严厉,换成是我遇到这种事,我也会同样急切——我我我不是在为整理完花园后忘记换鞋就进玄关做辩解,这两件事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玛尔!”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声。 欧德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就像心脏也跟着他一起屏住了呼吸。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最先进门的是看起来像是三十岁的自己的红发男性,紧随在他身后的两人,欧德几乎只在梦中才能与他们重逢—— ‘父亲。母亲。’他不出声地在心中喊,挪不开视线地紧盯着不急不缓走进门的两人。 父亲还是蓄着半长的暗红发,由墨绿色的缎带裹缠着,顺垂在肩侧。在他身边,有着一双和欧德一模一样的绿眼睛的女性打着小哈欠,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跨进门,抬眼看见抱着婴儿僵在原地的欧德,步子顿时停住:“……还真是一模一样……你是谁?” “……我,”欧德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得张口结舌。 仔细想想,他要怎么自我介绍呢?说嘿!你们知道吗?这世界被重置过一次,在上一个讨厌的旧世界,我才是你们的儿子,但先别急!你们猜怎么着?其实我也不能全算是,也许还是用鸠占鹊巢来形容更精确—— “听我说!我知道!”菲利斯先一步他积极地举手,“我有个大胆的推测——你看,那本古籍上说重置世界的伟大存在会在南极的黑岩缝隙中沉睡,等待苏醒,我们去了,然后找到了祂,这足以说明古籍上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菲利斯上前一步,激动到脸颊泛红,他一把握住欧德:“而他看起来跟我一模一样,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旧世界里,他也许就是我?世界重置了,他抹杀了自己,但因为力量太过强大或者这个宇宙其实也在感谢他的修补,所以在积蓄一段时间的力量后,他又在新世界苏醒了?” “……”欧德的瞳孔在某一瞬倏地收缩了一下,但一步步走近他的母亲让他那点杂乱的思绪淹没在紧张的心脏鼓噪下。 “是真的吗?”玛尔仔细打量欧德的面孔,“你看起来比菲利斯要年轻多了……也许比他小十来岁?但你看起来比菲利斯沉稳多了……当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多少岁?难道大学都没毕业就得去——” “毕业了。”欧德不希望让母亲觉得自己很惨的样子,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解释自己的鸠占鹊巢,真正的欧德或许已经被他害死了。 菲利斯在旁边拿手肘捣他,冲他挤眉弄眼,小声叽咕:“有没有过……嗯?” 他暗示性地眨了下眼睛。 “……”欧德失笑,也不是很想将自己毕业后就骤然丰富的亲密经验说给这些平和时期的人们听,也许他们会为他感到心疼,但环境不同,选择本就没有可比性,因此他只说,“有。我有……” 第146章 他犹豫了一下,道:“一个伴侣。在最后的那段路上,他一直陪着我……” 欧德顿住了,因为越过母亲的肩膀,他看见一道虚幻的身影正靠在客厅拱门边,阳光从窗台照进来,穿透对方的身躯,落在地面上:“……卡文迪许?” 他不是已经杀死对方了吗?为什么卡文迪许会出现在这里?幻觉?还是在最后关头,卡文迪许的灵魂真的飞向他,所以他们才得以重新复苏在新世界? “……”门边的卡文迪许轻笑了一下,放下怀抱的手臂看他,“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可能呢?” 卡文迪许仰头看看奢华沉稳的宅邸内饰,扫过那些困惑看着他的人群,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着他:“你已经发现了,对吗?” “为什么小钱宁在发现你时那么戒备,但轮到浮士德时,他却能把你这样的危险因素带回家?为什么他能一边说着‘不敢让你离开我的眼皮底下’,一边放心到将自己的孩子递到你手上?” “这是个梦。” 一个为哄他像阿撒托斯那样入眠而创造的美梦。 所以在这里,他所有的遗憾几乎都被填补了:被他占据的小欧德没有死,他的父母还活着,浮士德的妻子也活着…… 浮士德的态度和小钱宁相比反而断崖式的温和,是因为创造这美梦的神祇意识到如果事事都按照人物真正的性格来演绎,那这个梦绝对不可能称之为“美”,所以浮士德多疑的本性为“让他开心”而让步。 但现实本就不是童话,苦痛才让它真实。 卡文迪许笑起来,靠在阳光下仔细看他,目光不再是涣散的。 他仔细勾勒着他面庞的所有起伏,明媚的金光将窗边的幻影映得像一捧一碰即化的雪:“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你知道的。杀死所有的神祇,让整个宇宙回归自由……诺登斯和奈亚拉托提普绝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所以祂们合谋创造的是这个梦境——一个为新的阿撒托斯量身打造的新混沌摇篮。” 欧德不禁转头看向周围困惑追问他怎么回事的人们,仿佛站在拱门下的卡文迪许只是他因战后造成的心理创伤过于严重而产生的幻觉:“……” 一道声音在他内心深处问:你要相信卡文迪许吗?还是自己的眼睛呢?也许这就是ptsd,我们见过的。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产生幻觉,仍以为自己在战场上,于是在幻觉的蛊惑下将好不容易回家、回到家人身边的自己杀死。 “欧德。”窗边的幻影又在柔和地低唤,“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你说,会阻拦你的爱你不要。你要的是哪怕你浑身的骨头都碎了、含着血、掺在呼吸里;哪怕你自己都软弱了,但那个人知道清醒的你想要什么,依然会把你送上我要走的道路。” 那幻影倏地贴近了,鼻尖与欧德的鼻尖几乎重叠,一只手牵引着欧德慢慢地、在周围人变得急促、惊慌的劝阻拉扯下举起右手:“别害怕。这一次,我会和你一起走到最后……” “不,不!!”虚假的梦境终于开始震颤着崩塌,菲利斯像个皮囊般被撕开,诺登斯惊怒中透着惶恐的面庞露出来,“你再好好想想……欧德!为什么非得做到这一步?为了人类牺牲自己?你甚至不是人类!” “好好回想一下,你敢摸着良心说你没有早早意识到自己身上有问题吗?!你没有在父母焚烧掉你那些画作、你录的歌时意识到自己或许不是人类吗?!你早就知道!你只是不舍得!你想要占据这份温暖,你想要继续沐浴在父母的爱下,那我现在为你打造的梦境和你的童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诺登斯请求地看着他:“别这么做,你能感觉到你现在有多么强大,难道这不让你心驰神往吗?为什么要放弃它呢?我们才是同类,那些人类只会想杀死你,而你正在为了他们的愿望杀死自己!欧德……” “欧德。”卡文迪许的额头虚抵着欧德的额头,带着他的手将伯.莱塔的枪口抵上自己的心脏,“你看……我说过,小王子的灵魂就是在摆脱□□的囹圄后飞向了他的玫瑰。我的灵魂飞向了你,所以你的灵魂也会在死后飞向我……你不会再是一个人。永远不会……” “好好休息吧。” “乓!” 世间最后的神祇伴随这一声枪响,终于归于安息。 与此同时,格伦科峡谷。 焦躁地穿梭在人群中试图找到教子的浮士德心中倏然一揪,冥冥之中仿佛若有所觉。他蓦然抬头,看着忽然之前变得格外明晰的满天星辰喃喃:“不……臭小子,你最好别是又干了什么傻事,你承诺我会在胜利后好好生活、高高兴兴,给我坟前堆雪茄的!!” 无人回应他,四野只有夜风,仿佛有声音在他耳畔轻柔地低笑:是啊。我也是特工,我也会说谎。你告我啊? ----------------------- 作者有话说:he,he,he,冷静!下一章开始就甜起来了!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第71章 跟我回家。 战争于8月4日结束, 12月25日,gorcc为欧德举行了葬礼。 伦敦的大街小巷还在为圣诞节张灯结彩,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在边郊的某处,正有各种载具从世界各处共同赶赴向同一处地方。 天边下着绵绵细雨,阴云遮得天光阴沉而寒冷。 钟老坐在亚伯开的车里, 有些心神不宁地摸着那沓换成了黑色的塔罗牌:“浮士德会来吗?我回国以后,听到不少关于他的传言,说原本大家的计划是关停gorcc, 但他固执己见,将撒哈拉、伦敦据点保留了下来,说是如果欧德回来, 至少有个能去找大家的地方……” “还有所有的应急号码。”亚伯叹了口气, “那个可怜的混账……他说也许欧德回来的时候状态不好,没法独自回家, 那至少还有个号码能随时联系上gorcc求助。我去他家帮他老婆处理户口问题的时候见过他,他……几乎一直都呆在同一个地方, 要么书房, 要么花园,抓着他的手机, 好像一直在等待一个电话,但我们都清楚……欧德不是那种乐意让人担心的性格, 如果他活了下来,即使是重伤, 也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回来,因为他知道浮士德一定没法接受他的离开。” “所以这就是结束了吗?”钟老摩挲着手指下的牌组,“所有参加战争的人都顺利回家, 只有一个人迷失在路上?” 钟老想想还是转过身:“我得跟你说实话,亚伯,我不觉得欧德死了。至少不是没有回归的希望。” “还记得在撒哈拉据点时我给欧德算过的卦吗?一张孤身赴死,一张与爱人一起面对死亡——我回去后又起了好几次卦,卦象上说前面这几张卦都已经应验了,但不可能啊?即使说前两张卦欧德可以死几个来回,但最后那张永恒强盛的卦呢?它应验在哪了?” “……”亚伯只能给钟老递去一个“你都不清楚,我又怎么可能知道”的无奈眼神,“我现在只希望这场葬礼能顺利举行。浮士德失踪好几天了,知道吗?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在做什么疯狂的计划,如果出问题怎么办——也许他会死,也许他会疯,也许他会突然蓬头垢面地冲进葬礼现场把所有东西都砸烂——这可不是什么杞人忧天,他在自己妻子的葬礼上就发作过这么一次!等砸完葬礼,隔天他就成了誓约猎人,半个月不到就从唐宁街跳槽到了gorcc。” “……”钟老脸皱起来,毕竟在他的观念里葬礼是很重要的事,死者为大,“但欧德复活了浮士德的妻子梅琳娜,至少梅琳娜会拦着浮士德吧?” 亚伯哈了一声,全无信任:“你在期待什么呢?梅琳娜比浮士德还疯,你以为当初她是怎么死的?我们恐怕没法指望她做两个人中冷静的那一个,她多半会支持浮士——” “轰——” 亚伯的话音未落,一道直径将近一米的陨火蓦然从天而降,坠砸在车前! “……!”亚伯浑身肌肉一绷,战场上养出的本能印刻在骨髓深处,他几乎在瞬间就踩下刹车,强行甩尾制动,路虎漂移出去三十来米,精准地绕开陨火! “梅琳娜!”跃下车的亚伯第一时间认出了包裹在陨火中的人,冲过去扶起梅琳娜,“怎么回事?!遇袭?还是浮士德做了什么?” 半身枯黑、明显是受魔法反噬的梅琳娜却看着亚伯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如果不是受伤太重,看得出来她这会都想畅快地大笑了:“我们成功了。我们找到欧德了!快点,我们得——” 第147章 “等等,慢点说——”亚伯皱眉打断,“你们在哪找到欧德了?” “幻梦境!”梅琳娜焦枯的那半边身体在钟老的治疗下渐渐恢复,精神一好起来,她脸上的神采变得更加蓬勃而极具野性般的朝气,“我们复盘了很多次,浮士德说幻梦境里有那么多人的灵魂在,几乎相当于东方的地府,西方的天堂,欧德不可能把幻梦境也一并抹除了,那样不就等于杀死那么多人的灵魂?杀死杰克好不容易重逢的母亲?” “所以我们做出一个推论——也许,欧德会在离开前改造幻梦境,将幻梦境修整成真正容纳亡魂的地方,一片死亡之地。如果还有哪怕一分希望能找到欧德,他一定在那儿——” “……第三张卦!”钟老喃喃,“神祇可以被杀死,但世上有一种存在绝无可能被杀死……死亡本身!” “呃,”亚伯皱起脸,试图跟上身边两人的思路,“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欧德现在可能是死亡?或者死亡的化身?他守在死亡之地接纳所有死去的人,而浮士德正试图把死亡拖出来接着给他做教子??——难道只有我觉得这个计划很不合理吗?!” 钟老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你为什么一身伤地坠到这儿来了?你们……对上死亡了?” “而他好像没有过往的记忆。”梅琳娜遗憾地撇撇嘴,“所以我们商量后先让我脱身出来,想趁着葬礼刚好大家都在的机会集思广益,看有没有办法重新唤醒死亡曾经身为人类时的人性?” 亚伯:“……” 怎么这年头葬礼也能突然变成开组会的啊?! 十分钟后,道格拉斯祖宅。 宾客们脸上的神情从进门时的沉重肃穆变成了开组会、写报告时社畜们所共有的麻木放空。 一圈又一圈的人要么搬着椅子坐在一起,要么直接盘膝而坐,偶尔在咬着笔头冥思苦想间抬头,看见旧队友同样皱成菊花的脸,都不由地顿下动作,心生感触。 在战时他们没少这么开组会,但那时候他们身上压着的都是一念之差就难以挽回的生死,压力总是令他们喘不过气。但现在,同样都是做着和过往一样、都习以为常的事,心中升起的情绪却已截然不同…… 所有这些轻松也好、圆满也好、感触也好,都是因为一个人的牺牲,才让他们得以回家,回到自己曾经只敢在梦中梦想过的生活。那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和浮士德一起拼这一把,至少要竭尽全力尝试一次把欧德拽回人间吧? 宾客们纷纷振作起精神,重新将头埋回去,认真研究计划。不到十五分钟,已经习惯了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快速下决策的特工们整合完了一份流程完整的计划,交由亚伯综合组织行动:“好吧……所以总结来说,我们接下来的行动目的是利用各族各国的秘法,尝试同时以生者强烈的思念、呼唤,引导欧德回归人世。” 不论亚伯认不认同这次计划,他组织的行动力从来不差:“炼金术师负责在碧湖周围布阵,靠近水源会方便你们;萨满和德鲁伊去树林,那里的环境更适合你们的术法——占星师去天台,魔法师去图书馆,巫毒师去地下室,女巫们去花园……” 安排了一圈,亚伯合上计划,看向站在杰克身边的赞恩,顿了一下道:“邪术师去墓地。——你可以吗,赞恩?我知道回到杰克身边之后,你就再也不想碰邪术了,因为那会让你回忆起奈亚拉托提普,回忆起所有祂带给你的伤害和你所造成的伤害——” “别说了。”赞恩打断亚伯,眼神没有丝毫犹豫,“我想帮忙。你知道是欧德救了我——救了我的弟弟,即使告诉我下一秒就得献出我的生命换取他回来,我也不会有任何迟疑。比起我,他更该享受到我现在正享受的一切——安全自由的生活,陪伴身边的家人。” “……”亚伯也说不出更多更鼓舞人心的话,点点头后简洁地道,“那就开始吧。” 祷咒声四起,嗡嗡地编汇成低鸣的钟磬声。佛光龙影和雷光迷雾在互相排斥冲撞的数分钟后渐渐交融在一处,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秘法,共同奔赴相同的目的: 接那个将他们送回故乡的人回家。 ——与此同时,新诞生没多久的死亡之地门口。 死亡烦恼地试图将怎么劝都不听的活人送回该回到的地方,然而对方相当刺儿头,软硬不吃,主打一个“打不了你把我弄死,那我刚好搁这儿住下了”:“……我说过,我不会杀死你,即使你主动往刀口上撞,没有我的允许,你在这里也无法死亡。” “——人间有哪里不好吗?我只记得这三个月来的事,但每一个我迎接来的亡者都对人间有留恋,你没有吗?” “……”浮士德微喘着气,看了眼手上半点用没有匕首,一把丢开,“我有,但你猜怎么着?在三个月前,我在人间留恋的人拿自己换了我在死亡之地留恋的人,等价代换!特别天才的决定,对吧?反正就是要保持里面外边各占一半的人——你怎么不直接把我割两半算了呢?一半留在外面一半留在里面,刚好够你们两个分?” “……?”死亡无法理解浮士德的话,只理智地劝说,“如果你在世间仍然有留恋的人,那不如回去。等到死亡真正降临的那天,我会去接你,最终你们都会在这里和家人重逢。” “不。”浮士德的直觉令他手臂的寒毛一竖,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把攥住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浮士德这种人、因此以有限的记忆并不确定该怎么处理,还在慢悠悠思考的死亡的手腕,“你就是我的家人。没有你,我不会回去。” “——跟我回家吧,欧德。”浮士德说。 祷咒声自四方而起,思念与呼唤化作一条条丝线,柔和地探伸向正好奇和疑惑欧德是谁、并不担心浮士德能给自己造成任何伤害的死亡。 ——思念有重量吗?如果没有,怎么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牵挂有实体吗?如果没有,为什么拴上牵挂的细线,就能让人对一个地方、一个人心怀归属,魂牵梦绕,不论离开多远、多久,都会自觉奔赴向细线的另一端? 就像是休克已久后骤然苏醒,欧德在“嗡”的声响中倏地睁眼,发觉自己正躺在梦境的尸骸海中。一道道身影不再反复重复死亡那一刻的光景,而像是每次他走向死亡时那样注视着他,阻拦着他,伸手将他推搡向人间。 “不,”他下意识地去抓这些开始背对他,走向远方黑暗的亡魂的手腕,“带我一起,别丢下我!我现在和你们一样了!我该和你们一起走——” 亡魂们只是冲他微笑着摇头:“是的。你该和我们一起走。我们现在就在人间呢,记得吗?你的确欠我们一场没有遗憾的重逢。” 无数双手骤然一推,欧德只觉自己像是溺水的人猛地出了水面。 空气、心跳、温度、嗅觉,所有感知奔涌向他,他在抬头时看见又把自己折腾得灰头土脸的浮士德,对方的手掌紧攥着他的手腕,几乎令他感到疼痛。 浮士德说:“跟我回家。”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谁能想到卡文迪许还得等到番外才能回归[愤怒]问题不大,今天先把欧德捞出来,明天就捞卡文迪许,开始小情侣见家长、没羞没燥的日常[求你了] 番外里还会交代一些事,比如大家的现况、欧德的现况、卡文迪许的现况等等等等……纯搞笑画风 第72章 后日谈 你正在为我还在而…… 一般来说, 子女放假回家,家长的应对模式都是前三天热情,第四天开始处处看不惯。但在欧德这儿, 情况似乎完全相反: “听着,我们得谈谈。”浮士德语气严厉地一把将欧德拽进书房,重重砸上房门, 一拳锤在门板上压低声音说,“你必须得停下来了。” “……”欧德被浮士德抵在门板上,眼睛往下一垂就忍不住头往后仰, 后脑勺使劲顶着门板,“停下什么?你……你有考虑过打理一下胡子吗?” “什么?为什么?”浮士德顶着一头肆意张扬个性的乱发,胡子拉渣地皱眉, 欧德甚至很难从对方的碎发、胡须下露出的那一小片皮肤里读明白对方正在做什么表情, “我又不需要出门去见人,我退休了!我有资格享受不打理头发在家休息的权利。” “……好吧, 呃,”欧德小心翼翼抬手, 指了下浮士德胡须上的一粒糖霜甜甜圈碎屑, “至少……洗把脸?” “老天!为什么你说话听起来就像第二个梅琳娜?”浮士德难以忍受地退开,随手从皱巴巴的睡袍里摸出雪茄, 叼在嘴里后找半天没找到火机,只能干叼着郁闷地一屁股坐上旁边的沙发, “我原本就是这副模样,只是退休后恢复原本的作息。但你!你小子!刚回人间才几天?就开始找工作、做交际, 你这么积极勤奋,搞得梅琳娜都看我不爽了明白吗?我需要你停下,跟我学学, 享受生活……” 第148章 浮士德指指自己不修边幅的睡衣和头发:“这才叫生活。懂吗?你那叫没苦硬吃。” “……”欧德不敢苟同,然而在这种个人癖好上非得跟人争个谁得听谁的很没有意义,因此他只是揣着个人资料耸耸肩,“我只是不想浪费好不容易回到人间的机会,想多做点事。没事的,卡罗说今天下午道格拉斯庄园就能打理出来,我搬回去后就没人做你的对照组了——” “什么?”浮士德眉心一皱,“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的教子,这儿就是你家。你想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可以养你到老得掉牙——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你现在这么急着把自己安排得这么忙,其实是在重复之前你逃避问题时的习惯吗?” 欧德脸上挂着“你在说什么”的哂笑,然而跟浮士德洞彻的眼睛对视片刻,他不得不说真话:“好吧,我可能……是有点想卡文迪许。这很难解释,我原本觉得自己更偏好那种健康的关系,你知道……在一个好的环境,因为彼此身上美好的品质互相吸引,在平等放松的氛围里互相了解……我甚至试过重新开始一段新关系,但那都不对味。不管对方有多优秀。” 浮士德的表情显然仍旧没有多喜欢卡文迪许,但他还是咬着雪茄撇撇嘴:“不意外。当你习惯了天天在危险边缘游走,肾上腺素时刻分泌的滋味以后?正常的生活对你来说就都显得太乏味了。” “我得承认,你小子跟艾尔不同。那家伙看起来总在追求短程的刺激,就像老追着你指望能发展一段一夜情什么的,但骨子里……他喜欢平凡。你看,在gorcc解散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一家人去各种名胜景点打卡,他在家乡买了新房、买了家用轿车,就等着放松过后安定下来。但你?” 浮士德看着欧德笑起来:“你喜欢惊险。对吗?” “我几乎可以想象你在大学里的样子——对于其他人来说要鼓足勇气都未必敢接的烫手山芋,放到你面前你肯定是迫不及待地去接。不然你也不会在学业之余还那么积极做中间人,牵线搭桥那么多桩交易,即使所有人都清楚这么做风险很大,一旦中间哪一环出错,那就有无尽的麻烦和责任要担。” “你就喜欢干这种事——在危险的悬崖之间蹦跶。所以也许对你来说,卡文迪许就是这样的危险悬崖——但他已经离开了。” “但他已经离开了。”欧德低声重复了一遍浮士德的话,“然后我该怎么做?飞快地遗忘他,继续寻找下一个?之前梅琳娜去世那么多年,你都没有——” “那又不一样!”浮士德理所应当的语气就仿佛从梅琳娜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情侣去死党变成了铁杆情侣党,“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哦我跟你聊过我跟她求婚时的故事吗?我——” “行了行了,够了够了。”欧德在浮士德高涨的秀恩爱兴致下宣告败退,转身去拧房间门。 “我只是想告诉你,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浮士德恢复正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现在跟以前又不一样了,你不需要像有人在背后拿鞭子抽你一样逼迫自己往前走,像我一样邋邋遢遢、颓废地虚度一段时光也没关系,花大把的时间坐在花园里思念你想思念的人也没关系——” “但我只能在前进的路上想他。”欧德微微偏过头,“你看,我们相识后的绝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前进的路上,即使是在分别的时候。” 他低声说:“有时候我的确会觉得我欠他更多。” 卡文迪许现在怎么样了?算是获得他想要的自由了吗?那解脱足以偿还一直以来对方比他多付出的部分吗?这些他都无从知晓了。 欧德很快离开书房,坐进地下车库里的阿斯顿马丁。踩下油门时,车载收音机正在播放一首悠扬平淡的歌。 他一路驾驶着车辆开过边郊的公路,穿过那些覆盖在新雪下的田野。驶入市区后顺道买了些咖啡,端着走进伦敦市内最昂贵的克拉里奇酒店,敲开顶层套房的门。 “哦欧德!”从房间里迎出来又是他的老同学,二话不说先狠狠拥抱一个才接过咖啡看了一眼,“朋友,你还是像个可怕的计算机一样记得我们每个人的偏好。进来吧!都是老相识,就别把这次面试搞得那么正经了。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在半年内从政治生跳槽到保镖这一行的?你确定能干这份工作?事实上如果是你的话,我完全可以给你提供其他更适合你的职位——”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质疑道格拉斯先生的能力。”一道体型优渥,少说有一米九的身影从套房客厅晃到了老同学背后,说话时带着浓重的苏联口音,“我们曾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过,相信我,没有人比他更强。” “?”欧德微微扬眉,抬起头看向后来者的脸。对方有着极冷淡的发色和肤色,这就衬得深邃的眉眼更加浓郁立体,透着一股—— “呼!” 下一秒,欧德的脑袋忽然不受控制地猛然偏向另一边,力道大得欧德差点以为自己得提前返回死亡之地:“??” 他使劲跟自己的脑袋较劲了会,除了让老同学纳闷“怎么?你在看什么??”,没起到任何正骨的效果。 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念头浮现出来:“……卡文迪许?” “什么?”苏联前同事凑过脑袋,跟着看向他视线的落点,“那位公爵大人不是在战争中不幸去世了吗?你看见他的灵魂了?” “呼!” 这下不受欧德控制的就不止是脑袋了。他的身体直接一个后撤步,远离苏联野男人,紧跟着一个一百八十度向后转,大步流星地踏出房间。 欧德:“…………” 破案了,这绝对是卡文迪许。 ——谁能想到他居然没死!而且一直就跟他在一起!更想不到的是之前他向浮士德坦露心迹都没把这家伙逼出来,一个苏联前同事倒是把这家伙给激出来了。 欧德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是什么心情:“等下!我在应聘!” 身体根本没带停的,一路闯进最近的公共洗手间内,往镜子前面一杵,不动了。 欧德:“……” 他等了一会,实在没忍住:“……你在干什么?” “看你。”回答声自己的嘴里冒出来,这体验真是够奇怪的。 欧德很想往旁边看看,确认卫生间里有没有其他人,会不会被误解为人格分裂,但他的眼珠正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正前方,目光灼灼地注视镜中的自己。 一秒,两秒……两分钟过去了。 欧德感觉自己的愧疚心都被耗干了,拳头发痒想打人的心情重新占据上风:“看够了没有?”他从牙缝里挤字,“我可不想待会有人进来被吓得报警说卫生间里有个疯子,或者被拍照放上社交平台,标题是‘现代卫生间里的水仙花’。” “算了吧,你根本没你表现出来的这么抗拒。”卡文迪许抬手挑起他的下巴,从镜子里看的效果就是他正自己挑着自己的下巴左右打量,“如果你真的不乐意,没人能控制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你正在为我还在而高兴。” 欧德正想不客气地怼回去,嘴刚张忽然感到身体有哪里不太对劲。顿住片刻后,他缓缓低头看向裤子:“……” ……不至于吧。 卡文迪许毫无羞耻之心:“不能怪我。这是我第一——第二次真正看见你的样子,上一次看见你我们正想着怎么一起自杀殉情。……我们能现在走出去开个房吗?” “……”欧德缓缓闭上眼睛,心想就目前这个顶帐篷的状态,走出去跟当众耍流氓有什么区别,“你能不能·从我身体里·出去?” “咚!” 洗手间的门恰是时候地被几个小年轻嬉笑着半推半撞开,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顿时齐齐僵住,以“卧槽,疯子?”“我去,大庭广众之下玩玩具?”等含义不同的眼神瞟向洗手台前的欧德。 欧德:“……f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