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岭之花首席盯上了》 第1章 《被高岭之花首席盯上了》作者:云为洲【完结】 简介: 【疯批厌世黑莲花女主x高岭之花为爱沉沦男主】 修真界内人士奔走相告。 坏消息:那个炸过灵脉、掀翻宗门大比的女魔头从通天塔大狱出逃了! 好消息:有那位清正无私、执法严明的戒律堂首席弟子看守在侧,那女魔头必定翻不起什么风浪。 安心……个鬼呀! 众人齐齐登门,义愤填膺状告戒律堂: 喂,你们光风霁月的首席弟子,和那个无恶不作的女魔头搞在一起啦,有没有人管呐。 * 众所周知,戒律堂首席楼听澜,仪容端方,执法如山,百年来无一人能动他心神。 直到留影石记录下这样的画面—— 塔狱之中,她足间镣铐未解,指尖勾绕着他一丝不苟的衣襟。 “楼听澜,你这样做……算什么?” “算失职,也算沦陷。” 内容标签:强强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甜文 美强惨 救赎 主角:冉青禾、楼听澜、好多人 其它:修仙升级流;he;高位者为爱沉沦;心动而不自知 一句话简介:我把你当宿敌,你把我当妻子? 立意:在逆境中淬炼生存的智慧与勇气 第1章 碧落山下,有一香玉酒肆。 酒肆外座,两位剑修跷着腿,嚼着花生米,酒意上头,开始八卦道: 蓝衣剑修:“喂,你听说了吗?”“那女魔头又从通天塔大狱逃走了……” 灰衣老头:“嘶——通天塔大狱?那里关押邪祟无数,凶险异常,竟然有修士能从那里出逃?” 蓝衣剑修鄙夷道:“不是吧,老兄,你这消息得有多落后啊?嘿,我还就告诉你吧,那女魔头不只逃了,还逃过三次呢!” 灰衣老头再次嘶气,“然后呢?” 蓝衣剑修道:“还能怎样,还没抓到呗,人还在逃着呢。” 两人正谈到兴头儿上,一壶酒被咣地一下撂到了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两人顺着视线望去,一少女身着烈烈红衣,腰间缠着暗褐色蛟皮长鞭,鞭梢还缀一银铃,她眼尾轻挑,朱唇勾着一抹戏谑的笑意,道:“两位前辈,一起喝杯酒啊?” 少女颜色不凡,气质却亲人,十分自来熟地给两位修士满上一大碗酒,说道:“恕晚辈冒昧,我坐隔壁听好久了,前辈所说的女魔头到底是谁啊?” 蓝衣剑修甚是倨傲:“现在的年轻人呐,一点都不关心界内大事,算了,我告诉你吧。” “那个女魔头,名叫冉青禾,前段时间刚入的大狱,你猜是犯了什么事?那人炸了青霄宗的一支灵脉,那可是灵脉啊!” 红衣少女凑近插话道:“不就是灵脉而已,那么大个宗门,小气吧啦的。” 蓝衣剑修十分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是大白菜啊。” 冉青禾暗道,事实上,对青霄宗而言,灵脉还真像大白菜一样。青霄宗作为修真界内第一大宗门,坐落在无数灵脉汇集的青霄峰顶,一支灵脉对于青霄,怕说是九牛一毛都不为过。 但想是这么想,红衣少女还是举手佯作投降状:“好好好,你接着说。” “然后就被捕入狱了,然后那女魔头就逃了……哎呀,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 此时,另一桌的人竟也接话道:“逃了,然后呢?” “戒律堂当即就发布了通缉令,悬赏五万灵石!” 红衣少女十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五万,这么便宜,看不起谁呢。 蓝衣剑修继续洋洋自得道:“你们都没见过这通缉令吧,这通缉令只发给筑基期以上修士,我给你们掌掌眼。” “要犯冉青禾,年约十八,常身着红衣,惯使武器为一缀有银铃的长鞭,该案犯狡猾多端,望各宗弟子协力缉拿,若有捉拿归案者,赏灵石五万。” 同桌的灰衣老头,边听边觑着身旁的红衣少女,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才心虚接话道:“啊哈哈,我听着,怎么这么像这位小友呢。”说着,站起身来,隔了足有十步远,指向正端碗喝酒的少女。 少女不紧不慢地放下酒碗,眉眼弯弯:“老头,什么叫像,我就是呀。”话语间满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啊!”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一柄长剑已贯穿长空,不偏不倚击碎酒桌正中间的酒坛子,酒坛裂片飞溅,红衣少女翻身躲过。 “冉青禾!还不束手就擒!” 酒肆众人反应过来,立即作鸟兽散,刚刚还喧闹不已的酒肆,只剩方才的红衣少女还停留在原地。 冉青禾道:“我说你们戒律堂的弟子有完没完,这坛酒可花了我二十灵石!就这么被你打碎了!赔钱!” 来人正是戒律堂门下弟子,楼宇楼琼,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出剑攻去,剑气泠冽,连酒肆的屋顶都被捅了个窟窿。 冉青禾飞身跃起,站定半空,腰间长鞭仍未卸下,只反手打出两张符咒。 楼宇冷笑:“区区定身符,雕虫小……”,只是这“技”字还未说出口,已被符咒所带出的毒粉撒了个满脸。 “呸,咳,咳,妖女,你竟然使毒。” 这毒粉是专门针对金丹修士所制,她先前屡次被迫进入毒瘴之地,也从那里薅来了不少宝物。 她轻哼,对付戒律堂的废物,足够了。 两人瞬间浑身无力,从半空跌落,连佩剑也被甩在一边,丁零当啷。 冉青禾笑眯眯地凑近,手脚麻利扯下一旁酒坛的麻绳,将二人绑得结结实实,又在两人身上,上上下下地摸索着。 两人皆已憋红了脸,楼宇羞愤道:“女魔头,你休想,我等必定誓死不从。” 冉青禾停手,摸出两个储物袋,一巴掌拍了上去,脸色又冷了下来,嘲讽道:“就凭你?想什么呢?你也配!” 冉青禾从储物袋中摸索半天,掏出二十灵石,又将剩下灵石,一分不剩全数倒在一直躲在酒缸后的小二手中,而后将储物袋砸到两人脸上: “戒律堂堂规第四十八条,背我听听。” “不背!”楼宇怒道。 冉青禾捡起二人佩剑,剑指咽喉,神色一冷,重复道:“不背?” 楼琼立刻冷静道:“我来背,第四十八条,执行任务中,若无必要,不得损害其他修士财物。” 冉青禾这才笑开,剑尖上移,拍了拍两人的脸,“这才乖,记住了没?下次记得不许打我酒坛子,好贵呢。” 说罢,转身离去,摇手一挥,声音伴着清风,渐行渐远:“那就接着跪上两个时辰,时辰一到……毒性可解。” * 戒律堂内。 “叔父,听澜闭关三月,现如今境界突破,已是金丹后期。”堂中有一少年长身玉立,声音不疾不徐地禀报道。 堂主楼弈撩起袍身坐下,语重心长规劝道:“听澜,你一向修炼勤勉,这一点叔父知道,但是,修道一事,最忌讳的,便是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你莫要走了你父亲的老路。” 楼听澜默声。 楼弈见状,转移话题接着道:“现下戒律堂任务众多,你可以从中挑选几个,历练精进,纸上谈兵不可取。” 楼听澜领命,“是。” 正巧,外头扑棱棱飞进来一只飞燕。戒律堂豢养众多飞燕,进入戒律堂的弟子,每人可以领一只随身飞燕。飞燕可以随时监测堂中子弟动向,既是预防堂中弟子遭遇险情,也有监督执法之用。 楼弈张开手掌施展灵力,透过飞燕双眼,重现飞燕记录下的事情。 “岂有此理!”还未待看完,楼弈一拍桌子,大怒道。 楼听澜问道:“叔父,可是有什么棘手的案子?” 楼弈叹气,将飞燕眼中之景投放至大殿中央,循环播放着:酒肆闹市中,两名戒律堂弟子正跪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楼琼的执法记录,先前,通天塔大狱,冉青禾出逃,我命他和楼宇前去捉拿,结果,冉青禾没捉到,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先被下了毒,正跪在那酒肆中,任人取笑。” 他戒律堂,修真界最高执法堂,何时丢过这么大的脸! 楼弈又恍然:“对了,三月前你闭关,恐怕还不知道,你闭关之后,青霄的一支灵脉被人炸了,我派人捉拿许久,才将这冉青禾捉拿归案。” “但仅仅三月功夫,那冉青禾已经越狱三次!当真是目无法纪!屡教不改!” 楼听澜重复道:炸灵脉?语气中似是不可置信。 楼弈道:“你既然出关,又正巧赶上,这个任务便交由你,捉拿冉青禾,顺便把那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带回来。” 楼听澜领命:“是。” 酒肆之中,两名少年正试图捂着脸,躲避周围人窥探的目光。 楼听澜自身后,一挥手,解开了两人的束缚。 楼琼和楼宇察觉到身体能动了,起身回头,一见来人,几乎要热泪盈眶,便开始七嘴八舌地告状道: 第2章 “楼师兄,我们受那妖女的暗算,那妖女明着使符,却暗中在那符上掺了毒粉,我们这才不慎中招。” “楼师兄,你闭关多日,肯定不知那妖女恶行。” “楼师兄……” 楼听澜冷漠回道:“情况我已知晓,但你们张口闭口妖女,如此言行无状,堂规十遍。” 楼琼楼宇一时语塞,师兄闭关三月,他们竟差点忘记了楼师兄是这般不苟言笑,执律如山之人,两人自知理亏,正要告罪离开,却被楼听澜叫住:“那冉青禾往何处去了?” 两人一齐答道:“北边。”“西边。” “那冉青禾是何样貌?” 两人再次一齐答道:“丑若蟾蜍。”“出尘脱俗。” 楼听澜:……加抄十遍。 楼琼楼宇哭丧着脸:是。 酒肆中灵气混杂,的确是个适合逃逸的好地方。只是,对楼听澜而言,却不起作用。他凝神静听,既然这冉青禾曾经和楼琼、楼宇在这酒肆中交过手,灵气痕迹必然杂乱无章。 一番探寻过后,楼听澜再次睁眼:找到了。 而冉青禾自酒肆向北行后不久,转了个弯儿便又调了个方向,往那青霄宗走去。上一次,只炸了一支灵脉便被抓了,真是亏死了!这回,她定要多炸上几条,以抵她通天塔三月所受之苦。 解决了两个小喽啰,想必这戒律堂也该羞于找她的麻烦了吧。 她哼着不成曲的调子,随意攀折着路边的花叶,一片一片地揪着、撒着。 只是,忽地,破空之声传来,她刚闪身躲过,身后一柄飞剑便穿过她的耳畔,牢牢钉在身后的一根榉树之上。 好凌厉的剑气。冉青禾回身抽出长鞭,鞭梢贴地扫过,银铃声响,激起一片尘土。 她出言嘲讽道:“你们戒律堂还真是一个路数,人还未到,剑却先来问候。” 尘土之中,楼听澜缓步走出。 冉青禾粗略扫了一眼,没想到却是一位容貌不俗的佳公子。他眼型上挑,眼尾却微垂,面容无波无澜,真真是一副松风水月的好颜色,眉心一点红痣,更是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楼听澜道:“戒律堂座下弟子楼听澜,奉命捉拿逃犯冉青禾。” 冉青禾一见是个姿色尚可的小郎君,不禁调笑道:“呀呀呀!原来仙君这般好看,早知如此,我便不躲了。” “仙君,我跟你回去便是,你这剑,可把我吓坏了。”冉青禾歪着头,捂着胸口道。 说着,又握拳并着手臂,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待楼听澜拿着镣铐走近,她却忽地张开手掌,将毒粉尽数洒出。 楼听澜眉头微蹙,拈了个最低级的除尘术,将眼前毒粉尽数扫了个干净。 冉青禾:…… 见毒被他轻松破解,冉青禾瞬间收敛笑意,拉开距离:“仙君,你这样,可就不好玩了。” 楼听澜抬手召回长剑:“静心,回!” 两人一齐出招,剑光鞭影霎时撕裂了林间的沉寂。冉青禾鞭法在速,楼听澜长剑屡屡荡开她的鞭梢,竟让她片刻都不得近身。 冉青禾暗道:恐怕此人境界在她之上,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唇角轻翘,憋着坏水,回身借力,手中长鞭破空,却并未直逼要害,反而攻他下盘,逼得楼听澜不得不纵身后跃。 再趁此机会,冉青禾直接将长鞭脱手:“鞭,破。” 原本扫向下盘的长鞭竟如灵蛇一般昂首而起,鞭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反卷而上。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格外清晰。 楼听澜垂眸一看,胸前长衫自襟口到腰际,被鞭梢精准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料向两侧分开,露出里面线条分明的紧实胸膛。清风拂过,被划过的衣袍更是不住晃动,欲遮还露。 冉青禾收回长鞭,手轻轻拍了下鞭首:“你怎么这样不听话,瞧瞧,仙君的衣服都破了。” “哎呀呀,仙君,我可是正经女子,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作者有话说】 首日三更,第一更 第2章 饶是楼听澜这般清雅绝尘之人,也是面色薄红,来了三分火气。剑招由原本游刃有余的格挡,逐渐凌厉起来,几乎是步步杀招,越逼越近。 两人的状态在此刻完全颠倒过来,冉青禾心道:这么容易被激怒,原来是个绣花枕头,她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她再次撩起长鞭,漫不经心地重复之前的路数。 鞭尾一甩,“啊呀,仙君,你袖子怎么也裂开了?” 鞭身一挑,“啊呀呀,仙君,我不是故意的,你这衣领,怎么自己就开了?” 楼听澜面含嗔怒,步步紧逼,冉青禾却飞身后撤,并不正面迎击,只时不时撩两下鞭子,几个回合下来,楼听澜一身白底金纹的弟子服已是破破烂烂,衣襟歪斜,露出大片锁骨,胸前几乎已经没有布料蔽体。 冉青禾逗弄得够了,打了个哈欠,也该是正面迎击的时候了。 只是为何,她的双手忽地动不了了,她用力一挣,双手却如上了镣铐一般,这是…… 戒律堂的束缚阵!中招了! 她低头一看,脚下的阵法已不知在何时就绘制完成,难怪这楼听澜步步紧逼,原来为的是将她引到这束缚阵中。 戒律堂作为凌驾于五大宗门之上的执法机构,别的不谈,束缚之术堪称一绝。 若要是想从这束缚阵中逃脱,非得生生撕下一身的皮肉不可。 好家伙,从来都是她作弄别人的份儿,这次反倒在他手中栽了个跟斗。 楼听澜自半空落下,面色已恢复如常,他再次掏出镣铐,凑身过去,啪嗒一声落锁,将冉青禾的双腕扣上。 冉青禾自然不会乖乖听话,眼波流转间,已经生了主意:“仙君这般厉害,我心服口服,只是,这手镣我能不能不戴呀?” 她话露委屈,“仙君你看,我这手腕都磨红了。” 她将手腕凑到楼听澜的眼前,还未有一息功夫,便猛地从楼听澜脖颈处绕了一圈,用力绞动双臂,想要用双腕镣铐间连接的锁链,将他死死勒住。 却不料,楼听澜躲都没躲,连眼神也未分去半分,这镣铐竟像有了意识般,被控制着,强行分开了她的双臂。 冉青禾:……失算了,没想到这镣铐竟然也不是普通镣铐。 冉青禾不知,戒律堂的镣铐,都是由擅长锻造的玄水一宗所制,在制作时,便已被下了束缚咒,所以,哪怕这小小镣铐,也只能由戒律堂弟子控制开合。 一旁的树梢上,一只飞燕扑棱棱地飞走了。 冉青禾双手被镣铐扣着,被无形中带着往前走,几乎一步一趔趄。 终于,走了大半天,她忍无可忍,干脆道:“我走不动了,你就不能把镣铐松一松吗?你这样我怎么走路。” 楼听澜半晌才答了她一句话,道:“你若听话,不一步一停,也不会走的这么难受。” 只是,这楼听澜不回话还好,一回话,冉青禾便叽叽喳喳地开始闹道:“我这么一个弱女子,能走这么多路,便已是不易,怎么,还不允许我休息休息了,再者说,戒律堂堂规第十一条是什么?我问问你?” 楼听澜反问:“你知道?” 他审视的视线再次投来,冉青禾心道,自然,这戒律堂的堂规她都抄了近百遍了,又岂能不知。 于是,她洋洋得意地答道:“第十一条,不可因私怨虐待犯禁修士。” 楼听澜脚步一顿,竟真的随着她的步子放慢了。 两人走的是青霄山底的一条大道,周围时有修士路过。冉青禾估摸着,按照两人脚程计算,再有半个时辰就该到了。 青霄宗虽位于峰顶,但若是上山,也可乘坐飞舟而上,快的话仅需一盏茶的功夫。 再加上,虽然戒律堂独立于五宗之外,但位置上和青霄宗几乎是比邻而立。若是二人行至山底,那她几乎是逃无可逃了。 冉青禾开始找借口道:“你看看我的鞋子,因为赶路都脏成什么样了。”楼听澜拈了个清洁术,鞋子上的尘土一扫而净。 冉青禾:“……你看这日头,晒得我脸皮通红。”楼听澜抬头看了看云彩半遮的日头。 冉青禾:“……这么久我都没喝水,渴都要渴死了。”楼听澜戳破道:“金丹修士,已然辟谷。” 见借口找遍了,这人仍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冉青禾不由得咬牙切齿。 她又毫不避讳地大声喊道:“仙君对我如此冷漠,莫不是怪我刚刚撕了你的衣服?” 楼听澜眉头一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大道之旁,路过修士纷纷侧目,伸长了耳朵。 冉青禾垂着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方才,我们在树林里,你那般急切,还捆住我的双手……现如今,得手了以后,便对我这样冷言冷语。” 第3章 路人的目光犹如实质,刀子般投来,好一个薄情的负心郎。 这负心郎的衣服也是铁证如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撕扯得太激烈,甚至只有几根欲盖弥彰的布条草草捆扎。 甚至有路过的两个女修,当即开始窃窃私语地谴责道: “你看这男修,穿的好像是戒律堂的弟子服,没想到哇,戒律堂弟子竟也这般放浪?” “哎呀,你小声些,别被人听到了。说不定呀,这弟子服只是人家小两口的情趣呢,嘻嘻。” “呀!我懂了,是不是那话本上经常有的那什么……制服……” “小声点,人家看来了,赶紧走赶紧走。” 楼听澜额角狠狠一跳,可偏偏他又无从反驳,因为冉青禾所说,句句属实。 “那你待如何?” 眼看楼听澜又要继续行路,冉青禾理所当然答道:“自然是要你换身衣服,你衣服破成这样,让旁人看见,你倒是没什么,我可……我可还没结契呢。” “仙君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该顾及顾及我吧。” 楼听澜默声无法,身为戒律堂的弟子,如此回去,恐怕也是不妥,算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 只是,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冉青禾却已然消失在原地。 楼听澜沉了脸色,循着戒律堂镣铐的灵力痕迹,再度追了上去。却不想,哪怕是楼听澜离开之前又在冉青禾的脚腕处系了镣铐,她依旧逃得飞快,不多时,天色已近薄暮。 痕迹终止在一片魇林。魇林,顾名思义,是梦魇之怪的盘踞之地,它是一方完全颠倒的密林。这里的树木扭曲异常,树枝一反常态,皆向下生长,犹如一只只黑色巨爪,虬结盘绕。地面上,厚厚一层腐败的落叶堆积,踩上去却并非松软,而是一种湿冷黏腻的触感,与其说是魇林,倒不如说是沼泽之林。 楼听澜今年已满百岁,按照凡人界的年岁来讲,已是弱冠之年。但自出生起,他便一直呆在戒律堂,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重复着修炼,闭关,再修炼,所以,他对修真界内具体的地形情况并不十分了解,更不知此地盘踞的又是什么精怪。 他闭眼探查一番,镣铐上的灵气气息,的确正在这密林中央。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拈了个火符,借着火符的微光径直走入了进去。 此刻,梦魇之怪也已悄悄开始了它的动作,可以说,整片森林,就是梦魇之怪延伸的躯体,叶子是它的眼睛,长枝是它的手臂,但凡有修士误入,魇怪便能立刻探查到,并铺设幻境。 冉青禾抱臂躲在树林上方看戏。 她早知此地有魇怪盘踞,逃跑之时,也是故意将楼听澜引来。她估摸着,戒律堂的镣铐有定位之用,只在魇林入口处徘徊,肯定骗不过楼听澜。 故而她自半空入林,虽然因为冲破镣铐滞空限制遭受了些反噬,不过问题不大。魇怪枝条向下生长,对从半空入林的冉青禾毫无效用。等这楼听澜入了魇怪设下的幻境,不能自拔之时,她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再从他身上拿走钥匙,逃之夭夭。 只是,距离这楼听澜进入密林已经足足有半个时辰,魇怪为何迟迟不动,难不成,是个欺软怕硬的。 冉青禾稍稍靠近了密林些许距离,仔细一瞧,密林中央,大片的枝条已自树上掉落的干干净净,这魇怪显然是一副精力耗尽的模样。 魇怪依靠幻境来吸食修士灵力,修士被幻境迷惑时间愈长,灵力便耗损的愈严重。待到身上灵力被吞食了个干净,便会被魇怪毫不留情地丢出去。 魇怪没有意识,它只知道,它刚刚所设的所有幻境,皆被眼前这修士破了。它不信,会有如此无欲无求的修士。 美酒在杯,美人在怀?破了。 灵石珍宝,堆积如山?破了。 修为暴涨,得证大道?还是破了。 每一个幻境,皆需耗费大量灵力,现下,它已经拿这修士毫无办法,只能委屈地蜷缩着仅剩不多的枝叶,朝后退去。 它需要进食,需要灵力。 既然拿眼前的修士毫无办法,那便拽下空中的修士!几乎是一瞬间,虬结在地面的树枝撕扯拔出,活像是将皮与肉分离般,径直朝半空探去。 若是正常情况下,魇怪的攻击对她而言,不过尔尔,她灵鞭一扫,便可应付。 但如今,她的手脚全戴着镣铐,行动本身已是束手束脚,几番躲避后,竟是直直被这魇怪拖了下去。糟了,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幻境,起。 红烛辉映,水汽潮湿。 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镣铐、皮鞭,彰显着房间主人的恶趣味。 房间最深处,有一雕花木床,床脚帷幔被掀开,冉青禾仍昏迷不醒。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昨日,她还做着进入官办绣坊当绣娘的美梦,今日,便被掳到了这恶心至极之地。 来人手持一皮质鞭子,狠狠一抽,她终于悠悠醒转。她攥着被角,朝着床帏更深处缩去。 幻境,承。 这谷地怎么如此贫瘠,冉青禾皱了皱眉头,灵气这样稀薄,叫她如何修炼。旁边,一白胡子老头,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只是个筑基期,还大言不惭地要做她的师父,可笑! 她才不会待在这谷地一辈子,平白蹉跎岁月。 幻境,转。 冉青禾握紧手中长鞭,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巅。她果然天赋异禀,不过两年,便从灵气稀薄的谷底,进入了峰顶之上,修真界第一大宗门——青霄宗,只是。 “为何,要我代替师兄去那毒瘴之地。” “你小小年纪,天资虽高,但尚需历练。” 骗子!分明是这历练,有去难回。 幻境,合。 “冉青禾!你炸毁青霄灵脉,还不认罪!” “喔,一支灵脉而已,也值得你这样大张旗鼓。” 她飞身跃起,正要与来人一战,但远处,却是火光冲天之象。 奇怪,清修之地,哪里来的火?不,不对。她刚从通天塔大狱逃出,怎会再次回到入狱之前?她自袖间顺出一把短匕,往手臂上狠狠一划,血流如注,头脑终于清明了些许。 她长鞭一甩,竟生生将幻境的天撕破了个窟窿。 她再次睁开眼时,一旁的楼听澜正静立一旁,一手拈着火符,一手给那魇怪输送灵力。 难道,是楼听澜救了她? 【作者有话说】 首日三更,第二更 第3章 楼听澜见她起身,方才收手。只是这一收手,却是直愣愣地倒在原地。 他苍白着一张脸,显然是一副灵力即将耗尽的模样,即便如此,却还是强撑着坐起,在她身上施了个聊胜于无的禁锢咒。 冉青禾不由得觉得好笑,连带先前幻境中的沉郁也一扫而空。 这修真界内,竟然还有这样以德报怨的修士? 她沉溺幻境,灵力本该被那魇怪吞食殆尽,但楼听澜依着堂规,出手护了她这个犯人的安全,自己却灵力尽失。 眼前,美人发丝凌乱不堪,衣袍散乱,原本不染纤尘的容颜此刻也显得狼狈异常,冉青禾却丝毫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没有一丝犹豫,直接上前,在他的胸口、腰带处摸摸索索。 楼听澜抬手,想要制住她的动作,但失了灵力,这样挠痒痒似的力道,却被她轻松拂开。 找到了!她熟练地将手镣和脚镣打开,连同钥匙丢在原地。而后又试着原地运转灵力,灵力虽不算充盈,但也还算够用。 楼听澜见她这般,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嗔怒,脸色古井无波,似乎对她这番恩将仇报、见死不救的反应见怪不怪。 冉青禾信手拈了个滞空诀,没了镣铐的束缚,逃离魇林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而下方的魇林中,魇怪吃饱了灵力,枝条张牙舞爪,四处挥动,活像个吃了颗糖,便活蹦乱跳的孩童。 枝条逐渐向中央楼听澜处汇集,似乎要榨干楼听澜身上仅剩的一点灵力。 楼听澜此番连运剑的灵力也没了,只能靠着身体本能,切菜一般斩断魇怪挥舞的枝条。 但吃饱喝足的魇怪,又岂是楼听澜可以抵挡得住,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已是力竭到任怪鱼肉。 魇怪枝条再次卷起这个方才给它输送灵力的修士,但也只是将将卷起,枝条便被空中长鞭的灵气狠狠斩断。 她,竟又回来了。楼听澜诧异。 随着鞭梢银铃声响,长鞭几次三番凌空劈下,空气中接连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以楼听澜为中心,近处的所有魇怪枝条,已被鞭风狠狠削断。 她一挥长鞭,卷起楼听澜的腰,就这么连拖带拽地将人带离了魇林。 她还以为楼听澜留有灵力,自保应当是没问题的。却不料,她自半空往下看时,那人竟真的半分灵力也使不出来。 第4章 她好奇,好奇极了,冷着一张脸不解道:“为什么救我?” 方才,她陷入魇怪幻境不能自拔,若是放任下去,她的下场便是灵力耗竭,境界大跌。可这人,竟是直接给魇怪输送灵力,这魇怪境界不高,无法吞食大量灵力,所以,魇怪两相权衡之下,白给的灵力当然不能不要,于是便舍弃了从她身上摄取灵力,所设的幻境也出了纰漏,如此,她方才有了清醒的机会。 为了救她,而不惜灵力耗竭? 冉青禾觉得楼听澜这人着实奇怪。 她原本引他至魇林便是存了害他的心思,以他的心机,既然能悄无声息布下束缚阵将她擒住,没道理连这般把戏都看不出来。 就算此人对魇林一无所知,但看到魇怪将半空中看戏的她拉下也该意识到了。 原地休息了会儿,楼听澜恢复了些许气力,撑着手中的长剑站起了身。 回道:“职责所在。” 冉青禾又疑惑道:“职责?” 楼听澜答道:“戒律堂堂规,第十三条。”假若抓捕的犯人身陷险境,戒律堂弟子不可旁观,必须施以援手。 说着,竟又再次掏出手镣和脚镣,要给她戴上。 冉青禾都快被气笑了,一挥手,便将这镣铐轻易扫到一旁,而楼听澜也不恼,复又捡起,拿过来,再被冉青禾扫落。 如此反复三次,冉青禾几乎都要笑出声了,才道: “楼听澜,你以为,凭你如今身上所剩无几的灵力,还能抓得住我吗?” 楼听澜认真道:“不论如何,也应当尽力一试。” 冉青禾:…… 冉青禾抬步离开,而方向,正是那青霄山底。 冉青禾回头道:“楼听澜,我这个人呢,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光明磊落,但是,却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 “你既然在那魇怪手下救了我,我便随你一道回去交差。” “只是,这交差之后,无论我如何,都与你无关了。” 楼听澜面露意外,片刻又恢复如常,轻轻地应了声:“好。” * 青霄山下,有一码头。不同于寻常码头,这码头停靠的乃是通往青霄宗门的仙舟,码头来往修士络绎不绝。 冉青禾打眼一瞧,登舟之处,也有一修士,身穿青霄的弟子服。白底青边,但并未绣上内门弟子特有的水波纹样,想来应当是外门弟子或杂役弟子。 两人站在长队后头,排队等待。 排到两人时,那青霄弟子一伸手:“拿来。” 冉青禾对这一流程早已轻车熟路,对着楼听澜问道:“通行令呢?” 楼听澜却是一怔,他甚少下山,最多只在戒律堂和青霄之间来往,所以从来没有用到过通行令。 他摇摇头道:“没有。” 青霄弟子见状,瞬间不耐烦起来:“没有通行令你们在这排什么,没有通行令不让进。” 说着,直接上手就要将两人推走。 冉青禾怀疑道,这人不会蒙她吧,连个去往青霄的通行令都没有,难道是为了五万灵石来抓她领赏的? “你不是戒律堂的人?”戒律堂和青霄来往如此密切,怎么会没有通行令? 楼听澜道:“我是。” 说罢,掏出一块戒律堂的弟子令,自证道。 那青霄弟子一见,瞬间变了脸色,开始和颜悦色道:“仙长失敬,原来是戒律堂座下弟子,在下方才一时失言,还望两位仙长勿怪。” 他在心底捏了一把汗,实在是怪不到他,这人看上去病怏怏的,实在是不像戒律堂堂中弟子,况且,戒律堂弟子哪有和普通修士一起排队的。 他伸手指引道:“两位仙长请这边来,为戒律堂弟子执行任务之便,青霄特设一仙舟,供戒律堂弟子往返。” 冉、楼二人跟随他,来到了另一艘仙舟跟前。只这外观,便和其他仙舟大大不同。 船体通体由那千年桃木打造,整体呈青玉色,侧身,青霄的水波徽纹和戒律堂的飞燕草徽纹,交相辉映。甲板上矗立着飞檐斗拱的亭台楼阁,宛如一座移动的仙家府邸。 两人踏着阶梯上了船。船舱内,只有寥寥几人,或是闲坐饮茶,或是打坐静修。 楼听澜本想找个房间先行将灵力恢复一番,但冉青禾在侧,两人共处一室多有不便,所以,他只在大堂寻了处僻静角落,闭眼静修。 只是,不过片刻功夫,便有人前来搭讪道:“师妹可也是戒律堂弟子?不知是哪位长老门下,此前是否在哪见过,我观师妹,竟有一见如故之感。” 冉青禾故意不答身份,逗弄道:“哦,你见过我?” 那人却不直面回答,反而说道:“师妹颜色令人见之可亲,不知可否和在下互赠灵叶?” 灵叶,通俗来讲,是各个宗门弟子间用以传讯的工具,虽然不如传声入密便捷,但用的修士却多。传声入密为高阶法术,使用时需要耗费大量灵力,元婴以上的修士才可以畅通无阻地使用。 而若是两个人交换注入储存灵力的灵叶,即使不用灵力,也可以自由通讯。 冉青禾假作无奈,回道:“这,我有心却无力啊,我马上就要下那通天塔的大狱了,即使是想传消息也是没有办法,这……” 那人却以为冉青禾故意逗弄,只遗憾地留下了自己的灵叶,转身离去。 楼听澜调息完毕,身上灵力也恢复了些许,这才缓缓睁眼。 他抬手调转灵力,冉青禾却条件反射道:“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又要拿个镣铐出来?” “都坐上仙舟了,我还能往哪逃?” 楼听澜一愣,回道:“不是。”双手间运转的灵力也一时没控制住,不小心将桌上留下的灵叶扫落,灵叶转了几个圈,掉到了不知是哪的角落。 * “参见楼长老,弟子楼听澜已将要犯冉青禾捉拿归案。”戒律堂正殿中央,楼听澜鞠了一礼,禀报道。 楼弈端坐首位,皱眉关心道:“听澜,为何下山一趟,你这灵力竟然折损了大半?” 楼听澜只回道:“听澜误入魇林,灵力被林中魇怪吸取大半,但已经无碍,长老不必挂心。” 楼弈温声道:“既然如此,你先入座调息。” 说完,话锋一转,对着堂下站着的冉青禾厉声道:“要犯冉青禾,你可知罪?” 冉青禾无所谓地绕着胸前的几缕长发,回道:“楼长老这话说的严重,我不过是嫌那通天塔中太闷,出来走走,吸纳吸纳灵气,有什么错吗?” 楼弈一听这话,怒从心起:“还在狡辩,你炸毁青霄灵脉,判处通天塔七层监禁三年。不过三月时间,你就逃狱三次?还不认罪。” 他挥开双手,正要施法,控制足镣,使冉青禾跪下,却不想,法术竟然落了个空。 手镣呢?他再次施法。嗯?也没有? 楼弈视线投向下座的楼听澜,可楼听澜已经开始闭目调息。 罢了,楼弈挥手,示意堂中弟子再次将冉青禾带入通天塔大狱。 冉青禾却不以为意地挑衅道:“我既然能逃出塔狱三次,便能逃出塔狱第四次,长老何必与我互相为难,你费尽心力抓我,又被我逃了,你追我逃的多没意思,不如长老直接放了我,也省得再抓一遍了不是。” 这边,楼宇楼琼二人,听到冉青禾被抓,急急忙忙赶到审讯堂,刚巧听到了冉青禾最后一句话。 楼宇想到他先前下山抓捕反被戏弄一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拱手禀报道:“长老,依弟子看,不若直接将这妖……冉青禾直接下入塔狱第六层。” 通天塔塔狱共分九层,每层对应一个等阶,顶层关押炼气期犯禁修士,八层关押筑基期,以此类推,分别是七层金丹、六层元婴、五层化神、四层炼虚、三层合体、二层渡劫,按理说底层应该关押飞升期犯禁修士,但界内目前尚无一人飞升,更何况是关押了,所以底层便一直空置着。 先前,冉青禾一直被关押在七层,但却被她屡次逃脱,若是直接下到第六层,用关押元婴期的塔狱来关她一个小小金丹期修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若是冉青禾一招应对不慎,便是身死塔狱也未可知。 楼弈沉思片刻,偏头对着仍在闭目调息的楼听澜,问道:“听澜,你怎么看?” 【作者有话说】 首日三更,第三更 第4章 楼听澜收息睁眼,起身施礼回道:“所有犯禁人员处罚,皆由楼长老和其他长老定夺,听澜等弟子只负责监管犯人。” 楼弈一听,听澜倒是提醒了他,即便是他想要将冉青禾关押至塔狱六层,也是违背堂规了。堂规第八十三条,所有犯禁修士的关押,皆需依照修士自身境界量刑,不可量刑过重。 若是他强行将这冉青禾下入六层塔狱,恐怕也会引起戒律堂其他长老的不满。 但若是还将她下到第七层,她突破塔门禁制已经是轻车熟路,难道这三年,他还能一个月就去抓她一次? 第5章 楼弈端坐堂上,一时也拿这冉青禾毫无办法。 寻常那些个犯禁修士,被关进塔狱,光是应对塔中邪祟便已经力不从心了,就算是有个别刺头,念及父母妻子,也不敢闹的太过,独独这冉青禾,她本是自凡人界悟道,进入这修真界,和修真界界内修士不同,无父无母,就算是把天捅破了,也只累及自身罢了。 这时,堂下的楼琼插话道:“长老,弟子有一提议。” 楼弈道:“说来听听。” 楼琼回道:“犯禁修士,有的情节较轻,一般都是将功补过,为戒律堂或者其他五宗处理一些棘手的宗门任务。” “弟子想,与其让这冉青禾再次逃狱,不如让她将功折罪。” 楼宇在一旁怒道:“那怎么行?这妖……冉青禾犯下如此罪行,还数次逃狱,怎么能同那些普通的犯禁修士一样?” 楼琼却轻飘飘道:“弟子听闻,玄水宗所在的东极山下,有一处原本是用于宗门弟子历练的幽谷。但最近,那幽谷却滋生出了怨灵作祟,导致今年的宗门历练不得不延期。” “玄水宗擅长炼器,但并不擅长斩杀怨灵。所以怨灵至今仍占据幽谷,玄水宗也曾下贴,发到我们戒律堂。所以弟子想,这个任务,不如就交由冉青禾,长老意下如何?” 楼宇一听,差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能够盘踞一方幽谷的怨灵,必然是百年甚至千年的怨气才能养成,冉青禾不过一个金丹修士,去处理这幽谷怨灵,还不是白白送死,就算是不死,怕也是要折掉半条命,楼琼这小子,平时默不作声的,关键时候倒是给他憋了个大的。 楼弈也道:“这样处置也不失公允。” 冉青禾轻嗤一声,他们计划得倒是好,可前提得是她乖乖听话。 楼弈听到了这声嗤笑,不由得又皱眉暗道,冉青禾如此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派她执行任务,和那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分别,岂不是相当于把逃跑的机会白白送到了她手中。 楼琼楼宇已是戒律堂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尚且奈何她不得,若是派堂内元婴期修士前往看管,又是大材小用,而且也未必有人愿意。 楼弈踟躇间,余光瞥见堂下立着的楼听澜,温和道:“楼琼这提议不错,但却是缺乏一个监督之人,听澜你是否方便前往?” 楼听澜道:“长老言重,既是长老有令,听澜无有不从。” 冉青禾:……怎么又是他?这人是专来克她的吧。 她皮笑肉不笑道:“楼道友上次下山时,灵力已经损失大半,幽谷怨灵难缠,楼道友前去,恐怕自身难保吧。” 楼听澜抬眼看她,意外她竟为自己担忧,颇有些钝感道:“无妨,乘坐仙舟前往玄水宗需要两日时间,这两日,足够我调养灵力,冉道友不必担心。” 冉青禾微笑:…… * 修真界内五宗,皆位于灵山之上,灵脉汇集之地。除中央青霄峰上的青霄宗外,还有东方的玄水宗,西方的佛手宗,南方的绯枫宗,北方白虚宗。 其中,青霄修剑,玄水炼器,佛手画符,绯枫御兽,白虚为医。五宗虽然坐落分离在五地,但是由于所擅长的领域不同,所以一直相互联结,互通有无。 凌驾于五宗之上的戒律堂,既插手五宗内执法相关事宜,同样也为五宗服务。所以,既然玄水下贴求助,戒律堂就理应派堂中弟子前往相助。 仙舟内,一位身穿黑金色道袍的修士等待已久,冉青禾观此人袍身绣有金线翠竹,想来应当是玄水宗的内门弟子。派个内门弟子驾驶仙舟前来接应,看来,玄水宗对幽谷怨灵一事,也是颇为重视。 玄水宗的仙舟不比之前戒律堂和青霄的仙舟,船舱大约只有一个房间大小,船舱内,两旁是连着舱体的长凳,中间有一个稍大一点的方桌,上面放着一套青瓷茶具,其余任何多的装饰也没有。 待楼听澜坐定,冉青禾才坐到他对面的长凳上,像是要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冉青禾环顾了一圈随意看了看,那玄水宗的弟子却先抱歉地笑了笑:“委屈两位仙君了,我们掌门有令,除炼器之外,其他一应尽量从简,所以这仙舟就稍稍简陋了些。” 他又忽地想起来,三人还没有互通名姓,率先介绍道:“我是玄水宗掌门座下,我名叫元遥,两位仙君如何称呼?” 楼听澜点头回道:“戒律堂弟子,楼听澜。” “原来是戒律堂首席弟子,失敬失敬。”元遥虽然从未见过楼听澜,但却对此人多有耳闻。 百岁内便能结丹之人,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到几个。元遥将钦佩的目光自楼听澜身上移开,看向冉青禾。 冉青禾却道:“不必喊我仙君,我不是什么仙君,我是……戒律堂犯人,冉青禾。” 元遥神色如常,也并未因冉青禾的回答对她露出什么鄙夷或是不屑,他对戒律堂派出犯人执行任务已经是见怪不怪。 他又从容地为两位道友倒了杯玄水宗特有的竹叶茶,回答道:“楼道友,冉道友,请用,这是我们宗门特制的竹叶茶。” 倒茶间隙,冉青禾细心留意了一下,这元遥,不论是脸上还是袍袖间的双手,都黝黑粗糙,但方才倒茶漏出的小臂,却很是白皙。 冉青禾呷了口茶,果真滋味独特,又同他搭话道,“我看元道友,手腕倒还算白皙,但是为何这脸、这手却是……嗯……略显黝黑?” 难道是玄水宗日头太大,晒得不成? 元遥脸色即便是黝黑,此刻也稍稍能看出红了些,他不好意思道:“我们宗门大多都是器修,天天都是围着灵火和炼丹炉,时间长了,就这样了。” 喔,原来是被熏黑的。 冉青禾又联想到,炼器所需资源,需要耗费大量灵石,这玄水宗把资源全投入炼器了,没钱做这仙舟倒也实属正常。 她又问道:“那这次任务,不知掌门有何吩咐,只诛杀怨灵便可以了吗?” 她语气说的轻松,似乎并不把那怨灵放在心上。 元遥正色道:“是这样的,那怨灵盘踞在东极山下的幽谷之中,那幽谷临海,名叫天海谷,原本灵气还算是充裕,所以,玄水宗新晋弟子历练都在此地。” 他踌躇着:“既然两位道友是为帮助玄水宗而来,那元遥也不多作隐瞒。半个月前,原定的弟子试炼已经开始,但试炼中途,不知为何,突然就怨气四溢,甚至还有两名弟子被那怨灵掳走,我等派人去寻,但数日无果,所以这才下贴求助戒律堂。” 冉青禾道:“那两名弟子是否同旁人结下了什么仇怨?”不然为何新晋弟子众多,怨灵却唯独掳走了那两人。 既然那天海谷中有怨灵,那便代表,那里曾经死过修士,而且还得是死不瞑目的修士,这样的修士,身体上残留的灵气便会转化成怨气,怨气冲天,才会生成怨灵。若是盘踞一谷的怨灵,怕是这怨气至少残留了百年以上。 而元遥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回道:“那两名新晋弟子,年岁不过五十,是一对已经结契的道侣,玄水宗也曾调查过所有新晋弟子的背景,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仇怨。” 既无仇怨,又为何会被这怨灵拖入谷中? 冉青禾抬头,对角上坐着的楼听澜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幽谷事宜,她见状,又忍不住招惹,解下长鞭一甩,蜻蜓点水般略过他的眼皮,狎弄过后,才正经问道:“楼道友对这幽谷怨灵有什么看法?” 楼听澜睁眼,神色不解,摇了摇头:“我此番陪同冉道友前往幽谷,是为履行监督职责,所以,至于幽谷怨灵如何,与我无关。” 冉青禾一时话头噎住。转瞬她又想到,这人莫不是在记恨,她在魇林中,蹲守半空看戏之事? 看着这人心思纯净,说不定内里就是个芝麻馅,心黑的很,冉青禾不无恶意地揣测道,也赌气似的,权当他是空气。 仙舟行了整整两天,楼听澜也整整打坐了两天,对冉青禾和元遥谈论的话题,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置一词。 元遥算得上是个话唠,仅仅两天时间,冉青禾便将玄水一宗摸了个大概。 譬如,玄水宗后山竹林豢养了多少只野猫野兔,譬如,玄水宗弟子为节省灵石,经常到东海取水炼器,掉到海中不知多少次,再譬如,玄水宗弟子缺灵石的时候,经常到山脚下表演胸口碎大石……以及很意外的一点,玄水宗掌门常念,是凡人界悟道之人。 冉青禾听到这里时,显然愣了一下。修真界中,虽说同是修士,但修士之间,也隐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宗门出身弟子,出生在宗门,修道在宗门,资源不缺,灵石不愁;而另一派,则是凡人界弟子,也就是从下界,或者说是凡人界悟道而来之人。 宗门出身弟子享受着得天独厚的资源,而且省略了悟道这一流程,可以直接修道,修为自然进步神速。 第6章 而凡人界弟子首先需要获得机缘悟道,才能进入修真界,进入修真界之后,修道比宗门弟子晚了一步不说,资源也是差的十万八千里。 而据元遥所说,玄水宗掌门常念,原本竟是凡人界弟子,而今,却坐上了一宗掌门的位置,其中艰辛,自然不言而明。 冉青禾也是凡人界弟子,她明白宗门出身弟子和凡人界弟子之间不可逾越的沟壑,正如她曾经在青霄时所经历的那般。 不多时,飞舟已然到达这东极山的天海谷。而巧合的是,冉青禾所乘坐的飞舟,与另一艘青霄宗的飞舟,竟是同时停泊在幽谷之前。而更巧的是,她又遇上了青霄的故人。 她正欲离开,却蓦然被叫住: “青禾,好久不见。” 第5章 青霄飞舟之上,舷梯落下。来人踏着木梯缓缓而下,端着一副清风拂杨柳般的温柔面色,低声唤她。 冉青禾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从甲板飞身而下。那人也不恼,只跟在她的身后,再次试图找着话题说道:“青禾,你怎么没有再回宗门?宗门的师兄师姐,都很想你。” 我也是。但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冉青禾依旧无视。 元遥觉出了空气中的尴尬气氛,笑了笑问候道:“两位仙君好,可也是前来解决这幽谷怨灵?不知两位仙君如何称呼?” 说话这位青霄弟子,穿着一身淡蓝水波纹弟子服,气质温文尔雅,礼貌回道:“仙君唤我奚齐便可,我和师妹灵雨,曾接到玄水下帖,见情况紧急,所以未提前说一声便来了。” 身后,同样穿着水波纹弟子服的女子才懒懒散散地下舟,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元遥才道:“原来如此,实在是不好意思,刚巧戒律堂回了贴,我便前往戒律堂已经接了两位仙君相助。” 奚齐视线再次投向冉青禾道:“无妨,我和冉师妹也是熟识,天海谷怨灵诡谲难测,我们一起行动,也可互相照应。” 冉青禾却道:“元道友,看来青霄对玄水之事并不重视,随意塞了两个弟子应付来了。” 冉青禾回身,又对着抱剑站在一旁的楼听澜道:“楼道友,我来执行任务前,戒律堂可没说会有个麻烦跟着我。” 楼听澜竟也认真回道:“执行任务中,若是遇到棘手麻烦,可以在任务办结之后,向戒律堂申领补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楼听澜虽然只是在陈述戒律堂规定,但落在旁人耳朵里,倒像是在和冉青禾互相打配合,意有所指一般。 奚齐嘴角的笑意稍稍凝固了一些:“哦,这位道友,不知如何称呼?” 奚齐端看此人灵力波动,竟看不出他的境界,所以才发问,试探一番。 “戒律堂弟子,楼听澜。” 楼听澜这一名字,在同辈修士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毕竟,天才,从不缺人为他赋以美名。 而身后的灵雨心直口快地说道:“你便是楼听澜,那你为何同这冉青禾厮混在一起?” 与楼听澜不同,冉青禾虽也闻名,可大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什么自负根骨,恃才傲物,再譬如什么冥顽不灵,桀骜不驯。 灵雨虽入青霄宗较晚,却也听闻过这冉师姐的种种事迹,所以有此一问。 眼下,一个无恶不作的混世魔王和一个光风霁月的少年天才同路,叫她也起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情。 而她身边的奚师兄,似乎隐隐也对冉青禾有意,不然不会听闻冉青禾要前来执行任务,便乘坐青霄最快的一艇飞舟,巴巴地赶过来。 当然,现在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楼听澜却没答话。 他的注意力,已被天海谷中再次弥漫而来的黑蒙蒙怨气所吸引。 元遥见四人的一番唇枪舌剑终于是消停了下来,抢先一步开口解释道:“自从怨灵作祟,这天海谷的怨气一直这样反复,有时灵气盖过了怨气,谷中便是一片清明,若是怨气盖过了灵气,便是像现在这样。” 天地有三气,上而清者为灵气,下而浑者为浊气,人不甘而死者为怨气。灵气浓厚,便能覆盖浊气和怨气。 但现在,谷中怨气四溢而灵气稀薄,对于修士灵力运转也是大大不利。 元遥提议道:“四位仙君,不妨随我先回舟内休息,等怨气稍散,再进入谷中。” 冉青禾解下手中长鞭,银铃在空谷中回响,声音甚是清亮:“放心,元道友,我既然应了这清除怨灵的任务,断然没有见到一些劳什子黑气便打道回府的道理。” 话音一落,冉青禾已自谷口的巨大裂隙踏入山谷,楼听澜紧随其后,始终保持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既不会干扰她做任务,也方便自己在一旁监督。 另外三人见状,也前后一齐入了谷。 顺着天海谷入谷口,原本可以直通宗门历练秘境,但怨气干扰了灵气运转,影响方位辨别。冉青禾走在最前方,踏着弥漫着潮湿水意的青苔石板。 石板两侧,有穿谷幽风吹过,带动竹林竹叶沙沙作响。只是,竹叶喧哗,竹身却纹丝不动,冉青禾伸指丈量了一把,这竹身树龄应当不止百年。 甚至竹身还有经年累月所留下的痕迹,比如说,习剑时所留下的青黑淤痕。 冉青禾不由奇怪,玄水宗皆是器修,又怎么会留下这剑痕,并且依这剑痕推演,习剑人应是反反复复地在练习一套剑法,上劈、下砍、左撩、右刺。 这剑法当真似曾相识。 冉青禾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唇角一挑,回身撩起长鞭,直冲身后奚齐面门而来。奚齐下意识地格挡,却是不解冉青禾为何突然发难。 她鞭梢扬起,狠狠甩出,奚齐用剑劈开,她又旋转鞭身,朝他握剑之手卷去,奚齐再次擦着鞭身砍下,他一边艰难回招,一边问道:“青禾,你这是何意?” 元遥在一旁着急劝道:“冉道友,这是何意,切勿伤及同门呐。” 冉青禾却仍未停手,冷笑回道:“元道友怕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无门无宗,哪来的同门?” 眼见元遥就要不管不顾地上前制止,负手一旁的楼听澜终于出了声:“元道友不必担心,她并未有对奚道友下手的意图,只是在试探罢了。” 冉青禾意味不明地瞥了楼听澜一眼,她还以为,他要将哑巴形象贯彻到底。 的确,她在试探,打了好几个回合后,她终于落鞭。 这下,冉青禾确信,之前曾在这竹林习剑之人,习得剑式,和奚齐所使出的青霄宗的剑式几乎是如出一辙。 冉青禾问道:“元道友,玄水宗内,可有谁曾是剑修或者出身青霄?” 元遥惊喜道:“冉道友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我想想,我宗长老弟子都是器修出身,若说剑的话,我们每日也会在演武台上练剑,但真论起剑修,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冉青禾道:“方才我与奚齐交手,一番对比之下,竟发现,这竹上的留下的剑痕,正是青霄剑法。” 元遥问道:“你怀疑怨灵出身青霄?” 灵雨见师门清白凭空被人污蔑,立刻抢白道:“只凭几道剑痕就能断定是我们宗门的剑法了吗?青霄剑谱不知凡几,你怎么就开始凭空捏造起来?” 冉青禾回击道:“凭空捏造是你们青霄宗所擅长的,很抱歉,我并不精于此道。” “青霄剑谱的确多如牛毛,但这习剑之人所习的正是青霄的落雪九式,不信的话,你试一番,便知我所说是不是。” 灵雨却果真就去试验了一番,她所习的剑法,的确与这竹上的痕迹重合了,一时又想不到什么说辞来反驳,只能怏怏作罢。 一行人正要继续前行,走在中间的灵雨却突然叫了起来:“啊,刚刚有东西摸我的脸!” 她当即用剑四处乱劈乱捅了一通:“是不是怨灵找上我了?奚师兄,奚师兄,你快看。” 冉青禾回头,挑起长鞭,将她发间被风逸出的飘带斩断,而后又用长鞭一勾,将那缕发带攥入手中,递到灵雨手中,而后勾唇笑道: “好了,现在怨灵逃走了。” 只是冉青禾语气中的嘲意似乎并没有传达出去,灵雨低着头,掩饰着双颊的发烫,从她手中接过发带,闷闷地应了一声谢谢。 冉青禾:?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青霄弟子的脑子是一个两个的都出问题了?道的是哪门子的谢。 五人越行越深,直到再次站到一扇界门之前。元遥继续介绍道:“这里,就是我们玄水宗的试炼界门,进入界门的人,将会被随机传送到天海谷各地。” “当然,与其他宗门不同,我们宗门的试炼并不需要斩杀妖兽之类的,天海谷的灵气,比起其他谷地的灵气要充裕得多,所以,灵草奇矿应有尽有,只要新晋子弟寻到资源,能用于炼器,便是通过了宗门试炼。” “但由于怨灵作祟,上一批进入试炼界门的弟子,最终还有两人并未找到。” 第7章 元凌正要再行介绍,深谷之中,此刻却传来了一阵歌谣,隐隐约约能够听出来,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 “郎君呀,郎君呀,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你却为何把剑送到我的心头。” “郎君呀,郎君呀,我等你良久,等你再次归来与我共白头。” 声音回荡空谷之中,在一团黑气中,更显得阴森可怖。 冉青禾悠悠道:“你们可知,高阶怨灵能够附身修士,并且控制修士复现生前怨结。” 怨结,其实就是怨灵的死因,死去修士对死前之景耿耿于怀,郁结于心,才会化为没有实体的怨灵,不入轮回,作恶一方。 歌谣声伴着冉青禾这句话,更让人毛骨悚然了。灵雨握着剑柄,下意识地拽住了奚齐的衣袖。 随着歌谣落下最后一句,周遭的黑气瞬间凝聚成实体,横冲直撞地冲着他们攻来。而此刻,周围的灵气运转也再次滞涩起来。 冉青禾挥起长鞭,丝毫不受影响,轻描淡写地,一鞭打散一团黑气,但难缠的是,黑气被打散后,几息时间便又再次恢复原状,向他们攻来。 这样接连不断的攻击,对于金丹修士还尚能应付,金丹修士内丹储存灵力,尚且能凭灵力打个持久战。 几人之中,灵雨境界最低,不过是筑基后期,没有金丹之中储存的灵气,只一会儿便已力竭。 奚齐原本想护在冉青禾身前,但他的身旁,灵雨体内的灵力濒临耗尽,挥剑挥得快要累趴下去,他说道:“灵雨,先躲到我身后。” 怨灵的攻击毫无章法,横冲直撞,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铺天盖地的黑气袭来,冉青禾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在青霄时,曾经也是这般,只不过那时,她独身一人,深入毒瘴之地,四下无援,挣扎扭曲,连个人形都不像。 然而,这刹那凝滞,却被黑气钻了空子。 “噗呲——” 黑气狠狠刺入她的左肩,阴寒的怨气瞬间炸开。 冉青禾闷哼一声,脸色白了一瞬,强忍住肩胛处蔓延的疼痛,她回身用鞭身带着灵力,将怨气用力抽散。 怨气逸散,她这才瞥见,楼听澜立在她身后,连静心剑甚至都尚未出鞘。 所以,他目睹了背后有怨气攻击她,却无动于衷。 她眸光倏地冷了下去,那一抹冷色中淬着一点极深的不耐。 她道:“为何不出手?” 楼听澜却一脸平静道:“这次任务,我的职责是监督。” 冉青禾偏头咳出一口黑血,血滴落在石板上,她随意抹去唇边血迹,目光扫过左肩仍渗着黑气的伤口,像是泄愤一般,一边抽散身边怨气,一边又不动声色地将这怨气用灵力送往楼听澜那边。 许是她出招过盛,怨灵一时招架不住,再次凝结的黑气却也不冲身旁的楼听澜攻去,而是换了个方向,转向他身旁的奚齐灵雨二人。 冉青禾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落地停下鞭来,而此刻,所有的黑气竟瞅准时机,全部涌向了奚齐灵雨二人,将他们团团围住,黑气浓重,几乎看不清一丝身形。 他们,就这样原地消失了。 而方才就躲在一旁的元遥,这才冲上前来,目睹了一切的他震惊问道:“为何,怨灵独独带走了他们二人?” 冉青禾玩笑道:“哦,大概是怨灵见不得青霄宗的人吧。” “你早知怨灵攻击的目标是奚齐灵雨,那又为何见死不救?”这话,问的却是楼听澜了。 楼听澜神色依旧清冷平淡:“我应该救吗?” 他的任务是监督戒律堂犯人冉青禾,其余几人,与他无关。 冉青禾扯下腕间臂缚,草草缠住左肩伤口,疼痛驱使着她,不由地生出几分恶劣的心思。 趁着黑气还未散去,她拉着楼听澜的衣袖,柔声道,“夫君,我害怕,你不保护我吗?” 第6章 冉青禾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一般,方才平息的黑气竟再次席卷而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 冉青禾却不做任何抵抗,唇角勾着,笑容毫无温度,放任黑气将他们带走。 徒留元遥在原地大喊:“楼道友,冉道友……” 只不过片刻之间,两人已被黑气传送到了一座竹林掩映下的斋舍。斋舍四周,竹林绿浪几乎要将屋檐吞没。 檐下,悬了两盏竹骨红绢灯,灯面上,用金线细细描出一对交颈儿鸳鸯。轻风拂过,灯身转动,柔光便透过薄绢流淌下来,映得门楣上贴着的喜字愈发鲜红。 竹门开着,帘子半卷,朝里望,能看见一道素屏风,屏风上也系上了一根轻软的红绸。屏风前的木案上,摆着一对鎏金合卺杯,旁边的白瓷盘里,还堆着红枣、花生、桂圆等物。 很明显,这竹舍的主人,应当是今日大婚。 所以……才将他们二人缚来喝喜酒。 两人背对背,双臂被黑气牢牢绑住,半分也动弹不得,就这么跌坐在竹舍前冰凉的地面上。 楼听澜不解,直接问道:“你方才……为何喊我夫君”。但话尾的两个字他却是说的极轻。 冉青禾漫不经心道:“我以为你发现了。” 楼听澜嗯了一声:“我的确发现,这怨灵可以操控玄水宗弟子历练的界门。” “可这与你唤我……夫君,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冉青禾一怔,因为,她的确没有观察到,怨灵悄无声息地操纵了界门,她还以为,这怨灵手段通天,仅靠操纵怨气便能将他们带走。 冉青禾皱眉道:“所以,你方才是故意任由怨灵将奚齐灵雨带走,然后想要顺藤摸瓜,找到怨灵老巢?” 楼听澜摇摇头:“我只履行戒律堂弟子职责。” 哦,所以是故意见死不救的了,是她把这人想的太高尚了,他先前救她是因为职责,现在见死不救,也是因为职责。 楼听澜又坚持问道:“所以你方才为何唤我……?”这是他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 但偏偏冉青禾一身反骨,他越想要知道什么,她就越不告诉他什么。 她的确也有所发现,因为据元遥所说,被怨灵掳走的玄水宗弟子是一对道侣,而方才打斗之中,奚齐越是将灵雨护在身后,怨气的攻击就越厉害,最后,甚至找到机会将两人一并带走,所以,她猜到,怨灵针对的,是道侣,或者说,是看似是道侣的人。 果然,她一唤楼听澜夫君,那怨气就像是能听懂话似的,立马将二人缠了过来。 但她显然没有什么好心,将问题的答案告诉楼听澜,而是暗讽道:“自然是情不自禁。” “楼道友在魇林中不惜灵气耗竭也要救我,按照凡人界的规矩,我应当以身相许。” 冉青禾话中带笑,神色却是冷的,先不提他眼睁睁地看她被怨灵偷袭一事,就冲着楼听澜一路上万事不管,她也要恶心他一下。 而与冉青禾背对着的楼听澜,却看不到她的脸色,竟真的信以为真,思忖半天,语气十分严肃地答道: “我不喜欢冉道友。” “也没有同冉道友结契的打算。” “所以还请冉道友不要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只是,这三连拒刚说出口,还未待冉青禾再次反讽回去,竹舍门口便立了一位身穿喜袍的女子。 她跌跌撞撞地跑向两人,跌坐在二人面前,急得几乎要落下眼泪:“二位道友,可曾在谷内见过我的夫君,我找不到他了。” “我们今日是要拜堂成亲的,可现在已经过了拜天地的时辰,他却迟迟未归,我该怎么办呀。”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必定会先好好安抚一番这位女子,然后对她施以援手,说一些什么别哭了,我帮你去找你的夫君吧。 但现在,她遇上的却是冉青禾和楼听澜。 冉青禾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予理会。 楼听澜却还在沉思,自己方才的拒绝是否太过不留情面。 因此,回答这位哭泣女子的只有一片沉默。 那女子见半天没人搭腔,竟是忽地收紧了绑缚二人的黑气,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两人的手腕绞断。 冉青禾疼得嘶地吸气,这才说道:“好了好了,你夫君为什么跑了你不知道吗?” “自然是不想和你拜堂成亲。” 那女子凄惨着一张脸道:“你胡说,他不过是今日去练剑了,他每日都要去练剑的。” “但今日,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却找不见他了,你帮我去找找他好不好?” 原来,只是个被心上人辜负的怨灵?如果仅仅是如此,又怎会有这几乎快要溢出山谷的怨气。 冉青禾心思一转,垂头道:“我不要,我夫君也不愿意理我了,除非你先帮我哄好我的夫君,他现在和我生气,都不承认是我夫君了。” 那女子一听这话,单单收紧了楼听澜双腕间的黑线,威胁道:“她是不是你的娘子?” 第8章 冉青禾坐在一旁看热闹,若是楼听澜拒绝,接下来来就有好戏看了。 她就不信,将这怨灵的注意力全拉到了楼听澜身上,这楼听澜还能无动于衷,如若置身事外。 岂料,楼听澜却回道:“是的。” 冉青禾:??? 于是,竹舍内,新娘子挥着喜帕,再次叮嘱已经远去的二人道:“我夫君就在外面的竹林练剑,两位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呀。” 冉青禾气极,微笑问道:“楼道友为什么说我是你娘子?” 楼听澜道:“如果我说不是,怨灵恐会迁怒于我,不利于冉道友进行任务,所以还请冉道友不要介怀。” 冉青禾在心底翻译了一下楼听澜的话,简单来说,就是这任务是你的,你想逼我出手是不可能的,我就要在旁边看好戏。 她憋着一股子气,想从腰间抽出长鞭,却忘记了,方才的那个怨灵已经将两人的手紧紧捆绑在了一起,两人现在宛如连体婴一般,更别提对他动手了。 冉青禾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在这人身上吃瘪了。 本想借怨灵逼楼听澜出手,拉他下水,可她自己被怨灵绑住了也就罢了,这人还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真是让人想狠狠咬下一口。 “所以我们现在真的要去找那什么新郎?” 楼听澜继续说道,“一切都任冉道友行动,我不干涉。” 冉青禾:…… 罢了罢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她离了戒律堂,看她怎么给这人找茬。 依她的经验来看,诛杀怨灵只有一种方法,那便是解怨。看似简单,实则不然。解怨的方式有千万种。譬如,有饿死的怨灵,给它一顿饱饭便可以解决,有穷困潦倒而死的,给它一袋钱也行,而其中,最难缠的怨灵,是被亲近之人算计,不甘而死的怨灵。总而言之,死前怨气越大,怨灵越是强大。 冉青禾这边正思索着,既要解怨,那便得知道,怨灵的怨从何而来。 忽地,她怀中,一枚灵叶横冲直撞地掉了出来,她这才记起,先前在飞舟之上,她曾与元遥互换灵叶。 灵叶被山谷怨气干扰,传来的声音也是一停一顿,对面,元遥急急问道:“冉道友……楼道友,你们还好吗?” “总算联系上你们了。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冉青禾长话短说回道:“我们被怨灵绑住威胁,要我们去竹林找到她的新郎。” 元遥竟短暂沉默了一瞬,回答道:“那位怨灵叫什么名字?” 冉青禾回想道:“阿念。” 对面,又突然出现一陌生男音,急切问道:“是我的阿念吗?我的阿念在哪里?” 元遥:“冉道友,说来话长,与你们分别后,我在山谷中迷失了方向,结果又绕回到了我们最初经过的那边竹林,正巧又遇到了我身旁的这位卜四道友,他说自己在这边练剑,可是这回,却在这山谷中迷了路,所以拜托我找到他的心上人念念。” 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新娘让他们找新郎,新郎又让元遥找新娘?这其中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她本以为,找新郎不过是怨灵的托词罢了,谁曾想,竟还真有个新郎,难道是怨灵变换出来的。 她曾在书中看过,境界强大的怨灵,能够从本体分化出分身,难道,这个新郎是怨灵变换出来的分身?这是演的哪一出? 多想无益,她再次传音道:“元道友,你带他直接穿过界门便可。”怨灵控制了界门,所以界门也丧失了原本的随机传送功能,不论是谁进入界门,都会被传送到这竹林小院。 元遥依冉青禾所言,踉踉跄跄地再次寻至界门,穿过界门,下一秒,便出现在了小院门前。 元遥整个人灰头土脸,像是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似的,而身旁的那位名叫卜四的人,却是一身白衣却纤尘不染。 卜四鞠了一礼,向众人道谢道:“多谢各位道友,在下感激不尽,不知可否邀诸位到寒舍喝杯茶?” “说来惭愧,我每天都会去练剑,通往那竹林的路我走了不知多少回,可唯独今日却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多亏几位道友协助。” 冉青禾面无表情,想要拒绝,可身上缚着的黑气却无形之中将元遥也缠在一起,强行带了回去。 在竹舍门口翘首以盼的“阿念”,终于等来了她的新郎。 她嗔怪道:“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这呆子竟然还跑出去练剑,还不快换上喜袍,不然可要误了时辰了。” 卜四却震惊地回道:“我们的大喜之日?什么时候?怎么会……” 阿念娇羞一笑,“我与四哥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自然是该拜堂成亲的。” 卜四慌张回道:“可我们还未行过三书六礼,你父亲不会同意你嫁给我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的。” 阿念疑惑道:“三书六礼是凡人界才守的礼节,四哥哥马上便可悟道,待进入青霄宗修道,也不用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了。” 卜四羞愧道:“我虽说已将仙人授我的青霄剑谱练熟,但悟道一事还尚未参透,阿念,你再等我些时日,好吗?届时,我一定正式登门拜访伯父,将你光明正大地迎娶进门。” 阿念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渗人:“四哥哥不用担心,我已经为四哥哥找好了悟道的法子了,你与我拜堂之后,我便将这法子教予四哥哥,可好?” 卜四犹豫片刻,竟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二人以天地为高堂,正式结为夫妇。 冉青禾无聊地掐着楼听澜的掌心,她实在不知,怨灵演这么一出戏,是想要做什么。 “不知道楼前辈可有何赐教?这二人情投意合,怨从何来呢?” 楼听澜摇了摇头。 冉青禾咬牙,罢了,这人就是个锯嘴葫芦,一问三不知。 她瞪眼过去,余光却瞥见,方才还琴瑟和鸣的夫妇,却忽然要死要活起来。 阿念一把拔出卜四的佩剑,递到了他手中,“四哥哥,那位仙人告诉我,悟道还有一最便捷的法子,便是杀妻悟道。” “四哥哥,你苦修多年,还未得其果,念念帮你一把。” 说着,阿念猛地向前,将剑送到了自己的心口,利刃切过血肉筋骨,发出闷响。 旁观的三人嘴角微张,还未来得及咽下脸上的惊讶之色。 一眨眼的功夫,中剑的阿念和卜四便已原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门口立着的又一穿着喜袍的新娘。 她回首焦急问道:“三位道友,可曾在谷内见过我的夫君,我找不见他了。” 而这新娘的脸,却是同灵雨一模一样。 第7章 冉青禾还未从那你死我活的过家家戏码中回过神来,灵雨的脸却骤然在她的眼前放大。 她原本的弟子服已经不知何时换成了一身喜袍,一身同方才那个怨灵身上一模一样的喜袍。 冉青禾试探道:“灵雨?” “灵雨”却疑惑道:“灵雨是谁,姑娘莫不是认错了人,我是阿念呀。” 元遥着急道:“灵雨道友,你不认得我们了吗?” 灵雨奇怪道:“我同夫君隐居在这天海谷中,未曾见到过外人,这位道友是不是认错人了?” 元遥正欲再争辩什么,冉青禾却忽地想通了什么关窍,熟门熟路道: “你夫君在外面练剑找不到路了是吧,我们去帮你找。” 灵雨欣喜称赞道:“姑娘竟然如此神机妙算,我夫君的确是在谷中一处竹林练剑,还请姑娘帮我寻回。” 三人走得离竹舍远了些,冉青禾方道:“我有一个猜测,灵雨口中的夫君,可能是奚齐。” “元道友,可曾见过之前玄水宗失踪的那对道侣?” 元遥摇头否认:“新晋宗门弟子试炼并未由我负责。” 所以,他们之中无人见过最初失踪的那两个弟子是何模样。冉青禾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继续推演道:“所以,我们第一次见到的阿念和卜四,很有可能便是玄水宗的失踪弟子。” “怨灵无法化作人形,所以只能通过操控那二人的身体来活动。但这种类似于夺舍的举动,会被原本的身体主人身体所排斥,而玄水宗的两名新弟子,境界不过才是筑基,灵力低微,因此,那怨灵在我们面前上演了一番什么妻子为爱甘愿赴死的戏码之后,便支撑不住了。” “它只能再次操纵灵雨和奚齐的身体,将好戏重演。” 元遥疑惑道:“可它为什么要演这样一出戏呢?” “为了迷惑我们,它想要隐藏自己的怨结,让我们无从下手解怨。” 若是找不到怨结所在,那就别提什么诛杀怨灵了。而竹舍中,一出郎有情妾有意悲惨戏码,任谁也看不出怨从何来。 元遥恍悟:“的确,那冉道友的意思是?” 冉青禾皱眉继续分析:“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既然阿念是甘愿赴死,那为何又会生出怨气,化为怨灵作祟?” 第9章 元遥道:“所以,阿念很有可能是被卜四杀死,才化作怨灵。” 怨灵不是人,它的记忆有限,只能重复着死前的部分记忆,它所呈现的不过是原有的事实罢了,但若是它想混淆视听呢? 也许,他们三人所看到的,是事实没错,但极有可能是被怨灵调换了顺序之后的事实。 比如说,原有的顺序可能是,卜四希望悟道成功,顺利进入青霄,却一直不得其法。剑走偏锋,诱骗阿念与他成亲,从而杀妻悟道,阿念不甘而死,死后生怨,才化作怨灵作祟。 冉青禾再次将视线移到楼听澜身上:“楼道友可知,若是灵雨和奚齐这出戏演完,接下来可就轮到我们两个了。” 楼听澜从容道:“无论冉道友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力配合。” 无论什么都可以吗?那她一定会尽力和他上演一出好戏的。 所以,接下来的重中之重,便是,从灵雨和奚齐再次上演的戏码中,找出纰漏,推断出怨灵生怨的正确顺序,从而找到怨结,诛杀怨灵。 果然,三人再次来到那方竹林时,奚齐正挥动灵剑舞着青霄剑法。见旁边三人已经站定看了好久,他才擦拭了一番额头上的细汗,拱手道:“三位道友这是……” 元遥抢先问道:“你没有什么事情想要拜托我们的吗” 奚齐不解:“我听不明白道友的话。” 元遥疯狂眨眼示意道:“你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奚齐却是笑道:“道友真是说笑了,回家的路我早已走了不知千百遍,又怎会不知?” 元遥回头看向身后立着的两人,着急辩白道:“诶诶诶,第一次的时候,卜四不是这么对我说的。灵叶中的对话你们也听到了。” 冉青禾沉思,看来这一出好戏,从这一刻,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元遥不死心,继续道:“实话说,我们是受阿念姑娘之托,前来寻道友回去,道友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奚齐一拍脑门,这才恍悟道:“哎呀哎呀,糟了糟了,今天可是我和阿念的大喜之日,多亏道友提醒,我怎么这么糊涂,这么重要的日子,我竟然忘记了。” 说罢,他提剑便走。 竹舍口,灵雨和奚齐这一对有情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见上了面。他们二人抱在一起互诉衷肠,旁观的三人反倒像怨灵一般,紧紧站在身后旁观,生怕遗漏了一个细节。 奚齐道:“阿念,我们久居深谷,但我悟道之事却迟迟没有进展,我想,与其去寻找那缥缈虚无的修道之路,倒不如我们两个就此隐居在此,置酒烧枯叶,披书坐落花,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如此可好?” 灵雨却是猛地挣开奚齐的怀抱,恼怒道:“四哥哥,我不许你这么说,你的毕生追求便是悟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平白说这些丧气话?” 奚齐面色惨白,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一般,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阿念,我突然想起来,你绣的喜袍我还未曾见过,你前些日子一直神神秘秘的,说要绣好才给我穿……” 灵雨似乎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欣喜地小跑进内室:“四哥哥你快过来换上看看,怎么样?我的手艺可还没有生疏吧,这上面的鸳鸯纹样我绣了快七日,是不是活灵活现的。” 奚齐温和道:“阿念做的,什么都是最好的。” 两人你侬我侬,边上三人却是比怨灵还怨气冲天。 元遥道:“冉道友,是不是我们推断有误,虽然一些细致末节发生了变化,但大体上的走向却是没变的。” 冉青禾:“那说明,前面所发生的情节,并不是怨结所在。” 怨结作为影响整个事件走向的一个节点,本质上还是怨灵的死因,所以,怨结应当存在于阿念拔剑自戕前后。 楼听澜继续不语。 三人被迫再次当了这婚仪上的宾客,面无表情地看着奚齐和灵雨扮演的卜四和阿念,再次说着些山盟海誓,拜堂成亲。 冉青禾百无聊赖地扒着喜桌上的桂圆,桂圆肉甜腻,吃的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元遥却在一旁震惊道:“冉道友,你不是被怨气绑了起来,不能动了吗?” 冉青禾轻佻道:“这世上的任何锁链,只能困得住我一时,知道了吗? 可就在这一瞬间,灵雨却突然发难,她一把抽出奚齐的灵剑,莫名其妙地便开始声泪俱下道:“四哥哥,我都听到了。” 奚齐着急喝止:“阿念,你这是做什么,先把剑放下来。” 灵雨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听到了,那位仙人同你的谈话,悟道一事对凡人甚是不易,他告诉了你一个法子,杀妻悟道,是吗?” 奚齐面色如灰:“阿念,你知道的,我心悦你,我不会放弃你的,我更情愿,我们就待在这方竹舍,一起生活,不好吗?” 灵雨却反手将剑柄送到奚齐手中,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借力直接捅进自己的心口,凄惨道:“四哥哥,我知道,悟道是你的毕生心愿,我亦心悦你,所以,我想要成全你。” 剑尖从她后背透出,灵雨踉跄了一下,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奚齐不顾一切地扑向她,抢在她倒地之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动作因为恐惧而显得有些粗暴,但在触及她身体的刹那,所有的力道又化为无法抑制的颤抖。 此刻,戏剧本该就此落下帷幕。 但变化陡生,周遭的灵气瞬间如有了意识般,疯狂地涌进奚齐的身体,挣扎着,撕扯着,像要将他原本的皮肉破开,从中长出新的血肉。 冉青禾放下手中的桂圆壳,神色冷了下来,眼前种种,皆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她又怎会不明白。 凡人悟道,不只是一瞬间的心境转变,悟道的这一刻,灵力也会随之涌入身体,为悟道之人重塑身体与经脉,而后生出灵根,用以修道。 奚齐,不应该说是卜四,他竟然真的因为杀妻,便悟道成功了。 真是滑稽。 若是悟道这般容易,那凡人界中,但凡是想要悟道之人,随意找个人结亲,而后杀掉就好,何必还要费尽心力寻求机缘。 此刻,楼听澜却突然以传声入密的方式提醒道:“冉青禾,卜四所悟之道,并不是剑道,而是器道。” 冉青禾鄙夷地皱了皱鼻子,心中不屑,怎么,这是知道马上要轮到他自己了,这才开始大发慈悲地出言提醒?果然,刀子不扎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她又不是傻子,她自己悟的便是剑道,又怎会不知悟剑道与悟其他道的区别? 但这就奇了怪了,一个整日熟习青霄剑式之人,悟道又怎么会变成一个与剑道毫无关系的器道。 所以说,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悟道之人并不是卜四,而是阿念。 她茅塞顿开,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说通了。 但,转眼之间,灵雨和奚齐二人竟又双双消失,竹舍内,只剩冉青禾和元遥对视着。 冉青禾仍是身着一身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喜袍,立在竹舍门口,对着元遥,声色冷冷命令道:“你为何还不去找我夫君?” 第8章 元遥愣了一瞬,试探地唤了一声:“冉道友?” 冉青禾却是挥手,慢慢收紧绑缚在他双腕间的黑气,慢条斯理地威胁道:“不去?” 元遥大汗,他只是个器修,可经不住怨灵这一番搓磨,看来,如今怨灵应当是附在了冉道友身上。 已经第三次了,即使是独自一人,他也已经熟悉了流程。 他火速跑出了竹舍,接下来,应当是前往竹林寻找楼道友。 但没了冉青禾和楼听澜两人的指引,在这深谷中,他便如无头苍蝇一般,绕着这竹舍兜了好大的圈子,而后,再次站到了竹舍门口。 元遥:……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硬着头皮再次走入竹舍之中,身穿喜服的冉青禾见他独自一人回来,往他身后瞧了瞧,皱眉问道:“我夫君呢?” “为何不带他回来?” 见这人不听她命令,正要动手,元遥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阿念姑娘,可否告知我,你夫君练剑的那片竹林大约在哪个方向?说来话长,总之……呃……就是我又迷路了。” 冉青禾:…… 冉青禾拽着他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拖到了门口,指着东南方向:“看见那一株最高的赭色湘妃竹了吗?我夫君日日都在那里练剑,知道了吗?还不快去,要是误了时辰,看我叫我夫君往你脖子上也划一剑。” 怨灵附体,会放大修士身上最恶的一面,所以被怨灵附体的冉青禾此刻更是不好相与。 元遥猛猛点头,内心却悲愤道:“去竹林找夫君难道是什么固定剧情吗?为什么两人不能直接拜堂,非要折腾来折腾去?” 虽如此想着,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照着冉青禾指的方向去了。 然而,竹林之中,楼听澜持剑而立,竟已经将身边木桶般粗的竹身,削去大半。一棵巨竹精准无误地朝元遥砸来,他忙侧身躲过,巨竹落地,发出巨大轰响。他只能不管不顾地嘴里喊道:“四哥哥,啊不是,卜道友,阿念姑娘让我来找你回去。” 第10章 楼听澜继续砍着巨竹,恍若未闻,竟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眼见这片竹林几乎都要被夷为平地了。元遥灵光一闪,大声道:“卜道友,今日可是你与阿念姑娘拜堂成亲之日,你也该履行你身为夫君的职责,快随我回去吧。” 果然,楼听澜一听这话,先是低声重复了句,职责?而后又微微颔首,似乎在肯定什么,肯定过后,十分自然地收剑跟随在元遥后面。 元遥同他搭话,他却依旧表情淡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两人终于在竹舍门口见上了面,元遥悄悄在心底抹了把汗。 冉青禾一见楼听澜,便怒道:“四哥哥难道不知,今日可是我们拜堂成亲之日,你为何还出去练剑,迟迟未归,难不成是不想与我成亲不成?” 楼听澜冷淡道:“想的。” 这语气,比那极北之巅白虚宗的落雪还要冷。 元遥在一边扶额,楼道友,你这反应,可不像是想成亲,倒像是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逼婚的。 冉青禾继续不依不饶地讽刺道:“那还不去换上喜袍,穿的这一身白是做什么,奔丧来了?” 元遥一听,连忙替冉青禾将内室的喜袍拿来,递给楼听澜:“卜道友快些换上吧,大喜之日,可别误了时辰。” 见楼听澜去换了衣服,他才长舒一口气,试图活动着被绑住的双腕,只是,这心底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楼听澜离开后,冉青禾对傻站在原地愣神的元遥道:“既然你帮我找到了四哥哥,我无以为报,不如,你就留下替我们二人主婚?” 元遥:……好。 他插在相对而立的两人中间,尴尬地快速念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请新人行对拜之礼,一拜结连理,二拜永同心,三拜敬如宾,礼成。” 估摸着两位新人即将开始互诉衷肠戏码,他忙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退到身后的喜桌旁,盯着桌上的桂圆壳,愣起神来。 冉青禾面色稍缓和了些,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呛人,她问道:“四哥哥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楼听澜摇摇头。 冉青禾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直言道:“可我却有许多话想与四哥哥说。” “四哥哥为追求悟道,带我来这深谷修炼,已经三年有余,虽说剑法上,已经稍有进益,但道法方面,却尚未有任何寸进。” “四哥哥心里是如何想的?” “是要同我好好过日子,还是继续每天围绕着剑法和悟道打转?” 楼听澜蹙眉艰难道:“我……心悦你,想与你一同过寻常夫妻的生活。” 冉青禾神色似有动容:“可我不愿意。四哥哥,那日在竹林中,你与那位仙长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 楼听澜神色一怔,冉青禾接着道:“既然四哥哥狠不下心来,那我便替四哥哥做决定。” 她飞速抽出那柄灵剑,在两人面上的惊色还未浮起之际,一剑没入——楼听澜的心口。 元遥:??? 利刃穿透皮肉,竟将他制在原地,连半分也动弹不得。 冉青禾的嘴角这才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我愿意为了四哥哥牺牲?”她话尾微勾,目光沉沉,盯着楼听澜琉璃般的眼睛,似乎是在透过这双眼睛,看向旁的什么东西:“你想听我说这句话,是吗?卜四道友?” 顷刻之间,楼听澜身上黑气大起,但也只是张牙舞爪般的虚张声势,这怨灵,被这长剑暂时定住,半分都动弹不得。 而就在同一时刻,铺天盖地的灵气涌入,压倒卜四身上的怨气,争先恐后地进入“阿念”的身体,荡涤她的丹田,竟然是“阿念”悟道了。 而这,也正是怨灵的怨结所在。 “怨灵本体,一直是你,对吗?卜四。” 冉青禾这话语气虽是疑问,却是不容质疑的口吻。 元遥倒吸一口凉气,怨灵不一直是阿念姑娘吗?为何会变成卜四?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被卜四附身的楼听澜,却因为这刺入心口的一剑,猛地吐了一口血,血色浸入喜袍,衬得喜袍更为艳丽。 冉青禾见楼听澜清醒,不由得恍神,她在思考,她刺入楼听澜身体的这一剑,究竟有没有她左肩的伤口痛呢? 一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左肩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了,毕竟,被怨气侵蚀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笑得恶劣又得意,握着剑柄的手又再度用力,残忍地向下一压。 楼听澜能清醒地感觉到,冰冷的剑刃在自己的心头切割,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意识都有些模糊。 冉青禾却仍旧不放过,将剑身狠狠一转,在他的心口又是一番搅弄,血肉黏腻。 此时,附身于其身上的怨灵卜四,怨气已经大不如前。 它气若游丝道:“你是如何发现,怨灵本体在我,而不是阿念?” 冉青禾不解地讥讽道:“你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傻子,对吗?如果是阿念姑娘是怨灵,那么它为何要去掩藏怨结,她才是受害者,她应该想尽办法引导我们杀死你,去消除怨结,不是吗?” “第一次,第二次,在你精心上演的把戏中,阿念仿佛是一个傻子一般,被你骗来这鸟不生蛋的山谷也就罢了,甚至还为你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你以为,将你的谋划变成对方的自我牺牲,就可以蒙蔽别人,也蒙蔽自己吗?” 她并不打算抽出灵剑,而是任由他的胸口顺着剑身流下鲜血,不紧不慢地推演着整个事件的真相。 “其一,你死后化作了怨灵,盘踞谷中已久,直到前段时间弟子试炼,突然发难,掳走一对道侣,你借着这对道侣的身份,化出一个分身,作为阿念存在,想要以此来误导我们,阿念才是怨灵,但是第一回,你却忽略了怨灵的怨结,招致怀疑。” “因此,不得不又在附身灵雨与奚齐二人身上,试图告诉我们,你最终悟道成功,而阿念身死,生出怨结,变为怨灵,但你又忽略了一个点,剑修与器修悟道方式不同。剑修会在丹田内生出一把本命灵剑,而器修则是重塑丹田,以丹田作为容器,淬炼万物。” “所以,哪怕情境复现,你也只能拙劣地模仿阿念曾经悟道的场景,想必这场景定是日日缠着你的心头,但凡一想到就嫉妒地不得安宁吧。” “其二,阿念为何甘愿赴死?她为了什么,为了你这个懦弱无能、一无是处,只能整日在山谷中自我挣扎、自我欺骗的人吗?” 卜四突然破防大喊:“你闭嘴!你懂什么?仙人说我天生剑骨,生来就是修道的命,大道难成,牺牲一两个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能为我死,她应该感到荣幸!荣幸至极!” 冉青禾轻笑一声,不依不饶地继续刺激道:“可惜啊,你这个所谓的天生剑骨,却连悟道都没能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被你视为踏脚石的阿念悟道成功,然后日复一日地盘踞在这山谷的烂泥地里,仰望着早已修至大道的阿念,被她踩在脚下。” “连报复都只能是拐来一对恩爱道侣,自导自演一出出拙劣的戏码,来安慰你那可怜的自尊心罢了。” 卜四捂住耳朵,用尽全身力气摇着脑袋,试图将她的诛心之言尽数甩个干净:“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 而这大力撕扯间,楼听澜的心口不住地往外汩汩流血,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像是身体的血快要流干了一般。冉青禾搅动剑刃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心底涌起报复成功的快感。 随机,她猛地抽出灵剑! 鲜血喷溅而出,有几滴,甚至落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温热而刺目。 而那怨灵,也在此刻,结束了它的生命,怨结已解,怨气也彻彻底底地消散在了这方山谷之中。 冉青禾拿起巾帕,擦拭了一番灵剑上的血渍,又将巾帕扔给捂着胸口的楼听澜:“仔细着点。” 虽说金丹修士的生命靠金丹来维续,但若是心脉受损,怕也是会大伤元气,她还等着回去交任务恢复自由身呢,这人可别半路上倒了再给他添麻烦。 红帐轩窗之外,几枚竹叶缓缓飘落。 她转而抬眼笑道: “阿念姑娘,你躲着看了这三出好戏了,也该出来了吧。” “或者,我该尊称您一声,掌门大人?” 第9章 竹舍门口,忽地出现一人。面容冷淡,青隽身影卓然而立。但她穿的却不是喜袍,而是一身银白色的缎纱薄衫,周身笼着一层薄薄的清晖,青丝长及膝弯,仅用一根简朴的竹节长簪松松绾就,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便似一副氤氲着灵雾的水墨画。 元遥急急起身,却因为双腕没了怨气束缚,一时不适应,一个踉跄磕在了地上:“拜见掌门大人。” 一句话,便已坐实了她的身份。 此人,正是玄水宗掌门——常念。 第11章 她不动声色地拈诀扶起元遥,目光却是看向内室还未来得及将喜袍换下的冉青禾。出声问道: “你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是吗?” “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 她的声音轻轻泠泠,煞是好听,也并非是逼问的口吻,只是单纯地对冉青禾产生了好奇。 冉青禾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绕了一个弯子回道:“掌门大人若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需得先替我解惑。”她素来是这样,遇到疑事,刨根究底,不肯罢休。 “虽然当年之事我弄清楚了个大概,但有几个疑问,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可否请掌门大人代为解答。” 常念很是意外,已经很久没有人,同她如朋友这般自在交谈了。 她温柔地笑着:“冉小友此番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冉青禾十分自然地坐到喜床上,摸出几颗桂圆丢给她,又给自己掏了两颗,一边剥一边问道: “这第一点,卜四虽说不是修士,但也练过几年青霄剑法,阿念姑娘当时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在何种情境下,竟能从他的剑下全身而退?” “第二,便是竹林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这怨灵演戏时,非要我们去竹林中走一遭不行?” 常念碾碎一颗桂圆,将果肉放入口中,很甜,甜气唤醒了她未悟道之前的记忆。 她微微一怔,面容焕出玉般淡淡的温泽,眉目舒展开来:“既然如此,我给冉小友讲个故事吧。” * 那年,她刚及笄。帝京长街,上元灯会,她软磨硬泡了父亲好半天,父亲才同意她与家中婆母一起夜游灯会。 天子脚下的帝京,灯会自然也是不同寻常的。宝马香车,游人摩肩,长街三里,灯火吐纳着一派氤氲之气。而在这灯市的最盛处,有一灯楼,檐角缀满琉璃灯,华丽异常,而楼顶最高处,悬挂着今年灯会的彩头,一盏“九龙逐月灯”。灯身是湘妃竹制成,蒙上了一层月光纱,并用金线绣成龙身,灯内烛火一晃,九龙似要脱灯而出一般。 常念和婆母,也随着一圈一圈的人,围在灯楼最底下。 站在台上的酒楼掌柜高声宣传过自家酒楼之后,便喜笑颜开道:“为感谢各位这一年以来的捧场,我特地找工匠,花费足足三月才赶制了这九龙逐月灯,俗话说的好,这元宵灯会,乃是佳人才子相会佳期,我今日也作一回红娘,只要能够顺利答对每层灯楼的灯谜,便可以一路登至塔顶,取下今年这彩头。” 底下喝彩声阵阵,常念拽着婆母的手,眼见一对对佳人才子携手登楼,也只能留在原地,歆羡地叹了口气。 却不想,身后却有一带着兔脸面具的少年搭话:“姑娘为何叹气,是想要这花灯吗?” 常念下意识地闷声嗯了一下,却又羞涩找补道:“我也不是很想要,只是看着好看罢了。” 那人却笑说:“有人曾告诉我,姑娘家说不想要,那便是想要。” 说罢,他直接隔着巾帕,环着她的腰,带她从灯塔最外围一跃而上,竟比塔内登楼之人,还要快上几分。他专注解着琉璃灯上的谜面,朗声高喊道:“第一层,谜底是元宵。” 他带她再次跃上灯塔二楼,“第二层,谜底是青竹。”接着,一层又一层,常念的心也开始悬了起来,但那少年,却从容地将每道谜面拆解,说出答案。 最后,两人登上塔顶,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大声朝下喊道:“第七层,谜底是‘情’字。” 在掌柜敲下报喜钟声的那一刻,他摘下塔顶悬挂着的九龙逐月灯,递到她手里。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竟然盖过了楼下人群的起哄喧闹声和他的声音,她模糊地听到,他说自己叫不什么。 她抱着彩灯回家,恍恍惚惚地度过了好几天,每日只顾着盯着门口悬挂着的彩灯出神,一时后悔自己竟羞于问清他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她听丫鬟说,府上新来了一个门客,叫卜四。她一听到这熟悉的音节,连忙跑去客堂,从屏风背后偷看。 卜四穿了一身与那人一模一样的白底青竹纹的长袍,正和父亲坐而论道。她几次三番假作偶遇之后,和他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再后来,当她问及那檐角挂着的九龙逐月灯时,卜四只是温润地笑着,眼神定定地看她,说道:“在下觉得,这灯虽美,但却不及常姑娘颜色的万分之一。” 她以为,他是在暗指元宵佳节赠灯一事,那夜那人将灯递给他,并说道:“明月照才子,华灯合该赠美人。” 所以,哪怕卜四家境清寒,父亲也是万般不允,但从小丧母的她,就这样,任由自己坠入了名为情的牢笼。 有一日,他突然找到她,说,他偶然间得到了一仙人所赠的青霄剑谱,知道了在这凡人界之上,原来还有修真界的存在,他说,他想要熟习青霄剑谱,悟道修仙,并和她说,待他悟道功成之日再来找她。 常念自然不愿,当下两人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她心一横,留下一封书信与父亲辞别。 谁曾想,那位仙人竟然直接引卜四进了修真界。界内妖魅精怪,无处不在,危险重重,她和卜四依据仙人的指路,来到了这天海谷中,这里灵气充裕,正是适合修道的绝佳地方。 他们二人伐竹作屋,烹酒煮茶,也算是过上了一番神仙生活。但卜四每日沉迷那青霄剑法,对她却甚是冷落,期间,她无数次的想要放弃,但是,摸着怀里揣着的那枚水波纹佩,她又坚持了下去。 这玉佩,是那夜她挽留那人不及,从他腰间扯下的,她本想还给卜四,但是出于女儿家的羞涩,她只是默默收了起来。 玉佩的温度,总能让她想起,那夜他赠灯时的心湖微澜。 但后来,卜四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突然变得心事重重,有时,甚至在她轻声安慰之时突然暴起,掀桌离去。事后,却又对她细声安慰,百般呵护。 她内心痛苦不堪,有一日,鬼使神差般地跟随卜四,来到了那片竹林,她听到,那位仙人对卜四道: “悟道难成,你不如早些回去凡人界吧,修真界并不适合你。这青霄剑法你练了足足三年,却始终未能窥得其中道法,不如及时止损。” “你的妻子,倒是比你有些天资,或许你可以把这剑谱交予她修炼尝试一番。” 而卜四却尴尬地回道:“阿念娇弱,我不想她每日如此辛苦地习剑。不知仙长是否还有其他法子,能助我悟道。” 仙人道:“有是有,只怕你不肯,算了算了。” 卜四惊喜追问道:“仙长此言当真,那究竟是何办法?” 仙人叹了口气道:“悟道一事,源在于心境的变化,而心境波动最大之时,便是失去至亲之人,比如父母,比如妻子。” 阿念瞬间起了一身冷汗,她仿佛能感觉到,那个仙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似有若无。 卜四却义正严辞地拒绝道:“阿念虽并非我的妻子,但却是我心悦之人,我万万不会拿她的性命,来做我悟道路上的踏脚石。” 阿念舒了口气,悄无声息地回到竹舍,此后三月,卜四待她如常,她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直到有一日,卜四练剑兴冲冲地回来,告诉她,他在悟道一事上,已小有所成,问她愿不愿意同自己结亲。 她恍惚了一瞬,但还是应下了。不知为何,她想到了那枚被她珍重放着的水波纹佩。 新婚那天,她换上喜袍,将玉佩揣在怀中,准备将元宵之夜的心动,尽数告知,却不想,竟被卜四一剑刺中。 利刃划破了她的衣袍,她听见,卜四疯癫地大喊,老子终于要悟道了!老子终于要悟道了! 她面色惨白地掏出心口的玉佩,戏剧性地是,这一刻,天海谷的灵气却开始疯狂涌入她的身体,比起卜四,她竟然先悟道成功了。 而目睹这一幕的卜四,嫉妒之下,心脉逆流,头脑充血,开始疯疯癫癫地唱起来,我才是仙人!我才是仙人! 常念叹了口气,却又随之莞尔一笑:“冉小友,我的故事讲完了,不知可否解答了你心中的疑惑。” 冉青禾一语切中要害:“所以,你没有杀他,仅仅是因为他装疯卖傻吗?” 常念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不知为何,悟道的那一刻,卜四在我心中的重量突然变得轻如鸿毛,所以,于我而言,他生或死,都不重要了,我只是抛弃了困住我的这方竹舍罢了。” 冉青禾道:“可卜四还是死了。”死了便罢了,还固执不休地化作怨灵,搅得这天海谷不得安宁。 是谁最后将他杀死,答案,已经不言自明了。 元宵灯会上那个带着兔脸面具的少年和诱惑卜四习剑悟道的仙人,应当是同一人吧。 只是,或许他也知道,常念最后所悟之道,既是包容万物的器道,也是大道有情亦无情的无情道。 第12章 冉青禾愣神思索间,常念又道:“冉小友,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其一,你是如何察觉到我的存在?” “其二,你又是如何猜中我的身份?” 冉青禾道:“这第一个问题呢?我不便直言,只能回答掌门四个字,灵力波动。” 常念面色一凝,无端慎重起来,原因无它,冉青禾告知她的,是一个秘密。能察觉到他人的灵力波动,对于修士来说算是家常便饭一般。但是自己已至炼虚境,她竟还能察觉到自己的灵力波动,这种情况,只能是天生灵体之人。 天生灵体,不需费尽心机修炼,身体便可自如吸纳灵气,为自己所用。 但同样,世间万物有利有弊,天生灵体若是吸纳不慎,也可能吸入浊气、怨气,浊气倒是罢了,但怨气就不一样了,它会影响修士神识,严重的甚至会走火入魔,比如,一百年前陨落的那个戒律堂前任堂主——楼云崖,便是如此。 常念凝重道:“多谢……冉小友的信任。” 冉青禾摆摆手,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接着回答道:“这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呢,便是从元遥身上得来的。” 元遥正捂住耳朵,忍住不听掌门秘辛,却突然被叫到:“我???” 冉青禾道:“一个小小的幽谷怨灵,却让掌门座下弟子亲自请人前来诛杀,已是很奇怪了,偏偏这个座下弟子连宗门试炼的考官也算不上,那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这怨灵与掌门有关。” 再结合先前她从元遥处套出的信息,推算出这一切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吗? 常念面色仿佛冰山消融一般,兀自笑了起来:“呵呵,冉小友这么心思澄澈又聪明有趣的人,我甚少见到,这一次,算是我欠冉小友的一个人情,来日,冉小友若是有任何难事,可以托人将这枚竹叶令带给我,我必定全力相助。” 她递给冉青禾一枚温润小巧的玉牌,竹叶形状,上面刻着一个“常”字,待冉青禾接过,才告辞道: “宗门事务繁杂,我已经耽搁太久,不宜久留,只是,临走前我还有一事好奇。” “冉小友为何任由那人鲜血流尽,也不管不顾?他可是你的仇人?” 第10章 常念早已注意到角落的楼听澜。 他发丝垂落,遮住了他苍白的面容,而心口的那处剑伤,更是血肉淋漓,皮肉翻卷,连胸口止血的巾帕也已经被鲜血浸满,只是聊胜于无罢了。甚至,身上的灵力也在随着鲜血一同流逝。 “冉小友,可是十分厌恶他,不然为何这般,任由他灵力尽失而不管不顾。” 元遥自掌门来,便一直侍立一旁,直到此刻,得到掌门允准,他才顶着两人的目光,将楼听澜扶到了床上。 他心里暗暗叫苦,这可是戒律堂堂主楼弈座下首席弟子,若是任他这样回去复命,不知戒律堂要如何看待他们玄水宗了。 冉青禾神色未变道:“仇人虽然谈不上,但过节还是有的,我这个人,偏偏还特别睚眦必报。” 楼听澜之前救过她,她为还这人的人情,随他去了戒律堂交差,还领了个什么好处都没有的任务,已经是还清了。 但在竹林中,他作壁上观,任由她被怨灵偷袭,她自然也要以牙还牙。就是这楼听澜将身体中的血流干了,也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是他自己没用,被怨灵本体附身,她为了诛杀怨灵,自然不能顾及到他。 常念却像是看出了什么门道,悠悠道:“冉小友,在我看来,恨比爱长久,卜四对于我的恨,竟支撑得他以一个凡人之身,化成怨灵,盘踞谷中千年也要报复我。” “有时候,恨伤人,也伤己。” 她留下这句话,便径直回了宗门,只是,临走之前,又抬手击落了门外翠竹枝上停留的飞燕。 喜床上的楼听澜已经因失血过多,意识模糊,元遥见状,又斟酌地对冉青禾道:“冉道友,方才诛杀怨灵的那一剑,恐是伤及了楼道友的心脉,所以,他才会灵力溢散,自顾不暇。” 修士命脉虽在丹田,但若是心脉受损,也会导致灵力运转滞涩,更何况,这山谷中灵气本就稀薄,“阿念”悟道又吸收了大量灵力,所以竹舍周围,能够供楼听澜疗伤的灵力更是少之又少。 冉青禾面无表情道:“他会死吗?” 元遥摇了摇头。 那便好了。她凑身上去,对着昏昏沉沉的楼听澜道:“楼听澜,你们戒律堂的任务呢,我已经完成了,从此,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最好……再也不见。” 她起身欲走,却不料被楼听澜伸手死死拽住了手腕,拉扯间,楼听澜的半个身子已经掉落床外,才被微弱灵气勉强止住的伤口再次裂开,他竟用整个身子在拖住她。 而冉青禾被拉扯住的左臂,再次牵动了肩头被怨气击中的伤口。她嘶气,一把将楼听澜甩开:“你发什么疯?” 楼听澜跌在喜被上,却用右臂强行撑住了半个身子,勉强半坐着倚在床头,眼尾泛红,发丝凌乱,领口大敞,活像是新婚之夜被妻子糟蹋后便抛下的新郎。他用巾帕捂住嘴,一边呛声咳嗽,一边道:“戒律堂……堂规,咳……第四十六条,犯人递交任务……需由长……老审核后才可免罪,不可在任务中私自逃离。” 他有意加重了后四个字,似乎是在刻意强调冉青禾此刻的行为,私!自!逃!离! 冉青禾轻呵一声,“元道友,请问玄水宗交由戒律堂的任务我可是完成了?” 元遥小幅度点头道:“自然是完成了。” 她扫了楼听澜一眼,似乎在说:“你听到了吧。” 她袖子一扫,将楼听澜的手甩了回去,正欲再次离开,却不想,楼听澜竟不顾心脉受损,也要站起身来,将她留下。 他眸底含霜,一字一顿道:“冉青禾,你可想好了,若是离了我的视线,你便是戒律堂潜逃案犯,上天入地,我也会抓到你……死生不休!” 冉青禾气愤填膺,所以,这人是在威胁她?她解下腰间长鞭,但还未待她动手,楼听澜已然捂着心口半跪在了地上。 想要制住一个疯子,显然得比她更疯。 楼听澜做到了。 冉青禾轻哼一口气,反正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她没必要再给自己找麻烦,能够顺理成章地离开戒律堂,自然更好。 她倚着床柱,朝门口张望,元遥说去宗内寻医修过来,怎么一个时辰了,还不见消息,玄水宗的飞舟这么慢吗? 啧,真烦!早知道她少搅几下了,她不由得后悔,只是,这后悔倒不是为着楼听澜的伤势,而是为自己被他的伤势绊住了脚步的缘故。 她无聊地扒着喜桌上的桂圆,也不吃,就只为将壳扔到楼听澜身上,若是能硌着他的伤口,自然最好不过,她坏心眼地想着。 经由先前的几番折腾,楼听澜此刻已是紧闭双眼,昏迷不醒。 百无聊赖间,她目光扫过他苍白的唇,不禁起了坏心思。 她极有耐心地将方才剥好的桂圆果肉,一颗一颗塞进他的嘴里,试图让他吃下。 听人说,修真界宗门弟子和凡人界悟道弟子不同,凡人界悟道弟子尚且还贪一点口腹之欲,而宗门弟子自出生起,便已经辟谷,不食五谷,不饮清泉。 她倒要看看,若是他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会不会也咽下这些凡俗之物。 受伤之人嘴唇是紧闭的,果肉落在他嘴上,又滑了下来。任凭冉青禾左戳右戳,楼听澜也没有反应。 冉青禾颇有些遗憾地收回手,却不料楼听澜却突然动作,探出些舌尖,想要借果肉的一丝丝甜味缓解心口的疼痛。 冉青禾见有戏,顿时又来了兴趣,将果肉再次塞到他的唇瓣上,反复碾磨,逼得他再次张口。 楼听澜果然再次张口咬下果肉,他咽下一个,冉青禾便再续上一个,他再度咽下,她再次续上,直到剥好的桂圆肉一个不剩的全都被楼听澜吃下。她拍了拍手,一个都没有浪费,真好! 她满意地正欲收回手,岂料,他却被那可以缓解疼痛的香甜引诱,竟是循着甜气含上了她的手指,冉青禾呼吸一滞,只一瞬的功夫,他的舌尖已围绕着她的手指开始打转,似乎要将她指尖的甜意全部吮了去。 黏腻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胳膊,她慌忙抽出,却被楼听澜咬住不肯松口,她被这简直称得上是下流的动作一时惊住,他却逮住机会继续又吸又舔,冉青禾颤抖着手挣开,气的面色飞红,当即就甩在了他的脸上。 楼听澜被扇的别过头去,苍白的脸颊逐渐浮现出五指印下的红痕,格外清晰。冉青禾愤愤地拈了个清洁术,但仍嫌不干净似的,又掏出一方巾帕,反反复复地擦着被楼听澜反复吮舔的指尖,方才把那巾帕扔在他身上。 恶心!恶心死了! 她掏出长鞭,犹豫几番,又强压下心口的怒气,算了,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她可没有鞭尸的喜好。 第13章 她冲出门外,这元遥怎么还不回来,她愤怒地抽出长鞭,对着满院的竹林又是一通出气。 无耻!下流! 她一鞭一鞭地挥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虽没使半分灵力,但这满院的翠竹竟都被她拦腰斩断,一根不剩。 她挥无可挥间,却见被砍倒的竹林间隙,齐齐躺了四个人。四人被她这竹子劈头盖脸砸下,也一起醒转了过来。 原来是奚齐、灵雨还有那对先前失踪的玄水宗道侣。怨灵竟将他们藏在这儿了,巧了,她这一番动作,也省去了之后再找的功夫。 见奚齐最先站起身,她回想起之前的恩怨,抬手就是一鞭,这鞭不带一丝灵气,单纯是泄愤。破空之声响在耳畔,奚齐抬剑横挡道:“青禾,你是不是被那怨灵附体了,你可还认得我?” 冉青禾却嗤笑道:“我被哪门子的怨灵附体,怨灵已经被我诛杀,倒是你们,怎么?来这睡觉来了?” 奚齐一边迎招一边回道:“抱歉,青禾,我来的确是想帮你。” 没有奚齐灵雨,她的确没有那么快推理出怨灵的目标是道侣。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嘲讽道:“我早就说了,你是个拖累,一个一无是处的拖累。既然知道自己弱,就不要出来连累祸害别人。” 奚齐知道她的心结未解,解释道:“当时,在那毒瘴林中,我的确是想帮你挡住那鬼瘴的攻击,却不想自己反而身中瘴气。” “我也未曾料到,师尊竟会让你替我引走瘴气,若是早知如此,我哪怕是身中瘴气灵气耗竭而死,也不愿你因此受伤。” 冉青禾轻呵:“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青霄统统都是。” 她眯笑起来,说出的话句句诛心:“你既然这么想去死,那就去死好了。” 自她入门起,那个老头就注意到了她的天生灵体,他表面上假作欣赏她的天资,实际上,却暗地里将他最爱的弟子身上的瘴气全数转移到她的身体。 哪怕是这样,还嫌不够,他竟派她前往毒瘴之地,取那鬼瘴心脏,说是为锻炼她,,实际上却是将鬼瘴心脏用以入药。同鬼瘴的打斗中,她几乎被瘴气伤得遍体鳞伤,但马上就要成功之时,这人却横插一脚,虚伪地为她挡下一击,结果呢,还不是要她来救。 她越是回想,便越是难以压抑心底的黑暗。既然那老头这么想让她来救他的宝贝徒弟,那她就送他去死好了。 此刻,她的鞭身灵力充溢,论境界,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 她再次甩鞭,招招攻击奚齐丹田。而玄水宗的那对道侣却以为冉青禾已被怨灵附体,神志不清,当即也祭出法器,配合奚齐。 三人一同出招,却被冉青禾招招化解。 法器、长鞭、长剑,缠着灵力,几乎招招杀招,步步紧逼。 而境界最低的灵雨,是最后清醒的,但看到这三打一的局面,下意识地直接抽剑冲到半空,冉青禾本想用鞭梢灵力将她甩开,却见她竟直接替她挥开了玄水宗那两名弟子的法器攻击,“你们在干什么,要比试就光明正大地一对一,三打一算什么本事?” 冉青禾颇有些意外,出手收回了打出的那道灵力。 那名玄水宗男弟子一边费力抵挡冉青禾攻来的灵刃,一边道:“她被怨灵附体……” 灵雨扫过冉青禾的额心,并无怨灵附身的黑气,出口解释道:“你们玄水宗竟然连最基础的识怨也不会吗?她灵台清明,哪来的怨气?” 那玄水宗的两位修士霎时明白了情况,极有默契地停下手躲开,齐齐看向奚齐,眼神似是声讨,像是在责怪他为什么不早说。 奚齐挽剑结阵,勉强抵挡住冉青禾挥来的灵刃,面色苍白解释道:“这是我……同师妹的私怨……” 那名玄水宗男修,见状不忍,再次冲着冉青禾劝道:“宗门之间禁止修士私斗,道友,你还是先停手吧。” 冉青禾嗤笑地掀了掀眼皮,果然,她这个曾经的师兄,无论什么情况下,永远有能让他人自愿卖命的本事。 她意兴阑珊地收回长鞭,有些人,也并不值得她浪费时间。 她抛弃了自己那副带着似有若无笑意的假面,兴味索然道:“以后,少像个臭虫一样黏在别人身后,不然,下次见面,麻烦你给自己提前备副灵棺。” 息战之后,五人无声对峙着,竹舍万籁俱寂,好一会儿,内室喜床上突兀地传来虚弱的自语:“冉……青禾……” 第11章 醒来的四人一齐进入内室查看情况,独有冉青禾一人慢悠悠地落在后头,最后漫不经心地斜倚在门口。 床上,楼听澜不知是否是自愈能力过强的缘故,胸口被搅翻的伤口已经被灵气止住。他泛着红意的双眼,越过面前的四人,精准无误地锁定了门口的冉青禾。 他庆幸地舒了口气,他还以为,她已经走了。 但旋即他又皱眉思考,她若是走了,他只管奉命将她再度捉拿回来便是,为何会有庆幸的心理,大概是因为一旦她逃走了,他还要再费心力去追捕,总之,他为自己心底一丝隐秘的喜悦而感到羞耻。 冉青禾回以冷冷地一瞥,只攥紧了那只刚刚被他含住的手,忍住了再给他另外半张脸也补上一巴掌的冲动。 但这一扫眼,却让她注意到了,楼听澜额心的红痣不知为何……消失了? 而一旁立着的奚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面含愠色却又关心道:“楼道友这伤口,有无大碍,不若我替道友续些灵力,我虽灵力低微,但也可尽绵薄之力。” 楼听澜道:“不必。”既然对方灵力低微,他又怎能借他的灵力? 奚齐道:“楼道友不必客气,我看你灵力尽失,甚至连额间的劫印似乎也是因此消失了,不若让我替你续些灵力?”他这一番话,表面上是相助,实际上却是试探。 楼听澜神色一骇,将床侧梳妆台的铜镜端来,镜中之人,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而额间原本那一抹艳色也明明白白地消失了。他飞速强行运转灵力,感受灵台内劫印的存在。 可灵力濒临竭尽的身体,却因为这一动作再次吐出了一滩血。 他抹掉嘴角溢出的血迹,还好,劫印还在,大概是像奚齐所说,灵力耗尽,所以未能显现出来罢了。 但蓦地,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色发灰,变得极度难看。 灵雨不解:“什么劫印,那又是什么?” 奚齐见楼听澜这反应,也放下心来,开始耐心解释道:“是道心劫印。界内修无情道者,会在灵台自行种下这劫印,用以摒除外物杂念。而楼道友灵力枯竭,所以这额间的道心劫印没有灵气支撑,也就暂时消失了。” “修士在此刻极易心生杂念,严重者甚至会道心破碎,走火入魔。” “但楼道友道心坚定,应该无事,只要稍后再将灵力调息回来,劫印也可恢复正常。” “界内修无情道者甚少,所以你不知也属实正常。” 玄水宗男修与女修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燃烧着八卦之意,实在不怪他们多想。因为这道心劫印他们掌门也有,所以他们在入宗之前还特意多方查阅了一番。 道心劫印消失,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心有意动,繁杂欲念会将道心劫印短暂地覆盖掉,直到灵台清明,方能再次显现。 当然,若是道侣之间行双修之事,阴阳相合之下,灵台的道心劫印则会彻底消失。 而如今,榻上被褥凌乱,狼藉不堪,这位楼道友的劫印也巧合地“暂时”消失了,实在是教人不能不多想。 冉青禾冷眼旁观,她还以为是什么?自己心思不纯,只能靠这劫印来压制杂念,难怪修为小胜她,若是没有这劫印,他的修为说不定早已滞涩停滞,哪能与她相比? 冉青禾越想心情越好,连带着语气也愉悦了几分:“既然醒了,那便快点起来去戒律堂交差。”她也好早一日脱离那死气沉沉的戒律堂和无聊至极的通天塔大狱。 楼听澜避开她的视线:“……嗯。” 他动作缓慢地掀开被褥,边缘的一堆桂圆壳和果核零零碎碎地掉落在地,引得众人一阵诧异。 见楼听澜也愕然不知,她恶意戏弄道:“楼道友躲懒装病,原来是为吃这凡人界的零嘴吗?我怎么记得,楼道友之前说,金丹修士,已然辟谷?” “既然你爱吃,又何必躲起来偷偷摸摸地吃?” 楼听澜想要反驳,但血腥弥漫的口腔中,竟真被他感受到了一丝桂圆果肉的香气和舌根的几分甜意。他拼命回想,却是没有丝毫印象。 因此,也只能绷着脸,但这种反应,落在众人眼中,竟像是在无声地认下了。 * 几人沿着竹舍小径返回,依旧是冉青禾遥遥走在前方,灵雨时不时地上前搭话,但她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对于青霄的人事物,她只想敬而远之。 第14章 只是,她一向敏锐,她的身后,似乎有两道视线,若有似无地缠绕着她,一道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奚齐。而另一道,她骤然转身,视线末处的楼听澜拖着一副病体,正垂头慢慢走着。 难道是她的错觉?她转过头去,而方才盯着地面的视线却又抬了起来。 楼听澜再次将眸光聚焦到她的背影,她究竟做了什么,为何他的道心劫印会短暂消失。 他将静心抽出半截,借由剑身反光再次照向额头,红痣已然消失,额心空荡荡的,心底也是…… 他明白,所谓的灵力耗竭只是借口罢了,他的心口既然在缓慢愈合,说明体内灵力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而除此之外,另一种可能,便是情动。只单单地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呼吸都快了几分。 “冉道友!”元遥带着一名老者站在前方不远处,一看见他们,眼睛忽地亮了起来。 他脚下的竹子不知是被谁砍得乱七八糟,倒在地上,只剩下中央的一棵湘妃竹还挺立着。 见她身后的楼听澜强撑着走来,元遥不禁赧然,他也没想到,自己又迷路了…… 他带着这医修在这深谷之中绕了半天,只记得这唯一一株赭色湘妃竹,围绕着它打转了半天。 他急急询问道:“楼道友,你如今身体状况如何,我请来了门内医修,不如我们先暂且在此地调息一番。” 楼听澜哑声道:“尚可。” 那名医修道:“但楼小公子面色却实在不像是尚可的样子,还是让老夫原地助你调息一番吧。” 两名玄水宗弟子暂且告辞回宗。天海谷怨灵事情已解决,奚齐和灵雨也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走前,奚齐深深地看了冉青禾一眼,而灵雨,则趁冉青禾不备,强行将自己的灵叶塞入她的怀中。 空谷竹地,只剩下冉青禾、楼听澜、元遥和那名医修四人。 冉青禾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元遥则是颇为新奇地凑上前,看这名医修拈丝搭脉。这老者并非是他们玄水宗宗门修士,而是自极寒北地白虚宗而来,白虚宗以医术闻名,宗门掌门也颇为仁善,为援助各宗,他会定期派遣宗门医修,前往各宗救治宗门弟子。 那老者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摇摇头,一会儿又开始嘶气,元遥在一旁盯着,心里是七上八下。 他默默祈祷,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不然戒律堂的首席弟子,在他玄水宗的境内被伤成了这样,只怕会影响两派关系和谐。 老者收回探脉用的灵丝,抚了抚胡须道:“楼小公子心脉受损严重,再加上伤口处有怨灵的怨气残留,所以灵力耗竭,无法自愈。” 元遥的一颗心提了起来,“但好在有人及时相助,为楼小公子续灵,并且将残留的怨气引了去,所以,现如今,楼小公子的心脉正在缓慢恢复当中,辅以丹药,相信不日便可以痊愈。” 元遥大喜过望。楼听澜道谢后,讶异道:“有人为我续灵?” 续灵是极为耗损自身灵力的一种做法,若是双方的灵气不相合,续灵者需要耗费足足十成灵力才能勉强给对方续上一成。 更别提,这人除了续灵还为他引了怨气。 元遥看向一旁立着的冉青禾,喜不自胜道:“多谢冉道友出手相助。”冉道友虽然总是爱开一些玩笑,但关键时候却还是肯出手相助,这下,他也不用担心会被戒律堂问责了。 冉青禾冷声道:“与我何干。”她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吗?以德报怨?她淡淡扫了楼听澜一眼。 可那名医修老者却奇怪道:“不对呀。我看楼小公子身上的残留的灵力,的确是和这位冉道友属于同源,老夫修行多年,虽说也没有到达多高的境界,但做到分辨不同修士身上的灵力还是可以的。” 那医修说的笃定,冉青禾脸一黑,思绪却闪回到了那张竹舍的喜床上。 她本是天生灵体,说白了,连头发丝儿上都缠着灵气。难怪当时楼听澜咬住她的手指不放,原来是在吸她的灵气。 这人真是……好不要脸。 她又探查了一番丹田,果然其内混入了一丝残留怨气。所以,这人不但吸她灵气,还将怨气传给了她。她将丹田内的怨气抽出捏散,脸色煞是难看。 而她的这番面色变化,落在楼听澜眼中,便是已经承认了的意思。他掩下眸色深处的暗流涌动,细细循着蛛丝马迹寻根究底,回想着先前两人之间的种种。 难怪,在竹舍中,他同她被绑在一起时,她同他开玩笑说着什么愿意以身相许的话,却未曾想那竟是玩笑下掩藏着真心。 难怪,即便他遵守堂规,选择旁观任她受伤,她竟还是为他续灵,为他引走怨气。 难怪,他起身时落下一地桂圆壳,他记得,竹舍之中,唯有她爱吃桂圆,所以,竟是她在他受伤之时陪护在侧。 他心中自是一番惊涛骇浪,他实在不知,她又是何时对他起了意,竟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第12章 但,不论如何,他都绝不能接受她的心意。 他所修的是无情剑道,他所修的是无情剑道,他所修的是无情剑道。他反复在心底默念了三遍,才对冉青禾说出口。 冉青禾脸色本就不好,他又莫名其妙地同她来了这一句,搞得她更莫名其妙了。 她负气离去。 但在此时的楼听澜眼中看来,倒像是被他拒绝后一时伤心,才不忍离开。 他又不自觉地抽剑看向眉间,像是和谁赌气般的怨怪,为何道心劫印还未显现。他胸口发闷,不知是因为伤了心口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 回程的仙舟上,和来时的气氛完全不同,没了元遥在一旁调节氛围,舟内安静极了,只剩下仙舟拨开云层时的猎猎风声。 冉青禾闭眼倚着软垫调息,对舟内的“其他人”则是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 而楼听澜却无法像初来天海谷一般安然,他无法静心,自然,每隔半个时辰,手中的静心便也出鞘一次。 冉青禾被这出剑声音搞得烦闷,没有修士能做到听见有人出剑还无动于衷,所以,几乎是楼听澜出鞘一次,她便条件反射地睁眼一次。 楼听澜借着佩剑的反光,微微侧头看着,又好像是对什么不满一般,冷脸蹙眉。 最终,楼听澜又一次拔剑出鞘时,她终于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出言讽刺道:“没想到楼道友这般介意自己的容貌,放心,就算是伤病在身,楼道友也是界内一等一的好颜色。” 楼听澜倒不是为了看自己的容貌如何,只是在看额间的道心劫印是否恢复。这道心劫印是他自有记忆起便有的,虽然不知是谁为他种下,但却刚好契合他所修之道,有了道心劫印,的确能够助他摒弃杂念,专注大道,所以,他也便放任了它的存在。 只是,这一遭任务回来,道心劫印却不明不白忽地消失,若是再被叔父看见,免不了又是一通关切。 他没听出来冉青禾话中的讽意,只听到她赞他颜色好,在他看来,皮囊对修士而言,并不重要。但他还是想到,堂中曾对他表明心意的女弟子,也是先夸他颜色好,接着又羞涩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楼听澜心头一跳,莫非他先前的拒绝,冉青禾并未听懂,又要借两人单独相处之机表明心迹。 于是,他斟酌着字句,以尽可能疏离的态度回道:“谢谢。” 但这话好像有些生硬,对一个才为他续灵的人说显然不合适,他纠结几息,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 冉青禾瞬间噎住,什么叫她也是,她也有病吗? 讽刺得如此不露痕迹,这人果真是个面白黑心的黑芝麻汤圆。 冉青禾再次握紧腰间长鞭,犹豫片刻,又放下了。算了,不管如何,交了这次任务,他和她从此就再无半分交集,管他呢。 这样一想真是畅快,她都快忘了以前无拘无束,潇洒自在地修道是什么滋味了。 逃离戒律堂日子近在眼前,想到这,她眼角眉梢不禁染上几分愉悦,又再一次提醒道:“之前你们戒律堂应承过,我将此次任务做完,便可以将先前的事一笔勾销。” 楼听澜嗯了一声。 什么意思?这么冷漠,不会是想不认账吧。她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他,又重复道,“我现在不隶属于五宗的任何一宗,以后若是有什么,自然也轮不到你们戒律堂来多管闲事。” “楼仙君,我们凡人界有句俗话,叫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我们便两不干涉。” 在天海谷时,她曾想过无数种阴险法子来报复楼听澜,但最后她也搅了他的心口,致他重伤,所以,他们之间,已经两不相欠。 楼听澜心口的伤忽地隐隐作痛,两不干涉吗?这样最好不过,他想。 冉青禾将该说的都说尽了,便闭眼不再言语。 楼听澜再次将静心出鞘,准备最后再照一次额心,却发现,剑光白影上,额间红痣,此刻正如溅上鲜血一般,艳丽欲滴。 第15章 * 戒律堂。 “回禀堂主,听澜此次监督犯人冉青禾,顺利完成玄水宗下帖。冉青禾堪破怨结,已将天海谷地怨灵顺利诛杀。”楼听澜立在堂下,声线不疾不徐地陈述着谷内所发事情。 冉青禾一反常态地静立一旁,面无表情。 楼弈句句逼问,语气里却是掩藏不住的关切:“听澜,你照实说来,为何此番任务,你又深受重伤?以你的境界,那怨灵连近你身都困难,又如何能将你伤成这样?” 他目光再次落到堂下的冉青禾身上:“是否是这冉青禾暗中伤你?” 这次,戒律堂一同派出去用于监督弟子执行任务的飞燕,不知是因着什么缘故,没有飞回堂内,他无法从飞燕眼中探得任务全过程。所以,对于这次任务情况,楼弈一概不知。 但楼听澜不会说谎,即使没有飞燕也无甚大碍,楼弈对这一点也非常肯定。 楼听澜回道:“听澜在谷中不慎被怨灵附身,最后是冉青禾诛杀怨灵,并为我续灵疗伤。” 楼弈诧异到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接连追问道: “是她……将附身你的怨灵诛杀?” “是她……为你疗伤?” 怎么可能?一个目无尊长、目无法纪、目无宗门之人,竟真的老老实实地做完任务,还耗费灵力救人? 楼听澜依旧肯定地回答道:“是。” 楼弈心道,听澜一向正直,既然是他肯定之事,那便没错。他戒律堂的确功不可没,竟将一个不法之徒改造成了如今这般,于是,他吩咐道: “楼琼,这次任务记十点。” 楼琼应声。 冉青禾依旧沉默,也没有过问这记点是什么意思。 楼弈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听澜,此次你的伤势不容小觑,你先回洞府调息,好好养伤,接下来的监督之事,我会交给亓风,正巧今天他也差不多该回堂禀报任务了。” 楼听澜站在原地没动,不解询问道:“接下来的监督之事是指?” 楼弈道:“自然是监督犯人冉青禾执行宗门任务,弥补她之前犯下的罪孽。” 楼听澜争辩道:“可堂主之前说,让冉青禾执行此次天海谷任务来将功补过,若再追加任务,是否出尔反尔?” 即使面对楼听澜质疑,楼弈也没动怒,他了解听澜,知道他性子刚直,耐心解释道:“我的确说过要让冉青禾将功补过,但这次任务,功不抵过。” “她损毁青霄一支灵脉,换算成罪孽点足有一千点,而此番任务功成,功德点不过十点,如何能抵消。” “听澜你第一次监督犯人执行任务,所以,不了解堂内功过抵消规则。修士所犯罪行,会以罪孽点来衡量,所执行的任务作为功德点,两方相抵,才能抵消所犯罪行。” 这一番话,既是向他解释,也是在暗暗警告冉青禾。 楼弈做好了冉青禾会大闹执法堂,甚至指着他的鼻子开骂的打算,但冉青禾今日却一直是一反常态的沉默,甚至对他这番解释也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像是一个假人。 等一下,假人?! 楼弈心口猛地一跳,这才察觉出其中不对,出手施出一道灼火术,直冲冉青禾面门而来。 楼听澜下意识地握住静心,出鞘格挡,不料,“冉青禾”被灵火的火舌燎及,整个身子在原地顿时化成一张黄纸符,接着被灵火烧了干净,纸灰飞散,只剩下几缕黑烟,悠悠飘散,像极了一种无声的讽刺。 楼弈大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戒律堂中,竟敢用傀儡符来糊弄他,他一门心思关注着重伤之下的楼听澜,却被冉青禾钻了空子,她早就料到他的注意力不会落到她身上,所以,才敢用如此小儿科的法术来戏弄他。 他记得这冉青禾明明出身青霄,青霄修剑,她不修剑转而习鞭法便也就罢了,又给他搞出了这么些幺蛾子,她究竟是从哪学到佛手宗的符术。 眼见“冉青禾”化为黄符,在他眼前“灰飞烟灭”,他突兀地想到,出仙舟时,冉青禾曾一时未扶稳,往他身上扑了一下。当时,他误以为她同戒律堂女弟子一般,借故亲近他,正想躲过,可她却故意拉着他的衣袖,摸上了他的胸口,手重到将已经止住的伤口再次按到渗血。 他抿着唇,从怀中摸索一番,毫不意外地掏出了一枚黄符,看黄纸上的符画样式,应当是一枚传声符。他想不通,她既然逃了,又为何要留下一张传声符与他通讯,他素来不通情爱之事,只是偶尔听到堂内弟子闲谈,他们会说,喜欢一个人,便是要时时刻刻都想要见到他,若是见不到,听听他的声音也是好的。 她也是……存了这种心思吗? 传声符上的朱砂符画正微弱地闪烁着,楼听澜心思一动,显然,这枚传声符已经被驱动了。 楼弈也注意到了楼听澜的举动,见他摸出一张传声符,当即猜到这便又是冉青禾使的小把戏,传声符对面的冉青禾说不定正在监听他们的对话,他立刻起身,对着符道: “冉青禾!你可知,你这次若是逃了,那之前天海谷积的功德点也将一并抵消掉。” 符内,冉青禾的声音果然传来,她懒懒道:“楼老头儿,你以为你这威胁对我还有用吗?我早就猜到,你们戒律堂一帮子言而无信之辈,岂会因为一个怨灵便放过我,老头儿,你可以试一试,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我,嘻嘻,我等着你呀。” 她挑衅的话语回荡在正堂中央,将楼弈气得血气上涌,直冲脑门。 “黄口小儿!我就算把这修真界掘地三尺,也要给她挖出来!” 楼听澜心底,却冒出了一丝不明不白的涩意,一丝在此情此景下,身为戒律堂弟子所不该有的。 他道:“叔父,她行事虽然张狂,但也在情理之中,叔父先前说,要她执行此次任务将功抵过,丝毫未提戒律堂功过相抵规则,连听澜也误以为是这次任务之后便还她自由。” 楼听澜鲜少喊他叔父,大多时候,都是恭敬尊他为堂主,但眼下,却为了这冉青禾求情,攀扯上了两人间的叔侄关系。他瞥了一眼楼听澜的眉心,肃然问道:“听澜,此次任务,你的道心劫印可有出现异常?” 虽然从外表上来看,楼弈没有察觉什么异常,但身为堂主多年的本能反应还是叫他抓住了蛛丝马迹。 楼听澜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没有异常。”即便它短暂消失过又怎样,说不定真的是他灵力耗竭的缘故,至少现在,它却依旧稳固地封在他的灵台上。 楼弈松了一口气,他一瞬间以为楼听澜当真对这冉青禾起了心思,罢了罢了,也是被这冉青禾气昏头了,竟会有这样荒谬的猜测。他心道,大概是因为任务中冉青禾曾经施以援手,听澜又是心善之人,才投桃报李。 楼弈回道:“听澜,你心思纯善,但很多事情,远没有这般简单,冉青禾损毁青霄灵脉,我若是因为一次宗门任务,便放过她,那我又该如何向青霄的千掌门交代,戒律堂又该如何与青霄交代。” “此事若是轻拿轻放,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将那青霄的灵脉炸上一炸,戒律堂存在又有何意义?” 见楼听澜还欲开口替她辩解,楼弈直接抬手止住了话头,看来,不能再让听澜与她牵扯上什么关系。 他道:“追捕冉青禾一事,我会交给旁人,你先回去疗伤,其余的不必再说。” 楼听澜垂眸应下,离开时,却刚好碰上了自门口进来的杏衣少年。 来人正是戒律堂弟子亓风,约莫是因为任务特殊,他并未身穿戒律堂白金色的弟子服,而是一身深杏色劲装,衣衫料子虽是极普通的棉麻,却因他挺拔清瘦的身子,穿出了一派落拓风流。墨发用发带挽成高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的一双眼更是多情,气质锋芒毕露。 两人交错微一颔首,亓风优哉游哉地打了个招呼道:“楼师兄在凡人界做国师做得好好地,怎么突然上界了?” 楼听澜顿下脚步,“国师?” 亓风笑道:“楼师兄之前不是在凡人界执行任务吗?”他调查中途匆匆见了他一面,却并未上前。 楼听澜蹙眉认真回道:“我刚从玄水宗天海谷回来,也从未去过凡人界。” 亓风却是惊异道:“怎么会,那凡人界中大明国的国师,与你的相貌一般无二。” 第13章 三人面色俱是一凝。 楼弈道:“亓风,你可与那人有过接触?” 亓风把玩着剑穗道:“未曾,那国师深居简出,弟子也只是在执行任务时偶然远远瞧过一眼,见是听澜师兄,以为也是同弟子一样,下界执行任务,便没有上前接触。” 楼听澜身为戒律堂首席,虽然极少出任务,但有一些堂中弟子挑挑拣拣剩下的,没人愿意执行的任务,便落到了他身上,这些任务,要么极度繁琐,要么危险重重。 第16章 当时亓风的确有一瞬的疑虑,因为凡人界中基本上不会有这类任务的存在,凡人界中的任务大都是哪里哪里偶尔流窜一两只作乱精怪,戒律堂派刚入门的弟子便能处理了,他想不出有什么任务竟需要首席弟子亲自动手。 不过两人一向也没有什么交集,所以他也没有上前多问。 他此番下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之前青霄曾下帖称,青霄至宝前尘镜被盗,而根据宝物上残留灵气痕迹推算,前尘镜极有可能是被人带入凡界。 他之前因国师是楼听澜,便将国师的嫌疑排除了,如今,既然这国师是假冒的,那前尘镜极有可能是在他手中。 亓风将心中怀疑如实禀告。 楼弈思索一番道:“亓风,你修为不低,若那凡人界国师只是使用的障眼法,你应当能够一眼看穿,但既然连你也无法辨识,要么这国师修为远胜于你,要么那人使的是……” 楼听澜接道:“换颜禁术。” 换颜禁术,顾名思义,是一种更换自己面容的一种法术,它原本是一种幻术,一般是修真者伪装自己身份的,原本是戒律堂首任堂主楼云崖所创,以供堂内弟子执行任务之便。 但后来却被心怀鬼胎之人利用,假冒他人身份来行歹事,因此,这种法术在之后便被戒律堂列为了禁术,禁止堂中弟子使用。 亓风道:“既然国师当真使用换颜禁术,那不论他是否偷盗前尘镜,都应将其捉拿。” 楼弈沉吟一番道:“那此事便继续交由你去办,你再下界查看一番情况,若是情况属实,立刻将人扣下。” “另外,你出身佛手,擅长符术,你看这传声符上是否有气息残留,或者是否能定位到另一半传声符的所在地?” 楼弈将冉青禾监听所用的传声符递给亓风,让他探查一番。 亓风接过,再次试图用灵气控制这传声符,奇怪的是,“这传声符是一对的,但现在,传声符的另一半却无法被驱动。” 即使传声符被撕毁,也是有灵力残留,而现在,“只有一种情况,对方所在之地没有灵气存在。” 亓风肯定道:“……凡人界。” 天地之间,修真界和凡人界互相独立而存在。灵气清明,向上浮起,所以修真界在上,浊气污浊,向下沉去,所以凡人界在下,凡人界中的天空,正是修真界的山底。 凡人界中灵气稀薄,无法供修士施展法术,若是金丹以上,丹田可储存灵力的倒还好,但凡是金丹以下修士进入凡人界,无法驱动灵力,便会与凡人无甚区别。 没想到,冉青禾为躲避追捕,竟然不惜下界。 亓风不了解内情,只随意应承说道:“堂主,是否需要我一并下界寻找这符的主人?” 虽然符咒无法驱动,但传声符上留有画符之人的气息,他下界循着灵力气息寻找,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楼弈冷哼一声道:“不是寻找,是抓捕。”他将此前冉青禾所犯罪行一一列举,特别是她炸毁灵脉,又从塔狱逃逸三次,甚至还用傀儡符来施法逃脱。 亓风听完,却是忍不住嘴角溢出的笑意,束起的发尾随着笑声摇晃:“哈哈哈,想不到界中竟有如此女子……堂主大可放心,我会将她带回来的。” 而一直静立一旁的楼听澜道:“堂主,弟子也自请下界。” 亓风双手抱胸,眼眸一闪,这位楼师兄鲜少主动揽下任务,怎么这回却忽地为这冉青禾破例,他对她,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楼弈摆手拒绝道:“你重伤未愈,怎能再去执行任务,先养好伤,其余的之后再讲。” 楼听澜正欲再争辩一番,毕竟,冉青禾是在他的监督之下潜逃的,他职责所在,理应追查到底。 忽地,门外弟子通传,有青霄门内弟子求见。 怎么这么巧,前脚冉青禾潜逃,后脚青霄就派人前来,三人对视一眼,看来,此番怕是来者不善。 楼弈端坐正堂中央,楼听澜与亓风坐于右位,青霄弟子自堂门而入。 “楼长老,掌门此次派我前来,是为接小公子回青霄。”这名青霄弟子口中的小公子,正是楼听澜。 青霄的掌门千钟有一独女,名唤千雪,但在百年前,生下楼听澜后不久,便身死道消了。所以,千钟一直对自幼丧母的楼听澜照拂有加,虽然没有收归门下,却亲自授他剑法,也算是半个徒弟了,因此,青霄弟子皆习惯性地唤楼听澜为小公子。 楼弈明知故问地冷声道:“这是为何?听澜如今是我戒律堂弟子,若是回青霄,多有不妥。” 那名弟子仍旧不卑不亢:“掌门听闻,小公子曾在魇林灵力尽失,又在天海谷身受重伤,忧心之下,特派弟子前来,接小公子回青霄暂时调养。” 楼弈面色不虞,千钟的手,竟伸得这样远。听澜前脚受伤,他后脚就已经派人赶了过来,要将楼听澜带走,怎么,这是在怪他看顾不周了。 楼听澜起身对那名青霄弟子施礼回道:“烦请道友回去转告千掌门,听澜此次尚有任务在身,所以不便前往。” “堂主方才与我、亓师弟正在商议任务之事,事态紧急,我们二人必须马上动身。” 楼弈眉头一蹙,察觉不对,但碍于外人在场,也只能先应下:“正是,听澜有要务在身,暂时不便前往。” 青霄弟子无法,只得又道:“掌门派我此次前来,还有一要事。” “青霄奚长老前弟子——冉青禾,听闻前段时间她曾三次逃离通天塔狱,后又被戒律堂派去执行宗门任务将功补过,如今任务完成,千掌门的意思是,希望弟子可以将这冉青禾带回,囚于青霄水牢之中,小施惩戒。” 楼弈面色一黑,道:“哦,所以千掌门的意思是我戒律堂连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都看不住,需要你们青霄来代为看管是吗?” 戒律堂独立于五宗之外执法,本就是防止各宗干涉,避免宗内滥用私权惩处弟子。若是任由各宗都将犯禁修士带回自行处置,那这戒律堂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不过,听这青霄弟子的意思,千钟还不知冉青禾再次潜逃之事。 青霄弟子恭敬回道:“千掌门并非是要问罪戒律堂,只是听闻楼堂主似乎是让冉青禾将功补过之后,便将她放走。掌门认为此举怕是有失公允,冉青禾毁掉青霄一支灵脉,如果此事轻易揭过,恐怕会被凡人谷修士效仿。” 凡人谷,是青霄群山脚下的谷地,虽然名叫凡人谷,但实际上是凡人界悟道修士聚集修炼之地。谷地比起青霄峰顶,灵力差了何止千倍万倍。 但前段时间冉青禾炸毁一处灵脉后,灵气溢散,碰巧落入这凡人谷中。凡人谷修士如若得知冉青禾炸毁灵脉反而无事,恐怕会群起效仿,届时,又是一番动荡。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千钟知道,楼弈自然也十分清楚。 他明白,千钟派子弟传话,不过是在提醒他,万万不可轻纵了冉青禾。 楼弈回道:“千掌门的意思我已知晓,只是如今这冉青禾正被关在通天塔塔狱之中,放归青霄处理实在有失公允。” “至于听澜,也暂时有要务在身,待任务结束,我与听澜会亲自上门问候千掌门……”总之,他三言两语先将青霄这边是搪塞了过去。 待青霄弟子走后,他随即对楼听澜道:“原本我并不希望你下界,凡人界灵气稀薄,对你的伤势恢复大大不利,但若是你不愿回青霄,下界躲一躲也未尝不可。” 他转而对亓风叮嘱道:“此次下界,你们二人互相照应,除捉拿冉青禾以外,也一并将那前尘镜一事查明,再回来禀报于我。” 两人领命。 * 凡人界内,帝京城中,天子脚下,有一道贯穿南北城门的长安大街。这长安大街宽达百步,两侧商肆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酒保招徕客人的唱诺声、以及说书人的醒目拍案声一齐交织。 此时,一名白衣少年和一黑衣少年正坐在酒楼一角,白衣自然是楼听澜,而这黑衣正是亓风。两人一起施了个障眼法,既遮掩了原本的面容,又暂时隐藏了身形。 亓风道:“根据这传声符上的灵力痕迹来看,她曾经到过这里。” 楼听澜放出神识,再次里里外外查探了一番,摇了摇头道:“并未发现灵力波动。” 亓风道:“那便是冉青禾察觉到了什么,我驱动传声符进行探查时,或许被她发现了,她因此故意抹去了灵力痕迹也说不准。”他对这冉青禾真是颇感兴趣,若是真如他所说这样,那冉青禾的符术或许并不比他逊色。 一路上,他问及这冉青禾时,楼听澜的形容却是诸如什么心思缜密、心纯良善……要照楼听澜这么说来,那这冉青禾着实不像一个能炸毁灵脉、逃狱三次的人,反而是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了。 他对这……小白花真是感兴趣极了。 第17章 边上,几名食客的八卦声传来,虽然声音被压得极低,但他们二人仍旧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陛下前几日新得了一位美人,刚进宫就封了荣妃,而且对那美人几乎是有求必应。” “嘘,可不敢瞎说,这里可是帝京,要是一句话说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 “陛下即位不过一年,怎么就突然沉溺美色了,那我们今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嗐,说来也是巧合,我听我那大舅家的妯娌的姑娘讲的,她在宫里当差,听到了一些风声,那人左右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谨慎说道,“那美人刚进宫第一天,便将国师给打了。” “啊,然后呢?” “要不说是红颜祸水呢,她说看见国师长得像她的仇人,所以才一时失手,关键是什么,陛下竟然也没怪罪!” 亓风玩味笑道:“国师顶着师兄的脸,竟也会与人结下仇怨,还真是稀奇。” 楼听澜却是答非所问道:“……找到了。” 亓风道:“找到谁?” 楼听澜施施然起身道:“冉青禾。” 第14章 亓风一时愕然,这就找到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师兄的意思是,方才那路人口中的美人,就是冉青禾。” “师兄为何如此笃定?” 楼听澜想说,冉青禾对他有意,所以应当是看出了那国师是假冒的,才出手相助,打了那国师。 但面对亓风,他却难以启齿,因此只含糊说道:“现在还不确定,不如我们直接入宫探查一番。” 亓风沉思道:“师兄你之前未曾来过凡人界,所以大概不知,皇城有重重禁军把守,而隐匿术这种高阶术法,极为消耗灵力。” 凡人界灵气稀薄,只能支撑修士使用类似普通的清洁术这种低阶术法,下界没有灵力来源,丹田内的灵力耗尽的话,便无法再使用高阶术法。 楼听澜点头,他们此次下界还有前尘镜一事需要探查,前期若是将丹田灵力耗尽,后续任务怕是困难重重。 * “娘娘,是否要奴婢再去小厨房让人做些枣泥酥来。” 冉青禾咬下最后一口酥饼,拍了拍指尖沾上的酥渣,拒绝道:“不必。”她只是不想浪费罢了。 “那娘娘今日是否还是会去养心殿陪同陛下批折子?” “也不必。” 冉青禾又拒绝道,因为这养心殿中也并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她这次来到凡人界,其一是为躲避戒律堂的追捕。她早就料到戒律堂的老古板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所以在仙舟中时,就借闭目养息之机,悄悄绘制了一个傀儡符代替自己,又放入了一道传声符,在楼听澜的胸口,用以监听动向,结果那老古板果然开始说起什么罪孽点功德点了。她见势不对,立马逃到了凡人界。 凡人界中,修士的行动将会束手束脚,她就不信,这样楼听澜还能找的到她。 其二,便是她一直在寻找的前尘镜有了下落。前尘镜曾是青霄至宝,修士可以通过前尘镜回溯过去,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复现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从而寻找过去的真相。 她在青霄时,原本打算离开时将这前尘镜一并偷走,为此,她还特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伪造了一方假的前尘镜。 却不想,等她再想要偷天换日的时候,前尘镜却被人先一步拿了去,她无奈之下,只能随意炸了支灵脉便走。 但马有失蹄,她前脚炸了灵脉,后脚就撞上了戒律堂七长老之一的楼镇,进了通天塔狱。 好在,她第一次找到前尘镜时,便在上面下了个不易察觉的定位咒,而如今这咒术显示,前尘镜正在这凡人界的皇城之中。 本来以为,进入皇城还需要费一番功夫。 却不想,她刚下界那日,便在悦仙酒楼遇到了皇帝,被他带回了宫中。 冉青禾悟道时,还是前朝。算起来,只过了五年时间,凡人界就已经改朝换代,当朝皇帝沈自怀,号景明,年仅二十,便已经登基称帝。 虽说他登基只有短短一年时间,但酒楼文人墨客无不评价他是一个难得的仁君,轻徭役,改赋税,肃官场,平叛乱。 冉青禾摇摇头心下暗道,并非如此。 因为,景明帝沈自怀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被她这副皮相迷惑。 下界时,她想念着凡人界美酒的滋味,不自觉地便来这酒楼点上了一壶美人醉,自斟自饮。 谁料,帝京城中,天子脚下,竟也有纨绔子弟上前调笑,她一向是送上门来的人头,便没有不要的道理。 她撩起长鞭卷了那人向门口甩去,却正好砸向刚踏进门口的一个贵公子。 他身边的侍卫抽刀将那纨绔砍下,他却踩过那纨绔的手指,摇着纸扇来到她的桌前。 他浅笑问道:“可否请教姑娘姓名?” 她啜下一口美人醉,“冉青禾。” 他的笑容黯了一分,片刻又恢复如常,随后既突兀又彬彬有礼地问她,愿不愿意随他入宫。 此人正是即位不过一年的景明帝沈自怀。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冉青禾正思考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混进皇城找到前尘镜,就有人自己送上了门来,她也不顾此人有什么意图,弯唇一笑应下了。 甚至,沈自怀第二天不顾群臣反对,迫不及待地将她封妃。她嗤笑,说是什么仁君,不过是个会被美色迷惑的普通人罢了。 养心殿内,她已经借由磨墨的机会,放出灵识全数探查了一遍,却完全没有前尘镜的踪迹。 正当她要弃了这什么荣妃的身份出宫搜寻时,却忽地在回来的宫道上撞见了国师。 远远一瞥她便觉得熟悉,近处一看,削薄轻抿的唇,眉心一点红痣,清冷漠然的模样,和楼听澜的脸可以说是不差分毫。 她当下便反应过来,莫非是戒律堂在她的身上偷偷摸摸地施加了什么束缚咒,所以“楼听澜”才这么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她跳下步辇先发制人,谁知“楼听澜”竟像完全不认识她一般,生生受了她一道鞭力。她身旁的宫人被吓得惊慌失措,一个劲儿地跪下谢罪,从他们口中,她才得知,此人并非是楼听澜,而是如今这大明国的国师。 前尘镜没有灵力无法驱动,而再巧合不过的是,她竟然在国师身上察觉到了灵力波动。这就说明,这国师并不是一个装模作样、只会画些黄符的骗子,而的的确确是界中修士。 所以,她再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国师,前尘镜有没有可能,就在他的手上。 她沉思良久,接过侍女鸣鸾呈上的巾帕,一边净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陛下每日酉时都会与国师在养心殿议事。” 鸣鸾回道:“现在刚过申时,离国师与陛下议事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娘娘若是想去,奴婢现在便为娘娘梳洗上妆。” 冉青禾假作含着眼泪打了个哈欠:“不必,你下去吧。我要睡觉了,我觉浅,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鸣鸾端着铜盆巾帕退下。 而方才说要睡下的冉青禾却一改脸上倦意,换下身上的繁复宫装,施了个障眼法变幻了面容,便从雕花木窗纵身跳下,避着宫人离开。 国师府在城东的烟乌巷中,她此番出宫,若是时机算的刚好,她应该可以在国师离府前往养心殿时到达,如此,她便有充足的时间找前尘镜。 她不信,一个身有灵力的修士,会和这前尘镜没有半分关系。 施展高阶隐匿术需要耗费极大的灵力,赶到国师府时,她丹田灵力已经消耗大半。大多修士不愿下界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凡人界灵力受限,若非任务限制,上界修士断断不会来这凡人界中自讨苦吃。 国师府比起其他官员府邸实在是要小的多,园中只有一处亭榭假山,而其余的景致,只剩下院中种着的大片单调的天蓝色飞燕草。 此时已至深秋,这飞燕草竟还如同初春时节一般盛放。 冉青禾翻身越过府院白墙,走进竟发现,每株飞燕草的花瓣皆被灵力托着,维持着一副繁茂景象。耗费如此充裕的灵力来侍养一堆无甚大用的野花,国师倒真是闲情逸致。 她施术正欲将这花瓣上的灵力收入囊中,将她灵气空余的丹田填满,只一瞬时间,却又弃了念头,罢了,这花也漂亮,她收了灵力不但会毁了这花,也会坐实了院中有人闯入的事实。 此刻,国师府另一侧的院墙上,亓风与楼听澜也刚好一齐翻入。 亓风道:“我先前在下界探查时,国师每到酉时便要入宫,我误以为是师兄,便一时忽略了这古怪的举动,现在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楼听澜也道:“若是直接与国师对上,必定会打草惊蛇,我们如今不知国师修为深浅,不如从他身边下手。” “总之,先在这国师府上探查一番,说不定也能寻到前尘镜的踪迹。” 第18章 两人翻身进来,映目便是大片的飞燕草。 实在不怪两人多想,飞燕草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花,但凡人界中生长的,只是普通的淡蓝色小花。而国师府上的,淡蓝的花瓣几近于透明,和戒律堂与青霄宗的交界山谷处,生长的飞燕草简直一模一样。 国师难道是青霄或是戒律堂弟子? 两人对视一番,暂且按下心底疑惑,往国师所住厢房潜行。 而冉青禾这边,却又是一番探查无果,整个国师府,没有一点前尘镜的灵力波动,真是奇也怪哉,她所下的定位咒,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前尘镜就在这皇城之中。 可皇帝、国师两个最大的嫌疑排除了,剩下的人,难道要一一排查下去不成。 她左右思忖间,放出的灵识忽地察觉到了波动。 这是,有人来了! 她施了个隐匿术躲在身后的床帏内,同一时间,内室门被推开,一黑一白两名男子入内,在这黑幽幽的月光下,莫名有种黑白无常的既视感,冉青禾悄然观察着两位无常的动静。 “白无常”境界虽在她之上,但却并未释放灵识,端看他气息不稳,应当是身上有伤。而“黑无常”虽放出灵识,但境界尚在她之下,所以破不了她的隐匿术。 “白无常楼听澜”道:“内室一切正常,没有灵力痕迹,国师应当没有在这里动用禁术。” “黑无常亓风”道:“我也探查过了,并没有前尘镜的灵力痕迹。” 前尘镜?冉青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这二人竟然也是为了前尘镜而来。 亓风不死心地四处翻找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前尘镜被国师施下了什么咒术,隐藏了痕迹。” 他左右翻找间,刚一靠近床帐,却被暗处一长鞭悄无声息地勾住脖颈,不过一息功夫,便被死死勒住,施下定身咒。 窗外透过的风吹起一边帷帐,她的侧脸被月光映出白泽,另一半仍旧隐在暗处:“你们在找什么?” 楼听澜已将静心出鞘,剑指向她的额心,冷声道:“放开他,你的境界在我之下,我也不愿出手伤人。” 但冉青禾最不高兴的,便是有人说她比别人弱,她双手一用力,竟又将力度加了三分,威胁道:“放人,当然可以,告诉我,你们在找什么?” 她直觉,这两人一定知道有关前尘镜的其他消息。 而被死死勒住的亓风却仍有心思调笑道:“姑娘,你收着点力道,我这脖颈可脆弱得紧。” 楼听澜出示了一枚弟子令,回道:“我等是戒律堂弟子,奉命办事,至于内容,无可奉告。” 冉青禾眯了眯眼,这语气,她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戒律堂弟子一向嘴比什么都硬,想必从他们嘴里也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当即将鞭中圈住的人质,甩了出去,鞭梢试探着击向楼听澜的胸口,而后,从木窗一跃而出。 临走时,她余光瞥见,楼听澜捂住胸口,噗地吐出一口血。 冉青禾再次翻过院墙,果然是他。 楼听澜擦掉嘴角的血,竟然是她! 第15章 临走时,冉青禾仍没有忘记给方才的两人留下个惊喜。 月色如水洒满整个庭院,树影绰约,门口的马蹄声渐近,她捏着鞭尾银铃,默声挥出一鞭,鞭首灵力远远打出,灵气霎时间震荡开来,惊动了端坐在马车中的国师。 而那方紫蓬金顶的马车还未停稳,车中的国师便已经掀了帘子,不过几息功夫竟已至内室门口。 冉青禾早已施了个隐匿术遁走,但也没走远,只是落在了国师灵力监视范围以外。她一向喜欢看好戏,自然也不能错过这两位戒律堂弟子与国师打起来的好戏。 她坐在远处一棵巨树的枯枝上,晃着腿,神情戏谑。深秋之际,叶子已经落了个干净,内室两人迟迟没有出来,想必已经被国师抓了个现行。 她绕着一绺头发,反复打着圈儿,嘴角上扬,满是幸灾乐祸之色。 倏地,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细响,混在风中,像是干枯的树枝炸开了一道裂纹那般轻,却还是叫她发觉了,她从树干借力跃起,一道金符瞬间将她方才所坐的树枝切断。 她后悔地咬牙切齿,早知道就该远远躲开这俩瘟神,看什么好戏。 她握紧鞭首,向金符飞来的方向甩出一道灵刃,可这道灵刃却扑了个空。而她身后,却忽地有一道剑刃飞来,速度极快,她抬鞭抽挡,却被这道灵刃逼退足足十步有余。 冉青禾暗道,此人实力恐怕足足高了她一个境界,饶是她天生灵体,也无法看透此人的灵力路数,他的灵力痕迹太乱了,太快了,叫她竟找不出丝毫破绽。 她扬声道:“国师阁下为何藏首藏尾,怎么,是长得羞于见人吗?” 岂料,这句话竟像是踩中了他的痛点一般,原本还游刃有余试探的他竟开始招招紧逼,百千剑刃毫不留情地如雨洒下,她费力抵挡,原本丹田灵力便因先前的隐匿术已经失了大半,这番打斗又将她剩下的灵力消耗所剩无几,她食指蹭掉脸颊上的一道血痕,回击道: “国师何必如此相逼,我想要的东西,不在你这里,而我身上,更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暗处之人哂笑一声,“哦,你又是如何得知……” 这声音极为苍老粗粝,与她白日间见到的那张“楼听澜”的脸甚是违和。 国师只刚开口讲了半句不到,冉青禾的长鞭已至,圈住他的身体,将他周围的空气撕裂,也将他拉了出来,这是……破了他的隐匿术。 果然有意思。 而国师显然也因这一举动生了恼色,十指翻飞间已经结了个束缚阵,阵法顿时变幻成一道金网,铺天盖地般落下,将冉青禾罩了个结结实实。 冉青禾忿忿撕扯着金网,也不顾被网上灵力灼烧的双手,语气肯定地道:“你是戒律堂的人。”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被金网困住了,而第一次便是她刚炸完青霄的一支灵脉潜逃之时,戒律堂的楼镇长老亲自出手,将她用这束缚阵结成的金网牢牢锁住,丢进了通天塔大狱。 戒律堂的束缚术她无比熟悉,所以,这个问题并不需要他来回答,她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你是为戒律堂做事?” 看着行事路数并不像,戒律堂的人应当和他们的那位首席弟子一样,一上来就先傻不愣登地自报一通家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与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那国师却也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猛地将网收紧,一面将她提溜回府院,一面开始自顾自地安排道: “我知道,你想找到前尘镜,对吗?” “诚如你们所猜测的,前尘镜的确在我手中,我可以将前尘镜给你,但作为交易,三日之内,你不能试图阻碍我的一切行动。” “当然,我也不会伤害你,你是否应允。” 冉青禾却懒懒散散道:“国师大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小小金丹,又怎能与国师大人境界相比,莫说是什么阻碍了,便是从这网中逃脱都难吧。” 国师却是脚步一顿,“我想未必,你若愿意,三日之后,我必会将前尘镜双手奉上。” 冉青禾心思一转,悠悠道:“这交易怎么想我都不吃亏,大不了我接着睡三天懒觉便是,那……成交。” 国师再次回到府上,整个府院连个巡逻的下人也没有,只有不知是哪处传来的闷闷叫喊声,她正疑惑间,国师却兀自开始挥剑绘符。 手起符落间,庭院中大片飞燕草的中央,藤蔓飞快地从地底长出,而虬结盘绕的藤蔓所结成的一方牢笼也随之破土而出。 冉青禾终于找到了叫喊声的源头,因为这藤蔓牢笼中被绑缚着的,正是内室与她交手的“黑白无常。” 亓风喊着:“喂,楼师兄,我们身为同门弟子,怎能如此同门相残?” 冉青禾心道,这黑无常还挺会演戏,国师顶着楼听澜的脸,他就真的顺水推舟,装作不知,喊他楼师兄。 明明真正的楼听澜就在他身边,要不是她临走时借楼听澜胸口的伤试探了一番,还真的会被他蒙蔽。 国师对亓风依旧置若罔闻,将她连同戒律堂的束缚金网一并关入藤牢,临走之前,又再次不厌其烦地提醒道:“三日之约。” 国师离开后,亓风才收敛了笑意,见冉青禾被困却还悠哉悠哉地躺下睡觉,却忍不住挑逗道: “姑娘方才勒住我的脖子,我的喉咙现在还痛呢,姑娘可要为我负责,万不可对我始乱终弃才是。” 冉青禾躺在原地,爱搭不理道:“若不是你们行小人之举,我也不会像这样,被困在这里。” 亓风悻悻然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瞥向一旁的楼听澜。 好像,大概,确实,是他们告的密。或者说,是他旁边的这位楼师兄告的密。 一刻钟之前。 第19章 几乎是在冉青禾激起灵力震荡提醒国师的同时,国师几步便已经赶到了内室门口。不过,若论起灵力法术,真打起来,他们二人未必会输给这国师, 可意外的是,他们之间连一较高下的机会都没有,这小小内室之中,竟然暗中布满了戒律堂的束缚金网,他们二人还未来得及动作,国师便念动口诀,将他们二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更意外的是,一向堪称正直的楼听澜却突兀地对国师道: “院外,应该有一人还在不远处,躲着看戏。” 亓风没有料到楼听澜会有如此做派,更没料到,国师竟真将这魔女抓了回来。 亓风觉得有意思极了,这第一有意思的,便是她真躲在一边等着看好戏,这第二震惊的便是,楼听澜竟然知道她真的躲在一边等着看好戏。 他对这人着实好奇,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明明是她先将他们二人的行踪暴露,现在面对他们,却还能反过来倒打一耙,责怪他们小人之举。 冉青禾道:“问别人姓名之前不知道先自报家门吗?” 亓风也顺着她道:“我是戒律堂座下弟子,亓风,这位是……” “木听。”楼听澜打断了他的介绍。 冉青禾起身,这是打算在她面前一装到底了?她颇有兴趣地问道:“你叫木听,哪个木,又是哪个听?” “哦,难道是木头的木,听话的听?” 她心底暗哂,这人不会以为施了个障眼法,她就看不出他是谁了吧。 “木听”也默认了她的话,没有反驳。 亓风道:“那你呢?” 冉青禾低垂着头,掏出怀中巾帕假作拭泪道:“我名……蓝草,只是一介无名散修罢了,国师大人看上了我,我却不从,呜呜……被他强行关了数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走,谁料,竟然遇到你们两个,我以为你们是国师派来看守我的人,才与你们打了起来……” “谁知,呜呜……你们二人竟如此小人行径,让国师将我再次掳了来……呜呜” 亓风半信半疑道:“当真?” 冉青禾越编越真:“你看这满庭院的蓝色飞燕草,原本就是国师为讨我喜欢才种下的,现在他又翻脸无情……呜呜” 亓风在这藤牢之中也是无聊,便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道:“蓝草姑娘,你别哭了,其实我们也是同病相怜,毕竟我容貌不俗,国师一时看上我也是有的……” 两人你一唱我一和,演的正在兴头儿上,楼听澜却沉下了脸,打破了两人之间和乐的氛围。 他不明白,亓风这人为何能转眼便对一个才威胁要治他于死地的人笑脸相迎,他更不明白为何冉青禾才对他起了意,转眼便能与其他男子说说笑笑。 可他分明又明白,冉青禾做什么,都与他无关,他所要做的,只是依循堂主令,将她带回戒律堂便可。 楼听澜打断二人的对话,问道:“三日之约,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一遇到他,冉青禾便分外心痒,毕竟,她鲜少遇到这样的小正经,因此,她又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国师给我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之后,便要将我强娶进门,除非……” 楼听澜道:“除非什么?” 冉青禾道:“除非有人愿意提前与我,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行两情欢好之事,若是我与人已然灵修,国师想必也会放弃,不知木听仙君意下如何?” 第16章 楼听澜死死握住静心剑柄,指节用力嵌入掌心,面色被她明里暗里的挑逗之言激得一时失态。 见她还想继续大放厥词,他直接唤出她的名字喝止。 “冉青禾!” 冉青禾见他的死人脸上终于有了怒色,登时笑得眉目舒展:“啊呀呀,仙君莫不是忘了,戒律堂堂规,禁止对犯禁修士泄私怨,仙君如此言行无状,已是违例。” 亓风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实在是鲜少有人能将楼听澜这样一个冷冷清清的玉人逼成这样,他掩笑低叹,这冉青禾真是…… 慢着,冉青禾?欸?不是蓝草吗? 亓风这才反应过来,对面的少女便是他们正在追捕的戒律堂逃犯,难怪,一向端方正直的楼听澜忽地向国师透露了她的行踪,原来是要将她牢牢看在眼皮子底下。 但转念一想,他又呼出一口长长的叹息,故作失落道: “我与蓝草姑娘交心,将真实身份告知,蓝草姑娘却对我百般隐瞒,当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冉青禾直接点破道:“两位仙君都使了障眼法,与我又哪里谈得上交心?” 亓风顿时来了兴趣:“蓝草姑娘看出来了?奇怪,难道是我二人出尘的气质与这张朴素的脸着实不符,若是这样说来,倒也是合情合理。” 冉青禾十分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懒得继续陪他演,转而对楼听澜一字一顿直言道: “我想请问,木听?仙君,你与亓风同为戒律堂弟子,为何他都未能看出我的身份,你又是怎么识破的?莫非仙君与我乃是旧识?” 冉青禾变相地点破他的身份,谁料,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楼听澜却仍旧披着木听的皮诡辩道: “戒律堂通缉令。” “红衣少女,惯使长鞭……五万灵石。” 冉青禾捏紧长鞭,忍住出手的冲动,前两句就算了,五万灵石又是几个意思,为什么这人总是能一本正经地说出些让人讨厌的话来。 都到这种地步了,他竟然还搬出通缉令来试图隐藏身份,有任何必要吗? 冉青禾挑衅道: “没错,我就是。” “但那又如何呢?” “你们现在就将我捉回戒律堂好了。” 很显然以现在的情形,三人皆被困在藤牢之中,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 无论是这藤牢还是这束缚金网,皆是戒律堂的束缚法术。现如今,他们戒律堂的人自起内讧,倒让她渔翁得利了。 她揪下地上的一株飞燕草,举到对面二人眼前,而后又一瓣一瓣地将花扯下。 扯下一瓣,“你们抓得住我。” 又扯下一瓣,“你们抓不住我。” 再扯下一瓣,眼神盯着对面藤牢中的两人,幽幽叹道:“好可惜,这朵是双数,答案是……你们抓不住我。” 她满意地丢开花梗,扫过楼听澜黑的发沉的眸色,眨眼一笑:“怎么样,被同门所施的束缚术困住的滋味如何?” 亓风讶异浅笑:“你怎么知道国师是我戒律堂中人?” 冉青禾道:“很难猜吗?” “除了你们戒律堂弟子,谁还会修束缚术这种无聊的法术,谁还会没事便往房间丢几个束缚阵法,谁还会动不动就拿个镣铐金网?” 她一连串的反问着实让亓风顿时哑口无言。 好像……的确是他们戒律堂的作风。 亓风忽地联想到什么,“等等,所以你早就察觉到房间内有戒律堂的束缚阵?是吗?” “所以才笃定我们二人逃脱不了,躲在一旁准备看好戏?” 对此,冉青禾挑眉一笑,勉强算是承认了。 吃一堑长一智,因这束缚阵,她原本逃得好好的却被小正经抓走,所以,她早就将这束缚阵研究了个透彻,又怎会察觉不到房间内暗藏的阵法。 “只是我很奇怪,你们身为戒律堂的弟子,竟然会被这小小的束缚阵困住,我还以为,你们至少会同国师打上一会儿,真没劲儿。” 见亓风正要开口,楼听澜直截了当地戳破了冉青禾的试探:“你不必激将,戒律堂弟子设下束缚阵时,都有自己独有的口诀,若是没有对应的束缚口诀,便无法解开束缚阵。” 冉青禾思索片刻,反问道:“那若是布下束缚阵的戒律堂弟子死了、丢了、埋了,岂不是没人能解开阵法,难道要在这阵法中困一辈子不成。” 假使楼听澜所说是事实,那岂不是除了国师,便无人能解开这藤牢。戒律堂的术法,真是和戒律堂的弟子一般,蛮不讲理。 亓风随之解释道:“也不是,戒律堂中所有的束缚阵法、术法、机关,皆由首任堂主楼云崖所创,万变不离其宗,所以他应当有能解开术法的万能口诀。” 冉青禾心直口快道:“楼云崖不是早就死了。” 她在青霄时,虽然不爱听门内长老所授的修真界正史,但任务之余,她遍览藏书阁各类杂书,对修真界的种种野史可谓是了如指掌。 有人传,楼云崖是为青霄掌门之女千雪殉情道而死,有人传他修炼速度过甚,走火入魔而死,关于他的死法众说纷纭,但没有人会认为,一个百年间来不知所踪的修士还活着。 只有楼听澜抚上静心的剑身,淡淡辩驳道:“他没死。”没有人亲眼见证过他的陨落,所以,只是失踪。 在他所剩无几的幼时记忆中,也曾有过楼云崖的身影。 至少,他曾授他青霄入门剑式,也曾在他还挥不动长剑的年纪,将静心丢给他,而后一去不回。 第20章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兀地想起这些记忆,或许是这满院的飞燕草,与他幼时习剑的谷地中生长的,一般无二罢了。 楼听澜独自发怔间,冉青禾扫过他垂下的眼眸,以为他是在伤神,不由得心虚地瞥了瞥嘴,当着正主的面咒人家老爹,的确有失风度,她也不是喜欢在这种事情上玩笑的人,平白地勾起他的伤心事也实非她所愿。 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那我们最好就祈祷,楼云崖忽地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然后忽地把这藤牢劈开就好了。” 楼听澜回过神来,接道:“可以试试。” 亓风、冉青禾:???试什么 楼听澜寒声念诀道:“静心,破。” 剑随声起,剑鞘被藤牢中的束缚阵法压得嗡鸣作响,直到某个临界点,静心哐地一声出鞘,自内向外,将束缚住二人的金网以行云流水之势轻松破开。 冉青禾登时从地上弹身坐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听澜接下来的动作。没想到,这小正经当真有两下子。 “可算是解脱了。”亓风松快松快筋骨,也一齐拔剑出鞘,势若千钧地砍向最外围的藤牢,可这藤牢却如玄铁铸就一般,让人无法撼动分毫。 亓风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虎口,正欲再度出剑,却被楼听澜拦下:“我来吧。” 亓风:“师兄难道不是用灵力催剑强行破开的束缚术吗?” 并非如此,楼听澜在心中默默道。 他只是,偶然间回想起了一件小事。楼云崖曾送他一个戒律堂镣铐做的九连环,但他却苦思冥想数日不得解法,直到有一日,楼云崖一时兴起,唤出静心当场将九连环劈了个粉碎,并告诉他:“解开了。” 楼云崖制作的九连环本就没有解法,只能强行破开,这一点,他一开始的确想过,他曾抽剑试图劈开,却怎么也破不了镣铐上的束缚术,所以只能想其他解法,却不想,最终还是被楼云崖一剑破开。 他当时问道:“为何我的剑破不开,你的剑却一劈就开,是因为我比你弱吗?” 可楼云崖只是心情大好地弹了弹他的脑门,留给他一句话: “束缚若无解,静心可解。” 他以为楼云崖是在嘲笑自己心不静,无法集中精力,将九连环劈开,暗恼了许久。 现在想来,楼云崖所表达的,仅仅是表面意思罢了,静心剑,可以解一切束缚术。 他再次唤道:“静心,斩。” 静心剑兴奋地抖动着,回应了他的命令,剑身带出道道气刃,将坚如玄铁的藤牢瞬间斩破,藤蔓无力地垂落四散,束缚阵也随之消散。 亓风微微惊异,同为金丹之境,楼听澜的灵力竟如此强大,连他人设下的束缚阵也能强行破开。 而冉青禾却是若有所思地看向空中挥动的静心剑,而后了然。 亓风慢悠悠地移步至冉青禾所在的藤牢面前,幽幽怨怨道:“蓝草姑娘,如今可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了。” “束缚阵法被破,国师必定已经察觉,相信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会赶来。” “你说我们是见死不救呢?还是……见死不救呢?” 说罢,他目光转向楼听澜,毕竟,救或不救,决定权在楼听澜手上。 楼听澜慢条斯理地削下一株飞燕草,捏着花茎,递到她眼前,正色庄容地拈下一个花瓣道: “我抓得住你。” 再接着,又轻轻扯下一个花瓣,眸色无波,“我抓不住你。” 他一边扯着花瓣一边道:“好巧,这株飞燕草是五瓣。”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似乎是勾起了一抹细微的弧度。 “所以……我抓住你了。” 第17章 冉青禾却也不恼,展颜一笑:“所以,仙君这是要救我的意思?” 大概是戴了“木听”这层假面,楼听澜变得和之前有些许不一样了,她说不上来,但也可能是她的错觉,因为她和楼听澜,也只不过是逃犯与缉捕的关系,谈不上有多么了解。 可楼听澜却将静心剑召回,收剑入鞘,而后又翻手结出一个束缚印,打在面前的藤牢上。 冉青禾嘴角的笑僵住,一字一顿问道:“仙君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放任我这么个灵力低微的……弱女子留在这危险之地,见死不救吗?” 楼听澜却回道:“我结下的束缚印,旁人打不开,包括国师。” 所以,虽然是又将她困住,但也保护了她的安全,至少,楼听澜是这么想的。 接着,他又对一旁的亓风道:“缉捕冉青禾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便是前尘镜下落了。” 亓风饶有兴趣地回道:“师兄说的对,那我们便在这里守株待兔好了。”他也着实没料到,楼听澜会作此举动,他这个师兄,似乎……是一遇上冉青禾,就变了。 藤牢被毁,国师必定会来一看究竟,再加上,他与冉青禾曾定下三日之约,虽然不知道约定内容,但冉青禾必定在其中起着什么关键作用。 冉青禾见楼听澜没有要出手的意思,睨了他一眼,继续躺倒在原地,翘着腿开始讽刺道:“你们戒律堂的人自诩是界内正道,却尽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趁人之危。” 楼听澜道:“你明知房间内有束缚阵,却故意将国师引来,是否也是行得正坐得端?” 冉青禾:“我和你们不一样。” 楼听澜:“哪里不一样?” 冉青禾强词夺理道:“我与国师大人先前便认识,你们二人鬼鬼祟祟闯入他的房内,我自然要提醒他,不然,你们若是心怀鬼胎,伤了我的国师大人可怎么办?” “所以,我心系国师大人安危,所以才出此下策。” 楼听澜一怔,竟不知她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他手指微蜷,这和他所料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本以为,冉青禾看出了国师并非是真的他,所以才有路人口口相传的什么鞭打国师一事。 但没想到,她却真的将国师认成了他,还出手相助。 他又问道:“那你为何出手伤他?” 冉青禾编不下去,却仍旧理直气壮地回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 “不管怎么说,你们堂主诱骗我去当苦力,事后却出尔反尔。” “你们二人又趁人之危,引国师将我一并关入藤牢之中,然后又见死不救,你们戒律堂的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但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楼听澜的静心剑却已然出鞘,将面前的藤牢斩断。 冉青禾张口愕然,原来楼听澜吃道德绑架这一套。 楼听澜道:“你走吧。” 亓风阻止道:“师兄……” 楼听澜眸色微敛,负剑而立,不再言语。 冉青禾没再看他一眼,像是生怕他后悔一般,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去。 亓风皱眉:“师兄为何将冉青禾放走?”莫不是对她起了恻隐之心,抑或是什么旁的心思。 楼听澜道:“国师已经察觉到藤牢被破,但却迟迟未来,说明他已经被绊住了手脚,前尘镜想必也不在这里。” “他提前与冉青禾定下三日之约,但又将她困在这里,必定是不想她去干涉什么。” “结下束缚印时,我留了个定位咒在她身上。” 亓风点头肯定:“原来如此,与其守株待兔,倒不如借由冉青禾引蛇出洞。” 冉青禾下界的目的应当不只是为了躲避戒律堂的追踪,或许,她的目的与国师重合也说不定。 亓风又道:“关于国师的身份,师兄可有猜测?” 楼听澜道:“此人境界约在元婴后期或是化神前期,而堂中弟子最高不过就是金丹后期,若他真是戒律堂中人,极有可能是七长老之一。” 戒律堂除堂主外,一共七位长老,以楼为姓,以“立关封镇飞双虎”七个字作为顺序, 即大长老楼立,二长老楼关……七长老楼虎。长老虽然在戒律堂挂职,但大多时候只是代行监督职责,只有极个别的犯人抓捕,才会劳动长老出马。 亓风道:“我已传讯给堂主,询问七长老是否仍在堂中,关于国师的身份,想必很快便有结果。” “只是,我想不通一点,他为何要动用换颜禁术,伪装成你的身份?” 这一点,楼听澜也想不通。 * 天已大亮,二人循着定位咒的痕迹再次追踪过去,但一反常态的是,帝京长街,前日行人还络绎不绝,此刻却如闭市一般,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楼听澜凝神继续探查,但又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情况一般,又反复探查了两遍。 亓风见他面色凝重,问道:“师兄,可有探查到定位咒的痕迹?” 楼听澜道:“有,但,有两道。” 亓风惊诧:“两道?难道是冉青禾察觉到了定位咒的存在,所以故意混淆视听?” 第21章 楼听澜摇头:“应当不是,定位咒追踪的是修士气息,只要记住了修士气息,便会对修士气息进行标记,现在,它却同时标记了两道。一道通往皇城内,一道通往这坊市的最深处。” 亓风玩笑道:“总不能是这帝京城之中有两个冉青禾吧?” 楼听澜递给他一枚灵叶道:“现下我也不能确定,你我二人分头行动,以灵叶为讯。” 亓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枚灵叶,交由楼听澜后,按照他的指引,径直往皇城而去,而楼听澜则深入坊市内,定位咒的标记,正在右侧坊市的尽头。 尽头处是一座老旧的宅院,院墙是斑驳的灰白色,雨水经年累月地冲刷,留下一道道污痕。大门朱漆剥落,铜环衔锁更是锈迹斑斑,可门头挂着的牌匾却是异样的新,用金漆描出了“慈幼院”三个大字,最左下角还有落款——冉正。 楼听澜曾经看过凡人界通史,凡人界中常有女婴被弃,所以帝京皇商集资,在地方修建慈幼院,专门收留弃婴并将他们抚育长大。 但楼听澜却想不出,为何定位咒会将他引到这里,他施了个隐匿术,步入正门。 虽然门头小,慈幼院的中院却很宽敞。几位姑娘在水池边浆洗衣服,一边捶打,一边说说笑笑。还有几位姑娘聚在一起绣着纹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及笄礼,冉青禾……也在其列。 她垂着头,一手托着衣料,一手拈了根绣花针,上下穿梭。 楼听澜一时愣住,怔怔地看向她,只觉得,她是冉青禾,却又不是冉青禾。 一改往日红衣素裳,她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罗裙,颜色极淡,裙摆和广袖之上并无什么繁复花纹,只疏疏勾勒出几茎兰草,整个人清极冷极,但笑起来却又带着叛逆的生机。 楼听澜隐在一旁,他心下怀疑,是否是定位咒有误,却听其中有人唤道: “青禾姐姐,后日便是你的及笄礼,你可有想好要穿哪身衣裳?” 冉青禾道:“自然是要穿你们送我的那件朱砂红的衣裳,你们在上面绣了那么多纹样,难道要我辜负了?” 旁边姐妹又嬉笑起来:“还以为你要穿冉老爷准备的那身桃粉金线的罗裙,那衣衫华丽生辉,姐姐不喜欢吗?” 冉青禾也玩笑道:“哦,那我就穿那身好了。” 周围姐妹又开始嚷起来:“不行不行。” “我们好不容易绣的。” “及笄礼后我们就见不到你了,也看不到你穿我们绣的衣裳了。” 冉青禾一一笑应下:“好好好,放心。” 楼听澜默默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他没有想到,冉青禾未上界前,竟是这个样子的,温和似水,体贴入微。 的确,他已经察觉到,现在坐在他眼前的,正是未悟道前的冉青禾,她身上没有一丝灵力波动,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他想,自己应该是误入了前尘镜,或者,是国师将他们困在了这前尘镜中,藤牢只是表象,前尘镜才是真正的囚牢。 前尘镜被发动时,便会复现过去所发生之事,而发动前尘镜之人,便是镜主,除非他或者她主动叫停,不然,这前尘镜便会一直运转下去,直到将前尘之事尽数复现完毕。 他将原本的隐匿术撤去,前尘镜中人看不到镜外之人,没必要将灵力白白耗在这里。 他兀地想起,国师曾与冉青禾说过的三日之约,而眼下,这位“冉青禾”的笄礼,刚巧也在后天。 他持剑立在檐下,耐心等候时机,屋内大通铺内,姑娘们仍在兴奋不已地谈论着及笄礼一事,他虽然对此并不关心,但从她们的欣喜之语中也能大概了解。 及笄之后,慈幼院中的姑娘便可脱离此地,开始独立做活,她们中的大多数,或是成为官办绣坊中的绣娘,或是做一些纺织采茶等做活。 及笄日当天,冉青禾换上了一身绣样精致的红衣,带教婆母为她束发、簪上银簪、呈上笄礼酒…… 不,不对,楼听澜站在婆母身旁,亲眼目睹她将药粉顺到了酒杯中,递到了冉青禾的手中,冉青禾浅笑接下之际,他抬手就要打翻,却忽地停住。 他告诫自己,不,不行,前尘镜中,不能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而与此同时,灵叶闪动,这说明,亓风,找到了真正的冉青禾…… 第18章 楼听澜不知为何,犹豫几番后,摁灭了袖间闪烁的灵叶。 面前的“冉青禾”,已经含笑饮了那杯下了药的及笄酒。带教婆母满意地点点头,在一片寂静中,冉青禾倒在了她的怀里。 她搀着冉青禾的双臂,将她交由进来的二人,冷漠地吩咐二人道:“将她送过去吧。” 至于送到哪里,不言自明。 而前两日还围在冉青禾身边笑闹的姐妹,却在这时眼观鼻鼻观心地噤了声,对于此情此景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 婆母走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说道:“青禾姐姐平时待我们那般好,我们真的不管她吗?” “我们管得了吗?看上她的是整个帝京城最大的皇商——冉正,整个慈幼院都依仗他来过活。他还说了,我们出去以后,可用不着再去干什么粗活。” “可青禾姐姐不愿……” “你瞎操什么心,宁为富人妾,不作贫人妻,她若是进了那金窝窝,自然就想明白了。” 方才的两名下人将冉青禾背上慈幼院角门的马车,马车缓缓驶走,最终停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前。这宅院不似官宦府邸那般威仪深重,反倒从门庭起便透着商贾的精明。鎏金门钉,汉白玉门槛,处处奢华。 “将人放到这就行了吧?”两人悄声说道。虽是白日,可这厢房的雕花木窗皆用厚重的帷幔遮盖,唯一的光源便是四方星星点点的红烛,红烛辉映下,长鞭、锁链、以及更不堪入目的悬在墙角,两人不敢多看,将她往床上一扔,便飞快离开。 床上的冉青禾紧闭双眼,意识不清。 楼听澜握住静心剑柄,再次提醒自己,前尘镜中事不可干预,一旦他出手,后续之事任何人也无法预料。 “热……好热……” 冉青禾扯着领口,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双颊绯红,呢喃地喊道。 他慌了眼,背过身去,理智告诉他,此刻他应该回应亓风的灵叶,前往皇城,可脚步却像被什么绊住一般,冥冥之中,他又自我催眠道,或许眼下也是一个突破点,他不该离开。 药效一点一点褪去,“冉青禾”半睁开眼,她只感觉眼前的景物在微微晃动、重叠。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推开,一双云锦缎纹靴迈入其中。 冉青禾挣扎着起身,神智在清醒与迷离之间挣扎,身体却不受控制。 “青禾是吗?”来人端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问道。 冉青禾将指甲狠狠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片刻清醒。 “冉……老爷?” 之前他多次来慈幼院,对她也曾明里暗里示好,她却只故作不知,不想光天化日之下,这人竟敢作此行径,将她强行掳来。 “你的名字甚是不错,是你自己起的吗?”慈幼院中的姑娘,虽然都冠以“冉”姓,名字却是进来时便有的。 他笑面虎一般道:“是个好名字,说来也巧,同我女儿一样,只不过小女是青荷,菡萏之荷。” 冉青禾尽管意识不清,却还是瞬间明了,她紧咬着下唇,努力抑制住唇间的呻吟之声,直到尝出些许铁锈的味道,她才吐息道:“你真恶心……” 冉正将手中的折扇一合,倏地哈哈大笑道:“你真的很聪明。”仅仅是一句话,便听出了他藏在心底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的声色带上了些许蛊惑的意味:“说起来,青禾,你怕是还未来得及好好看下这方宅院,这是我专门为你购置的,绫罗绸缎,黄金美玉,只要你想要,便能如流水一般,摆在你的眼前,供你赏玩,不好吗?” 冉青禾吐出口血沫,喷在他的脸上:“你休想,天子脚下,强抢民女,你如何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天子,你是说当今那位病得快要死了的皇帝吗?” 他掏出巾帕,不紧不慢地将脸擦干净,缓缓吐字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转而走到墙角,取下他多日间精心准备的礼物。冉青禾趁机拔下发间银簪,藏于手心,又用尽全身力气,扫下床边矮几的花瓶,花瓶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碎片四散开来,冉正轻飘飘地将碎片踢走,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你在外面如此行径,你就不怕被你女儿知道吗?” 谁人不知,帝京皇商冉正,丧妻之后未再续娶,对唯一的女儿更是千娇百宠,岂料,这人表面端的一副爱女如命,背地里却有如此龌龊的心思。 冉正摇了摇手上的镣铐,冷着脸一步一步逼近,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猎物徒劳无功地挣扎。 他一把攥住冉青禾的手腕,将镣铐啪嗒一声扣上,正要去捉她的另一只手。 第22章 忽地,他的膝盖像被人生生砍了一刀一般,他痛得曲起,身体顿时失衡,狠狠跪在床边方才四散的碎片上。 他心底暗骂一声,正要起身,却被冉青禾顺着镣铐拽过身子,将左手隐藏在袖中的簪子狠狠插上他脖颈处跳动的脉搏。 冉正唇边那点戏谑的弧度蓦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全不可置信的眼神。失去意识前,眼前是少女冰冷至极的脸。 所有的一切,在簪子破开皮肉的瞬间戛然而止。 没有预想中的阻力,不像是刺进血肉之躯,像是刺进了一块柔软的膏脂,随即,便是万籁俱寂。 箍在她腕间的力量消散,那只手甚至没来得及抽搐,便软软地垂了下去。滴落的鲜血染浸了她的红色罗裙,裙摆上的绣样也被鲜血覆盖,血迹将原本的图案涂得模糊不清。 她拔出簪子,这银簪是婆母送她的及笄礼,也是她收到的第一件首饰。她试图用衣袖擦干净簪子上的鲜血,却在抬手的瞬间,忽地想起,这罗裙也是姐妹们轮番绣了一月有余的,不能弄脏。 她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方还算干净的帕子,试图将衣裙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其余三人,便是在这时候闯进来的。 国师嫌恶地看了一眼躺在瓷片上的冉正:“就差一步。”尾音似乎带着一丝赶不及的懊悔,他上前一步,似乎是要将冉正尸体也拖走,却被身后的亓风一剑拦住了动作:“楼师兄莫不是忘了,前尘事不可干预。” 一句话表面上喊得是伪装楼听澜的国师,却让楼听澜也不由一顿。 国师扫了一圈,三人齐齐在场,他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他深深看了地上的冉正一眼,随即立刻飞速离去,像是赶着要去做什么一般。 楼听澜与亓风对视一眼,亓风再次随国师追去。 冉青禾愣在原地,盯着床上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微微后退了半步,像是本能地想要拉开距离。 国师与她兜了两天的圈子,不想,最终的目的地竟是这里。直到此刻,冉青禾终于意识到,前尘镜已然被驱动,而她,是这场回溯中的主人公。 难怪国师与她定下三日之约,要她不能阻碍他的一切行动。她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遵守什么约定,而是暗中跟随国师,寻找前尘镜的下落,却不知,原来她早已身处前尘镜中。 城中,钟鼓楼声依次响起,向全城百姓报时。 她恍惚意识到,前尘镜中,冉正的死提前了…… 她看向楼听澜,他却只是敛着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阵阵钟声似乎也惊醒了床上低头抱膝的“冉青禾”,她原本空洞的眼神忽地在此刻凝聚,盯着手中的簪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紧握住簪身,簪尾抵上脸颊的瞬间,肌肤本能地泛起了细小的颤意。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手腕用力,毫不犹豫地划下去,温热的血珠从伤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汇聚成流,爬过她白皙的肌肤。 一下,又一下。 鲜血没入深红的衣襟,直到血痕交错,看不清原本的面容。 楼听澜袖中的手指,抬起又落下。 冉正已死,若是冉家人追究起来,怕是整个慈幼院都难逃一劫。可现在,“冉青禾”却用这种方式,将自己与慈幼院剥离开来。 簪子最后刺入的,是她自己的心口…… 她终于停下手,簪子“当啷”一声滚落在地上,也是在这一刻,凡人界内稀薄的灵气大片大片地涌入她的身体,止住她的面颊心口的血迹。 灵气以极缓慢地速度拂过她的身体,原本的伤口亦是慢慢愈合,经脉、筋骨、丹田,不断地涤荡、重塑,最后,丹田内积蓄的灵气,缓慢凝聚成手掌大小的长剑,是为剑道修士的本命剑。 “冉青禾”悟道了…… 剩下的,已无需再看下去,楼听澜捉住冉青禾的手腕,“走吧。” 但反常的,没有拿出戒律堂的镣铐,只是顺着亓风留下的痕迹追去。 冉青禾任由他抓住自己,又赌气一般,双手握紧又松开,忿忿开口道: “你要救便一直救,你一会儿救一次,一会儿又不救,你自己随心所欲便罢了,为何又来招惹我?我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楼听澜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冉青禾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眸色很淡,琉璃一般干干净净,像是容不下任何污浊。 她直接挑明道:“镜外之人不可干预前尘镜中所有发生之事,你为何出手伤他?” 她冷声一笑:“总不能是楼仙君见我可怜,起了什么恻隐之心?” “既然楼仙君这么爱大发善心,那先前的天海谷,又为何对怨灵伤人坐视不管?” 楼听澜心下也不由得烦乱,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失控,为何忽地出手,心底的话在脑海中搅得千思百转,几次欲言又止之下,却只脱口一句:“你误会了。” 第19章 “误会?”冉青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气得嗤笑出声。 “那仙君倒是说说,我误会了什么?” “魇林之中为救我灵气耗竭,天海谷又对我不闻不问,方才却又出手相助,怎么,是我误会了什么?” 她一一细数过去,只是这些话说出口后,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记的过分清楚了。 见楼听澜仍不答话,她压下心底一抹没来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唇角扬起,恢复了往日面上的戏谑,上前一步,抬手抚向他额间的红痣:“仙君莫不是对我起了意,所以才……” “不是,没有。” 楼听澜后撤避开她的动作,下意识地先否认,而后又一板一眼解释道:“是他自己未站稳,摔在了你面前,才被你……” 他刚解释到一半,又察觉到自己这番话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半路止了话头,生硬地开始转移话题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我的?” 冉青禾见他避而不答,脸色也淡了下来:“第一面。” “国师府,我见仙君的第一面。”说着,她的手往下探去,按向他的心口,直到他痛得闷哼一声,才满意的收回手,继续解释:“我便是这样认出仙君的。” “不过那时,我只有九成把握,最后一成,是因为亓风。” 楼听澜重复道:“亓风?” 冉青禾:“他问我为何知道国师是戒律堂弟子,若国师是你,他不会有此一问,在那之后,我才有了十分把握。” 楼听澜皱眉:“可那时你说,与国师早已相识,不忍他受伤……” 冉青禾打断道:“仙君对我的话倒记得十分清楚,不过都是我信口胡诌罢了。” 楼听澜莫名心口堵了些,只嗯了一声,他知道,她素来是这样,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挂在嘴边,心底却未必有一分真心,天海谷是这样,藤牢之中是这样,方才也是这样,随意地撩拨别人。 两人之间的氛围倏地冷了下去,直到冉青禾再次打破了沉默。 “慈幼院中,你看到了什么?” 她一直想要得到前尘镜,并非是要利用前尘镜去改变什么,因为前尘一旦改变,后事便无法预料,甚至无法收场,在这一点上,她很清醒,很理智。 但她迫切想求得一个真相。当年之事,是仅有带教婆母一人参与,还是她曾真心相待的人也有参与。 楼听澜回道:“既已悟道成为修士,过分牵挂凡界反而会伤及自身。” 道理如此,可她没法不在意。 她的目光攀向他的脸侧,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寻找答案。 楼听澜避开她直白的目光道:“及笄日那天,为你束发的婆母在你的酒杯中下了药。” 冉青禾沉默了一瞬,又追问:“我知道……其他人呢?”是否也有参与? 楼听澜飞快地眨了下眼睛:“不知。”他语气自然,毫无波澜,可说完却又轻咬了下舌尖,微微的刺痛像是在惩罚他的谎。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她用簪尾划脸又刺向心口的画面,鲜血淋漓,全身的血色与一身红衣交织,做到这种地步,只是为了不累及她慈幼院中的同伴。 他不擅长说谎,但他只是莫名觉得,一个为他人付出如此代价的人,或许不希望听到,她为之付出的人,其实并不值得。 所以,他并未将笄礼上众人的话明明白白地摆在明面上,只说了句不知。 冉青禾笑了,只是笑的没什么温度,看着他抖动的眼睫,在心底发出一声轻叹,“骗子。” 只是这句骗子,说的却不知是谁。 * 帝京长街,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楼听澜一面分神看她的动作,一面观察着长街的情况。 冉青禾瞧见他不时瞥来的目光,好笑道:“你不必将我看得这么紧,你要找国师,我也要。” 她真的很好奇,国师发动前尘镜,难道仅仅是从她手下救下冉正不成,一个皇商,对他这般重要。 第23章 如果她没记错,她悟道离开凡界这天,正巧是永王攻陷帝京城之日。 永王之乱,是自江陵起兵,一路攻至帝京城外,这场战事已经持续了三月有余,城中百姓生怕哪天永王便打了进来,所以大部分时间中,户户都紧闭家门。 不过,冉青禾离开凡界前,也曾听过一耳永王之乱的结局——永王被围困在帝京城内,安王沈自怀打着平叛的旗号坐稳了帝位。 冉青禾忽地想到了这号人物,沈自怀,那个在酒楼中初见她便将她带入皇宫的景明帝。 她隐隐有种感觉,他或许与这前尘镜也脱不了干系。 两人虽然是顺着亓风留下的灵力痕迹追去,但这痕迹七拐八绕的,很明显,国师在和他们兜圈子,他在试图隐藏自己真实的目的地。 此刻,钟声从城中东南角的钟楼浮起,打碎了一片暮色,日光如金,铺陈开来,落在一红一白的长袍之上。 “咚——咚——” 报时钟声一共响了十下,这代表,酉时已至。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一般。 先前他们都曾听闻,每日酉时,国师便会与景明帝沈自怀在养心殿议事,这个时辰选的很是奇怪,朝会辰时便已经结束,皇帝与臣子一般都是散朝议事,为何偏偏要国师酉时再进宫。 楼听澜突然问道:“你可知,冉府在什么地方?” 冉青禾点了点头,看来,两人想到了一处,国师想要阻止冉正死亡,他的目的说不定和冉府脱离不了干系。 二人一齐赶去,冉府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痕迹,但如此,才算古怪,简直是在故意绕开冉府一样。 许是整个皇城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整个冉府也安静极了,大门紧闭,偌大的府院连一个洒扫的下人也无。 楼听澜立在院墙之上,再次催动手中灵叶,可灵叶那端却毫无响动,两人只得耐心等待。 好大一会儿,正堂才突然窜出一个身影,是一个身穿猎装的少女,她后面还跟着几名护卫,试图劝说: “大小姐,您不能走啊。” “大小姐,安王殿下吩咐了,叫卑职等一定看住您,近日不可出门。” 少女却不管不顾,从马厩牵出一匹红鬃小马,利落地踩上脚蹬,跃身上马: “前日不能出门,昨日不能出门,今日又不能出门,难不成,我要日日躲在宅内?” 几名护卫仍在死死劝说,少女却道:“你们放心,我寻了父亲便回来,父亲今日说要与人议事,却迟迟未归,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我如何能不担心?” 为首的护卫见拦不住,又想起主子的吩咐,心一横,拉下其他人一齐横在马前道:“安王殿下说了,若是大小姐要出门,便从我们身上踏过去。” “小女也是青荷,不过是菡萏之荷。”冉正的话猝地响在她的耳畔,冉青禾愣了下,这才忆起,目光再次投向院中穿红色猎装的少女,想必,她应该就是冉正的女儿——冉青荷。 冉青荷见众人齐齐拦在马蹄之下,拽着缰绳回身后撤了一段距离,众人以为她要就此作罢,她却猛地扬起马鞭,“驾——” 话音甫落间,马身腾跃而起,没有一丝犹豫,跨过地上的众人,一骑绝尘而去。 冉青荷的骑术很好,只一会儿功夫,在窄巷中兜了一圈,便将追出来阻拦的下属甩了老远。 她驾马再次迎着巷口飞奔,岂料,巷口的院墙却轰然倒塌,激起一阵尘土,堵住了她的去路。 国师立在一旁,既看向马上的少女,也看向身后跟随的冉青禾与楼听澜二人。 他眼底藏着惊色,他在城内反复兜圈,丝毫没有料到他们会直接去了冉府,他不由得心底沉了沉。 楼听澜出剑极快,几乎是在看到国师的下一秒,静心便已冲国师刺去。 “戒律堂弟子,奉命追回青霄前尘镜。” 国师抬起一杆拂尘抵挡,两道身影在半空交汇,又倏然分开。 楼听澜手中的静心发出一声清越剑鸣,剑气接连向国师攻去。 国师却并不恋战,足尖在虚空一点,身体不停后撤,甚至抽空将地上的另一道院墙也一并打下,砖石横在冉青荷面前。 冉青禾虽然未有上前相助的意思,但看国师仍在分神推倒院墙,她就反其道而行,长鞭一甩,银铃引着灵气震荡,将原本堵得结结实实的道路又清出一块空地来。 冉青荷是镜中人,她看不见半空中的打斗,只看见巷口忽地被倾倒的院墙死死堵住,片刻功夫,砖石又自动分开,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冉青荷:……? 简直像是闹鬼了一样。 冉青荷心底一惊,夹紧马腹,比原来跑的更快。 国师余光瞥见冉青荷离开,又要故技重施,可冉青荷已行至长街,他拂尘一甩,便要向长街商铺打去,却被赶来的亓风用挥出的剑气阻住。 四人打成一片,楼听澜、亓风二人缠住国师的行动,冉青禾跟在国师后方,将他阻断的道路又清开。 亓风收起了平日间的风流轻佻,正容道:“楼师兄难道不知,前尘之事不容改变,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亓风虽然是对伪装成楼听澜的国师劝诫,可楼听澜听了这话,剑却顿了一瞬,只这一息功夫,便叫国师抓住了漏洞,拂尘击向他的胸口。 楼听澜原本便是重伤未愈,现下与国师的打斗又消耗了大量的灵气,被这突然的一击打在地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再次撕扯崩裂开来。 亓风飞身过去,将他扶住:“师兄!” 连冉青禾也停住了长鞭,作势要下去。 国师趁此时机,正要攻向长街商铺,用以拦住冉青荷的去路,却发现: 长街纵马的冉青荷,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星星眼][星星眼]祝读者宝宝们中秋快乐! 第20章 “该死!” 国师的脸色扭曲,气急败坏地骂着,一道接一道的攻击,将长街周围的商铺破开,试图找寻方才骑马少女的踪迹。 可空荡荡的商铺中,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瓦片丁零当啷撒了一地,烟尘腾起时,冉青禾长鞭已至,鞭梢凌厉地甩开,却在三寸外被拂尘拦下。 冉青禾从容再挥出一鞭,道:“国师大人先前与我定下三日之约,如今是不是该将前尘镜交给我了。” 国师转动拂尘,银丝从四面八方缠上长鞭,他用力扯住鞭身回道:“可我也说过,要你不能阻拦我的一切行动。” “你,你,还有你,害得我又失败了。”他一手制住冉青禾的攻击,一面接连挥出灵刃发泄道。 冉青禾后撤躲过,冷笑道:“国师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任凭冉正做任何事,我都不能反抗,对吗?” “国师大人想要救下冉正,却完全不顾及我的性命,我又如何能遵守与国师大人的约定?” 国师并不答话,很是情急,也顾不上是不是能甩掉身后三人,便闪身往城门飞去。 城门口。 铁甲旌旗仿佛如两片巨云,一黑一赤,赤色旗幡,上书一个“永”字,黑旗上书一个“安”字。 冉青禾一眼便看出了不对劲,先前城内还是一片表面平和,为何忽地变成了两军相对峙的场面。 今日原本是她悟道离开凡界的日子,永王应当刚刚攻陷帝京,而现在,局势已经变成了安王沈自怀将永王围困在帝京城中。 看样子,是国师寻找冉青荷不得,再次催动前尘镜,跳转了时间点。 落在后头的亓风与满身是血的楼听澜跟了上来,冉青禾扫过他惨白的脸色,掺着一丝心虚,又不禁刻薄道:“你们追上来做什么,来送死?” 楼听澜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他唇边血迹未干,胸口因疼痛而剧烈起伏,声音嘶哑道:“奉命追回前尘镜。先前还不能真正确定前尘镜就在国师手中,但他情急之下催动前尘镜,已然暴露。” 他们身后,原本被国师打散的商铺,已经修缮完毕,恢复原貌。 冉青禾一脸真诚道:“就凭你们?一个病秧子,一个心眼子,加起来也不是国师的对手,与其在这里虚耗着,还不如回去找个帮手。” 亓风摊手一笑道:“蓝草姑娘说得不错。但是前尘镜隔绝了我们与外界的通讯,无论是传声符,还是灵叶传音,统统不起作用,我们也没有办法,不过帮手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们三人一道,可以与国师一战也说不定呢。” 冉青禾手指向自己:“我?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看着国师,只是怕他又催动前尘镜,影响我悟道罢了。你们可是戒律堂的人,真要论起来,你们才是我的敌人。要是任由你们死在这里,我便不用再回那通天塔狱,这样一来,不是对我更有利?” 亓风了然一笑:“可蓝草姑娘既然与我们一道阻拦国师,说明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至少现在,你站在了国师的对立面。戒律堂若是无法从国师手中收回前尘镜,对你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儿。” 第24章 冉青禾懒得纠正他左一个蓝草姑娘,右一个蓝草姑娘,说道:“想让我为你们戒律堂做事,你们总该付出点什么报酬吧。” 亓风道:“蓝草姑娘请讲。” 冉青禾施施然道:“我的确有办法,不但能从国师手中夺回前尘镜,还能帮你们困住国师。” 亓风一惊:“哦?” 冉青禾道:“但我这人呢,讲究公平,我帮了你们,你们也要付出点实际行动,事成之后,你们戒律堂需要彻彻底底地放我自由,别和你们的堂主老头一样,再扯什么罪孽点功德点的。” 亓风正要先应下,楼听澜却反而拒绝道:“抱歉,我们无法承诺。” 亓风眼神示意楼听澜,似乎是在劝他先应承下来,楼听澜却跟没看到一样:“所有犯罪修士的监押由堂主及众长老做主。” 他话锋一转:“但此番抓你回去,为的不是监禁,只是因为你在任务未办结之时,便离开戒律堂,此举是为潜逃。堂主事前已经应承天海谷一事可以将功补过,我会规劝。” 冉青禾追问:“规劝不了呢?” 楼听澜:“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冉青禾嘴角的笑容深了些:“你抓我回去,是为放我自由?不需要我再做些什么其他的事情抵过?那前尘镜也不用我帮忙了?” 楼听澜一一应道:“是。不需要。由你心意。” 戒律堂首席弟子的承诺,重逾千金。 不过,她一向只信自己。 倏然间,她冰凉的指节捏住楼听澜的下颚,将一颗浑圆莹润的丹药,毫不犹豫地塞进了他的喉口,又在他锁骨处拍下一击。他面上的惊愕之色还未显,便已经将那颗丹药咽了下去。 冉青禾微笑:“我也不是信不过仙君,但万事总要有个双重保险。这个呢,是我研制的飞花毒,毒引取自绯枫山下的鬼瘴之地,毒性初时只在丹田游走,后期会慢慢渗透到全身经脉,中了这种毒,修为不仅会停滞,还会随着毒性的加强,修为倒退,唯一的解药在我手中,若是你做到了,我才会把解药给你,知道吗?” 没有意料之中的反应,楼听澜只是很平常应了句:“好。” 他无甚反应,冉青禾却不满意,“你不害怕吗?” 楼听澜道:“无妨,我会做到。” 他惜字如金,冉青禾却读懂了他的意思,他能做到放她自由,所以,也便不用担心什么毒药解药。 冉青禾抿了抿唇道:“你这人真是,好没意思,算了算了,你这病秧子,要是死在这里,我也麻烦,前尘镜一事,我会帮你们。” 楼听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郑重道:“多谢。” 冉青禾指向城门口,永王军队阵前,一个身穿红色骑装的少女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地上,一杆长枪的枪尖正指向她脆弱的脖颈。只需一声令下,她便会成为两军交战的祭品。 “你们也看到了,国师目的不在其他,正是冉正之女——冉青荷。” “无论是先前他想要救下冉正,还是想要拖走冉正的尸体,最终都是为了避免冉青荷出府。冉青荷出府的结局你们也看到了,所以,我猜测,国师催动前尘镜,是想要救下冉青荷的性命。” 而如今,很明显,永王在拿冉青荷的性命,逼迫安王沈自怀退军。 “沈自怀,本王已经给了你一柱香的时间,考虑清楚了吗?” “是要这大明的江山,还是你心上人的性命?” 永王的长枪已然划破冉青荷的脖颈,渗出的血珠染上了枪尖。 此情此景之下,冉青禾大致捋出了前尘镜事:“镜外如今是安王沈自怀称帝,国师听命于沈自怀,所以,他催动前尘镜救下冉青荷想必也是经由沈自怀的授意。” 冉青禾想到,她在酒楼中初见沈自怀时,沈自怀听到她的名字,很是惊异,想必也是因为冉青荷的缘故。 “所以,沈自怀围困帝京成功称帝,说明他已然放弃了冉青荷,选择了帝位,但却在称帝之后,后悔了当初的选择,命国师进入前尘镜救下冉青荷。” “沈自怀,既要江山,也要美人。” 亓风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一般,道:“等一下,你的意思是,皇帝是如今的安王是吗?” 冉青禾道:“当然。” 亓风道:“那就奇怪了,我先前下界调查时,那时的皇帝可不是安王,而是永王。” 冉青禾道:“我离开凡界前听过永王之乱的结局,最后的赢家,的确是安王沈自怀。” 两人各执一词,楼听澜默默听了半晌,问向亓风道:“你先前下界之时,可有与戒律堂联络?” 亓风摇头。 冉青禾瞬间明白过来楼听澜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亓风先前下界时,前尘镜已经被驱动了,他没有与上界联络,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前尘镜中了。” “难怪,国师会说又失败了。他们之前应该尝试过用前尘镜改写冉青荷的结局,但却失败了,所以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来。国师此刻想必也隐在暗处,等待着沈自怀的选择,但显然,镜中的沈自怀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如果这次,沈自怀选择的依然是皇位,那前尘镜应当会被再次驱动一次。” 说罢,她从储物袋中翻找一番,掏出了一枚样式再普通不过的镜子,巴掌大小,黄铜镜面,黑木镜身。楼听澜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面色紧绷,眸色幽暗:“前尘镜为何会在你手中?” 冉青禾得意地扬起唇角:“这么像吗?看来我做的还不错。”她原本就准备用这方假的前尘镜偷天换日,谁会料到,前尘镜会被国师抢先一步盗走。 楼听澜迟疑了一秒,力道松了下去:“抱歉,这是假的?”尾音中仍扬着不可置信。 冉青禾道:“当然,不然我和那老头子费什么功夫。” “沈自怀既然让国师入镜,那便说明,这次围困帝京,镜中的他放弃了冉青荷,而镜外,他却想要救下冉青荷,所以,现下,一旦冉青荷身死,国师必定会再次催动前尘镜,去改变结局。” “届时,你们便可顺着灵力痕迹找到国师的隐匿处,而我负责打断前尘镜的运转,偷天换日。” 亓风赞道:“蓝草姑娘果真聪慧。” “那国师呢?” “即使能顺利将前尘镜拿到手,可我们都不是国师的对手,如何能困住国师。” 冉青禾挑了挑眉道:“这就要看,你们二人会不会演戏了。” * 帝京长街。 冉青禾顺手从路边小贩举着的糖葫芦靶上拔下两根山楂糖葫芦,楼听澜将铜板递给小二,一转身,冉青禾坏心眼地不打一声招呼,便将其中一根塞到了楼听澜的嘴边。 楼听澜纵容她的行为,只默默拿开嘴边杵着的糖葫芦,解释道:“我已辟谷,不吃这些凡俗之物。” 冉青禾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又咬下杆子上的一颗山楂球,模糊不清道: “楼听澜不吃凡俗之物,可你现在是沈自怀,知道了吗?” “沈自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而且他也不会拒绝冉青荷的要求。” 她的嘴唇红润,嘴角还挂着一点糖渣,吃得甚是满足。 她没有管身后的楼听澜,一个人径直在前面闲逛,直到两人隔了好长一段距离,楼听澜才低下头,鬼使神差般,也咬下一个山楂。 刚咬下时,很酸,但在口腔中嚼过以后,冰糖的甜意完全覆盖了山楂的酸涩,甚至蔓延开来。 的确很甜。 第21章 前方,冉青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地回头:“对了,你……” 见楼听澜仍在十步之外,她不明就理,迟疑喊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楼听澜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将手中咬下一颗的糖葫芦又插了回去,疾步迎上前去,徒留小贩在原地招呼道,“哎,郎君——” 冉青禾没有留意到他这一举动,说道:“你有察觉到周围有灵力波动吗?” 楼听澜道:“没有。国师应当是去找你了。” 不过,楼听澜口中的“你”并不是指冉青禾,而是国师想要救的冉青荷。 冉青禾扬眉点了点头,若是这样说,也是没错,因为她的确假扮成了冉青荷。 前尘镜中的结局,如他们所料,安王沈自怀选择了皇位。就在国师再次催动前尘镜之际,亓风与楼听澜二人,顺着灵力踪迹打断了国师,三人打得激烈之时,冉青禾则偷梁换柱,将真的前尘镜顺走。 她驱动前尘镜,转到了当下的这个时间点,冉青荷已然身死,安王围困帝京,取代永王,皇位更迭动荡之际。 情势越是混乱,便越有利于他们浑水摸鱼。 如果冉青禾猜的不错,国师进入前尘镜的第一时间,必然先会赶去冉府,确认冉正及冉青荷的情况,所以,她提前让亓风扮作冉正等在了冉府。而她与楼听澜两人,一个扮作冉青荷,一个扮作沈自怀,布下一局针对国师的棋。 第25章 冉青禾慢条斯理地推算道:“如果我是国师,经由上一次的失败,我必然会先想方设法阻止冉正与冉青荷离府,从而杜绝后患。由于国师这个镜外人对镜中事的影响,镜中事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偏差,而我们,便要利用这种偏差,他心神摇动、防备松懈之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她正说到一半,瞟见楼听澜的眼神若有若无落在她的唇角,她扬了扬手,楼听澜陡然回神。 冉青禾不解:“计划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的话,我们现在还来得及改。” 楼听澜不作声,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巾帕,帕角绣了一株小小的飞燕草,他将帕子递给她,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唇角:“你刚刚吃的的糖葫芦……” 冉青禾见他手中的糖葫芦没了,顿时会意,“刚刚让你吃你不吃,好了,好了,我这支上还剩下三个山楂球,都给你。” 他一顿,身在凡人界的冉青禾,比平时要好说话不少,许是他们终于站到了同一立场,也不再句句针锋相对。 他直接伸出手,用巾帕替她擦拭唇角。即使是隔着一方帕子的相触,他也能感觉到,她的嘴唇很软。 他一下子又清醒过来,收回帕子攥紧手心。 冉青禾活像一只摸了一下便炸了毛的狐狸,一碰跳出去老远:“你做什么?” 楼听澜神色自如地说道:“有糖渣。” 冉青禾慌乱地别开脸道:“有糖……那你不会用除尘术吗?” 楼听澜一本正经地回道:“是你说的,我现在是沈自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冉青禾:…… 她也不知作何反应,一别眼转身就要走,楼听澜却突兀地来了一句:“谢谢你。” 冉青禾以为他指的是国师的事,“做什么又道一次谢,我没有那么大公无私,只是怕国师将前尘搅得乱七八糟,连累到我罢了。” 可楼听澜却说的不是这件事。 他觉察到,原本被国师再次打伤的心口,偶有几丝灵气缠绕,以缓慢的速度缝补他的伤口。而凡界之中,灵气稀薄,更别说,修士受伤之后,更是难以聚灵。 而这些,应当是冉青禾喂他吃下的那颗丹药的功劳。 现在看来,那颗丹药并不是她所说的什么飞花毒,而是聚灵丹,是用以辅助修士吸收灵气的丹药,再加上,它炼制起来很是复杂,在界内更是有价无市。 见冉青禾误会,他也没有再度出言解释,如果,他的身体内有一颗毒药,能暂且让她安心,不再潜逃的话,那他也不必点破。 * 冉府门口。 “冉正”刚刚坐上出府的马车,马车的车辕啪地一声便断裂开来,整个马车的前身依着惯性,往前扑去,他条件反射地便要催动灵力控制车厢,又生生停住,只能从轿子中滚落下来。 他起身时,国师光明正大地立在一旁,对他这个“镜中人”毫不避讳,而这马车,显然就是国师的手笔,他似乎是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冉正”出府。 他在心底默念道,他是镜中人冉正,看不见国师,看不见国师,目不移视地跨进府门,又暗中驱动一张傀儡符,朝下人喊道:“还不快去取匹快马。” 而后自顾自地咕哝道:“真是倒霉,今天这是什么日子。” 傀儡符化作的下人,动作麻利地将马匹牵来。亓风不禁肉痛,他身上只剩下三张傀儡符了,现在用掉一张却仅仅只是用来牵马,真是暴殄天物。 好在国师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他身上,并未在意其他,否则以国师的修为,必定一眼就能识破这张傀儡符。 顶着国师的目光,他若无其事般地踩着脚蹬,上了马,往长街骑去。 国师果然又想故技重施,试图将道路两旁的货铺横倒,拦住他的去路。但“冉正”速度极快,国师又受长街行人制肘,一时竟也拦他不得。 长街尽头,“冉青荷”骑着匹快马,迎面而来。 国师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冉青荷”出现在这里,甚感意外。因为,按他的记忆,“冉青荷”此刻应当出现在冉府,而不是长街纵马。 “冉青荷”勒马喊道:“爹爹!” “冉正”背对着国师,极力掩饰着嘴角快要溢出的笑意,拽住马缰,故作稳重回道:“嗯。蓝……青荷,如今正逢战乱,你怎么三天两头地就跑出去?还不快回府呆着。” “冉青荷”咬住后槽牙,挤出一抹担忧,小声道:“爹爹,我赶来正是要来告诉你,阿怀哥哥已经潜入帝京城了,他亲口告诉我,永王三日之后,便会攻进帝京城中,要我们随他离开。” 冉青禾注意到,国师的脸色明显变了一瞬,见他若有所思,就要起疑,她忙开始打断他的思绪,继续朝“冉正”劝道:“爹爹,别再犹豫了,若是再晚一点……” “冉正”道:“沈自怀?他现在在哪里?” “冉青荷”道:“阿怀哥哥此时正等在城外,爹爹快随我走吧。” “冉正”假意拒绝道:“不行,爹爹今日仍有要事。” 冉青禾一面眼神示意他,差不多就得了,一面又更加急切劝道:“爹爹,别犹豫了,到底还是性命重要。” 国师显然也被二人的情绪带动,挥出灵力击向马身,“冉正”的马一受惊,不由自主地开始撒蹄狂奔,他一个趔趄,差点摔下马身。 国师虽不清楚为何情况突然变动,也来不及去细想沈自怀为何忽地来了帝京,但眼下,既然有办法,能够避免掉后面的死局,必然是要去做的。 “冉青荷”眼底笑意虽起,却还是不露声色,故作一惊道:“爹爹,你没事吧。” “冉正”勒住缰绳,望向城门道:“看来,连老天爷也在催促我们快些离开。” 说罢,二人驾马,穿过长街,便往城外奔去。 暮色渐起,城门即将下钥,进出人流稀稀拉拉,守城的兵士正在推动那两扇沉重的城门,两人逐渐加快速度,避着人流,往城外冲去。 亓风又催动了仅剩的两张傀儡符,角落里蓦地多出了两个兵士,随之而动,拦下二人的快马。 要做戏,自然要做全套,顺顺利利地便能出城,任谁看也都会察觉到其中的违和。 “慢着,现在城门已经下钥,有事明日再出城。” “冉正”原地打转,分外焦急道:“那这可如何是好?” 他余光扫了眼边上的国师:“青荷,不若我们今日且等上一等,等我回府,收拾好金银细软,我们再另行打算。” 国师应声而动,原本正在关闭的两扇城门像是黏在了地上,让人推不动半分,独独留下了一道人行通道。 “冉青荷”惊喜道:“爹爹,城门还未完全关上。” 两名傀儡士兵被控制着摆摆手:“算了算了,这次就先放你们出去。” 城门外的偏道旁,停着一辆极为朴素的马车。车夫坐在帘外前座,好久才动弹一下,显然,是冉青禾所制的傀儡符。 一双修长的手拨开锦帘一角,目光精准地落在马背上那个由远及近、欣喜奔来的红衣少女。 此人,正是“沈自怀”。 可不知为何,国师见到“沈自怀”却反而停留在原地,并不上前,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观望着。 “冉青荷”扑在“沈自怀”身上,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转身看向“冉正”,以及他身后的国师。 冉青禾注意到,国师的手中,正握着那枚假的前尘镜,莫不是准备再次催动前尘镜。 冉青禾心底一凉,冲“冉正”示意道:“爹爹,快来。” “冉正”会意,从袖中故意漏出一点匕首刀尖,朝沈自怀走来。 匕首反射的冷光映出,国师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冉正”的刀刃便要冲“沈自怀”的脖颈抹去,他瞳孔骤缩,飞身制住“冉正”的手腕,但下一秒,他又猛然想起: 镜外之人,无法干预镜内人的行动。 只这一息功夫,身后的“沈自怀”翻手拈诀,脚下束缚阵已然成形,阵光大起,将国师牢牢困入阵中。 而面前被他制住的“冉正”,趁此机会,反手握住他的腕骨,扣上束缚镣。 “你们到底是谁?!” 第22章 “冉青荷”凑到他面前,“事到如今,我以为国师大人也该猜出一二。” 他的表情逐渐僵硬,慢慢垂下眸子,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不可能。”事到如今,他仍旧不愿意相信。 “冉青荷”故意掏出一方古朴小镜,松松拢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眼前转着。 国师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望向她的眼神也愈发晦涩:“前尘镜在你手上。”他身形一顿,刹那间如梦初醒般明白了关键,猛地站起身来,却被身后的楼听澜压下肩膀,他双手被镣铐控制,身体不由失衡,半跪在地上。 楼听澜转到他的正面,半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眸底藏着探究:“你究竟是谁?” 第26章 国师冷笑:“既然你们是戒律堂的人,难道还不认识我这张脸?” 楼听澜撤下脸上所施的障眼法,平静问道:“如果你是楼听澜,那我是谁?” 换颜禁术,原本就只是一种幻术,所以,一旦遇到这张脸真正的主人,两相矛盾之下,幻术便会不攻自破。 昏黄暮色下,幻术褪去,日光映照着他低垂的头颅。他的脸,如果还能称之为脸的话,隐藏在深深的阴影中,如同一个不愿被人忆起的噩梦。 “又是这样。”他发出一声短促而苦涩的笑声,长久的沉默中,他缓缓开口祈求道:“能不能,不要用那张脸来看我?” 冉青禾意识到,国师是在与她说话,他很介意自己的伪装,“抱歉”,她一时忘记撤下脸上的障眼法了,伪装的妍丽面容褪下,再次露出的,是一张添着几分冷意的颜色。 他终于抬起头,三人礼貌地抑制住了眼底的震惊。 他的脸上不是普通的伤疤,而是一道道扭曲的纹路,像是被手指抓挠后凸起的红印,黑气潜伏在其下,不停地轻微起伏,仿佛有虫子在底下蠕动。 即使容貌已经成了这幅样子,楼听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六长老。” 亓风:“怎么会?六长老楼双不是与五长老楼飞一齐闭关?” 先前他传讯于堂主时,问得清清楚楚。 戒律堂一共有七位长老,除去不时闭关的五长老楼飞与六长老楼双,剩余五位长老仍在戒律堂内处理相关堂务。因五长老和六长老是一齐闭关,所以亓风一直以为他们的猜测方向错了,国师或许只是会戒律堂的束缚术,并不是堂内人。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楼双无端哂笑了一声:“真是难为你了,我都成了这幅样子了,你还能认得出来我。” 这是……直接承认了。 亓风将信将疑道:“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五长老与你一起闭关,他不知道吗?” 提到五长老,楼双神色十分激动,脸上的疤痕更显得火灼一般通红:“五长老?哪里还有什么五长老?” 被镣铐紧紧卡住的双手指道:“你,还有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一面,不过是个早死的可怜虫罢了。”但这话刚一说出口,他的眼角、鼻腔、唇边却缓缓有血迹渗出。 看样子,是触发了戒律堂用以审讯犯人的真言咒。 楼双一把抹去满脸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鲜血在脸上糊作一团,滑稽得不成样子。 楼听澜沉默地递出一块儿巾帕,楼双接过,却还是嘲讽道:“你和你那圣母心的父母亲一样,假好心一套一套的。” 冉青禾见状,一把将帕子夺了回来,塞给楼听澜,居高临下道:“老头儿,放下筷子骂娘,你倒打一耙才是个中好手吧。” 楼双被她这称呼气到,梗着脖子道:“谁是老头儿,我不过两百多岁而已。我比那楼弈,还有他老子楼云崖,年轻不知多少。” 她也不愿意与他多说什么废话,抬手便要驱动前尘镜:“行了,那是你们戒律堂的事儿,与我无关。” 但,前尘镜未起,不远处,已经紧闭的城门霎时间被冲天黑气破开,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土混合的怪异气味,所有的守城兵士被黑气卷起,又重重摔下。 三人心下皆是一惊,前尘镜中,为何会有怨灵作祟。 它的目的明确,滚滚黑气直冲楼双而来,卷着他的身体,像是拔萝卜一般,要将他从束缚阵中剥离开来。 黑气与束缚阵撕扯,若是任由怨灵动作,楼双非得被撕下一身人皮不可。 楼听澜召出静心,长剑铮然出鞘,迎向遮天蔽日的黑气,黑气缠上剑刃。亓风趁机从怨灵背后袭去,两人一前一后,打得怨灵分身乏术。 楼双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冲冉青禾吼道:“你做了什么?” 冉青禾简直要被气笑了:“你不如扪心自问,是你做了什么,才将这怨灵招来,这怨灵怎么不攻击别人,却偏偏冲向你呢。” 被冉青禾一提醒,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的视线渐渐失焦,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冉青荷?” 冉青禾挥出几道灵刃,将周身怨气打散,没好气道:“怎么?” 楼双急切道:“冉青荷是不是死了?” 冉青禾道:“当然。”她特地将时间点调到了冉青荷死后,方便布局做戏。 话说出口,她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这怨灵是冉青荷?” 她否认道:“怎么可能?” 虽说前尘镜中的这个时间点,冉青荷已然死去,但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即使是生前有怨,死后也最多化为厉鬼,又怎么能够在短时间内修成怨灵? 楼双不受控制地开始抖动双手,手指反复抠着脸上的疤痕,直到露出发红的血肉,口中反复念着:“又失败了,又失败了。到底要我怎么做?怎么做?” 冉青禾挥出长鞭,死死缠住他的手腕,试图用这种方式让他冷静下来。 她心底忽地浮现出一种可能,将鞭尾狠狠一扯,逼问道:“什么叫又失败了?你用过多少次前尘镜?” 楼双脸色发灰,早已失去了一开始盛气凌人的模样,如同被吸干了精气:“记不清了,记不清了。每一次!每一次!都失败了。” 原来如此,她恍悟,难怪这冉青荷能以凡人之身修成怨灵,竟是在这前尘镜中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死亡。 冉青禾心生不忍:“你为何要这样?”任由她死去百次,岂不是另一种折磨。 楼双黯然:“万一呢,万一有一次成功了。”可连他自己也知道,万一万一,一万次中或许才侥幸有一次。 半空中,与楼听澜、亓风二人纠缠的怨灵,见冉青禾又对楼双出手,竟任由两道剑气贯穿她的身体,毫无征兆地飞扑向楼双,冉青禾一时不察,被怨气震荡开来。 亓风眼疾手快,身子一纵,正要拽住她的小臂,楼听澜的静心剑却不受控制般飞走,先他一步自背后横在冉青禾的腰际。 冉青禾借势稳住,但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伤及内脏,血迹登时撒了一地。 她随意擦掉嘴角的血渍,进入青霄的两年,她也习惯了受伤,伤口好了,隔不了多久,她就会忘记了。但是,忽地出现了一个人接住她,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而攻击她的怨灵,受了两道剑气,十分的怨气也被压成了三分。只是,依旧团团缠绕着楼双,护着他,不容他人接近半分。 它声音哀怨,如泣如诉:“阿怀哥哥,我在的,我不会让别人再伤害你了。” 楼双僵住,半晌才回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沈自怀。” 怨灵仍旧纠缠道:“不会的,我记得阿怀哥哥的气息,我不会认错人的。” 楼双又暴怒起来:“说了我不是沈自怀,你睁大眼睛看看,你阿怀哥哥的脸难道同我这个怪物一样?狰狞可怖,你是不是瞎了?” 说到最后,他却噤声了。 因为他知道,冉青荷的确瞎了。每一次,永王接受不了兵败的结局,都会用长枪,泄愤一般刺瞎她的双目,割下她的脸,如同对待一摊烂肉一般。 这样的场景,他只见过一次,后来的每一次,他都会提前催动前尘镜,这样,就好像她还活着。 怨灵好似信了他的话,凝聚成一团的黑气开始四散开来,“好吧,你确实不是,我的阿怀哥哥不会这样对我的,我要去找他,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怨气四溢,就要往城中涌去,若是任由怨灵在前尘镜中伤人,后续想必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怨灵只有破了怨结才能消散,换言之,若是不见到沈自怀,她便会长久地盘踞在这里。 冉青禾阻拦她道:“只要见到了沈自怀便可以了吗?” 怨灵听到她这问题,便知是有希望:“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我只要看他一眼,和他说说话,只要他安好就可以了。” 冉青禾只能应下。 她闭拢两指,指尖灵力溢向前尘镜,法诀念毕,四人一灵迅速消失在原地。 长街之上,与前尘镜中的气氛肃然完全不同,前尘镜外,是一派祥和安宁的繁荣景象。 四人走在路中央,很是引人瞩目,尤其是其中一人还带着面具,手脚皆捆着镣铐。 镜中的怨灵兴奋不已,仿佛仍是一个灵动活泼的少女:“阿怀哥哥已经是皇帝了吗?真好,他肯定是一个好皇帝。” 沉默许久的楼双,却兜头泼下一盆凉水,提醒道:“若是见到了如今的景明帝,或许你反而会失望。” 幸好先前皇帝给她留了个荣妃的位子,借由这个身份的便宜,四人也不必施什么隐匿术,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了景明帝。 但,与他们的设想完全相反。 怨灵见到景明帝后,怨结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暴起:“你们都是骗子,他不是我的阿怀哥哥,他不是!” 第27章 第23章 大殿内,怨灵完全不认殿中的沈自怀,将殿内搅了个天翻地覆,怨气四散,香炉、桌案、全部被掀了个底朝天,书卷散落一地,满地狼藉。 “装神弄鬼。”沈自怀“锵”地一声抽出了腰间悬挂的天子剑,剑光清寒,映着他冷峻的脸。“荣妃,你出宫一趟,倒是给朕带来了好大的惊喜。” 怨灵见沈自怀拔剑,愈加不相信他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阿怀哥哥,甚至调动黑气朝他攻去。 好在它先前已被楼听澜与亓风二人的剑气所伤,所以几番缠斗之后,又暂时被两人压制住。 若是找不到怨结,怨灵无法消散,随着时间流逝,怨气加重,它早晚会再次搅得帝京不得安宁。 “国师,不如你来向朕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自怀眼底怒火翻涌,以及一丝不易为人觉察的恐惧。 他唤的虽是国师,但看向的却不是带着面具与镣铐的楼双,而是持剑而立的楼听澜。 楼听澜与冉青禾目光短暂相接了一瞬,对上座的皇帝回道:“回陛下,臣正是依陛下之命,进入前尘镜中。” 楼听澜一面答话,一面观察着沈自怀的反应。 沈自怀微微颔首,看来,国师进入前尘镜,当真有他的授意。 他继续禀报道:“臣这次进入前尘镜后,想要救下冉青荷小姐……”沈自怀嘴角轻微上扬而后又恢复如初。 所以,救下冉青荷并不是沈自怀的本意。 楼听澜话头一转:“陛下交由臣做的事情,臣已经完成了,但是,臣想救下冉青荷小姐,却失败了。” “冉青荷小姐还是死了……”沈自怀眉峰微微扬起,对这个结果,显然在意料之中。 他问道:“那下面押着的,又是什么妖孽?” 怨灵听到他说到了自己身上,又冷不丁地朝他吐出口黑气,“骗子,把我的阿怀哥哥还给我。” 直到怨灵第二次提到阿怀哥哥,他才从记忆中将曾经的那个人拣了出来。 “青荷?” 他神情紧绷,完全不见任何欣喜之色。“这是怎么回事?” 冉青禾对沈自怀的种种反应,说不上有多失望,但,她应该早就想到的。初次见面时,沈自怀就将她接入宫中,她本以为是沈自怀爱惨了冉青荷,所以,即使是听到一个相似的姓名,也会给予那个名字特殊的待遇。 可她却忘了,如果沈自怀真的非冉青荷不可,怕是只会疑心她故意接近,又怎么会将她作为什么替代品。 为什么呢? 她的情感经验几近匮乏,她着实想不通,如果沈自怀命国师进入前尘镜,是为了什么旁的事情,国师又为何非要多此一举,试图救下冉青荷。而且还不是顺手为之,是十次百次地重蹈覆辙,只为冉青荷能够有一线生机。 楼听澜回道:“冉青荷小姐死后,心有不甘,所以才化为了怨灵。怨灵是怨气所聚,只有消除她心底的怨气,才能令她入轮回转世。” 沈自怀反问道:“怨灵?以国师的本事无法就地诛杀?” 楼听澜摇头道:“不能。” 但其实是有的,冉青禾知道,通天塔内也曾关押怨灵,怨灵怨结不解,时时盘桓于塔内,直到数量越来越多,塔内无法承载,只能任由怨灵互相残杀,或者由犯禁修士诛杀怨灵。诛杀怨灵本质上是在打碎修士的灵魂,灵魂碎了,这个人就什么都没了,彻彻底底地消散于世间,不入轮回,不得转世。 如果不是到万不得已的程度,冉青禾不愿这样做,楼听澜也是同样。 沈自怀道:“那依国师来看,如何才能消解怨灵怨气?” 楼听澜貌似恭敬地回道:“它想要见到沈自怀。” 沈自怀深深地皱下眉,显然对国师直呼他姓名这一举动十分不悦,只是按下不发。 听到这一名字,怨灵眼见又要狂躁发作起来。 “朕不是已经在她面前了”,沈自怀盘着手中的紫檀珠串,也没了先前的淡定从容,“所以你是叫朕如何做?” 楼听澜道:“您也看到了,她不认识您。” 沈自怀走下殿阶,顶着众人的目光,笑容也略微有一丝僵硬,不过,安抚人心一向是他所擅长的。 他对着那团不成人形的黑气问道: “冉小姐骑术如此精湛,不知可否同在下一同去北郊猎兔?” 怨灵停住了动作,仿佛也一同陷入回忆中去。 他缓步上前,继续说道:“冉小姐为何偏偏爱坐在这株海棠树上,是否是树上的景色很美,若真是这样,可否给我也让个位子,在下也想同冉小姐一同赏景。” 怨灵讷讷答道:“自然是可以的。” 见怨灵态度松动,沈自怀又上前一步:“在下拿了两根糖画,一根是吃桃的兔子,一根是蹲在树上的狸猫,冉小姐想选哪一根?” 见怨灵停住了动作,沈自怀继续道:“冉小姐选不出来吗?那在下替冉小姐选一根可好?” 已经出鞘的天子剑,没有一丝犹豫,稳稳地扎入它的身体。 怨灵停滞了几息功夫,等它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先前被剑气削弱的怨气又涨了三分,一时竟冲破了亓风的桎梏。 庞大的怨气死死缠上了沈自怀的身体,困得他连呼吸都窒住。他却仍旧云淡风轻,艰难吐字道:“看来……还……真是……杀不死的妖孽。” 众人对沈自怀的这一举动着实有些始料未及。 冉青禾解下长鞭,将沈自怀周身的怨气抽散,对楼听澜和亓风道:“看好你们的楼长老。我知道它想要见的沈自怀在哪里了。” 说罢,她祭出前尘镜,灵光闪动之后,她与怨灵双双消失在了原地。 楼听澜见状,也留下一句话,“她一个人不是怨灵的对手,你看好长老”,也随之遁入前尘镜。 前尘镜。五年之前。 冉青禾挥鞭抵住怨灵的攻击,劝道:“好了,别伤心了,我带你去找真正的沈自怀。” 可怨灵经由景明帝沈自怀的一通搅合,对她的话已经全然不信,怨气接二连三、一刻不停,逼得她毫无喘息之机。 楼听澜后脚跟了进来,召剑分散怨灵的攻势,问道:“你要将它带去哪里?” 冉青禾道:“带她去找沈自怀,大殿上的一通搅合,也是给我搅合明白了,它找的不是身为景明帝的沈自怀,而是彼时身为安王的沈自怀。” 楼听澜全然信任,应声道:“好,你在前面带路,我随你引它去安王府。” 安王府邸,坐落于帝京城东的烟乌巷中,冉青禾初下界时,曾听悦仙楼中的说书先生讲过。 先帝时期,安王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当时的国师,只是安王府上的一位幕僚,两人机缘巧合之下相遇,谈得甚是投机,国师也因此成了安王的入幕之宾。 后来,安王沈自怀称帝,为表示与国师的亲厚,将原安王府赏赐给了国师居住。 果然,怨灵刚一靠近安王府,就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变成了一个因即将见到心上人而欢喜雀跃的少女。 它低声道:“我感知到了阿怀哥哥的气息,原来你真的没有骗我。” 冉青禾松了口气,看来,这次是赌对了,“还记得你之前说过什么吗?” 它羞涩道:“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再见阿怀哥哥一面,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书房竹榻上,楼双与沈自怀正在对弈。 沈自怀不假思索地落下一子,轻笑道:“楼兄,我近日遇到了一位姑娘,她和别人很不一样。” 怨灵兴奋地冲身旁的两人分享道:“阿怀哥哥说的是我。” 楼双紧随其后落下一子,也被这话题提起了兴趣:“哪里不一样?” 沈自怀敲着棋盘,犹豫道:“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我想娶她,做我的皇后。”当着楼双的面,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称帝野心。 楼双示意他接着落子,又不甚在意地打听道:“是哪家的姑娘?” 沈自怀道:“你肯定没见过这位姑娘,日后我引荐你们认识,是皇商冉正的女儿,冉青荷,风摇碎玉青荷倾,是个好名字。” 楼双指尖一顿,棋子摔落在棋盘一侧。 沈自怀捡起递给他:“怎么,楼兄这是看快要输了,想要给这棋盘搅散了。” 楼双若无其事的接过,不经意地问道:“你是想要拉拢帝京的钱袋子还是……” 沈自怀正色道:“自然是真心的。” 楼双不置可否:“可你知道,我会认为你有拉拢冉正之心,永王也会这么想,甚至陛下也会这么想。” 沈自怀比谁都要清楚,一旦决定和冉青荷在一起,那么暗地的蛰伏之心将会暴露在明处。 他感叹道:“说起来,我总感觉自己一切来的太容易了,从西征立下战功,到兖州赋税大案,再到在父皇彻查结党之时及时抽身,等等这一切,真的多亏了楼兄。” 第28章 他开玩笑道:“有时候我甚至会有一种错觉,一种即使我做错了,楼兄也能及时拨乱反正的错觉。” 冉青禾心道:恐怕这时,楼双就已经在用前尘镜帮助沈自怀称帝了。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郑重其事地递给楼双:“这封信,是写给楼兄的,我知道,楼兄本事通天,所以,如果日后,我对青荷存了什么利用之心,请你一定要阻止我。” 楼双神色自若,接过信应下,再准备落子时,却发现,沈自怀的黑子已形成包围之势,将他困入死局。 是他输了。 第24章 棋局已定,楼双出了书房,若有所感地抬头望着府院的白墙黑瓦,只是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伫立良久,而后才低下头离去。 冉青禾目送他离开,有一瞬间,她甚至感觉,楼双能够看到站在院墙上的他们,应当是错觉吧。 怨结既已解开,身旁怨灵的黑气也四散开来,正好风起,将它吹得了无痕迹。一枚海棠花瓣恰巧落在她的发间,又被身后之人悄无声息地摘下。 冉青禾若有所觉地回头,只见楼听澜倏地握住掌心,她注意到他这一细微的动作,眼底略过一丝疑惑,直接上手,试图扒开他的拳头。 两人境界虽然悬殊不大,但她还是幼稚地用蛮力去掰他的手指。 直到五指全被掰开,他的掌心却空空如也。 她微微错愕,难不成是她看错了? 她很快便将这一插曲抛诸脑后,又偏过头问道:“你是不是也想知道,那封信究竟写了什么?我去把它拿来,悄悄地看一眼,你觉得怎么样?” 楼听澜摇头:“风起于青萍之末。”即使是前尘镜中的一点微小改变,也可能会影响到之后事情的发展。 她撇撇嘴,算了,即便不看,她也能够大致猜到。 十六岁的安王,对冉青荷有着强烈纯粹的爱,有着未遭世俗磨损的赤诚,也有一颗笨拙的真心,只是真心瞬息万变。 二十一岁的景明帝,他的爱只会是居高临下的恩赐,伴随着权衡与试探。 或许,十六岁的安王,微妙地察觉到楼双拥有改变过去的能力,所以,写下一封信交由他。若自己辜负真心,他可以帮他挽回。 不过这些,景明帝已经全然忘却了。 待到二人从前尘镜出来,大殿之中,仅剩下沈自怀一人坐在上位,他的剑尖抵在地上,剑身染着鲜血。 殿内狼藉,比起方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显然,他们二人进入前尘镜之时,这里发生了一场打斗。 楼听澜冷静道:“他身上有束缚镣,再加上有亓风在一侧守着,应当跑不了多远。” 他闭眼探测一番灵力踪迹之后,坚定道:“找到了,跟我来。” 冉青禾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明明最开始她才是要逃跑的那个,为何才几日间,就和戒律堂的人狼狈为奸。 不,也不能说是狼狈为奸,或许用同流合污来比喻倒是更为恰当一些。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身体上还是跟着楼听澜,一同追了过去。 又是国师府。 她与楼听澜一齐穿过月洞门,掠过脚下的飞燕草,进入了正中那座四面通透的轩室。 四面巨大的支摘窗,皆被高高支起,细竹编制成的卷帘垂在上方,楼双坐在窗前的竹榻上,捻起一粒白子。 冉青禾恍惚了一瞬,此情此景,与前尘镜中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有,对面少了一个沈自怀。 她毫不客气地坐到对面,丢下一个棋子,将棋盘打断,楼双当真比她还能跑。 “怎么,终于忍不下去了,打了沈自怀一顿逃跑了?” 楼双一对上她,就端不起一副谦谦君子的作态,气急败坏道:“你一个外人,为何要掺和进戒律堂的事里?” 冉青禾倚着矮几,捡起一颗棋子,高高抛到半空,复又接住。 “谁知道呢?也许是我闲得慌?” 楼双一时被噎住,顿了会功夫,他才故作云淡风轻,不经意地问道: “她怎么样了?” 冉青禾明知故问道:“你说谁啊”,她恍然,“哦,那只怨灵吗?还能怎样?怨结未消,只能将她强行诛灭了。” 说罢,她冲立在楼双身后的楼听澜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出声。 楼双猛然起身:“怎么会?你不是带她去见了沈自怀了吗?” 冉青禾摊手:“谁知道呢?或许她想要见到的人不是沈自怀呢?” 楼双紧握双拳,“怎么不是?” 冉青禾凑近,盯着他的眼睛,虽然这张脸伤痕累累,但那双眼睛却漆黑无比,揉碎的光晕撒下,隐隐能看出一个俊美少年的影子。 楼听澜默默落座在两人中间,将两人的距离隔得稍远了些。 冉青禾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又对楼双道:“你说,最开始,它为什么会认定,你身上有沈自怀的气息?” 楼双避开她探究的目光:“还能如何,它认错人了。” 楼听澜沉吟片刻,认真道:“怨灵以气息识人,每个人的气息都不同,所以,它才能够纠缠怨主,至死方休。” 楼双见被戳穿,阴阳怪气地转移话题道:“你一个在戒律堂守了百年的小古板,懂得还真不少。” 冉青禾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原来不止她一人这么想,果然,任谁见了他,都得嘲笑一句小古板吧。 楼听澜却没有生气,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六长老说的不对,并非守了百年,有时也会领堂外任务。” 楼双哼了一声:“楼弈那老东西,留给你的能有什么好东西,怕不是都是旁人挑挑拣拣剩的,才统统丢给了你,没爹没娘的,也难怪被人欺负。” 冉青禾敛下嘴角的笑意:“你不必强行转移话题。你说,你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救下冉青荷,难道真的是因为与沈自怀的约定?我瞧着倒是未必。” 楼双敏锐地发现了她话中的漏洞:“你是如何得知我与沈自怀的约定?它果然见到沈自怀了,那它是不是已经解了怨结?” 冉青禾坦然道:“是啊,不过……” 楼双心中一紧:“不过什么?” 冉青禾道:“不过它见到的,不止有沈自怀,还有沈自怀对面的你,你说,它究竟是因为谁,才解了怨结呢?” 楼双故作冷静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冉青禾掏出前尘镜:“你不说也没事,只要我再进入这镜中,找一找国师大人你的踪迹,看看你之前是不是还曾顶着沈自怀的脸,邂逅了一位姑娘?” 楼双塌了肩,一时失了精气神般,低声说道:“你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的确,明明是他,先遇上的冉青荷。 他从通天塔出逃以后,躲避在凡界之中,隐匿气息,装得和普通凡人别无二样。但被怨灵啃噬的脸,又让他处处引人厌恶,连安安生生地当个乞丐,都会被人故意使坏,推到大街上。 也正是在那时,她纵马游街,他滚落到了她的马蹄之下,她分明看到了他,却是避也不避,他正要冒险施术之时,她勒紧马缰,从他正上方腾跃而起,堪堪避开了他的身体,不得不承认,她是他见过马术最精湛的女子。 她利落地翻身下来,朝他伸出了手,对他的脸,没有流露出丝毫鄙夷之色。也许是那天的阳光温柔,撒在了他的侧脸,让他显得,没有那么可怖。 但他心底,也深深知道,她这般姣好颜色,应当配这世间最俊美的男子。他自知卑鄙,却还是动用了换颜禁术,窃取了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沈自怀的脸。 但后来,她却认识了真正的沈自怀,两人一见如故。也是,谁能放弃一个光风霁月的皎皎君子,而选择他这么一张丑陋得让人作呕的脸。 他只能躲在阴暗处,如同一个蛆虫,窥视着他们的伟大爱情。 每一次,她都甘愿为了沈自怀,撞上永王的长枪刃光,哪怕只有一次她犹豫了,他便能救下她。 他用力闭紧了双眼,甩了甩头,似乎是想要将脑海中的千万种思绪全部抛却。 从前,他还嘲笑过楼云崖,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甚至不惜堕道,可轮到自己,也是身陷囹圄。 情之一字,果真是个要命的东西。 他拧了拧眉心,将释放出的情绪尽数收敛了回来,话锋一转反问道:“你们二人为何还赖在我这儿不走?” 楼听澜道:“抱歉,六长老,你使用换颜禁术已是不该,又盗取前尘镜,数次扰乱凡界正常的秩序运转,所以,请你随我去戒律堂走一遭。” 楼双挂着从容的笑意,不慌不忙地狡辩道: “证据呢?要说换颜禁术,我的脸好好在这儿恶心着别人,我又换了哪张脸,再说,若是我偷了前尘镜,前尘镜现在为何在她身上?” “难不成,你是为了袒护自己的心上人,想要将罪名赖到我身上。” 第29章 两人一齐脱口而出。 “你胡说什么?”冉青禾抬手将棋盘拍落在地。 “长老慎言。”楼听澜蹭地站起身来。 他指向窗台不知何时停留的一只飞燕,道:“戒律堂有飞燕之眼记录此前种种,六长老若是想要辩解,也可随我当庭对峙。” 楼双眸光一闪,抬手便要击落飞燕,可惜手脚皆被束缚住,他盯着楼听澜,无奈地冷笑一声:“都多少年了,楼云崖搞出的这死燕子还是这么烦人。” 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楼听澜眼波微动,施术将飞燕赶离:“六长老究竟想要说什么?” 楼双身子往后一摊,慢悠悠地说道:“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 楼听澜冷脸:“长老屡次提到父亲,难道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楼双笑道:“你的确是很聪明,这一点和你老子一模一样,但同样的,也轻易地便能对人交付信任。”说罢,眼神看向他的腰间。 楼听澜稍加摸索,竟从腰带内侧摸出一张折叠得平平整整的黄符。 看符的样式,又是一张传声符,还是是一张已经被驱动的传声符。 他垂眸看向冉青禾,神色复杂。 第25章 冉青禾:? 怎么感觉这个手段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抽了抽嘴角:“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会相信吗?”,同样的手段她怎么会用第二次,她摊开手,无奈道:“我对你们戒律堂的事情没有那么感兴趣,也没有必要偷听什么吧。” 楼听澜抿唇未应,笑意却进了眼底。随即,指尖弹出一星灵火,将传声符烧了个干干净净。 的确,她对戒律堂不感兴趣,但对他,却未必。 他收敛心神,转而望向楼双,心中踟躇一番才问出口:“他……还活着吗?” 楼双既然反复提及他的父亲,说不定会知道些许内情,当年,父亲将他抛在戒律堂中,究竟是因为什么?又为何会一去不回?种种疑团缠绕在他心底,久久未散。 “不知道。”楼双干脆利落地答道。 他从来不知道楼云崖想要去做什么,楼云崖这人,一向随心所欲,他和老五为了保住他的堂主之位殚精竭虑,尽心竭力,可结果呢?换来的却是他一声不吭地将所有人都抛弃。 楼听澜眼中的光黯了一瞬,但楼双的回答,也确实在他的意料之中,实在谈不上有多失望。 “但我觉得,他没死”,楼双莫名地肯定道,“天生灵体之人,没那么容易死。”他轻飘飘地说出了那个当年众人皆知、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认为,我说的对吗?”他的目光反而转向冉青禾,似是询问,又是肯定。 冉青禾勾起唇角,含笑答道,“我怎么知道”,她的笑容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又冷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楼双不慌不忙道:“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重复了那么多遍,很难不注意到。前尘镜中,你将发簪扎入心口自尽,分明已经气息断绝,却又能够死而复生,悟道成功,已经算是奇事一桩。” “再加上,按照前尘镜中的时间推算,现在,距你的及笄礼仅有短短五年。也就是说,你年仅二十便已结丹,除了天生灵体,我想不出第二种答案。” 他瞥见她的手摸向腰间长鞭,毫不在意地淡然一笑,“我并不是要以此威胁什么,只是想提醒你罢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亘古以来的道理,你应当会明白。” “楼云崖身负那般境界,最后还不是落得个神魂尽消、不知所踪的下场,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步他的后尘。” 只是,他话音刚落,眼尾、嘴角、双耳竟开始缓缓溢出血迹。 “没想到,说到这种程度,竟也能够触发真言咒。”他自言自语道。 “总之,别和戒律堂的人混在一起,才能独善其身。”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冉青禾明显能感觉到,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楼听澜。 楼听澜抚上静心剑柄,敛了敛心神:“六长老该随我回去了。” 出于真言咒的限制,楼听澜隐隐有一丝危险的预感,并不想让他多说什么。 楼双没有擦掉脸上的血迹,任凭血迹横流,颇有几分狼狈之感:“你对堂规最为熟悉不过,你说,我做的这些事情,戒律堂会如何判,楼弈又会如何判?” 楼听澜耐心劝道:“六长老不必过于担心,虽然长老屡次动用前尘镜,但好在并未铸成大错,堂内也只会清算长老动用禁术与偷盗宝物之责,况且堂主也并非徇私之人。” 这句话说的极为真诚,可楼双却觉得滑稽,就好像是在说,即使他做了这么多努力,也是无用功一般。 再说楼弈,又怎会轻易揭过此事。大概又会将他投到通天塔狱,继续遭受着怨气啃噬,每天重复着痛不欲生的日子。 他不会回去。 楼双勉强一笑:“说句不要脸的,按年纪,我应当算你的哥哥,但作为楼云崖的兄弟,你叫我一声六叔也是不为过的,所以,我应当算是你的长辈。” “最后,就当是我尽一尽长辈之责,权且帮你一把。” 他这话说得破罐子破摔,楼听澜想要阻拦,他却不管不顾地继续道: “修真界之人,都自诩高上凡界一等,守着个飞升成仙的飘渺梦,便真当自己是仙了” “他们中的有些人,有时候,甚至连人都不如。” “你可知,你所谓的叔父楼弈,是怎么坐上这堂主的位子的?” “他悖离兄长,欺上瞒下,为了坐稳位子,将反对他的人,全数投进通天塔狱,却装的道貌岸然,寡廉鲜耻,五个长老也是,为虎作伥,更不是个东西,那青……” 话说到一半,真言咒的反噬转瞬便至。 他的喉咙就像是被鬼魅扼住一般,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身子犹如一个耗尽精气的空壳,无力地砸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楼听澜疾步上前扶住他,将灵气缓缓送进他的身体,“六叔,无论你想说什么,等解了真言咒再说也不迟。”可他的丹田,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任凭多少灵气送进去,也毫无作用。 他眦起牙,吐着气音,整张脸扭曲到变形,满口鲜血,仍想说话,但只是徒劳无功地呼出口气。 楼听澜对戒律堂的种种手段再了解不过,但奇怪的是,戒律堂的真言咒从来都只是控制修士识海,从而引导他们说出真话。但下在楼双身上的真言咒却是在控制他的思想,生怕他说出什么真相一般。 冉青禾俯身上前,双指一转,调动丹田灵气为他续灵,但即使是天生灵体之人,也只是稍稍舒缓了他的疼痛。 楼双颤着手指,压下她续灵的动作。 真言咒的反噬,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制得他说不得半个字。心神恍惚间,如坠深渊之感袭来,仿佛,又拉扯着他的身体回到了塔狱之中。 他歪头,盯着轩窗外的天空,凡界虽位于修真界之下,但这天依旧澄澈如练。地上的飞燕草,失去了他的灵力维持,大片大片地衰败下去,如同天空般湛蓝的花瓣散落消失,只留下枯黄的茎身。 忽地,他咧嘴一笑,不让他说又怎样,他的身体还能活动,他将双手的鲜血擦干净,费劲地从胸口扒拉出一个香囊,香囊绣工粗糙,只是稀稀拉拉地绣着几针,大致能看出是荷花的形状。 楼听澜眉头紧锁,但还是依着他的意思,替他打开了香囊。 意外的是,香囊里面,什么香料都没有,只有一块儿玉牌。玉牌从中间裂开,被人随意地缠了两道线,绑在一起,其上面的水波纹路,无疑证明了,这是青霄之物。 他瞳孔微震,语气里掺上了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紧张,“父亲当年之事,与青霄有关?” 受真言咒的控制,楼双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但即便他不点头,不应答,楼听澜也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似乎是认为,该提醒的,该说的已经说尽,指尖微颤,引向额间,用仅剩的一点灵力,无声无息地抹过自己的眉心,那里正是灵台识海,道基根本。 楼听澜回神,却来不及阻止他的自毁。 他突然微笑,尽管面目全非,但仍然称得上是一个标准的、温和的笑容。他的身体逐渐从指尖开始,剥离,飘散,没有光芒,没有声响,只是化为了和尘埃一般细微的存在。 楼听澜静坐在原地,他分不清心底藏着的情绪,是悲伤,还是更多的迷茫。 他不明白,为何楼双宁愿自毁,也不愿意回到戒律堂,又为何,楼双会对戒律堂中的长老、甚至是他的叔父,有着深深的成见。 难道,叔父当真徇私将他下入通天塔狱?那他身上的真言咒呢?又是谁种下的? 以及,他最在意的,楼双最后拼命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叔父对当年之事从来都是避而不谈,偶尔他问道,他也总是找个话题岔开。可他也不信,他的叔父楼弈,会是楼双所描述的那般,毕竟,年少时对他的悉心照拂、谆谆教导是做不了假的。 第30章 所以,他不愿因为一句片面之言就将他全盘否定。 冉青禾瞧他只顾着盯着玉牌发呆,指尖在玉牌边缘来回摩挲,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素来也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 她犹豫一番,终于还是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我早说过的,楼弈那老头儿……不是什么好人。” 楼听澜猛地抬起头,眼底翻涌着不明不白的情绪,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他不会。” 她又道:“你怎么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楼双至于没来由地去污蔑他?” 楼听澜罕见地动了气,厉声重复道:“我说了,他不会。” 冉青禾怔住,心底猛地一抽,不会就不会,冲她吼什么。她越想越是气恼,甚至掺杂着一丝儿不明不白的委屈,闷着头朝门外冲去。 刚到门口,就正巧撞上先前被楼双甩掉、匆匆赶来的亓风。 他姗姗来迟,嘴角始终挂着笑:“可真是叫我一通好找,要不是这里灵力波动太过强烈,我便是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到吧。” 冉青禾没有理会他的玩笑,离开时气愤地一甩长鞭,将国师府的大门摔得震天响,连门头的牌匾也被震掉半截,只剩下一个“府”字。 亓风愕然,转而问向轩室内静坐的楼听澜:“蓝草姑娘这是怎么了?” 楼听澜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淡的眼底尽是深沉墨色:“我记得堂主说,你出身佛手宗,擅长符术,对吗?” 亓风很是坦然地与他对视:“对。” 楼听澜道:“那传声符呢?” 亓风神色自若道:“师兄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传声符这种入门级的符术,我当然会了。” 楼听澜起身,追着冉青禾的脚步而去。 他只是忽然觉得,亓风离开与出现的时机,过分巧合了。 第26章 楼听澜刚踏过门上石阶,却遥遥望见冉青禾又折返回来,她站在巷口,脚步踌躇,嘴唇翕动,眉毛时而生动地皱起,时而舒展,像是在自己和自己吵架一般。 的确如此。 冉青禾只刚刚到了巷口,又半道停住了脚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去安慰那个小正经,莫名其妙地与他吵了一通,甚至莫名其妙地负气出走。 他们不过是因天海谷和前尘镜偶然同路之人,她又是在以什么身份去安慰他,他是戒律堂的人,他们立场本就不同,连“朋友”这两个字,都显得自作多情。 她一路走,一路在心底唾弃自己,无缘无故地多管闲事。 楼云崖、楼弈这些人,与他楼听澜休戚相关,但和她冉青禾,连半分关系也无。 他是高高在上的戒律堂首席弟子,生在修真界,长在修真界,和她这种凡界悟道来的本就是两类人,她又为什么要去在意他的想法。想到这里,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终于,她像是说服了自己,连脚步也走得快了些。正抬步间,头顶忽地投下一个阴影,一袭白衣横在她的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楼听澜率先开口,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抱歉,刚才我情绪不好,说话不知分寸……” 冉青禾不等他说完,便轻飘飘地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 她甚至刻意弯了弯嘴角,眼底带着划清界限的疏离。 楼听澜道歉的话被堵了回去,他正想再寻些话缓和两人间的气氛,她却已经将眼神迅速从他脸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的亓风身上,喊道: “亓风,你慢腾腾地拖什么呢?”语气轻快,同与他说话的平淡对比鲜明。 冉青禾轻易地将之前的不愉快揭过,于他而言,本该是件好事,但他心口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弄得不上不下。 亓风微微张口,对她主动招呼自己还不十分适应,但又立即笑开:“蓝草姑娘,请稍等我片刻。” 他疾步跑向巷脚,半盏茶的功夫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手里攥着个刚做好的糖画,笑意盈盈地递给她:“我知道蓝草姑娘原本是凡界中人,应当会喜欢这个。我来的路上看到不少姑娘在那里排着队,想来口味应当不错。” 冉青禾嘴上拒绝说不爱吃甜的,但手却诚实地从亓风手中接过。 她举起糖画朝半空中仔细端详,而后问道:“这画的什么?”怎么奇形怪状的。 亓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难猜吗?是飞燕草。” 冉青禾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麦芽糖很快融化在口腔,她含糊地说道:“能看出个形状吧,不过味道……一般般。” 亓风也顺着她的话道:“为了找六长老,我几乎把全城都走了一遍,我刚巧看到城西还有一家,要不再试一试那家的口味?” 两人你来我往,气氛融洽,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任旁人怎么也插不进去。 楼听澜一个人落在后头,盯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心头的异样再次翻涌起来,又被他生生压下。 他与冉青禾之间,关系本该就是如此,他想道。 * 从修真界下到凡人界,不过是顺流而行,轻而易举。但若是由凡人界回到修真界,却需历经跋涉,渡过两界交界——凡人谷。 这也是为什么,从凡界悟道的修士,大多都会安定在凡人谷中修行。其一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其二,则是因为凡界悟道修士大都境界不高,无法通过五大宗门近乎严苛的宗门考核,所以,留在凡人谷成了大多数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偶尔,谷地之中也会出现一个奇迹。比如,冉青禾。 她仅仅在凡人谷不过两年,便已经顺利筑基,甚至通过了界内第一大宗门青霄宗的宗门考核。如此种种,一时成了谷地内茶余饭后的谈资,甚是不少修士也暗地比较起来,凭什么冉青禾能做到 ,他们便不能。 这幽暗的心思,在资源匮乏的凡人谷中,更是被放大到了极致。谷内灵气稀薄,每一点能助益修行的资源都显得弥足珍贵。强者掠夺,弱者哀嚎,境界高者欺压低阶修士,在这里,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三人刚行至谷口,便目睹了几名修士将一名修士团团围住,言辞刻薄:“灵力低成这样,还在这修炼什么?还不赶紧滚回你的凡人界,真是平白糟蹋这谷中灵气。” 冉青禾目不斜视地走过,亓风看她态度冷淡,也随她一起路过,不闻不问。 唯独楼听澜停下脚步,上前制止:“界内修士,禁止私斗。” 几人探不出他境界深浅,以为他是刚自凡人界悟道而来,一听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为首的一名青衣修士,名叫魏临,年岁看上去已近五十,应当是在这凡人谷中修炼了不少年头。 他将长剑搭在楼听澜的肩头,挑衅一笑:“新来的,在这凡人谷,强就是规矩,懂吗?” 楼听澜双指轻描淡写地夹住剑尖,不知是从哪来的几分火气:“我说过,界内修士禁止私斗。” “你算什么东西?”魏临不以为意,试图抽回长剑,可剑身竟被楼听澜轻易控住,纹丝不动,他脸色顿时青白交加。 “戒律堂,楼听澜。” 魏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转身对身后的几位同伙道:“你们几个,听说过这个什么什么堂吗?哪里的野门野派,怕不是你自创的?” 众人哄笑起来。 楼听澜眼皮未抬,干脆利落地将长剑掰断,断刃在他灵力驱使下,“锵”地一声,死死钉在路旁的一块青石之上。 楼听澜不予理会,转身欲走,视线余光里,冉青禾和亓风几乎已要消失在前方拐角。 “拦住他!”魏临恼羞成怒,示意身旁的修士上前,然而几人只刚靠近他身侧半米,便被灵力震开,摔得七零八落,魏临不死心扑上,却被轻易被拂开,肩膀险险擦过巨石上的锋利断刃。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魏临脊背。只差一点,他这条胳膊就废了! 但能在凡人谷混迹这么多年的,必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他立即起身跪地,涕泪横流:“仙君留步,小的知错了,求仙君收留,魏临愿意誓死追随。” 见楼听澜没有再出手的意图,魏临瞅准时机,一把拽住他的袍角开始哭诉起来:“仙君有所不知,谷地灵气稀薄,生存艰难,我也是不得已,才这样的,仙君心善,若是收了我,我以后定当洗心革面。” 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又怕不要脸的。 魏临没有伤他的意图,若是任由他拽着,拖着他走,不免有失体面,但若是不走,前方冉青禾与亓风又早早地将他落在了后面。 “我并不缺什么属下,也谈不上什么追随。”他冷声拒绝道。 可魏临却拿捏道,开始撒泼打滚起来:“若是不能追随仙君,我便只能老死在这凡人谷了。与其落得那样的结局,不如仙君现在一剑给我个痛快。” 第31章 楼听澜见前方两人已经走得见不着人影儿,索性直接盘腿坐下,开始闭眼打坐,就这么与魏临干耗着。 魏临目瞪口呆,迟疑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他却依旧岿然不动。 两人正僵持不下间,一声银铃贴地而响。 楼听澜倏然睁眼,眼底掠过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微光。 冉青禾不知何时已去而复返,长鞭一挥,卷起楼听澜身旁的魏临,猛地将他掼向身后的巨石之上,那截钉在石上的断刃“噗嗤”一声,将其手臂瞬间洞穿,鲜血汩汩涌出。 “他不管你这般泼皮无赖,但我可不是什么好性子。” 楼听澜起身,声音带着一丝和缓:“你回来了。” 冉青禾古怪地瞥他一眼,并未答话。 奇怪,明明这小正经什么表情也没有,她怎么就感觉他好像在高兴。 但这念头一闪即逝,与她有何干系?她转身便走。亓风对楼听澜投去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快步跟上。 “冉青禾!”身后传来魏临咬牙切齿的嘶吼。 冉青禾脚步一顿,却仍旧不管不顾。 魏临威胁喊道:“你自己耗光谷内灵气进入青霄,怎么,就不管我们凡人谷其他人的死活了”,他狠心将手臂从断刃上拔出,死死按住伤口,倒抽着冷气,“旁人你不管,你师父呢?那个老头可没几年活头了。” 眨眼之间,冉青禾从数十米外飞身而来,极快地掠过楼听澜身侧,顺势抽出静心剑,寒光一闪,剑刃已横在魏临的脖子上,挑衅一笑:“你今天若是想要死在这里,尽管再说一句试试。” 楼听澜闪过一瞬错愕,但这错愕却是因为,冉青禾如此轻易地便将他的“静心”拔出。 静心剑是楼云崖赠他的剑,算得上是他的本命剑,为何却在她手中如此听话。 来不及细想,他上前制止道:“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再犯下过错。” 残害修士,远比炸毁灵脉的罪名更甚。冉青禾却没有理会,剑锋又递进一分,直到陷入魏临的血肉中,才在他颤颤巍巍的求饶声撤离。 而后又看都不看,随意将静心丢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楼听澜也不恼,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起来,她还在生气,总比对他视若无睹要来得好些。 但这个想法只刚刚冒出个头,便被他掐灭在萌芽中,他手动按下嘴角,抬手召回静心,施了个除尘术,将剑身擦得一尘不染,才入了鞘。 魏临捂着鲜血淋漓的脖颈,死死瞪着她的背影,心底咒骂不止:疯子,真是疯子。 但面上,他又不敢显露半分,生怕那煞星再一回头,出剑抹了他的脖子。 三人走出不远,冉青禾再度停步,声音听不出情绪:“我要去见个人。” 第27章 “既然如此,亓风,你先回堂,将前尘镜一事如数禀报堂主,我留在此地暂行监督之责。” 楼听澜似乎没有想过,他原本可以拒绝她的要求,只下意识地应了下来,思索片刻后已将后续所有事情安排妥帖。 亓风讶异,弯下眼睛浅笑,建议道:“我看蓝草姑娘对师兄是唯恐避之不及,不若还是让我留下,师兄先行回堂复命。” 楼听澜语气平淡,脸色却紧绷道:“一路上,你和她的确是相谈甚欢。” 他眸光一暗,紧接着话头一转:“但正是因为她待你亲近,所以为了避嫌,监督一事也应当由我执行,再加上,冉青禾逃狱一事原本就是我全权负责。” 亓风眼角的笑意淡了些,提醒道:“师兄负伤之时,堂主已将她交由我负责,前尘镜中,师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如还是早日……” 楼听澜自然地接过话头,目光幽幽地落在冉青禾身上:“要不是亓师弟提醒,我差点忘了,冉青禾强行喂我吃下飞花之毒,过了这些时日 ,毒性怕是已经蔓延至经脉。” 冉青禾瞧着他语气严肃,似乎真的信了她随口说的瞎话。 但她又不想承认,自己无缘无故地给他喂了颗梳理灵气的药,只含糊其辞地解释:“我骗你的,那不过是一颗寻常的丹药罢了,我只是怕你又食言而已。” 楼听澜还是锲而不舍、不肯罢休:“不知是否是因那颗丹药的缘故,我近日的确时常感到灵力运转滞涩。” 冉青禾脱口而出:“你吃了聚灵丹,灵力运转怎么会出问题。” 楼听澜得寸进尺,凝神思索道:“冉道友先前说喂我的只是一颗寻常丹药,现在又说,这是聚灵丹,你自己已是自相矛盾,也不怪我心中存疑。” “所以,必得看过医修之后,才能做决断。” 冉青禾阴阳怪气地笑道:“那仙君最好把我看紧了,免得哪天突然毒发身亡也犹未可知呢。” 亓风瞧出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那我先回堂复命,蓝草姑娘,请将前尘镜先交由我,也算是对青霄有个交代。” 冉青禾不情不愿地从储物袋中掏出前尘镜,丢了出去。 正要转身离去,楼听澜却道:“冉道友,请把真正的前尘镜交还戒律堂。” 冉青禾泰然自若道:“哦,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拿混了。女孩子嘛,镜子多很正常的。”她从储物袋中再次掏出一个前尘镜,还没递出去,便又被他识破:“这个也并非真品。” 冉青禾哂笑一声,她也不是很想要这个镜子好吗? 随即,她竟一连从储物袋中掏出数十个一模一样的前尘镜,这些都是她之前计划偷前尘镜时,精心制作的仿品。 她一股脑儿地将它们倒在地上:“不好意思啊,镜子太多了,你们自己找吧。” 楼听澜俯下身,迅速扫了一圈,而后将其中一个镜子捡起,“劳烦师弟将这个带回戒律堂。” 冉青禾始料未及,带着一丝被戳穿的气愤,没有留恋地转身就走。楼听澜跟在她身后,不论她走得快还是慢,都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 凡人谷位于青霄群峰之间,谷中四季都保持着适宜的气候,加上灵气催生,花开四季不败,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冉青禾刻意避开了修士聚居的谷中大道,反而顺着一条偏僻小径,往密林深处行去,小径尽头,通往一处隐蔽洞府。但眼前这个洞府,与其说它是一个洞府,倒不如称它是一个山洞也不为过,而且还是个连门都没有,一眼便能望到底的山洞。 洞内陈设简单,只有一个草秆结成的席榻,一个已经被烧得焦黑的铜炉,一方小桌配上两个小木凳,空荡荡地,完全不像是有人居住。 冉青禾隔老远见洞中无人,朝四周密林喊了一声:“叶老头儿。” 与此同时,他们头顶的树枝间诡异地探出一个脑袋,回应道:“真是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师父。” 楼听澜仰头循声望去,看样子,那人是在树杈中间结了一个藤床躺在上面。 冉青禾敷衍应道:“对对对,一个至今都没修到筑基期的师父。”她口中的师父,全名叶不尘。 冉青禾刚来凡人谷时,便见识到了这里资源倾轧,恃强凌弱的常态。 在她又一次赶走抢她灵石的修士时,叶不尘突兀地从她背后冒出来,活像个话本里的江湖骗子,神神叨叨地说些招摇撞骗之语。 “这位小友,我看你天赋不凡,但可惜的是,缺人引导,不如,你认下我这个师父,我来教你修炼,如何?” 冉青禾那时刚遭遇一场生死劫难,戒备心很重,对叶不尘这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 她灵力低下,只能在谷内偶尔找些无毒的果子暂且果腹,时间一长,饿得头晕眼花已是常事。 某天,她在睡梦中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肉香,她循着香味找去,而香味的来源,正是这方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土洞。 土洞前的铜锅内,正咕噜咕噜地炖着一只野山鸡,叶不尘慢悠悠地哼着走调的曲子,又往铜锅底下塞了一根柴火。 毕毕剥剥的响声中,她默默咽了口口水。 叶不尘笑眯眯地引诱道:“你要是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将这野山鸡身上,肉质最紧实、最鲜美的鸡腿留给你,怎么样?” “这野山鸡,我已经炖了足足两个时辰,看这鸡皮,金黄油亮,这肉更是,浸润汤汁之后,味道真是妙不可言。” 冉青禾已经饿得头昏脑胀,被这醇厚的香气吸引着,竟真的唤了他一声师父。 待到她啃上鸡腿,将鸡汤也喝了个精光之时,她的防备心终于伴随着饱腹感而来。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她好,这道理她再清楚不过了,尤其是在了解凡人谷后。她越看叶不尘的满脸褶子,越觉得其中必定藏着什么目的。 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僵着语气道:“你若是想从我身上图谋得到什么,怕是白费功夫了,灵石法宝我通通没有。” 叶不尘笑道:“我所图谋的,就是你这个徒弟。” 第32章 一开始,冉青禾对他处处警惕,无论他教什么,她都不肯学,只顾自行摸索,但后面,无论是引气入体、基础心法、境界体系、还是炼丹炼器各种百艺杂学,他都倾囊相授,她才终于认可了他师父的身份。 起初,冉青禾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直到后来她进了青霄,才知道原来五宗各有所专,像叶不尘这般,融会百家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叶不尘絮絮叨叨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做什么又突然从青霄回来?都和你说了,凡人谷不适合修炼,还有事没事儿回来一趟。” 冉青禾应道:“少自作多情了,我刚好路过凡人谷,特意回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叶不尘一直没有透露过他的年岁,但她十分清楚的是,修士修为若是一直停滞在炼气期,无法筑基,最多活不过两百年。” 她冥冥之中有预感,叶不尘离两百岁的大限不远了。 叶不尘知道她素来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接茬儿,特意绕开了这个话题,看向默默站立在她身后的楼听澜,笑得褶子堆了满脸。 “也不和师父介绍介绍,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是?” 冉青禾抢先答道:“一起做任务的……同门罢了。”言语甚是敷衍,但刚一说完视线又紧张地瞟向楼听澜,生怕他说出什么来。 叶不尘拿来个小木凳递给楼听澜,推她过去:“去去去,我同这位小郎君说说话,你去里头找找,我昨天刚摘的杏儿,去洗洗招待客人。” 楼听澜恭恭敬敬地施礼坐下道:“前辈好,弟子楼听澜。” 叶不尘一脸八卦道:“你和我这小徒儿是什么关系?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把人带到我这里来,着实是稀奇。” 叶不尘身后,冉青禾强做镇定,一面冲洗青杏,一面留意这两人的动静。 楼听澜回想起,来时的路上,冉青禾别别扭扭地同他搭了句话: “等会儿你可能会见到个人,能不能别提自己是戒律堂的人,如果他问起,你就说是我的同门。” 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很快掩下,垂眸认真回道:“抱歉,我不会说谎。” 冉青禾看他不配合,才软下来的语气又硬气了回去:“那你就老老实实地闭嘴,当个哑巴好了。” 一路上,再也没同他说过半个字。 此刻面对叶不尘眼底的期待,以及忐忑不定的冉青禾,他正色回道:“我是……她的师兄。” 冉青禾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答话,骗子,不是说不会说谎吗? 两人聊得很投机,但冉青禾却怕楼听澜说多错多,端上一盘草草过了遍水的杏子,放在两人中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而后促狭地盯着楼听澜的反应。 出于礼仪,他拈了一颗放入口中,“咔嚓”一声,一股尖锐的酸味在口中爆开,楼听澜眉间皱到一起,强忍着将整颗杏子连同核一起吞了下去。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冉青禾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他唇角微微弯起,道了声谢:“杏子很好吃,谢谢前辈。” 她错愕片刻,又戏谑地将盘子往前推了推:“这么好吃吗?那这一盘都给你吃,你可不要辜负了前辈的好意才是。” 叶不尘瞧见二人的你来我回,将冉青禾拽到一旁: “你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你师父我,他当真只是你的同门?” 冉青禾没有听出他话里有话,只当他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仍旧坚持道:“不然你以为?” 叶不尘脸上漾开一种心照不宣的笑意,肯定道: “你喜欢他。” 第28章 “叶老头儿,你胡说什么呢。”冉青禾的声音陡然放大,惊得正在默默埋头吃杏的楼听澜也似乎被杏核卡住,红着脸咳嗽了两声。 冷静下来后,她又压低声音道:“别整天胡思乱想的,我和他之间根本不可能。” “与其成天八卦这种事,还不如想一想怎么才能筑基。”冉青禾又见缝插针地规劝道。 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不像是寻常的师徒。自打冉青禾发觉他迟迟未能筑基后,反而更像是一个耳提面命、时时敦促徒弟努力上进的师父。 叶不尘讪讪地哦了声。 所以,是不可能,不是不喜欢。 叶不尘觉得,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他抬头,瞥向楼听澜眉间的道心劫印,心中叹息:原来如此。 “算了,这个给你。”冉青禾像是在扯开话题般,丢出一个储物袋,叶不尘接住。 “你怎么又给我这么多灵石丹药?”叶不尘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心底明镜一样,冉青禾对他筑基之事耿耿于怀,并非是嘴上说得什么有一个未筑基的师父嫌他丢人,而是担心他的寿元将尽。 自从她入青霄以后,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给他带来各种对提升修为有益的灵器丹药。 这次,见叶不尘看也不看袋内物品就收下,冉青禾微微眯了眯眼:“之前我带给你的丹药你有用吗?” 叶不尘坦然道:“当然,徒儿放心,师父都每日都吃,从不懈怠。” 冉青禾接着试探道:“哦?那我上一次带给你的丹药是什么?” 叶不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编瞎话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大行,吃完就忘了,应该是固元丹吧。” 冉青禾一把拽回储物袋:“我上次带给你的,是引灵幡,根本没有放什么丹药。” 她罕见地冲他发脾气道:“你若是打着将那些东西都存着,等到死了再还给我的念头,那你不如死了这条心。若是你死了,还教我看到那些东西,我必得一把灵火将这些东西全烧你坟头,让你转世都不得安生。” 叶不尘仿佛一下子被戳破了什么,神情变得不自在起来:“……师父知道了。” 他从她手中再次接过储物袋,开始一一问道:“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冉青禾虽心头有气,却也一一回答:“这个是通脉符,用以拓宽和加固经脉。” “这个呢?” “洗髓丹,排除体内杂质。” “哦,那这个呢?” “金刚护身符,抵御外邪用。” 冉青禾见他认真研究其中效用,神色终于和缓下来。叶不尘又恢复了不甚正经的样子,抽出护身符道:“那这个我用不着,凡人谷哪来的什么精怪怨灵。” 冉青禾道:“要是只有精怪怨灵作祟便好了,有时候,人心比那些精怪怨灵可怕多了。” 叶不尘反应了过来:“你遇到魏临了?” 冉青禾点头:“谷口碰上了,他三番两次挑衅,我差点没忍住,抹了他的脖子。” 据叶不尘说,魏临初来凡人谷时,也是同她一般年岁,少年心气,壮志凌云。但这么多年,在凡人谷内,蹉跎至半百还是未有寸进,心境逐渐偏激了起来,总认为是谷内众人抢了他修炼的灵气,他才难以筑基。 再加上冉青禾只在这凡人谷,待了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便已筑基进入青霄。他心下怀疑,认定是两人使了什么邪门歪道,所以时不时地来洞前找茬儿,一直不肯善罢甘休。 叶不尘叹口气道:“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他只是害怕罢了,怕我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你放心,他比任何人都害怕我死,若是我哪天真的死了,他才要惶惶不可终日。” 冉青禾一把将符咒又塞了回去:“谁知道呢?”人心终究难测。 她余光瞥见,楼听澜仍旧端坐在那方矮凳上,神色未变地又咬下一个青杏。 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青杏的酸度,吃的面不改色。冉青禾心道,他这人还真是轴,要他不辜负前辈的心意,他竟还真的一声不吭地全吃掉了。 见两人终于说完了话,他如释重负地起身,施了一礼,拜别道:“前辈留步。” 冉青禾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前头,仿佛在等什么。她时而将路边的一颗石子碾来碾去,时而削下根树枝编个草环。身后的楼听澜,仍旧像来时一样,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终于,她停下脚步转身,也不看他,只随意地揪着草环上的叶子,眼皮未掀,平静问道: “不是说自己不会说谎,那你刚刚为什么……?”又说是她的师兄。 她只是不想让叶老头儿担心罢了,所以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与戒律堂的瓜葛,谁知这人竟还真的帮她圆了过去。 楼听澜这才走上前去,拉近了与她的距离,缓缓道:“我认为,这并不是说谎,因为我的确会成为你的师兄。” 冉青禾略带狐疑地看他,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师兄?什么意思?” 楼听澜似乎是因为这声称呼心思波动,极快地垂下眼帘,再抬起时又恢复平静,他淡淡道:“我记得,从天海谷回程时,你说自己无门无派?” 冉青禾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戒律堂的云崖书院,每五年会进行一次新晋弟子选拔,而最近一次弟子选拔,正在一月之后。” 第33章 冉青禾也曾了解过云崖书院,它是戒律堂前堂主及戒律堂最初的三位长老所创立的,为的是选拔五大宗门的优秀子弟进行培养。 云崖书院的学生,既可以出师后回到宗门主事,也可以留在戒律堂,为戒律堂做事。 比如楼听澜,他拜入青霄,又在云崖书院受教,之后便留在了戒律堂。 现如今,各宗的大多数长老,也都出身于此。所以,云崖书院成了宗门弟子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去的存在。 可她现在已经不是青霄弟子了,怕是连选拔资格都没有。 楼听澜知道她的顾虑:“我可以以戒律堂首席弟子的身份,为你下一封荐书。” 冉青禾又冷笑道:“别说现如今楼弈那老头儿肯不肯放过我,就算他真的放了我,我对戒律堂也是唯恐避之不及,你如何断定我就一定会去参加弟子选拔,又一定会从天才云集的弟子考核中胜出?” 楼听澜踟蹰一番,还是说出了口:“功德点罪孽点一事,我已问过亓风,他也从未听过这一说法,所以我想……应当是堂主为你特设的,你不必在意这个。” 冉青禾咬牙,她就知道,楼弈那老东西故意与她为难。 楼听澜继续答道:“至于其后的两个问题,你的师父已经给出了你答案。” “云崖书院培养弟子不仅仅是道法传授,更重要的是,会倾尽所有资源培养院内弟子。而且,比起你在青霄所获得的资源只多不少,而你想让你师父能够顺利筑基,对吗?” 冉青禾却抓错了重点:“所以,你刚才在偷听我们讲话,小人之举。” 楼听澜解释道:“并非偷听,你们二人争执声并不小。” 冉青禾:…… 但缓过神来,她又接着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从来不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处。 楼听澜明显一愣,坦荡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在证明话语的真实性,郑重道:“你天资很高,不该埋没,仅此而已。” “如果你真的认为我在图谋什么,那就当我是为了还你的相救之恩。” “无论是天海谷中的续灵,还是前尘镜中的聚灵丹,我都应该正式和你道谢。” 他抚向自己的心口,伤口已被灵气织成细细密密的网,正在缓缓愈合。 冉青禾别开脸,心虚地想到:道什么谢,伤口本来就是她捅的。 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重点,如果他早知自己喂他吃下的不是毒药,又为何要随她入谷,还说什么灵气滞涩的鬼话。但这些通通被她抛在脑后,剩下的,只有重新奔向自由的愉悦。 * “放肆!” 楼弈大怒,一拍桌案。 “听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半柱香之前,楼听澜将下界之事据实禀报,最后直截了当地说道:“所以,还请堂主按照先前约定,放她自由。” 楼弈冷哼一声,显然不应。 见堂下冉青禾冷眼旁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又气不打一处来。 他忽地又忆起上次冉青禾用傀儡符逃脱一事,暗中反手打出一个束缚诀,却被楼听澜不动声色地出手拦下。 这才有了他怒从心起,拍案斥骂的一幕。 楼弈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侄儿完全不了解一般,他以为他端方守礼,堪当戒律堂众弟子的表率。 他从前从未有过任何忤逆,堂内棘手任务也是无有不应。 但仅仅是和冉青禾这妖女出了两次任务,就被迷得神鬼不知,简直是昏了头了。 “你对她如此,究竟是因为戒律堂堂规,还是因为对她动了心思。” 楼弈冷笑出声,阴寒的声音自齿缝间挤出,犀利刻骨。 第29章 楼听澜唇线抿起,眉头拧成一个结,朗声应道:“自然是为了戒律堂堂规。”语气中颇有些对楼弈这问题的不可思议。 他坦荡太过,楼弈也一时拿不准他的心思,失了气焰。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冉青禾敛眸低下头,眼底的光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倏地暗了下去。但只是刹那,她的嘴角便熟练地向上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讥笑道:“原来这就是戒律堂的一堂之主,随意捏造堂规便罢了,竟然还想将脏水泼我身上,堂主未免过分了些。” “我可是还没结契,堂主一句话,难不成是想毁我道缘不成。” 见冉青禾极力与楼听澜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楼弈也终是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他自顾自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罢了,此事具体仍需再议。”挥了挥手示意弟子将冉青禾先带下去。 可楼听澜却步步紧逼,不肯退让,撩了衣袍重重跪在地上:“弟子身为戒律堂首席,为正堂规,堂主有错,弟子应及时劝阻。” “但既然如今,弟子劝阻不成,还请堂主责罚。” 楼弈气火攻心,他着实没有料到,平日持重有礼的楼听澜突兀地成了这般,难道仅仅是因为一个冉青禾的缘故。 他乍然想起,凡人界中,堂中飞燕所记录下的画面,仅仅只有楼听澜见楼双之前的画面,之后的画面却全无踪迹,难不成是在那期间,楼听澜听到了什么疯言疯语不成。 楼听澜并未提高声调,面无波动道:“若是堂主依旧不愿放人,弟子只能代为受过。” 他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底“咔嚓”一声,像是某种坚固的外壳骤然裂开了缝隙。 楼弈被他一时架了起来,弄得不上不下的。若是不放冉青禾,不但有损他堂主威信,而且也会失了他的信任,但若是任由冉青禾就这么走了,青霄那边又确实无法交代。 他撂下狠话道:“好啊,冉青禾还剩两年零九个月的通天塔狱刑期,你既想代她受过,便去通天塔服刑好了。” 楼听澜依旧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接着,他又道:“弟子已于前段时间破境,现在已是元婴之境,还请堂主命人将弟子下入通天塔第六层。” 楼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明明楼听澜前段时间出关时,才突破金丹后期,这短短时日,竟直接破丹成婴了。 楼弈虽然存有疑虑,但结婴乃是一件大喜事,原本暴起的语气还是缓了缓:“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问题,冉青禾同样也想问。 下界之中,楼听澜看她看得紧,几乎是见缝插针,她怎么不知道,这人竟不声不响地突破元婴期了,难不成,是吃了破境丹强行破境。 楼听澜不卑不亢地回道:“下界前尘镜之中,许是经历前尘之事,心境有所不同,所以才能勘破境界。” 楼听澜似乎是话中有话,她蓦然记起,楼双死之前的那番话。楼弈为了坐稳堂主之位,将反对他的人,全数投入通天塔狱等等诸如此类。 楼听澜表面上虽与她说楼弈并非这种人,心里呢,楼双的话是否又在他心底埋下了一根刺。 他难道是想借这次机会,进入通天塔去一探究竟。 冉青禾突觉一股难以名状的滞涩感盘桓在心头,原来,他不仅仅是为她据理力争,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像是咬掉了一颗山楂球,一开始觉得酸酸甜甜很好吃,但却最后吃到了没有剔干净的果核一般。 其实这样很好,她不想亏欠别人太多。于她而言,亏欠是负担,她更习惯依靠自己,他人的好意就像是柔软的枷锁,她不能让自己沉溺进去。 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他修长有力的指节,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静心剑柄,原来,他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楼弈强压下心底的火气道:“你刚破境,境界未稳,通天塔狱一事暂缓,至于冉青禾之事,也暂且压下,容后再议。” 说罢,不等楼听澜回答,便拂袖离去,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眼下,楼弈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对她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好结局了。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该道声谢。 只是,一句谢谢还未出口,她忽地想起了叶不尘同她说过的话,“也罢也罢,你与他终归是不合适,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你又是个恨不得将关系与人撇的干干净净的,生怕承了他的情。” 现在想来,叶不尘说话还真是一针见血。 她与他之间若是过多纠缠,反而多生事端,像现在这样,泾渭分明,这样不是更好吗? 她转身离开之时,楼听澜却又叫住了她,“冉青禾。” 他极少有这样平静唤她名字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不是疏离有礼的冉道友,便是偶尔被她气急掷地有声地唤她。 她没有回头,语气不咸不淡:“怎么了?” 楼听澜站了起来:“云崖书院一月之后的弟子选拔,我还未写荐书给你,跟我来。”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只觉得,怎么两人又牵扯到一起了,她心底烦乱至极,就像是有只小猫在她的心里跑来跑去滚着线团,原本线团还有条有理,忽地被另一只小猫强行闯进来,两只一同滚在一起,将条理有序的毛线团越滚越乱。 第34章 两人如今失去了对立的立场,连并肩走在一起,都显得奇怪,很奇怪,冉青禾心道。 她更希望两人之间的气氛如初见一般剑拔弩张,这样她也知道该做何反应。但两人平静地走到一处,连风都显得有些许尴尬。 楼听澜所住的,正是前堂主楼云崖的居所——落雪峰,是仅次于戒律堂主殿的峰头。 他住在这里,也无人置喙什么,毕竟,身为戒律堂首席弟子,他是板上钉钉的下任戒律堂堂主。 只是,这落雪峰着实离主殿有些远吧。 一路上,堂内众多弟子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到了她身上,简直是如芒在背。甚至,与楼听澜点头致意喊句“师兄好”的弟子,也会迟疑地喊她一句“师姐好。” 冉青禾表面绷着脸与他一同点头致意,实际上已经神游太虚了。 落雪峰虽然起名落雪,但实际上,却是终年如春。两人自堂中主殿行至峰顶,几乎算得上是横穿了整个宗门。 落雪峰,并无冉青禾想象的亭台楼阁,云雾缭绕,仙气飘飘。反而是素朴典雅的茅庐,傍在峭壁一侧。 推开门扉,除正堂外只有东西两侧偏室。东偏室似乎许久无人居住,而西偏室还有着些许人气,看着像是楼听澜居住的卧房。 楼听澜引她进了正堂内室,利落地磨了墨,摊开一卷书简,誊写荐书。 末了,又取朱砂红印盖好印篆,才仔细卷好递给她。 她接过,却没抽动。 冉青禾:? 楼听澜握着书简,却不看她,只是盯着她指间一颗细小的痣,顿了顿问道: “书院弟子选拔前的这一月,你准备待在什么地方?” 冉青禾以为他是因着楼弈的缘故过问一番,所以递给他一枚灵叶道:“放心,和你们一直你追我逃的,我也烦的很,要是楼堂主哪天改了主意,要把我再关进通天塔,你灵叶传音与我,我再回来也无不可。” 冉青禾对自己在哪儿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毕竟,除了凡人谷,界内之大,她也无处可去。 她若是在塔内感到无聊了,就再逃出来,吸收吸收天地灵气。 只是让她心烦意乱的却是,楼听澜却并非是出于职责过问,他将书简放到她的手中,继续追问道: “你并不想让你师父知道你离开青霄一事,所以也不会再回凡人谷,那你准备去哪?” 冉青禾无甚所谓,在未收到这封荐书前,她的确是想去青霄再偷偷炸上几支灵脉,但既然已经决定参加书院选拔,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她准备先安生一段日子,但她的确还没有想好要去哪,因此只是诚实地摇头道:“还没想好。” 楼听澜温声道:“那可以留在这里。” 他没来由地一句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她心底麻了麻。 她以为自己有些幻听,重复道:“留在……这里?”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他怎么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种邀请的话来。 楼听澜轻轻地嗯了一声:“虽然戒律堂有种种规矩束缚,但这落雪峰灵气充裕,的确适合修炼,对你的境界提升也是大有裨益。峰内空余府院很多,你可以随意择一处住下……” 她猛地垂下头,眼睫慌乱颤动:“……哦,这样的话,多谢。”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转身脚步飞快地离去。 她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全然落在了他的眼中,他先是微怔,而后才了然,他差点忘了,她对他总是如见瘟神一般,如今,他这突兀的提议怕是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 桌案上,笔架上的笔微微晃动,楼听澜收了收神,才对着屏风后道:“师兄。” 屏风后,先是一角水蓝色的衣袂扬起,随即,一个身影闪出,摇着折扇款款走来,笑嘻嘻地凑近道: “——哎呀,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二人的约会了,你就当看不到我好了。” 楼听澜眼波微动:“胡言乱语。” 第30章 此人正是青霄弟子明瑜,与楼听澜一同是青霄掌门千钟门下弟子。 只不过,两人一齐参加云崖书院选拔之时,楼听澜第一次便脱颖而出,而明瑜却是次次参与,次次落选。 见楼听澜否认,明瑜稍稍提高了音量:“我胡言乱语?” “师弟邀请那女弟子进书房便罢了,还为她写荐书,担忧她无处可去,甚至开口将她留在落雪峰,我怎么不知师弟原来是如此体贴入微、心思细腻之人。” “还是说是因为某人才……” 楼听澜不咸不淡地打断道:“师兄明知我修无情道。” 他不懂,为什么他们都认为,他对冉青禾起了意,他对她,不过是出于偿还恩情的报答罢了,只是,这些话,他也不愿出口解释。 清者自清。 明瑜被他的一句话噎住,“哦,这样啊。” 他慢悠悠地拖长尾调,似乎带着点戏谑。 “说起来,那位女弟子着实是颜色不俗,清艳绝尘、仙资玉质、琼姿花貌……”,明瑜越是蹦出一个成语,楼听澜心底的不适便加重一分。 “而且,我莫名觉得与这位女弟子一见如故……” 楼听澜又忍不住打断道:“她原本便是青霄弟子,奚长老座下,冉青禾。” 明瑜讶异,想了想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啊,我记起了,那个炸毁了清正峰奚长老一支灵脉的奇女子。” 冉青禾自请离开师门后又炸毁灵脉一事,可以说是宗门上下,人人皆知。 当时门内风言风语不断,有的说是奚长老以权压人,冉青禾不堪重负,负气出走,也有人说,是她不识好歹,忘恩负义,受尽师门恩惠后又叛出师门,传言纷纷,却拼不成她的原貌。 “对了”,明瑜倏地想到了什么,纸扇啪的一声合上,兴奋道:“我看到她适才把灵叶给你了,反正你也用不上,不如交由我好了,我也好和人家结识一番。” 楼听澜当着他的面,将袖中的灵叶收回到储物袋中,慢条斯理道: “师兄若是准备今年选拔试炼后仍旧再回青霄的话,尽管在此处与我闲话一月好了。” 明瑜挠了挠头,又掏出一把扇子,双扇齐下,使劲儿地扇着风,忧心忡忡道:“听澜你也知道师父的脾气,他虽表面上不说什么,但若是我今年又落选,丢他老人家的面子,他说不定已经想着要如何将我逐出师门了。” 楼听澜不紧不慢地研墨,一边回道:“师兄放心,师父不会如此。” 明瑜将两折扇插在腰间,接过他手中的墨块,故作不经意实则十分刻意地问道:“今年选拔,你会负责监考吗?考题呢?已经定了吗?今年是什么形式,文试武试,还是秘境试炼?” 他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可楼听澜的回答却只有:“会,不知,不知,不知。” 一问三不知。 明瑜懊丧道:“实在是不能怪我懒散不备,你们戒律堂出题的长老实在是古怪的很。” “第一次时,我将剑法灵符练得极熟,可它偏偏考了药材辨识与炼丹,第二次,我特地去白虚进修,可他又考了阵法之道,第三次,我熟习阵法,他考御兽,第四次,我好不容易从绯枫求了只契约灵兽,他又变成文试了……” 云崖书院的选拔若说严苛,也的确严苛,每次选拔考核,只从五宗众多参选弟子中,招收弟子五人,若说它随意,考题内容也的确是漫无边际,教人捉摸不透。 “算了,算了,我懒得和你这个锯嘴葫芦多说,冉师妹方才往哪个方向去了?如此与众不同之人,我必得结识。” 楼听澜提笔作画间,分神回道:“峰内东南角。” * 东南方向,好巧不巧地,正是众位青霄弟子的落脚处。由于选拔考试内容包罗万象,各宗往往会提前将弟子派至戒律堂,便于五宗弟子间相互交流、互相学习借鉴。 冉青禾也是始料未及,她刚刚选好下榻的院子,登记在册,便撞上了奚齐一行人。 她视若无睹,本欲息事宁人,可旁人却未必这么想。 “呦,我当是谁,这不是叛出师门、被禁足通天塔的青禾师姐吗?”一道带着刻意拔高的惊讶,又掺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之声自身后响起。 冉青禾身形微顿,无需回头,她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奚齐身边的一条好狗,赵乾。 选拔在即,她无意惹事生非,却总有人好死不死的送上门来,她勾起唇角,转身无辜道:“哦,你是?我怎么从前从未见过你?” 冉青禾原本是青霄长老奚疏门下的内门弟子,她离开之后,赵乾这个外门弟子才有补了空缺的机会。 如此轻飘飘地一句话,便让赵乾气急跳脚。 “我如今是奚长老座下内门弟子,赵乾。”他被她带偏了思路,咬牙切齿地自我介绍,甚至刻意强调了内门弟子这四个字。 冉青禾故作恍然:“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在宗门时,常见你为奚齐洒扫院子,端茶倒水,怎么,你都跟来戒律堂了?他倒是还挺娇气的。” 第35章 赵乾心虚地瞥向他身侧的奚齐,见他面色不虞,急忙收住话头,冷哼一声道:“哼……我懒得与女人论长短。” 冉青禾故作思索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戒律堂二长老楼关,此次考核的考官,也正是女子,这位道友难不成是对二长老心生不满吗?” 又是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引得路过几个戒律堂弟子侧目怒视。 赵乾手忙脚乱地解释一番后,转身见始作俑者冉青禾却已经施然而去,心头气急,反手打出一张符。 冉青禾瞬间捕捉到了身后的灵力波动,闪身避开,手腕翻转间,精准捏住了那张还没被完全催发的灵符—— 她眸光一闪,定在了偷袭不成便气急败坏的赵乾身上,她将灵符抬到半空,仔细端详片刻。 奇怪,这灵符看着倒是眼熟,符文弯弯曲曲,活像是喝醉了酒的蚯蚓。她灵光一现,忽地想起,这符似乎正是她在青霄时绘制的,原因无他,除了她,再没别人能够绘出笔画崎岖却还不失效用的符咒了。 真有意思,用她绘制的灵符来偷袭她。 奚齐也未曾预料到赵乾会有这番举动,眼见周边围观的弟子越来越多,为避免事情闹大,他闪身挡在赵乾面前:“抱歉,青禾,赵乾他是一时失手。” 又转而对赵乾厉声喝道:“还不快和冉师妹道歉。” 冉青禾呵了一声:“虚情假意的道歉大可不必了,你们几个,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赵乾气愤道:“什么你的东西,红口白牙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冉青禾夹住双指间的符咒挥了挥:“这符是我画的,自然就是我的东西,自己学艺不精,连偷袭也要用别人画的符咒,真是可笑。” 身后,楼听澜遥遥伫立一旁,他刚一赶来,见她张牙舞爪,便知无事,他知道她与青霄的旧怨,并不急于插手。 后到的明瑜,紧赶慢赶还是差他一步,他心道:还说对人无意,一听到人家有麻烦,立刻巴巴地赶来了。 明瑜忍不住调侃道:“眼巴巴地赶来了,怎么不上前帮忙?” 楼听澜却道:“她最是伶牙俐齿,有她自己处理方式,你我不必干涉。” 两人一齐将视线投向人群中央。 而人群正中的赵乾,却是面红耳赤,这符是奚齐赠他的,他看向奚齐,奚齐却只是敛下眸色不作声,他只能硬着头皮争辩道:“这就是我画的符,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证明?” 冉青禾右眉几不可察的轻挑一下,“哦?”她慢条斯理地拖长了语调,“你说这符是你画的,那你必然也能自如地驱动它了。” 赵乾冷哼一声,将她指间的符咒召回,颇为倨傲道:“当然,不过是控制一个小小的符咒罢了。” 冉青禾直接反将一军:“所以,你能自如控制灵符,什么所谓的一时失手,岂非是故意为之了?” “那依楼仙君看,戒律堂内出手伤人,应当如何处置才妥当?” 她的视线跨过人群,牢牢锁定了那抹白金色的身影。 事情发酵成这样,奚齐才终于出面,老好人般的和稀泥:“青禾,抱歉,是赵师弟言行无状,冒犯你了。” 赵乾梗着头,侧向一边。 “我代赵师弟向你道歉。” 冉青禾冷冷道:“哦,我不接受。” 楼听澜缓步向前,一旁的戒律堂弟子也纷纷让开一条道,恭敬施礼道:“楼师兄。” 他点点头,对几人吩咐道 :“劳烦将这位青霄弟子护送回宗。”他话说得彬彬有礼,可其中意思却是,取消他的选拔资格。 赵乾不可置信道:“原来戒律堂也会徇私,怎么,只单单取消我的资格,那冉青禾呢?” 楼听澜道:“戒律堂堂规,书院选拔期间主动挑起事端,禁选五年,主动挑起事端后不服上诉者,禁选十年,若是仍然不服,继续累加。你,可还有异议?” 赵乾:……这言下之意不就是他多说一句,就增加五年禁选时间。 他愤愤然离去,围观的人群也逐渐四散开来。 冉青禾:“仙君要是这么喜欢看戏,我下次替仙君搬个凳子坐着看,岂不是更惬意。” 她语气带刺,像只被惹恼的猫,亮出了爪子。 楼听澜又被她的话堵住,但不知为何,他心底忽地有些高兴,先前冉青禾规规矩矩地礼貌道谢,他只觉得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厚障壁。 如今她又与他针锋相对起来,他却倏地觉得,这样,才是活生生的她。 第31章 冉青禾原本对奚齐一行人一副无甚所谓的态度,视线甚至不屑于在他们身上停留。 可余光瞥见楼听澜远远躲在人群之后,着实让她心底堵了口气,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不帮她才是理所应当。但当他又真的冷眼旁观之时,她忍不住又将他拉入了局内。 他公平冷静的处理结果,又让她心生不快。 她又赌气诘问道:“难道戒律堂任由修士偷袭也不管不顾,只判处个禁选五年吗?” 楼听澜目光微动,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只是话到嘴边却再度迟疑。 但既然她问了,他轻叹一声,还是选择如实相告:“按照堂规,偷袭一事的确要免不了通天塔监禁,但监禁需要经过会审。一旦会审,你方才在他身上放爆破符的事情便不攻自破了。” 他扣住她的手掌,将她手中用以引爆的母符抽走,悄无声息地毁掉。 又道:“你免不了会被连坐,而且可能会无法参与书院选拔。”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温润,不冷不热。 她感知到这恰到好处的暖意,蜷了蜷指节,不自在地别开眼,原本质问的声音逐渐小了些,有些心虚道:“要你多管闲事。我们是什么关系?” 一旁的明瑜掩不住眸子里的震惊,他还在这儿呢,楼听澜竟将包庇之事毫不避讳、堂而皇之地讲出来。 他温和而稳重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不过,你不想的话,也无妨。” 冉青禾也不回答,掩下面色,转身离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明瑜及时叫住她,语气轻佻,自卖自夸道:“青禾师妹,我这呆子师弟,原本还不知道这里是青霄弟子的临时住所,还是多亏了我的提醒。” “于情于理,我们也应当互换个灵叶才是。” 冉青禾语调微扬道:“师妹?”她对这称呼显然不解。 明瑜笑道:“我也是青霄弟子,不过按照辈分,我与你师父奚疏长老算得上是同辈,但让你喊我师叔未免有些不妥当。” “反正我们要一起进入云崖书院,不如,就先提前适应一下这师兄师妹的称呼。” 明瑜说的坦然,可冉青禾却道:“那为何不是你喊我师姐?我的名次未必在你之下。” “你说呢?明师弟。” 她从容转身离开,灵动的发尾荡过他的胸口,“明瑜师弟,书院选拔只留五人,但愿你真的能成为我的师弟。” 明瑜转而朝向楼听澜,大喊大叫道:“你瞧瞧,瞧瞧,她怎么这样?我不过是问她要个灵叶,她怎么这样?” “难怪你说她伶牙俐齿,真是说的一点不错。不管怎样,我先去加练了,大比之日,我必不能输,否则,我身为师兄的面子该往哪放。” 楼听澜听了这话,喉间溢出一丝轻笑道:“若不是她提醒,我也差点儿忘了这一茬,我进云崖书院,似乎也是在你之前。” “所以,按辈分,我也该唤你明师弟才是。” 最后,原地只余明瑜一人,望望这个,看看那个,气得跳脚。 * 月上中天,清辉如练。 冉青禾仍在卧榻之上闭目运转灵力。她心知,进入云崖书院,或许能寻到让叶不尘筑基的法子,因此修炼也是愈加勤勉。 再加上她天生灵体,又身处落雪峰这等灵气充盈之地,不过半月有余,她便已经隐隐摸到了破境之机。 然而,突破那层障壁看似轻而易举,实际上却是难上加难。她周身灵气虽然奔涌如流,却始终无法将它们自如地引向经脉与四肢百骸。 因此,即使灵气充裕,她也寻不到门径,能够冲击元婴。 灵气只进不出,在她体内越积越厚,滞涩不前。她凝神摊开掌心,细细探查灵气周转,试图强行引导的刹那,内外灵力互相冲击,她一时把控不得,生生逼出一口鲜血。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默然出了小院。 既然吸收不得,那便将它们全数引出。 “听澜,如今我已为你将体内怨气引出大半,但这怨气盘踞丹田,已不是一日两日之功,你这些日子,究竟是去了哪里?为何会招惹如此深重的怨气。”一白衣老者抚须叹气道。 “有劳费心,晚辈暂且可以压制。”两人说话间,远处山脚猛地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震得窗棂微颤。 第36章 楼听澜神色一凛,当即起身,随手披上外袍,朝老者郑重一揖:“恕晚辈失陪。”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掠出门外。白衣老者徒留原地,忧心忡忡道:“……隐患未除啊。” 如今距书院选拔日不过只有半月时间,落雪峰已是暗流涌动。各派弟子齐聚在此,尤其是来参加选拔的弟子中,大部分都是各派中的佼佼者,越是天资出众之人,越是容易起争斗。 此番灵力波动,他疑心是各宗门弟子间的私斗,便提剑出门巡查。 可到了地方,却是只见山脚之处被灵力凿出一个巨坑,巨坑的灵力痕迹很新,炸出深坑之人应当还并未走远。 楼听澜四下扫了一圈,已是入夜,大多数弟子都在房内静修调息,巨坑边上,只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弟子,议论纷纷道: “这是哪位弟子炸出的巨坑,灵力如此浑厚,看来,今年榜首真是非他不可了。” “这巨坑损伤了落雪峰的一灵脉分支,难怪会引出如此大的动静。” “别凑热闹了,等会儿要是赖到了我们头上,那还得了,伤及灵脉,这明显是故意为之了。” 巨坑底下,乱石堆积,些许灵气外泄,他蹲下身子,探查一番后,神色无端肃然起来。 “疏散各宗门弟子,暂时封锁此地,暂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叫来值夜的两名堂中弟子,有条有理地吩咐道。 他驻足片刻,终于还是向东南方向的那方小院走去。 原因无他,他在这坑底,察觉到了熟悉的灵力的波动,尽管他不愿相信,但若是能将这人的嫌疑提前排除也好。 “咚咚咚——”他叩响院门,等了许久,无人应答。 他无法沉下心,翻身入院,但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当真,会有这种巧合吗? 直到天破晓时,冉青禾才回到住处,但刚一推开院门,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院内的灵力波动。她当即反应过来,解下腰间长鞭,向来人击去。 来人出剑,挽了几个剑花,轻易地逼近她,将长鞭牢牢缚住。 冉青禾这才看清来人,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收回长鞭:“大清早的,仙君来我这也该打一声招呼才是。不声不响地是要做什么?” 楼听澜发尾湿润,额角几缕发丝凌乱地垂下,却仍遮不住眼底的血丝。 他并未回答,反而反问道:“你去了哪里?” 冉青禾觉得他这话问的古怪,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垂下眼帘,将长鞭来回弯折,而后束在腰间:“随意逛了逛,怎么了?” 楼听澜却非要刨根问底:“逛?是在哪逛了?什么时候出去逛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对这一连串的逼问甚感不悦,连什么阴阳怪气的仙君敬称都忘了用了。 楼听澜索性说得更直白一点:“落雪峰山脚,丑时三刻,西北密林入口,被人刻意用灵力炸出深坑,伤及灵脉支脉。” 冉青禾捕捉到什么灵脉字眼,顿时了然:“所以呢?你怀疑是我做的,对吗?” 楼听澜仍旧只是陈述事实,似乎是希望冉青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在此处从寅时等到现在,你一直未现身,刚一现身,便是灵力耗竭的模样,甚至不敌我一剑。” 她眸色一冷,“仙君既然怀疑我,那便去找证据好了。” 楼听澜心却是沉了沉:”你可知,若我查出是你,你便与今年的选拔无缘了。” 他语气更重了些:“你只需回答我,是你,还是不是你?” 冉青禾语气带着一丝被冒犯的薄怒,同他继续绕弯子:“是我又如何?” 楼听澜听到这话,扶于静心的修长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可冉青禾又紧接着说道:“不是我又如何?” 他声线依旧平稳:“如果是你,我会秉公将你移交公审,如果不是你,我会继续调查事情真相。” 冉青禾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不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也没有期望,他会相信。她本身就有炸过青霄灵脉的前科,再加上,依他所言,支脉被炸开时,她又正巧外出,回来时又是这样一副样子,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怀疑到她头上吧。 更何况,她随手说过的玩笑之言已经不知有多少次了。 可楼听澜却是答道:“好。” 仅此一字,便与她错身离开。 衣袖相触之时,她闻到了他肩上的草木与晨露之气,难道,他是在这里,等了一夜不成。 “喂”,她脱口叫住他,想问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只有一个“好”字吗? 虽然她不是很在意,但还是想要问清楚,是信她,还是不信她。 他闻言脚步微顿,又出言提醒道:“此人大概是与你有过龃龉,所以,最近修炼当心一些。” 所以,是信她的意思吗?她什么话都没有解释清楚,他便相信她吗? 楼听澜继续劝道:“至于你身上的灵力耗竭,原因你愿意说也好,不愿意说也罢。如果遇到难事,可以与我说,毕竟我们现在是……朋友。” 冉青禾却又叫住了他,迟疑问道:“楼听澜,你身上的怨气……是从何而来?” 不是说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应当坦诚相待。 楼听澜回身,迎着她的目光,话语抵在舌尖,最终还是回道:“抱歉,我不能说。” 冉青禾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所以,我也与你一样。” 归根结底,他们也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第32章 她拖着一身疲累,随意窝倒在卧榻之上,灵力壅塞已让她心烦意乱,她闭上眼睛,继续调息周身灵气,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现着楼听澜离开时的背影。 那素来如青松翠竹般的背脊,沾湿了晨露,带不起半分往日的飘逸,以及,身上隐隐溢出的微不可察的怨气,是被怨灵伤了,还是…… 好像还挺可怜的。但转瞬间,她又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忽地拉过寝被盖过头,用力锤了锤,发泄道,这又关她什么事。 又是一番调息之后,她终是心烦意乱地下了榻。 她自我安慰道,深夜在落雪峰山脚炸下灵脉之人,很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她又怎么能坐视不理。 这根钉子若是不能提前拔掉,终究也是一个隐患,万一影响到她的选拔,那她这些日子的努力,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于是迎着大好的晨光出了门。 天光大亮之时,众弟子大都聚集在半山腰的千崖堂。千崖堂,是选拔之时特地辟出来的,供各宗子弟相互交流之地。 平日里,他们要么是在此相约去戒律堂演武场互相切磋比试,要么聚在此地,研究符术阵法。可今日,人群之中却是吵嚷不断。 “昨夜你是没见到,那山脚下的巨坑,都要将这山给炸穿了。”人群中央,一人手舞足蹈,比划得甚是夸张。 “是谁啊,有查出来吗?” 有人插嘴道:“还没呢,但旁人都说是原来青霄那位。”这人说的煞有介事,而他口中的青霄那位,不言自明,说得正是她本人。 冉青禾察觉出不对,眯起眼,挤入人群。 而正中一翘着腿的少年却率先出了声,他身着红衣,袍袖间绣着繁复的金色纹样,像是部落的图腾,几缕发丝随意地在耳边编成一缕小辫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而最引人瞩目地便是窝在他怀里的一只狸奴。 狸奴通身毛发雪白,唯有两个耳尖稍微染了一点红。 红衣少年懒懒道:“没想到,这戒律堂的办事效率如此神速,才不过一夜时间,竟就将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了。” 那人讪讪道:“还没有,我也只是听说罢了。” 那红衣少年将摊开在脸上的书漫不经心地掷在桌上:“听说你还说得这般言之凿凿,在戒律堂造谣,被关进通天塔还是挺方便的,你说呢?” 冉青禾也是在这时,倏然挤上前扯住了那个散布谣言的修士。 “如果我没记错,我从来未在落雪峰见过你,你不是来参加书院选拔的宗门弟子,对吗?” 冉青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看这人灵力,也甚是低微,似乎是被人推出来的一颗棋子。 她正盘问间,方才还趴在少年腿上的雪白狸奴,却是一个纵身,猛地扑向了她。她猝不及防地一松手,条件反射性地抱住它,而被她揪住的修士,却又趁此机会,遁入身后的人群之中,眨眼便逃的不见踪影。 她心中气愤,方才那人,明显是受人驱使,才在此地散布谣言,若是将他抓住,便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身后之人,结果全被眼前的这只狸奴搅散了。 她提溜起狸奴的后脖颈,它却只是讨好地晃了晃尾巴,四肢朝前扑腾着,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 这双眸子,倒是和某人格外相像。 算了,和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狸奴计较什么,她将它随意丢了回去,又朝那红衣少年补了一句:“看好你的灵兽。” 第37章 红衣少年略带邪气的嘴角勾起,抱起那只狸奴,起身站到了她面前,极不经意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知姑娘可否就是那人口中的青霄之人,在下绯枫宗花烬,请问姑娘是?” 难怪手中抱着只狸奴,绯枫是御兽之宗,上至宗门长老,下至普通外门弟子,都会在修炼伊始,选择一只契约灵兽。绯枫修士可以借用灵兽的部分天赋,例如南天苍鹰的锐目、大地之狮的迅捷。 想必,这只狸奴便是他的契约灵兽。 花烬手中的狸奴仍伸直了爪子,探出身子,尝试着勾她的衣服,大概也是受她天生灵体吸引的缘故。 她没有计较,见这人方才出言替她说话,她也多了几分好脸色,道:“我并非青霄之人,名冉青禾。” 那人突然一惊一乍,大声道:“好名字!” 冉青禾敛住面上一副看傻子的神情,用力闭了闭眼,正要向左走避开他,他也随之向右,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初来乍到,我……这只狸奴对道友一见钟情,或许我们可以相互切磋交流一番。” “说来也是巧合,我与青禾你都穿了红衣,据说,凡人界中,只有婚嫁之时,夫妇才会穿红衣,行结拜之礼……” 冉青禾蹙眉,花烬却仍旧滔滔不绝,说着些不知所谓的话,她打断道:“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可花烬像是没有听懂她话语中的拒绝之意,紧接着开始又喋喋不休道:“青禾可是为着刚刚那人无中生有之事烦心,像青禾你这般出水芙蓉般的女子,必然不会做出他口中的什么炸灵脉之事,这任谁看,都是只不过是无稽之谈。” 她失了耐心,打断道:“是我炸的。” 花烬道:“我就知道,必然不是青禾你……”,他忽而反应了过来,“欸,什么……”,他的笑顿时凝固在脸上,整个人僵在原地。 趁此机会,她终于将他甩开。 她心底其实有了一个猜测人选,他做的实在太过明显,先是仿照她的手法炸毁落雪峰灵脉支脉,又找人在众修士间散播流言,简直就像是引她去找他一样。 可她却偏不如他的意。 她脚步一转,转而西北方向的深坑走去。 她施了个隐匿符,避开巡逻的戒律堂弟子,向前探查,果然如她所料,这人毫不避讳地将她的灵力气息留在这周围,而且又暗中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昨晚趁她外出之机,才果断动手。 她忽地想起,之前赵乾用以偷袭她的那张符咒,那张符咒,便是她亲手所画,她在青霄画过的符咒不知凡几,有的符咒稍稍出了点岔子,便被她随手丢了,现在看来,那些符咒却是被人收集了起来。 昨夜楼听澜估计也是因为察觉到了她的灵力气息,才去她的住处探查。只是,她唯一不明白的是,那人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但若是仅凭她的一面之辞,未必会有人相信,毕竟那人平日总是装的光风霁月。 此刻,戒律堂中飞燕乘着微风,盘桓在半空之中,正巧发出几声清脆啼叫。 她灵光一现,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她记得,这堂中飞燕,似乎是有留影之用。 但可惜的是,飞燕只受戒律堂之人控制。 她信手拈出一枚灵叶,试图传音唤那个小正经,但对面却毫无反应。这种毫无反应,不是被拒绝地毫无反应,而是对面的灵叶,压根就没有被催动,似乎是身处灵气隔绝之地。 凡人界? 冉青禾心底倏地冒出这个可能,但时间上却完全对不上,凡人界虽然地处灵气稀薄之地,但这一来一回的,很明显短时间内难以往返。 除了凡人界,既要能够隔绝灵气,又能时间充裕地自由往返。 她登时想到了一个地方,通天塔。 这也就能解释清楚,为何清晨见楼听澜时,他身上似乎有着微不可察的几缕怨气残留了。通天塔内锁着众多邪祟怨灵,但凡进去之人,便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身形一折,便向通天塔方向疾步而去,但行到半途,却又猛地顿住,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楼听澜所做之事,虽然与她无关,但她仍需向他讨一只飞燕。她抿抿唇,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将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念斩断,她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他。 通天塔塔底,守卫甚是森严。想来是在她三番两次逃离塔狱之后,戒律堂才加强的戒备。两轮值守弟子来回换班,教人无一丝可趁之机。况且又是白日,稍有动静便会惊动守卫。 但这只对其他人有用,冉青禾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翻上塔檐。突破塔狱禁制,对她而言,已是轻车熟路。 塔内腐气甚重,每一次呼吸间都是都带着腐朽的甜腥气,空气粘稠沉重,一片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某些存在无形地吞噬了。 倏然间,一道裹挟着阴风的黑影自暗处扑来,毫无征兆地,似乎是力道没收住,将她又狠狠地掼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冉青禾嘶气一声,揉了揉发疼的肩胛,冲空中喊道:“石头,你这么大力,干脆把我骨头撞散架算了。” 而方才还是张牙舞爪的怨灵闻言,即刻收了气息,偌大的一个块头委屈地蜷缩在一起。见石头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四周才窸窸窣窣围上来一圈怨灵,七嘴八舌道: “石头,你下手真是没轻没重的,叫你试探一下来人身份,谁叫你把禾禾撞倒的?” 一道纤细的怨灵飘到她身边,关切地绕着她打转,“禾禾快让我瞧瞧,是不是伤到哪了?” 这是小花。 石头,小花,小水,全是她被囚通天塔狱时,给这些怨灵起的名字。 冉青禾支起腿,拍了拍衣摆道:“上次我回来时,也没见你们这么大的反应,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小水急不可待地插嘴道:“你是不知道,方才闯进来的一个修士,厉害得很,石头扑上去试探,要不是躲得及时,差点儿就被他打散喽。” 冉青禾警觉:“那有见人朝哪里去吗?” “哎呦,那人穿过塔门禁制,好像是往下层去了哦。” 下层,正是关押元婴境修士之地。对于刚破境的他来说,不亚于龙潭虎穴。 或许,凡人界中,楼双说的那番话,被他听了进去,入了心。 第33章 许是为了亲自验证楼双话语的真实性,他才不得不进入塔狱。 冉青禾怔了片刻,她想,那日,他在楼弈面前,说的什么要代她入狱的话,大概是故意为之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楼弈即使气急,也没将他下入通天塔狱,所以,他只能暗中潜入,调查一二。 戒律堂将犯禁修士投进塔狱,意图本是通过塔内关押的邪祟怨灵,消耗修士精气。修士进入塔内,为了生存,只能不停地与塔中怨灵搏斗。 每个犯禁修士都有一个单独的灵气壁隔开,并根据修士本身实力,投放适当数量的怨灵。 按道理说,如此强度之下,不可能有人能够逃狱。但她不同,她虽在这里呆过三月,但却是用了作弊的方法。 那时,她曾利用自己天生灵体的优势,将怨灵的怨气暂时吸入体内,而后在逃离时,再将体内怨气尽数释放回去。这样,她便可以不与怨灵搏斗,专心突破塔门禁制,轻而易举地逃离。 而旁人却只能与怨灵战到力竭,所以,元婴之境的通天塔狱,远不是一个刚刚突破元婴之境的修士所能应付得了的。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木盒中托着的是她将将炼制的丹药,她诱惑道:“小水,你带我去元婴境禁制处,我给你我最新炼制的清心丹。” 小水生前是个丹修,毕生心愿便是炼就这世上最独特的丹药,但在她醉心炼丹之时,因遭受反噬还是什么原因,身死怨生。 她的怨结难解,而且死后一直缠绕在玄水宗丹修周围,时不时地劝道:“哎呀呀,你投入灵草的顺序错了”、“哎哎哎,你这火候没到呢。”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这才被人投入塔狱之中。 小水拿过灵丹,欢快地围着她转了个圈,刚要领路,却被小花拦住。 小花进入塔狱时间最久,年岁也最长,她语重心长道:“禾禾,你如今不过是金丹期大圆满,如何能下那元婴层塔狱?” 冉青禾面上端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态度道:“放心,要是我打不过那儿的怨灵,只管将他们的怨气吸了就是,我当初不就是这样做的?” 众怨灵拗不过她,若是不为她引路,她便是自己也要跌跌撞撞地去。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她顺利下至塔狱元婴境时,目之所及之处,连一个怨灵都没有,完全不像是金丹境那般,不时便有怨灵流窜。 即便如此,她仍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环境,提防怨灵偷袭。 她放出灵识,扩大范围探查灵力波动,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步。 第38章 只是,预想中的怨灵并未现身,等来的却是自阴影中骤然刺出的静心剑,以及剑身后那双暗流涌动的眼眸。 楼听澜不知是从何处而来,周身黑气如黑蛇缠绕,整个人浸满了怨气。他甚至没有给她辨认的时间,剑锋已经破空而至。 她急退半步,甩鞭抵挡,鞭身与剑刃相撞,声音里带着惊怒:“楼听澜,你发什么疯?” 她的声音穿透黑气,使他原本低垂的眉眼颤动一瞬,眼神也清明了些许,但这清明只是昙花一现,他剑气依旧,不肯罢休。 她心头一沉,怕是他已被怨灵影响了神识。 但两人交手时,莫名有种诡异之感侵袭她的心头。楼听澜不过是刚刚破境,为何会有如此庞大的威压和凌厉的剑气,简直不像是一个元婴初期修士,反而…… 但她也没有余力细想,招招剑招,几乎都是冲着要她命来的。锐利的剑气在她的颊边划开一道血痕,她险险侧头避过之时,下一道剑气已至,她疲于应付,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情急之下,她鞭尾一扬,卷上静心剑身,却被楼听澜释放出来的剑身灵气荡开,她心神一晃,一时不察,竟被静心剑狠狠刺过手臂。 她快速止住血,又闪身躲开他挥来的一剑,她不禁厉声喊道:“楼听澜!” 趁他剑招稍一停滞,鞭尾卷过静心剑,遥遥甩到一边,而后快速翻手结印。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恶狠狠道:“我真是欠了你的。”手上动作依旧不停,指尖缕缕金色灵气溢出,快速将他身上的怨气引入她的丹田。 在天海谷中,她便已经发现,天生灵体不仅仅可以吸收怨灵怨气,甚至连缠上修士的怨气也能强行隐渡。 她着实想不明白,楼听澜这是在哪缠的一身怨气。 当最后一丝黑气脱离他的身体,没入她的丹田时,那汹涌的怨气几乎瞬间压过了她自身的灵力,让她丹田一阵绞痛,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她灵力淤塞其中,实在是使不出半分力气,而方才被怨气控制的楼听澜,神识还未完全恢复,意识不清地紧闭双眼,整个人失了力道,重重的将她压倒在身下。 他的头无力地埋在她的颈窝,沉重的呼吸灼烫地扫过她的肌肤,塔狱昏暗,更是将这感觉无形地放大,她不自在地别开脸,抵住他的胸膛。 可这抗拒却引得他下意识收拢双臂,牢牢将她箍在怀里。 她心中又恼又疑,楼听澜是不是已经清醒了。她偏过头,试图从他肩头拉开些许距离,想要后仰看清他的表情,却又被他揽住腰身,牢牢困住。 她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喂,楼听澜,你是不是已经醒了?你跟我在这装呢?是不是?” “我警告你,最好赶紧放开,不然我就……我就卸了你的两条手臂。” “喂,喂……” 然而,他却毫无回应,只是将脸埋得更深,像是一只寻求温暖源泉的困兽。 * 楼听澜幽幽转醒时,朦胧间,只见一个红衣少女抱剑立在他的身前,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无奈地摇摇头,挣扎着站起身来。 岂料,那红衣少女却忽地扔给他一把剑,负气道:“醒了就赶紧走,平白耽误我时间。” 他一拿到静心,当即拔剑出鞘。 冉青禾一面躲,一面嘀咕道:“不应该啊,怨气不是已经拔除了,怎么还没清醒过来?” 他停剑,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冉青禾?” 冉青禾反应过来,他这是已经清醒了,凶巴巴地喊道:“醒了你出剑伤我做甚?我和你有仇?” 楼听澜即刻收剑入鞘,“抱歉。”他还以为,她又是怨灵变化出的。 她暗恼道,抱歉,抱歉,一天到晚只知道抱歉,哦,对了,还不止呢,他不光会抱歉,还抱她呢。 想到这里,她脸色霎时又沉了下去,毫不理会地转身就走。 楼听澜瞥见她的衣角被撕下一块儿,手臂上又草草缠了个布条,当即明白过来,拽过她的身子:“是我伤了你?” 两人距离拉近,他仿佛又注意到,她的颊边似乎还有一道细小的剑气伤口。 冉青禾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一步,道:“怎么?又要道歉?” 楼听澜歉疚道:“不是,只是想问你,伤势如何?” 她古怪地打量他一眼:“算了,就当是还你荐书的情好了。” 楼听澜眼神稍暗:“你似乎总是在试图还清我的情,不肯亏欠毫分,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该相互亏欠的。” 他神色无端认真了起来,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 冉青禾被他盯的不甚自在,眼神四处乱飘,视线飘过他的额心,眉头一皱,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心,转移话题道:“你这劫印可真奇怪,是一受伤就没了吗?” 而楼听澜反应却很是剧烈,霎时间又将静心出鞘,只是塔内昏暗,他一时竟也看不清分毫。 他倏地将脸凑到她的面前,再次确认道:“真的没了吗?你好好看看呢?” 楼听澜似乎是为了她能够看得更清楚,凑得极近,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唇间清寒的草木气息。 她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胸膛,拉远了二人间的距离。 “真的没了。” 他的脸色比方才怨气缠身还要难看,她实在不解,不过是一个劫印罢了,至于这么紧张,又不是不会回来。 他想了许久,方才消化了这个事实,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你方才是如何突破塔门禁制的?” 她理所当然:“自然是强行破开了,难不成还能用钥匙打开?” “是。”他有钥匙。 冉青禾:…… 强行破开塔中禁制,他的叔父,此刻怕已是等在塔外了。 他狠狠朝腕上划了一剑,鲜血霎时溢出,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又“刺啦”一声,利落地从衣袖上扯掉一截布条,浸上刚刚流出的鲜血,而后在额头上紧紧缠了一圈。 冉青禾看得心头一跳:“你干嘛?你要是这样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他唇色一白,额头裹上了一圈带血的布条,整个人看着活像是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她反而像是个强抢民男不成的恶霸了。 他道:“一会儿你先待在塔内,不要出去。” 冉青禾道:“什么意思?” 楼听澜解释道:“你强行破开塔中禁制,怕已经是惊动了堂主或者其他长老,大选在即,你不宜再犯下过错。” 他这样,冉青禾还莫名地起了些愧疚感,若是她不来,楼听澜或许…… 只是,还没愧疚到一半,她又想到,若是她不来,他便是死在塔狱,也是犹未可知。 果然,塔门禁制处,楼弈负手而立。 “听澜,你来塔狱究竟为何?而且还将自己伤成这副样子?” 第34章 楼听澜静立原地,长久的沉默在他与楼弈之间弥漫开。 楼弈见他不回答,语气中的不悦更甚,声音陡然转厉:“你可知擅闯塔门禁制是为何罪?还是说你明知故犯!” 楼听澜的沉默,并非无言以对,只是千头万绪堵在胸口,不知该从何问起。 譬如楼弈并非真如楼双所说,徇私将无辜修士投入元婴境塔狱。 因为元婴境塔狱关押修士极少,甚至连怨灵也不剩几个。 但塔狱最深处,却有一只专门设下禁制的怨灵。它由无数混杂的怨气纠缠而成,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眼前这位自幼教导他,抚养他长大的叔父,于他而言,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相信,楼弈对此全然不知。 身后,却有一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对峙,冉青禾气定神闲道: “听澜……自然是为了寻我而来。” 她故意喊的亲密,短短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 “听澜,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在这里?”楼弈又是震惊又是嗔怒。 震惊的是,他的好侄儿竟也学会了包庇他人,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冉青禾。 嗔怒的是,这冉青禾真把他戒律堂的通天塔当成自己家了,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她看出了楼弈的心思,不以为意道: “老头儿,你这人真是奇怪,我不想进塔狱的时候,你非要让我进,如今我进去看看自家的兄弟姐妹而已,你又这番作态。” 楼弈周身灵力翻涌,无形的威压倾泻而出,口中怒道:“拿怨灵当兄弟姐妹,我看你真是不知所谓。” 她看不透楼弈的境界,只觉得这威压,简直是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击碎。 她被迫单膝跪地,嘴上仍在不停挑衅:“怨灵生前也是修士,我为何不能认他们作姐妹?” “倒是堂主对我如此大的怨气,他日身死道消,也只怕是怨灵一只,大家又有什么分别?” 然而,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刺入了楼弈最隐秘的痛处,他眼底猩红,怒喝一声,“放肆!” 第39章 刚猛掌风劈下,劲力之大,几乎是要置她于死地。 一道白影闪过,楼听澜已稳稳挡在她的身前,声音平静无波,“叔父。” 仅仅二字,立场已明。 楼弈怒极,指着他身后:“楼听澜,你今日是为了这个冉青禾,忤逆你叔父不成?” 冉青禾自楼听澜身后探出半张脸,道:“听澜对我一见倾心,念念不忘,我去哪儿,他便去哪儿,我若是死了,他自然也不舍得独活。” 过于离谱的说辞,反而像一盆冰水,让楼弈的怒气稍稍压下些许,他目光死死钉在楼听澜脸上,试图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破绽,他冷静片刻问道: “听澜,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因为这冉青禾强行闯入塔狱,为了阻她才不得不追入塔狱。” 楼听澜薄唇微启道:“不是,是我……” 只是,话说到一半,却被冉青禾打断:“老头儿,你可是说反了,都是这楼听澜非要进入塔狱,我只是跟着他顺道进去看看。” 听了这话,楼弈却开始反向脑补出了完整的事实真相。 他的好侄儿,为了包庇私入塔狱的冉青禾,竟不惜跟他撒谎。 见楼听澜又要开口为她辩解,楼弈一摆手,冷哼一声: “行了,你不必多说。”他痛心疾首,“为了这冉青禾,你真是昏了头了。” “自去禁闭室禁足,好好想想,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至于这冉青禾……” 楼听澜又要起身,却被冷不丁地被冉青禾一把按住肩头拉下。 她侃侃而谈道:“是堂主判处的我通天塔三年刑期,如今我不过是回去将这三年刑期坐完,却被他阻住,我又有何过错,千错万错,都是楼听澜不该阻我。” 楼弈气极,接连三个“你,你,你”字蹦出,却找不出她一处逻辑漏洞。 只能对楼听澜怒其不争,“你看看,你看看,她一门心思要把过错全推你身上,你倒好。” 他着实是拿这个冉青禾毫无办法,“好啊,好啊,既然你把通天塔当家,那现在就滚回去。” 冉青禾无辜道:“可是楼听澜说,剩下的两年九个月的刑期,他来顶上,他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我总不能辜负了,堂主,你说对吗?” 楼听澜捏住她的掌心,示意性地掐了掐,似乎是在告诫她不可太过。 之后又道:“堂主之罚我甘愿领受,只是冉青禾刑期已满,半月之后又有书院选拔,所以还请堂主宽恕。” 楼弈用力闭了闭眼,当做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敢如此,背地里如何,他简直不敢想。 他瞥向楼听澜的额心,那里只草草用布条缠着,若非是真的伤重,也不会如此,他心下不忍,算了算了,反正只要半月,她便滚蛋了。 想到这儿,他终于气顺了些许,又不由对楼听澜训诫了几句,才甩袖而去。 楼听澜道:“为何不让我承认事实?” 冉青禾理所当然道:“是我害得你被老头儿抓个正着,自然出了事也该是我顶上。”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方面,她觉得,既然楼听澜屡次三番前往塔狱,必然有不愿告人的秘密。 她粲然一笑,“不过更重要的,自然是有求于你啦。” 楼听澜正色道:“何事?” 她毫不客气道:“把你们戒律堂的飞燕,借我一只来用用。” 楼听澜了然:“是为奚齐?” 冉青禾道:“你是如何得知?” 离昨夜灵脉被炸不过半天,再加上,他将才孤身潜入通天塔狱,又是如何得知她怀疑奚齐,真是奇怪。 楼听澜道:“目前只是猜测。不过,你不必费心,我已将堂中飞燕派往他的住处,密切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从她说“不是”开始,他便已经将过往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冉青禾一拍手,这样,事情倒是好办多了。 只是,她离开之际,却又被他扯住袖角。 楼听澜替她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她也极有耐心道:“还有何事?” 他眉眼微微低垂,从袖中顺出一个储物袋,“这里是伤药,书院选拔在即,有任何伤势都不能草草处理。” 冉青禾本不将这一小插曲放在心上,谁料,她将袋中物品倒在榻上细看,玉骨生肌丹、龙血菩提藤、清心玉露丸…… 件件都是界内疗伤圣物,不可多得,她脊背一僵,他这怕不是,将家底都掏给她了吧。 * “奚齐。” 冉青禾一掌破开院门,只剩下两扇竹帘可怜地悬在半空。 奚齐端坐正堂,一双手把着天青釉的茶壶,滚水徐徐落下,仿佛丝毫未受干扰一般。 冉青禾径直坐到他对面,一双纯黑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只片刻,她便确定了答案,果然是他! 他浅笑道:“青禾,我还是更喜欢你唤我奚师兄,这样,仿佛我们仍在青霄一般。” “我指点你剑招,你随我历练。” 冉青禾勾唇讥讽一笑。 “这样的日子的确很好,你除魔,我替你挡刀,你卫道,我替你遭人唾骂,桩桩件件,美名落到你头上,骂名我代你背着。” “你是说,要我回到这样的日子?” 可笑。 当时的她,天真的认为,青霄与凡人谷不同,青霄皆是琅琅君子,皎皎明月,所以,当奚疏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清高样子,说要收她入门时,她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 但日久见人心。 奚疏虽在青霄,却钻研医道,她拜入他门下,仅仅不过三个月,便以各种借口,催她深入毒瘴之地,为他取药引。 毕竟她天生灵体,比起其他弟子,用得总是要格外顺手些。 她虽深知奚疏并不将她放在眼里,但仅仅是他手指缝中漏出的一点资源,便是凡人谷修士半生所得。 她一直忍受着,反正天地虽宽,能容得下她的地方不多。 直到那次,奚疏命她潜入毒瘴地,取鬼瘴心脏,他明知她不过金丹境,此番前去,无异于送死。 也是在那刻,她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凡人谷一样,青霄也是一样。都是烂泥地,难道还能比个高低不成。 奚齐似乎也明白,她并不喜欢这个话题,又道: “你还记得灵雨吗?她很喜欢你,回去时一直问我,师父为何因为一支小小灵脉便将你逐出师门?” “我同她说,师父从未这样做,他其实一直盼着你回来。” 冉青禾:“盼着我死?” “幽冥海、弥林、鬼瘴地……他让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去应付,不觉得可笑吗?” 奚齐:“师父他……” “够了!”,如果不是戒律堂飞燕在侧,她根本没有耐心愿意和他废话。 “昨夜落雪峰灵脉,是你所为,对吗?” 奚齐慢悠悠饮下一杯茶,“师妹说笑了。我为何要这么做?”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但你故意将我的气息留在那里,如此拙劣的栽赃陷害,便只有你能做到了吧。” 奚齐嘴角的笑意僵住:“我听不懂师妹在说什么。” “我在青霄为你们绘过的灵符不知凡几,怎么,用我的符伪装气息来陷害我,当我看不出来?” “还是师兄觉得,自己将气息隐匿的很好,没在那处留下半点踪迹?” 奚齐隐在袍袖下的手一紧,她这般断定,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既如此,他索性坦然承认道: “是,可我只是想,青禾你能回到青霄而已,云崖书院不适合你,那里全是一群疯子……” “嘘——”,冉青禾眉梢微挑,示意他闭嘴。 既然承认了,那就好办多了,她抬手唤来一只飞燕,飞燕抖着翅膀,亲昵地啄着她的手。 她捋了捋它背上的毛,扬手放飞。 “记得,务必要在最热闹处。” 第35章 “你什么意思?”奚齐失了先前气定神闲的风度,也不再师兄师妹叫得亲呢,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冉青禾嫌恶地挣开他的手,却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而是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当作酒水一般,遥遥一敬。 她啜了口茶,眉眼弯起,“我是不是忘记告诉师兄了,刚刚飞走的可不是寻常飞燕,而是戒律堂的留影燕。” 冉青禾点到为止,可奚齐却沉了脸色,因为他知道,留影燕的眼睛不光能够记录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行,还能够将它投放出来。 而今界内五宗齐聚在此,所有宗门弟子都会知道,他为了阻止冉青禾进云崖书院,不惜设计陷害,更会知道青霄苛待门内弟子,虐待门下修士。 没有人会怀疑这飞燕之眼记录的真实性,因为它是戒律堂的象征,戒律堂就代表着公正。 怪不得她同他弯来绕去,又百般诈他,原来是打着这个目的。 第40章 “你的条件是什么?”奚齐再次恢复表面上的云淡风轻,既然他来找她,就必定有所图谋,“你召回留影燕,我会尽我所能,做到你的要求。” 冉青禾:“嗯?” 条件,她倒是真的没想过,不过,奚齐这话倒是提醒她了。 她故作犹豫,直到他的耐心即将耗尽,才漫不经心道: “那你就先把我绘的符全部烧掉好了?”,她做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愿意留给青霄,“万一,你以后又故技重施,我岂不是很亏?” 奚齐仍维持住面上的笑容,“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说着,将储物袋内所有灵符尽数拿出,烧了个干净。 “这样,你可还满意?” 她又故作苦恼道:“可别人那也有我绘的符,先前赵乾不就是例子。” 奚齐道:“没有,你的灵符只有我这里有,至于赵乾,我也只给过他那一枚灵符。”他说的坦然,轻易地便承认了,连赵乾偷袭一事也是他在背后搞鬼。 她克制地没有再次出手,心思一转,继续为难道:“好啊,那接下来你便骂奚疏好了,骂的越是难听越好。” “还有条件?”她总是能轻易叫他失了风度。 奚齐深知,经过一遭塔狱之后,她的脾性越发叫人捉摸不透,先前在青霄之时,他们最起码还能平静温和地对话,而如今,却处处针锋相对。 冉青禾扬了扬眉:“嗯,最后一个。” 他眼底愠色渐浓道:“你知道,我不会做出这种有违师道之事。” 她无奈地摊开手:“哎,那就……没办法了。” 他压抑着怒气,眼眸森然,将食指戴着的储物戒褪下:“戒内是我历练时积攒的各类珍稀药材与任务所得灵石,只上品灵石便有上万之数。” “你可满意?若是满意,便将飞燕召回,我亦不会再干扰你毫分。” 她斜睨着他,嘴角带出一抹淡笑,怎么,她看上去很穷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拿灵器法宝来砸她。 但送上门的灵石岂有不收之理,她从他手中拿起储物戒,在指间转圈欣赏了一番后,才仔细收好。 而后,故作惊惶地一拍桌子道:“哎呀呀!” 奚齐额头青筋直跳:“又如何?” 她抱以歉意一笑:“我只从楼听澜那学了放燕的口诀,召回飞燕的口诀我还没学呢。” 她放出灵力感知,嘶气一声,“这会儿,飞燕怕是已经飞到千崖堂了,师兄若是脚程快一些,应当还是赶得及的。” 此刻,奚齐已经顾不得冉青禾是否戏耍于他,立即飞身离去追赶飞燕。 只是,他到千崖堂之时,显然已经来迟一步。这里的话题已经从早上的冉青禾炸毁灵脉,转移到了青霄如何如何虐待门内弟子,众人吵嚷不休。 “难怪,会把弟子逼得炸了灵脉,堂堂界内第一大宗门,竟然做出这种事,让一个金丹境的弟子前往鬼瘴!” “谁说不是呢,幸亏我当时没有进入青霄。” 有混入其中的青霄弟子反驳:“你不进青霄是因为不想吗?看清楚了,这只是长老奚疏的个人行为,和青霄门派有何干系?” “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们瞧门口,是不是就是留影中的那个青霄弟子?” “啧啧啧,还真是,我若是他,怕是都没脸再参加书院选拔了。” 见奚齐出现,众人攻讦的矛头迅速转移。 事情已经闹得不可收场,饶是他再怒极气极,也是无用,只能甩身而去。 * 冉青禾清理掉一个大麻烦,又得了如此多的灵石,情不自禁畅快地哼着凡人界的民谣小调,回到院中。 谁知刚进去,院中便突兀地出现一人。 “明……师弟”,她记不清他的名字,不过喊一声师弟,总是不过分的。 明瑜笑眯眯回应道:“冉师妹。”两人各论各的,互不干扰。 她毫不客气道:“你来做什么?”怎么,她这院子难不成是落雪峰的风水宝地,任是谁,都要来游览一番。 明瑜一摇折扇,脾气极好地回道:“自然是替某人来照看一番你的伤。” 而这个某人,只能是楼听澜了。 他继续替楼听澜上着眼药:“哎呀,某人啊,真是被禁了足也不消停,飞燕连发三封飞书于我,一定要我亲眼看过你的伤。” “我瞧着,这脸上的伤,的确严重,若不赶快治疗,都要愈合了。” 冉青禾:…… 她白了明瑜一眼,径直进了内室,开始盘点起储物戒中的灵石。 明瑜险些被惊掉了下巴:“你去抢了?”不然,他实在是想不出,数额如此之巨的灵石是从何而来。 她将指尖触向灵石,不愧是上品灵石,干净得一丝杂质也没有,刚好,她可用来逼退体内怨气。 她心情大好,回道:“这是我应得的补偿,你看也看过了,还不走?” 明瑜见她一直轰他走,没好气地又丢出一枚储物戒:“某人让我给你的,说让你随意处理,有用得上的便拿来用。” “行了,东西也带到了,我先走了。” 只是,临走前,他又不住回头,似乎是对这储物戒中的东西好奇。 冉青禾见他一步三回头,索性也直接满足他的好奇心,将储物戒中的东西尽数倾倒出来。 但两人均未料到,只单单是这戒内灵石,便足有奚齐十倍之数,几乎要将半个房间淹没。 除此以外,丹药法器更是数不胜数。 明瑜大惊,捡起其中一个红木雕花盒子,打开一看:“这血灵花他竟足足有十朵,我之前向他索要,他还小气地只给了我一朵,怎么到你这里……” “还有这固元丹、雾灵草……” 冉青禾更是一脸错愕,她之前怕是想错了,这才是楼听澜的家底吧。 只是,她并未细看,又淡定地将戒内物品尽数收回,将戒指丢回到明瑜手中。 “还给他。” 他先前说她不愿亏欠别人,依她来看,他才是不肯亏欠一丝一毫。 她仅仅只是为他担了一次责而已,他怎么不把戒律堂也一起送给她好了。 明瑜见她不要,喜滋滋道:“那我收取一株血灵花,作为报酬,总不过分吧。” 血灵花生于极南的绯枫宗,数十年为一季,但绽放却只有短短一日,它的花瓣敷于伤口之上,无论是灵气外泄抑或是血流不止,都能够快速止住,所以极为珍贵。 “慢着,血灵花分我一朵好了。”冉青禾又再次叫住明瑜。 既然他想将情还得干干净净,一株血灵花足矣。 她本以为,两人之间,你还我,我还你的,也该到此为止。 可她退回储物戒后,楼听澜却每隔一天,便派飞燕衔来一样东西,只三天时间,她便不胜其烦,找上了他。 楼听澜仍在禁足之中,两人只能隔着屏障,互相传话。 她暗暗威胁道:“你要是再让那个该死的燕子敲我的窗,我就将它毛拔光了,烤了吃掉。” 楼听澜低低笑了一声道:“好。” 冉青禾鲜少听他笑,虽有屏障阻隔,但她还是莫名地觉得有些脸热,只慌张地掩饰道:“好什么?是叫我把它烤了不成。” 楼听澜认真解释道:“你不肯收储物戒,所以,我只能挑出几样对你伤势有帮助的丹药,让飞燕传给你。” 冉青禾道:“怎么,明瑜没告诉你,我这皮外伤,再晚些治都要愈合了。” 楼听澜又是一声轻笑:“他倒是没和我说这个,他说,你已经收了奚齐的储物戒,就不肯再要我的了。” “说起来,也是我晚来一步。” 她不禁皱起眉,什么晚来一步,楼听澜说话真是越发奇怪,不,应该是说,今日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违和感。 难道说,是脑子被怨气侵蚀了,还是又被怨灵附体了? 见她长久未答话,他又避开了方才的话题:“无妨,我所说的,也不光是指什么皮外伤,而是你体内的怨气。” 她故作不知:“什么怨气?我又没有与怨灵交手,哪来的什么怨气?” 楼听澜道:“你瞒不过我,祓除怨气并非短时间内便能办到,当时我被怨气控制,若非是有人将怨气引渡出去,我又如何能清醒过来?” “所以,你是不是将怨气引到自己体内了?” 冉青禾只顿了片刻,他便瞬间了然。 “所以,我这些日子总是心忧,心下不安,才屡次三番派飞燕出去,哪怕是你不耐烦地将它赶走,那至少也证明了,你暂且无事。” “楼听澜,你真的很奇怪。” 她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留下这句话后,便扬长而去。 她实在是搞不清楚这个人,这会儿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但转瞬之间,便又能待她冷若冰霜。 因此,她得出一个结论。 他一定有病。 第41章 第36章 飞燕依旧每日定时定点地叩她的窗,笃笃笃,带着某种执拗地关切。 她克制住将这飞燕拔毛烤了的冲动,从燕爪上解下小巧的玉瓶,她捏着玉瓶,指尖微微用力,最终还是认命般地倒出一颗吞下。灵力化开的暖流熨帖着经脉,她却更烦躁了。 “死不了!” 她系上一张字条,看着飞燕扑棱着翅膀消失,才觉得心中的憋闷稍稍散去。 后来,她嫌三个字太多,只干脆利落地写下一个简短的“滚”字。 她满意地点点头,自觉十分言简意赅。 禁闭室内,楼听澜将卷好的字条缓缓展开,瞧着这字迹虽然张牙舞爪,但下笔苍劲有力,可见字条本人应当暂且平安无事。 他默默将纸条收好,与之前那些“死不了”放在一处。 冉青禾的确平安无事,有了从奚齐那顺来的上品灵石,再加上楼听澜每日送来的丹药温养,半月时间,丹田内混杂的怨气已被袚除得干干净净。 然而,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怨气既除,天生灵体的弊端彻底显现了出来。 丹田之内,灵气已然充盈到几乎暴涨的程度。天生灵体虽说可以自如吸纳灵气,却实在难以控制,稍有不慎,便会灵力爆体而亡。 她从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在凡人谷时更不用说,凡人谷灵气匮乏,光是吸收灵气修炼便已是艰难,她身在青霄时,又常因任务受伤,即便灵气富余,也大多时间用于疗愈伤口。 她敏锐地察觉到,戒律堂的灵气,似乎要比别处的更浓厚、更纯粹,只是又转念一想,也许是她近日过得太安逸而产生的错觉罢了。 明日便是云崖书院选拔,她今晚必得再将灵气疏导一番。上次半夜外出时,她用灵力轰歪了戒律堂一整个谷地的飞燕草,第二天众人全被灵脉被炸一事抓了眼球,一时竟也没发现这事。 她暗道,不如今晚,就前去将那些歪了的飞燕草再悄悄扶正好了。 夜色如水,月色如练,落雪峰的各宗弟子几乎全在闭目调息,准备明日的选拔大考。 她难得换上一身黑衣,融于夜色之中。而山谷之中,原本高高挺立的飞燕草已经东倒西歪,蓝色的花瓣在夜风中微微颤抖,显得格外可怜。 她俯下身,盘腿而坐,指尖凝聚灵气,正要施术,却捕捉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有人来了! 她心头一紧,施了个隐匿符,静观其变。岂料那两人走到她附近的不远处,竟停了下来。接着,便是愈发急促的呼吸声,竟直接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在这飞燕草丛中…… * 四下万籁俱寂,楼听澜在禁闭室内打坐调息,试图压下白日里躁动的心神。 冉青禾今日没有叫他“滚”,确切地说,是她今日并没有回复只言片语。 飞燕扑簌簌飞回时,爪上却空荡荡的,他疑心是飞燕遗失了字条,但戒律堂的飞燕又岂是寻常飞燕,这个荒谬的想法刚冒出便被他压下了。 他想,是否是怨气盘踞她丹田已久,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出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引感,他总是无法静心。 明日是云崖书院选拔大考,楼弈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他的禁闭期。 子时刚至,他蹙着眉,没有一丝犹豫,便直奔冉青禾住处而去,却是扑了个空。他心底的不安更明显,循着院中微弱的一抹灵力气息,便找了过去。 然而,越是靠近飞燕草谷,周围的灵气就越发变得……有些黏稠而暧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寻常修炼的灵力波动,带着些许紊乱与炙热。 楼听澜脚步微顿,却还是踟蹰着往前去了。他敛下周身的气息,如同徐徐夜风一般,无声无息地靠近了灵力源头。 一处被高高的飞燕草茎草草遮住的一小块儿空地。 然而,还未等他完全靠近,里面传来的声音却让他瞬间僵在了原地。 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与呻吟,夹杂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钻入他的耳朵,甚至,偶尔穿插着男子低沉模糊的安抚。 他几乎立刻明白了那花丛中正在发生什么。 灵修。 而且还是极为亲密无间,魂魄与身体皆融为一体的双修之法。 他素来清冷无波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瞬间的空白,随即脖颈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意,又迅速被寒意覆盖。 冉青禾……她在这里,与人……? 不可能。 他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答案。 不,不对。属于冉青禾的那道灵息虽然就在附近,但花丛中那两道交织缠绵、难分彼此的气息,分明是另外两人,她应当只是在一旁? 他不动声色地探出神识,又特地避开那两人,立刻在不远处的探查到了隐匿符的微弱灵气。 他身形一闪,默默出现在了她身后。 冉青禾已然封闭五感,丹田的灵力逐渐蔓延至四经八脉,体内暴涨的灵力熏蒸她的整个肌肤,红意丝毫不减。 不远处面红耳赤的动静持续了多久,她便忍了多久。她想走,又怕弄出声响惊动了那对野鸳鸯,到时候岂不是更加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暂时缩在一边,祈祷他们快些结束。 只是,倏然间,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头。 她霎时一惊,差点跳起来,猛地回头,却撞见了一双熟悉的、蕴含复杂情绪的眼眸中。 楼听澜!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是不是也……听到了? 幸好,灵力熏蒸之下,暂且掩盖了她红得滚烫的脸颊。她一时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着急忙慌地便要起身离开,只是,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完全不受控制。 她身体一软,向前栽去。楼听澜眼疾手快,长臂一伸,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 他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夜行衣,传来一丝清冷的体温,如同雨后翠竹般的气息,稍稍缓解了她肌肤的滚烫。 几乎是同时,花丛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楼听澜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揽紧冉青禾,周身灵力微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片刻之后,一个衣衫略显凌乱的男子从花丛中探出头,警惕地朝二人站过的位置望去,却只见一片寂静。 数里之外,楼听澜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揽着冉青禾的手,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两人相对而立,中间隔开一步距离,气氛有种难言的凝滞。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方才的紧密相贴更是加重了尴尬的氛围。 最终,还是楼听澜率先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你灵力有异,躁动不稳,为何不同我说。”他顿了顿,补充道,“下次若是需要疏散灵力,避开……那种地方。” 冉青禾:…… 她忍不住抬头瞪他,却见他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看着他这副明明尴尬,却偏要端着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心底的那点窘迫与恼火忽地消散了不少,甚至生出了一点想要戳破他这层伪装的恶劣心思。 “那你刚才都看到了?”冉青禾挑眉,故意反问道。 楼听澜身形似乎僵了一瞬,抬眼望向隐在云雾中的皎月,语气平淡无波,却又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未曾,方才只顾着寻你,并未留意周遭声响。” 冉青禾:…… 但看着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那点恶劣的小心思得到了满足,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点,又迅速压下。 “好了”,楼听澜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你灵力淤塞已久,若是放任,必会灵力失控,此地无人,我来替你引灵。” 他并未继续多言,示意冉青禾坐下,自己也随之盘膝坐在她对面,而后掌心凝聚出一道纯净温和的灵力,扣上她的手。 冉青禾霎时睁开眼,又认命般放任地闭上眼。 两人灵力交融,在这静谧夜色下,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一股如冬日冰雪般的气息涌入她近乎沸腾的经脉,将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灵气引出,最终缓缓逸散在体外。 这个过程极其亲密,仿佛灵魂都被对方的力量所触碰。冉青禾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灵力的每一分流转,每一次拂过她身体的战栗。 周身灵力运转过后,已是寅时。上回她强行将体内灵力催出,反而失控到几近耗竭,而如今丹田中的灵力却似水满不溢。 她收回手,那微凉的触感离去,掌心还残留着些许异样感。她垂下眼帘,诚实地道了句谢。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若是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冉青禾道:“那你呢?” 楼听澜不解:“你已为我引怨,我已经无事了,叔父提前解了我的禁闭期,到昨日为止。” 他说得详细,似乎是怕她担心。 但冉青禾指的却不是这个,从两人刚刚见面时她就想问了:“既然你伤势痊愈,那额间的道心劫印为何还未复现?” 第42章 天光渐亮,晨曦穿透云层,某些悄然滋生的东西,也如同这破晓的天光,逐渐清晰。 第37章 千崖堂外,广场上,已经有弟子三五成群地早早聚在一处。 而人群所在之处,必有议论声产生。 “喂,你们听说了吗?” “怎么怎么了?” “前段时间,也不知是谁在千崖堂放的留影,青霄的奚疏长老苛待弟子一事弄得五宗皆知,沸沸扬扬的,你们猜,结果怎么样?” “还能怎样?” “那奚疏是长老,最多不过是将手底下的弟子推出来顶罪,他自己不过是个管教不严的罪名,长老毕竟是长老。” 冉青禾抱胸站在一旁,侧过身子听了一耳,甚是不虞。 果然,她早已想到这一层,青霄若是认下了这事,岂不是将自己的第一大宗的颜面踩在脚下。 然而,她刚要挪步离开,却听见那名弟子洋洋自得道:“错了!你们都猜错了。” 她收回迈出的脚步,驻足细听。 “奚疏如今已经不是长老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道友快细细说来。” 那名弟子道:“此事说来也怪,一个弟子被苛待,竟然直接惊动了青霄掌门,此事传到千掌门耳中,他半分情面也没留,当即就撤了奚疏的长老之位,连同他手底下的弟子也被连累,哎,也是可怜呐,只能先从青霄外门弟子做起。” “欸,你们说,这冉青禾是什么来头?不但炸了灵脉能全身而退,还能将一宗长老拉下水。” “难不成是千掌门的女儿?”另一绯枫弟子嬉皮笑脸接话道。 “去去去,你这话敢不敢到千掌门那说,他本就丧女,你还敢在后面编排他。” 方才还在议论的众人纷纷噤了声四散开来,生怕引火上身。 那绯枫弟子得意地笑了笑,一手抱着只雪白狸奴,另一只手还在堵住它的双耳,此人正是之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花烬。 见那些人如同躲瘟神一般离开,他才松开狸奴的双耳: “喵喵乖,咱们不听那些人编排你娘亲。” 冉青禾:? 若是她没听错,刚刚那些人口中,似乎只提到了一位姑娘,便是她。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养了个狸奴,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而花烬终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歪过头去,当即眼睛一亮,惊喜道:“青禾,你来了?” 他丝毫没有被当场抓个正着的尴尬,又是扬唇一笑凑了过来。 冉青禾后撤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拒绝道:“花道友还是唤我冉道友便可。” 花烬锲而不舍地再上前一步,又准备要说些什么,人群中,忽地响起一声惊呼。 戒律堂的钟声连续不断地响起,浑厚沉重,响彻整片广场上空,宣告着书院选拔正式开始。 云崖书院的三位长老,也在此刻踏着钟声而来。 半空中,站在中央的是二长老楼关,大长老楼立和三长老楼镇庄肃地站在两侧。 据冉青禾了解不多的修真界简史来看,楼云崖创立戒律堂时,三位长老便已经存在,所以他们的年岁,大致推算应当有六百岁以上。 但半空中的三位修士,便是说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年郎也不为过。底下的众位弟子更是掩不住的惊色。 虽说修士筑基后,便可以自行选择驻颜年岁。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会选择与自己身份相符的外貌。譬如楼弈,便是个半百的小老头儿。 看来云崖书院,便是连同长老都特立独行。 楼关长老率先发声,她着一袭粉衣长衫,整个人如同春日的潋滟桃花,声色更是温柔如水:“诸位都是各宗的天之骄子,今日能来此参与云崖书院选拔大会,我等不胜荣幸。” “只是,选拔之后,很遗憾,在场的近千名名弟子中,只能有五人留下。” “诸位有的或许是第一次来参与选拔,那我想,需要在选拔开始之前,再次提醒一遍,云崖书院的选拔规则。” “那便是,生死不论。” 这四个字一出,整个广场一片哗然。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抱有侥幸心理,云崖书院的选拔内容次次皆不相同,甚至会仅有文试,不考较灵力的时候。若是幸运地遇上自己擅长的,挤进这前五名也未可知。 但若是撞上武试,生死不论,已经够让他们望而却步。 三长老楼镇释放出无形的威压,逼得在场弟子只能暂且停住了议论的心思。 楼关忽地侧过头,瞥了一眼楼镇,他立刻会意,收起威压。 楼关这才继续道:“戒律堂的创立宗旨,最初便是五宗之间的和睦共处,云崖书院也是一样。诸位都是各宗门的佼佼者,若是在大比中争斗导致受伤或者丧命,宗门之间恐有龃龉。” “所以,在大比之前,诸位需要在此卷轴上,签下生死契约。” 大长老楼立依言而动,翻掌一划,广场正前方,便悬浮着一张跃动着金光的卷轴。 随着卷轴徐徐展开,楼关贴心地补充道:“诸位若是现在想要退出,可自行离开。” 此话一出,人群中或叹息、或怒骂,喧哗一片,仅仅是签下生死契约,便已经劝退了一半弟子。 他们中的大多数,境界都不高,只是想来碰碰运气,犯不着将命也搭进去。 熙熙攘攘的广场,此刻已经空了大半。 而留下的众人,则是以灵力作笔,在卷轴上镌刻下自己的姓名,如此,便是承认了生死不论这一最大的规则。 楼立依旧不苟言笑,挥手将卷轴卷起。 冉青禾默默道,小不正经说不定也是师承这位大长老,两人的冰块脸简直是如出一辙。 正胡乱想着,广场正前方,卷轴消失处,有一人突兀地现身,正是楼听澜。 他妥帖地穿着戒律堂弟子服,白金的配色极为扎眼,但额间却佩戴了一条与衣裳同色的白底金边的抹额。 众人心中不禁猜疑。 在界内,修无情道者额间都会有一道心劫印的显化,似花钿一般,印于其中。而堕道者,也就是无情道心被毁者,与人灵修之后,额间的印记便会消失,简直就如昭告天下一般。 所以堕道者,一般会佩戴抹额修饰遮掩。虽说也有修士戴抹额只是为了外在容貌,但这样的人,毕竟仍是属于极少数。 楼听澜的这条抹额,便是如同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有人不怀好意地揣测,堂堂戒律堂首席,莫不是已与他人灵修过,所以才这般遮遮掩掩。 三位长老见状也是蹙眉,但碍于选拔在即,终是勉强压住了心底的怀疑。 唯有冉青禾知道,楼听澜额间的那颗红痣,也就是道心劫印的外显,只是短暂的消失而已,但至于原因,她也无从知晓。 楼关轻咳一声,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本次选拔的考题,便由戒律堂首席弟子楼听澜宣布。” 考题是由三位长□□同制定,三位长老可以轮番修改考题内容与规则,最后再交由楼听澜封存保管。 因此,他们三人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知晓考题规则。 众人的目光皆被考题吸引,楼听澜不紧不慢地祭出静心剑,破开身上背着的长匣。 他的面前,文字逐渐一个一个跳出来。 “本次选拔自行组队,只可五人为一队,在大比开始前的一刻钟内,所有参与选拔的弟子需要组队完成,而落单的弟子淘汰。 整个选拔都以小队为基础,若是小队中任意一个人淘汰,那么整队将会失去选拔资格。” 云崖书院每届选拔都只招收五人,这也就意味着,最终的获胜者,只有一个小队。 这个规则一出,广场中交头接耳的喧闹声越发沸鼎盈天。 在这一规则下,修士中的境界高者,自然会被捧得越高,而境界低的修士,很可能在组队的过程中便已然落选。 花烬故意拖着腔调道:“青禾,看来我们果真有缘,注定是要一起进入云崖书院的。” 冉青禾却道:“你境界如何?” 很明显,当下选择境界高的修士作为队友才是最优选择。 花烬一愣,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只刚破金丹境。” 冉青禾指向他怀中抱着的白色狸奴,“那它呢?” 绯枫以御兽见长,修士境界低反而不打紧,重要的是,契约灵兽的灵阶。灵兽灵阶分为天地玄黄四阶,天级为最上等,黄级为最下等。 她见这只狸奴实在同凡人界豢养的没有任何分别,蹙眉想要拒绝。 狸奴显然听懂了她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讨好地舔了舔她伸出的手指,但这个动作显然勾起了她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她的脸色反而更黑了。 见冉青禾不吃它这一套,它湿漉漉的兽瞳又看向花烬。 “绯枫灵兽的灵阶可是个秘密”,他挠了挠狸奴的下巴,“不过青禾你在我这里是个例外。” 第43章 他伸手朝上指了指,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如何,喵喵可有荣幸与你组队?”他避开了自己的名字,反而用喵喵,也就是他手中狸奴的名字邀请。 她神色一怔,微微颔首:“可以。” 站得离楼听澜最近的明瑜,此时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楼听澜立在一旁,似乎毫不在意场上的情况,只是察觉到明瑜灼热到烫人的目光,才施施然与他回以一个眼神。 明瑜心道,他早就猜中,楼听澜那里必然有选拔的规则,真是小气,竟不提前透露给他,不知道他这个师兄已经落选了多少次了吗。 不过,他心思一转,听澜师弟与那冉青禾显然关系匪浅,他就不信,若他与冉青禾组队,楼听澜会不帮他。 他折扇一摇,得意地凑到冉青禾面前,岂料,她却道: “明道友你离我远些,我这人很迷信的,不想沾了落选的晦气。” 第38章 明瑜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何时惹到她了? 再有,她先前明明还喊他师弟的,怎么又变成道友了?难不成是觉得他这回仍旧进不了选拔不成。 他正欲愤而离开之际,远处钟声再次被浑厚的灵力震响,发出急促的敲击声,楼听澜的声音适时响起。 “诸位只剩下半刻钟的时间,还请尽快做出抉择。”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楼听澜的眼神似乎投来了一瞬,像是无声的劝阻。 在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中,冉青禾快速思考着这一规则背后的用意。 云崖书院的选拔历年来都出其不意,若是它想要通过这一规则选拔境界高的弟子,那直接武试,不是更便宜,何必又大张旗鼓地举行这场选拔。 她放眼望去,在场已经组好的队伍,皆是金丹境大圆满甚至是元婴期的修士,而筑基期的修士则只能互相抱团取暖。 也是,毕竟规则是,队内一人淘汰,那么全队将失去选拔资格。 她略一沉吟,勾唇笑道:“也可,明师弟。”虽说明瑜也是才过金丹境,但是毕竟他参与过多次书院选拔,虽说次次都是落选,但这落选的经验说不定对于整个小队来说,会有意料之外的作用。 明瑜颓丧的脸色又再次绽开,激动地快速摇着折扇,“冉师妹果然是好眼光,若是我们强强联合,赢下选拔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但冉青禾现下却无心和他玩笑,还剩下最后两个人选,必须尽快定下来。 “你们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花烬抚了抚狸奴的脑袋,不紧不慢道:“绯枫除我之外,别无二选。” 冉青禾:…… 她的视线又投向明瑜,明瑜也道:“青霄弟子来参与选拔的本就不多,再加上众位师兄弟,但凡是金丹、元婴境的都与同门结队,剩下的便是金丹期以下的。” 的确,若是队伍中加入一个筑基期修士,本身便是一场赌局。 但她,最喜欢的,就是下注。 “那既然如此,我再邀请两人,你们应该没意见吧。” 她观察到,广场南角,有一身着玄黄衫弟子服的佛手宗修士站在原地良久,看境界,至少是元婴初期,所以才能数次引人前往相邀,但邀请的那些修士,却又都摇头悻悻然地返回。 原因无他,那名佛手宗修士,虽说是元婴期,但他却要求组队时将他身旁的女修一并带上,才肯答应组队。 而那名女修,虽说穿的是仙鹤纹白袍,应当是白虚宗的修士,白虚宗为医宗,但她却面白唇灰,身体赢弱,仿佛被风一吹,人就散了。 其余修士即使是想要一个元婴期修士加入队伍,看到他身旁的女修也就望而却步了,对他们而言,有一个“累赘”,显然比有一个助力更致命一些。 这名佛手宗的男修,也似乎默认自己会在组队阶段被淘汰,只是云淡风轻地站在一角,抬手筑起灵力壁,为身旁的女修挡住穿山而过的冷风。 冉青禾却迎了上去:“冉青禾,元婴初期修士,我们组队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四人纷纷愣住。 花烬和明瑜是因为她口中的元婴期修士,明瑜的反应比起花烬,明显要更夸张一点,嘴一直张着,久久没有闭上。 他倒是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暗地默默道:原来金丹后期竟这般容易破境,而后又沾沾自喜,如此看来,自己虽然只是金丹初期,倒也离破元婴境近在咫尺了。 花烬却多看了冉青禾几眼,而后又明了地低下头,挠着怀中白团子的脑袋笑了笑。 而被她邀请的佛手宗修士片刻便敛起惊色,像方才拒绝其他人一般继续道:“我和我妹妹两个人不会分开,若是我入队,我妹妹需得一起。” 而被他称作妹妹的女修却神色不虞道:“哎呀,你烦不烦,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在这边拖着我,影响我与别人组队了知道吗?” 但那名佛手宗男修仍旧制住他妹妹的手,不肯松开。 冉青禾微微勾起唇角,利落道:“这是当然”,她朝他身旁的女修伸出手,“我同样也在对你的妹妹发出邀请。” “不知二位是否愿意?” 他又继续道:“我妹妹不过刚刚筑基。”,语气中仍带提醒的意味。 而那名女修却一把将他的手甩开,握向冉青禾的手,眼角眉梢还带着一丝惊讶,“我愿意。” “我名水容儿,他叫扶忌。” 五人组队成功之际,正巧最后一响钟声荡开,宣告着组队阶段的结束。 广场上,落单的修士遗憾离开,毕竟谁都难以预料,云崖书院会出其不意地以组队形式开启选拔。 五队一簇一簇地聚在一起,广场中央竟还剩足足五十余队,虽说他们之中大多是强强联合,但同样也有落单的筑基修士勉强凑成一队。 三位长老不知何时已经坐定半空,楼关祭出一个茶壶状的灵器,继续道: “这,便是此次书院选拔所用的虚空鼎。” 虚空鼎,说起来原本是佛手宗的不空掌门炼制而成的一方灵器,此鼎内是由无数废弃遗迹拼接而成,每个遗迹与每个遗迹之间因为拼得随意,所以,难免也会出现裂隙。 这一法器被不空掌门弃而不用,却不知为何收入了云崖书院,还将其作为选拔之地。 莫说遗迹本身就是危险重重,若是再不慎掉入裂隙,便是尸骨无存了。 楼关既已祭出这虚空鼎,此次选拔的主题便显而易见了,那便是众修士间的武斗。 “至于规则……听澜你来罢。” 楼听澜按掌转动木匣,木匣原本的飘出的金色文字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艳丽如血的红字。 “虚空鼎选拔赛规则,此次参与比赛的五十二个小队,将被随机投放至虚空鼎各处,限期三天,三天之后,剩下的唯一一个队伍获得本次选拔的胜利。” 似乎是怕修士之间钻空子,红字中的“唯一一个”这四个字更是被放大了足足两倍,提醒着众位修士,只有将其余五十一个小队全数淘汰,才可获得入选云崖书院的资格。 “每个小队将分发有且仅有一个的玉环,捏碎玉环,便可直接脱离虚空鼎。” “同样,捏碎其余队伍的玉环,便可将该队伍淘汰。” 听罢规则,楼关蹙眉道:“不是说,云崖书院今年选拔中规中矩便可,怎么,这规则是谁定的?” 她记得,自己分明只提出选拔场地在虚空鼎中进行,限期三天为止。 楼镇辩解道:“我制定规则时只写了捏碎玉环,便视为淘汰。” 楼立亦道:“我只写了从五十二队中选拔出一队,约莫是那匣灵自行整合的吧。” 三人:…… 那木匣最初只是寻常置放物品之用,受戒律堂的灵气滋养才生了灵识,所以被他们用于制定考核规则。 红字足足在半空停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散去。 同时,木匣大开,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十二枚灵环。楼听澜依次序分发灵环,众修士大都远远排在后面,能拖一刻钟是一刻钟,生怕进去的越早,便淘汰的越早。 队伍中,遥遥排在最前方的,是青霄的五位元婴期修士,他们从青霄的长老选拔中落选,故而才来这云崖书院碰碰运气。 谁知正巧就碰上了书院选拔忽地改成了组队形式,放眼其后队伍,竟无一个全然是元婴境的,他们五人,对这次考核可谓是势在必得。 三位长老端坐高台,面上神情肃穆,实际却在一本正经地商量道: “如何,今年同往年一样,继续下注?” 楼立道:“我押五百年的芙蓉露。” 楼镇紧随其后:“我押十坛千年醉。” 芙蓉露虽只是用于修士淬炼灵气,但一押就是五百年的份量,也着实珍贵,而千年醉便更不用说,修真界史才千年有余,这千年醉更是不可多得。 眼见最后一支队伍也进了那虚空鼎,楼听澜便上来交还木匣,他拱手施了一礼,将木匣呈上。 第44章 楼关临时起意道:“听澜,我与你二位师伯正巧在下注,赌这次考核的优胜者,不如听澜你也一起。” 楼听澜略扫了一眼面前的两样东西,便心下了然,定是二位师伯为讨楼关长老欢心之用,即便是她押注失败,二位长老也会将赌注双手奉上。 “弟子不知,众位长老押的是哪队?” 楼镇道:“我押青霄的那五位元婴修士。” 虽说废墟是随机传送,但若是武力不够,未必能够坚持到最后。 楼立却不赞成地摇头:“依我看,应当是五宗皆有的那五位金丹修士。”废墟遗迹变幻莫测,能够采五宗之长,明显优势更大。 楼关似笑非笑地看了楼听澜一眼,悠然押注十万上品灵石。 “我的话,已经看得眼花缭乱了,便同听澜一样好了。听澜,你如何看?” 在场三位长老的目光齐齐投向他,似乎是在催促他及时押注。 楼听澜反而避而不谈道:“三位长老的押注都太过珍贵,听澜这里也未曾有同等的赌注,所以长老们设局下注便好。” 楼关道:“无事,若是觉得不知下何赌注,干脆就以……静心剑为注好了。” “你觉得,值得你赌上静心剑的,会是谁?” 她看似随意一问,但又似乎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楼听澜袖中手指微微蜷缩,迎着楼关的目光坦荡道: “若以静心剑为注,弟子押……冉青禾。” 第39章 楼关漫不经心道:“……冉青禾。”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她转动虚空鼎,视线定格在一处废墟遗迹的边角,“是她?” 她素手抬起,指向刚解决完修士偷袭的红衣少女。 楼听澜拱手应是。 嗯,看起来已经破了元婴境,个人实力的确不错,但若是论及小队,千掌门门下弟子明瑜,绯枫宗少宗主花烬,虽境界不高,但胜在一人历练经验丰富,一人契约天级灵兽“朏朏”。 至于队中佛手宗的那名弟子,符术也使得出神入化,唯一境界较低的白虚宗女修,医术也甚是不俗。 的确值得她拿十万上品灵石作注,她满意地点点头。 但,三长老楼镇闻此,却觉得冉青禾这个名字,他应当在哪儿听过,当他顺着楼关的指示看清那名红衣少女的面容时,他才猛然记起,当初便是他出手将她捉入通天塔狱。 他立刻起身,接连问道:“你所押注的冉青禾……” “可是炸毁青霄一支灵脉的冉青禾?” “可是那个屡次从通天塔出逃的冉青禾?” “可是那个随意出入通天塔,反而被你包庇的冉青禾?” 他一连三番明知故问,表面上是发问,实则却是暗地里提醒这个他们所看重的戒律堂首席弟子,以及未来的戒律堂堂主。 楼听澜没有应是,反而认真禀报道: “她的确因泄愤炸毁青霄一支灵脉,但炸的是青霄原长老奚疏峰下的一支灵脉,奚疏苛待于她,更是屡次三番不顾及她的性命。” “至于从通天塔出逃,想必也是因为觉得不公,苛待她的长老安然无恙,而她却被罚入塔狱。” “还有包庇一事,更是叔父误会,这件事本就是听澜的错,但请众位长老恕听澜如今不能言明当中的原委。” 楼镇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楼听澜的这番解释,落到他的眼里,便是两人还未如何,便已经护到了这种程度。 楼关安抚下楼镇,缓缓道:“昨日我与你叔父求情说,‘即使是为了今日的书院选拔,也要免你的禁闭’,但你叔父却与我说,你在禁闭期间,曾私下传讯于千掌门,请他料理奚疏一事,此事可当真?” 楼听澜一怔,难怪他操纵飞燕时觉察到一股灵力阻隔,原来,是叔父截停过他的飞燕。 楼关虽然语气温柔至极,但却是个软刀子,她的问题,直接切中要害。 她又道:“听澜,你一向厌恶因私徇公,为何独独为这冉青禾向你外公求情?” “还有,甚至禁闭期间也屡次传讯于她,这又是为何?” 楼听澜一顿,认下了此事。 “外公与奚疏二人曾有私交,戒律堂留影流出以后,他因这私交不闻不问,于外公而言,有失掌门威信。所以……听澜只是想从旁规劝,并无其他意思,若是换了个人,弟子仍旧会这么做。” “而至于禁闭中也并非传讯,冉青禾曾因我负伤,我必须为此负责。” 楼关轻飘飘地回道: “听澜,你从前,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不会解释这么多。”有时候,越是解释,反而越是显得欲盖弥彰。 楼听澜没有答话,下意识地抚上静心剑柄,似乎是在汲取些许的安全感。 楼关轻叹一声,算了,就当他只是过分刚正罢了。 但她的视线,又瞥向他额上扎眼的白金色抹额,状似无意地问道: “听澜,你这抹额是……” 无怪她多想,由于堕道者常佩抹额,所以界内佩戴抹额者极少,她记得,楼听澜以前,也从未喜爱过抹额这类配饰。 楼听澜回道:“今日恰逢选拔,弟子代表戒律堂主持选拔事宜,所以就稍稍整理了仪容,诸位长老要是觉得不合适,听澜取下便是。” 他语速极快,像是在说什么预先准备好的台词一般。 说罢,他捏住发间抹额系带的一角,将它利落地扯了下来,额心红痣,此刻鲜艳如初。 楼关有些尴尬,原来是她多想了,她松了一口气,又道:“没事,我只是好奇,这抹额的确与你的弟子服相配,佩上倒也是相得益彰。” 楼听澜正要抬手再度系上,一直在旁边未吭声的大长老楼立忽地开口:“慢着。” 他的双手正悬在半空,还未将抹额完全系上,闻言顿住,但也只思索一瞬,便故作无事地将抹额放下,“长老有何吩咐?” 楼立答也未答,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劈向他的面门,楼听澜并未抬手还击,反而正面迎上,只有眼睫被那灵力激得颤了颤。 楼立轻喝一声:“跪下。” 原因无他,他额间方才鲜艳如血的红痣,此刻已荡然无存。 “昏了头了,你真是昏了头了。”楼立蹭地站起,原地踱步,心下满是不可思议,他竟为了遮掩使用障眼法来蒙骗,他何时学会了这种手段。 楼立兀地想起冉青禾这个名字,他直觉,这其中,必定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 楼听澜双膝跪地,回道:“弟子知错。” 楼立掩不住心底的愠怒:“错,你何错之有?” “与三长老讲得句句有理,二长老问你抹额一事,你亦施了障眼法来蒙混过关。” “听澜,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楼听澜却仍道:“三长老所问问题,弟子皆是据实以告,绝无欺瞒蒙混之意。” “但道心劫印一事,的确是弟子做错,请众位长老责罚。” 楼立闭了闭眼,缓了口气才问出口: “听澜,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对那冉青禾动了心思?” 楼听澜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回道:“没有。” 他对她,一开始是因为职责所在,后来却是完完全全地朋友之意,没有掺杂着任何其他感情。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叔父、明瑜甚至是众位长老,皆认为他是出于爱慕、出于心悦,但他无比确认,自己对冉青禾无比坦荡。 楼立继续道:“那你且解释说说,这道心劫印又是怎么回事?”它平白无故地消失,难道还不能证明他对冉青禾有意。 楼听澜忆起通天塔中的一切,但却还是压下不表,只道:“弟子只是因为曾有伤在身,伤势过重,所以道心劫印才忽地消失。” 对,是这样。 “但只是额间红痣消失,弟子灵台上的劫印依旧稳固如初,长老可自行一探。” 灵台并非一般人所能强行闯入,除非得到修士本人的允准,见楼听澜将灵台大开,三人怀疑的心思也渐渐歇了大半。 只道:“若是你负伤,应当及时与你叔父、与我们讲,下次不可再自行疗愈,没得平白惹了误会。” 楼听澜却道:“当时冉青禾已为我疗愈,所以这才未与众位长老言明。” 冉青禾,冉青禾,又是冉青禾,他如今,倒是三句不离冉青禾。 三人互相对视一瞬,似乎是互通了主意,再由楼关出面道: “听澜,此次虚空鼎中的废墟遗迹诡谲多变,虽说此前已经派人提前入鼎看顾,但我等终归是不放心。” “签生死契约不过是个唬人的幌子,但若是五宗的少年英才尽数折在鼎中,戒律堂也难以与五宗交代,要劳你前去照看。”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的危局不可出手。” 楼听澜未曾料到,三位长老将道心劫印一事轻易揭过,没有多想什么,便领命离开。 第45章 待他走后,楼关才悠悠对身旁二人道:“下意识地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将冉青禾一行人移至最诡谲多变的镜域,若听澜当真无意,便也不会插手鼎中之事。” * 冉青禾怀中的玉环忽地闪烁了一下,她知道,这是代表虚空鼎内已淘汰了一队人。 她想起来方才躲在遗迹背后暗中偷袭的修士,轻呵一声,“不自量力。” 她握着玉环,脑袋却不住地回想着楼听澜将玉环递给她时一幕。 他面上一本正经,却在将玉环递给她时,轻轻地勾了下她的手指,突兀地提醒了一句,自身为重。 毕竟她如今刚破境,正是需要稳固境界之时,但却不得不进入这虚空鼎。 她不自在地扭头没有答话,身旁的明瑜以为是说给他听的,全然忘了对楼听澜不愿透题的抱怨,没心没肺地答道: “放心,师兄这次必然拿下选拔资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楼听澜嘴角的弧度稍稍上扬了些许。 想到这儿,她忽地觉得手中的玉环有些烫手,将玉环塞到了水容儿手中,叮嘱道:“保管好。” 水容儿连忙推拒道:“不不不,我不行,我境界低,如何能保护得了玉环。” 冉青禾:“你保护玉环,我们保护你,若我们护不好你,也是一样淘汰。” 明瑜见状,皱眉插了一句道:“怎么将这玉环给她,她那么娇气,要是不留神将玉环打碎了怎么办?” 他一路上看着这水容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别无他事,只是这水容儿一会儿说自己脚疼,要扶忌抱她才肯走,一会儿又说,她害怕要扶忌寸步不移地跟在她身后,视线不能离开她超过三息时间。 她如此难以伺候,扶忌能忍下去,他却忍不了,不由得与冉青禾抱怨。 见明瑜发话,水容儿却一扬脖子,挑衅地将玉环收入囊中,吵道:“青禾姐姐信任我,才将这玉环给我,你待如何?” “至于扶忌,他就愿意给我当狗,你管得着吗?” 明瑜气极,一连三个“你、你、你……”,答不出话来。 两人视线移到扶忌身上,他果然如水容儿所说,一直盯在她身上,听到这话,也只是滞了半息,而后又恢复了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 明瑜被两人的反应气得跳脚,正要与她吵起来,谁料虚空鼎中却忽地天旋地转起来,眼前变幻出了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他们,似乎被集体传送到了另一处遗迹。 第40章 众人脚下飘飘然片刻,而后才踩上实地。 随着一声闷响,花烬怀中的原本还算是乖顺的狸奴,忽地挣开了他的手臂,弹身跳到地上,身上的毛发炸起,拱起身子,朝着面前的黑暗处龇牙咧嘴地叫着。 四人互相对视一番,面朝四个方向围成一圈,将水容儿紧紧护在中心。 花烬吊儿郎当的容色收起,立刻严肃道:“喵喵鲜少有这种反应,想来,应当是对面出现了同样等阶的灵兽。” 天阶灵兽本就稀少,更何谈是在这鼎中。 但知道喵喵是天阶灵兽的只有花烬与冉青禾两人,剩余的三人却是一头雾水。 明瑜不解道:“同样等阶的灵兽又待如何,你这小狸猫,看上去最多不过是玄阶,即使是我这般金丹修士也能轻松应付,又有何惧?” 花烬低低一笑,也未多解释什么,只是与明瑜调换了个位置,“既然如此,不若那只灵兽,就交由明道友处理好了。” 明瑜摩拳擦掌地应下。方才应付修士偷袭,全然是冉青禾与花烬二人出力,扶忌更是指望不上,只顾着护着水容儿,跟护着眼珠子似的。 如今遇上一玄阶灵兽罢了,他来应付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抽出腰间长剑,剑光映出暗中的一双琥珀色瞳孔,说时迟那时快,在他长剑出鞘的同时,隐在暗处的灵兽亦是扑了上来,力道之大,竟将明瑜手中的长剑咬得动弹不得。 “该死!” 明瑜大叫一声,是他轻敌了,谁能料到一个小小灵兽,就将他制住,他脸色涨的通红,似乎有些羞赧,才将大话吹了出去,这会儿就打了脸。 见暗处灵兽冲出,扶忌才扔出一圈火符,将漆黑无比的四周点亮。 当点亮的一瞬,灵兽的全貌露出,才引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将明瑜长剑咬住的灵兽,竟同地上龇牙咧嘴的喵喵长得如此相似,甚至连耳尖红毛的位置,都与喵喵丝毫不差。 几乎是下意识,冉青禾立刻召出长鞭,卷住那只灵兽的脖颈,鞭身灵力震荡,才堪堪将它震落在地。 花烬趁此机会,立刻双指并在胸前,口中念着御兽诀,一息时间,不过两掌大的喵喵,身体开始急剧膨胀,现出全貌,变成一只足有八尺高的凶兽,柔软的毛发也在此刻变得坚硬如玄铁一般。 明瑜这才认出,惊叫出声,看这形貌,“天阶灵兽朏朏?” 随着他话音一落,那只被卷落在地的凶兽也以同样的速度急速膨胀,两只朏朏均以原型缠斗了起来。 明瑜转向花烬,眸中尽是惊色:“你是绯枫宗少宗主,拈花烬?” 拈花烬勾唇一笑:“啊,我吗?” 但如今正当紧要关头,也来不及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奇怪,遗迹中怎么会有天阶灵兽出现?而且还是一只与花烬灵兽长得一模一样的朏朏。” 而沉默许久的扶忌终于出声道:“这里是镜域。” 冉青禾重复:“镜域?” 扶忌道:“虚空鼎内的小世界是由我宗掌门拼合而成,但在拼合之前,其中的一些遗迹也曾被用于弟子试炼。” “而这镜域,曾作为弟子试炼的最后一关。” 水容儿撅起嘴不高兴道:“最后一关,那不就是最难的一关,怎么偏就让我们碰上了。” 扶忌附和道:“可以这么说,但镜域的危险程度,依据进入弟子的修为而定,若是筑基期修士,最多不过是个两败俱伤,但若是元婴、化神期修士,危险程度便不可同日而语,因为……镜域会将它容纳的一切复制下来,也包括修士、包括灵兽。” “在这镜域中,修士只有战胜自己,才能顺利破域。但这最难的一处,也在于此。” 明瑜叫苦道:“怎么就这么巧,偏生叫我们遇上了这镜域。” 明瑜的话,似乎给了冉青禾一点提醒,她这才忆起,他们似乎并没有触发什么界壁机关,却突兀地被传送到这里,既不是自然,那便是人为。 她遥遥望向半空,恍惚觉得自己仍旧身处一方受人窥视的世界。 可笑,连戒律堂也是如此吗? 她敛下眸子又问:“镜域中的复制体,会有自主意识吗?” 扶忌答道:“可能不会,但是这很难下一个定论,因为复制体所做出的所有反应,皆与修士本身一模一样。” 她收敛心神,只片刻便想出应对之策,“若是落单修士闯入这镜域,只能与镜域复制的‘自己’抵死缠斗,但如今我们可不一样。” 他们没有必要遵守镜域的什么所谓战胜自己的规则。 至于面前这只灵兽的弱点,也不在于它自身,而在于……御兽修士。 她飞身跃起,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态度,翻手朝暗处打出三张定身符。 她用符咒,从来不会单用,躲在暗处的修士轻笑:“雕虫小技罢了。”声音同花烬一般无二,但紧接着便是“他”恼羞成怒的声音。 “你竟然使毒?” 冉青禾驱动长鞭,将暗中动弹不得的复制体“花烬”捆了个结结实实,挥掌朝它的灵台劈出一道灵力。 刹那间,“花烬”连同“朏朏”的身体碎裂成无数块不规则镜片,冉青禾上前踩了一脚,碾了碾,直至碎裂的镜片化成微尘,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身体。 而另一方面,收到冉青禾暗示的花烬,立刻召出喵喵朝另一个方向扑去。 扶忌与之配合,将火符逐个打出,暗处的三个复制体在光下暴露无遗。 火光映照之下,“明瑜”、“水容儿”、“扶忌”三人,正与他们无声对峙。 扶忌尽量加快语速对冉青禾道:“若是按照你的思路,这样一来,花烬对付‘明瑜’,你应对‘我’,至于我妹妹,她修医道,两个我足以应付得来。” 冉青禾皱眉道:“你不觉得漏了一个人吗?我的复制体呢?” 扶忌愣了一息时间才道:“我们周围只剩面前这三个复制体的灵力波动。”也就是说,她的复制体并不在他们周围。 但容不得他们继续细想,三位复制体已经齐齐攻来。 * 冉青禾与“扶忌”境界相当,灵力两相冲撞,灵符、长鞭打得火热,一时间内,竟是谁也奈何谁不得。 而与此同时,明瑜的复制体朝花烬攻去,却被喵喵死死制住剑身,花烬闪现至他身后,又被“明瑜”迅速躲过。 第46章 “明瑜”知自己不敌喵喵,故而也不与它正面迎击,只以极快的速度闪身躲避,目的只在于牵制花烬。 而站在一旁的明瑜着急得大喊大叫,似乎对复制体竟能牵制天阶灵兽很是惊异。 但自己的身法,他再熟悉不过了,饶是“明瑜”闪现的速度极快,他也能迅速地判断出他的方位。 他继续喊道,“花烬,你的右上方”,“哎呀,迟了迟了”,“在左前”,“上面”……“身后”。 每次复制体的躲藏位置都能被明瑜一一点破。花烬依着他的话,催动御兽诀,喵喵应诀而动,每次都能从“明瑜”身上撕下一块鲜血淋漓的皮肉。 “明瑜”意图本在绕弯子牵制,但他的所有躲藏路数,在明瑜本人面前,却是无所遁形。 终于,喵喵抓准时机,一口咬下复制体的喉咙,鲜血喷溅,血洒当场。 明瑜闭眼不忍再看,甚至作势捂住了自己的咽喉。他心中悲愤,这算不是一种自己杀“自己”? 而花烬只刚解决完一个复制体,连片刻喘息功夫也未停住,便御驶他的喵喵再度偷袭向扶忌的复制体。 “扶忌”与冉青禾这边,与打得是旗鼓相当、不可开交。 而花烬的偷袭,却忽地让冉青禾得了可乘之机。趁喵喵攻向“扶忌”的后颈,“他”被迫分身应对的时间,她抓住时机,当即催动地上两人打斗落下的数百黄符。 符咒被她的灵力卷起,如龙卷风一般将“扶忌”困入符咒中心。 灵符绕着复制体飞速转动,她艰难地闭拢双指,符咒所形成的包围圈逐渐缩小,而处于正中央的复制体,也因数种符咒之力被强行绞杀,随着灵符形成的飓风散了个干干净净。 冉青禾跌落在地,咽下喉头的腥甜血意,撑起身子朝扶忌本人看去。 本应当最好对付的水容儿的复制体,此刻却是纠缠了最久。扶忌站在两个水容儿中间,阻隔住两人的互相攻击,但即使攻击波及到他,他也不愿还手。 就在一炷香之前。 “水容儿”自知不是扶忌对手,却心神一转来了主意道,委屈地大喊大叫道: “扶忌,你是不是瞎了眼,你身旁的人是镜域创造出来的,我才是真的。” 扶忌禁不住心神一晃,只转瞬功夫,复制体顺势拽住水容儿,与她缠斗起来。两人一面打斗,一面齐声朝他叫道:“扶忌,还不快来帮我。” 两人无论是从外貌到招式路数,全都是一模一样。 为了避免水容儿受伤,他只能强行插进二人中间,充当人肉沙包。 冉青禾瞧着他这窝窝囊囊、生怕伤及水容儿一丝一毫的模样,不由得好笑。 但此时看好戏对她而言,也是全无益处。 她走到扶忌身旁,“认不出来?” 扶忌被两人的灵力波及,只能狼狈不堪用符筑起障壁,将二人暂且阻隔起来。 冉青禾轻笑一声,“这还不简单。” 扶忌口中“你待如何”四字还未出口,便被冉青禾反手掐住咽喉。 右侧的水容儿不顾障壁阻隔,伸手便要拦,“不要。”而左侧的水容儿却只是微微收紧了拳头,嘲讽道:“怎么收手了?继续掐啊。” 冉青禾抬眼问道:“如何,你心底有判断了吗?” 扶忌没有片刻犹豫,引爆右侧水容儿身旁的爆破符,火焰冲天而起之时,复制体也化为了一片灰烬。 水容儿忿忿走出障壁,口中不住骂道:“是画符画的,将眼睛画瞎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这种水平还参加什么书院选拔,回你佛手画符好了。” 两人又恢复了水容儿单方面辱骂,扶忌骂不还口的日常。 然而,险境还未过去,冉青禾察觉到了身后的灵力波动,她以为,是她的复制体终于现身。 她正欲正面迎战,岂料,暗处走出的人,白金色的弟子服,手握一柄雪色长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沉静无波。 是楼听澜。 第41章 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 见来人不是自己的复制体,冉青禾悬着的一颗心落下,虽不知自己的复制体为何忽地消失,但的确算得上是好事一桩。 她将手中的长鞭折好收回,不自然地与楼听澜略一颔首,避开了他直勾勾投来的目光。 她有种冥冥中的直觉,楼听澜这回看起来怪怪的,但又转念一想,他不是一直都很怪,叫人捉摸不透。 她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他的额头,那里仍旧束着一道抹额,将道心劫印遮了个完全。 明瑜喜不自胜越过冉青禾,上前道:“师弟,你可是来晚了,我们才将镜域中的复制体尽数打散,你要早点来,还能一睹你师兄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风姿。” 冉青禾眉头一挑,招惹的话又脱口而出:“是差点儿被灵兽咬死的风姿才是吧。” 明瑜见她一语戳穿,也不恼,仍旧自圆其说、自卖自夸道:“若不是我指挥花烬,花烬怎么能那么快将我的复制体杀死,又怎么能抽身去偷袭扶忌的复制体。” “要不是扶忌的复制体被偷袭,你又怎能将它杀掉,还顺便保住了被两个女人缠上的扶忌?” 明瑜本不想居功,但越说越是觉得,自己真是功不可没。他走上前,勾着楼听澜的肩膀,畅想起来:“等到这镜域一破,书院选拔的胜者非我们莫属不可。” 他今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楼听澜的脸依旧紧紧绷着,直到听到什么复制体被杀死的字眼,眼皮才略微抬了抬。 “是吗?”楼听澜漫不经心道。 他语气很怪异,与平日的他完全不同,夹杂着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漠然。 忽地,冉青禾心头狠狠一跳,一股诡异的违和感侵袭而来,她冲明瑜大喊:“明瑜,躲开。” 但,这话,却是说得有些晚了。 只在她刚叫出明瑜名字的一瞬间,“楼听澜”的静心剑已然出鞘,快狠准地抹了明瑜的脖子。 不过眨眼之间,脖颈鲜血喷溅而出,明瑜死死捂住伤口,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倒在地上。 五人明显都意识到,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真正的楼听澜,而是楼听澜的复制体。 冉青禾甩出长鞭,原本窝在花烬怀中的狸奴猛地挣开他的手臂,站在冉青禾身前,嗬嗬地威吓来人,扶忌一手将水容儿护在身后,一手催动符咒。 即使是将才挥剑割喉,“楼听澜”却面色如初,仿佛此事对他而言,不过尔尔小事。 静心剑沾了鲜血,一滴一滴地沁入脚下土地。 对峙几秒后,喵喵最先冲了上去,招式不变,继续死死咬住静心剑不撒口,制住“楼听澜”的行动。 冉青禾伺机而动,几个呼吸之间,鞭梢已经卷上他的左臂,而扶忌已咬下手指,以血为笔,绘符攻向“楼听澜”的右侧。 三种不同的攻势分别从三个方向袭来,“楼听澜”微微蹙了蹙眉头,弃掉手中静心剑,用咬住剑身的灵兽,挡住了扶忌的火灼术。 但面对冉青禾的攻势,他却是恍了一瞬,滞住一息才催动灵力,将包裹住手臂的长鞭震开。 喵喵受火灼之术炙烤,被迫愤愤松开了静心剑,受花烬所召,再次恢复原型,意图将这难缠的复制体一口吞下。 静心剑中的剑灵,无需“楼听澜”相召,已自动与灵兽相斗起来。而“他”却是抽身,与冉青禾缠斗起来。 虽同为元婴初期,“楼听澜”一人,竟能与她、天阶灵兽与扶忌打得不相上下。冉青禾心下甚觉不对,从前尘镜之中,她便已经察觉出,楼听澜的灵力,远不及面上所表现的一般。 冉青禾趁两人灵力相撞,尘埃四起之时,暗中与扶忌使了个眼色,扶忌会意,不动声色地护住水容儿往一旁避去。 她自己则将她的符咒,暗中混入扶忌控制的符咒之中。 而后,又加快鞭尾甩出的灵力攻势,逼得“楼听澜”暂时分身乏术。趁此之机,冉青禾驱动符咒,将符咒所带出的毒粉尽数洒出。 而“楼听澜”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抬手筑起一道屏障,将毒粉牢牢挡住。“他”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眉峰一挑,仿佛在说,“又是这招?” 冉青禾被“他”一激,全然不顾章法,灵力如箭雨一般射出。 “楼听澜”并不还击,而是游刃有余地召出灵力屏障格挡。 她忽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稍作思索间,才将他的反应串联了起来。 她回首对花烬喊道:“召回灵兽,立刻!” 然而,却又是晚了一步。 灵兽脚下,静心剑绘制出的束缚阵法已然成型,铺天盖地的金网,将灵兽连同它的主人,牢牢束缚住,半分都动弹不得。 此情此景,恰如昨日重现。 她与楼听澜初见之时,便是楼听澜将她的惯用伎俩——明处使符,暗地用毒,轻松破解,又一步一步,如同此刻设下阵法将灵兽困住一般,将她困住复又带上镣铐。 第47章 她心底压不住的暗恼,明明是同样的招数,她竟又没有及时察觉。一个分神,她躲避的动作慢了一秒,“他”挥出的灵刃擦过她的脸颊,溢出丝丝血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楼听澜”在伤了她的脸后,灵力明显滞了片刻,而后才又续上。 眼下,花烬被束缚阵控制住,明瑜教“他”抹了脖子,至于扶忌,更是护着水容儿暗地移到明瑜身侧,为他医治,也是分身乏术。 “楼听澜”的步步逼近,而她体内的灵力却在不断消耗,如若继续这样耗下去,最后,必定是她先力竭倒地,任人鱼肉。 她必须尽快想到应对之法。 倏然间,扶忌曾说过的话再度响起,“镜域中的复制体,所做出的所有反应,皆与修士本身一模一样。” 她蓦然勾唇一笑,将适才所有的违和感串了起来,他总是在伤了她之后,忽地停住,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间隙,却也足够她利用了。 她挥出鞭梢的灵力,却是一鞭比一鞭弱,仿佛灵力即将耗竭一般。“楼听澜”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应对她攻来的灵力,甚至开始略略占了上风。 冉青禾被逼得连连后撤,而完美的防御也在不经意间露了破绽,“楼听澜”召剑上前,趁此机会,将她握鞭的手骨狠狠穿透。 剑身穿过的瞬间,“楼听澜”又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而这一瞬,便是冉青禾等待的机会。 趁“他”毫无防备地近身刺向她时,冉青禾毫不犹豫,将全身灵力汇于暗中打出的左掌,而后,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他的丹田。 这一切都发生在“楼听澜”顿住的一瞬,在化成碎片之前,“他”的眼神变得不再那么空洞,似乎出现了片刻的惊诧、茫然、悲伤、无措等等情绪,混杂在一起。 但这种种情绪,最终随着复制体的碎裂,化于烟尘,飘散地不见踪影。 * 楼听澜初入虚空鼎,便进入了一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遗迹中。 他不甚明白三位长老的用意,既然已经暗中派戒律堂弟子进入鼎内,又为何非要让他也一起入鼎。 既然是派他护住五宗弟子,那么至少,也应该提前告知他五宗弟子的具体位置。 这些,他统统都未细想,便匆匆下来。 他犹豫地抿着唇,最终还是将原本取下的抹额又系在额间。 道心劫印安然地封在灵台上,无论它是否显现出来,楼听澜都不十分在意,他之所以会突兀地配上一条抹额,也是今日需要主持书院选拔。 面对长老,面对五宗弟子,他不能如此随意。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凌乱的杂草灌木隐在暗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放出灵识,万籁俱寂之中,他隐隐察觉到一道灵力波动,正缓慢地朝他的方向靠近。至于气息,更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 他点了张火符,无奈地转身,火光映照之下,“冉青禾”的脸上,明明暗暗的光影交错,如同鬼魅一般。 他后撤一步,与她拉开一步距离,问道:“怎么了?”周围看起来,只有她一人,难道是与明瑜他们走散了。 “冉青禾”一改平日对他的冷脸,反而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凑到他的下巴处,抬头看他,眼角溢出笑意。 两人之间的距离忽地被“冉青禾”拉得极近,近到他能够看清她黑玉般的眼瞳,纤长的眼睫、以及带着些许湿意的红唇。 她一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依旧保持这个姿势看向他。 楼听澜又再次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冉青禾”却又凑上前去,盯着他的嘴唇。楼听澜后退一步,冉青禾便上前一步,两人如同过家家般,你来我往。 终于,楼听澜伸出手抵住她的肩头,阻止她的进一步动作。 她却攥住他胸前的衣襟,将他一把扯了下来,呼吸相接,鼻尖交错,两唇只差一指距离。 他握住她双肩的手开始微微颤动,透过衣衫,他的手心能够感知到,她一向温热的肌肤此刻却是冰凉。 只是,这份冰凉,却被他微微出汗的手心轰得滚烫。 他闭上眼,像是对“她”这一动作的无声默许。 然而,只在下一秒,他就握住了她刺来的刀刃。 “你不是她,你是谁?” 第42章 见她的第一眼,楼听澜就知道,“她”不是冉青禾。 因为……冉青禾从来不会对他这样笑。 他本以为,对方是施了障眼法,才化作冉青禾的模样。谁知,他施展破障之术后,对方依旧容色未变。 他不由地想出了一个离谱的可能,难道说,是“冉青禾”……失忆了。 虚空鼎内,尚未被探索过的遗迹数不胜数,她也许是误入了什么地方,被不知名的东西扰乱了神识也说不定。 “冉青禾”勾起一抹冷笑,她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完全不吃她的软刀子。见偷袭无果,她立刻挥出灵力攻去。 楼听澜一招一招地接下,他暗自在心中确定道,若不是同一个人,不会连灵力境界与出招姿势手法都一模一样,看来,她果真是中了遗迹中的迷障,才乱了心神。 楼听澜规矩地控制着灵力,避开她的要害处,面对冉青禾接二连三的攻势,他也只是专心抵挡,与她僵持了下去,两人是谁也奈何谁不得。 审时度势一贯是冉青禾所擅长的,她的复制体也是如此。 “她”本想先解决掉这个最强者,所以才弃了另外四人先行离开,但眼下,楼听澜实在是个难啃的骨头。 “她”原本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软刀子对楼听澜应当奏效才是,他应该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才是。 “她”与她分明没有任何不同,为何这人却能一眼识破。 既然“她”一人无法应付楼听澜,不如回去将那四人一同喊来。已经过去了大半天,那四人也该偷袭成功了才是。 “她”挥出一道爆破符,阻住他的去路后,当即转身再次遁入黑暗之中。 但,黑暗中,却有五人,朝“她”迎面走过来,“她”心中暗喜刚刚冒出,又被压了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是五个人? 更巧的是,楼听澜也已经追了上来,“她”被夹击在中间,随着火符洒落,无所遁形。 几乎是在目光触及真正的冉青禾身上的时候,楼听澜便反应了过来,只是,他依旧没有下死手,只不轻不重地施了个束缚咒,将“她”困在原地。 对面,冉青禾颇感意外地目睹了楼听澜困住了自己的复制体,他……怎么就能确定,自己才是真正的冉青禾。 明瑜谨慎地没有上前,生怕一个不慎,便被楼听澜再次抹了脖子。幸好,有水容儿施术为自己救治,不然,他今天真的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暗道,水容儿虽说境界不高,但一手医术,着实是出神入化,生生将他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不知是不是为着这个缘故,一向是对水容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扶忌似乎是动了气,两人一路上都再没说过半个字。 间隔着一个复制人,两方竟对峙了起来。 楼听澜:…… 冉青禾五人:…… 最终,冉青禾打破了僵局,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复制人?” 楼听澜也是第一次进入镜域,不解重复道:“复制人?”扶忌再次将镜域一事尽数告知,但当他提及什么“复制体的所有反应与修士本人相同”时,楼听澜几不可见地身形晃动了一瞬。 他骤然想到一种可能,所以……那个亲吻,是源于冉青禾心底的真实反应吗? 他心口灼烧得厉害,缓了半晌,才回答道:“暂且将她缚住便是,我们先行离开镜域。” 冉青禾否定道:“不行。”她自己如何,她还不了解吗?这束缚网最多只能困住“她”一时,若是不及时将这复制体除掉,说不定,还没待他们出了镜域,“她”便已经追上来也未可知。 “你一剑杀了她不是更直截了当,也能免除后顾之忧。” 在她眼中,复制体只是镜域幻化出的精怪而已,既然精怪伤人,就该干脆利落地除掉。 但在楼听澜眼中,这“复制体”顶着一张冉青禾的脸,连动作、微表情都与她本人一模一样,他心神微动,迟迟不肯下手。 而这“复制体”同冉青禾一般聪慧,当即便使计诈道:“仙君自然舍不得杀我,你们几人还没来时,仙君正同我在这地上颠鸾倒凤,方才云雨初歇,怕是舍不得杀我呢。” “她”撸起袖子,白皙的手臂布满青紫交加的痕迹,甚是可怖,“仙君行起那事来,可真是急切地很。” 众人微张着嘴,愣在原地,似乎是被这惊天秘密砸的猝不及防。冉青禾更是瞳孔一收,眼睛直直地看他。 楼听澜的耳尖漫上了一丝绯色,脸色依旧冷淡不变,只摇了摇头道:“没有。” “复制体”继续道:“果真没有吗?对着我这张脸,仙君真的能无动于衷吗?可我看仙君,分明是动了情。” 第48章 “适才,若是我没有出招伤你,你岂不是就直接吻了上来,这一点,仙君敢承认吗?” 这话原本说的是“她”偷袭不成,但落到旁人耳中,却变了味道,活活就像是,楼听澜强迫“她”,却被“她”反抗一样。 楼听澜没有再说“没有”,他想要否认,但这本来就是尚未发生的事,他难以预料自己的举动,所以,他既无法否定,也无法承认,只单单避开了冉青禾的灼灼目光。 见“复制体”又要说些什么乘胜追击,冉青禾终于忍无可忍,她无法容忍自己对着楼听澜再说什么类似调情的话,更无法容忍从“她”口中,再听到他们二人的亲密之举。 “够了。”她沉着脸色上前,抓住楼听澜握住静心剑的右臂,忽视了他微不可察的拒绝力道,将静心剑缓缓送入了复制人的丹田。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作此举动,或许是愤恨、或许是羞恼,又或许是掺了一丝轻微的嫉妒,但最终的结局却是,楼听澜杀了“冉青禾”。 随着最后一位复制人的消失,漆黑一片的镜域正慢慢消退,最后露出的是他们最初所在的那片遗迹。 冉青禾没有再看他一眼,与同行的四人远远走在前面,独独剩楼听澜一人,远远落在后面。 他觉出,自己的灵台,好像因为刚刚的那一剑,松动了些许,他解下抹额,再次照向剑身,额间的红痣像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直至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他的道心劫印,不是什么重伤,也不是什么灵气耗竭,他的劫印,与冉青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而虚空鼎外,窥视着鼎内一举一动的大长老楼立,更是气愤不已。 “瞧瞧,瞧瞧,这像是没动心思的样子吗?这何止是一点,简直是动了大心思了。” “连一分一毫地不愿伤她,这是做什么?” 楼镇与他呛声道:“知道他有这心思,你还提出要他入鼎,这不是羊入虎口?” 而坐在两人中间的楼关却被这二人吵得实在头疼,还是温声安抚道:“好了,什么心思不心思的,我都快被你们绕晕了,听澜心善,不忍伤人罢了。” “况且,就算是听澜真的有什么,那冉青禾却未必。”她瞧着,冉青禾将听澜的复制体贯穿,可是没有丝毫犹豫。 郎有情,妾无意,也不会如何。 她忽地,因这镜域,对这冉青禾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了。 楼镇从她的话中,猜出了她背后的意思:“你不会,是要将这冉青禾纳入门下?”,见她笑而不语,楼镇更是焦急,“本来听澜待这冉青禾便是与众不同,你要是动了收徒的心思,他们岂不是要朝夕相见?” “再说,我们将他们一行人传到镜域之中,本就是存了让这五人放弃的意思,你这怎么还想将人挪到跟前。” 楼关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袍袖间并不存在的褶皱,展颜笑道:“我何时说过要将这五人踢出局,本来也只是试探一番听澜的心思而已。” “要是他们五人出了局,我的十万上品灵石便丢了,这样一想,还是有些心疼的。” “小妹!是灵石重要,还是听澜重要?!”楼镇情急之下,竟直接唤道。 在戒律堂最初创立之时,派内只有他们四人,楼云崖是他们的师兄,所以他们四人一直以兄妹互称。 后来戒律堂规模扩大,他们成了长老,为了维持面上的几分长老威严,这个称呼被他们默契地不再提起,只偶尔楼云崖这个混不吝的,私下时仍旧会喊她两声小妹。 她心神恍惚了片刻,似是想起了旧人。 “你们说,听澜这是像谁呢?” 在她看来,他既不像他的父亲楼云崖那般潇洒恣意、天不怕地不怕,也不似他的母亲千雪那般生性单纯、迟钝木讷。 但他们又无比清楚,不像才好,不像,才不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感怀往事的时间结束,楼关又恢复正题道: “考核时间即将结束,原本的五十二队修士,此刻已经剩下八队,三长老押注的那五位元婴修士,自负境界,自视甚高,但也走到了最后,而大长老押注的那五位来自五宗的修士,巧劲儿有余,境界也不低,遗迹对他们而言,更是不在话下。” “依我看,如今遗迹考核也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不若将他们放在一处,自行决出胜者好了。” “不厮杀一番,若是任由他们几队一味地再闯遗迹,便是哪天,云崖书院不复存在了,都未必能够决出胜负。” 楼镇终于收了火气:“那就依着云崖书院的传统,直接混战厮杀,留到最后的,便是胜者。” 第43章 楼听澜肩头一沉,转头一看,原是一只飞燕扑簌簌地落到了他的肩上,尖嘴衔着着一张传声符咒。 他将符咒缓缓展开,楼关的声音从中传来:“听澜,距大比结束还有两个时辰,鼎中仍剩下八队,所以我与大长老、三长老决定,以决斗方式定胜负,你从旁看顾一二。” 随着符咒落下,脚下,大地颤动,发出轰轰巨响。 原本分散在四处的遗迹,此刻正被再度拼合,聚到一起。 冉青禾以为他们又再度遇上了废墟异动,转身望远远跟着他们的楼听澜,巧合地是,同一时间,他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在巨响中交汇,却又默契地双双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冉青禾猜不透楼听澜的心思,即使她不想承认,但仅凭镜域中楼听澜的举动,她又察觉出些许他的心思,只是她又不能断定他的心思。 她的心绪被这些心思搅得乱七八糟,暗暗想到,要是她也去修无情道好了,也种下什么劳什子的道心结印也不至于现在不知又该如何应对,遇上他直白的目光,第一眼,便想着逃离。 而楼听澜,正为他的道心劫印因她波动而心烦意乱。自他年少时期开始,无论是叔父还是长老,都始终在无声地向他传达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 他未来会担起戒律堂的重任,为五宗摆尽不平事,他的每处行为,都应当能够进退有度、为人表率,而如今,这道心劫印成了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 道心劫印消失,意味着堕道,没有人会认为,一个堕道者,能够成为戒律堂的领袖。 他妥帖地收起抹额,克制地想到,也许那抹不知名的情愫,仅仅是对她的好奇罢了,他鲜少见到她这样鲜活的人,所以才会被挑动情绪,劫印才会因她而波动。 感情一事,越是强行压制,只会反弹得更厉害。若是顺其自然,想必再深厚的感情也会归于平淡。 如此一想,他索性听由了内心的想法,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稳住她的身形。 冉青禾一惊,想要抽开,却被死死禁锢住。她羞恼讽刺道:“还不快松开,你发的什么疯?” 与她接触的一瞬间,他觉得道心劫印颤动地更厉害了,他认真道:“放心,不会有危险,鼎中的废墟正在融合,所以才会剧烈颤动。” 谁问他了?她就说,楼听澜是天底下最莫名其妙的人,忽冷忽热,忽近忽远。 大地的颤动停止之时,她愤愤地将他的手臂甩开。 楼听澜摩挲了下指腹,只觉得心绪平静了些许,看来,越是想要远离她,反而越会起反效果,越是靠近她,他反而能够静下心来。 而其余的七支小队,也在此刻穿越了障壁,无声地对峙起来。 楼听澜将厮杀规则宣布以后,在场修士间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他们既然能够从各宗前来戒律堂参与选拔,本身实力便已是不俗。 但比起青霄五名元婴境组成的小队,还是差了些许,若是按照这个规则,他们或许只有三分把握能赢,因此没有人愿意率先动手。 唯有五名玄水弟子组成的小队,先行动作起来,众人一齐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以便在其中寻找破绽。 为首的玄水宗弟子在储物袋中翻翻找找。看来,是在寻找打斗用的法器,玄水本就擅长炼器,能够用于决战的灵器必然也不是凡品。 而这名玄水弟子与她也是旧识,正是元遥。 来了! 众人屏息以待,元遥终于从袋中掏出一只……小锤。 这难道是玄水宗最新炼制的法器,为何他们从未见过。 元遥小锤一敲,慷慨激昂道:“诸位能够相聚在这里,也是缘分,实不相瞒,我们玄水也只是志在参与,而不在取胜,所以愿意将玉环双手奉上,只是……” 一青霄弟子接话道:“只是什么?” 接话的这名青霄弟子名叫闽侯,正是五位元婴境小队中人。 元遥继续道:“只是需要各位凑出一点灵石。我等便可捏碎玉环退出,也省去一番打斗功夫不是。” 而闽侯不屑地轻嗤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嘲讽,扔出一个储物袋,“何须等到别人来凑,一千上品灵石给你,买你的玉环。” 第49章 在场修士纷纷嘶气,不愧是青霄,不愧是第一大宗。 而元遥喜不自胜地收下灵石,当场敲下小锤,“成交。”话音一落,将玉环捏了个粉碎,消失在原地。 其余小队瞥向楼听澜,可他却没有任何动作,看来是默许众位修士可以使用任何手段,纷纷也动了意。闽侯又一连扔出六袋上品灵石,十分狂妄自大道 : “若是与我们青霄对上,轻则灵力紊乱,重则气海溃散,不如拿上这些上品灵石,早日回宗再修炼一番。” 与五名元婴境的青霄弟子对战,他们迟早也是落选,不如先行离开,至少能够得到灵石,因此仅靠灵石收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经去了四队。 见剩余的三队不走,闽侯又一次追加筹码,再次将一个储物袋扔到他们面前,“追加一千灵石,走不走?” 冉青禾勾唇一笑,她原本还在想,如何与这五名元婴境弟子斗下去,谁知闽侯却已经将在场的队伍羞辱了个尽。 元遥的一招出其不意,将所有可能被闽侯拉拢的队伍全部踢出了局,而剩下的队伍,自然是受不得闽侯这般趾高气扬地拿灵石砸人。 她身旁的一名佛手弟子一张黄符已经飞了出去,“境界高又如何?不过是多修炼了几年罢了。” 闽侯与师兄弟随即迎战,轻飘飘地夹住手中黄符,心底仍旧不屑。 但冉青禾忽地控制住那张黄符,将其改写成一张爆破符,只一个呼吸间,符咒原地炸开。 闽侯怒道:“如今是我们与他们对战,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丫头片子出手。” 冉青禾轻蔑道:“哦?可我记得,规则里并没有说,只能一个队伍对上一个队伍。” 她的话同样点醒了剩下一支作壁上观的队伍,原本一对一的局面,直接变成了三对一。 一番消耗战下来,原本在场最难啃的骨头却是最先出局,连带着又拉下了一支队伍。 冉青禾持鞭,对上在场仅剩的一支队伍道:“如何?可还要接着打?” 已然躺在地上的佛手宗弟子无力地摆了摆手,“姐姐,打不动了。”说话的人,正是率先出手伤闽侯那位。 他道:“姐姐,今日我输得心服口服,不过,你要记得我的名字,许乘天。五年后,我会是你的师弟。” 方才的战斗已然让他灵力耗竭,而冉青禾的灵力却仍旧深不可测,他无奈地捏碎了手中的玉环。 下一秒。 她身形一晃,重重地倒在了原地。一道白金色的身影,在她落地之前,又将她揽入怀中, * 戒律堂大殿,三名长老坐于正中。楼镇冷脸蹙眉,似乎对这选拔结果十二分的不满。 楼关从容地一挥袍袖,五枚弟子令浮在堂下五人面前。 云崖书院的弟子令,是由千年寒玉雕刻而成,它不仅仅是出入书院的身份凭证,更是一道护身符。 寒玉触手温凉,冉青禾捏在手中把玩了一番,觉着没什么意思,又将弟子令再次扔了回去。 “忘了与诸位长老说了,我不会进入云崖书院。” 楼关轻点额头,温柔笑道:“为何?既然参与了书院的选拔,想必最初也是抱着一颗对书院向往的心,冉小友可否告知我,是什么改变了小友的想法?” 她嗤笑一声:“二长老是在与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吗?镜域一事,难道不是长老从旁干涉,长老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为何要凑上去任由你摆布。” 楼关仍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坦然承认:“镜域之事,我承认,我存了试探的心思,是我之过,你想要的任何补偿,凡是我有的,我都会尽力满足。” 她接着道:“我想要的补偿,便是退出这书院。” 在她的眼中,云崖书院与青霄一样,没有任何公平可言,若她进去,不过是从另一个虎狼窝掉到另一个罢了。 楼关道:“可你要知道,这次的书院选拔,是整队入选,如果你退出,那便代表着这个小队失去了一个人,同书院入选规则相悖。” 她话中暗带威胁,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她退出,其余四人也不能入选。 冉青禾:“你……” 花烬撸着怀中的喵喵,适时开了口,“青禾无需为我挂怀,我来这也只是贪图一时新鲜,入不入选,我都无所谓。” 水容儿也道:“我们本就是因为你才有机会参与选拔,要不是你,我和扶忌早就被淘汰了,你只管顾你自己就好。” 扶忌也微微点头示意。 明瑜也急忙表示自己的态度,“我也是,大不了就回青霄,反正都落选那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回。” 楼关轻呵一声:“没想到,有人争破头地想挤进云崖书院,却也有人将它弃若敝履。” 楼关终于站起身来,走下殿阶与她平视:“若是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破境丹呢?” 第44章 破境丹,顾名思义,是修士用以辅助突破境界的丹药。 破境丹对她这等天生灵体无甚大用,但对于那些苦寻破境多年无果的修士,却是至宝。 比如,她的师父,叶不尘。 她进入青霄获得的灵石、丹药,几乎全数堆到了他身上,可他依旧是不得寸进,修为就像是被封住了一般。 但若是有了破境丹,就完全不同了。但破境丹的难得之处在于,用以炼制破境丹的材料本就不可多得,再加上若是炼丹之时稍稍欠缺,便只能从头开始。 虽然她大可以自行修习炼丹之术,再去苦寻炼制破境丹所需的天材地宝,最后花费数年时间炼制。 但如此一来,叶不尘未必能够等的到。他从不肯透露他的年岁,约莫也是因为大限将至。 “只是”,冉青禾定定地注视着她,“你怎知,我需要破境丹,你派人调查我?” 楼关微笑颔首示意,这一点,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楼听澜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会调查一番,他年幼失怙,她多加看顾一些也是应当的。 “所以,以破境丹为筹码,你可愿意加入云崖书院?” 冉青禾不甚明白:“你既然在虚空鼎中阻我,我退出书院选拔不是应该更合你的意才是,怎么如今却不惜用破境丹作为交换?” 她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楼关境界深不可测,若是她和奚疏一般,发现了自己的天生灵体,恐怕等待她的,又是无尽的利用与搓磨。 楼关笑而不语。 她的确动过一丝念头,将两人彻底分开,以此杜绝听澜心底不该有的心思。但一方面,她对冉青禾着实欣赏,另一方面,她又忽地想到了楼云崖与千雪。 楼云崖也是因着旁人的阻挠,才会为了千雪不顾一切,因为有人阻止,他们才会爱的轰轰烈烈。若是一开始便放任他们的靠近,想来,再热烈的感情也终将归于平淡。 楼关微笑,将盛着丹药的玉匣递到她面前,玉匣打开,其中的丹药缓缓流动着虹色光泽,仿佛有无限的灵力蕴于其中。 一股无形中的力量催使她上前,她正要接下玉匣,楼关却将玉匣先一步合上。 “不过,若你拿到破境丹,喂给那叶不尘,便先行跑路,我如何抓你回来?” “毕竟,你曾三次逃离通天塔狱,有这等前车之鉴在……” 冉青禾随意一指:“那便让你们戒律堂的首席替我作证好了。” 她微笑问向楼听澜:“你说过,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应当不会不愿意,对吗?” 楼听澜先是一怔,应了声是,才回道:“禀长老,弟子愿意作证,只是……” 楼关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一瞬,随即又笑道:“怎么?” 他坦然道:“只是弟子在明知道冉青禾会拿了丹药逃跑,所以只能替她受罚,也谈不上什么作证。” 冉青禾:…… * 她妥协了。 才怪。 楼关与她约定,若是她能够坚持到一年之后的书院大考,便将破境丹赠予她。 但她却耐不住时日,别说是一年,便是一天,她都等不及了。 选拔结束当夜,她便踩着月色,摸上了无念峰。 无念峰是戒律堂单独辟出的一处。与他处的陡峭峰顶不同,无念峰的峰顶如平地一般。曾有传闻说,是当年楼云崖将峰头生生用灵力削掉才形成的,后来,又依着地势,在此地建了云崖书院。 所以无念峰又被称为秃头峰。 当然,这些只是冉青禾闲暇之余看的野史杂谈。她看时对此实在嗤之以鼻,暗道这想必又是碧落山的茶坊酒肆中杜撰出来的。 只是,当她真的潜入峰顶时,才发现,传言还真有几分可信。 云崖书院静卧于峰顶平地,被一片苍翠古松环绕,她远望过去,一片青瓦灰墙,色调淡雅,与山头融为一体。 正门是玄木所制,以束缚阵作锁,门楣上悬着的一个牌匾更是特别,“云崖书院”四字乃是以剑作笔,经由数千道剑痕刻成。 第50章 但这书院并不是她今夜此行的目标。她沿着书院向正北掠身而过。 据她白天从明瑜处探得的消息,云崖书院的三位长老居所,正在书院的上方的三座浮空岛屿。 而她的目标,便是正中间的浮空岛,戒律堂二长老楼关的居所。 明瑜还无意中与她提到,众长老今夜聚在议事堂,似乎是有要事相商,如此天时地利,她要是不来探查一番,怕是连睡也睡不安稳。 四周是沉甸甸的黑暗,她小心隐匿着气息,凭借着直觉潜行。 突然,就在她即将绕过书院院角一处密林的刹那,她的脚步猛地顿住,后背在瞬间绷紧。 不是错觉。 前方不远处的阴影里,那棵虬结古松的树干旁,似乎有一处暗影,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是谁?书院的巡夜弟子?还是…… 她本能地后退了半步,指尖灵力微涌,在袖中暗暗捏了一个防御的法诀,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警惕:“谁?”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与树影几乎融为了一体。月光透过浓密的松针洒下,恰好勾勒出他挺直的腰身。 “楼听澜?”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松了口气般的微颤,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羞恼覆盖,他一直站在这里……守株待兔? “嗯。”他终于应了一声,嗓音穿过夜风,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模糊。 他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的松雪气息清晰地萦绕过来,与她的呼吸交缠。 “灵力可有躁动?”他开口,问的却是这个。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但在此情此景下,却莫名有种过分的亲昵。 她的思绪又被拉扯回书院选拔前的清晨,“不劳费心”,她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冷硬一些,一面又侧身从他身旁绕过去。 就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轻轻扣住,力道不重,如凉凉夜风,掠过她的腕骨。 “冉青禾。” 他唤她的名字,不像平日里那般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反而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 她回头,撞进他的眼眸,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中,似乎翻涌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他的拇指,几不可察地,在她的手腕处,摩挲了一下。 一种酥麻的虚软感传来,她又一次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有事?” “你要去哪?”楼听澜看着她,目光深邃。 冉青禾随口胡诌,一口气说道:“明天就要正式进入书院了,我紧张得一个人睡不着出来走走。” “怎……么……了?”她若无其事地反问。 “既然如此”,他转过身,“随我来。” 冉青禾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你要带我去哪?”她可还没忘记自己今夜此行的重要目的,只是被楼听澜横插一脚后,她不得不先与他周旋。 他又带她穿过了方才的路,直到再次站到书院的玄木门前。 冉青禾:……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楼听澜:“不是说紧张?” 冉青禾在心底叹了口气,她信口开河,想到哪说哪,这人真是个榆木脑袋,难不成看不出那是她躲他的借口? 楼听澜抬手不知在空中绘了什么,玄木门缓缓开启。他侧过身子,掌心向上,示意她先进去。 她直截了当地踏了过去,一进去,翻涌而来的灵气几乎要将她吞没。 楼听澜站在她的右后方,声音不疾不徐,介绍道:“书院总共可以分为三大部分,讲经堂、试炼塔、藏书阁。” 两人来到一处大殿前,他继续道:“讲经堂由三位长老轮流传授心法、符咒、医术、炼器、御兽等等基础,弟子熟练后便可以自行操练。” 冉青禾被他勾起了兴趣:“三位长老精通五宗各法?” 楼听澜应道:“基本上是,若是碰上术业有专攻之事,书院会请各宗长老前来,为弟子指点一二。” 所以,书院几乎是集五宗之大成。 “这里是试炼塔,与讲经堂相辅相成。试炼塔会根据弟子的境界,生成对应的试炼幻境,所以众位弟子会将讲经堂所学,无论符术还是心法,在此地实际操练一番。” “这里是藏书阁,界内的任何功法秘籍、杂学旁门、见闻史料,都能够在这里找到。” 楼听澜带她,几乎将整个书院介绍了个遍。 “所以呢?你带我来,究竟想说什么?”她停下脚步,视线与他交织。 他的唇角似乎转瞬即逝地弯了一下:“只是想问你,你是否愿意留下来?” 她忽地愣住,这不是询问,更像是一个……带着祈求意味的邀请。 她故作不解:“我不是已经答应二长老留下来?” 楼听澜点头:“的确。如果你不是听完明瑜的话,想要夜间潜入二长老的居所,盗取破境丹的话,我会信你。” 冉青禾见他戳破,不由恼羞成怒:“所以你知道?” 楼听澜坦然承认道:“破境丹并不在二长老居所,她也未去议事堂议事,所以,即使今夜你成功潜入,也是白费功夫。” 冉青禾这才恍悟,不可置信地抬高了声音:“你让明瑜试探我?” “是。”楼听澜注视她的含嗔欲怒的双眸,继续道: “天生灵体之人的确适合修炼,但若是没有引导,便会同你那日一样,灵力暴动,甚至会有冲破经脉之忧。” “所以……我希望你留下。” 第45章 冉青禾闷闷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又道: “楼听澜……你没有发现,你越来越爱多管闲事了。” “我留不留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何干。” 没来由地让明瑜传话试探她,甚至直接在二长老居所前守株待兔,又领她来书院说了这么一些有的没的,动摇她的选择。 楼听澜沉声答道:“不是。” 对他而言,这并不是闲事。 不过,她虽语气带着一丝谴责,但显然是答应留下来的意思。 楼听澜说的没错,云崖书院不仅能够提供顶级的修炼资源,还能助她引导身体的灵力异动。 许是夜色如墨,她面上素日摆出的,对他的冷漠神色,也隐在一片阴影中。楼听澜只看得到她映着月色的明亮眼眸。 他莫名地生出了片刻冲动,继续道: “修炼之事切勿贪快冒进,还有你天生灵体之事也最好不要让他人知晓。” “我知道,天生灵体修炼速度极快,所以,如果可以,可修习云崖书院的灵息术来隐藏自己的境界。” 灵息术本是修士用以收敛灵力,使其不外泄的道门心法。修习灵息术,可以使灵力在体内循环而不外溢,从而隐匿自己。 高阶的灵息术,更是具备压制境界的效果,使人无法探测到自己的真实境界。 她勾起唇角:“像你一样吗?” 楼听澜神色未变,“我没有懂你的意思。” 她心道,他这是不愿据实相告了。 从废墟遗迹中她便已然发现,他的复制体,与他所显露出的境界完全不符。 他明明只有元婴初期,但却能以一人之力,应对两名金丹修士、两名元婴修士的灵力攻击,甚至仍有余力应付花烬的天阶灵兽。 她当时一直疑惑,苦思冥想不得解,现在看来,原来,是因为灵息术这门云崖书院的密法。 她循着蛛丝马迹再一细想,他隐藏境界之事,似乎早有迹象。 从凡人界回来之时,他便为了进入通天塔,与楼弈称什么刚刚堪破元婴境,但在前尘镜时,他们几乎片刻不离,没道理楼听澜破境,她会一无所知。 通天塔内更是如此,他被怨气控制时,即使当时她的境界只低他一阶,但她还是被他死死压制。 她云淡风轻道:“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我也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也实在不必交浅言深。” 可楼听澜却抓错了重点,反问道:“在你眼中,我们交情浅薄?” 她不解:“不是吗?” 楼听澜却又重复道:“我们是朋友。”所以不是交情浅薄。 她理所当然地应道:“对,我们仅仅是朋友而已。”所以就是交情浅薄。 楼听澜静静地看着她,问道:“那在你看来,什么关系才能算得上是深情厚谊?” 她想了想道:“大概是……父母、亲族、子女……或者是道侣什么的吧。” 楼听澜顺着她的思路。父母,他不是,亲族,他也不是,子女,他更不是。至于道侣,想到这个词,他忽地觉得心口泛起灼烧般的痛痒,道侣……更不可能。 所以,照冉青禾这么说来,他们的确是谈不上什么交情。 他突然不想与她说话了,转身带着些赌气的意味回道:“你说的对。” 第51章 对她而言,亓风、花烬、扶忌、水容儿甚至是明瑜,都是她的朋友,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只是,眼看楼听澜话头上带了点气,转身要走,她又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 “所以你不想与我当朋友,还是想要当点别的什么?”,她语气狎呢,“那你说,你想要什么身份?总不会是道侣吧?” “嘶,毕竟,我如此容色,仙君在镜域中就对我的复制体……欲亲还休?” 楼听澜这才被她激得动了些气性:“是。” 冉青禾心头猛地一跳,直视他的双眸,又装作漫不经心地移开:“是……什么?” “是,你容如皎月,我的确未曾见过比你更漂亮的女修。”楼听澜解释道。 冉青禾心跳得更加快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可楼听澜又继续道:“但在镜域中,我对‘你’也并未做过逾矩之事,至于道侣,更是没有半分多余的心思,所以,你也无需为此担忧。” 他将话说得明明白白,但冉青禾嘴角的笑意却忽地僵住了,连心跳都滞了一息,愣了半晌才又扬起唇角:“我不过是与仙君玩笑罢了……” 楼听澜却近乎执拗地认真道:“我所修之道是无情道。” 这句话,既像是在重复他的想法,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一般。 * 翌日,云崖书院。 书院内的弟子极少,本就是五年仅选拔五个弟子,再加上若有弟子出师,便可直接脱离云崖书院,前往五宗任职,或留任戒律堂。 因此,空阔的讲经堂内,此刻仅有今年的新晋弟子五名。 第一堂课,《剑修基础心法》,执教长老,不巧便是那位曾将冉青禾下狱的三长老楼镇。 他虽样貌显化年轻,但言谈举止,都和个小老头一般无二。 “夫剑者,天地之正也,剑修之基,当以丹田内本命剑为要……”,楼镇在座位间来回踱步,引经据典。 冉青禾坐在靠着轩窗的位置,指尖无聊地敲着桌面,这些理论对她而言,已经是毫无用处了,她的本命剑已然消失,听这些心法理论,显然也不能让她的本命剑复现。 她不由得走神,目光飘向窗外,恰巧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静立在远处的回廊下,正与一位外宗的执教长老交谈。 楼听澜。 他似乎是有所感应,目光淡淡地扫过讲经堂的窗口。 冉青禾立即收回目光,正襟危坐,仿佛刚刚并未分出半分视线。 楼镇恰巧在这时唤道:“冉青禾。” 她姿态懒散地站起应道:“弟子在。” 他似乎是发现了她的小动作,面容严肃:“你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冉青禾身形一僵,问题,什么问题?她怎么不知道。 她低头看向前方,水容儿和明瑜也是一脸错愕。 冉青禾:……难道都没听讲不成?她又看向坐在她左侧的花烬与扶忌,二人也是微微摇头。 奇也怪也。这两人也不知,想来应当算是什么刁钻问题吧。 因此,她回答道:“回三长老,弟子愚钝,请三长老赐教。” 楼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愚钝,你愚钝就对了,我什么问题都没问,你如何能答?” 冉青禾:……原来他们两人的摇头是这个意思。 楼镇道:“简直冥顽不灵,你既不认真听课,那便自行去戒律堂领上十戒尺。” 她虽然未领教过这戒尺,但她了解楼镇,这十戒尺下来,她的手,怕是要伤上十天半月。 她直起身子辩驳道:“弟子并非是不愿听课,只是长老所授内容,于弟子无用,所以弟子只能静坐调息。” 此话一出,楼镇更是怒不可遏,“界内剑修皆对这门心法趋之若鹜,这门心法,乃是剑修修道根本,你且说说,如何无用,若是说不出理由,便再加二十戒尺。” 冉青禾不紧不慢地道:“弟子丹田没有本命灵剑,又谈得上修习什么剑修心法。”她说得稀松平常,就像是在谈及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般。 而楼镇却是怔住了:“没有本命灵剑,怎么可能,你不是出身青霄?” 她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正是因为曾出身青霄,弟子丹田内的本命灵剑才会就此消失。” 她言尽于此,不愿过多谈及往事,“若是长老不信,也可直接查探一番。” 楼镇心下了然,重重沉了口气:“下不为例。” 即使冉青禾并未明说,楼镇也能猜到一二,无非还是与那个原青霄长老奚疏有关,这也难怪,听澜会传讯给千掌门,请他发落了。 冉青禾施了一礼,坦然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坐下,只是,当她再次看向轩窗外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楼镇刚走,明瑜就面色凝重地趴了过来,“冉师妹,我竟不知,奚疏那老东西竟如此过分,我师父只是夺了他的长老之位,当真是便宜他了。” 冉青禾瞥他一眼:“无事。” 如果不是今天楼镇再次提起,她早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毕竟她也已经习惯了。 要让她比较一番,使剑与使鞭,还是鞭子更趁手一些。 花烬收好心法书册,又抱着狸奴凑到了她的身侧。狸奴一靠近她,便忍不住往她的怀里钻,只不过,每次都会被她揪着后脖颈,提溜回去。 花烬也习惯性地接过她丢来的狸奴,笑着提议道:“青禾,听闻书院有一处试炼塔,能够根据修士境界变化幻境,以供修士试炼,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冉青禾还未答应,水容儿也插了进来:“也算我一个好了。” 花烬尽力维持着笑容:“你怎么不与扶忌一起?” 明瑜也接话道:“就是就是,不是说他是你的狗,那你和你的狗一起就好了,在这边瞎掺和什么。” 明瑜自与水容儿见面起,因着她的大小姐脾气就不对付,后来水容儿救他一命,他说话的语气和缓了一些,但依旧夹枪带棒。 水容儿嗤笑道:“狗都敢咬主人了,我当然要换一个了。”她边说着刺人的话,一边余光又忍不住瞥向扶忌,见扶忌依旧神色未变收拾着桌子,心底更加气愤。 冉青禾回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明瑜一脸了然:“是不是与楼听澜有约?” 冉青禾瞥了他一眼,起身不答。 见她这反应,明瑜也明白了七分,一甩折扇,幽幽吟诵了一句: “松雪何曾解风情?今朝殷勤护青禾。” 冉青禾顿住脚步,头也没回,“再多嘴一句,撕了你的扇子。” 第46章 楼听澜昨夜虽与她生气,但临走之前却用那没什么语调的样子,说道:“戌时三刻,试炼塔外,勿迟。” 月明星稀,试炼塔矗立在夜色中,楼听澜已经等在那里,仍旧是万年不变的一身白袍金边,飞燕草绣样,身姿挺拔如松。 “仙君有何指教?”冉青禾保持着距离站定。 楼听澜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本命灵剑之事……” 冉青禾突兀地打断:“我不想提。”想来,他白日定是在轩窗外听到了什么。 “即便没有本命灵剑,我的境界也不会因此停滞半分。” 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提及什么悲惨过往,更不希望别人对她露出同情可怜的目光,特别是他。 楼听澜道:“我并非是想探寻真相,只是想要提醒你一句,修士丹田之内若是没有本命灵剑为基,丹田极容易产生灵力紊乱,再加上你身体原因,所以才会产生那夜山谷的灵力暴动。” 冉青禾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最了解不过了,反正终归是没那么容易死的。 楼听澜见她一副无甚所谓的态度,只能先行上前一步,一面说道,“得罪了”,一面再次强硬地扣上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缠。 她往后撤身,却没能将他的手甩掉:“你做什么?” 一道灵力顺着两人的掌心传递,楼听澜眉头紧锁:“昨夜时你便状态不对,果然,灵力已经聚在丹田,淤散不开,为何不与我说?” 她似乎有些心虚,低声道:“我已经准备今夜去散灵,这不是被你叫来,还没赶得及。” 像是又联想到了什么,她忽地有些脸热,补充道:“放心,我这次会注意,换个地方。” 楼听澜沉声:“强行散灵,会灵力耗竭,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他转身朝向试炼塔,“我与你一同进去,用实战学会如何疏导灵力。天生灵体虽然让你的修炼速度一日千里,但与此同时,你也会逐渐失去对灵力敏锐的感知力。” 简而言之,就是灵力得到的太容易了,所以才会轻易地将它挥霍掉。 冉青禾蹙眉:“现在?”她对塔之类的地方还是有点敬谢不敏的。 楼听澜语气平淡:“没关系,若是你怕了,我暂且先替你疏导便是。” 第52章 激将法永远对她有效,她冷哼一声,率先走向塔门。 塔内幻境变化多端,率先迎上来的,是蜂拥而至的低阶幻兽,她几乎是本能地调动灵力,眨眼间灵兽便化为一群光点消散。 轻松,但灵力消耗明显超出必要。 楼听澜的声音适时响起,温和道:“浪费了,一成灵力便可剿灭幻兽,你用了五成。注意体会灵力输出。” 她的第二个对手,是速度更快的影瘴。她试图控制,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发力过猛。 “心神定,才能控灵。心神乱,则会灵力不稳。” 她不知为何,忽地又想起那夜山谷中的尴尬,心神一岔,一道灵力险些打偏。 楼听澜的提醒声及时响起,“若是无法专注,便停下来。” 他总是能精准拿捏她的心理,听到这话,冉青禾心中不服,愈加专注,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整整一个时辰,她在他几近严苛的指点下,一次次调整,一次次尝试,从最初的烦躁,到后来的逐渐沉浸。 当她终于能用恰到好处的灵力,击杀一只难缠的幻兽时,一种掌控感油然而生。 从试炼塔出来时,她额间已然发汗,气息微喘,眼神却亮得惊人。 楼听澜递上一个玉瓶:“回灵丹。” 冉青禾这次没有拒绝,顺从地接过服下,一股温和的灵力迅速补充着消耗,她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又道了句谢。 她累得随意瘫在了地上,仰头头望去,天上此时已经挂上了一轮月亮,虽然并不是那么圆满,却总能勾起他人的别样思绪。 她忽地想起了一些残存的回忆。 她在凡人界时,也曾与慈幼院中的几个小姐妹,趁着带教婆母睡下,悄悄摸摸地翻到院墙上,一起看月亮、一起说笑。 如今,她也这么做了。 云崖书院的院墙比她想象中更好翻,她一个飞身便坐了上去,双手撑在两边,百无聊赖地看月亮。 她懒懒喊道:“楼听澜。” 楼听澜规矩守礼地紧随着她立在院墙下,应了一声。“嗯” “你要不要上来看月亮?”,她试着邀请,也没打算他这样循规蹈矩的人会答应,但还是劝诱道:“还挺好看的。” 出乎意料的是,楼听澜真的依着她的意思,翻身而上,与她并肩坐在院墙之上。 似乎是他没有把控好距离,两人的肩膀离得极近,身体的温度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 她缩了缩肩膀,又因为他没来由地靠近,再次意乱心烦了,明明是她主动邀请的。 因此,她只能胡乱地转移话题道:“你说,凡人界的月亮是不是虚假的月亮,毕竟,凡人界在下,修真界在上。” 楼听澜虽然因为她突兀地发问不解,但还是认真答道:“应该不是,修真界并不像是九天一样,将下方的凡人界完全覆盖住,而只是相当于在凡人界触及不到的高处,偶有几处群山罢了。”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作答的样子,忍住溢出的笑意:“哦,原来如此,那我和她们看到的应当是真的月亮。” 楼听澜:“她们?” 冉青禾回答道:“就是你在我及笄礼上见到的那几位姑娘”,她们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其实早已是模糊不清,但她却还记得,“她们曾为我绣红服,也冷眼旁观我被丢进火坑。” 楼听澜微微皱了下眉头:“你知道了?” 冉青禾故作轻松道:“毕竟后面前尘镜在我手上,我很难忍住不回去看吧。” “不过,早知道就应当信你的好了。”这样,她现在看月亮的时候,就不会有不好的回忆在她心里转来转去了。 静默一时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哎,就是缺了点零嘴儿,要么来一坛子酒也行。”她突然感叹道。 她的思绪不知为何又偏了起来,骂道:“说起来,都怪楼宇楼琼,打碎了我一坛子好酒。” 她忽然偏头看他:“也都怪你。”要不是当时他来抓她,说不定她这时候正在哪逍遥快活,纵酒高歌。而不是此时被困在这书院里,学习一些枯燥无趣的心法道术,而后又在试炼塔中累得跟狗一样。 楼听澜纵容回道:“嗯,都怪我。” “不过,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得上是零嘴。” 他像是变戏法一般,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支糖葫芦,而且糖葫芦的木杆上像是已经被咬掉了一颗山楂球。 眼前景象实在太过滑稽,冉青禾瞪大双眼接过:“你怎么会有这个?” 山楂上裹着的冰糖全然未化,冉青禾迫不及待地咬下一个,嘟嘟囔囔地揶揄道:“你怎么还先偷吃了一个?” 楼听澜顿了一下,这支糖葫芦,是他当时不好意思地咬下一口以后,怕被冉青禾发现,又插回了摊贩的木靶上,结果后来又被那摊贩扛着木靶追上,硬生生地塞到了他手里。 他也无法,只能暂时收到了储物袋中,刚刚她提起什么零嘴,他才记起储物袋中还有这样东西。 冉青禾不由得好笑,向一旁瞥了一眼,可他依旧是再正经不过的样子。 她在心中暗道,楼听澜竟没有察觉出丝毫的不对来。 前尘镜中人是看不见镜外人的,所以,那个卖糖葫芦的摊贩也是她用傀儡符化出的,她一想到楼听澜后来被她操纵的傀儡追的场面,不由得仰面蹬腿大笑起来。 楼听澜一脸莫名:? 见她又咬下第二颗山楂球,他蓦地鬼使神差般问道:“是糖葫芦甜,还是糖画更甜?” 她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好生奇怪,不过想来也是这个小正经从来没有吃过“凡俗之物”的缘故,所以耐心地解释道: “糖葫芦一般是山楂裹上熬制好的冰糖做成的,而糖画呢,是用麦芽糖做成的,若是论起来,糖葫芦其实是酸甜酸甜的,而糖画呢,就是不含一丝酸意的甜了。” 楼听澜哦了一声,替她下了结论:“所以,在你心里,糖画更甜。” 冉青禾挑眉:“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他又哦了一声,就如同不小心咬了一颗没有裹上冰糖的山楂,泛着酸涩之意。 冉青禾将最后一颗山楂球塞进嘴里,含糊地说道:“替我把这棍扔了。” 楼听澜随意地将它扔到储物袋中,继续抬头看天,她却已经准备要起身离开了。 “今夜算起来,应当是八月十四,十四的月亮不如十五的月亮圆,明日再来看好了,我寻些好酒,对酒赏月,才算佳事。” 楼听澜拽住了她的手腕:“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说罢,像是早已准备好一般,从袖间掏出一支木簪,递给她。 “我记得,你的及笄礼正是八月十四。我在《凡人界风物志》上曾看过,凡人寿命短暂,所以讲求一岁一礼。” “但要赠什么礼,风物志上却没有记载。” 冉青禾愣神接过,所以,他只会笨拙地模仿她及笄时的束簪之礼,赠她木簪。 她展颜笑道:“楼听澜,那风物志上有没有写,在凡人界男郎送女郎簪子,是为表白心迹的?” 第47章 楼听澜只觉得额间发烫,仿佛是眉心的道心劫印在作怪,他仓皇地低下头: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这个木簪其实是……” 冉青禾故意迎着他低下的脸,踮起脚尖,想要看清他躲闪的神情,追问道:“其实是什么?” 她仔细端详了一番木簪的花纹,通身是黑木桃色,云纹样式,虽无玉石点缀,却自有一股灵韵运转,纹路质感,更像是某人倾注心血亲手雕琢。 楼听澜喉结微动,缓了片刻,才再次抬起头说道:“无事,这个木簪其实……不是什么灵宝珍物,你若是不喜欢,只收在身上就好。” 她却托着手中的簪子,将它递到他面前:“样式雕得不错,我还挺喜欢的。” 楼听澜愣神,从她手中接过簪子,既然喜欢,为什么又要把簪子还给他,所以……喜欢只是客套话吗? 她不解催促道:“愣着做什么,替我簪上好了。” 楼听澜眼底的低落褪去,他上前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抬手,动作竟有些迟滞地、轻轻抽掉了她发间那根青玉簪。 如墨青丝瞬间披散下来,带着极淡的香气,拂过他的指尖。他拿起那支木簪,手指挽过她滑凉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合适的位置。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终于,他将木簪稳稳地簪入了发间,固定好了发髻。 他收回手,指尖在她鬓边残留的发丝上轻轻滑过,“好了”,他低声道,声音比平时更沙哑几分。 冉青禾顺势拔出他腰间的静心剑,借着剑身反光左右看了看,嘴硬地评价道:“还……可以吧。” 楼听澜又后退一步,恢复了两人之间惯常的距离,只是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曾散去的暧昧。 第53章 “明日戌时,试炼塔,我等你。”他留下这句话后,匆匆地转身离去,只是那背影,似乎比来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舒缓。 冉青禾抬手,轻轻触摸发间那支木簪,即使楼听澜并未明说,她也能感受到簪身内里那缕温养灵台的柔和力量,正丝丝缕缕地渗入。 月光透过几缕云洒下,在她发间那支木簪上跃着光斑,静谧无声。 * 云崖书院最后方,是专供新晋弟子入住的斋舍,斋舍不大,只有供修士日常调息的软榻和休息用的内室,陈设简单却洁净。 冉青禾回到斋舍时,已是夜深。内室的床上,帷幔已经落下,床头烛光映照下,隐隐有人在床上来回拱着被子翻滚。 冉青禾疑心是自己第一天入住走错,特意倒了回去看了看门侧挂着的姓名牌,的确是她的房间没错。 那床上之人是? 她一把掀开层层床帷,看清床上之人后,颇为无奈道:“水容儿,你知不知道自己走错地方了?” 水容儿从被子中拱出头,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道:“没有走错呀,这里就是你的房间,这就是你的床。” 水容儿说得理所应当,仿佛她就该睡在冉青禾的房间一般。 冉青禾见她鸠占鹊巢,转身便要离开:“你想要,这里让给你好了。” 水容儿却急忙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把扒住她的手腕道:“哎呀,你别走呀,我想和你一起睡,才来的。” 冉青禾更是一头雾水:“你和我一起睡做什么?” 水容儿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原本是想和你提前打声招呼的,只是看你和戒律堂那首席弟子月下幽会,我就没好意思打扰。” 她说着,促狭地眨了眨眼,“而且我今天太累了,才趴在这儿休息呢。” 冉青禾纠正道:“我们不是幽会,只是……相互指教、相互切磋,明白吗?” 水容儿瞥向她发间新换上的簪子,揶揄地哦了一句,尾音拉得老长。 冉青禾被她看得不自在,继续转移话题:“所以,这与你躺在我的床上有什么关联吗?” 她逼问得紧,水容儿又情不自禁地耍起了大小姐脾性:“我一个人睡得不安生呀,当然要找人一起睡了。” “哎呀,时间不早了,你快歇息吧,明日辰时还有二长老的早课。” 冉青禾不为所动,皱眉道:“那你以前是怎么睡的?难不成还都是找人陪着才肯睡?” 水容儿见糊弄不过她,只能摆烂般地揉了揉头发,实话实说道:“好吧好吧,其实是扶忌非要在我房间的软塌上歇息,怎么赶都赶不走,我看见他那张死鱼脸就烦,所以我才来找你了。” 冉青禾了然:“他非要在你的房间歇息……难不成是你受伤了?” 水容儿露出片刻错愕,随即摆手遮掩道:“哎呀,没有没有,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轴性子,不说他了不说他了,真的好烦呀。” 她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将被子滚了一圈,才八卦道:“那位首席弟子,和你表白心意了吗?” 冉青禾脱下外裳,随意挂到屏风上,拉过被子平身躺下,道:“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并非是什么旁的关系,你想多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水容儿,顺手挥灭了床头的烛火:“不是说要早点休息?” 黑暗总是会无限放大思绪,她情不自禁地抚向枕边刚刚解下的簪子,指尖轻轻描摹着上面的云纹。 许久,水容儿忽然郑重其事地叫了她一声:“冉青禾。” 她应道:“还有何事?” 水容儿将头埋进被子里,闷闷地道:“那我们算是朋友吗?”她语气似乎透着一丝可怜。 冉青禾依旧一一应道:“自然是。” 水容儿又追问:“那你是因为我在镜域里为你疗伤,你才把我当朋友的吗?” 冉青禾知道她指的是当时自己被楼听澜的复制体刺穿手掌一事。手掌几乎被长剑贯穿,连骨头都撕裂了。 她也着实是没有想到,水容儿医术如此了得,竟在短时间内便将她的手治愈完全,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就连明瑜也是,复制体的那一剑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该恢复的那么快才是。 当日,水容儿用灵力为她接续手掌经脉时,扶忌面色已经甚是难看,几次三番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劝阻。 冉青禾越是回想,心底便冒出一个极可能的猜测。 水容儿久久听不到冉青禾的回答,又使起了小性子,隔着被子不住地戳着冉青禾的后背道:“你怎么不否认啊,你快说,快说是因为我的善良漂亮,所以才想和我做朋友的。” 冉青禾:…… 想了又想,她还是将心底的猜测说了出来,发问道:“水容儿,你是筑基境对吗?” 水容儿停下了戳她这一动作,道:“对呀,我们白虚医修都是这样,境界虽然晋升缓慢,但一手医术也是使的出神入化的。” 冉青禾转过身,在黑暗中凝视着水容儿模糊的轮廓,轻声问道:“所以,筑基境医修,已经能够做到活死人,肉白骨了吗?”旁的筑基境医修她不清楚,但她的确见过水容儿做到了,因此,她猜测道:“你救人,是不是会伤及自身?” 不然,为何扶忌会如此抗拒水容儿治病救人,又要在水容儿施展医术以后片刻不离。 水容儿翻了个身子,背对着她,冷笑两声:“我看上去像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吗?救人伤己,我还没那么无私吧。”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再说了,我本来聪明善良、天资聪颖,什么活死人、什么肉白骨,只是治个皮外伤而已,对我来说不过易如反掌的事罢了。” “好了好了,睡吧睡吧,我累了。” 冉青禾不再追问,只是心中疑虑未消。夜深之时,她隐约听到身旁传来压抑的轻咳,像是极力隐忍着,当她侧耳细听时,却又只剩下了均匀地呼吸声,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冉青禾率先醒来,身侧的水容儿似乎睡得正沉,呼吸绵长,只是脸色在晨曦中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冉青禾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对方。 她的目光落在了枕边那支黑木桃色的簪子上。晨光透过窗棂,为它渡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鬼使神差地,她收起了平日惯常用的红玉簪,再次将木簪拿起,簪在发间。 辰时,她刚入讲经堂,明瑜便已眼尖地注意到了她今日的不同。 他直白地说道:“冉师妹,你今日怎么用了这支簪子,这簪子看着粗糙,没有你素日戴的那支好看。” 花烬也瞥见了两人的动静,不赞同道:“在我看来,我觉得黑色木簪更衬青禾你的肤色。” 水容儿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回道:“自是因为这黑木簪是重要之人所赠,必然要日日戴在发间了。” 花烬闻言,这才反应过来水容儿的话里有话,脸色僵了一瞬,又笑着改口道:“这黑色的确沉闷,想来赠簪之人怕也是个不懂风情之人,与青禾你活泼的性子不甚相配。” 而明瑜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簪是谁所赠,当即与花烬唱着反调:“谁说这簪子沉闷了,这簪子可太妙了。一看就知,这人必定是苦思冥想,费尽心力。” “你觉得呢?” 二人将视线齐齐投向冉青禾。 第48章 楼关恰在此时,自他们身后的,步入讲经堂。她古怪地多看了那簪子几眼,才站定微笑: “我的授课不在此处,既然诸位昨日已经修习了剑修基础心法,便去实践一番好了。” 座下五人都未回答,似乎是因着之前镜域一事对她颇有微词,毕竟,若是一招不慎,镜域便能将他们牢牢困住。 楼关也不恼,继续笑道:“界内五宗,剑修以青霄为首,所以,我随诸位一起前往青霄,熟习剑修心法。” “青霄山下有多处深谷,最近不知为何突兀地出现大地裂隙,青霄已然下帖给戒律堂,需要戒律堂派修士前往探查,我替诸位接下了帖子。” 她挥手摆出五支木剑,“此次试炼,禁用其余术法,只有这木剑是你们的武器。”单看外观,这木剑着实是平平无奇。 花烬先行问道 :“敢问长老的意思是,除剑法以外,符术、御兽等等其余术法均不可用,是吗?” 楼关应道:“是。” 冉青禾挑眉:“二长老是说,弟子们只能用您给的这把一折就断的木剑,前往青霄未知的深谷裂隙,前往历练。” 楼关依旧温声道:“是。” 在座的五人,除明瑜是出身青霄专修剑术以外,其余的人,对于剑法的了解仅限于昨日楼镇授课时的所讲的剑修心法。 楼关漫不经心地走到五人位置中间,顺手将一直趴在花烬肩头的喵喵掳到了怀中,喵喵在她怀中僵直着身子,连反抗也不敢反抗。 第54章 她灿然一笑:“对了,灵兽也不能入内,尤其是……天阶灵兽。” 明瑜转头瞪大眼睛看向花烬,他就知道。 此时,一直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扶忌,却站起了身,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弟子愿意前往裂隙试炼,只是弟子的妹妹水容儿恐不能前往。” 医修本就不通攻击术法,再加上拿一支普通的木剑参与试炼,更是无异于以卵击石。 且不说裂隙情况不明,就算是明了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仅用木剑,也只能疲于奔命。 楼关抚着喵喵脊背的手微微一顿,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让喵喵喉咙即将溢出的呼噜声硬生生噎了回去。 她抬眼看向扶忌,唇角挂着浅淡的弧度: “哦?医修便不能执剑了?” 她声音依旧温和,却像初春的溪水,表面流动着暖意,内里仍含着未化的冰碴。 “世间万法,并非泾渭分明,药能救人,亦能伤人,剑可杀伐,亦可守护。更何况你又怎知水容儿的想法。” 水容儿看也不看扶忌一眼,似乎并不承情,只道:“二长老既已安排同门试炼,自然是共同进退,岂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她似笑非笑地瞥了明瑜一眼:“再说了,我要是不去,某人被抹了脖子又该如何是好。” 明瑜:…… 楼关对众人的反应不置可否,她终于松开了手,喵喵如蒙大赦,嗖地一下窜回了花烬肩头,毛茸茸的脑袋死死抵住他的颈窝,只留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圆润背影。 楼关转身面向门外,晨光勾勒出她纤细挺拔的背影:“明日辰时,仙舟处集合。”她脚步未停,声音清晰地传来,“记住,除了这木剑,身上不该带的东西,一样也别多带。” * 翌日辰时,晨雾尚未散尽,楼关已然等候在那里。她身后停着的一艘奢华无比的云舟,舟身篆刻符文,蕴藏着波动的灵力。 “登舟。”楼关言简意赅,率先踏上云舟。 五人依次跟上,待云舟飞行平稳,楼关脸上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淡笑容收敛了几分,多了些许正色。 “既然人已到齐,有些话需得提前告知你们。”她目光扫过五张神色各异的面孔,“青霄山谷中的裂隙,出现得极为突兀,约在半月之前。且不断有魔气渗出,这魔气竟有扰乱灵识之效。” 她顿了顿继续道:“迄今为止,青霄已经派两批弟子入内探查,但皆是音讯全无,只有其中一名符修,刚入裂隙,便被扔了出去。剩余青霄剑修,暂无声息。” 冉青禾讽刺道:“想不到二长老如此高看我们,认为我们能拿着木剑以一当十。” 楼关也道:“若是你们不用剑,只会被这魔气排斥在外。这魔气生得奇怪,若入内修士不是剑修,顷刻之间便会被魔气扔出去。” “所以……” 花烬也明白过来,接话道:“所以,这魔气应当是有主人。” 只吸纳剑修,却排斥其他修士,这魔气真是好生奇怪。 冉青禾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原来是怕我们出师未捷,所以才限定其他符箓、法宝,既然这样,为何不早说。” 楼关悠然道:“勇气是试炼的第一关,若是你们听到仅能用剑便望而却步,此行历练也不必继续,我们打道回府便是。” “再说了,我何时说过这木剑仅仅是寻常木剑,这木剑是‘镇魂木’所制,本身便有镇定心神、抵御阴邪之效,对魔气具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冉青禾把玩着手中的木剑,若有所思:“所以,这不是刁难,而是……保护?”她语气中带着点探究。 楼关瞥了她一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说:“戒律堂的试炼,从未以扼杀弟子为目的,但能否抓住生机,在于你们自己。” 戒律堂与青霄宗距离极近,只片刻功夫,下方连绵的山脉已显现出青霄宗地界的轮廓。 群峰耸立,剑气凌霄,只是在那片恢弘气象的边缘,隐约能够看到一片不详的、缭绕着淡淡黑气的区域。 一行人尚未靠近裂隙,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黑气翻涌,在裂隙边缘形成一面黑色障壁。而这裂隙,断口极为平整,与其说是山谷自然形成,倒不如说,像是被人生生用剑劈出的裂隙。 “记住我的话,木剑不离身,切勿动用剑修以外心法。”楼关在裂隙边缘停住脚步,“我会留在此地接应你们。” 冉青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第一个跳入大地裂隙,花烬、明瑜紧随其后,看似随意,脚步却异常沉稳。扶忌紧紧攥住水容儿的手,低声嘱咐着什么,最后也一齐跳入。 刚一接触到魔气,五人便觉得周身一沉,仿佛陷入泥沼之中一般。更令人心悸的是,体内的灵力流转也瞬间变得晦涩迟缓,与外界的灵力联系也被彻底切断。 耳边似有混乱的低语声:“我的剑,我的道……” “凝神!”冉青禾低喝一声,手中的木剑微震,散发出一圈柔和的清辉,将靠近她的黑气稍稍驱散,也让那烦人的低语减弱了几分。这镇魂木果然有效。 其余人一齐效仿,运转剑修心法抵御魔气的侵袭。安然落地之后,众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前方景象吸引。 这裂隙内部并非是同其他裂隙一般倾斜向下,布满嶙峋怪石,反而是直上直下,越发像是被剑生生劈出的一道裂隙,只是能够有如此移山填海之能的修士,即使是青霄,也是寥寥几人罢了。 黑气弥漫之下,灵识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只能探查到周身数丈的范围。 五人小心翼翼地握紧手中的剑,向深处行进,魔气弥漫,那混乱的低语也是无孔不入。 水容儿一面前行,一面揪紧了冉青禾的袖子,人对未知之事,往往恐惧越深。 忽地,冉青禾脚步一顿,低声道:“等等。” 她对灵力比其余四人都要敏感,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前方浓稠的魔气中忽地窜出一个人影。 冉青禾只觉得自己被拦腰抱起,魔气中央,传来了爽朗的笑声,但被魔气一裹,愈发显得可怖:“哈哈哈……哈哈哈……又来了五位小友,老夫今日定要比试个痛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纷纷愣住,猎猎风声短暂响过之后,五人被一齐掼到了地上。 冉青禾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们被这怪老头带到了一片空地之上,而空地四周的山壁上,则是数千道剑气刻出的剑痕。 看来,这怪老头口中的“比试”,在这里已经发生不知多少次了。 而远处,似乎也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批弟子,看这弟子服的样式,应当是楼关所讲,之前进入裂隙的青霄弟子,他们已然是脸色苍白,疲累万分。 在他们身旁,甚至有一堆断剑,堆积得和小山一般。 明瑜道:“在青霄,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剑修比试之时,是以剑作注,输的那一方,需要自毁灵剑。” “你也知道,剑可是我们剑修的命根子,哪能轻易被掰了,因此,赌剑之战,是对对手的最高敬意。” 那怪老头更是怪笑两声,接话道:“年轻人,看来你很懂剑,不如,我们先来比试一番,如何?” 这怪老头周身魔气浓重,像是走火入魔一般。甚至,这裂隙中弥漫的魔气,也与他身上的魔气实属同源。 冉青禾忽地有了一个猜测:“前辈这是要以大欺小不成,前辈如此大能,都能将这山谷硬生生地辟出一道裂隙,我朋友不过金丹境,又怎会是您的对手?” “我们剑修,最讲究的便是公平。” 第49章 那老头却道:“哦,那不巧的是,我最不讲求的便是公平。” “年轻人,你们既然知道自身境界低下,那便该好好修炼,而不是苦苦哀求我手下留情。” 和已经走火入魔之人是讲不清道理的,这怪老头说话虽然气人得要命,但一句话的功夫,冉青禾已然得到了答案,这裂隙,还真的是这怪老头用剑劈出来的。 能单单凭剑便能劈出这深谷裂隙,他的境界定然在化神境以上。 几人互相对视片刻,无声的默契弥漫,明瑜率先提剑起身。 五人之中,只有他修剑道,而其余四人都是提剑浑水摸鱼进来,不宜先行上场。 “我先与他交手,你们从中寻求破绽。”明瑜留下这话,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即使是心底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也没有料到,仅仅一剑的功夫,明瑜已被打飞到那群青霄弟子身上,而他手中的木剑,也成了断剑山中的一支。 他喘着粗气,正要起身,却被趴在他身旁的青霄弟子拉下:“明师兄,是我,段明。” 两人虽在不同长老门下,但在青霄还算相熟,所以这段明才苦劝道:“师兄,别起来了,要不然还要被再打一遍,真的会出人命的。” 第55章 明瑜:“……所以这就是你们在这儿躺得横七竖八的理由?” 段明叫苦不迭道:“你不知道,在你们没来之前,我们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的,全都被打了一遍又一遍,还好有你们,我们这才能喘口气。” 明瑜:…… 敢情他们是来当靶子的,他将目光再次投向站在中央岿然不动的怪老头。 此时,花烬已然接替明瑜上场,他拱手施了一礼道:“在下云崖书院花烬,请前辈赐教。” 按照剑修的规矩,若是对方施礼报上名号,自己同样需要回礼,言明自身身份以后,才可正式比试。 怪老头也意思意思地略躬了躬身子道:“青霄千机卜,请赐教。” 在场的众位修士闻言俱是一愣,他们着实没有想到,这人竟是青霄宗前任副宗主,千机卜。 传闻有称,千机卜,人如其名,可卜天机,算劫数,几乎算无遗漏。并且,他的剑术,堪称青霄第三人。 而前两人,一人便是青霄掌门千钟,一人是已然陨落的青霄前长老千雪。 躺下的众修士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说这副宗主已然云游,去寻求造化,怎么会龟缩在这小小的深谷裂隙中。” “对啊,他这剑术,除了掌门,谁还能敌,我们难道只能躺在这里等死了吗?” “谁说不是呢?谁能受得住他这种折磨。” 一番交流之后,众人脸上已是灰败之相。 本想歇息些许功夫,再群起攻之,谁料只能躺平等死。 只是,临死之前,依旧有人八卦道: “欸,你们看没看过青霄野史。” 明瑜竖起了耳朵,一面暗中驱动灵叶,传讯与冉青禾。 据这野史上讲啊,这副宗主是……” 只是这人话头还未启,一袭红衣少年已然在三招之内,便又被踹翻到青霄修士间。 甚至附加了一句千机卜的嘲讽:“黄口小儿,你都多余鞠礼,没练几天剑还想着逞英雄。” 花烬翘着腿,往地上慢悠悠地一躺,稍稍掩饰着尴尬道:“这也不怨我,我又不是剑修,刚抬剑就被打过来,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 五人中已经败了两人,千机卜觉得甚没意思,眼见身上魔气又要发作起来,扶忌掰开被水容儿拽住的手,喊道:“云崖书院扶忌,请赐教。” 水容儿赌气道:“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先行观察这人路数再打,现如今明显打不过,这傻子真是拦也拦不住。” 冉青禾回道:“的确,单靠剑术,我们的确难以取胜,所以只能攻心为上。” 方才,明瑜灵叶传音曾提到过什么野史字眼,她也遍览青霄野史,或许可以从中寻找着千机卜走火入魔的原因。 只是,脑海中的野史太多,她也一直不知该如何分辨。 野史称,千机卜一直不满千钟稳坐掌门之位,所以夜袭千钟,但却被千钟打断四肢流放,只对外宣称千机卜云游。 冉青禾看了看千机卜完好无损的手脚:…… 野史又称,千机卜算尽天机,甚至算到自己命数中有大劫,所以将自己的大劫转移到千钟之女千雪身上,因此千钟杀了千机卜,却只称他是云游。 还有更野的,诸如千机卜其实是千钟的儿子,篡位不成所以惨遭流放…… 她盯着手中已然熄灭的灵叶,野史不胜枚举,可那名青霄弟子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而此刻,正立于场上的扶忌,已经硬生生地扛了千机卜三剑,他虽已突破元婴境,但所修皆为符术,剑法与符术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道法,他能够仅凭剑修基础心法便撑过三剑,已是不易。 他随意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死死握住镇魂剑剑柄,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水容儿也似乎忘了两人间的龃龉,双手攥住衣裙,眼都不眨地紧张盯着场内。 但已然走火入魔的千机卜却不顾这些,既然人还没倒下,那就可以再战。 他手中的剑气随魔气一同荡出,将原本还在半跪着硬撑的扶忌一剑扫开。 扶忌的身体如同一支断了线的风筝,悠悠砸到一群青霄弟子身上。 干脆地解决了一个不能称之为是对手的对手以后,千机卜又将目光投到仅剩的两名女修身上,一双眼已经猩红地充血,像是被魔气蚕食一般。 走火入魔者,初时魔气会残害修士的心智,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入侵修士经脉、脏腑、丹田,直到完全将修士魔化。 “到你们了。” 但始料未及的是,一柄断剑从千机卜身后袭来,他微微偏了偏头,正欲暴走,而扶忌却又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前辈,在下还未认输。” 千机卜道:“剑修连用以安身立命的剑都断了,还算不上是输吗?这是哪里来的规矩,老夫可从没有听过。” 扶忌咳出一口血,“剑断人在,我便可以一战。” 水容儿此时已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知道扶忌是因为什么才又撑着身子站起,他是担心自己连这老头的一剑都受不住,可想是如此想,她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我需要你没事装成个救世主似的站在那吗?扶忌你就是一条狗,我让你叫你才能叫,我让你趴着,你就得趴着,给我滚,滚呐。” 而这一骂声,似乎也是激起了千机卜身上的魔气,他不受控制地朝水容儿甩出一剑。剑气带着破山之势,明显是冲着要她的命去的。 冉青禾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水容儿,以镇魂剑作为抵挡。她并非无私,只是片刻的权衡之下,这一剑会要了水容儿的命,却只会使她重伤,所以,她挡了上去。 然而,转折只发生在一瞬间,就在她以剑格挡之时,千机卜原本挥出的那道剑气却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剑气反噬之下,挥出的所有灵力皆作用在了他自身。 他强行抵住这道灵力,身上的魔气似乎也受到了莫名的压制,眼神恢复了片刻的清明,缓步朝二人走去。 而扶忌丝毫不顾惜身体,闪身又护在水容儿面前。 水容儿愤愤地朝他本就受伤的脏腑踹了一脚:“下次若再是这样,我便回我的白虚,你休想再见我一面。” 嘴上虽然毫不留情,但手上却还是体贴地将灵力渡入他的身体。 扶忌却是拉开了与她的距离,抗拒着她的治疗,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缓步走来的千机卜。 但千机卜的目标,却并不在水容儿,而在冉青禾。 他神情迟滞,苍老沙哑的声音越发低沉:“你的身上,为何会有她的气息?” 冉青禾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却仍旧保持着警惕:“什么她?” 千机卜神情激动地又上前一步:“你是凡人界悟道的修士?是吗?” 冉青禾将剑一横,剑指他的喉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千机卜脚步未停,继续道:“你是玄水宗的,对吗?” 他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脚步越逼越近,只是,在喉咙距离剑尖只有一厘时,他停下了。 他像是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慌张地蹲下身子捂着自己的脸:“对了,我现在的样子,你应当认不出来了。” 他胡乱地抹着脸,抓着头发,十分焦躁地原地打转。 凡人界悟道,玄水宗,走火入魔……冉青禾在心底将这几个词串在一起,似乎联想到了一件极不可能的事情。 她想,她或许知道那名青霄弟子想要说的野史是什么了。 她曾看过一本《青霄山情话史》,其中记载,青霄副宗主千机卜曾为自己卜过一卦,按照卦象所言,他会不可救药地爱上一个凡人界女子,并为了得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野史称,那是千机卜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卦象有误,因此,他顾不上什么天谴,接连又为自己卜算了三次,可次次结果都一模一样。 他气愤地将卜算用的龟甲摔了个四分五裂。就算他控制不了卦象,他也能够控制自己的心。 所以,他去见了卦象那人。 冉青禾不确定地询问道:“元夕佳节,九龙逐月灯,天海谷,传授青霄剑法……” 她每说出一个词,千机卜的面色便白掉一分。 直到,她从储物袋的角落,掏出了那枚被她遗忘在角落的掌门玉牌,她摊开手掌,递到他面前。 而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50章 冉青禾不用再多问什么,便已经心下了然,原来,卜四口中的那位青霄仙长,便是千机卜。 他们之间的渊源她已了解的一清二楚,只是,她不明白,千机卜为何会走火入魔,即使是因情伤神,也不该落到这个地步。 因着之前常念在天海谷赠她的玉牌,千机卜身上的魔气像是被压制一般,他避着冉青禾躲到一旁,似乎不允许自己以这样的形貌出现在常念,或者说与常念有关的人面前。 冉青禾顾不得太多,此时正是逃离之机,她远远地给明瑜与花烬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会意,扶住重伤的青霄弟子,趁千机卜心神紊乱之机,悄无声息地靠近裂隙缺口。 第56章 而地上,唯有堆成山的断剑,宣告着比试的暂时落幕。 而楼关也不知何时,自裂隙上方下来,突兀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衣袂翻飞间,打出一道戒律堂的束缚诀,将被魔气缠身的千机卜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冉青禾讽笑一声:“二长老在顶上看了那么久的戏,终于舍得下来了。” 楼关的笑容依旧不变:“此次历练,你们做的很好,看来,实战远比纸上谈兵更能熟习心法。” 眼见水容儿也没好气地扶着扶忌走远,原地除千机卜外,便只有她们二人。 她也毫不避讳地直言道:“二长老的私心,未免多了些。” 楼关道:“哦?何出此言?” 冉青禾轻呵一声:“二长老满口冠冕堂皇地什么实战历练,可最后,我连战也未战,便算是通过了二长老的历练不成?” 楼关赞叹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能做到这一点,的确很不容易。” 冉青禾微勾起嘴角,像是嘲弄一般:“既然此时只有你我,那我也大可以明说,我虽不知二长老是如何得知我有常掌门的玉牌,但很明显,你既然知道千机卜在此地,又将我带过来,必然是发现了二人之间的故事。” “你想引导我去发现,只是很遗憾,此行我唯一的收获便是,确信了二长老是因公徇私之人。” 冉青禾转身离开,只是楼关又叫住了她:“若是因公徇私仍是为公呢?” 冉青禾头也未回:“我听不懂二长老的意思。” 楼关道:“不,你很聪明。既然你看穿了我的目的,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何要让你发现千机卜与常念的关系?” 她走上前,与她并肩,目光遥遥地回忆起:“千机卜,曾是界内剑修第三人,他也曾意气风发,却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在你看来,他是走火入魔,对吗?” 冉青禾反问:“不是吗?” 楼关素日挂着笑意的脸凝重起来:“他如此……是因为堕道。” 堕道?她只是依稀了解一点,简而言之,修无情道的剑修,因情道心不稳,便会堕道。 所以呢?千机卜因情伤神堕道,与她有何干系? 她瞥向千机卜的眉间,倏然间想到了什么一般。 楼关道:“情之一字,最易毁去道心,千机卜会因为情,违反界规将凡人带入修真界,会因为嫉妒,将一介凡人杀害。” “所以,我不想听澜也落得这般模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似乎是长舒了口气,“我知道,或许你对他有情……” 冉青禾打断道:“没有。” 她否定得十分干脆、十分坦荡。 “那或者,我换个说法,他对你有情,镜域之事,我看在眼里,只当他是心善,可是你可知,你发间的这支木簪,分出了他一缕神魂。” “所以,我也不能再自我欺瞒下去,他既然愿意用神魂为你护体,便已经是动了心思。” 冉青禾错愕地抚向发间的发簪,难怪她此前隐隐觉得它能够温养灵力,原来如此。 修士的神魂可以算得上是本体的分身,若是她有难,他的神魂亦能及时相助,所以,这相当于是送给了她一道护身符。 她以前从未觉得,她在楼听澜心里占据着半分分量,可如今,她却觉得,这木簪显得无比沉重。 “二长老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从前不知堕道者会有如此下场,如今我既然已经亲眼目睹,今后也不会去撩拨他半分。” 她拔下那支木簪,没有一丝留恋地递给楼关,“我从前也不知这簪子如此珍重,既然也知道了,烦请二长老替我还给他吧。” “只是,我奇怪一点,二长老一开始便可以在我退出云崖书院时顺势同意,又为何要用破境丹诱我进入书院?” 楼关恢复了惯常的笑意道:“有时候,远在天边,比近在眼前要更折磨人。” “况且,即使是出于私心,我也曾起过收你做徒弟的心思,我为何要将一个拥有卓越天资的弟子拒之门外?” 冉青禾拒绝道:“我只有一个师父,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楼关将簪子收好,又遗憾地点了点头:“好吧,这种结果我也已经预料到了。”她转身欲走,却又被冉青禾叫住: “他……会怎样?” 她这个问题,问的自然是险些堕道成魔的千机卜。 楼关一面走,声音环绕在两面山壁之间,极轻极淡:“谁知道呢?没有堕道者能再恢复如初。” 她的话,仍旧在强调着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 * 自那日从裂隙归来,已是三日光景。 云崖书院的讲经堂内,气氛与往日有些微不同。日光透过轩窗洒下,明明是一样的明亮温暖,却仿佛驱不散某些人周身笼罩的寒意。 楼光依旧站在前方,裙裾翩然。她正讲解着一段晦涩的阵法要诀,声音平稳温和,仿佛之前裂隙中的种种惊心动魄,都不过是寻常课业的一部分。 冉青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姿态看似与往常无异,指尖却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一角,她的目光落在楼关身上,又仿佛穿透她,落在了别处。 她曾与楼听澜相约,每日戌时前往试炼塔,修习灵力控制之术,但接连三日,她全部借故推辞掉了。 远处,浑厚的钟声响起,打破了一室寂静。众人陆续起身,冉青禾也利落地收拾好东西,目不斜视地朝门外走去。 “冉……师妹。”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清润如昔。只是这称呼,却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只是几日不见而已,他为何忽然如此称呼。 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清卓。他似乎是刚从外执行堂务回来,束发的发带也凌乱地绕在发间。 见到她出来,很自然地便迎上前几步,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地打量着,像是试探,又像是确认。 若是往常,冉青禾或许会挑眉回他一句,“有何指教?”,或者是带着几分戏谑反问:“看我做什么?” 但此刻,顶着身后楼关与其余四人的目光,她只是脚步微顿,侧身避开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疏离而客气地颔首:“楼师兄。” 仅仅三个字,语调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人之间以往那种若有若无的亲近感。 但还没待楼听澜说什么,她身后的明瑜反应却极为夸张,一个箭步冲向前,朝她肩头拍了一张黄符,口中还念念有词。 冉青禾额角一跳,撕下符咒,挤出一抹微笑道:“明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明瑜摸了摸鼻子,见这符不起作用,才颇有些心虚道:“我……这不是以为你被人夺舍了,所以才……” 他尴尬道:“既然不是,那我就先走了……你们聊,你们聊。” 楼听澜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同,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缓声道:“听闻你们这次裂隙之行颇为凶险,你……没事便好。” 他顿了顿,似乎想再说些什么,比如询问最近几日她为何没有前往试炼塔,但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如有需要,随时可来寻我。” 他离去的背影莫名有些落寞,也有着对这种刻意拉开距离的不适。冉青禾回头,对上众人不解的眼神,或是楼关肯定的目光,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接下来的几日,冉青禾更是将这种疏远贯彻得彻底。 但凡是楼听澜出现的地方,她要么提前离开,要么便与花烬、水容儿等人待在一处,绝不与他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若是不可避免地需要交谈,她也永远是那副简洁疏离的语气,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清晰无比的界限。 终于,一次午后,楼听澜在通往藏书阁的回廊上拦住了她。回廊寂静,只有风留下的声音。 “冉青禾”,他再次郑重其事地叫着她的名字,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我是否做了什么,让你心生不快?” 冉青禾停下脚步,抬眼看他。他逆光站着,轮廓被光影勾勒地有些模糊。 她轻轻笑了一下:“楼师兄多虑了,我只是忙于修炼,无暇他顾而已。”甚至,又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况且,修士修道,本就应该清心寡欲,专注自身。” 她的话说得相当直白,楼听澜沉默了片刻,他想起二长老前几日莫名将那支木簪交还给他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一句“物归原主”,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难辩,有失落、不解或许还有一丝涩然。 最终他微微颔首,“打扰了。” 他侧身让开了道路,只是在她没有犹豫地离开后,身体忽然失力般地半跪在地上。 “楼听澜!” 意识模糊间,他似乎见到了冉青禾去而复返,疾步扶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体。 第51章 “你醒了?”冉青禾没好气地瞥了眼榻上躺着的楼听澜,见他终于醒转过来,冷冰冰地道:“既然醒了,就赶快离开。” 第57章 楼听澜撑起手臂坐在榻边,唇色仍旧惨白,嘴角却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好。” 他沉声应下,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竟有种别样的温顺。 只是刚下榻,身形又猛地一晃,他闷哼一声,捂住胸口,额间渗出细密的汗,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冉青禾心下奇怪,明明已经将楼听澜体内的怨气袚除,为何他还是这般虚弱不堪。 她心里十分清楚,楼听澜必定是又潜入通天塔了,所以才会招惹这满身怨气。 他虽然试图将怨气压入丹田,隐瞒这件事,但却瞒不过她,她的身体对灵气与怨气极为敏感,即使是他不小心泄漏的一丝怨气,也教她发现了端倪。 只是,她唯一不明白的是,楼听澜为何屡次三番地进通天塔,这通天塔内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险。 眼见他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地挪向门口,那背影透着几分难以掩饰地脆弱,在他伸手即将触碰到门扉的刹那,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 “算了。” 楼听澜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头。 冉青禾别开脸不去看他,语气带着几分生硬与懊恼:“你先在这歇着吧。楼师兄如此受长老看重,要是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我可是也担待不起。” 楼听澜这才缓缓转过身,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望向她,里面似乎有微光浮动:“多谢。” 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却仿佛含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重新坐回榻边,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可以给我杯水吗?” 冉青禾不可置信,“你还要喝水?” 楼听澜认真解释道:“我还未飞升成上仙。”自然是需要喝水的。只是,后半句话他妥帖地没有说出口。 冉青禾:…… 她冷脸倒了杯茶水走过去,递到他面前:“喏,喝吧。” 楼听澜抬眸看她,没有立即接过,反而轻轻握住了她端着水杯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伤后的虚软无力,但那触感却异常清晰,像是一片雪落在腕间,激起了一阵细微的战栗。 “手还有些使不上力。”他看着她,眼神坦诚,甚至带了一点无奈的脆弱,“劳烦了。” 冉青禾呼吸一窒,想甩开他的手,可对上他苍白的面容,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两相僵持之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凉意正一点点地渗入她的肌肤。 “事多。”她终究只是抱怨了一句,却没有抽回手,反而就着他轻握她手腕的姿势,将水杯小心地递到他唇边。 楼听澜顺从地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他的气息拂过她的手指,温热而湿润。 喂完水,她迅速地抽回手,可楼听澜却像是无意般,指尖轻轻蹭过她手腕内柔软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随即他才松开手,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心的动作。 冉青禾猛地收回手,腕间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下若有若无地摩挲,她强自镇定,语气却泄出了一丝慌乱,开始转移话题道:“你……你没事总往通天塔跑什么?” 楼听澜靠在榻上,微微合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只是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他顿了顿,似乎是带着某种试探,轻声问道:“你很在意吗?” 这个问题,无论她是回答在意或者不在意,都显得在意吧。 房间内一时静默下来,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冉青禾心底的躁热渐渐消退,只余下更为清冷的平静。 她刻意地忽略了话语中的暧昧,只是微微抬眸,声线平稳地答道:“只是出于同门之间的问候而已。” 她不着痕迹地又再次拉远了两人的距离,方才被他触碰过的手腕,也随意地垂在身侧。 “修行之路漫长,若是因为不必要的冒险而折损,未免可惜。”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既然楼师兄要在这歇息,请自便,我还要打坐调息,失陪。” 她撂下这句话后,转身去了内室,径直在床上盘膝坐下。 她看似已经完全入定,心神却并非全然平静。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榻上楼听澜紊乱的气息,但她依旧没有再开口询问。 楼听澜靠在榻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和自嘲,他的确虚弱,强行压制通天塔内沾染的怨气,此刻五脏六腑都如撕裂般疼痛。 同时,他也知道她察觉了,他体内的怨气又一次被袚除了个干净,她永远这般,面冷心软。 至于通天塔之事,他也并非是有意隐瞒,只是……连他自己都尚未探寻清楚。 他默默运转灵力,明明是怨气已经消失,可他心底的某些情绪还是被无形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逐渐暗淡,已是黄昏。 冉青禾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不见丝毫疲态。她起身,走到桌边,重新倒了一杯茶水,又取出一枚她自己炼制的清心丹。 她走到楼听澜榻边,他并未睡着,只是合眼假寐,脸色依旧苍白得厉害。 “喝水。”她将茶杯递过去,语气平淡地如同在完成一件例行公事。 楼听澜睁开眼,伸出手,这一次,他稳稳接住了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轻轻触碰。他没有再说什么“使不上力”,只是就着水,默默将丹药服下。 “多谢。”楼听澜盯着她的双眼,忽地又唤了声她的名字。 “冉青禾。”他的声音很轻,在这暮色渐沉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那木簪中的神魂,并非是用于监视你的举动。” 她很是错愕,实在是有些不明白这个词的来由,因此只重复道:“监视?” 那木簪中的神魂不是起护身之用,又哪里谈得上监视。 然而楼听澜却以为她心中气恼,故意反问,颇有些无措地解释道:“戒律堂中的确有将一缕神魂分出,用以追踪的术法,但我并无此意,也没有想过通过神魂确认过你的位置。” 冉青禾:神魂竟然还有这等作用?!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所以呢?” 楼听澜解释道:“你此前灵力暴动,所以,若是你灵力失控,它可以助你短暂疏导灵力。” 他从袖间再次掏出那支木簪,“我已切断我与这缕神魂的联系,你不必担心它会成为我放在你身上的追踪符……” 她这才意识到,楼听澜竟是完全想岔了。 在他看来,她是厌恶他利用神魂追踪她所在方位,所以才会忽地疏远他,对他视若无睹。 可她却并非如此。 神魂断开并非是他随口说出的那般轻易,而是要经历撕筋断骨之痛。他甚至仅仅是因为她的冷漠相对,便将一缕神魂就生生切断。 “楼听澜”,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颤,情不自禁地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为了一个可能的误会,为了她这微不足道的“在意”,竟做到如此地步? 楼听澜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目光却又凝在她脸上,“我只是……” 他话说到一半,却不知该解释些什么。 冉青禾别开脸,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胸腔里的心跳有些失序,不是因为暧昧,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震惊、恼怒、与……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心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没有怀疑你监视我。”她重新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意,“我也从没觉得那木簪是追踪符。” 她伸出手,却并没有去接那木簪,而是轻轻推回了他的手边。 “如此贵重之物,我承受不起,楼师兄还是自行收好。” 她拒绝的清晰而干脆,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决绝。 楼听澜眸中的光稍稍暗淡了些,握着木簪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本以为解开误会便能缓和,却没有想到,换来的是更彻底的疏远。 厅门忽地被兴奋地大力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句“我回来啦。” 水容儿踏进门,却率先看到了软榻上坐着的楼听澜,她复又回到了院门口,确认是冉青禾的姓名牌无误,才再次踏了进来。 她说话向来直言直语,“楼听澜也赖在你的软榻不走吗?” 只一句话的功夫,房间内的气氛瞬时凝滞起来。 冉青禾:…… 楼听澜礼貌地鞠了一礼:“水师妹好,抱歉,是我逾矩了。”他强撑着身子,将簪子收回,与二人一一告辞。 他离开后,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冉青禾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方才靠坐的软榻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你不对劲。”水容儿凑近了些,歪着头打量她,脸上露出恍然又促狭的神情,“哦,莫非你们……” 冉青禾迅速截断她的话头道:“没有莫非,他只是灵力损耗过度,在此休息片刻,你不是说去看看扶忌死没死,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第58章 水容儿见她不愿意多谈,瞥了瞥嘴:“当然是因为他没死,只是脸色黑的像是在哪个阴沟里泡过似的。” 冉青禾心不在焉地听着,忽地又开了口,“你可知神魂分离的术法,若是神魂被强行切断,会有什么后果?” 第52章 水容儿闻言,脸上戏谑的神情收了起来,微微蹙眉:“那可是伤及本源的事,轻则修为受损,重则……神魂留下裂痕,日后心魔易生。” “断神魂又不是切菜,岂能说断便断了。” 她猛地睁大双眼,“该不会是你……” 冉青禾没有回答,只是心又莫名沉重了几分。只是为了消除一个可能存在的“芥蒂”,他竟不惜自损。 她实在是不想与他牵扯太多,可不知为何,她越是远离,两人的牵绊却变得越深。 水容儿见她沉默,也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心下了然间,说道:“他做什么是他的事,与你何干?” “无论他是想要自我牺牲也好,想要不顾一切也好,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你为何要为此感到内疚?” 她这句话,既像是在说给冉青禾,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我最讨厌的便是别人的一厢情愿了。” “我知道了。”她轻声应道,目光透过雕花木窗,遥遥投向远处那座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的塔身。 她的确与水容儿不同,她总是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或好意、或帮助。 别人对她有一分好,她便要还个十分,将两人的界限划分地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我出去走走,你先睡吧。”她留下这句话,转身便出了门。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只是心烦,随意走走”,冉青禾没有明说,身影一闪,已悄然融入渐浓的夜色之中。 她没有目的地的闲逛,脚步却不自觉地朝着与楼听澜居所相同的方向。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去探究,可是好奇心却像藤蔓一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呼吸不畅。 夜色下的宗门比白日安静许多,只有巡逻弟子偶尔经过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隐约虫鸣。 她隐匿了气息,并非是想去见楼听澜,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无恙。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她自己都怔了一下,何时起,她竟这样在意他? 就在她心神微恍之际,一抹白影兀地从暗处窜出,作势扑向她,冉青禾刚要出鞭,却将一个毛团子抱了个满怀。 她定睛一看,正是花烬的契约灵兽,喵喵。它被她身上的灵力吸引,但凡是方圆一里以内,都能顺着她的灵力气息寻上来,简直像在她身上放了个追踪符一般。 她的身后也随之冒出个人影儿,正是花烬。 冉青禾转身,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已走到近前。指尖极自然地从她发间拂过,拈下一瓣葱绿的树叶。 “青禾,你这是要去哪儿?”花烬笑吟吟地,指尖捻着那片叶子,“夜深露重,连落叶都往人身上扑。” 他动作太快,又太过理所当然,冉青禾甚至没来得及偏头躲开。这个距离有些过近了,她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清气,混着毛团子身上暖烘烘的绒毛味道。 她正要后退一步,却忽然心有所感,猛地一抬头,不远处的月洞门下,楼听澜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夜色朦胧,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唯有身姿如孤竹般立着,目光沉沉落在她与花烬之间,花烬尚未完全收回的手,刚巧落在她因猝不及防而微仰的脸庞。 楼听澜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瞬,眼神深如寒潭。冉青禾下意识地想开口唤他,可最终只是沉默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洞处。 花烬似乎毫无所觉,仍笑着逗弄她怀里的喵喵:“青禾如此心神不宁,是想去何处散心,不如我陪你?” “不必。”她将喵喵塞回他怀里,语气依旧淡漠,“我独自走走便好。” 她不再看花烬,转身朝着与楼听澜居所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明明是想要看他是否无恙,可当真的见到了,她又冷漠以待。 她知道楼听澜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这误会,不是正合她意,她只是心里烦乱得紧罢了。 这烦乱驱使着她,脚步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通天塔狱之前。夜雾缭绕间,惨淡的月光映照着塔身,比白日要显得更肃静威严。 楼听澜的欲言又止,水容儿的话等等全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她想知道,楼听澜不惜怨气缠身也要几次三番前来的地方,究竟藏了什么? 通天塔狱于她而言已经算得上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她收敛全身气息,避开了外围的禁制,身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塔内。 塔内与塔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塔内终年盘绕着阴冷刺骨的冷气与那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气。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尘埃与某种腐朽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在昏暗的廊道中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塔内回响。 阴影中,依旧是一道黑影扑来,她熟练地避开,道:“好了,石头,我这回来不是来和你们玩的。” 扑来的怨灵正是石头,冉青禾虽然看不清它的神情,却也能大约察觉得出来,它似乎在委屈。 一旁的小花十分嫌弃地将它挤走,“禾禾你又是来寻那个男修的吗?” 它道:“可是那个男修白日的时候来过就又走了。” 她掩下脸上的急色,缓缓问道:“那你们可知,他去下面做了什么,走的时候又是怎样?” 小花认真回忆道:“要说是做了什么,这我们也的确不知,毕竟我们与元婴境的怨灵有道禁制隔着,也素来都是互不往来的。” “但他走的时候,像是刚和下面的怨灵打起来一样,灵气怨气混杂不堪,不过,再多的我们也没注意了。” 石头叫屈道:“那名男修甚是不好惹,之前有一次,我只不过稍稍凑近了些,就差点把我给打散,往后我可再不敢多看他一眼了。” 冉青禾深知,石头所谓的凑近了些,想必也不是一些,而是生扑了上去了。 不过眼下,问题的重点却不是这个,而是石头口中的有一次。 她立刻觉察了出来:“所以,他已经下过元婴境塔狱很多次了,对吗?” 石头道:“那当然,后来每次见他我都远远地避开,已经不知有多少回了。” 冉青禾面色愈发凝重,她十分不解,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险。 她再次看向石头与小花,十分郑重道:“我这次来,需要你们帮我一把,可以吗?” 石头慷慨地应道:“当然可以,我们的关系谈得上什么帮不帮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而小花却一脸犹疑,颇为担忧道:“禾禾,你不会又要像上次一样,前往元婴境的塔狱犯险吧。” 它苦口婆心地规劝道:“虽说你现在已经是元婴境了,但也不过元婴初期,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冉青禾打断道:“不会的,我的本事你们是知道的,最多不过是将怨气消化了便是,对我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些惊世骇俗,但请你们相信,我绝对没有任何其他意思,我虽然已经知道塔狱禁制的具体位置,但若是像上次一样,强行破开禁制,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目不移视地坚定道:“所以,我想请你们附在我身上。” 两怨灵闻言,更是上蹿下跳地拒绝道:“不行不行不行,你知道这对我们是多么大的诱惑吗?万一我们赖在你的身体不走,你又该如何?” 众所周知的是,怨灵没有实体,但是却可以通过附身修士来短暂的拥有实体,甚至可以借此操控修士。 但越是神魂强大的修士,越是不易被怨灵附身,所以,怨灵附身修士之事更是极为罕见。 冉青禾却轻飘飘地回道:“无事,我相信你们。” “我猜测,塔狱中的禁制仅能限制修士,不能限制怨灵,所以才出此下策。” 小花一脸了然:“禾禾,你如此做,是不是因为喜欢那个修士?”他们怨灵生前也是修士,自然也晓得修士的七情六欲,爱恨贪嗔。 若是为了情字,无论做出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可冉青禾却否认道:“不……不喜欢。只是出于同门之谊罢了。” 小花不解,但小花照做。 它用怨气将她的灵台团团缠绕住,而后嗖地一下,进入了她的丹田内。 “如何如何?”石头兴奋地问着,它已经好久没有过拥有实体的感觉了。 小花努力适应着这幅新的躯体,冉青禾的情绪也随之传给了它。 故而,它回答道:“我觉得一点都不好”,不像当怨灵那般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便罢了,“而且我感觉心口闷闷地,像是有个秤砣子压在上面一样,而且还碾碎了一颗酸橘子一般。” 第59章 二人不再多话,找到塔狱禁制以后,果如冉青禾所料,轻而易举地便穿了过去。 见突破了禁制,小花忙不迭地从冉青禾的丹田处钻了出来。 “禾禾,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怨灵最是能够感知同类的气息,它隐约能够察觉,元婴塔狱深处的可怖存在。 于是,在一片近乎凝滞的黑暗中,她忽地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哀叹。 那声音断断续续,哀婉凄切,反复呼唤着一个名字:“逸之……逸之……” 冉青禾的呼吸骤然凝滞,逸之,正是楼听澜的父亲,楼云崖的表字。 第53章 借着几缕透入的微弱月光,她看见前方空旷的回廊中央,漂浮着膨胀成一团黑气。 只依稀能够辨别出,似乎是一名女修的怨灵,面容模糊不清,周身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强大灵压。 那一声声呼唤,狠狠扎进她的耳膜,她僵在原地,四肢百骸都漫上一股寒意。 楼云崖。 这怨灵呼唤的,竟是楼云崖! 她盯着那道漂浮的身影,试图从那模糊的面容上找出些许线索。女子身形窈窕,即便只是一道虚影,也能看出生前的风姿绰约。萦绕不散的哀戚与执念,将她牢牢禁锢在这塔中。 为何会如此,她与楼云崖是什么关系?是师徒?故人?还是……更深的牵绊?楼听澜也是为此,才屡次犯险?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脑海,让她心乱如麻。方才因楼听澜误会而生出的那点烦闷,此刻被震惊与困惑完全取代。 就在她心神俱震之际,那怨灵似乎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哀怨的叹息声戛然而止,她的眼神似乎穿透了黑暗,直直地望向了冉青禾的方向。 “谁?” 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带着滔天的怨气与死寂。但目标却不是冉青禾,而是她身后的两只怨灵,石头和小花。 冉青禾呼吸一窒,鞭子已悄然滑入掌心,灵力暗自流转。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即便一人一怨灵,境界相当,也绝不是她所能轻易抗衡的。 一道怨气袭来,虽然冲向她,可怨灵本身却是朝着石头和小花扑去,团团黑气将它们全部包裹住,大有将其吞噬的架势。 冉青禾也是在这一刻,忽地明白了怨灵的意图。她生生承受了那道怨气攻击,立即挥鞭将围攻小花和石头的黑气抽散。 “你们先走!” 她忍痛捂住小臂,这只小臂不偏不倚地受了怨灵一击,甚至有骨头碎裂的声音。 石头呆呆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小花一狠心,缠上石头,两人绕在一起,一刻也不敢耽搁,穿过禁制飞速逃离。 没了石头和小花的掣肘,她应对起来稍稍便显得游刃有余起来。但对付修士,它明显像是失了兴趣一般。攻击的频率也在不停地减弱,直到最后,竟开始离得远远地,用空洞的“眼神”打量着她。 它周身的黑气翻涌,似乎在辨认着什么。半晌,它忽然向前又飘近了些,声音飘渺却又诡异:“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冉青禾心中一凛,有他的气息?他,指的是楼云崖,还是楼听澜? 不等她细想,怨灵周身的黑气又反复无常地陡然暴涨,原本哀婉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带着无尽的怨恨与质问:“是他让你来的?他在哪里?告诉我!” 凄厉的呼喊在空旷的塔内回荡,卷起阵阵阴风,吹得她衣袂翻飞,几乎站定不住。狂暴的怨气劈头盖脸地向她压来。 “他是谁?”,“你又是谁?”她接连抛出两个问题,可却是始终得不到回答。 那怨灵似乎是因她身上那缕似有若无的“他”的气息而彻底陷入了狂乱,不再仅仅是试探,而是带着摧毁眼前这一切的执念。 冉青禾咬牙,挥鞭勉强抵挡,鞭梢挥出的灵力与袭来的怨气悍然相撞! “轰——” 灵力与怨力相撞后炸开,她不由得踉跄着后退数步,元婴初期的修为,面对已经被怨念滋养的强大怨灵,实在是力有不逮。 更何况,她对这个怨灵的身世、来历一无所知,更谈不上从怨结下手,度化怨灵,只能单单凭灵力勉力抵挡。 而她方才为了护住石头和小花硬受了一击,左臂恐也伤及经脉,灵力的运转更是滞涩难通。 她脸色一片惨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丹田内的灵力正在飞速消耗,可怨灵的攻势却丝毫未有减弱的趋势,她支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出于无奈,她也只能选择下下策,那就是用丹田吸收掉所有怨灵攻来的怨气。 这法子虽险,但她还未曾有过失手的时候。 刚好,一只怨气所化的鬼手即将扣住她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她却连避也未避,准备将这怨气引入丹田。 “嗡——” 一道清越泠冽的剑鸣骤然而至。 紧接着,剑光撕裂黑暗,精准无比地斩在那只鬼手之上,鬼手在这瞬间,溃散成一缕黑烟。 一个熟悉的身影,稳稳地挡在了冉青禾身前。 是楼听澜。 他背对着她,身姿挺拔,持剑的手稳定有力,只是那绷紧的肩线,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退后。”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却并非是对那怨灵,而是对她。 冉青禾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怎么会来这里?是巧合,还是……跟在她的身后而来。 那怨灵被静心剑的剑光所阻,似乎是迟滞了一下,没有再立刻攻击,反而像是被什么吸引了,发出痛苦的呜咽。 趁此机会,楼听澜转身一把揽住她的腰,飞快穿过塔狱禁制,而静心剑也应召而回。 两人刚踏到实处,冉青禾却又想要再次穿破禁制,楼听澜下意识地拽住她的左臂,眸中似有深沉愠色。 “做什么?”他紧紧拉住她的手腕,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便冲动送死。 “嘶——”,巧合的是冉青禾的手臂刚被怨灵打伤,而楼听澜这一力度着实使她有些伤上加伤。 见她如此反应,他方才强硬的态度忽地软了下来,甚至添了几分慌张无措。 “手臂怎么了?”他收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把着她的手指,捧起她的手臂。 方才光线昏暗,他又急于带她离开,竟未第一时间察觉。 冉青禾想抽回手,却被他更轻柔也更坚定地握住。 “别动。”他沉声道,指尖凝起一抹温和的灵力,小心地探查着她的伤势。灵力所过之处,带来细微的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珍视的熨帖感。 “骨头裂了,经脉也有些受损。”他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自责,“是我不好,方才太用力了。” “与你无关”,冉青禾偏过头,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脸,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带来一阵微痒,“是下面那位送的……‘见面礼’。” 她试图用轻松的口吻掩饰心跳的失序,他专注的眼神更是让她无所适从。 楼听澜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运转灵力,那清冽柔和的力量缓缓渡入她的伤处,滋养着受损的经脉,缓解着刺骨的疼痛。 这个过程缓慢而磨人,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跟着我?”半晌,冉青禾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打破了这令人心乱的沉寂。她抬眼看他,撞进他的情绪翻涌的眼眸。 楼听澜没有否认,指尖的灵力未停,而是转移话题道:“为什么刚刚要硬闯禁制?” 冉青禾的思路也被他带偏,回道:“我只是发觉那怨灵想要吞噬其他怨灵,怕它跟着我们冲到金丹境,所以才……” 楼听澜听到吞噬一词时,灵力明显停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如常道:“它上不来,每层塔狱都有限制。” 为了防止高等阶的怨灵欺压低等阶的怨灵,高等阶的修士欺压低等阶的修士,所以,塔狱才按照境界划分为九层。 只是在最初建塔时,却没有考虑到低等阶的会主动进入高等阶的塔狱,这才被冉青禾钻了空子。 紧接着,楼听澜又道:“我一开始并未察觉到禁制松动,以为你一直待在金丹境塔狱。” “所以,没有钥匙,你是如何突破塔狱禁制,前往的元婴境。” “我自然是有我的办法”,她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他隐瞒她种种是由,那她又何必要全盘托出,“不劳楼师兄费心。” 听见这声疏离的“楼师兄”,楼听澜的眸色暗了暗,托着她手臂的力道微微收紧,却又立刻克制住,生怕伤了她。 “冉青禾”,他唤她的名字,不再是平日里清冷的语调,而是掺入了些许无奈,“你一定要同我这样说话吗?” 他想不明白,为何她只单单随二长老去了青霄历练一回,回来便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第60章 “是因为花烬吗?”虽然他也没有很在意,但她与花烬,的确是过分亲昵了,是因为他们二人互通心意,所以才要远离他,是吗? 冉青禾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与花烬有什么关系,但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 “楼师兄与其关心一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先珍重自身为好。” 她察觉到小臂处损伤的经脉在逐渐愈合,于是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道: “下面的这只怨灵,说不定只是利用你父亲的名字诱骗你靠近而已,它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你想从它身上得到你父亲的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楼听澜立刻否认道:“它没有。只是它吞噬怨灵太多,怨念混杂在一起,所以才会一直失控。” 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我会找到让它恢复清醒的方法。” 冉青禾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让怨灵恢复清醒,唯一的方法便是消减它的怨气,而她是天生灵体,恰巧又可以吸收怨气,这一点,楼听澜不会不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找她。 她缓了缓语气道:“楼听澜,我可以……”将那怨灵的怨气吸收。 可后续的话却被楼听澜打断了:“此事与你无关。” “冉师妹。” 第54章 冉青禾忽地心口堵了一块,即便她知道楼听澜是不想让她掺合进这桩麻烦事里,可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她还是心空了一瞬。 她强压下情绪,试图以更理性的语气建议道:“可你之前进入这塔狱便已经试了很多种方法了,可通通都行不通,不是吗?” 她并非是那么无私,只是楼听澜替她疗伤,她只是做些什么来还他的情罢了。 她嘴角扯起一抹淡笑道:“你大概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若是不好意思,就当是你为我疗伤的谢礼好了。” 楼听澜抿了抿唇,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怒意,可他还是尽力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冉青禾,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一个容器吗?无论是灵气怨气都盛得如此随意?” “更何况,我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还是说,你有了中意的人,才要同别人划分的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冉青禾见他这反应,如何能不明白,他口中所谓的“中意的人”指的就是花烬,而这个“别人”自然指的就是他自己。 她气极反笑,也不愿同他辩解,只阴阳怪气地道,“是我多虑了,楼师兄怎么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呢?就算是有,也轮不到我来插手,对吗?” 她愤愤想到,真是狗咬吕洞宾!好心当作驴肝肺!她才不要管他什么怨灵不怨灵的。 “告辞。”她甩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塔狱。 可楼听澜却是想到,她并没有否认他所说的什么中意的人,所以,她当真是喜欢花烬,才会与他刻意保持距离。 也许是方才疗伤时灵力消耗过大,他竟觉得灵台处有种烈火灼烧的感觉。 待他循着塔内回廊出塔之时,却蓦然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楼关。 她似乎在塔狱之外等了许久,见他出塔,转身微笑道:“听澜,你夜深来此地,怎么?是因夜巡吗?” 她提前替他已然想好了理由,“今夜刚巧众位长老在议事堂议事,你叔父撞见你匆匆来此,还未来得及相问。” 此番话正是在告诫他之后该如何应对楼弈的盘问。 他来时行色匆匆,并未注意身侧情况,不想却又正巧被楼弈撞见。 他颔首应道:“多谢二长老。” 顿了片刻,他又犹豫一番才道:“二长老不过问听澜为何深夜入塔吗?” 楼关上前一步,将他肩头凌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如一个沉稳持重的长辈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诱道:“有时候真相不必过分探究,探究过头,也未必是件好事,你说对吗?” 她的这句话,似有若无地暗示着什么。 楼听澜只微微点了点头,并未答应。楼关也言尽于此,并不打算过多的干涉。她转而换了一个话题道: “明日书院有青霄剑法的实战课,按照一贯的传统,本该由你外公授课,”她颇为无奈道:“你也知道你外公的性子,他向来是随心所欲惯了,我们的拜贴他虽收了,却未必会来。” “所以,明日若是他不来,剑法课不知可否暂时由你顶上?” 界内青霄剑法称第一,而千钟又是青霄剑法第一人,楼听澜幼时在青霄得他悉心教导,可以说是将青霄剑法的精髓学了个十成十,由他来暂为代课,最合适不过。 但他并未立即答应,他直觉觉得,他今夜将话说得过分重了,冉青禾未必想再看见他。 但倏地,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剑法课上,或许他应该规劝一番。 * 翌日,演武场上,晨曦微露。 众位弟子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台上,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据说原本应由青霄掌门千钟亲自授课,但此刻站在台上的却是一道挺拔清冷的身影,楼听澜。 他今日穿着一袭白色窄袖的练功服,更衬得身形修长,玉冠束发,眉眼比往日更添几分疏离与冷峻。千钟掌门结果不出所料地再次放了鸽子,所以暂由楼听澜代课。 他目光淡淡地扫过台下,在触及到某个角落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冉青禾站在最后面,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昨夜塔狱中的争执从未发生。 而在她身旁,站着的正是眉眼含笑的花烬。 “青霄剑法,重意不重形,重心不重招,讲求的是引天地灵气化为剑气而非依靠外力强控。” 楼听澜的声音沉沉,清晰地传入每位弟子的耳中。他一边讲解剑诀要点,一边演示基础招式,动作行云流水,灵气随之流转。 即使冉青禾仍心有气闷,但却不得不承认,论剑术,她的确远逊于他。 演示完毕,便是分组对练。 楼听澜缓缓道:“在场共五位弟子,所以有一位弟子需得与我对练。” 明瑜拔剑朗声道:“那我和你对练,我们师兄弟多年不交手,我着实有点心痒了。” 然而楼听澜却道:“你我都熟习青霄剑法,自然应当分开对练,我与花师弟,你与水师妹,冉……师妹与扶师弟。” 明瑜看了看冉青禾,忽地一脸了然于胸的样子,他就说,楼听澜旁的不教,却偏偏耍了一通青霄剑法中姿势最利落、动作最干脆的一式,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楼听澜为何要选花烬,不应当是选冉青禾? 花烬目光微闪,笑容稍敛:“楼师兄,请指教。” 楼听澜上前一步,拿起旁边兵器架上的另一柄木剑,对花烬道:“你来攻我。” 话音未落,花烬的剑已如灵蛇出洞,剑尖震颤,剑招看似轻飘飘,实则处处引导控制。 楼听澜不紧不慢地出剑抵挡:“花师弟的御控之术,确实精妙,能无形中引导对手,占据先机。” 花烬微微勾唇:“师兄过奖,雕虫小技,不及师兄剑法万一。” 楼听澜的剑势却陡然加快,或点,或刺,或抹,或挑,每一剑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花烬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处。 几个回合下来,花烬便觉周身滞涩,原本收放自如的掌控感被彻底打乱,他的节奏完全被带入了楼听澜的节奏之中,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是挣扎,束缚越紧。 随着一声木剑轻拍皮肉的声响落下,楼听澜的剑尖已然轻轻点在了花烬的手腕上。若这是真剑,花烬的手腕已然废了。 楼听澜收剑,看着面色微变的花烬,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敲打在对方心上:“花师弟许是从小修习御兽,所以格外精通剑法控制之术。” “但控制之力,可用,却不可恃。过度掌控,虽然限制了对手,却也束缚了自身。剑势失了灵动变化,一旦遇到无法掌控之时,便会瞬间陷入被动。” 花烬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脸上惯有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勉强道:“多谢师兄指点。” 而楼听澜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冉青禾的方向,声音更冷了几分,“过度的掌控,也会令身边之人感到窒息。与人相交,贵在真心,而非掌控,有时候控制欲太强不是一件好事。” 楼听澜以为是花烬限制冉青禾与他人的来往,才会如此规劝,可这话落到花烬身上,他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不羁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演武场上微妙的气氛。 “不错,云崖书院这批收了些好苗子。” 一个鹤发老者,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了演武场的边缘。他身形并不如何魁梧,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之感。 此人正是千钟。 楼听澜快步上前执礼道:“见过千掌门。”众位弟子也一齐躬身行礼。 第61章 千钟扫视一圈后,目光直直地定格在最侧边的冉青禾身上,他问道:“你便是奚疏的弟子,冉青禾?” 冉青禾觉得这个称呼颇为刺耳,因此只回道:“弟子是冉青禾。” 他抚须沉吟,“奚疏与我说你天赋卓然,我起初不信,现下看你剑术,反倒是信了两分。” 他看向冉青禾,眼神透露出一丝审视后的认可:“我门下的弟子现如今只剩明瑜与听澜二人,我有意收你为关门弟子,你意下如何?” 冉青禾一时懵住,她原以为千钟与奚疏交好,之前又曾因她炸毁灵脉一事对她不满已久,他此次前来必定是一番麻烦事,岂料他却忽地提起什么收徒。 “千掌门且慢。”一道婉约女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长老莲步轻移,款款而来。她身着素雅长袍,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 “千掌门爱才之心,楼关佩服”,她先是对千钟行了一礼语气恭敬,随即话锋一转,“只是青禾是我云崖书院选拔的弟子,她的修行安排,需得遵循书院规矩,掌门若要收徒,也要待她结业以后,方才妥当。” 楼关轻描淡写地将千钟突如其来的收徒之举挡了回去。两人目光交汇,似乎隐隐在做无声的交锋。 千钟复又看向冉青禾,“既如此,此事暂且记下,毕竟如此天资,任谁都不忍错过。” 冉青禾忽地心头一跳,她无形中觉得,千钟似乎在意有所指。 第55章 楼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不轻不重地适时回道:“能进入我云崖书院的弟子,自然都是天资卓越之人。” 明瑜凑到楼听澜身边,压低声音:“师父这性子,真是几十年如一日。不过……他怎么会突然看上冉师妹?” 他疑惑地看向楼听澜,却见对方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冉青禾身上,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复杂。 楼听澜心中同样疑窦丛生,冉青禾虽然天赋极高,但先前炸毁灵脉一事曾让外公极为不满,就连奚疏一事,也是他劝阻之后,外公才撤去了奚疏的长老之位,如今为何忽地成了这番态度。 而成了漩涡中心的冉青禾更是心乱如麻,对于千钟的赏识,她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有种莫名的不安。 无论是云崖书院的长老,还是青霄掌门,这些宗门高位者似乎都对她投注了超乎寻常的关注,这绝非“天赋”二字所能解释。 她抬眼,不急不缓地迎上了千钟的目光。他的眼底藏着笃定,在他看来,他发出的邀请,没有人会拒绝。 可冉青禾却不愿。 “千掌门,我与青霄本就有旧怨,所以我并不属意青霄,多谢千掌门抬爱。” 千钟脸上略带倨傲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审视取代。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将冉青禾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你可知,修真之路,机缘往往转瞬即逝。因一时意气,错失大道机缘,非智者所为。” “晚辈愚钝。”冉青禾垂下眼帘,语气虽恭敬,可说出话却是寸步不让。 千钟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最终,周身迫人的气势倏地一收:“既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只是希望他日,你不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 说罢,他不再多看冉青禾一眼,转而对着楼听澜道:“听澜,你既代了课,便负责到底,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他身形一晃,转瞬消失在原地,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 明瑜这才凑过来,对着冉青禾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道:“冉师妹,厉害啊!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这么跟我师父说话。” 冉青禾抬眼,正好撞上了楼听澜看过来的目光。 视线一触即分,楼听澜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对众人道:“今日课业到此为止,请自行领悟练习。” 楼听澜的背影匆匆,像是觉察到什么才倏然离开。他并未折返居所,而是径直又回了塔狱。 心头那股莫名的牵引愈发强烈,扰得他灵台难安。方才千钟现身时,楼听澜便察觉到他身上极淡的一丝气息。 果然,当他赶到塔狱入口之时,塔门竟已洞开,森然怨气扑面而来。 千钟负手立于门前,周身威压澎湃,而他的叔父,戒律堂堂主楼弈,竟也站在一旁,面色沉凝。 “叔父?” 楼弈闻声转头,看到是他,眉头微蹙:“听澜,塔狱出了这等情况,你竟还试图隐瞒?若不是昨夜我亲自前来,竟不知这怨灵已经成了如此气候。” 千钟却隐隐有维护之意:“听澜如今资历尚浅,他也不过是不想劳动你烦心,你何须如此苛责。” 与对待其他人的严肃冷硬不同,千钟对待楼听澜明显要温和许多。 他目光投向塔狱之中翻涌的黑雾,“区区一介元婴境的怨灵罢了。不过虽说它境界低微,但为免横生枝节,还是一举灭了,才为上策。” 灭了?楼听澜心头猛地一沉,此刻,塔狱深处,那哀怨的低吟的确比以往更甚,一个熟悉的名字再次清晰地撞入他的识海。 “逸……之……” 这个近乎已经无人提及,讳莫如深的名字。 为何这怨灵会执念于此? 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攫住了他。母亲早逝,关于她的一切都被埋藏,父亲更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怨灵反复提及他父亲,必定不是为迷惑修士心智这么简单。 万一呢,万一有一线希望…… “不可。”楼听澜踏前一步,径直挡在千钟与楼弈二人面前。 楼弈面色一沉:“听澜,你如今越发失了分寸。” 千钟也严肃劝道:“听澜,让开,我听楼堂主所说,这怨灵不仅仅是怨气超乎寻常这么简单,更是吞噬了塔狱之中的其他怨灵,已非寻常度化所能化解,留存于塔内,必定是后患无穷。” “不,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楼听澜寸步不让,心中挣扎了许久,还是说出了那个猜测。 “我只需要查明它与……我父亲的关系。” 听到这话,连千钟也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住口,休要再提那个狼心狗肺之徒。” 千钟对楼云崖积怨已久,此事楼听澜早已知晓。所有人都对当年之事闭口不谈,却独独留他一人蒙在鼓里,他不过只是想要求得一个真相罢了。 所以,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唯一的线索,被他人轻易斩断。 楼弈却在这时停下了手,谈及楼云崖,他反而莫名地谨慎起来。他原本以为楼听澜是被怨灵蛊惑,不想却是因为楼云崖的缘故,千钟对楼云崖有怨,他这一举动,颇有些画蛇添足了。 楼听澜拔出静心剑,立于塔前,“请千掌门留听澜些许时日,若真的只是寻常邪怨,听澜必不会阻拦。” 楼弈见状,真是又惊又怒,既怕楼听澜受伤,又是气他忤逆,一时间竟有些进退维谷。 然而,两相剑拔弩张之际,塔狱深处那原本狂暴翻涌的浓黑怨气,毫无征兆地倏然一滞,仿佛被扼住了咽喉般,哀怨叹息声戛然而止。 虽然依旧阴森,但那股暴戾气息,竟奇迹般地减弱了大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千钟动作一顿,楼弈也愕然望向塔内,满脸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千钟眉头紧锁,神识铺开,扫过塔狱,试图寻找变故根源,“这怨气难道还能自行平息不成?” “不,不对,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抽取了一部分?” 塔狱深处,怨气稀薄处,似乎有一道极淡的、不属于此地的气息一闪而逝。 “塔内有人!”千钟喝道。 楼弈闻言,脸色更是一变。通天塔看守不周让青霄看了笑话也就罢了,竟还有人胆子大到在他与千钟都在场时横插一脚。 千钟反应过来,飞身跃入塔内。楼弈深深地看了楼听澜一眼,也紧随其后入塔。 可原本的气息却忽地消失了。塔内光线晦暗,而原本的怨灵所在之处,竟然只剩一团比之前缩小了近半、颜色也淡了许多的黑气静静悬在半空。 它不再疯狂冲击,只是偶尔蠕动一下,发出低微的、带着困惑与茫然的啜泣,那声“逸之”的呼唤也变得微不可闻。 千钟与楼弈站在跟前,面色惊疑不定。 “怨灵本源受损,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剥离了大量怨气所致。”千钟沉声道,翻手凝结灵力,仔细感应着残留的气息,“但手法极其古怪,不似五宗法门。” 楼弈脸色难看:“究竟是何人潜入?目的何在?为何却只压制怨灵?”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这会儿功夫,怨灵也得了些许喘息的时间,像是恢复了气力一般,再次化成一娉婷女子的轮廓,辨认着来人的气息。 “爹爹。” 怨灵的突然发声,让在场三人俱是一愣。 只是黑气明显在向千钟靠近,这一声爹爹称呼的是谁,自然也不言而喻。 第62章 而千钟怔过一瞬后,却是大怒道:“放肆!不过元婴境的怨灵,也妄想迷惑他人心智。” 冷不丁地,他打出一掌,这一掌,使得是十成十的气力,正是要将这蛊惑人心的怨灵击散。 岂料,楼听澜当下便反应过来,挡在怨灵面前,硬生生地受了千钟这一掌。 掌劲带出的灵力,不偏不倚地正中楼听澜的胸口,他滚落数米后,呕出一滩鲜血。 “听澜!”楼弈疾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抬头看向千钟时,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不满。 千钟着实未曾料到,楼听澜会毫不犹豫地硬接下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与复杂,却还是碍于面子,冷声道:“为了一个蛊惑人心的邪物,如此做派,到底还是戒律堂将你教坏了。” 千钟直言直语地冷哼一声。 而那团黑气凝聚成的女子轮廓,在楼听澜受伤后,似乎受到了刺激,更加交集而模糊的呜咽:“爹爹,不要,不要……” “爹爹,我恨你。” 千钟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厉声打断:“荒谬!” 楼听澜还欲再言,却猛地咳嗽起来,鲜血再次溢出唇角,显然伤势极重,已无力争辩。 楼弈心知今日之事也一时无法了结,当务之急是楼听澜的伤势,他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道:“千掌门,听澜伤重,怨灵既然暂时平息,不若今日暂且作罢,容后再议。” 千钟瞥了一眼暂时无害的怨灵,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冉青禾才悄无声息地显出身形,她的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身体微微倚靠住冰凉的石壁,问出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你是谁?他是谁?” 第56章 夜色如墨。 楼听澜靠在榻上,胸口的闷痛仍阵阵传来,千钟的那一掌,虽未伤及根本,却也让他灵力滞涩,气息不畅。 屋内只余一盏孤灯,跳跃的火苗在墙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映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与清冷。 万籁俱寂之时,窗边忽然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动静。 “叩叩叩——” 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迟疑,仿佛怕惊扰到他人,又像是试探着他是否安睡。 楼听澜眸光微凝,这个时候,会是谁? 他压下喉间的痒意,勉强撑起身子,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到窗边,轻轻打开了内室的轩窗。 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得案头灯焰倏地一晃。可轩窗外却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也无。 他疑心是自己伤重所致的错觉,正欲关窗,视线却骤然定住。窗棂之上,正扒着四根细白的手指。在沉暗夜色下,显得格外渗人。 他的声音因伤势而略显低哑,却带着一丝笃定:“冉青禾。” 短暂的寂静过后,一颗头从窗下缓缓升起,露出半张脸来,正是冉青禾。 她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两只手却牢牢地扒着窗棂,指尖用力到泛白。 她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局促不安:“楼师兄,我是小花。” 楼听澜:…… 他虽然不知冉青禾为何忽地开起了这种玩笑,但也随她应和道:“嗯,冉师妹,我是……小草。” “所以,你今夜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而“冉青禾”听出了他话中的玩笑之意,焦急地道:“我真的是小花。禾禾她在塔狱一直没有醒过来,所以我才不得已操控她的身体找你。” 楼听澜神色一凛,周身气息冷了几分:“什么叫操控她的身体,你是谁?” 他心底那点因她怪异举动而产生的疑虑迅速化为警惕,指尖束缚诀已起。 小花有口说不清:“我是小花啊,我不都告诉你了吗?”它就知道这修士是个不讲道理、无情无义、背信弃义之人,它不该来找他的。 禾禾为了他不惜引怨犯险,他竟还在此质问它。 它转了转眼珠子,憋着一股委屈和气恼,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下一秒,这个“背信弃义”之人便猛地出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将她整个人拖进了内室。 “从她的身体里出去。”楼听澜神色愈冷,语气不容置疑。 小花犹豫片刻,虽然她对楼听澜的印象极差,但终究是救冉青禾的心占了上风。 只见“冉青禾”的身体轻轻一颤,眼眸中的灵光迅速黯淡下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倒去。 楼听澜疾步上前将她扶住,触手之处一片冰凉柔软,他动作一僵,迅速敛去异样,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自己的床塌上。几乎同时,一缕极其微弱的黑气从她的额心溢出,乖顺地飘在了一旁。 “你是怨灵?” 楼听澜先是觉得不可思议,旋即想到冉青禾之前的异常,心下便了然。 他站在榻边,低头凝视着冉青禾苍白的脸,她的眼睫紧闭,呼吸更是微弱。 他立即运转灵力,将她丹田与经脉淤堵的怨气引出,一面又联想到,难怪之前她能够悄无声息地穿过塔狱禁制,想必也是用了如今的办法。 那怨灵身上被吸走的大半怨气,毫无疑问,是冉青禾做的。胸口的闷痛传来,他侧过头,压抑地咳了几声,指缝间渗出一丝鲜红。 他面无表情地擦去血迹,心口说不上是心慌还是怒意。 如此庞大的怨气,从丹田漫溢出她的经脉,几乎要冲破识海。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有个怨灵将她带离塔狱,她会是怎样的下场。 仅仅是为了他吗? ……不值得。 榻上的冉青禾了无生气,那双总是瞪着他的生动眼眸此刻紧紧闭上,唇色灰白,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一般。 不能再耽搁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小花纳入魂玉之中暂时温养,又立刻引动灵台的契约烙印。 不过片刻,内室的灵力微不可察地暴涨一瞬,一道身影悄然出现。 来人身着白虚宗掌门的云纹广袖道袍,面容清癯,气质出尘。 他目光短暂扫过榻上的冉青禾,又落在楼听澜惨白如纸的脸上,眉头紧蹙。 “你气息紊乱,伤势未愈,又强行催动灵力……”他说到最后,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此人正是白虚宗掌门云岫,楼听澜与他是因一次戒律堂任务结识。 彼时一名白虚弟子在外行医,碰巧遇上了重伤的青霄弟子,那名白虚弟子好心救治,谁料青霄弟子回去之后,却说自己仍旧伤势未愈,找上白虚要个说法,被云岫再次打回重伤。并下令,凡白虚弟子除受邀外不得救人。 但是此条宗门令太过偏激,有见死不救之嫌,所以也因此落了个白无常的骂名。 楼听澜受令从中调解,最后门规变成,所有修士接受白虚宗救治之前需得立下心誓。 如此一来,白虚宗既多了救死扶伤的美名,也免去了之后争执的发生。 作为回报,云岫在楼听澜的灵台处结下一枚契约印记,并承诺可驱动此印,召他无偿救治一次。 先前楼听澜入塔,屡次沾染怨气,怨气浓重难以祓除之时,他不得已驱动了这枚印记。 这次,是第二次。 楼听澜直起身,尽管体内灵力已近枯竭,但他依旧脊背挺直,省略了没必要的客套话,“还请前辈出手相助,任何前辈所求之事,听澜都会尽力办到。” 云岫的视线再次落回到冉青禾身上,指尖虚虚一点,一缕精纯的灵识探入她的识海。 片刻后,他收回手,摇了摇头:“怨气侵染丹田,更是顺着经脉冲击识海,轻则灵力大衰,重则有性命之忧。” “而且,若是寻常怨气便也罢了,偏偏她体内的怨气,并非是来自一只怨灵,怨气如此庞杂,怕是难办。” 楼听澜心下一沉,又察觉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所以,前辈有办法,对吗?”云岫之前曾也替他祓除怨气,而两方怨气本就是同源。 云岫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微光,语气平淡无波:“办法是有,以充盈的灵力将丹田内的怨气全数逼出即可。” 他话锋一转,目光带着审视,落到楼听澜身上,“不过施展此术,消耗极大。听澜,你当知道,之前我为你救治,乃是为了还情。” 楼听澜迎上他的目光,淡色的眸子没有任何犹豫:“条件。” 云岫缓缓开口,“她体内怨气非比寻常,若要救她,至少需要你……一个境界的灵力。” 寻常修士,若是舍弃一个境界的灵力,修为暴跌事小,最重要的是,很有可能伤及根基,日后能否重修回来都是未知数,这种事情,几乎是自毁前程。 而楼听澜也明了,这一个境界的灵力,只是作为救治的报酬。 “好。” 楼听澜吐出一个字,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云岫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如常,仿佛早有所料。 第63章 他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你为我护法,我在此地施术,事成以后,你须得散去一境灵力予我。” 楼听澜不再多言,盘膝坐在榻前地面,精纯磅礴的灵力从他的周身溢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在云岫的引导下,化作一道温润却强大的暖流,缓缓注入冉青禾冰冷的身体。 随着灵力的流失,楼听澜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气息急剧萎靡。而榻上的冉青禾,苍白的脸颊却渐渐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微弱的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些许。 随着最后一丝灵力的注入,楼听澜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血色染红了衣襟,云岫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神色莫辨。 “你这样,我着实于心不忍,不如,这一个境界的灵力,我改日再来找你拿取。” 楼听澜却道:“晚辈既然答应了前辈,便没有一再拖延的道理。” 他拈出法诀,剧痛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但他却咬着牙,未发出一丝声响。 * 不知过了多久,冉青禾眼睫颤动,终于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脱出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五脏六腑的剧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空乏,以及周身萦绕不散的、清冽而熟悉的灵力气息。 她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她偏过头,一眼便看见了盘膝坐在榻边的楼听澜。 他那总是一丝不苟的衣襟前,染着大片刺目的暗红血迹,冉青禾挣扎着坐起,声音干涩沙哑:“你这是……” 楼听澜低低咳了一声,肩头微微颤动,声色极冷:“无碍。” “既然你醒了,便离开吧。” 他似乎一句前因后果也不愿解释,生怕她又牵扯进来。 冉青禾的目光依旧紧紧锁在他身上,“楼师兄……不想知道,那只塔狱怨灵生前是谁吗?”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那只怨灵低声的呢喃。 她一字一句的重复道:“钟期,公孙渊,桑元月,姜白容……”以及, “千雪。” 第57章 冉青禾的声音很轻,带着初醒时的虚弱。 然而,这最后一个名字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在楼听澜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难以抑制的涟漪。 当听到最后那两个字时,他周身的气息忽地一滞,他抬眸,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情绪翻涌,唇瓣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俯下身,阴影笼罩住冉青禾:“你再说一遍,最后一个名字,是谁?”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灼人的执拗,要从她这里确认一个不敢轻易触碰的真相。 冉青禾重复道:“千雪。那只怨灵低声念着这些名字,里面有……千雪。”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大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我知道了……”他转过身,背对着冉青禾,不再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任何一丝波动。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依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千雪,他的母亲,为何会与塔狱的怨灵产生关联?那只怨灵,究竟是谁? 他倏然间又想到,先前那只怨灵一直呼唤着他父亲的名字,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缓缓浮现开来。 与此同时,无数细节也一齐涌了上来。 那只怨灵曾经说,他的身上有熟悉的气息,那只怨灵,见到静心剑,会突然间停住动作,那只怨灵,还一直唤外公作爹爹…… 但他知道,此刻不是该寻根究底的时机,冉青禾刚醒,身体依旧虚弱,而他,也需要独自理清这纷乱的线头。 “你体内怨气刚清,还需静养。”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清,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下次,不要再为我如此做了,不值得。” 他再次重复着这三个字。 冉青禾默默下了榻,脚步虚软地朝门口走去,在即将踏出内室时,她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楼师兄,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而被楼听澜放置在枕边的魂玉微微一闪,一缕黑气钻出,跟上了冉青禾的脚步。 小花急切的声音在冉青禾耳边响起:“禾禾,你终于醒了!” “小花?”冉青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你带我来找楼听澜的?” “是啊!”小花的语气带着后怕,“你昏迷不醒,我没办法才操控你的身体来找他。” 它的语气里掺上了一丝不满:“可他倒好,只会凶巴巴地审我。” 它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过……他还是救了你。为了救你,甚至请来了白虚宗的掌门,还答应……答应了要付出一个境界的灵力作为代价。” “一个境界的灵力?”她低声重复,声音轻得仿佛要散去一般。 她猛地回头,此刻,身后的门还未完全关闭,透过室内隐隐约约的烛光,她甚至已经能够模糊地看见楼听澜胸口的血渍。 所以,那是为了救她,强行付出代价而受的伤吗?还是别的什么? 那句“不值得”言犹在耳,冰冷又疏离,可他做的,却全然相反。 小花继续肯定道:“他虽然将我收入了魂玉,但我还是偷听到了,那个白胡子老头……嗯,就是白虚掌门,结果没想到楼听澜他真的答应了。” 刹那间,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冲垮了心底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筑起的围墙,委屈、担忧、后怕、愤怒……甚至有一种难言的酸涩与悸动,最终交织在一起,化作一点勇气。 她不再犹豫,走回去伸手,“哐当”一声,彻底推开了那扇未关上的门。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内室的人,他错愕地蹙了蹙眉:“还有何事?” 冉青禾几步站定在他的面前,两人距离极近,他看着那双苍白脸上异常明亮的眸子,下意识地回避开。 冉青禾仰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们两个好像……牵扯不清了,所以,想问问你。” “你觉得,是我欠你多一点,还是你欠我多一点?” 楼听澜虽不能理解她这个问题的用意,却还是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自然是我欠你的多一些。” 她这个人,从来都是面冷心软,为了帮他屡次身犯险境,从前尘镜到通天塔,他已经欠下她许多。 冉青禾却否认道:“可在我看来,我欠你的反而要更多。所以我说,我可能算不清这账了。” 反正,牵扯不清就牵扯不清好了,她愿意与他牵扯不清,毕竟,总是他来事事招惹。 她声音放缓了些,“楼听澜,我只问你,关于那只怨灵,关于……千雪前辈,你不想查清楚吗?” “你也知道,只有我,能够吸收怨气,能够让她短暂的恢复清醒,包括那些名字,那些线索。”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声音轻却清晰:“楼听澜,这件事,我已经在局中了,你把我推开,要何时才能得知真相。” “我可以帮你,你应该清楚,我不是你需要保护的负担,而是一个……同伴?” 她尾音上扬,耐心地等着他的点头。 室内霎时陷入一片静默,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对视的身影,一个执拗坚定,一个复杂挣扎。 良久,楼听澜眼底翻涌的暗潮渐渐平息,化作一片深沉。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 “你的身体……” 冉青禾知道他这是应允的意思,轻笑一声:“比起我,楼师兄显然应该多多关照一下自己吧。” 她自顾自地又坐回了软榻上,十分自如地倒了两杯茶,一杯又递给楼听澜,茶水温凉,略略抚平了她躁动的心脏。 她开始认真回忆起当时塔狱的情状。 楼弈与千钟走后,她再次回到了怨灵面前,彼时那只怨灵身上的大半怨气已被她引走,所以,它似乎恢复了片刻清明。 趁此机会,她问了它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是谁?” 可怨灵却回答了她数个名字,数量多到已经数不清了,她虽记得众多名字,但对名字的主人却并不熟识。 唯有最后一个名字,千雪,她曾在无数正史、野史中读到过。 有人说,她是仅次于千钟的第二剑,如今青霄弟子皆熟习的落雪剑法便是由她所创。她在弟子中的威望极高,凡有所求,必有所应。 有人说,若是她如今还在,青霄掌门之位未必不能易主。 “你说,关于它是谁这个问题,它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多的名字。” 楼听澜垂眸听着,敲击案角的手微微一顿,回道:“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名字的主人是她的故人,她只是在……怀念故人。” 当然,这种可能实在是微乎其微。 第64章 还有一种可能,是两人都已经猜到,但却不愿相信的可能。 他们都见证过,那只怨灵可以吞噬其他怨灵。而元婴境塔狱如今只剩下那一只怨灵,只能说明,弱肉强食,最大的那只怨灵,将其余怨灵已经全部吞噬殆尽。 而那些名字,便是怨灵存在过的证明。 她不太确定地看向楼听澜。 “它念出‘千雪’这个名字时,和念其他名字的感觉……不太一样。”冉青禾努力捕捉着那一刻的模糊感知,“其他名字,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重复,而‘千雪’却像是……”它的本名。 楼听澜声音干涩,抬眸看向她,似乎在寻找着某种慰藉。 “那第二个问题呢?” 她的神色带着郑重,“第二个问题是,他是谁?”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你也再清楚不过。” “楼逸之。” “的确”,楼听澜回道,“我每一次进入塔狱,都能够听到,它……在呼喊我父亲的名字。” “每一次。”他重复道。 “它见到静心剑会怔住,是因为,这把剑,是我父亲赠予我的佩剑……” “它曾唤外公作爹爹……” “它与我交手时,仿佛能够看穿我所使的青霄剑法的所有路数……” 每说出一句,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线索一点点在拼凑,指向那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 “只是……不可能。” 他又否定道:“即使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答案,那只怨灵是我的母亲,但我也无法相信,她会去吞噬其他怨灵来壮大自身。” 而这一个疑团,便是唯一的无可解。 “可它是怨灵,不是你的母亲。” 这话一出,连冉青禾自己都怔住了,她的心底,原来竟是这样想的吗? 而此刻,萦绕在她周身的黑气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淡了一瞬。 “抱歉。” 她忽地有些慌张,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千雪前辈是怎么死的吗?” “怨灵怨结在于生前死因,只有弄清楚这个,才能对症下药。” 楼听澜道:“你相信运道吗?青霄曾有长老,可以卜算天机。” 冉青禾立刻想到:“千机卜?” 楼听澜很是意外她知道这个名字,但还是继续道:“他曾经推算过我父亲的运道,在他的推算结果里,我的父亲会因救她而死。” “所以,她抛下了所有人,自毁灵台。” 冉青禾盯着他的眼睛,面色凝起:“可你也应当知道,心甘情愿赴死的人,不会化作怨灵。” “是谁,告诉你这个所谓的真相?” 第58章 楼听澜微微摇了摇头。 自他有记忆起,所有人都是这样告诉他。这个消息在无形之中,已经潜移默化成了不容争辩的事实,任谁也不会去质疑。 而千雪之死,也成了楼云崖可以被攻讦的理由。人们总是会惋惜已经逝去的美好,所以他们开始大肆宣扬千雪的功德功绩,叹息这样一位修士的殒落。 而对楼云崖的态度,则是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甚至有人恶意揣测,说不定,是楼云崖知晓占卜结果以后,先下手为强。 “你不觉得有些可笑吗?”冉青禾轻嗤一声,“仅仅是因为一次可笑的占卜,所有人都认定楼云崖会因千雪而死。” “可是当千雪死了,楼云崖却反而成了被攻击对象。” 楼听澜忽而看向他,眼底闪过一抹微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冉青禾的话的确给了他启发。虽说,母亲身死真相尚未得知,但这一切的源头,原本只是一次占卜,所以,只要找到千机卜,或许便能够抽丝剥茧,追本溯源。 提及千机卜,冉青禾似乎是迟疑了一瞬,那日裂隙,堕道之事犹在眼前,她下意识地便又与楼听澜拉远了距离。 楼听澜对此一无所觉,而是沉吟道:“可是据宗内消息,千机前辈数百年前便已云游,行踪不定……” 冉青禾:“想必,二长老应当知道他的下落。”她故意隐去了裂隙之中楼关所说的堕道一事,只说他是走火入魔,后被楼关带走。 可当二人深夜拜访楼关居所时,楼关见二人是一同前来,眉间轻蹙,旋即又微笑道:“听澜,你应当是忘了我与你讲过的话了。” “有些时候,若是过分寻究真相,反而会因小失大。” 可楼听澜却是恭敬行了一礼:“若是不探究真相,听澜也不知什么是小,什么是大,有时候,对别人来说是小事,对我而言,却是极为重要之事,所以,千机前辈的下落,还望二长老能够告知听澜。” 楼关轻叹一声,只是眼底无半分暖意。良久,她无奈道:“通天塔,炼虚境狱。” “他现今神智不清,所以至于又能得知什么,全在你自己。” * 晨光熹微,天光乍现。 两道身影裹着晨间的雾气,再次站定在了通天塔狱门前。 “我曾经调过通天塔的案卷,但戒律堂存放案卷的藏书阁阁楼,曾经在百余前被不知名的灵火烧毁过一次,所以,如今通天塔的炼虚境狱究竟关了什么邪祟怨灵,我也无从知晓。” 楼听澜阻在冉青禾的身前,认真解释道。他如今灵力损了大半,又跌了一重境界。若是出现危险,怕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护住她。 冉青禾脚步微顿,一时没能理解他的言下之意,便说道: “我会保护你,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楼听澜如释重负一般轻笑一声,她的回答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 他轻轻嗯了一声,在掌间绘出几个繁复的法诀,反手打出,塔门上的禁制随即解开。 一股阴寒刺骨、混杂着腐朽与怨念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两人俱是心神一凛。 炼虚塔狱与上层低阶塔狱不同,而是一片自成天地的昏暗空间。灰蒙蒙的天空压抑低沉,脚下是湿冷黏腻的黑土,四处弥漫着稀薄的瘴气。 “屏息。”楼听澜率先察觉出了塔狱气息的不同寻常,“这里的瘴气会干扰心智。” 冉青禾不以为然,十分熟练地抽出一张玄黄符箓,不由分说地拍在楼听澜的后心。 她先前屡次出入鬼瘴之地,应付瘴气已然是绰绰有余。符箓传来的一股温和的灵力,瞬间游走在四肢百骸,抵御住了那无孔不入的侵蚀。 楼听澜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绪复杂,终是低声道:“多谢。” “说了要保护你的,少谢来谢去的了,找人要紧。”冉青禾扫视四周,神识谨慎地向外探去。 楼关只说千机卜被下在了炼虚塔狱,可是塔狱之大,两人在这片蛮荒之地搜寻了许久,才终于,在一处凹陷的谷地,发现了一处被束缚咒笼罩的山洞。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踏入洞穴之内。 洞内光线昏暗,楼听澜只能捻起一个火符聊以照明。 火光映照之下,他们方才看清,洞穴中央,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是千机卜。他衣衫褴褛,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随着他粗重的呼吸明灭不定。 他岔开大腿,随意地坐在泥地里,一只手扶在支起的膝盖上,而另一只手则在摆弄着面前地上的几颗石子。 他将石子排好顺序,嘴里咕咕哝哝地念着什么,而后胡乱地又将石子捡起丢了一地。 察觉到有生人气息靠近,他也没有立刻抬头,仍旧在重复着捡石子、丢石子的动作。 两人屏息以待,直到他面前的石子被扔出了一个他略显满意的位置,千机卜方才抬头看向面前二人。 冉青禾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底满是警惕,裂隙中叫嚣着让弟子与他比剑的癫狂身影,与眼前之人逐渐重叠。 然而,当千机卜浑浊的目光触及楼听澜的面容时,他的动作忽地一滞,眼底的血色也如潮水般退去少许,露出一丝短暂的、令人心碎的清明。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死死盯着楼听澜,像是要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云崖……?”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从他的喉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楼听澜深吸一口气,恭敬鞠了一礼,尾音似乎有些颤抖:“晚辈楼听澜,楼云崖与千雪之子。今日冒昧前来,只想请问前辈,当年关于我父母的卦言,究竟……” “楼云崖……千雪……”千机卜彷徨无助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抖动起来。 眼见狂乱的气息就要重新占据上风,冉青禾忽地从怀中拿出了那枚小巧的掌门玉牌,一枚刻着“常”字的玉牌。 而这枚玉牌,如同一颗静心丹一般,安抚了千机卜躁动的气息。 眼见他身上暗红的纹路开始消失,冉青禾单刀直入地问道:“楼云崖和千雪与你有仇吗?你要那般诅咒他们?” 而恢复了几分意识的千机卜显然又变得与裂隙中一般不好对付。不过好在,束缚咒限制住了他的灵力,因此,即便是愤怒,他也只能将地上的石子,如孩童撒气一般,丢向冉青禾。 第65章 冉青禾无语地拂去衣衫上沾着的尘土:“堕道之人,都这般不讲道理、无法无天不成?” 楼听澜微微疑惑,堕道?他本想问个究竟,但眼下情势紧急,他也顾不上许多,只能再次重复道: “还望前辈能够解答我的疑问,当年,关于我父母的卦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辈为何断定,我父亲会因我的母亲而死?” 千机卜冷笑一声:“你从何得知,是我占来的结果?” 楼听澜道:“抱歉,只是众口一词,既不是前辈,那又是谁?” 千机卜又继续讽刺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道理,便是你的父母不教,你也该懂得。” 这种话,连冉青禾都听着觉得格外刺耳,她作势要掰断手中的玉牌,“老头儿,说话还是要积点口德。” 楼听澜神色依旧未变,执拗地问道:“既然如此,还请前辈告知,这则卦象,又是谁传出去的?” 眼见冉青禾捏着玉牌以作威胁,千机卜才终于缓了缓语气道:“我与你的父亲无冤无仇,甚至还说的上有几分交情,当年卜卦,也是他百般纠缠,我才不得已为他们二人卜了一卦。” “只是,我后来才察觉,有人悄无声息地催动灵力,改变了龟甲的落点,所以才得出那样的卦言。” 冉青禾皱眉,“所以,还是你卜的,那你为何又要百般抵赖?” 千机卜一时气闷:“你——” 楼听澜深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或许便是当初那个暗中更改卦象之人。 界内,能够在千机卜手下无声无息地做手脚的人,寥寥无几。 他正思索间,千机卜的脸色却骤然一变,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音,整张脸也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起来。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死死瞪着楼听澜,嘴唇剧烈颤抖,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这般场景,楼听澜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当即反应过来: “真言咒。” 先前在前尘镜中,楼立便已因中咒而死,如今又是如此情形。 冉青禾立即催动灵力,只是,饶是天生灵体的灵力,也只是能暂时缓解他的痛苦。 千机卜忽地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口中已满是鲜血,他吐出一口血沫,用尽最后一丝清醒,沾着地上流出的鲜血,颤抖着拽过楼听澜的衣角,划出了一个字: “千。” 只落下这一个字,千机卜便猛地一颤,仿佛遭受着巨大的冲击,头一歪,彻底倒了下去。 他身上的暗红色纹路也渐渐隐匿,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那一个血字。 但仅仅是两条线索,便已经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人。 冉青禾也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心软地叹了口气,将那枚掌门玉牌塞到他的手心。 “确定了,对吗?” 她这样问道。 第59章 楼听澜的目光牢牢地钉在那一个血字上。 “千。” 一个他自幼便熟悉,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联系起来的姓氏。 能在千机卜这等人物的手下无声无息更改卦象之人,且让其身中真言咒,至死都无法直言的人……界内,除了那位德高望重的青霄掌门千钟,还能有谁? 他倏地又想起了,楼双曾经递给他的,那枚碎裂的青霄玉牌,直到此刻,他才骤然恍惚了一瞬,所有的一切,都在明冥冥之中联系了起来。 一股冷意自心底发散开来,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心底仍留有一丝希冀,也许这一切只是一个荒谬的假象。 冉青禾看着他已然褪尽血色的脸,和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心下明了。 “要去找他吗?”她的声音少了些针锋相对的意味,放得很轻。 楼听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 * 因近日需在云崖书院授剑法课,所以堂内为千钟早已特地辟出了一块临时居所。居所位于落雪峰顶,是戒律堂灵脉汇集之处,灵气氤氲,难得的清修圣地。 然而今日,当楼听澜踏进这处僻静院落时,连风似乎都停滞了。 院门大敞着,千钟坐在正堂,手持一卷古经,神色严肃,见楼听澜进来,面上丝毫未有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了他们的到来。 他抬起头,对上楼听澜那双压抑着浓重情绪的淡色眼眸,以及他身后那个眼神灵动的少女,轻轻合上了手中经卷。 “听澜,你来了。” 他的声音虽一如既往的肃然,却带着长辈的慈爱。 楼听澜站在堂下,阳光从他身后照入,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室内的地板上,带着些许冷色。 “千掌门。”他唤着显而易见的疏远称呼,仍旧恭敬鞠礼,只是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千机卜死了。” 千钟微微颔首,叹了一口气,话语中颇有几分惋惜:“你千师叔误入歧途,堕道已久,以至于神智昏聩,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着实是令人扼腕……” “可他是身中真言咒而死。”楼听澜忽地打断他。 千钟眸中闪过惊色,不似作伪:“真言咒,这不是戒律堂的一贯路数吗?” 他忽而怒起,将手中的书卷重重地摔在桌案上,声音骤然拔高:“岂有此理,戒律堂的手竟伸的这样长,将手脚动到我青霄头上来了。” 楼听澜盯着千钟的眼睛,不肯错过一丝细微的变化:“可他临死前,在弟子的袍角写下了一个‘千’字,弟子实在不解。” 不等千钟回答,他又继续道:“不光如此,千机前辈亦承认,当年卦象之事,是有人暗中作了手脚。” 提到这个,千钟才微微怔了瞬,他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地看着楼听澜,目光深邃。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听澜,有些真相,知道不如不知。” 又是这样,楼关如此劝阻,千钟亦是如此,可若是对真相全然不知,又怎么会知道真相该不该被知晓。 楼听澜:“可听澜不愿意活在混沌迷蒙之中,宁愿痛苦。” 他面上无甚表情,可周身的灵力却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动荡。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听澜无法装作不知,也无法……视而不见。” 千钟眼底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被更深的执念覆盖,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决: “你的父亲是修真界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他有望登临大道之巅,飞升上界,不该困于儿女情长。” “……千雪她……很好,但她不该成为楼云崖的劫数,我承认,我的确更改了卦象,目的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千雪能够心甘情愿地离开你的父亲。” “他们二人,都有自己的道,不该被困住。” “可千雪不愿,楼云崖也不愿……” 楼听澜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几乎要站立不稳:“所以……你杀了她?” 他的质问如同利剑,狠狠地刺向千钟。 千钟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澜!你放肆!”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仿佛都要凝固。 而一直沉默旁观的冉青禾,眼神微动。她的目光悄然扫过千钟的腰间,那里垂着一只金线云纹绣样的锦囊。 她莫名地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趁着二人对峙、无暇他顾,冉青禾身如灵燕般地动作了。 她对灵力的流动感知极其敏锐,指尖不动声色地萦绕着一层极淡的,几乎与周围灵气融为一体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掠过千钟身侧。 而千钟正气闷于楼听澜的质问,加之对冉青禾并未过多防备,一时不察。 等他感觉腰间一轻,猛地回神时,那枚锦囊已然落在了冉青禾手中。 冉青禾捏住锦囊一试,挑衅一笑,果然如她所料,锦囊中,正是前尘镜。 谁也不曾想,这前尘镜物归青霄以后,竟被千钟日日带在身侧。 “你!” 千钟勃然变色,周身气势陡然暴涨,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内室,意图将前尘镜夺回。 然而,冉青禾的动作更快,她直接将体内的灵力全数注入前尘镜中,同时,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楼听澜的手臂。 “楼听澜,信我。”她勾唇一笑。 前尘镜瞬间将两人一同卷入其中,千钟的一掌打在原地,却是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身影被一道白光吞噬,消失不见。 堂内,只剩下千钟一人,他维持着伸手的姿势,脸色铁青,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不适的撕扯感骤然消失,双脚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冉青禾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楼听澜及时扶住。 第66章 “身体如何?”楼听澜急切问道。 催动前尘镜本就消耗灵力,尤其是,他们又来到了百余年前,时间跨度如此之大,消耗灵力更甚。 冉青禾唇色有些淡,却扬出一抹笑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楼听澜,太过循规蹈矩未必是一件好事。” “与其从那个老古板身上得到答案,倒不如,你自己亲眼去看。” 他们周身不再是戒律堂的落雪峰,而是另一片稍显陌生的景象。 眼前矗立的大殿,上书“戒律堂”三个大字,只是规模比起百年后略小了些,来往的弟子服饰也略有不同,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似乎也更加活泼浓郁。 两人循着堂内弟子的脚步一齐走入侧殿,随着帘幕掀开,端坐在正中的桃花木靠椅上的,正是楼听澜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张脸。 楼云崖。 他身着一袭滚着金边的白衣,发间仅用一根黑色发带束住,眉目清朗,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眼神专注。 “她今天又来了吗?”楼云崖这般问道。 堂下的弟子回禀:“回堂主,那位女修仍旧等在正堂外,还是没有言明身份,只说要见堂主。” 楼云崖忽地将手中的笔投到案上,“算了,她三番五次来找我必有重要之事,你去将她带来吧。” 堂下的弟子试图劝阻:“可那位女修戴着帷帽,遮遮掩掩地不肯表明身份,弟子担心……” 楼云崖挥了挥手:“无妨,界内能伤我之人不过尔尔。” 那名弟子领命退下,楼云崖却忽地没个正形地,将一只脚抬起,蹬在椅子上,大刀阔斧地蘸着朱砂,在翻开的案卷上圈下一个“准”字。 因镜中人无法察觉到镜外人的存在,楼听澜与冉青禾堂而皇之地站在侧殿一角。 楼听澜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比起他记忆中的父亲,更鲜活不羁的身影,他的眉宇间更是有着尚未被岁月与重担磨平的锐气与随性。 很快,侧殿的门再次被推开,那名弟子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来人依旧带着遮掩面容的垂纱帷帽,一身素净的水蓝色纱衣,自有一股清冷孤傲的气质。 楼云崖这才放下蹬在椅子上的腿,稍稍坐正了些,但姿态依旧闲适。他抬眼看向堂下之人,语气带着几分不由自主的好奇,既不显怠慢,也不过分热络: “这位道友数次来访,究竟有何要事,需要如此神秘。” 待殿内之人全数退去,堂下女修静默了片刻,随后,一只素白的手抬起,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帷帽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眉眼如画,肤光胜雪,一双眼睛澄澈如山间寒潭。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上方的楼云崖,微微抿了抿唇,声线清越,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坦然: “青霄宗,千雪。” “我是来和你结契的。” 哗啦一声,楼云崖手中把玩的那支朱笔掉在了摊开的案卷上,鲜红的墨迹晕开一小团,他却浑然未觉。 他脸上的闲适笑意凝固了,转而化为毫不掩饰的惊愕,甚至是不可置信地重复: “结契?” 第60章 楼云崖确实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砸得有些发懵。他定了定神,似乎是在确认她话语的真实性。 而下方的千雪,身姿挺拔地站着,眼神更是清澈坚定,没有半分玩笑或羞怯之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等等……”楼云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拾起方才掉落在一旁的朱笔,随手搁在笔山上,身体微微前倾,继续问道: “千雪,青霄宗掌门千钟之女?” “是我。”千雪的回答简洁明了。 楼听澜一时失笑,“我若是没记错,我与道友素昧平生。这‘结契’二字,从何谈起?” 千雪似乎没有料到他的反应,眼神中透着疑惑不解:“难道你不认为我长得好看吗?” 楼云崖更是被她直白地话语有些冲昏了头,千钟为人沉肃古板,没想到,教出的女儿却是如此……大胆纯粹? 他低低笑了声:“千道友的确生的姿貌不俗,但我……” 千雪打断他的话,“那就好了呀”,说着她又掏出一本小册子,朱红书封,印着金粉写就的两个大字“契书”。 她走上殿阶,将手中的册子展开,放到楼云崖面前,又取下笔架上的一支笔,递到他手里。 “我问过宗内长辈了,他们说修道之人结契,注重的是神魂契合,所以仪式什么的不重要,你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就好……” “至于结契后的神魂交流,你若是有空,可以随时来青霄找我。” 楼云崖被她这样一番动作引导,笔尖点在契书上,洇出一个墨点后,又忽然扶额笑了起来。 “道友且慢,我的意思是,道友虽然姿容胜雪,但界内女修姿色不凡者也不在少数,我为何要同你……结契?” 千雪蹙着眉头,更是不解:“但我是最好看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楼云崖一时哑然,缓了片刻才道:“谁告诉你的?” 千雪诚实道:“宗内长辈都这么说。” 楼云崖似乎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漏洞,“所以,也是宗门长辈让你来同我结契?” 对于这个问题,千雪却是沉默了,犹豫了半晌,才问道: “你真的不愿?” 千雪的问题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执拗,却又因她那清冷的神情显得格外郑重。 楼云崖看着这位传言中清冷孤高、避世不出的青霄掌门独女,忽地意识到了她在某些方面的不谙世事。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千雪道友,结契并非是儿戏,你我初次相见,仅凭容貌二字,为免太过轻率。” “而是需要言行如一,志同道合。” 千雪微微偏头,垂下眼,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答案,良久,她似乎恍悟:“父亲说你喜欢多管闲事,所以,你希望你的道侣也是一个多管闲事之人,对吗?” 没等楼云崖回答,她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做到了再来找你结契。” 说罢,她转身,动作流畅地重新戴上了帷帽,遮住了那张令人心旌摇曳的颜色。 而坐在原地的楼云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蓝色消失在殿门之外,才缓缓靠回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勾了勾唇角,郑重地将那本契书呈放在案角的一处暗格之中。 “青霄宗,千雪……”,他低声自语,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加深,“真是……出人意料。” 而立于殿侧的楼听澜,似乎也从未料到,他们二人的相识,会是这般……直白。 关于千雪仅有的记忆,只在他的想象和旁人的描述中,他以为,她会是清冷孤傲或者温柔娴静之人,却没想到她是这般直接纯粹。 冉青禾站在他身侧,压低声音,“继续看下去吗?” 楼听澜抿了抿唇,轻轻点了下头,他的心绪很乱,既有一丝见到母亲的慰藉,又因这即将揭开结局的序幕而沉重。 前尘镜中的景象开始加速流转,如同翻动的书页,而千雪果然如她所言,每隔上半个月,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戒律堂外,与楼云崖在侧殿相见。 她的话不多,只是说着最近这些时日,如何除邪祟,如何斩怨灵,末了,她总要添上一句,“所以,你现在愿意与我结契了吗?” 而楼云崖面对她时,那份最初的错愕和无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重的兴趣与探究。 楼听澜看着镜中楼云崖眼中愈加灼热的色彩,看着千雪常年清冷的眉眼间,偶尔会漾开极浅极淡的笑意。他知道,有些事情,正在不可避免的发生。 镜中事物再次稳定下来时,是在一处月色下的洞府门外,看四周,似乎是在青霄宗内。 楼云崖在外踱步了半晌,才叩响了门。 门被打开,是一张苍白柔和的脸。楼云崖慌张上前一步,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千雪轻轻咳了一声,“无妨,只是被那绯枫的妖兽冲撞了一下。” 楼云崖仍是不能放心:“我替你续灵。” 见千雪摇头拒绝,他才道:“你无需因为我屡次涉险,我那日的话,并非是要你因我……” 千雪直白地看着他:“所以,你是答应与我结契了吗?” 楼云崖沉默了片刻,“我可以问问原因吗?为什么选中我……” 月光洒在她脸上,柔和了她清冷的轮廓,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知道了原因,你便同我结契?” 楼云崖的呼吸似乎滞了一下,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是。” 他的声音喑哑,带着一种克制已久的汹涌情感。 千雪老实地回答道:“因为父亲一直都在忧心,所以我想为他分担。” 楼云崖不解重复:“忧心?” 千雪点点头,“父亲说,界内五宗虽然相互制衡、相互协助,但修真界本就是强者为尊,所以五宗以青霄为首。” 第67章 “但戒律堂频繁插手五宗内事,又助五宗驱邪除祟,得了众心,大有取代青霄五宗之首的位置。” “父亲曾与你相商,将戒律堂并作青霄的一派,你拒绝了……” 楼云崖的脸色愈发沉了下去,替她补充了未竟的话语:“所以,因为我拒绝了千掌门的提议,所以千掌门便派你来拉拢……” 他原本灼热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千雪却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依旧用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父亲从未与我提及过”,她的语气最为平缓不过,“是宗内长老私下相商,若是我能与你结成道侣,戒律堂与青霄宗便是一体,这样最好不过。” 楼云崖袖中的手无声地蜷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所以,那些突如其来的拜访,那些看似纯粹执着的追问,都仅仅是因为这个? 他心中刚刚破土的嫩芽,仿佛骤然遭遇了风雪。 “千雪。”他看着她,试图从那张鲜少表情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饰,却只看到一片坦荡,干净得容不下任何杂质。 千雪应了一声,“契书你带来了吗?若是没有带来,我再重新誊写一份”,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色。 楼云崖看着她执着于结契的样子,忽地有种难以言语的苦涩,他抬手,轻轻拂开她颊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细腻的耳廓。 千雪轻轻颤了一下。 楼云崖低声道,“那其他宗门长老也应该一起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他转身离去,摆了摆手,故作洒脱:“结契一事,我反悔了……” 只是,千雪顶着夜风,再度追了出去,拉住了他的衣袖。 动作很轻,但楼云崖还是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那一点微弱的力道,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制住了他的步子。 “你骗我?”千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辨别的恼意。 楼云崖背对着她,试图抽回衣袖,她却攥得更紧了些。 “千雪道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并非戏弄于你,只是你应当明白,你口中的‘结契’,与我理解的,并非是同一回事。” “有何不同?”她带着真切的困惑,“契书我已备好,名字落下,神魂相交,便是正式结契,你之前并未反对。” 楼云崖终于转身,“神魂相交……”,他低声重复,“你可知道侣之间的神魂相交,意味着什么?” 千雪不假思索地答道:“灵力交融,神识共通,于修行有益。” 果然,她知道的,永远是典籍上冷冰冰的文字。 楼云崖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又俯身靠近她,“不止如此”,他声音压低,带着某种蛊惑,“还意味着……亲密无间,耳鬓厮磨,是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亲密联系。” 他的指尖轻轻抬起,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停住,悬在那里,形成一个极其暧昧的姿态。 “这样的‘结契’,你确定,要为了你的父亲,而应允吗?” 第61章 千雪的视线,缓缓移到他的指尖,她没有躲闪,只是看着,然后做出了一个楼云崖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抬起手,用自己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悬着的手指。 柔软微凉的触感,像是一片雪花落在肌肤上,转瞬即逝,却留下清晰的战栗。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眼底是纯粹的探究,“但我……不讨厌靠近你”,她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这里……有时候会跳得很快。” 楼云崖怔在原地许久,所有刻意营造的蛊惑与试探,都在她近乎直白的坦诚面前土崩瓦解。 * 镜中的事物在此刻定格,前尘镜中的灵力似乎消耗过度,场景开始变得不稳定,周围的景象如同水墨般晕开。 “看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冉青禾的脸色有些白,身形已经不稳。 楼听澜反手扶住她,正欲将灵力缓缓注入她的丹田,却被她抽开。 冉青禾语气不善:“你要是想灵力耗竭死在这,我可会不管你。” 楼听澜原本为她续灵已经消耗了大量灵力,后面又把一境灵力给了出去,如今能站在这里,怕也只是强弩之末。 楼听澜已经习惯她如此,将关切之语说得冷言冷语,他小弧度地扬唇,嗯了一声。 “不觉得奇怪吗?”冉青禾倏地意识到了其中的一处违和感,“千钟与你说,他是为了楼云崖与千雪二人的道心坚固,所以才会出手。” “但如今来看,千钟分明对楼云崖心存忌惮,甚至宗门长老会与千雪说,她与楼云崖的结契,无论对于青霄,还是对戒律堂,都是一件百利无一害的事。” “既然如此,千钟对此应当是乐见其成才是,为何要暗中篡改卦象,离间二人的关系?” 楼听澜垂下眼,千钟的行为处处矛盾,未曾亲眼见到事实真相之前,他的心底仍旧不愿相信,他的母亲是因外公而陨落。 前尘镜中的事物又开始晃动,冉青禾祭出前尘镜,在空中绘出一道符文,符文光芒有些暗淡,她的灵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前尘镜跳跃的时间节点,跨度越大,消耗灵力便也越大。 “想好了吗?或许,只有一次机会了。”她的唇色更加惨淡。 楼听澜点点头,目光复杂,而后低声道:“直接去我母亲死前那日吧。” 直面至亲的死亡,或许会成为修士一生的心魔。冉青禾没有拒绝,或许是明白时间紧迫,或许是知道他的执拗。 前尘镜再次亮起,周身的景象又重新变换了一番。空气中不同于初入前尘镜时的灵气澎湃,反而有些许下界的浊气混杂其中。 青霄宗大殿。 千雪一袭白衣,跪坐在殿前冰凉的石阶上,发丝凌乱,眼睫半合,似乎是对眼前一切失望至极。 她的身前,站着面色凝重的千钟。 “父亲”,千雪的声音有些气若游丝,“我不明白……为何要那样做?” 千钟俯视着她,掩去眼底的一抹心疼,冷声道:“千雪,你应当知道,我已属意你继任掌门之位,你会是青霄宗未来的领袖,所以,你和他……根本不可能。” 千雪艰难地抬头:“那为何父亲,又要任由我当初去接近他,甚至是……与他结契?” “你还不明白吗?楼云崖从未将你真正放在心上,若他挂念你,便不会屡次三番与我作对,干涉五宗内事。” “他若是将你放在心上,便不会意图跃居青霄之上。” 冉青禾与楼听澜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千钟的话中有话。 他本以为楼云崖与千雪结契,便会顺从他的意思,将戒律堂并入青霄宗,可楼云崖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非但不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见千雪良久不言,千钟面上恢复了些慈爱,耐心道:“你也看过千机卜的卦象,楼云崖最终会因你而死,这难道是你所期望的吗?” 千雪惨然一笑,“卦象之事,父亲心中应当自有定论,父亲,或许一开始,是我错了……我以为,你是为了青霄,所以要掌控戒律堂,但似乎,你的目标,一开始,便是楼云崖,对吗?” 千钟瞳孔微缩,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无论我的意图何在,但我自问,绝非为了一己私欲。” “飞升之道本就渺茫,若是沾上一两个人的鲜血,便能让这条路走得顺畅些,那么,我愿意做这个恶人……” 千钟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可冉青禾却被千钟的话搞得愈发一头雾水。 她试图厘清镜中之事。 百余年前,戒律堂并未如现在一般,完全独立于五宗之外,替五宗代为执律。所以,千钟默许了千雪与楼云崖的结契,岂料楼云崖并未如他所料一般,归入青霄门下。 而千雪的反抗,也必定是千钟对戒律堂,抑或是楼云崖出手,可这些,又与什么冠冕堂皇的飞升大道有什么关系。 据界史记载,修真界内至今并无一人能够得道飞升…… 她看向楼听澜,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镜中的景象,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 而此刻,前尘镜也开始剧烈抖动,千钟最后那句未尽之语被骤然打断。 冉青禾艰难地维持着法诀,咽下口中的鲜血,试图将最后的真相看得完全。 景象再次模糊,又勉强凝聚。 不知为何,千雪已然白衣染雪,发髻散乱,她的手中,紧握着一枚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牌。 楼听澜凝神从袖中顺出一枚碎裂的玉牌,这是楼双曾经赠予他的,其上的水波纹路,与千雪手中的一模一样。 她将那枚玉牌紧紧按在心口,仿佛那是最后的慰藉:“我不会将它给你……父亲……你该收手。” 第68章 “冥顽不灵!”千钟怒斥一声,骤然出手,意图抢夺,磅礴灵力荡出,千雪却不管不顾,不闪不避,只是将全身残余的灵力尽数注入那玉牌之中,两股灵力相撞,激得那玉牌生生裂开。 千雪的身体,也随着那玉牌,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悠然倒下。 镜面随之瞬间暗沉,所有的景象戛然而止,碎裂成点点微光,消散无踪。 两人再次回到了落雪峰千钟的居所。冉青禾脱力地向后倒去,被楼听澜揽过身子扶住。她灵力耗尽,面色灰败,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楼听澜,僵直地站在原地,扶着冉青禾的手臂微微颤抖,久久不能回神。 他似乎明白了楼双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去改变结局,目睹至亲之人死去,任是谁也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听之任之。 坐榻之上,千钟的神情似乎恢复了平静。 “如何?看到了,便该死心了?” 楼听澜一手揽过冉青禾,一手拔出静心剑,剑光森寒,直指千钟的喉咙: “为什么骗我?” 口口声声地说着什么为了大道,却牺牲了他的母亲,“为什么又要说我的母亲是自毁?” 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淡漠,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回答我。” 千钟却站起身来,轻松地夹住静心剑剑锋:“听澜……你幼时我便教育你,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要轻易地出剑。” 他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我从未骗你。你的母亲的确是自毁灵脉而亡。若非是她决绝地将全部灵力注入玉牌,本不至于如此。” 楼听澜的剑尖微颤,镜中最后一幕再度重现在眼前,“若非你逼迫,她何必如此。” 千钟用力闭了闭眼,似乎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从小对他孺慕的外孙忽地对他持剑相向,他轻呵了一声: “我是为了你,为了你们。” 静心剑在千钟指尖发出细微铮鸣,“为了我?不惜逼死母亲?” 千钟语气陡然转厉,周身威压瞬间暴涨:“是她……选择了殉道,殉她认定的道,和楼云崖那虚无缥缈的野心。” “而你,听澜,你身上流着一半青霄的血,你和你的母亲,是这世上最应当理解我的人。” 千钟挥手,将静心剑刃弹开,声音忽地苍老了很多,“等你哪天有了与我抗衡的实力,再来与我争论是非对错。” “而现在,我要将她留下……” 他动作极快,一手抓过冉青禾垂下的手腕,作势要将她带走,却被楼听澜死死拽住。 “千掌门。” 楼关清越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她的目光带着柔和的笑意,“已是云崖书院早课时间,千掌门已经缺了一次,这次可不能再失约了。” “至于冉青禾,是我云崖书院的弟子,我知晓掌门的爱才之心,但至少也要等一年之期过去。” “届时书院大比结束,若是冉青禾愿意拜入千掌门门下,我云崖书院自然是绝无二话。” 千钟目光沉沉掠过楼听澜,闻言,终是缓缓收回了手,宽袖一拂,“好,那便依你之言,一年之期,冉青禾便与你们云崖书院再无干系。” 楼听澜紧绷的脊背微松,低头看向怀中昏迷的冉青禾,眼底晦暗不明。 远处,云崖书院的晨钟响起,悠扬穿透风声,像是在敲响一场序章。 第62章 楼听澜抱着冉青禾回到云崖书院时,天光已大亮。 晨光穿过叶子间隙,在他的肩头跳跃,却照不进他深沉的眼底。 怀中的冉青禾轻得不像话,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尽管他也不遑多让,但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手臂却收得极紧,仿佛稍一松懈,她就会如同镜中幻影般消散。 “楼师兄?” 有早起的弟子见他抱着人回来,面露诧异。 楼听澜略微点头,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的居所。僻静清幽的小院,平日除了洒扫弟子,少有人来,连风也是静的。 他将冉青禾小心安置在自己的榻上,拉过薄被盖好,指腹无意间触到她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窒。 他沉默地坐在榻边,目光凝在她脸上,前尘镜中千雪倒下的身影与眼前这张苍白的脸不断交错重叠。 “嗯……”榻上的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长睫颤动,缓缓地睁开了眼,视线起初有些涣散,很快便聚焦在床边的楼听澜身上。 他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只是嗓音比往常更低沉沙哑,“醒了?感觉如何?” 冉青禾试图撑起身子,却浑身乏力,丹田内空空如也。 楼听澜伸手扶住她的背,塞了个软枕在她背后。 “死不了。”她声音微弱,却带着惯有的倔强,目光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你呢?准备怎么做?” 楼听澜蓦然抬眼,取出怀里那枚碎裂的玉牌,其上的水波纹路暗淡无光。 “他出手抢夺的正是这块玉牌,而这块玉牌,是六长老楼双赠予我的,我试图探查,但这个玉牌已经成了一枚死物。” 所以,只要千钟缄口不言,当年的真相依旧扑朔迷离。 两人一时无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寂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良久,冉青禾才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像是石子投入死水,“你信他说的吗?什么为了所谓大道……” 楼听澜蓦然抬眼,眸中似有漩涡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我只信我看到的”,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事实是,他牺牲了他的女儿……我的母亲。” 他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骨节泛白。 冉青禾看着他这般模样,心头莫名一刺,她认识的楼听澜,永远是冷静自持,何曾有过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至少……你知道了真相的一部分。” 她的手心带着一丝凉意,覆在他微颤的手背上。 楼听澜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垂眸看着那只素白的手,他没有躲开,任由她的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 “但代价是你灵力耗尽。”他低声道。 “前尘镜是我要用的,真相也是我想知道的”,冉青禾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时的冷硬,“与你无关。” 她总是这样,将关心用冷言冷语包裹起来。 “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天生灵体……” 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只是语气带上了几分不确定的犹疑。 她本以为,千钟想要带走她,是因为她屡犯禁忌,炸毁灵脉,公然宣扬青霄丑事,抢夺前尘镜等等,桩桩件件,处处与千钟作对,所以要将她带走,囚于青霄牢狱。 但千钟分明之前又表现的不计前嫌,甚至欲收她为关门弟子。 两人对视,似乎是从这个词语中找到了某种联系,因为,楼云崖也是……天生灵体。 * 冉青禾恢复得比预想中要慢,前尘镜对灵力的消耗远超估计,加之最后强行支撑导致的经脉震荡,让她一连数日都只能在榻上静坐调息。 楼听澜每日都会来,有时是送来丹药和灵果,沉默地放在她榻上的桌几。有时只是端书静坐在一旁,替她疏导灵力。 两人很少交谈,往往一室静谧,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但这寂静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甚至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前奏。 这日午后,楼听澜又来了,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常服,少了几分平日的古板,多了几分清俊雅致。 冉青禾靠坐在榻上,接过他递来的丹药。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她习惯性地蹙了蹙眉。 意外的是,下一刻,一颗用油纸包着的蜜饯被递到了她眼前。 冉青禾一愣,抬眼看向楼听澜,他面色如常,眼神却微微移开,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侧脸的线条在午后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又似乎带着一点紧绷。 “哪来的?”她接过,有点意外。 “最近刚好在凡人界出任务……”,他淡淡地解释道。 冉青禾拆开油纸,将那颗蜜饯放入口中,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 凡人界的玩意儿,界内修士向来不屑一顾,“倒是难得,楼师兄也会留意这些凡尘之物”,她咽下甜意,语气刻意放得平淡,试图掩盖那一闪而过的悸动。 “楼听澜。” “嗯。” “你母亲现如今……怎么样了?”她忽然问起,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她指的自然是先前被困于通天塔狱的那只元婴境怨灵,只是,她不知道,是否该称呼那只怨灵为千雪,它吞噬了塔狱众多怨灵,似乎也失去了自我意识。 楼听澜沉默了片刻才道:“被叔父关入了戒律堂的禁闭密室,他驳斥我被怨灵激得乱了心神,所以禁止我再接近它。” 第69章 冉青禾微微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赞同楼弈的做法,她直觉,那只怨灵,有种说不上来的危险。 她实在无法想象,前尘镜那个纯粹坚韧的女子,死后会成那般模样,“或许”,她顿了顿,“镜中之事,未必是全部。” 镜子终局里,楼云崖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明明他是千雪与千钟争执的对象,为何最后却迟迟没有出现。 “但至少……感情是真的,”她试图安慰,所以迎上他的目光,语气笃定。 只是,他额间那颗鲜红的痣又提醒着她,合该与他保持距离。 片刻,她抿了抿唇,“楼师兄日后不必再来了,我知道你是心有歉疚,但如今我已好全大半,也不必再麻烦楼师兄费心。” “冉青禾。”他唤她的名字,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若我不是因为歉疚呢?”冉青禾身体微僵,却没有后退。她能够感受到,他话中某种呼之欲出的东西。 而楼听澜也是一怔,他没有料到,只是冉青禾稍稍与他划清了些界限,他就迫不及待地将横在中间的那条线擦除。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道清越的钟声,暗流汹涌的气氛被打破。 楼听澜动作顿住,直起身,转身离去,唯有稍快的步子,泄漏了那并不平静的心绪。 之后几天,他没有再出现,只是派弟子按时送来丹药。 这短短几日时间,灵力已然恢复了大半,千钟的那句一年之期,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她,必须尽快提升境界,否则,只能任人鱼肉。 轩窗处,忽而又传来了几声叩窗声,她本以为又是花烬或者明瑜,他们二人总是不走寻常路,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常常叩窗看顾。 但这次,却是一只飞燕。 飞燕爪子处系上了一张字条,是楼听澜的笔迹,约她在书院的藏书阁一见。 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绚丽的橘红,云海翻涌,气象万千。 冉青禾到的时候,楼听澜已经站在那里,白色的衣衫被风拂动,身姿挺拔如玉。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几日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但眼神比之前更加沉静坚定。 “身体如何?”他问道。 “没什么大碍”,冉青禾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找我何事?” 楼听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着的碎裂玉牌,夕阳的光芒为玉牌蒙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我查阅了戒律堂所有有关青霄的卷宗。” 他缓缓开口,“也暗中调查了这玉牌的来历。” “玉牌的确是青霄掌门候选人的信物之一,并无特殊功用记载”,他摩挲着玉牌的裂痕,“但这玉牌,最初却是由我父亲雕琢,赠予的千钟,千钟将其作为信物,又赠予我的母亲。” 冉青禾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楼听澜摇摇头,“我的父亲或许与千钟达成过某种交易,但被母亲发现,母亲或许是不愿意父亲为他做出牺牲,所以才会如此决绝。” “我想请你,为这玉牌注入一丝灵力……” 他话音未落,冉青禾已经动作起来,只是不同于在旁人手上,被天生灵体之人注入灵力时,玉牌却闪烁了一瞬,而后,将那一丝灵力完全吞噬。 冉青禾蹙眉,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只是,她又看向楼听澜的侧脸,“你打算做什么?” 夕阳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他收起玉牌,“一年之期。” “我不会让他再得逞。” 他目光灼灼。 第63章 云崖书院每三旬有一次休日,休日弟子可以自行安排,无论是打坐练剑,还是纵酒享乐,皆不受书院约束。 没有早课的清晨甚是清闲,冉青禾倚着软榻,一面翻动着面前的玉简,一面手指拈诀,口中念念有词。 嘭地一声,门被重重推开,水容儿满脸悦色地小跑进来,见冉青禾还在一门心思地修习术法,不由得大失所望。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今日可是三旬才有一次的休日,这大好时光,怎么能浪费在修炼上?” 冉青禾没有留意她的话,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翻着桌案上的玉简。 水容儿见状,双手环胸,甚是不满道:“你们最近是怎么了,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你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他?” 冉青禾终是抬起头问道。 “扶忌呀。”水容儿理所当然地回道,“不然你以为是谁?” “哦,至于……楼听澜,我就不清楚了。” 冉青禾眼神微动,放下玉简:“……我没问他。” 两人正说话间,一名戒律堂弟子叩响了院门,极有礼貌地等在门口。 他声音平稳地继续道:“两位师姐,打扰了,书院每月例行发放本月的修炼物资与灵石,请两位师姐前往戒律堂偏殿领取。” 他说完,微微躬身,便转身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水容儿眼珠一转,一把拉住冉青禾的手腕:“走走走!我们去看看,据说除了灵石以外,戒律堂的珍宝法器也可以随意取用。” 冉青禾被她扯得一个趔趄,无奈地合上玉简。 * 戒律堂偏殿。 一如既往的肃穆,青灰色的石板地面映出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安静得能听见彼此衣料的摩擦声。 几名弟子正井然有序地排队,前方执事弟子核验身份,发放灵石,全程交流不过三两句。 水容儿一进殿门,便被殿内四周陈列的各式各样的灵宝法器吸引住,一旁的指引弟子耐心解释道: “殿内呈放的法器灵宝,登记在册后皆可以随意取用。” 水容儿一把拉住冉青禾的手腕,“你快看,你快看,九色琉璃盏、阴阳镜、捆仙绳……全部都是界内难得一见的天阶法器,竟然可以供书院弟子自取,难怪众人挤破了头也要进这云崖书院。” 水容儿啧啧叹道。 冉青禾没接话,她的目光掠过队伍前方,那人一身玄色衣衫,背影挺拔孤峭,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与周遭的冷清融为一体。 是扶忌。 他领完份例的一千上品灵石后,又足足挑了三件天阶法器,以供修炼之用。 水容儿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用手肘戳了戳冉青禾,声音压得低了些。 “喏,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最近不知是吃错什么药了,和一个修炼狂魔似的,现在肯定也是来领了资源回去继续修炼。” 冉青禾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勤勉修行,有何不对?” “对对对,你们都对。”水容儿撇撇嘴,“就我一个懒散好了。” “算了,你也不懂”,水容儿若有所思地扶着下巴,“你们不了解他,我总觉得他最近怪怪的。” 连她高兴时赏他的一个好脸色,他也是淡淡的,总而言之,真的很奇怪。 正巧,扶忌领完物资,转身朝殿外走去,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排队的弟子,与两人的目光刹那交汇。 他微微颔首,却是径直向两人走了过来。 扶忌在她们面前站定,玄色衣衫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无形散发开来。他的目光先是掠过叽叽喳喳的水容儿,最后定格在冉青禾身上。 “扶忌,你……”水容儿刚要开口抱怨他最近的异常,却被他直接打断。 “冉青禾”,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果决,“方便跟我出来一下吗?” 水容儿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看扶忌,又看看冉青禾,满眼不可置信,难道他们二人有什么事需要避讳她吗? 冉青禾也是一怔,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有事?” “有事。”扶忌言简意赅,说完便转身朝殿外走去,似乎笃定她会跟上来。 冉青禾微蹙眉头,略一迟疑,还是跟上了扶忌的脚步,来到了殿外一处僻静的回廊。 扶忌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紧绷,“抱歉,这些日子一直未见到你,所以可能有点唐突。” 阳光穿过廊柱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摊开手,“这个,给你”,掌心赫然是方才领取的一袋上品灵石。 冉青禾瞳孔微缩,没有去接那灵石,而是抬眸紧紧盯着他,目光带着探究,“你的份例,为什么要给我?” 扶忌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回廊一旁的围栏上,“灵石于我,并无甚大用处,你若是需要,我每月的灵石,都可以给你。” “或者,你需要什么特殊的符咒,我都可以为你绘制。” 冉青禾愈听愈是一头雾水,她与扶忌二人不过是些许同门之谊,甚至是托着水容儿的关系,才偶尔能够多说两句话,如今,他却是这番示好作派。 冉青禾果断拒绝道:“我不需要旁人的灵石,至于绘符,我自己亦可钻研,所以,你有话可以直说。” 第70章 “是因为水容儿?”她半猜半蒙道。 扶忌收回了手中的灵石,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里,掀起了一丝难以捕捉的烦躁。 “我想向你求一样东西”,他的声音低了几分,甚至用上了“求”这个字。 冉青禾眼底的疑虑并未散去,甚至添上了一点惊愕。她沉默地站着,等待他的下文。 “破境丹。” “不可能。”冉青禾想都没想便拒绝道,片刻后,她又缓了缓语气道:“我进入云崖书院,本就是为了那颗破境丹,楼关长老曾承诺过我,若是我能坚持到一年以后的书院大考,她便会将破境丹给我,我不可能拱手相让。” 冉青禾不解:“你要破境丹何用?据我所知,你进入元婴期应当已经有了几年光景,境界稳固,远未到需要冲击瓶颈之时。” 扶忌又道:“你可以开价,灵石、法器、功法……我都可以双手奉上。” “呵。”冉青禾心中疑虑更深,“扶忌,你今日先是无故赠我灵石,后又层层加码,行为如此反常……” 她向前逼近一步,“你遇到了什么连书院、连你家族都无法解决的麻烦,急需提升实力?” 冉青禾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厉色,她与扶忌交情不深,但尚有同门之谊,更何况此事透着蹊跷,由不得她不在意。 “……没有麻烦。” 良久,扶忌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他抬眸,眼底翻涌着冉青禾看不懂的暗流,焦灼、压抑,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迫切? “我只是需要它。” “需要它做什么?”冉青禾不依不饶。 “突破。”他的回答依旧简洁,却毫无说服力。 两人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一个势要追问到底,一个宁死不肯吐露。 一个略带不满和疑惑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你们躲在这说什么呢?还要特地背着我?”水容儿从廊柱后探出身来,娇俏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被排除在外的委屈。 “扶忌,你到底要干嘛?” 扶忌看到水容儿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握着灵石袋的手负于身后,遮掩着。 冉青禾将他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扶忌如此急切地需要破境丹,难道……果真与水容儿有关? “没什么。”扶忌先于冉青禾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只是那淡漠之下,是竭力掩饰的紧绷,“只是……请教一些修炼上的难题。” 水容儿狐疑地眨了眨眼:“请教难题干嘛要鬼鬼祟祟地避着人?” “已经请教完了。”扶忌回道,径直从水容儿身边走过。他走得很快,仿佛生怕慢一步,就会被水容儿继续不停的追问。 水容儿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嘟囔道:“搞什么嘛,奇奇怪怪的。” 她转而拉住冉青禾的袖子,“他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和我有关?我感觉他最近真的很不对劲。” 冉青禾凝视着扶忌消失的方向,几番犹豫之下,还是没有将他向自己索要破境丹之事说出。 她转回视线,定定地看向水容儿,“你如今境界如何?” 水容儿一时愕然,但面对冉青禾沉下的脸色,还是乖乖回道:“筑基后期……” 冉青禾继续追问:“什么时候能够突破?” 水容儿道:“这……我也不清楚呀,我们医修就是这样的,也不怎么论境界,只论医术高低。” 她对自己的境界还是挺满意的。 冉青禾又问:“你年岁多少?” 水容儿越听越是察觉不对,眼神有些闪躲,避而不答道:“扶忌当真只是和你请教修炼之事吗?” 不然为何,扶忌走后,冉青禾的问题全是围绕着她来的。 冉青禾没有回答,依旧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水容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大概两百零三……” 冉青禾眸光骤紧,若是她没算错,金丹修士寿元可达八百岁,即使是筑基后期,寿元也应当在六百岁上下。 既然如此,扶忌又为何需要这颗破境丹,即使是最坏的情况,水容儿一直无法破境,他们也应当有足够的时间找寻抑或炼制丹药,为何如此急切地找她索要。 第64章 冉青禾敏锐地觉察到,水容儿应当也是对她隐瞒了什么,但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殿外的插曲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后,表面归于平静,莫名的疑虑却沉在了她心底。 她将这些思绪暂时压下,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 轮到她领取份例,执事弟子核验身份后,将一袋沉甸甸的上品灵石推到她面前,冉青禾看都没看,直接收起,目光投向殿内四周陈列的灵宝法器。 她径直走向一处角落,那里静静悬浮着一枚约手掌大小的莲花座,座身刻满繁复古老的符文,隐隐有灵力波动传出。 指引弟子适时介绍:“此乃莲花灵座,属于天阶下品法器,只能用于聚纳灵气,师姐也知道,堂内灵气充裕,所以这法器几乎没有弟子取用。” 冉青禾点头,毫不犹豫,在指引弟子错愕的目光中,拿下莲花座:“我选它。” 登记在册后,她把玩着手中的莲花座,心中稍定,这东西,或许能帮到叶不尘。 没有片刻耽搁,她婉拒了水容儿同游的提议,带着刚到手的一千上品灵石和莲花座,径直离开了云崖书院,乘坐书院仙舟前往凡人谷。 * 甫一进入谷中范围,冉青禾便能清晰地感知到周身灵气的滞涩与稀薄,与云崖书院内灵气满溢的景象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略显破败的谷口牌坊,沿着熟悉的小径往深处走去,沿途所见几个零星的修士,多是连引气入体都艰难的炼气期弟子。 谷内建筑简陋,比起书院的亭台楼阁、云雾缭绕,这里可以说是与凡间的偏远村落无异。 穿过小径,熟悉的山洞前,一个穿着微微褪色的白青色道袍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弯腰侍弄着几株看起来蔫蔫的灵草。 比起上次来时的一览无余的简陋,这里倒是改了大半,山洞一旁用青竹搭了一处矮矮的屋舍,外面围着一圈稀疏的篱笆。最外围的树林里,甚至还有几个藤绳扎就的秋千和小吊床。 “叶老头儿。”冉青禾唤道,她未打一声招呼便来了,见到这番变化不由得有一丝意外。 叶不尘身形一僵,闻声转身。他面上纹路纵横,但一双眼睛依旧澄明。 “怎么突然回来了?”他的语气颇有些心虚。 冉青禾似乎一无所觉,将手中的灵石袋丢了过去,“灵石太多了,给你拿点儿。” “还有这件法器,名莲花灵座,你看,可以自由变化大小,若是在这座上打坐修炼,灵气吐纳会更顺利,修炼也会事半功倍。” 冉青禾在手中演示一番后,也一齐丢给了他。 叶不尘看着手中那袋灵石和灵光隐隐的法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被玩笑之语取代:“你在青霄修行顺利便好,东西你自己留着用,我这老头子用不着这些。” “等你筑了基再与我说这话吧,哪有师父比徒弟境阶还低的道理……” 她的话戛然而止。 她目光掠过叶不尘的腰间,那里系着一个眼熟的锦囊,装的是上次她回来时塞给他的金刚护身符。 金刚护身符是抵御外邪所用,且只有一次效用,邪祟消失后,符咒也随之失效。 眼下,这枚锦囊却明显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 冉青禾心猛地一沉,她了解叶不尘,他向来将那些丹药符箓收的妥帖,不会随意放置,若非是遇到险境,这张护身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催动的。 “叶老头儿”,她的声音陡然绷紧,“是不是那魏临来找你麻烦了?” 叶不尘摆摆手:“没有,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向来只会嘴上放放狠话罢了。” 冉青禾不解道:“那锦囊里的护身符呢?” 叶不尘神色微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收起来了,平日也用不到……” “在哪儿?”冉青禾打断他,眼神紧紧盯着他,“你现在就拿给我看。” 叶不尘沉默了片刻,在那双执拗眼睛的注视下,终是叹了口气,避开了她的目光:“我……” 此时,小径尽头远远传过来一声清脆的童音,小跑着喊道:“师父,师父。” 冉青禾的话音被远处跑来的一个小女孩打断,女孩约莫七八岁,梳着双丫髻,气喘吁吁地跑到篱笆外,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摘的、颜色葱翠的野草。 “师父!你看我找到了……”,小女孩话说到一半,看到面若寒霜的冉青禾,怯生生地止住了脚步,躲到叶不尘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 叶不尘转身,安抚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小铃铛乖,先自己去玩。”他将小女孩轻轻推开,示意她离开。 第71章 冉青禾没动,目光依旧钉在叶不尘身上,等那个小女孩跑远了,才问道:“她是谁?护身符又在哪儿?” 叶不尘最终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塌下去,像是卸下了某种伪装。 “用掉了。”他声音干涩。 “什么时候?为什么?”冉青禾追问,心不断下沉。 “你也知道,魏临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他不敢动我,却对凡人谷的其他修士毫不留情,小铃铛的父母被那魏临欺压,前来求助我,所以,我将那符送给了他们……” 冉青禾继续逼问道:“然后呢?是你一直教育我,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怎么自己反倒是犯糊涂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凡人谷的修炼资源本就稀薄,叶不尘这一举动,无疑是将自己变成了众矢之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如何?”叶不尘终于看向她,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以你的性子,必会去找那魏临,一鞭子结果了他,但最后呢?还是你违背界律,不值得……” “你的路还长,不能总被我绊住手脚。” 冉青禾目光扫过篱笆外方才那个叫小铃铛的女孩跑开的方向,更远处,几个同样衣着朴素的小孩正在探头探脑。 她倏地明白了,难怪树林外围会突兀地扎了秋千和吊床,“他们都是你的徒弟?” 那几个小孩明显已经引气入体,在这灵气稀薄的谷地,能做到这番,不是天赋卓绝,便只能是资源堆砌。 “你将灵石丹药全给他们了,是不是?”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你自己连筑基都困难,还把保命的东西、修炼的资源,全都散给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叶不尘,你是圣人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的担忧、后怕、还有不被珍视的心疼,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叶不尘被她吼得怔住,随即脸上掠过一丝痛色,他挺直了微驼的脊背,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青禾,你当初,也是我捡来的。他们也一样。但他们没有你的天赋,无法进入宗门修炼,只能在这凡人谷平白蹉跎。” “灵气汇聚青霄,只有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点,才散落在凡人谷内。” “他们同你一样,日夜苦修,不敢有一丝懈怠,可结果却是,连引气入体都千难万难,一颗下品灵石对于他们亦是弥足珍贵。” “像小铃铛那样,有点微末资质的孩子,连最基础的灵草都分辨不清,只能抱着几根野草当宝贝。” 叶不尘胸口起伏,一口气说出了口,他看着冉青禾,眼神复杂,痛心、无奈与愧疚交织在一起。 冉青禾站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头,她看着叶不尘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所有的质问和怒火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想起自己领取份例时那沉甸甸的上品灵石,想起殿内琳琅满目的灵宝法器,想起云崖书院充盈的灵气。而这里,灵气稀薄得连催动一张符咒都感到滞涩。 “青禾,你给我的丹药,能让我多撑几日,甚至是勉强触摸一下筑基的门槛,但那些对我来说,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我并非刻意牺牲,亦非不珍视自身道途,只是……” “若我明知自己的一点付出或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时,便无法心安理得地对他们置若罔闻。” 冉青禾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眼中情绪复杂难明,有心疼,有理解,却仍有一丝不甘。 “可是叶老头儿,若是你不能突破,寿元将近,又当如何?”她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却少了之前的怒意。 叶不尘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突破这事儿,谁能说的准呢?也许上天看见我做好事,说不定就让我破境了呢。” 说着说着,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哎,不过也怨我,年轻时凡人谷那般灵气充盈,我不认真修炼,整日招猫逗狗的,结果现在老了,只能连筑基的边都摸不上。” 冉青禾的语气终是和缓了些,毕竟,一年以后,她就能够拿到破境丹,叶不尘破境也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罢了。 只是,她忽地又注意到了叶不尘话中的违和:“你是说,凡人谷从前灵气充盈?” 叶不尘应道:“那是自然,我来这凡人谷将近两百年了,对凡人谷的一切可以说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大概也就是一百多年前,凡人谷的灵气才一天不如一天,直到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叶不尘正感慨往昔,冉青禾却忽地冷不丁问道:“还有多久到两百年?” “也就两三年……”,话刚出口,叶不尘才觉察到冉青禾在套他的话。 也就是说,若是无法破境,他的寿元,只剩下最后这两三年的光景了。 第65章 叶不尘继续找补道:“虽说时间紧迫,但我近日的确有破境之势,若是再辅以莲花座,灵力充裕,破境也是近在咫尺了。” 冉青禾深知叶不尘什么破境之类的话只是在宽慰她罢了,但好在有破境丹托底,她面上的急色才稍稍掩下。 她瞥了眼远处一个个探出的脑袋,转而继续说道: “我会去藏书阁寻些心法入门的书来,至于能领悟多少,全看他们自己了,要是有个别偷奸耍滑、殆于修炼的,便把他早早踢出师门了事。”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略略高了些,隐隐警示着他们。 叶不尘知她素来是面冷心热性子,眼角皱纹虽已夹出笑意,也还是随之严肃道:“这个自然。” “至于什么灵宝法器,我也回去再借些回来,你愿意怎么用便怎么用,只是有一点,不许将我的丹药再给别人。” 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临走时,原本跑开的小铃铛却回来,怯生生地拉住了她的袖子,“谢谢青禾师姐。” * 藏书阁内,光线晦暗,带着陈年纸墨的沉闷气息。冉青禾目标明确,直接走向藏书阁最底层、积尘最厚的基础心法书架。 她指尖快速划过那些卷轴和书册,《引气初解》、《五行基础吐纳》……她挑选得极快。这些入门法诀,对于各宗门弟子来说,几乎算得上是废纸,但于眼下那群根基全无的孩童,却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冉青禾?”一丝带着不确定的男声从头顶的木制楼梯转角响起。 明瑜在她面前站定,视线扫过她手中那几本最基础不过的心法书册,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但并未多问,转而道:“我正找你呢。关于扶忌……” 冉青禾动作未停,将选好的最后一册书摞起,语气平淡:“扶忌怎么了?” 明瑜见她全然不知情的样子,顿了顿,声音又压低了些,在这寂静的书阁里却格外清晰: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最近一直忙于修炼,连休日都不肯放过,问他原因,他却说是要同你在书院一年一度的大考上比试。” “比试?”冉青禾终于抬眼,清泠泠的眸子直直看向明瑜,流露出一丝错愕,“与我?”她眉头一点点拧起。 明瑜继续道:“书院大考其实是一场历年弟子的大混战,比试对象可自选,赢者晋级,败者淘汰,直到角出最后一人。” 他看着她,语气带了几分慎重,“扶忌一向是不声不响、与世无争的性子,他突兀地说出这话,我想是不是你们之间……” 冉青禾心底疑惑更甚:“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当如何?” 明瑜摸了摸下巴,思索一番道:“倒也没有什么,只是赢的人可以自选奖赏,有的说希望可以拜入长老门下,有的说希望成为戒律堂执事,有的得到了天阶上品法器……所以,历代大考竞争十分激烈。” 自选奖赏? 冉青禾琢磨着这四个字,忽地想到了什么,她将一摞书册和卷轴抱起,“我自有分寸,多谢!” 扶忌……莫非是冲着破境丹去的? 待她查阅理念大考卷宗后,心中更是有了八分笃定。卷宗记载和明瑜所言大差不差。 “优胜奖赏”一项,记录更是五花八门,确如明瑜所说,从法器、丹药到职位、师承,不一而足。其中,也的确有过换取高品阶丹药的先例。 扶忌、大考、破境丹,这几个词在她脑中盘旋,勾勒出一个极为清晰的答案。 扶忌如此急切地需要破境丹,想必就是为了水容儿。可水容儿天赋虽非绝顶,却也稳妥,寿元漫长,足足剩下五六百年之久,根本无需与她争夺眼下的这颗破境丹。 扶忌这般行事,透着蹊跷,在她看来,更像是一场意气用事的针对。 冉青禾不喜欢猜测,她习惯直面问题。离开藏书阁,她并未直接返回凡人谷,而是径直去了扶忌平时常待的演武场。 演武场中央,一道玄色身影正凝神舞剑,剑气凌厉,带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肃杀之气。 正是扶忌。 冉青禾静立一旁,并未打扰,直到他一套剑诀练完,气息微喘地收势,她才缓步走出。 第72章 “扶忌。”她的声音清冷,透过周遭的喧闹声稳稳传来。 扶忌闻声转身,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随即恢复成平日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找我何事?”他颔首致意,语气疏离。 “明瑜告诉我,你欲在书院大考上与我比试。”冉青禾开门见山,目光紧紧锁住他,“为何?” 似乎是心底有些许紧张,扶忌不停地重复着擦拭剑身的动作,“大考本就是弟子间的切磋较量,寻求突破的契机,不光是你,我也会全力以赴应对其他书院弟子,直至优胜。” “然后顺理成章地向楼关长老求得破境丹?” 冉青禾向前一步,逼近他:“我不明白,修真界不是只有那一颗破境丹,你为何……” 扶忌打断她道:“但只有这一颗破境丹,是我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拿到的。” 冉青禾又道:“你未必能够胜过我,也未必能够胜过其余书院弟子。” 扶忌抬眼看她,“历年大考,所有书院弟子的修为都会被压制到元婴境。” “同一修为下,我未必不能胜你,也未必不能胜过其余书院弟子。” 冉青禾停顿片刻,仔细观察着扶忌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而后缓缓吐出那个名字:“是为了水容儿,对吗?” 听到“水容儿”三字,扶忌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眼神终于又有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被戳中心事的防御姿态。 但他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冉青禾心中疑惑更甚,还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为什么?水容儿修为稳固,寿元漫长,她根本不需要破境丹来续命或突破……” “与她无关”,扶忌骤然打断她,“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他重新看向手中的剑,“大考之上,我们各凭本事便是。” 一股冷意自她眼底升起,她也不再浪费唇舌,“好一个各凭本事,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便明白地告诉你。” “你未必争得过我。” * “楼师兄,这是这三个月来戒律堂与书院众弟子接取任务的账册与奖惩情况,请过目。” 一执事弟子呈上厚厚一摞账册,而后躬身准备离开。 楼听澜只是随意翻了几页,便发现,“冉青禾”三个字竟占据了账册大半,他不由得眉头微蹙。 “慢着,为何冉青禾接取众多任务,任务奖励却只是一些下品灵石和低阶丹药?” 执事弟子应道:“这位冉师姐虽说接取任务的频率很高,但是接取的任务尽是一些宗门的日常琐事,所以报酬也相对不那么丰厚……” 楼听澜心底也十分清楚,最近,冉青禾的确总是行色匆匆,频繁下山,她任务虽接的多,灵力反倒不见增长。 他心下越发奇怪,终于在一日冉青禾又悄然离开书院后,远远跟了上去。 自那日与扶忌不欢而散后,冉青禾将更多的心力投入到了凡人谷。那些孩童刚开始引气入体,根基虚浮,急需大量的资源和引导。 休暇之余,她频繁往返于云崖书院和凡人谷之间,将自己近几个月任务所得,以及份例中积攒下来的资源,灵石、聚气丹、低阶符箓,甚至是一些温养经脉的灵草,全数带去了谷中。 楼听澜一路跟至那小径入口,终于,在冉青禾的身影全数没入小径之后,又再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只是,冉青禾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突兀地消失了。 他神色匆忙地向前赶了几步,却被背后的冉青禾搭住了肩膀: “楼听澜,你很闲吗?” 冉青禾抱臂倚着一旁的树干,对楼听澜的跟踪行为甚是不满。 只是,见到跟踪之人是楼听澜后,她便不再过多理会,而是转身继续顺着小径,走进那座篱笆围就的简陋小院。 冉青禾刚刚打开篱笆门,一群面容稚嫩的孩童便将他们团团围起。 “冉师姐,今天我可以学青霄剑法的第二式了吗?我第一式已经学的特别熟了,我练给你看!” “青禾姐姐,我又找了几株灵草,你看看可不可以用呀?” “冉师姐,我也会画定身符了,你看你看!” 冉青禾勾唇一一应道: “等你练第一式不会摔倒的时候,我就教你第二式。” “什么灵草?给你的《灵草图鉴》都看完了吗?别一天到晚挖野菜。” “画的符太丑了,笔画歪成这样,这符咒知道它自己是定身符吗?” 冉青禾虽仍旧冷脸相对,但嘴角若有若无地弧度却泄露了她的心绪。 终于一孩童忍不住好奇问道:“师姐,他是谁呀?他怎么不说话,是不会说话吗?” 楼听澜:…… 另一个孩童接话道:“书上说了,男修和女修在一起,是要结为道侣的,这位肯定是冉师姐的道侣。” 第66章 冉青禾被那童言无忌的话噎得一怔,脸上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地窘迫,她下意识地看向楼听澜,他虽然依旧板着脸,眼神却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视线。 “胡说什么!”冉青禾轻斥道,想必又是叶老头儿在他们面前说了什么有的没的,“只是同门而已。”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见冉青禾神色,也知趣地不再追问,只是好奇的目光仍在两人之间逡巡。 冉青禾轻咳一声,试图驱散这莫名尴尬暧昧的氛围,又对楼听澜道:“如你所见,我也并未做出什么违背堂规之事,楼师兄事务缠身,实在不必为我浪费时间。” 楼听澜却并未移步,他的目光掠过那些虽然衣衫简朴却眼神晶亮的孩童,掠过眼前这方简陋却充满生机的院落,最后落在冉青禾身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缠上了他的心脏。 “原来你近日频繁接取任务,是为了他们。”楼听澜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少了几分疏离,“为何不向书院禀明?” “禀明什么?”冉青禾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禀明我为了一些灵力低微的小孩,浪费宗门资源,做一些徒劳无功之事,还是要书院以‘不务正业,荒废修行’为由,给我记上一过?” 楼听澜沉默了片刻,“我并非此意”,他开口,声音放软了些许,“戒律堂与书院长老并非是不通情理,若是有正当缘由,资源或许可以酌情调配。” 冉青禾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不必了”,她最终还是别开眼,语气缓和下来。 云崖书院会为了五宗天赋卓绝的弟子倾尽资源,但凡人谷的这些孩童,他们的父母只是自凡人界悟道的修士,灵力低微,连带他们的孩子,也连修行的门槛都还未摸到,书院又怎么会浪费资源在他们身上。 楼听澜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他们,荒废自身的修行”,他眉头微蹙,“你的境界,停滞很久了。” 对于其他修士来说,修为停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于天生灵体,却是极为少见。 冉青禾闻言一愣,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 她抬眼,直视着楼听澜总是过于冷静的眸子,淡淡道:“是吗?或许是楼师兄……教的好。” 楼听澜眼神一凝。 “灵息术,楼师兄难不成忘了?”冉青禾缓缓道,“当初,试炼塔前,楼师兄不是亲自教导过我,如何控制灵力,以及,如何收敛灵力气息,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看来,我学得还不错?”冉青禾语调上扬,带着一丝得意。 楼听澜一怔,而后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轻轻嗯了一声。 院中一时寂静,只有风吹过破秋千的细微声响。 楼听澜喉结微动,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的确学得不错”,连他都骗了过去。 此刻,那缠绕在他心头的藤蔓似乎松下了些许。 夜色渐沉,戒律堂偏殿,一盏孤灯映着楼听澜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面前摊开着卷宗,字迹工整,条分缕析,记录着堂内杂务,他的指尖停留在某一页上,目光失去了焦点,脑海中反复回想着白日的情形。 他搁下笔,笔身与笔架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他闭上眼,用力按了按眉心,试图驱散那扰人的心绪,可心底还是莫名牵扯出陌生的涩意。 他起身,身形融入夜色,并未返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再次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凡人谷。 谷中比白日更显寂静,叶不尘正随意地歪躺在一边的竹椅上,手里擦拭着几件粗糙的木制玩具,见到去而复返的楼听澜,毫不意外。 “那丫头嘴硬心软,你这块木头倒也并非是全然无情……” 只是,这情倒不知指的是哪份情了。 楼听澜将一个不起眼的储物袋放在桌上:“这些,给你”,略一停顿,又补充了一句:“请别说是我给的,劳烦前辈了。” 第73章 叶不尘掂了掂储物袋,神识略微一扫,脸上嬉笑的神色收了起来,“不过是些炼气期都未必摸得着门槛的孩子罢了,这些丹药灵石……有些过了。” 楼听澜依旧平淡:“有一些,是赠予前辈的。” 叶不尘叹了口气,将储物袋收起:“破境与否,全在机缘”,他摆了摆手,“好意我领了,只是这里呆久了,无论对你还是对她,都不是件好事。” 楼听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 另一边,冉青禾回到了居所。刚踏进小院,便见房间内灯火通明,甚至隐隐传来人声,除了水容儿,似乎是有另一人在内。 水容儿是医修,虽性子傲气,但医术着实不凡,先前虚空鼎内她便见识了三分,所以偶有同门会前来寻医。 冉青禾推门的动作忽地顿了一瞬。 屋内,水容儿正背对着她。纤白的手指引导着灵力,虚虚按在一名陌生女修的后心。 那女修面色原本还有些萎黄,在水容儿的刻意引导之下,此刻却透出一种异样的红润,额角渗出细汗,嘴唇微张,喘息声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水师妹,真的太感谢你了!戒律堂的医修都说我这暗伤至少需要半年时间,用了无数丹药都收效甚微,没想到你只是灵力疏导了一番,这淤堵凝滞之感就散了七八成。” 水容儿唇角弯起,灵息微敛,语气带着习以为常的淡然:“师姐过誉了。戒律堂的医修循规蹈矩,用药稳妥,见效自然慢些,我不过是另辟蹊径,用灵力直接化开淤结罢了。” 她虽嘴上说着谦虚之语,但眼角眉梢那抹挥之不去的受用,却明晃晃地昭示着她享受这种夸奖。 “怎能算是过誉”,女修继续赞道,“师妹日后如有所需,我定当尽力!” 冉青禾微微皱了皱眉头,同为修士,她自然也知道灵力暗伤,尤其是戒律堂专司此道的医修都感到棘手的淤堵,绝非简单的“灵力疏导”便能解决个七八成。 水容儿的医术,竟到了随手便能化解沉疴的地步吗? 屋内,水容儿似乎是察觉了什么,目光倏地转向门口,“冉青禾?你回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冉青禾敛去眼底思绪,推门而入,面上已是一片平静,“刚回来,听你在忙,不便打扰。” 她对那位面露感激的女修微微颔首,那女修回了一礼,又对水容儿千恩万谢一番后,才脚步轻快地离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水容儿慢条斯理地啜了口清茶,随手又给冉青禾倒了一杯,“你又去看那些拖油瓶了?” 冉青禾先前早出晚归,也和水容儿提及过凡人谷的事情,只是每回都是嘴硬心软地唤那群小孩为拖油瓶,所以,水容儿也随着她这番叫法。 冉青禾接过茶杯,嗯了一声,又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方才那人的伤,似乎很棘手,连戒律堂的医修都需半年功夫仔细温养?” 水容儿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面色仍旧自然道:“也不算是多难的事,不过是化开灵力淤塞罢了,戒律堂的医修或许……太保守了。” “原来如此”,冉青禾抿了口水,淡淡回道,只是心底的疑问仍未搁下。 她转而换了个话题,“又是和扶忌吵了一通?” 冉青禾早已习以为常,几乎是每次两人吵架,水容儿都会来她这里,对扶忌避而不见。 “我听明瑜说,扶忌近几个月刻苦修行,是为了在大比上夺魁……”,她话中存着明晃晃地试探,可水容儿却像是全然不知一般,重复道:“夺魁?为什么?” 冉青禾继续道:“我也不知,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水容儿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否认道:“不可能,他从来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再说了,书院天才云集,以他现在的实力,夺魁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水容儿话音未落,忽地面色一白,她抬手捂住心口,小声地微喘了两下。 虽然这样的异样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她立刻借低头斟茶的动作掩饰了过去,但冉青禾却已然捕捉到了这一抹不同寻常。 “你怎么了?”冉青禾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探究。 “没什么”,水容儿语气略显生硬,试图轻描淡写,“许是刚才为那位师姐疏导灵力,耗费了些心神。” 冉青禾却并未被她糊弄过去,“耗费心神,只不过是化开灵力淤塞,会到面色发白的地步?”她刻意重复了水容儿先前的话。 水容儿胡搅蛮缠地回道:“你什么意思?我说是耗费心神就是耗费心神,你怀疑我的医术?” “我只是关心你,”冉青禾语气平稳,却步步紧逼,“而且,你的反应似乎太大了些,水容儿,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 “我说了,只是普通的灵力淤塞,我的医术尚且没有没用到那般地步”,水容儿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冉青禾,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疑,难道是和楼听澜那个冰块脸待久了,也学会了他那套审问人的本事?” 她试图转移话题,将矛头引向楼听澜。 但冉青禾却不为所动,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倒是觉得,你方才的反应,不像是灵力消耗过度,倒像是……” “……反噬?” 第67章 最后两个字,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水容儿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尽管脸上依旧强装镇定,但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已然说明了一切。 “荒谬!”水容儿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倾泻而出,沿着桌沿滴落,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我为何要遭到反噬,你无凭无据的,在这胡言乱语些什么?” 桌上漫开的茶水,映出水容儿微微晃动的倒影,她盯着那摊水渍,仿佛能从里面看出什么答案似的,嘴唇抿得发白。 冉青禾也站起身,与她对视,“扶忌为何突然拼命修炼,非要在大比上夺魁,这真的与你无关吗?” 水容儿脸色更白,“我怎么知道,他突然发的什么疯?”她愤愤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她不再看冉青禾,几乎是踉跄着转身,仓皇地逃离了这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室沉寂。 那夜之后,冉青禾和水容儿之间便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冷战。 水容儿不再来冉青禾的居所,即使是在书院讲经堂抑或是其他地方遇上,也是匆匆避开视线,或是干脆视而不见。 冉青禾深知,依水容儿的性子,若她执意隐瞒,追问也无用,只得将疑虑暂时压下,只是暗中更多了几分留意。 与此同时,她前往凡人谷的次数越发频繁,似乎在那方简陋却充满烟火气的小院里,她心头的阴霾会暂时消弭。 几次下来,她渐渐察觉出一些不同,院落虽然依旧简陋,但一些细微之处却有了变化,原本断掉的秋千绳被接得更牢固,角落里堆放的书本也整齐了许多。 最让她奇怪的是,一次她指导一个颇有悟性的小男孩引气入体时,发现他手中拿着的,并非是她先前从藏书阁中借走的入门功法,而是一本字迹清晰、注解详尽的《灵诀详解》。那注解笔锋凌厉,绝非是叶不尘那般随性潦草的风格。 “叶不尘给的?”冉青禾状似无意地问道。 小男孩摇摇头,宝贝似得捧着书,又点了点头:“师父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突然在我们放杂物的筐子里找到的。” 冉青禾:…… 冉青禾接过书仔细翻看,书页上有着极淡的墨香,这些注解也像是才加上去的,一个念头倏地划过脑海。 她不由想起楼听澜那日离去时晦暗难明的眼神,想起他提起她“修为停滞”时微蹙的眉头…… 这个猜测在随后的日子里得到了印证。她不仅在角落的书堆里,发现了更多适合初学者的典籍,甚至发现了一些品质上乘的空白符纸和朱砂。 “叶老头儿”,她寻了个间隙,走到歪在竹椅上打盹的叶不尘身边,“我怎么不知,这书还能从天上掉下来,正巧就砸在了你这个小破院子里?” 叶不尘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了然,他嘿嘿笑了两声,带着点促狭:“怎么?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你不安心了?” 冉青禾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点明道:“楼听澜……他又来过是不是?” 叶不尘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拎起旁边的破茶壶灌了一口,才慢悠悠道:“那小子啊,心思重,脸皮却薄。来了几回,都是趁你不在的时辰,丢下些东西便走,话也不肯多说两句。” 他瞥了冉青禾一眼,意有所指:“若非是为了某个人,担心某人荒于修炼,高高在上的仙君,想必也不会踏足我这小院吧。” 冉青禾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无论楼听澜做何举动,是何用意,所有的纷繁思绪,都被她暂且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书院大考。 第74章 破境丹,她势在必得。 她开始更少地前往凡人谷,一来凡人谷有叶不尘看顾,二来她先前又暗中威慑过魏临,所以他也不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她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到了修炼和研习术法当中。书院历年大考的形式,都是修士抽签决定对战之人,对战两人,将被压制到同一境界,无论以何种方式,剑道、符术……胜出者进入下一轮对战。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决出最终一人。 冉青禾本就天赋极佳,又是天生灵体,一旦沉下心来,进步堪称神速,原本因刻意收敛而显得停滞的境界,在无人察觉的静室中,灵力奔涌,不断冲击着识海中无形的壁垒。 只是,越是临近大考,一种莫名的心悸与不安,悄然缠绕了上来。 起初,她以为是修炼过于紧绷所致,所以刻意放缓了节奏,调息凝神,但那不安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考前一日的傍晚,达到了顶峰。 窗外暮色四合,云崖书院被笼罩在一片宁静的霞光中,弟子们或是紧张备战,或是静心调息,一派山雨欲来的平静。 可冉青禾却坐立不安,心口处没来由地一阵阵发慌,身影一闪,便朝着凡人谷的方向而去。 院落里空荡荡地,只有秋千在晚风中晃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平添几分寂寥,叶不尘常躺的那张竹椅也孤零零地被撇在一旁。 “叶老头儿?” 冉青禾唤着,却无人应答。 她心中咯噔一下,快步走向叶不尘那间简陋的屋子,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 她推门而入,指尖凝起一丝灵力,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房内空无一人,只有几件尚未完工的木制玩具散落一地,像是主人匆忙离开时碰倒的。 叶不尘……不见了? 一股寒意渐起,叶不尘虽然邋遢随性,但绝不会不告而别,更何况,按他所说,他这辈子都几乎没有怎么踏出过凡人谷,又怎么会突然消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检查屋内的痕迹,没有打斗的灵力波动,也没有外人入侵的明显迹象,一切都显得极为自然,仿佛叶不尘只是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东西,然后便消失了。 她冲出屋子,找到了小铃铛的家,被叫醒的小铃铛,揉着惺忪睡眼,茫然地看着她。 “青禾姐姐,师父说他要暂时出个远门……”,说着,她又附耳到冉青禾耳边,小声道:“师父给了我们很多灵药,还让我们不要告诉别人,好好努力修炼……” “他何时说的,有说去哪里吗?” 小铃铛摇了摇头:“昨天师父还在的,今天我们再去的时候就找不见他了……” 冉青禾的心越发沉重,她立刻在整个凡人谷放出灵识,几乎要扫过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 甚至是叶不尘常去偷懒打盹的那几个老树下,也都辨不出任何踪迹,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没有告知她任何去向,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时间在焦急地寻找中飞速流逝,夜色褪去,天边泛起鱼肚白,书院大考开始的时辰一点一点逼近。 冉青禾站在空旷的院落中央,陷入挣扎。 叶不尘的失踪绝非偶然,她无法放任不管,可是大考一旦错过,破境丹便与她失之交臂,之前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最终,对叶不尘安危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她一咬牙,不再局限于凡人谷,而是朝着更远处搜寻而去。 此时,云崖书院的演武场,四周已是人声鼎沸。书院大考乃是一大盛事,几乎所有弟子都会到场观摩。 钟声即将敲响,参与大比的弟子需在固定位置内集结,等待抽签。 楼听澜身着一袭云白色广袖长袍,静立在参赛人群中。他面容冷峻,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却又很快收回,看不出情绪。 他的出现本身就已引起了不少窃窃私语,戒律堂首席弟子参与大比,这还是第一回。 只是无人知晓,他参赛的目的,并非是为了那魁首的虚名或奖励,他的目光几次掠过人群,却始终没有出现想象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知道,冉青禾对破境丹势在必得,他也同时知道,扶忌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甚至是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以,他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站在演武场中央的二长老楼关轻轻皱了下眉,开始点名。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弟子们依次应答。 “冉青禾。” 广场上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楼关扫视全场后,又重复了一遍:“冉青禾可在?” 依旧无人应答。 周围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往年大考也是有人临阵脱逃,想必这个冉青禾是不想丢脸吧……” “也未必吧,我听人说,这个冉青禾可是修为不低。” 楼听澜袖中的手紧了紧,她绝不会轻易放弃破境丹,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楼关等了片刻,见仍旧无人应答,正要将她的名字从大考名册上划掉。按照规矩,钟声敲响前未至者,视同放弃参赛资格。 就在笔尖即将落下的刹那,“弟子冉青禾,在!” 一道略显急促的清亮声音传来,冉青禾匆匆而至,飞身落在集结人群后。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在场的参赛弟子,当看到那抹意外的身影时,眼中的惊讶甚至忘了掩饰。 楼听澜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惊愕之下潜藏的疲惫与不安。 楼听澜深知,她这番模样,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冉青禾暂且压下因寻找叶不尘无果而翻涌的心绪,朝着楼关的方向行了一礼。 “咚——” 悠扬洪亮的钟声恰在此时响彻云霄,宣告着大考的正式开始。 第68章 钟声余韵未绝,广场上的气氛已然剑拔弩张。 高台之上,楼关肃然宣布大考规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弟子耳中。 “大考初试,混战夺旗。一炷香内,留在演武台上,并夺得台上阵旗者,晋级。” 她的话音落下,巨大的演武场边缘骤然升起结界,将所有参赛弟子与观战区域隔绝开来。 与此同时,演武场内部,开始自行地分割成数个相对独立的小场地,每个场地中央,都缓缓升起一面绘着戒律堂飞燕徽纹的小旗,旗帜无风自动。 混战,意味着合作、背叛、智取与强攻交错,在保全自身的同时,还需要夺下晋级的旗帜。 冉青禾深吸一口气,快速扫过自己所在的场地,锁定了几位潜在的对手。 “大考开始。” 号令一出,各个场地瞬间灵力爆涌,呼喝声、术法对撞声不绝于耳。 冉青禾并未第一时间冲向中央的旗帜,而是身形灵动地游走在战圈边缘。 她对灵力流动的感知极其敏锐,总能先一步避开混战之下的灵力冲击,偶尔出手,也是精准地瓦解暗处的偷袭,或者已经显露败相之人的攻势,动作果决利落。 她余光偶尔会瞥向楼听澜所在的区域,他并未召出静心剑,而是仅凭身法,将他人的攻势轻描淡写地化解。 大考中,所有弟子都被压制了境界,他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单靠灵力境界是无法取胜的,而是需要凭经验判断对手的出招方向,再避开反制。 很快,楼听澜所在场地的混战便接近了尾声,楼听澜修长的手指已然握住了那面阵旗,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冉青禾这边。 冉青禾心神一凛,不再犹豫,她看准时机,直取中心旗帜。 途中,两名弟子试图阻拦,她抽出腰间长鞭,缠向一人的脚踝,同时侧身避开另一人的水缚术,借力一掌拍在他的肩胛,将其震出场外。 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素手握住旗帜的一瞬间,她微微喘息着,抬头望去,正巧对上了楼听澜的目光。 他眼底一片深沉,带着审视,又带着一点……担忧? 冉青禾率先移开了眼,他是在担心自己无法晋级,还是担心自己对上扶忌,抑或是别的什么? 初试结束,场上超过半数的弟子已然被淘汰,剩下的则是稍作休整,便开始了更为残酷的淘汰赛。 这次大考依旧延续了云崖书院的传统,以抽签的方式决定对手,两两对决,胜者进,败者退。 冉青禾的运气不算太差,前两场的对手一个是不善作战的白虚医修,一个是玄水器修,所以,并未给她造成太大的麻烦。 只是,每一次战胜对手后,她都能感受到那道如影随形的清冷目光。 而楼听澜,几场比试下来,仅凭对术法本质的理解和精准到可怕的掌控,便让对手溃不成军,观战席上的惊叹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冉青禾着实不甚明白,楼听澜已入戒律堂,为何又要突兀地参加大考,难不成也是为了魁首的奖励? 第75章 随着大考的推进,场上的弟子越来越少,气氛也越发凝重起来。 楼关的声音再次响起:“下一场,甲字区域,冉青禾对张百义,乙字区域,邵丰对闻菁,丙字区域,扶忌对……水容儿。” 三场对战同时开始。 冉青禾眸光一凝,纵身跃上指定区域,另一边,她的对手也沉默地走了上来。 张百义是一名身材壮硕的剑修,剑风刚猛,灵力浑厚,他抱拳施了一礼后,随即摆开了架势。 然而,冉青禾的心神却难以完全集中,她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丙字区域。 她心中霎是意外,一是意外水容儿顺利通过了初试,二是意外水容儿竟如此巧合地与扶忌对上了。 “比试开始。” 随着楼关声音的落下,甲字区域内,张百义低喝一声,重剑出鞘,直劈冉青禾面门,他走的是刚猛强劲的路子,剑势沉稳,力量惊人。 然而,冉青禾的心思却有一大半系在丙字区域,她身形一闪,凭借敏锐的感知避开张百义接二连三地劈砍,长鞭趁机点向他招式间的空隙,试图以巧破力。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频频瞥向一侧。 丙字区域内,水容儿手持两柄短剑,攻势迅捷,灵力随剑而出,一左一右打向扶忌。 扶忌却仅凭一纸符咒,或点或弹,将水容儿的攻击尽数化解,面色丝毫未变,明显未尽全力。 “冉师妹,与我对战,还敢分心他顾?”张百义显然察觉到了冉青禾的心不在焉,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剑势更添凌厉。 观战区内,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张百义凌厉浑厚,剑势沉猛,冉青禾虽然以迅捷见长,但久守必失啊。” “她怎么一直在看丙字台,难不成与那扶忌有旧?” “这冉青禾好像是今年才进书院的新生吧,张师兄进入书院,可是足足有二十年了!” 楼听澜静立于台下,目光沉沉落在甲字区域,看出了冉青禾动作间的滞涩与分神。 就在冉青禾又一次侧身,目光扫向扶忌那边时,恰好看到扶忌只将符咒拍向水容儿的耳侧,并不出手攻击。 便是这刹那的分神,让张百义抓住了机会,他重剑虚晃一招,左掌悄无声息地凝聚灵力,猛然拍向冉青禾疏于防守的右肩。这一掌若是拍实,足以让她筋骨受损,瞬间失去大半战力。 “小心!”观战区内有人惊呼。 冉青禾察觉劲风袭来,已然慢了半拍,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将灵力汇聚于肩部硬抗。 “砰——” 掌力及身,冉青禾闷哼一声,身形踉跄着向后跌退数步,鲜血自嘴角溢出。 张百义见冉青禾虽然受伤,但并未落败,眼中闪过一丝急躁与狠绝,这次大考,他势在必得。 眼见冉青禾气息紊乱,他眼中凶光一闪,双手结出法印,周身灵力开始剧烈波动,隐隐有冲破当前压制境界的趋势。 他竟想强行短暂恢复被压制的修为,以求一击必胜! “放肆!” 楼关冷斥一声,却还未动作。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然瞬息间出现在甲字区域内。楼听澜召出静心,一道剑气后发先至,精准点在张百义即将完成的法印核心。 “噗!”,张百义被强行打断结印,反噬之下,跌落在地,脸上满是惊骇。 “违反大考规则,企图动用禁术,剥夺本次大考资格,押下去,听候发落。”楼关的声音适时响起,立刻有两名戒律堂弟子上前,将面如死灰的张百义带离了演武台。 楼听澜上前一步,扶住以鞭拄地,勉强站定的冉青禾,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拂开手臂。 “多谢。”她低声道,又拉远了二人的距离。 楼听澜的手滞在半空,半晌才垂了下去。 而此刻,丙字区域的比试也接近了尾声。 水容儿久攻不下,也意识到了扶忌根本未尽全力,就像是在逗弄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儿,每一次格挡与闪避都恰到好处,不愿伤她半分。 “谁要你让!”水容儿气得眼圈发红,猛地收住攻势,狠狠瞪了扶忌一眼,又瞥见甲字区域冉青禾受伤,咬了咬唇,竟是一跺脚,直接飞身跃下了演武台,“不打了!” 楼关随即宣布:“丙字区域,水容儿弃权,扶忌胜。” 尘埃落定,经过短暂的休整与评定,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高台之上,楼关的声音响起: “下一场,甲字区域,扶忌对……楼听澜。” 话音落下,全场瞬间安静下来,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这场比试已经成了定局了,扶忌是今年的新晋弟子,任谁看,这扶忌也赢不了吧。” “哎,谁能想到呢,今年楼师兄突然上场,恐怕正是奔着魁首去的吧。” 然而,全场哗然还未平息,一道尖利的女声却陡然响起。 “二长老!二长老!有弟子倒下了!” 只见观战区内,一名女修正惊慌失措地扶住突然软倒在她怀中的水容儿。 水容儿面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好……好难受……”,水容儿气若游丝,声音颤抖,泫然欲泣地望向正准备上场的扶忌,眼神充满了隐忍的痛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转移了所有的人注意力,甚至连演武场中央的楼关,转瞬之间也出现在了水容儿身旁,二指并拢探向她的识海。 水容儿的确已是脉息紊乱,气血翻腾,倒真像是灵力运转出了岔子。 扶忌站在原地沉默着,他的视线注视着水容儿苍白却含有一丝狡黠的脸,终于缓缓抬步。但他走向的,却并非是演武台,而是水容儿所在的方向。 他在水容儿面前蹲下,与她平视,声音似乎有些无奈:“真的?” 只是短短两个字的质问,却是让水容儿的情绪有了宣泄后,她赌气道: “假的!” 扶忌并非看不出她的小把戏,但他更怕她是真的不舒服,或者,他宁愿顺着她,让她好受一点。 他的灵力开始迅速而轻柔地探入,只是,当触及到她的五经八脉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湿成一簇簇的眼睫剧烈颤抖,发出一声比之前真实得多的痛苦闷哼。 扶忌脸色大变,上前将水容儿拦腰抱起,对着楼关和楼听澜的方向: “抱歉,我放弃这场比试。” 第69章 楼关轻轻皱了皱眉,审视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最终定格在水容儿那确实不似作伪的痛苦神情上。 她回首沉声宣布道:“既如此,扶忌弃权,楼听澜胜。” 冉青禾对这一结果着实有些始料未及,扶忌为了大考,几乎是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修炼,就这样轻飘飘地放弃了? 她微垂着头,细密的眼睫掩去了眸中的情绪。此刻,一枚莹润的丹药,被递到她面前,她顺着云白的袍角抬头,正巧撞上了楼听澜波澜不惊的表情。 “只是聚气丹,可以暂缓伤势,稳定灵力。” 他的语气平淡,虽是例行公事般的动作,却仍旧能听出一丝关切。 “不必……”,冉青禾下意识地拒绝。 “大考还未结束,不是想要夺魁?”楼听澜打断她,目光落在她依旧微微颤抖的右肩,而后将丹药,连带瓷瓶,一起塞入了她未受伤的左手。 说完,他不等冉青禾拒绝,转身便向楼关方向走去。 “二长老。”楼听澜躬身拘了一礼,启唇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楼关抢了先。 她神色淡淡:“听澜,你怎么忽地想要来参加大考了,你已自云崖书院业毕,若是想要试炼,界内秘境无数,随意寻处便是。” 楼听澜正欲言明,却又被楼关打断。 “不过,既然来了,便比到最后吧,堂堂戒律堂首席弟子,要是连这个大考的魁首也拿不到,想必我们戒律堂在众弟子间的威信,也会大打折扣。” “你说对吗?听澜。” 她仿佛像是早早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料定他此刻是要弃权,所以提前说了一番话来堵他。 楼听澜拱手:“弟子……明白。” 楼关微微颔首,继续道:“扶忌既已离开,剩余的弟子中,能够胜你的,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你只管全力以赴便是。” “无论是……对上谁。” 她伸手拍了拍楼听澜的肩膀,聊作安抚之意。 倏地,她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近日可是怠于修炼了?我怎么觉着,你额间的印记,像是淡了些?”那只扶向他肩膀的素手,复又抬起,向他的额间抚去。 只是,她的指尖还未触及那眉心的红痣,便被楼听澜后撤一步躲开。 楼听澜依旧恭敬回道:“许是方才大考,灵力消耗过大所致,劳二长老费心了。” 楼关浅浅一笑,收回了悬在半空略显尴尬的手臂,“那就好,是我多心了。” 第76章 “修炼一道,不仅仅是炼灵,也是炼心,所以,你只需记住,切莫因小失大,乱了道心。” “……是。” 备战区内,花烬眼疾手快地拦下一见到冉青禾便往她身上扑的喵喵,将它禁锢在怀中,轻轻地拍了下它的脑袋: “怎么这样不知轻重,你娘亲手臂都受伤了,哪里能抱得动你?” 冉青禾已然服下了丹药,便应道:“无事,暂且没什么大碍。” 可是,直到话说出口,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白了花烬一眼,“我什么时候成了它的娘亲?” 花烬点了点喵喵的鼻头,“听听,你娘亲不要你了,天天往外跑,也不管咱们孤儿寡夫的。” 冉青禾不理会他的揶揄,一门心思观察着场上的局势。 她心底焦灼万分,但面上仍旧未显露分毫,只待一拿到破境丹,便返回凡人谷,寻找叶不尘。 花烬见她未应,又撸着喵喵的大尾巴,漫不经心道:“可惜我实力不济,与魁首无缘,不然或许也可以求长老赐我个十万上品灵石什么的。” “青禾,要是你夺魁,你想要什么?” 冉青禾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她此番大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夺魁与否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扶忌已然弃权,即使她不能夺得此次魁首,也无人与她去争破境丹,而她与楼关的约定,也是到这次大考结束为止。 花烬继续说笑道:“若是这次大比没有楼听澜,我必会押你夺魁,观战弟子的赌局已经开了好几轮了,弟子们都是押的楼听澜,甚没意思。” “不过听明瑜说,楼听澜先前似乎元气大伤过一回,此后境阶一直停滞不前……” 冉青禾这才听出花烬的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花烬淡然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在想,他为什么忽地要来参加大考?” 冉青禾心底冒出一个想法,难不成,楼听澜也是为了破境丹? 但这个想法刚刚冒出,便被冉青禾压下,怎么可能? 花烬:“对了,前几日,我曾在书院门口,远远瞧见他与扶忌二人在说着话,似乎是有点交情。” “扶忌近来拼了命般地修炼,临到大考却能爽快地弃了权,说不定……也是有人为他托底,才能这般有恃无恐。” 冉青禾心沉了沉,慢慢摩挲着挂在腰间的长鞭,视线往楼听澜处投去。 而楼听澜像是早早便注意到她这边似的,毫不避讳地撞上了她的眸子,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依旧是那副看不出表情的样子,但诚如花烬所言,扶忌先前为了大考几乎是摆出了拼了命的架势,真的会那么轻易地便放弃吗? 而楼听澜更是古怪,她虽然琢磨不清他的心思,但绝对不能容许一丝一毫的变故发生。 与此同时,场上又一轮酣畅淋漓的比试结束,执事弟子端着签筒走过备战区,签筒内只剩下寥寥十几支木签。 冉青禾接过签筒一摇,木签碰撞之下,掉出了一只落在地上。 她俯身捡起,正反仔细看了两遍后,皱着眉递给执事弟子:“是空签?” 执事弟子接过木签检查后,才继续解释道:“恭喜师姐,此轮轮空,无需比试,自动进入下一轮对决。” “因先前有一弟子弃权,所以场上剩余弟子为奇数,楼关长老特意投入了一只空签。” 花烬也道:“若是这样的话,接下来的几轮对战,岂不是一直有人轮空。” 他笑道:“要是一直都是青禾你轮空,那魁首之位,也未必是那楼听澜占上了,我或许应该早些去为你下注才是。” 冉青禾并不甚在意,敷衍地答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可当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手中第四次拿到的空签时,才相信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儿来。 那名执事弟子似乎也是面露尴尬,不死心地又将空签放回了签筒,让冉青禾随即抽取一支,可抽出的,却依旧是那支空签。 冉青禾:…… 第四次轮空后,不出意外的,楼听澜留到了最后。场上只剩她、楼听澜和另一位出身青霄的弟子。 而她却再次轮空,也就是说,若是这一轮楼听澜胜出,那么最后一轮,便是由她与楼听澜来争魁首。 楼听澜接连战了五场,灵力已然消耗大半,而她却一直在修养调息灵力,连肩头的伤势,甚至都恢复了个大半。 魁首之位,花落谁手也未可知。 而观战席上,原本一边倒的押注,也变成了她与楼听澜二八分,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当真不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吗?” “谁说不是呢?这冉青禾运气也太好了,便是最后争不得魁首,也是个次席,各派不得抢破头来招揽。” “不行不行……我得改押,就押冉青禾!” 随着静心剑回鞘,场上最终只余楼听澜一人,他垂着眼,神色晦暗地望向台下,对这一结果显然也在意料之外。 他本意只是想替她阻下扶忌,却不想,自己反倒成了她的阻碍。 楼关嘴角挂着笑:“听澜,可要先行调整休息一番?” 楼听澜摇头拒绝:“弟子无碍。” 楼关朗声宣布道:“大考最后一轮,楼听澜对……冉青禾。” 冉青禾扬鞭跃身上台,她似是恍惚了一瞬,与楼听澜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似乎还是他们二人初见时的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不再剑拔弩张,不再针锋相对,反而缠绕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请。”楼听澜行过一礼,静心剑陡然出鞘,剑锋光泽流转。 冉青禾抿了抿唇,手腕一抖,鞭身裹挟着近七成的灵力甩出。这一鞭,既是在探楼听澜的深浅,也是为打破这稍显窒息感的氛围。 楼听澜侧身避过,静心剑顺势格挡,鞭梢与剑身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相击声。 鞭影如织,剑光如雨,两人的身影在演武场上交错,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观战席上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大考结果。 “你的伤,可还有碍?”,楼听澜忽然开口,剑招却未停。 冉青禾没有回答,反而带了几分气性反问道:“你为何要参加大考?” 她的攻势越发凌厉,见楼听澜沉默,心底更是一沉,莫非真如花烬所言,楼听澜与扶忌早已达成了某种共识。 “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她不得不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 “不是为自己。”楼听澜终于回道,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竟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就在她心神不宁的刹那,楼听澜长剑业已袭来,精准地刺向鞭首,灵力震荡之下,长鞭险些脱手。 冉青禾疾退数步,右肩伤处传来一阵隐痛。她当下便明白,楼听澜并未留手,当真是为了扶忌全力以赴。 她灵力愈加急躁,鞭影层层叠叠,试图彻底搅乱楼听澜的路数。 但若论起实战经验,她与楼听澜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久耗下去,她必输无疑。 所以,她想赌。 第70章 鞭影开始密集地罩向楼听澜,招招划出破空之声,但她的心,显然比这招式更加纷乱。 若在平时,她定然会全力以赴与他一较高下,但此刻,破境丹近在咫尺,叶不尘仍旧下落不明。 这一场比试,她输不起。 “不是为自己。” 楼听澜那平淡却笃定的五个字,打破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她的招式陡然生变,长鞭以灵蛇出洞般的招式绕向楼听澜的手腕,楼听澜回防格挡,她却又收回长鞭,紧接着袭来下一鞭,鞭法透着搏命般的急躁。 “楼师兄为何处处相让留手,是觉得我不配让你尽全力吗?”冉青禾扬声道,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挑衅。 楼听澜格开鞭梢,声线依旧平稳,语气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分析:“你的灵力太过急躁冒进,于伤势无益。” “不劳楼师兄费心。”冉青禾冷声回道,下一鞭更是毫无保留,灌注了近乎十成的灵力,悍然砸向楼听澜的面门。 这一击,声势浩大,却也因为灵力灌注一处,导致胸口的空档稍纵即逝地暴露出来。 楼听澜眸光一凝,静心剑迅疾地刺向她露出的破绽,这一剑,是他剑法招式下的本能。 就是现在! “对不起。”冉青禾轻声在心底说道。 她手臂一震,长鞭突然脱手,却不是被静心剑挑开,而是她自己松开了手。 但在旁人看来,却是她久攻不下,心浮气躁导致的结果。 “结束了。”观战席上,有人低语。 楼关的嘴角,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了然。 静心剑果然如预期一般,快准狠地刺向她暴露的心口要害。 第77章 场边惊呼声四起。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她衣袍的刹那,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触。 冉青禾的眼神,没有真正的惊慌,没有落败的绝望,反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清明。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划过楼听澜的脑海,她根本没有任何格挡或者闪避的意图,她是……故意的! “你!” 楼听澜喉间溢出一个短促的音节,那波澜不惊的面具终于碎裂。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不顾强行逆转灵力可能带来的反噬,手腕猛地一沉,硬生生偏离了剑势方向。 “刺啦——” 静心剑险之又险地擦着冉青禾的肋侧,凌厉的剑气划破了她的衣袖,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而他自己,则因着毫无预兆地收手,体内灵力瞬间逆冲,经脉剧震,胸口气血翻涌,身形不受控制地一滞,毫不意外地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破绽。 冉青禾眼底刻意伪装出的焦躁与慌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猎人终于等到猎物入网的冷静与凌厉。 她没有丝毫犹豫,左手五指并掌,凝聚全身剩余的所有灵力,击向了楼听澜的丹田气海。 “噗——”,楼听澜压制不住体内翻腾的气血,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袍。 静心剑“哐当”一声脱手坠地,他踉跄着后退数步,单手捂住受击的腹部,抬眸难以置信地望向冉青禾,脸色苍白如纸,额间鲜红如血朱砂痣,此刻却是黯淡了下来。 “你……”,他微微动了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最后却化为了嘴角一抹涩然的笑。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得目瞪口呆。 冉青禾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掌心灼烫,胜利的喜悦并未如期而至,心头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闷得发慌。 她赢了。 只是用了一种近乎算计的方式,她甚至不敢与他对视,目光扫过他染血的袍角,而后迅速移开。 楼关的身影适时地出现在演武场中央,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冉青禾,最终宣布: “此战,冉青禾胜,为本届大考魁首。” 观战席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浪,有惊叹,有难以置信,也有对冉青禾最后反击的议论。 楼听澜缓缓直起身,擦起唇边的血迹,默默拾起静心剑,对着楼关的方向微微躬身,然后,便在一片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下了台。 静室之内,灵气紊乱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楼听澜盘膝而坐,试图调息,但方才强行逆转剑势带来的反噬,叠加丹田受创,使得他体内的气息如野马般横冲直撞。 灵力几番运转之下,灵台处更是火灼般的疼痛。 肉身的伤势尚且可以恢复,但灵台深处,那枚一直以来稳固清晰的道心劫印,此刻竟出现了细密的裂痕,光芒明灭不定,仿佛摇摇欲坠。 无声无息间,室内的光线微微一暗,楼关的身影打破了一室寂静,她的目光瞬间落在楼听澜眉心那近乎浅淡的印记,脸色骤沉。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更是出现了清晰强烈的难以置信。 “你的道心,竟因她而动摇了?”楼关质问的声音抖着。 楼听澜缓缓睁开眼,长睫微颤,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他沉默着,没有否认。静心剑横于膝上,冰凉的剑身也驱不散他心头的滞涩。 “回答我……”,威压无形散开,“最后那一剑为何收手?甚至不惜自损经脉!” “听澜,你明明可以轻易取胜,为何要给她可乘之机?” “你心乱了,是吗?” “你可知,道心劫印松动,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轻则修为尽毁,重则心魔反噬,身死道消!” 面对楼关的连声质问,他也不知作何回答。 为何收手?那一刻,脑海中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当她避也不避,而静心剑即将捅伤她的心口时,他下意识地,便那样做了。 “弟子……知错。”他虽如此说,但心底深处,他仍旧认为,若是再来一次,他未必会做出第二种选择,这个认知,让他生出了些许茫然。 “知错?”,楼关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寒意,其中似乎还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我看你是执迷不悟。” 她逼近一步,与他面面相对,身上的冷香混合着压迫感,将他牢牢笼罩。 “听澜,你修的是无情道,斩断尘缘,心无挂碍,方得大成。” “而冉青禾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今日能毫无愧色地打出一掌,他日便能成为你的催命符!”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下,决然道:“从今日起,直至你道心稳固,结印复原之前,你们二人不必再相见,待她业毕离宗,你们二人之间便再无瓜葛!” 道心劫印的裂痕犹在,楼关之言字字诛心,他……没有反驳的余地。 * 她拿过那枚装着破境丹的玉瓶,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瞬间压下了她心中所有翻腾的杂念。 周围的目光复杂难辨,或是惊叹,或是鄙夷,或是探究……她统统视而不见,魁首的虚名于她,不及手中这枚丹药万分之一重要。 她知道,拿到破境丹的第一时间,她所做的选择应当是立刻动身前往凡人谷,寻找叶不尘。 只是,脚步却自有意志,迈向了通往落雪峰的路。 她可以承受非议,可以背负算计同门的恶名,却无法对因自己而受创的楼听澜视若无睹。 无论他是否接受,至少,一句“对不起”,她必须亲口说出。 只是,越是靠近那座小院,空气便越发凝滞,院门处,两名戒律堂内门弟子如同石雕一般,挡住了她的去路。 冉青禾停下脚步,迎上两道审视的目光:“两位师兄,我想探望楼师兄,烦请通传。” 左边面容冷硬的弟子毫不客气地拒绝:“楼师兄重伤,需静修调养,恕不见客。” “我不多做停留,只说一句话便走”,冉青禾仍旧坚持。 右边的弟子语气稍缓,但仍旧阻拦道:“师姐请回吧,二长老严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尤其是……你。” “那楼听澜呢?”只是楼关的禁令,楼听澜未必默许。 右边的弟子紧接着回道:“是二长老当着楼师兄的面下的禁令,楼师兄并无任何异议,还请师姐不要为难我们。” 是了,无论她的初衷如何,她又如何如何地不得已,在既定的事实面前,所有的解释都是如此苍白与不堪一击。 “我明白了。”她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那紧闭的院门一眼,利落转身。 山风拂过,吹动她束起的长发和破损的衣袖,露出臂上那道浅浅的剑痕,心底更像是被凿开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风一般。 她径直下了山,没有丝毫停留,朝着山门方向疾步而行。她暗道,必须尽快找到叶不尘,破境丹在她手中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不安。 至于落雪峰上的那个人,那句未能说出口的道歉,连同心底那丝莫名的抽痛,都被她暂时封存。 只是,就在她即将踏出山门的前一刻,一道传声符却追至她身前。 冉青禾心头一紧,一种不详的预感悄然蔓延,她伸手注入一道灵力,楼关冰冷得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 “凡人谷,不必去了。” 短短七个字,却如一道惊雷炸响。 楼关怎么会知道?刹那间,无数的猜测和怀疑一起涌了上来。 难道……叶不尘的失踪,本就与她有关? 第71章 冉青禾的脚步生生钉在原地,山风卷着冉青禾的衣袂,传声符里的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心上,掀起惊涛骇浪。 原本因算计楼听澜而产生的愧疚和纷乱,此刻却被更汹涌的不安取代。 她猛地转身,朝着云崖书院所在的主峰方向,飞身而去,沿途弟子只觉一阵风掠过,甚至看不清她的身影。 她径直闯入楼关所居的长老殿,无视两旁肃立弟子惊愕的目光,直直望向端坐于首位的楼关。 楼关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二长老!”冉青禾的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带颤抖,但她极力稳住。 “二长老方才的传音是什么意思?为何我不必去凡人谷,你是不是知道叶不尘的下落?” 楼关缓缓放下茶盏抬眸,“我只是知道,你寻不到他,所以劝你不必白费功夫。” “什么意思?”冉青禾摸向腰间长鞭,眼底一片疑色。 楼关注意到了她这番小动作,嘴角勾起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收起你的怀疑,我还不屑于对一个叛出宗门的弃徒做什么。” 叛出宗门?弃徒?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向冉青禾的耳畔,她瞳孔骤缩,紧接着下一秒又反应了过来,故作冷静道: 第78章 “不可能,叶不尘从未出过凡人谷……” “呵”,楼关浅笑一声,站起身来,宽大的袍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冷意,“看来叶不尘对你也并非全然信任,连他自己的来历,都未曾向你透露分毫。” 她踱步走下台阶,停在冉青禾面前:“也罢,总归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跟我来。” 楼关转身,走向大殿后方一道隐蔽的廊道。廊道幽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冉青禾心头狂跳,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几乎要将她吞噬,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快步跟上。 廊道尽头,是隐在黑暗中的一方青铜色大门,其上繁复的符文禁制隐隐闪着光。 楼关双手在胸前一划,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一股阴冷的、甚至夹杂着淡淡香灰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空旷,地面上目之所及之处空无一物,唯有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盏灯。 灯盏样式古朴,或明或暗,每一盏灯下,都刻着一个名字。 冉青禾几乎要被晃花了眼,不由问道:“这里是……” 楼关回道:“魂灯殿。” 魂灯殿,便是宗门供奉门内弟子本命魂灯之处。魂灯暗,则弟子伤,魂灯灭,则弟子亡。 冉青禾瞬间明白了楼关带她来此的用意,心脏倏地像被攥住般,呼吸滞住。 楼关引着她,径直走向大殿一侧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的灯盏明显更为陈旧。 楼关抬起手,指向其中一盏。 那盏灯,灯座是黯淡的青铜色,灯盏灰暗,没有半分光焰,只有空空如也的死寂。 冉青禾视线下移,死死盯在灯座下方刻着的那个名字。 叶不尘。 刹那间,她只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踉跄着后退半步,才勉强站稳。 “看清楚了?”楼关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魂灯已灭,代表修士性命已绝,你的师父叶不尘,早已道消身殒。” 楼关顿了顿,目光扫过冉青禾瞬间惨白的脸,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继续说道: “叶不尘曾是楼云崖座下弟子,他对叶不尘可谓是倾其所学相授,只是……” “叶不尘后来道心偏离,叛离师门,自甘堕落,在凡人谷蹉跎,若非是楼云崖念及旧情,他的魂灯岂能留在这殿中一角?” “不可能。”冉青禾下意识地否定了楼关所谓的真相,叶不尘从未与她提过有关于戒律堂的分毫,至于叛离师门,想必更是无稽之谈。 楼关嘴角勾起,“你的符术,是叶不尘教你的,对吗?” “一个一直被困在凡人谷中的修士,是如何能使出佛手宗变化莫测的符术。” “还有你的丹术……” “够了!”冉青禾冷声打断了楼关未尽的话语,“你以为随意在灯座上刻一个名字,便能让我相信他已经身殒吗?” “至于什么符术丹术,精于此道的不是只有你们戒律堂,也不是只有楼云崖。” 她有条有理地厉声反驳,叶不尘既然从未和她谈及,那旁人说的片面之词也就只是空穴来风。 楼关笑道:“信与不信,全在于你,你要知道,一个人的在这世上的痕迹,是难以抹去的,即使没有魂灯,戒律堂也会有无数佐证,去证明这个事实……” * 冉青禾最终还是回了凡人谷。 谷中的那方小院依旧是离开时的模样,一片寂静,院子里东倒西歪的小凳子,仿佛还保持着热闹的痕迹。 风穿过空谷,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却再也吹不散萦绕在她心头的阴霾。 魂灯殿里那盏死寂的青铜灯,印在她的识海,挥散不去。 “……我一个字都不信……”,冉青禾低声自语,冲进叶不尘生前居住的简陋山洞,开始疯狂翻找。 如果楼关说的是真的,那她应该早就察觉叶不尘魂灯将熄,却还故意与她定上一年之约? 如果楼关说的是真的,作为楼云崖的弟子,叶不尘连筑基都未成,岂不是更荒谬的事? 她试图寻找,只要找到一丝一毫的证据,便足以证明楼关的欺骗。 柜子、床底、存放药材和符纸的箱箧……任何可能藏有线索的角落,她统统没有放过。 终于,指尖在拂过地上一块略显松动的砖石时,冉青禾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小心翼翼地撬开砖石,里面是一个浅坑,放着一枚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兽皮纸以及一个破旧不堪的储物袋。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是屏住呼吸,将兽皮纸取了出来。 上面赫然是叶不尘熟悉却又略显潦草的字迹。 “青禾吾徒,寿元已尽,万般无奈,勿思勿念。” 短短一行字,刺得她眼眶生疼,只是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她的目光复又落到那个破旧不堪的储物袋,袋身灰扑扑的,边角已经被磨损得起了毛边,是叶不尘用了许多年的那个,他总是说旧物用着顺手,舍不得换。 她深吸一口气,将灵识探入其中。 储物袋内的空间并不大,却塞满了各类药材、丹药、法器、符咒,全部是她在青霄或是在云崖书院时,带给叶不尘的。 他几乎没有动用,轻飘飘地,又把这些东西还给了她。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在她漫长的生命里路过,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她明明每次带丹药予他的时候,都有催他加紧修炼,可他却把这些修炼资源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封存好。 为什么?是真的怠于修炼,还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破境? 这个念头冒出的时候,冉青禾自己都惊了一瞬,所以,叶不尘的修为停滞,是否与楼关所谓的叛出宗门有关。 她心底突然升起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不是对叶不尘,也不是对楼关,而是对……楼云崖。 明明他早已下落不明,甚至是陨落,但有多少不明不白的事端,皆是因他而起。 她的神识慢慢扫过储物袋,最终却停留在角落的一个小物件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普通梨花木雕刻而成的木偶。木偶的雕工不算精细,甚至有些拙朴,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女修,面容模糊,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冉青禾的心却猛地一跳。 她先前来凡人谷时,曾经看到叶不尘为了哄与他学艺的那些小孩子,给他们雕了几个木雕玩具。 她当时颇为酸言酸语地说道:“若是他们不愿意学,便把他们赶回家去便是,难不成还要哄着他们学。” “我入门时,也没见你如此费心。” 当时,叶不尘只是笑笑,并未接话。只是,没有想到,他后来却偷偷做了这个,还如此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此刻,这只不起眼的小木偶,却忽地敲开了她强自镇定的外壳。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关于叶不尘的所有,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地冲撞着她的心神。 他守在这灵气贫瘠的山谷,教会她辨识灵草、引气入体…… 甚至在她画出第一张笔画扭曲的黄符时,大笑着接过,睁眼说瞎话般地夸她天赋非同一般…… 这样的人,怎么会道心偏离、自甘堕落。 可戒律堂那盏熄灭的魂灯,又该如何解释?两种截然不同的认知在她脑中激烈交战,大力撕扯。 突兀地,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细微的灵力波动。 有人来了! 冉青禾眼神一凛,瞬间将所有情绪强行压下,迅速将储物袋塞入怀中,又将那块砖石恢复原样,收敛了全部的气息,隐入了房间最深处的阴影里。 几乎就在她藏好的下一刻,两道人影便进了院内。他们并未立刻进入房间,而是谨慎地站在院中打量。 “这叶不尘住的地方也忒破了。”稍矮些的弟子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就这?那群小屁孩还天天和捡了宝一样往这跑。” “行了,看看叶不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靠他那徒弟冉青禾,就是手指缝里露的一点资源都够你我上个境界的了。” 这个声音极为熟悉,她似乎在哪听过一般。 听动静,那两个人检查完了院子,又开始朝房内走来。一踏进来,便开始四处翻查,动作粗暴,毫不顾忌,将叶不尘本就简陋的遗物弄得更加狼藉。 冉青禾在暗处看着,心头火起,摸向腰间长鞭,正欲出手,岂料,两人却开始闲话起来。 那矮个子继续道:“看来这叶不尘当真失踪,下落不明,既如此,岂不是我们行动的良机?” 第72章 此时,借着外头透来的一点光,冉青禾终于完全看清了来人,此人正是先前屡次三番前来找茬儿的魏临。 之前她已经教他吃了教训,不想这人竟这般不死心,仿佛有恃无恐。 但顾及到他们二人嘴里的什么行动,她还是暂且忍下了怒气,耐心地听了下去。 第79章 魏临回道:“不错,那帮子修士占据着天材地宝,又有取之不尽的灵气,我们却只能憋屈地蜷缩在这谷地,凭什么!” 矮个子继续回道:“那叶不尘在的时候阻挠我们便罢了,现在人不知死没死,好东西倒是一样都没给我们留下,真是晦气。” 魏临冷笑一声:“行了,正是因为不知道他死了没,我们才要快些行动,不然等他回来,或者他的那个好徒儿冉青禾回来,我们可落不着什么好。” “叫你召集人,召集得怎么样了?” 那矮个子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一帮子怂货,一提到青霄,连门都不肯给开了,现在估计也就百十来号人。” 两人说着说着渐渐走远,冉青禾从只言片语中,大概理清了两人的意思。 之前因为有叶不尘在,两人才不敢动作,现在两人终于等到机会,似乎是要对青霄出手。 冉青禾在心底轻嗤一声,总归是与她无关,青霄若是出乱子,才越好,这魏临,要是能将这水搅得越浑才越好。 她可是还没忘记,先前楼关与千钟定下的所谓一年之期。 书院大考已然结束,她的去留将不再受任何人的限制,但没了书院的庇佑,千钟未必能轻易放她离开,所以,她必须赶在千钟有所动作之前,先发制人。 天光微亮时,窗纸已透进浅淡的白。 冉青禾已收拾停当,她在屋内静立片刻,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简陋的屋子,推门而出。 她想,或许这一次过后,她与凡人谷就再无瓜葛了。 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凡人谷在身后渐渐隐没于苍茫山色之中。 冉青禾步履不停,心底一片冷然,返回云崖书院的路异常顺利,然而,当她踏入书院大门时,却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往日里这个时辰,弟子们或在晨练,或在讲经堂,路上行人稀疏。可今日,她刚穿过前庭,便有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热切。 冉青禾眉头微蹙,不欲多生事端,径直朝着书院角落的弟子居所走去。她只想尽快收拾妥当所剩无几的私人物品,然后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是,她刚走到住所附近的小径,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身穿一玄黄色宗袍,袖口绣着莲花纹,是佛手宗内门弟子的服饰。 “冉道友,请留步。”那人拱手一礼,态度极是恭敬,“在下是佛手宗执事弟子。” “在此先恭祝道友大考夺魁。我佛手宗求贤若渴,不知道友可愿入我宗门。掌门有令,若是道友点头,可直接进入内门,资源法器皆按照核心弟子标准。” 冉青禾脚步未停,只淡淡回了一句:“没兴趣。” 那佛手宗弟子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待要再劝,冉青禾已与他擦肩而过。 紧接着,像是开了某个口子一般,接二连三地有人从各处现身,围拢过来。 “冉师妹,我玄水宗主修炼器,你灵力浑厚,正合我派路数。” “青禾姑娘,白虚以丹道立宗,资源丰厚,最利修行……” “冉道友,不如考虑我们绯枫宗,入宗便可契约天级灵兽……” 声音嘈杂,此起彼伏。眼高于顶的五宗执事弟子,此刻竟都放下了身段,争相向她抛出橄榄枝。 他们口中许诺着优厚条件,内门弟子、掌门真传、灵石丹药、功法秘籍……仿佛要将她架到天上。 冉青禾心中冷笑,为首的青霄尚且统统是一丘之貉,更何况其余四宗。这些人的热情,在她看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缥缈而危险。 她面无表情,对于围上来的弟子,只重复着三个字: “不考虑。” 她的步伐稳健,速度不减,那些试图挡在她面前的人,在她冷淡而坚定的目光下,竟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路。有人面露失望,有人眉头紧锁,也有人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好不容易摆脱了前庭的纠缠,冉青禾暗自松了口气,停在自己的小院前,正欲推门而入。 然而,下一刻,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墙一侧。 “冉青禾。” 那声音低沉,却又熟悉。冉青禾动作一顿,缓缓收回手,转过身。 正是扶忌。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冉青禾语气疏离:“若是为了招揽而来,就请回吧,我无意加入任何宗门。” 扶忌摇了摇头,向前一步拉近了距离,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是为此而来,我……有事相求。” “求?”冉青禾挑眉,觉得有些荒谬。她与扶忌交集不多,仅有的几次,也绝称不上愉快,尤其是牵扯到水容儿的时候。 提到水容儿,她才忽地想起,大考前水容儿似乎是伤得不轻。 她缓了缓语气,紧接着问道:“水容儿如何了?” 扶忌嘴角抿得紧紧的,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正是为此而来,我需要破境丹,不惜代价。” 冉青禾敛下眸子,自腰间掏出一个玉瓶,随意地便丢了出去。 “给你。” 扶忌下意识地接住,瓶身萦绕着的熟悉的丹药气息更是让他猛地一颤。 “你……”,他声音有些干涩,似乎从未想过这破境丹竟得来的这般轻易,“你不问缘由,也不提条件?” 冉青禾转身推开门,语气淡淡:“我本要拿破境丹救一个人,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她动作僵硬,本想以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却不想话到嘴边,还是一股涩意。 她步入屋内,开始收拾着所剩无几的私物,试图转移些许注意力。 扶忌紧随其后,攥紧玉瓶站在门边,仿佛被某种情绪剧烈灼烧。屋内沉寂片刻,唯有她归置物品的细微声响。 “她……”,扶忌终于艰难开口,只是仍旧迂回。 “不知你是否愿意,听一个故事。” 冉青禾正在捆扎书卷的手微微一顿,终于侧过头,清泠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我在佛手时,曾经看见过一只流落在野外,奄奄一息的野狗,被一只兔子捡了回去。” 冉青禾面上一顿,眼底深处,似有极淡的波动,似有若无,“之后呢?”她这样问道。 “后来,那只兔子想救那只野狗,但是要求那只野狗为它做一件事情,就是伤势好了之后,必须夸它一百句不能重复的话。” 冉青禾诧异:“就这么简单?” 扶忌点头:“或许那只野狗也这么想。” 冉青禾:…… 话说出口,扶忌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话有歧义,却还是继续道:“所以,那只野狗果断地答应了。” “只是,那只野狗伤势好全了以后,却没能做到。” “为什么?”,冉青禾适时问道。 “因为它夸了两句,便再也想不出词了,它觉得那只兔子虚荣、傲慢、脾气大、难相处等等,所以,最后只夸了它两句,漂亮、可爱……” “兔子很生气,因为它救人是有代价的,它每次救人,都要拔掉自己身上的毛,身上的毛掉光了,它也就死了……” 冉青禾点了点头评价:“真是一个荒诞的故事。” 扶忌应道:“那只野狗也这么想。” 冉青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扶忌恍若未觉地继续道:“那只野狗,觉得这只兔子甚是离谱,只是为了别人的夸奖,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便要付出如此代价。” “所以,它一天到晚跟在她后头不停地劝它。” “但那只兔子却反问,‘你这出尔反尔的野狗我都没说什么,你管我做什么’。” 那只野狗也在想,“是啊,明明它的伤势已经好全了,为什么还要看着她,或许是……不忍这么漂亮的兔子,毛都掉光了吧。” “后来,那只野狗希望兔子可以保护好自己的毛,所以它不同意兔子去救人,开始每天变着法儿地夸兔子,但兔子却厌烦了。” “它希望自己被所有人注视,被所有人夸赞,而不是只被野狗圈在领地里。” “所以,它享受去救治每一个人,享受着每一个人对它的赞美,但与此同时,身上的毛却越掉越多。” 冉青禾蜷了蜷手指,似是紧张,又装作满不甚在意:“那兔子现在怎么样了?” “它……现下得救了”,扶忌抚摸着手中的玉瓶,直起身子,郑重道:“多谢。” 冉青禾垂下眼帘,将最后一卷书册放入储物袋内,绕过他,径直朝门外走去。 “告诉你的兔子”,她摆了摆手,声音遥遥传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愉色,“漂亮和可爱,有时候……也足够了。” 第73章 只是,在她即将踏出书院正门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懒散。 第80章 “就这么走了?” 冉青禾回身,只见花烬站在不远处,嘴角含笑。 他信步走来:“怎么就轻易地拒绝了各宗的招揽,岂不是浪费了这魁首之名。” 冉青禾脚步未停,只疏离道:“有事?” 花烬轻笑一声,一面跟在她身侧,一面却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只是见青禾你拒绝了五宗招揽,所以想来试上一试。” 冉青禾挑眉:“是入门便送天阶灵兽的招揽吗?” 花烬嘴角笑意更甚:“先前那名绯枫弟子的确有夸大其词之嫌,但是,入我绯枫,或许能解青禾你的燃眉之急。” 冉青禾眉头微蹙,看向他:“这是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花烬收敛了几分笑意,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我知道,你与青霄宗,尤其是千钟掌门之间有难以抹去的龃龉,况且大考已过,弟子去留自定,青禾你觉得,千掌门会轻易地教你离开,脱离他的掌控吗?” “我虽不知其中内情,但我可以承诺绯枫宗的庇佑,以……绯枫宗少宗主的身份。” 冉青禾心神一凛,她虽早知他的身份,但却没想到他会说得这般直白。 但她依旧直言拒绝道:“这是我的事,不劳费心。” 凡有所为,必有所图。她与花烬说到底也只是一年的同窗之情,他实在不必为她做太多多余之事。 可花烬却继续劝道:“若青禾你只想做个散修,自然无需我费心,但修炼之路,资源灵宝,缺一不可。散修艰难,更易被某些势力……悄无声息地抹去。” “五宗之中,青霄势大,玄水、佛手、白虚与其关系盘根错节,唯有绯枫,地处南疆,与中央青霄素无交情,也有足够的底气和能力,护住想护之人。” 他顿了顿,观察着冉青禾的神色,继续抛出筹码:“青禾你天资卓绝,心性洒脱,正合我绯枫之道。入我宗门,我可以少宗主的名义担保,资源倾斜绝不吝啬。” “当然,你无需立刻应允,你可以考虑几日后,再回复我。” 正经话说了一大堆,他又忽地双手别在脑后,慢悠悠地调笑道:“当然,除了内门弟子的身份,青禾你若是想做些什么别的身份……也可以。” 冉青禾却没能领会他的言下之意,只是心中暗道。 她的确需要离开书院,但以她现在的实力,既无法查明叶不尘所谓的叛出宗门一事,也无法应对千钟。南疆遥远,即便是青霄,手也难以伸得那么长,现在看来,貌似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 见她沉默,似在思忖,花烬知趣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一枚枫叶状的玉符递到她手心:“以此传讯,我等着你的消息。” 说完,他侧身让开道路,与她挥手作别,留下冉青禾一人站在原地,盯着掌心的那枚玉符。 然而,就在冉青禾才将玉符收进储物袋中时,一股强大的威压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面前的一方小天地。 前方,千钟的身影缓缓浮现,面色沉肃,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冉青禾,随我回青霄。” 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冉青禾心底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她强行运转灵力,但境界相差如此之大,连抵抗都显得微不足道。 “千掌门,书院大考已毕,我去留自由,也更无需听从青霄之命。” 千钟冷哼一声:“呵。青霄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你炸毁青霄灵脉,后又偷盗前尘镜,既然戒律堂奈你不得,便入青霄水牢,小施惩诫。” 他话音未落,已是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瞬间拉近了距离,一只手便向冉青禾肩头抓来。 冉青禾瞳孔骤缩,运转灵力便要避开,即使明知是螳臂当车,她也绝不束手就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千掌门。” 一道清冽如泉的声音倏地响起,千钟的手猛地滞住。那股几乎要将她碾碎的威压,也短暂地松了一瞬。 冉青禾周身一轻,立刻后撤数步,急促喘息,抬眼望去。 楼听澜不知何时立在千钟背后,而静心剑,竟直指千钟的后颈。 千钟缓缓收回手,转向楼听澜,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而静心剑剑尖,也转而指向了千钟的眉心。 “听澜,你为了她,竟做出这种暗中偷袭的苟且之事,青霄剑法,便是你这般使的吗?” 楼听澜自他背后缓步走至冉青禾前方,将她遮了个完全,是一个完完全全地庇护之态。 “听澜不敢”,楼听澜目不移视,“只是想要提醒千掌门,此地是云崖书院,冉青禾既已通过书院大考,一日未正式脱离书院名录,便一日是书院弟子。听澜身为戒律堂首席,护佑院内弟子,是分内之责。” 千钟更加怒不可遏:“为了一个炸毁灵脉、偷盗宗门至宝的外人,你竟数次忤逆于我?” 楼听澜眼帘微垂,复又抬起,目光沉静:“书院规矩如此,听澜只是依规行事。至于青霄宗与冉青禾之间的恩怨,千掌门应当清楚,是否只是托辞。” “好一个依规行事!”千钟冷笑,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我看你是被她迷了心窍!” 楼听澜对这句斥责恍若未闻,只是继续道:“况且,千掌门若是要强行动手,恐怕也需权衡一二。” 千钟眯起眼:“你待如何?” 楼听澜迎着他的目光:“塔狱的那只怨灵,并非全无神志,这一年以来,拼拼凑凑,听澜也窥得当年的大部分真相,譬如……锁灵一事。” 千钟周身的气息骤然凝住,四下的灵压愈加沉重,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你说什么?” 楼听澜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当年之事,已由怨灵之口和盘托出,若是千掌门不介意,我可将飞燕记录下的留影,送到其余四宗掌门的案头。” “楼听澜!”千钟勃然大怒,威压不受控制地溢散开来,震得周遭地面微颤,惊怒交加的质问,回荡在寂静的门前。 “你为了一个外人,竟敢威胁你的外公?!” 面对千钟的暴怒,楼听澜依旧神色未变,只是袖中的手攥的更紧了些。 他默默召回了悬在千钟眉心处的静心剑,“请千掌门,三思。” 两相僵持不下之时,忽地,一道传讯符自身后飞来。千钟不耐地一挥袖,神识扫过传讯符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传讯来自青霄长老,内容言简意赅。 青霄峰下凡人谷生变,那些连筑基都尚未筑成的修士,竟集结起来,突袭了青霄山下负责仙舟运航的青霄弟子,抢夺了三艘仙舟,直奔青霄宗外围山门而去,事态紧急,请求掌门速归定夺。 修士作乱,抢夺仙舟,这简直是赤裸裸地打青霄宗的脸! 千钟深深地看了楼听澜一眼,目光复杂至极,有愤怒、有失望、更有忌惮。 “好,很好!”,千钟余怒未消,但只得暂离。 千钟身形一晃,转瞬之间已消失在原地,笼罩四周的强大威压,也随之消散。 书院门前,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只剩下一前一后站在原地的两个身影。 “多谢。”冉青禾低声开口,无论楼听澜出于何种目的,他确实又一次救下了她。 “还有……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还他大考之日对她手下留情。 楼听澜缓缓转过身,日光下,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几分,那双清冷的眸子看向她,里面情绪难辨。 “不必。”他平淡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哑意,“我说过,这是首席的责任。” 冉青禾深知,无论是之前大考,还是方才他以塔狱怨灵之事威胁千钟,都已远远超出了“责任”的范畴。 “锁灵之事……”,冉青禾心中踟蹰一番后,还是问出了口。 楼听澜的目光沉了下来,他移开视线,淡淡道:“我也不知,只是稍作试探,却不想当真与当年之事有所牵连。” “不过,此事与你无关。”他的神色依旧冷淡。 “无关?若真与我无关,你为何要用此事威胁千钟?楼听澜,我不是傻子。”她的心口莫名发紧。 楼听澜:“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千钟……不是你一人之力可以撼动的。” “所以,我就该糊里糊涂,要么被你庇护,要么被花烬招揽,或者……被千钟抓回去关进水牢?” 冉青禾语气带着嘲弄,眼底却是一片执拗,“楼听澜,我不需要谁替我决定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尤其是,当年之事,甚至可能与叶不尘有关。” 楼听澜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却换了个话题,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克制:“绯枫宗,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困境,知道她的选择,可还是选择推开她。 冉青禾盯着楼听澜空荡荡的眉心,忽然轻笑一声。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几乎要撞进他怀里。 第81章 “楼听澜”,她抬手按住他的心口,一缕精纯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渡了过去。 “你既不愿说,我也不愿意逼你。” 楼听澜身形微僵,试图避开却被她牢牢按住。 “但绯枫路远,你若是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她慢慢收回手,转身走向书院大门,声音随着风清晰地传来。 第74章 南疆绯枫宗。 漫山遍野的红枫如火一般在风中摇曳。而此刻,宗门内赫然是张灯结彩、宾客云集,一派喜庆的景象。 主殿中央,正站着一对姿态亲昵的璧人。 楼听澜随着入场宾客,交了拜帖,一同入殿观礼。端看四周喜烛满堂,似乎是修士结契之仪。 待众位宾客坐定,楼听澜才倏地注意到,站在殿中的,竟是冉青禾?! 他心下大惊,连端着的茶水不小心泼了满身都一无所觉,目光牢牢钉在她身上。 怎么可能?! 冉青禾身着绯枫宗特有的赤色流仙裙,明艳不可方物,嘴角含着一抹轻松惬意的笑。而她身边,站着的却是花烬。 他同样是红衣墨发,正低着头与冉青禾说着什么,逗得她眉眼弯弯。 周围交杂着宾客们的喧闹与祝福声。 “少宗主与冉师姐当真是天作之合!” “恭喜二位结为道侣,共参大道。” “哎呀,是啊是啊,二位果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紧啊。” 道侣? 楼听澜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想上前,却发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任他使出多大的力气,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行结契之礼。 灵台一阵火灼般的热意传来,他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场景骤然变换,已是结契大典当夜。 他不知为何冲破了桎梏,竟站在了冉青禾的房门外。门扉轻掩,透出暖黄的烛光。 他鬼使神差般地推门而入,内室中,冉青禾正对镜梳妆,卸下头上繁复的发饰。 镜中的她,神色愉悦,甚至眼底染上了一丝不自觉的期待。 “冉青禾。” 他唤她的名字 ,只是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竟是又涩又哑。 冉青禾闻声回头,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如常:“楼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唤他,依旧是生疏得不能再生疏的称谓。 “你和花烬已结为道侣?”他试图平静地问出这句话,可是尾音还是带上了一点颤抖。 “是呀。”她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面上尽是愉悦。 听到她的亲口确认,他却是觉得,心底的某种东西似乎轰然碎裂开来,而压抑许久的情感,却是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垮了名为理智的堤坝。 他死死盯着她,试图在她脸上寻到哪怕一丁点的不情愿,但全然没有,她的眼睛仍旧弯着。 灵台的灼烧感几乎烧的他失了理智,他上前一步,问出了那个盘桓心底已久、甚至是连自己都不肯承认的问题: “可是,你最开始是……喜欢我的?”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怔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直白地问出这样的话。 冉青禾显然也愣住了。他一向是清冷自持,从未有过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她沉默了片刻,避开了他的灼灼目光,轻声道: “最初或许是有过些许的不同,但楼听澜,感情是会变的,经历了几年的相处,我如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但是花烬他的确更懂我,也更能让我开心,我现在,更喜欢他。” “更喜欢他?”楼听澜重复着她话,却忽然像是捕捉到了什么重点一般。 “所以,你仍旧喜欢我,只是‘更’喜欢他,对吗?” 对于这个问题,回应他的是一片缄默。 “那你还愿不愿意跟我……”,他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一只灵兽忽地扑向了他,咬住了他的肩膀。 楼听澜猛地睁开双眼,从塌上坐起,额上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仿佛要蹦出胸腔一般,梦里那锥心刺骨的痛感如此真实,仍旧残留在四肢百骸。 他很少做梦,又怎么会做这样,荒唐而怪诞的梦。 梦中的大半内容他已忘却,他只记得自己一手拽住了冉青禾,一手召出静心剑,拼了命一般与人缠斗。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紊乱的气息与心跳,但冉青禾的那句“我现在,更喜欢他”,却像是刻在他的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清冷的眸子裹上了一丝茫然与挣扎。 忽地,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抽出床榻一侧挂着的静心剑,静心剑光之上,额间的红痣荡然无存。 不该如此的。 “慰堂主及诸位长老安,听澜如今虽伤势已复,但仍觉境界未有寸进,故闭关静修,望诸位长老勿挂。听澜奉上。” 他召出飞燕,将信送诸众长老的案台。 楼关将信展开,嘴角微微弯起,暗暗轻点了下头,随手将信夹入了书页之中。 “小妹,果然还是按你方法要行之有效的多。”同坐于对面榻上的楼镇赞道,“我本以为招冉青禾为书院弟子是你昏了头,却没想到,听澜竟真的收了心。” 楼关轻轻合上书,瞥了楼镇一眼,不轻不重地道: “有时候,越是阻拦,感情才会越坚不可摧,越是放任,坚固的感情反而会如同纸一般脆。” 楼关的话似乎提醒了楼镇什么,他面上不由得含了些许愠色,“我倒是从未想到,这冉青禾竟是个面冷心狠的,为了区区魁首之位,便使出如此下作手段。” 他冷哼一声,“听澜如今闭关,冉青禾这祸害眼看也要离开书院,两人恐难以再有瓜葛,倒是天大的喜事一桩。” * 冉青禾离开书院后,并未立刻催动花烬给的玉符,而是在青霄山下盘桓了两日,确认千钟确实因为青霄变故而无暇他顾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两日内,她没有收到关于楼听澜的任何消息,她自嘲一笑,也是,她将在大考之上使诈伤他,纵使他不计前嫌从千钟手上救下她。 但他又凭什么放弃光风霁月的戒律堂首席弟子的身份,随她去绯枫。 她沉下口气,取出储物袋中那枚枫叶状的玉符,注入一丝灵力。 不过半个时辰,花烬便亲自寻来,脸上依旧挂着一副懒散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定他的选择。 “绯枫路远,有劳少宗主引路。”冉青禾神色平静,可细看之下,却也不难看出眼底的那抹郁色。 “仙舟已备好,就在青霄山下,我们即刻出发?” 冉青禾点头:“可。” 两人一同前往仙舟渡口,却见往日来往弟子繁忙的仙舟渡口,此刻却是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 花烬不知她出身凡人谷,见此情景,也是没心没肺道:“近日,青霄山门受袭,不对,要说是受袭也不恰当,只能说是被人占据。” 冉青禾偏头问道:“占据?” 花烬道:“是凡人谷那帮子修士,你可能不知道,凡人谷修士大都是从凡人界悟道而来,所以修为根基薄弱。” “据说是因为凡人谷的灵气稀薄,修士甚至苦熬几十年都难有寸进,所以这才有了这次暴动。” “凡人谷修士人数众多,所以,借由人数便宜,才抢了这仙舟,冲到青霄宗,但他们也不过多动作,只是在青霄门口支起临时住所,并没有过激举动,只是说要在灵气充裕处修炼。” 冉青禾暗道,这魏临倒是有些手段,不主动进攻,只在山门处徘徊,便是青霄想要强硬地将他们赶走,怕也会落下口舌,影响青霄声誉。 难怪千钟如今分身乏术,要是继续放任下去,凡人谷修士必定群起效尤,届时青霄山门怕是难以承载如此多的修士,不过,她倒是暗自庆幸,魏临搅浑了一池子水。 两人一同登了仙舟,冉青禾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青霄群山,思绪被牵扯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只是,她身旁一直趴着的喵喵,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喉咙低低地朝着舱室吼着,浑身毛发立起。 两人目光略一交汇,顺着喵喵的感应,慢慢朝前轻轻迈步,冉青禾袖中灵符亮起,只待暗处之人一现身,便将其困住。 难不成,是千钟派人暗中跟踪? 她心一沉,猛地推开舱门,但目之所及之处,却是空无一人。 “嗷——”,跟在她脚边的喵喵却率先动作起来,一个纵身,扑向了墙脚。 冉青禾手上的符随之攻去,但意外的是,符咒困住的只是……一只灵兽? 这只灵兽看起来颇为奇特,通体雪白,唯有额间一撮淡淡的赤色绒毛,形态似狐非狐,似猫非猫,一双琉璃色的眸子澄澈剔透,正直直地望向她。 第82章 见是虚惊一场,花烬也凑了过来,打量了几眼,“倒是稀奇,仙舟之上怎会平白无故地出现一只灵兽?” “虽然品阶不明,但是灵气看着倒也还算纯粹,难不成是与族群走散了?奇怪,我们明明是在青霄地界上的船。” 冉青禾伸出手,揪住它的后颈,但这灵兽也不扑腾,只是乖乖地任她抓着,毫不动作。 花烬见状,笑道:“看来它与你有缘,也好,此去绯枫路途遥远,有个小东西作伴,也能解闷。” 他并未察觉什么异常,只当是一段巧遇。 舟上厢房内,冉青禾将灵兽放在软垫上,又喂了它几颗灵果。它吃得慢条斯理,举止间竟带着一种天然的优雅。 冉青禾坏心眼儿地戳了戳它的身子:“我怎么觉着你,这么眼熟呢?” 灵兽吃东西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看她,眼神颇为无辜。 冉青禾细看之下,忽地发觉,“欸,你这眼睛……怎么和楼听澜长得一模一样?” 灵兽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又掩饰般地抓起面前的一颗灵果吃了起来。 冉青禾倒是没有多想,又点了点它的脑袋道:“确实是像,既然如此,嗯……就叫你‘木头’好了。” 第75章 仙舟穿过层层云海,向着遥远的南疆驶去。 花烬偶尔会来寻冉青禾,或是介绍沿途风景,或是谈论绯枫宗的情况,有时也只是闲谈几句。 这一日,花烬斜倚在门框上,看着正在给那只灵兽顺毛的冉青禾,懒懒笑道: “青禾,你觉着我们这样,像不像是私奔?” 冉青禾头也未抬,手下动作未停:“少宗主,慎言。” 花烬也不在意,目光落到她榻上的雪团子,挑了挑眉:“这小东西倒是黏你,不过,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床榻上趴着的木头闻言,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花烬一眼,那眼神竟让花烬莫名地感到一丝凉意。 “是吗?”冉青禾戳了戳木头的脑袋,力道一时未收住,竟戳得它在床上翻了个仰倒。 花烬不由得笑出了声,“对了,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冉青禾微微挑眉,“灵兽也分公母?”,说着便上手要去扒木头的腿。 花烬理所当然应道:“当然,万物皆分阴阳,若是灵兽不分,那绯枫修士也无兽可养了。” 只是,冉青禾扒它的手越是用力,它越是死死巴住床塌软被,誓不肯翻身。 冉青禾忽觉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当,灵兽不同于寻常野兽,而是有灵识的,想必也能通晓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只灵兽许是害羞,便伸出两只手,“左边是公的,右边是母的,你选左边还是右边?” 花烬在一旁劝道:“与灵兽交流需得通识御兽决,你这样……”,但是“未必可行”四个字还未出口,木头果断地伸出爪子拍向了冉青禾的左手。 花烬瞳孔一震,不由上前细看,他本以为不过是个混种灵兽,谁曾想它竟能不通过御兽决便能通晓人言。 冉青禾与它正巧是面对面,因此拍她的左手,抬起的却是灵兽的右爪。 冉青禾霎时了然,握住灵兽的爪子,“难怪长得这么漂亮,原来是只母兽。” 花烬失笑,将那点怪异的感觉抛诸脑后:“对了,前方快到天堑崖了,要不要去看看这传说中修真界的一大奇景?” 冉青禾毫不避讳地将木头一把捞进怀里,不顾它细微的挣扎动作,起身回道:“天堑崖?是何意?” 两人走出舱门,再次站到甲板上。 仙舟穿云破雾,前方果然出现一道壮阔奇景,云海下方,一线天光将两块地界完全分隔开来,一边是青霄高逾千丈的奇峰绝壁,一边是隐在云雾之下的平坦大地。 “这便是天堑崖了,因青霄与绯枫地势完全不同,青霄多峭壁,绯枫多平原,两宗便以这道天堑为界。” “逾过这天堑,我们便到绯枫地界了。” 花烬顿了顿,又继续道:“这也是绯枫为何居于青霄之下的原因,若是两者地界交换,我们未必不能居于五宗之首。” 冉青禾微微偏了偏头,似是不解:“两宗实力为何和地界扯上了关系?” 花烬双手背在脑后,略欠了欠身:“上而清者为灵气,下而沉者为浊气。青霄居于高山,自然灵气漫溢,绯枫大多是平原,少有高山,因此地界虽大,但灵气充裕地界却少。” “凡人谷的修士便是这般,长居谷底,浊气压倒灵气,修炼起来,岂不是事倍功半?” “不过你放心,我已传讯与宗主,她为你安排了绝佳的修炼场所。” 冉青禾真诚道:“多谢费心。” 花烬随意地摆了摆手,“我将书院魁首拐了回去,宗主高兴还来不及呢,不必在意。” 是夜,仙舟客房内,冉青禾正盘膝调息。木头蜷在她膝边,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忽地,冉青禾睁开眼,想起今日花烬的话,心思一动,她戳了戳木头的耳朵,将它闹醒,“喂,我说什么话,你都能听懂吗?” 木头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 “若是真的能听懂,便点三下头。” 木头迟疑片刻,缓缓地点了三下头。 冉青禾一挑眉:“这么聪明?那你会写字吗?或者用什么别的方式与我交流?” 木头摇摇头,伸出爪子在空中虚划了几下,示意自己无法。 冉青禾想了想,“那你就点头或者摇头好了。” “你是从青霄来?” 点头。 “与族群走散了?” 犹豫片刻,点头。 “想跟着我?” 这次,木头直直地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冉青禾似乎被触动了一瞬,掩饰般地搓了搓它的脑袋:“那便跟着吧,不过你不通过御兽决便能听懂人言,想必也不是普通等阶的灵兽,将来若是想要离开……随时可以走。” 木头却忽然伸出爪子,轻轻地搭在她的手背上,摇了摇头。 “不想离开?”,冉青禾笑了,“好啊,那便一直陪着我……” 冉青禾有些后知后觉,木头对她的占有欲有点超乎寻常,它会在她修炼时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打扰,尤其是花烬。 花烬连碰它一下都碰不得,她若是无论怎样将它搓扁揉圆,它都全然受用。 甚至,它的天赋也似乎不同寻常。她修炼不慎出现差错之时,它却能及时察觉异样,跳到她膝上,伸出爪子贴在她手背上,将温和纯净的灵力缓缓注入。 冉青禾心中惊疑更甚,她盯着木头看了许久,忽然伸手将它整个抱了起来,举到面前。 “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要不是这只灵兽是只母的,她几乎要怀疑这只灵兽是某人变幻出来的了,冷脸的样子,简直和某人一模一样。 木头琉璃般的眼睛平静回望,没有丝毫闪躲。 一人一兽对视良久,冉青禾终于放弃:“罢了,许是我想多了。” 不多时,仙舟穿过一片火红的枫林,缓缓降落在绯枫宗山门。 漫山遍野的红枫如火焰般燃烧,与青霄及戒律堂的翠绿清冷截然不同,热烈得几乎灼眼。 宗门建筑依山而建,赤瓦红墙,与枫林几乎融为一体。 花烬领着冉青禾下了仙舟,早有弟子迎了上来: “少宗主,您回来了。” “这位是冉青禾师姐,以后便是同门,吩咐下去,不可怠慢。”花烬难得正色道。 “是。”那名弟子恭敬应下,看向冉青禾的眼神带着好奇。 木头紧跟在冉青禾脚边,警惕地观察四周。 “你的住所已经安排妥当,在听枫苑。”花烬在前方缓步走着,随之介绍道,“那里是内门弟子的居所,灵气充裕,且较为清净,你应当会喜欢。” “你先安顿下来,我已与宗主禀明,三日后宗内会有一场灵兽契约大典,届时你可挑选一只合适的灵兽契约。” 花烬说着,目光落在木头身上,“你虽喜欢这个小东西,但毕竟来历不明。” 冉青禾弯腰抱起木头:“它虽聪明,但似乎并无契约意向。” 怀中的木头身体微僵。 花烬笑道:“我想也是,契约大典之上的灵兽,虽说不及天阶,但大多也是地阶或是玄阶灵兽,定会有合你眼缘的。” 冉青禾嘴角勾起,又是一句揶揄之语:“不是说入门便送天阶灵兽?” 花烬垂头叹笑:“其实,那名弟子说的也是没错,不过绯枫天阶灵兽,却不是人选兽,而是兽择人,说不定哪天,你一觉醒来,床前便已蹲卧着一只天阶灵兽也犹未可知。” * 三日后,契约大典在绯枫宗灵兽山举行。 灵兽山山头,灵气氤氲,各式灵兽或卧或立,有的温顺亲人,有的桀骜难驯,不少弟子已在此地盘桓许久,认真挑选着心仪的灵兽。 第83章 冉青禾到时,山上已是颇为热闹。花烬见她来,迎上前:“可有看中的?” “尚未。”冉青禾一一扫过沿途灵兽。 花烬继续道:“不过也不用急于一时,按照绯枫的习俗,这选灵兽与选结契道侣没什么两样,都是选定了便几乎绑定修士一生。” 冉青禾:“不能换灵兽吗?” 花烬继续侃侃而谈道:“倒也并无不可,只是灵兽与修士若是契约,灵兽的习性也会随修士改变,修士亦会根据灵兽选择不同的御兽术。” “一人一兽,契约既成,便是彻底牵扯不清了。” 木头跟在她的脚边,闻言却是一怔。 有执事弟子上前,一板一眼的介绍道:“这是赤焰狐,与绯枫灵术最为契合”。 “那是白雪雕,飞行灵兽,可日行千里,还有玄甲龟,甲壳能抵炼虚期修士的致命一击。” 冉青禾一一看过,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她走到一只雪白小兽面前,那兽形似鹿,额间有一小块儿浅浅的月牙印记,性子虽傲,却也美丽。 “这是月华兽,灵力纯净,属于地阶灵兽,不过生性难驯,难以驾驭。”执事弟子适时提醒道。 冉青禾正欲细看,脚边的木头却忽地上前一步,挡在她与月华兽之间。 “怎么了?”冉青禾低头问道。 花烬挑眉:“它似乎不想你选这只。” 冉青禾失笑:“……你倒是会吃醋。” 她绕过木头,伸手去摸月华兽,木头却急了,轻轻咬住她的裙角往后拽。 冉青禾被木头搅得无法,只得暂时放弃月华兽,走向另一只黑豹。那豹子周身隐隐有雷电环绕,一看便知战力不俗。 可木头又跟上来,横亘在她与雷豹之间。 冉青禾叹口气,继续挑选,可无论她看上哪只灵兽,木头都会用各种方式阻挠,或是挡在她面前,或是对灵兽发出低低的警告。 终于,冉青禾蹲下身,揪起它的后脖颈,将它提至身前,与它平视,“你要如何?” 木头眼神复杂,直勾勾地盯着她。 “要我选你?” 点头。 “那你我契约?” 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沉默。 第76章 “你这木头,既百般阻挠我契约旁的灵兽,又不愿与我契约,你待如何?” 灵兽山弟子越来越多,甚至已有弟子完成契约,冉青禾看了大半日,竟一只也没选成。 花烬轻笑摇头,“你这只灵兽,醋劲儿也太大了些。” “木头”茫然地摇了摇头,诚如花烬所言,修士契约灵兽,正如结契为道侣一般,不知为何,因着那日的梦境,他极不愿她轻易结契,无论是灵兽契约还是什么旁的。 旁的? 是了,灵兽之身只是他的幻形术,所以他无法与她结下灵兽契约,但旁的契约,却未必不能。 戒律堂有一特殊的束缚诀,特殊之处却是在于,它不仅能够束缚逃犯,也束缚了追逃修士自身。 种下此诀,可将两人紧紧捆绑在一起,若是相隔百米以上,双方皆会受到反噬。 因此,这一特殊的束缚诀,又被称为……同心诀。 这般想着,鬼使神差般地,他点了点头。 冉青禾却是愣住了,“你当真?可你不是……”,她松开手,木头轻盈落地,又抬眸看她,再次点头。 她转向身旁的执事弟子:“请问,我可以和它契约吗?” 执事弟子迟疑道:“绯枫也曾有过先例,若是灵兽非宗门灵兽,一般需由灵兽山的驯兽长老主持仪式。” 他看了眼明显不同寻常的木头,“弟子看不出它的境阶,所以……” 花烬插话:“无妨,我带她们去寻何长老,他专司异兽契约,经验最丰。” * 契约台上,须发皆白的何长老绕着木头转了两圈,而后道,“老夫也算是遍阅绯枫无数异兽,倒是真的瞧不出灵兽的等阶,这位小友当真愿意与一来历不明、等阶不明的灵兽契约?” 冉青禾未曾犹豫,“无妨,打起来的时候,总不能指望着这只小不点儿能挡在我前面。” 她入绯枫不过是为了暂避千钟,也并未打算能在绯枫停留多久,契约灵兽是否强大,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既然这木头从来时便赖上了她,想来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 何长老捋着长须,沉吟片刻:“也罢,既然你情它愿,老夫便为你们引动这契约仪式。但事先言明,契约阵法若是引动异常,或有反噬,须立刻停止。” “是,多谢长老。”冉青禾应道。 何长老不再多劝,指着契约台中央的圆形玉柱,“契约双方注入精血,随后立于台上阵眼,契约若成,玉柱的阵纹自会亮起,你与灵兽之间便有感应相连。” 冉青禾闻言,轻轻咬破食指,鲜红的血珠滚落,玉柱亮起一瞬,复又熄灭。 轮到木头,它纵身跳到柱身,利爪将爪垫划破,也按在了玉柱之上。 与此同时,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银光,自它爪下注入柱身,转瞬即逝。 何长老略一蹙眉,神色凝重:“入阵眼。” 冉青禾与木头各自站定。起初并无任何异样,直到一股温和的灵力将木头与她完全连结。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玉柱侧身的阵纹暗淡无光,但两人立着的阵眼,却是光芒大盛。 更奇怪的是,一人一兽之间的灵力,竟隐隐呈现出一种交融状态,仿佛不是主从,而是更深层次的神魂烙印。 “这……!”何长老脸色骤变,死死盯着契约台。 待光芒渐息,他快步上台,先是仔细检查阵眼,确认没有问题后,又猛地看向木头,仿佛要将其剖开看透。 木头安静地蹲坐着,琉璃般的眼睛迎上何长老的审视的目光,无波无澜。 何长老脸色异常凝重,但他还是先对冉青禾道:“契约虽成……但此契约颇为特殊,你……自行体会便是。” 他随即又转向花烬,语气沉肃:“少宗主,请立即禀明掌门,老夫有要事需当面陈情。” 花烬心知有异,也收敛了笑容:“是,青禾,你先带它回去。” 冉青禾隐隐察觉何长老对她似乎是有所隐瞒,但契约已成,她与木头之间那缕清晰的联系做不得假。 她弯腰抱起木头,竟觉它身体有些僵硬。 “何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何长老深深看了她怀中的小兽一眼,摇头:“非是不妥,是……罢了,你先回去,掌门或有垂询。” * 一人一兽回到听枫苑不过一个时辰,便有弟子前来传话:“冉道友,掌门请您即刻前往凌霄殿。” 她对这位绯枫宗主也是耳闻已久。 传闻中,她以一己之力,统一南疆各个部族,创立绯枫宗。又曾斩杀虐杀修士无数的凶兽穷奇,将它的头悬在绯枫宗门三天三夜。 这位传闻中的绯枫宗主,似乎并不好相与。 但该来的总会来,冉青禾抚了抚怀中木头柔软的背毛,她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心绪,抬头蹭了蹭她的手腕。 凌霄殿位于绯枫宗最高处,殿外视野极阔,可俯瞰满山红枫。殿内陈设并不奢华,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古朴。 掌门临戈是位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的女子,一身简单的赭红色常服,墨发仅用一根长长的兽羽绾起。 她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枚玉简,何长老和花烬分别立于下首两侧。 见冉青禾进来,临戈放下玉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她怀中安静伏着的雪白小兽。 “冉青禾?”临戈开口,声音却是温润清和。 “是。” 临戈随意道:“不必拘礼,听花烬说,你原本出身青霄,后入云崖书院,乃是此次书院大比魁首?” 接着,她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青霄以严苛出名,云崖书院更是人才济济,你能从中脱颖而出,必有过人之处。” “不是。” 殿内安静了一瞬,冉青禾抬眼,迎上了临戈问询的眼神。 “我并非出身青霄,只不过是在青霄修习了两年,若论出身,是凡人谷。” 凡人谷三字一出,何长老眼皮微跳,花烬也怔了一下。 在修真界,出身灵气匮乏的地界,往往意味着根基浅薄,潜力有限,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临戈却笑了,笑容虽淡,却瞬间冲淡了殿内微凝的气氛。 “很好。”她只说了一句,眼底的冷色淡去了不少,反而多了几分真实的欣赏,“不避出身,心性坦荡,很是难得。” 她并未在出身问题上多追问,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接着,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木头身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更长。 “这只灵兽,你从何得来?” “在来往仙舟上偶然捡到,想来应当是与族群走散了。” 第84章 临戈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是吗?” 她忽地伸出一指,隔空轻轻一点。 冉青禾怀中的木头骤然绷紧了身体,浑身的毛似乎都要炸开,那双总是平静的琉璃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一丝掩藏的警惕。 只是短短一瞬,它便强行放松下来,恢复成那副懵懂安静的模样。 只一瞬的异常,却叫人捕捉到了。临戈神色未变,仿佛只是随意试探了一下。 她看向何长老:“你方才所言契约异状,详细说来。” 何长老躬身,将契约时的特异情况仔细描述了一遍,末了补充道: “掌门,老夫主持契约数百载,几乎可以断言,那情状绝非灵兽契约所能引发。” 临戈应道:“所以,它的存在,对于绯枫来说,或许是一种潜在的隐患。” 冉青禾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将怀中的小身体抱得更紧,“但它现在,仅仅是我的契约灵兽。” 临戈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意,她终于道:“也罢,契约已成,便是缘分,绯枫还从未有过……灵兽伤主的先例。” 她并未再追问下去,一场风波暗涌,戛然而止。 * 回到听枫苑,关上房门,隔绝外界的一切。冉青禾将木头放到榻上,自己蹲在一旁,与它平视。 “现在,就我们两个了。”她盯着它的眼睛,“你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契约之后,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种联系,甚至是能感知到它的情绪。 方才大殿之中,它明显过度紧张,像是生怕临戈说出什么似的。 她不喜欢别人骗她,非常非常不喜欢。 木头与她对视良久,忽地伸出爪子,拉过她放在膝上的手,然后低下头,将毛茸茸的额头,轻轻贴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是一个完全依赖与亲昵的姿势。 冉青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 她忽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指尖轻轻揉了揉它柔软的额顶,而后盯着它额间那抹红印出神。 良久,又自言自语道,“你们灵兽不会也有什么劳什子劫印吧。” 她戳了戳那撮红色的绒毛,而后坏心眼道:“那就麻烦了,我还想着,与你找个伴儿,我看花烬那只契约灵兽就甚是不错。” 岂料木头却是有些气性,一听这话,立刻扭头屁股对着她,任她怎么作弄也不理睬。 冉青禾只得哄道:“好了好了,你若是不愿,那便让你自己找好了。” 木头转过身,眸子映着一点窗棂透入的微光,它看了她好一会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渐深,听枫苑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枫叶被风吹动的沙沙细响。 冉青禾已然熟睡,呼吸均匀绵长,她身侧,那团雪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挪开身子,随即轻盈跃下床塌。 契约缔结后,心底的躁动更甚,他恢复了本源身体,坐在榻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睡颜很安宁,显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柔软,眉心微蹙,似乎在梦中仍在思索什么难题,嘴唇无意识地抿紧,透着一丝倔强。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抹淡粉的唇色上。 “已经找到了。”他这样回道。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这只咕咕这么勤奋日更,会有心软的小天使给咕咕收藏评论投喂营养液吗? 第77章 在这静谧的夜里,因着契约的存在,独属于她的鲜活气息,丝丝缕缕地,被无限放大,缠绕过来。 心底的某个角落,却是涌起了一种陌生的冲动。 他明明不该如此。 是因为这具灵兽躯壳太过亲近她?还是因为深入神魂的同心咒? 他注意到,她搭在枕边的手,指尖微微蜷着。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极慢、极轻地,将食指轻轻蹭了上去。 温热柔软的触感,带着她的气息,那滚烫的冲动不由自主又涌了上来。 四周太静了,静得他能听到她微微颤动的呼吸,以及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心跳。 只一下,可以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疯狂滋长,压过了所有的理智,他屏住了呼吸,微微撑起身子,心里回答道,可以。 他低下头,身形短暂地覆盖了住榻上之人,而后,克制地落在了她的唇角。 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触碰,不掺杂任何情欲,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靠近,混合着太久的压抑,终于泄露出一丝渴望。 一触及分。 快得像是一场幻觉。 他迅速退开,重新站回原来的位置,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地跳动,他紧紧闭上眼,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可越是抑制,冲动越是汹涌。 而灵台处,渐渐开始涌起火焰般的灼痛,封在灵台之上的道心劫印,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将他收回的理智再次烧得干干净净。 识海深处,甚至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这样不对,方才的那一次应当不算,太快了,太轻了,只是轻轻蹭了一下,连吻都算不上…… 再一下,可以吗? 他等到的答案是默许。 他再度俯身压下,手指紧张地攥紧成拳,撑在她的身侧,很慢很慢地低下头,轻轻地贴上了她的唇瓣,重重地碾了一下。 不同于第一次时的浅尝辄止,他清楚地尝到了她唇缝间溢出的甜意,像是长街上吃的那支冰糖葫芦的脆壳一般。 她的唇也软,仿佛是软烂的山楂果。 他甚至想,要是她这个时候能够睁眼就好了,像往常一样,眼含怒气地瞪她,将他这个卑劣的小人再捅上一剑。 心口被搅弄的痛楚,或许能够短暂地让他忘记此时此刻的欢愉。 巧合的是,如他所想象的一般,她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搭在枕边的手动了动,指尖恰好拂过他攥紧的拳头。 他浑身一僵,几乎以为她要醒了。但她只是又往枕头里蹭了蹭,并未睁眼。 为什么?为什么不睁眼呢? 他如此想道。 那么,再来一次,也不过分吧。 最后一次,可以吗? 他撑在她身侧的手甚至还未收回,这样,倒也方便。 他含上了她的唇瓣,柔软的触感甚至不是他见到的任何事物可以形容。 他在心底一遍遍祈求着,醒来……为什么还不醒来…… 只要她发现了,那他的这一刻贪欢,便不算卑劣。 只是,他的动作太轻了,他甚至只是轻轻地蹭着她的唇珠,而后,慢慢地吮着,不敢放重一分力道。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连心跳都仿佛被那抹柔软夺走,她唇上的甜意,混着她身上独有的冷息,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两人之间。 她似乎被这过于绵长的贴近扰了清梦,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哼音,声音极轻,落在他的耳边,却让灵台灼烧的痛楚都模糊了一瞬。 他应该退开了。 可他已经决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近乎绝望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翻涌着难以压下的暗潮。撑在身侧的手臂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脱力,仅仅只是因为…… 几乎破体而出的渴望,正与灵台中道心劫印带来的灼烧感疯狂拉扯,本心被禁锢,却又不由自主地沉溺。 终于,灵台烈火灼烧的感觉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烧着,他踉跄起身,几乎站立不稳。 不能……不能在这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他猛地撤身后退,跌跌撞撞地朝远处奔走。 “呃——!”他终于远离了那方小院,闷哼一声,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方才亲吻时强行压抑乃至被短暂的欢愉麻痹的灼痛,此刻已经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将筋脉冲爆。 而更可怕的是,心底不断滋长的贪恋与妄念,失去了劫印的压制,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冲撞他的神魂。 原来,这就是“堕道”之始。 不是瞬间的跌落,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沉沦,是清醒地感知到自己的灵力一点一点,从身体缓缓流失。 不知过了多久,红枫仍在月色下静默地燃烧,他倚着树干,狼狈地跌坐在落叶堆里,静静地任由自己额间黯淡的红,褪色,消失…… “这般模样,倒教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他压抑着喉间的喘息,缓缓转过头。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恰好照亮来人的侧影。墨发以兽羽挽起,正是掌门临戈。 此刻,她正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不像白日大殿中的审视与探究,而是夹杂着一种了然的复杂眼神。 她忽而轻轻笑了声,“白日里何长老回禀契约情状时,我便有所疑心,是否是戒律堂的同心诀,现在见此情状,又远非那么简单。” “要是叫千钟知道,他的好外孙,戒律堂未来的堂主,如今因为一个女修,堕道落境,连区区元婴都不如,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第85章 “我……”,他开口,声音混着嘴里充溢的鲜血,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但他依旧道谢道:“大殿之中,多谢掌门不予点破。” 临戈冷哼一声,“我虽与千钟不睦,但与楼云崖倒还算是有些交情,比起多年前见你那副木头样子,你现在,倒是有几分像楼云崖了。” “但,即便如此,你也应当知道,我与千钟早就结下旧怨。” “所以,我可以当作今夜未曾在此遇见你,也可以暂时压下何长老的疑虑。”临戈缓缓道,声色中多了几分警告。 “但有一个条件……” 楼听澜迎着她的目光,良久,缓慢地点了点头。 而,听枫苑内,床榻之上。 冉青禾猛地睁开眼,她抬起手掌,按下没来由的心悸。这心悸,倒像是来自刚刚缔结的契约。 她倏地坐起,环顾四周,榻上安睡的木头已然没了踪影,残留的睡意瞬间消散。 难道……方才的梦? 她毫不犹豫地翻身下榻,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便推开房门,循着那一丝似有若无的连结走去。 就在这时,枫林中的两人似乎同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齐齐投向听枫苑的方向。 楼听澜脸色微变,试图切断或者压制住两人的连结,但他此刻状态如此糟糕,一时竟难以压制住刚刚缔结的契约联系。 临戈反应更快,她袖手一挥,灵力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如同巨大的纱幔,将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连同逸散的气息尽数笼罩。 “如果我没记错,同心诀本是为囚禁犯罪修士之用,所以,应当有距离限制?” 楼听澜垂眸应道:“是,她许是感知到了契约的牵动……” 他强行运转灵力,也不顾是否会受到反噬,只是竭力地收敛因劫印破碎而逸散的灵力。 临戈见状,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既已答应为我做事,我便助你一把。”那股震荡的灵力,终于开始减弱……直至消散。 听枫苑附近,冉青禾站在冰冷的石阶上,微微喘息。心口那处莫名其妙的联系,来得猛烈,去得也突兀。 她环顾四周,夜色深沉,枫影重重,除了远处巡夜弟子隐约的灯笼光芒和脚步声,再无任何异样。 刚才那清晰的悸动,此刻渺无踪迹,仿佛只是她熟睡时一个过于逼真的梦境残留。 真的是……梦吗? 那模糊却挥之不去的温热触感……真的是梦吗?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回到廊下,弯腰抱起不知何时悄悄回来,蜷缩成一团睡得正沉的雪白小兽,它的身体柔软温暖,呼吸均匀,除却额间的红色绒毛全无踪迹,并无任何异常。 隐隐地,她觉着它仿佛重了些。 她将它拢在臂弯里,指腹无意识地揉着它后颈柔软的绒毛,方才心头那阵没来由的空落与悸动,却沉甸甸地坠着,挥之不去。 夜风拂过,穿透她单薄的寝衣,她终于不再停留,抱着怀中温暖的小兽,转身不如室内。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她点亮烛火,这才注意到,原本方正摆着的小桌似乎歪了一点,像是有人不小心轻轻地推了一下。 难道……有人来过? 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长,她开始逐一扫视室内的每一处,妆台,屏风,窗棂……最后,又落回那微微歪斜的小桌上。 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灵力残留,淡得几乎捕捉不到,却与她灵台深处那新结的契约隐隐呼应。 她轻轻敲了敲怀中沉睡小兽的脑袋: “你这木头,是不是趁我睡着,干什么坏事了?” 第78章 那夜的事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错觉,冉青禾连续几晚闭目假寐,却全无异常。 若是非要说有什么异常,那便是木头较之从前,更黏她了。 它不再满足于仅仅蹲在她脚边或是枕旁。若她在桌前翻阅书简,它必定要跳上桌案,挨着她的手臂蜷着,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她的手腕。 若她抬手想将它拂开些,一刻钟都不到的功夫,它又转了回来,闭眼装睡,任她怎么推都推不走。 这日,执事弟子例行发放本月月例。对方是个面生的年轻弟子,见她开门,十分客气地递给她一只储物袋,笑着同她寒暄了几句,请教一个简单的御兽法门。 冉青禾原本不欲多言,但对方态度恳切,她便也简单解释了两句。正说着,原本安静蹲在她脚边的雪白小兽忽然站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挤到了她和那年轻弟子的中间。 它并未做出任何攻击或示威的姿态,只是那样静静地蹲坐着,尾巴无意识地将她的小腿圈住,仿佛是在圈禁所有物一般。 它微微仰头看向那名执事弟子,目光平静,却又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威胁之意。 年轻弟子的话音不自觉地顿住了,被那双兽瞳看得有些发怵,讪讪地笑了下,赶紧结束了话题。 冉青禾转身回房,走到半道,又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看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侧的灵兽,忽然伸手,在它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捏了它后颈的软肉,将它提到眼前。 “你最近怎么这么反常?”她眯起眼,与它四目相对。 木头四肢悬空,却不挣扎,只是任由她提着,耳朵微微向后撇了撇,眼神依旧是那副无辜又清澈的样子,细看之下,它皱着鼻子,竟然显得有些……委屈? 她应当没有看错,它的表情真的是委屈。她忽地一怔,手一松,它便轻巧落地,立刻又坐在她的脚边,抬头望向她。 它的眼神总会让她联想到某人,那个……被她捅了两剑,却还是心甘情愿救她于水火的人。 所有未尽的疑问与试探,都被这眼神堵了回去。冉青禾心头的那点疑虑和微妙的气恼,像是撞上了一团柔软的云絮,无处着力,反而被缠得有些无措。 她终究只是踢了踢她,却还是注意收着力道:“算了,回去。” 夜幕低垂,她窝在软榻上,木头照旧紧贴在她身侧,呼吸均匀。 不知为何,近来木头的觉睡得越发沉了,似乎也是从那晚过后。 但每每睡时,也要挨着她的身子,甚至是将她的一角裙摆枕在身下,方能安然入睡。 花烬正是在这时,叩响了小院的院门。 木头的眼仍旧沉沉闭着,她小心翼翼地使了点灵力,将被它爪子按下的衣料拽出来,才走到了门口。 “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她打开院门,似乎怕惊扰了什么般,压低声音问道。 花烬却是回道:“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他略挑了挑眉,揶揄道:“总不能是怕被你那灵兽发现,我们月夜幽会?” 冉青禾:…… 花烬依旧不依不饶地上着眼药道:“灵兽也不能时常带在身边,有时候也该放出去锻炼锻炼,凡人界不是还有句话,叫作‘慈母多败儿’。” “你看喵喵,我何曾随时随地将它带在身侧,不都是任它出去撒欢儿。” 冉青禾意识到,若是再不叫停,花烬可能会顺着这个话题说的没完没了,于是果断地打断道: “能让你深夜造访,必定不是什么小事,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做?” 花烬道:“原来我在你心中已经有这等分量了,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便愿意帮我吗?” 冉青禾警告性地眯了眯眼,示意他停止废话。 她素来是个不愿欠人情的,花烬以绯枫为她庇护,她做些什么也是方便两人两清。 花烬终于严肃地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有一个你不该见的人想要见你,原本,我应当早就来找你,只是心中犹豫,不知是否该告诉你,想了许久才来了这里。” 冉青禾微微蹙眉,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名字,却是楼听澜的名字,但她却故意避开了,只是问道: “戒律堂的人?还是青霄的人?” 花烬摇摇头,“都不是,是凡人谷的人,她自称叫小铃铛。” 见冉青禾沉默,花烬继续道:“她说她是你师妹,有事情找你,但要问她是什么事,她便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但我想,大概是与近来凡人谷占据青霄山门修炼有关。” 冉青禾这些日子,虽说日日修炼,但偶有修炼之余接取绯枫任务之时,也听得宗内弟子说了些青霄的传言。 传言虽然真假难辨,但大概意思却是说,青霄顾及着大宗风度,对山门的凡人谷修士大多时都采取不予理睬的态度。 但这般做法却是放任了凡人谷修士在青霄修炼,甚至有凡人谷修士回去夸耀,自己十年未有寸进的修为,在青霄山门修炼几宿便突破了。 这番言论,更是招出了原本尚在观望的无数凡人谷修士,他们一起涌来,人数之众,险些要将青霄的山门踏破。 后来,好像是因为某个凡人谷修士不小心越界,半只脚踏进了青霄,守门的青霄弟子出手劝阻,却被一众凡人谷修士群起攻之。 第86章 总而言之,双方的矛盾愈演愈烈,几乎闹得难以收场。 这种紧要关头,小铃铛突兀地来寻她,也难怪花烬会有所顾虑。 冉青禾长舒了口气,回道:“算了,带我去见见她吧。” 她照顾他们,原本便是因着叶不尘的缘由,叶不尘一时心软想要普度众生,她却不想为自己徒增负累。 花烬轻笑着回道:“我便知道,你会如此。” 她素来都是嘴硬心软,即使面上一片冷然,心却是软得不行。 他来找她时,便猜到了。 若是不想管,大可连面都不见,找人将那小孩打发了便是。 冉青禾回身关上院门,一向跟在她脚边的小东西此时正在榻上熟睡,她不欲打扰,随着花烬离了小院。 花烬一面走着,一面不动声色地给她灌输,青霄与凡人谷的矛盾如何如何,若是招惹,必定有数不尽的麻烦。 冉青禾一面听着,一面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个被叶不尘好好保存在储物袋中的木雕。 若是他尚在,也许又会经不住那些孩童的眼神,出手相助。 她正想得出神,忽地脚下一个趔趄,险些重重地磕在地上。 所幸花烬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只是,她的身子却忽地变得沉重,不受控制地坐在地上。 她大口喘着气,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网包裹了起来,传来一阵几乎要将心脏碾碎的痛感。 也是这突如其来的痛感,才使她一时失了平衡。 花烬脸上惯常的笑意立刻收敛,拧着眉头,一手揽住她,一手缓缓地为她输送着灵力。 “青禾,你怎么了?反噬还是受了什么暗伤?” 可她却难以回答,连嘴唇也是抖的,过分的疼痛使她吐不出半个字来。 她紧紧扒住他的衣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胸前的皮肉划破。 疼……好疼…… 她面上血色尽褪,连牙齿都在打颤,她用尽仅剩的一丝理智,开始回想自己是否是遭了谁的暗害。 可倏然间,疼痛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心口恢复了正常的心跳,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 这疼痛,来得也快,去也无踪。 她正坐在地上怔愣之际,一个雪白的团子却穿透夜色,朝她的身上扑了上来。 力道之大,连花烬都被撞退了半步。 原本的一只长臂大小的小兽倏地变幻成了足有两米高,隔开花烬,将她牢牢地团在怀里。 “你这木头……” 她还未震惊它竟能变幻形体,视线冷不丁地触及它的眼底,却是被吓了一跳。 那双琉璃色的兽瞳中,占有欲浓郁得几乎要漫溢出来,它低低地吼了两声,似乎是在责怪她趁它熟睡,抛下它离开。 冉青禾一时有些好笑,抬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撸撸它的脑袋,但眼下却只能触及它的下巴,象征性地挠了挠。 “好了,看你贪睡,没叫醒你而已,你一只灵兽,难不成还有起床气不成?” 花烬在一旁观了全程,无形中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只得问道:“青禾,你如今身体如何?” 灵兽横亘在两人中间,将他看向冉青禾的视线挡得一分不剩,只留下月色下透出的些许影子,让他还能确定冉青禾还在另一侧。 花烬:…… 两人看不见对方,只能勉强隔着灵兽遥遥对话。 冉青禾道:“无妨,或许是近来修炼求速,灵力反噬,我回去调息一番,应当就无妨了,正事紧要。” 她虽如此回复着,但心下仍对方才突如其来的绞心剧痛存疑。 木头在此时抬爪,推了推花烬的肩膀,似乎在示意什么。 花烬低头一看,衣襟正因为刚才的突发状况而大敞着,领口被扯得变形,胸前偶有几道红痕,更显得暧昧异常。 花烬一时失笑,这灵兽怕不是成了精了,连这都要干涉。 察觉到木头的动作,冉青禾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扬声问道:“你的胸口,可还受伤了?” 花烬挑衅地看了看木头一眼,故意将语气说得暧昧模糊: “没事,只是有几道红印子罢了。” “青禾,你下次抱我的时候,可要收着点力度。” 第79章 木头故意甩了甩尾巴,力道大得惊人,尾尖带着劲风。 花烬扬了扬眉,抬手接下,一人一兽无声地较着劲。 冉青禾对此一无所觉,撑着木头的脊背想要站起身,那庞大的身躯却纹丝不动,反而将她圈得更紧了些。 她拍了拍木头的背示意:“好了,变回去,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木头听话地点头,只是眼瞳仍斜睨着花烬,盯着他整理好衣襟,遮住那几道暧昧的红痕,方才变回寻常大小,只是依然紧贴着她的腿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扫过她的脚踝。 花烬瞧着它碍眼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这灵兽实在非比寻常,御兽之术,在于御字,修士念诀,灵兽才可应诀而动,你这灵兽可倒好,连变幻兽身,都不经由你的命令。” 冉青禾低头看了它一眼,它立刻仰起脸,眼里的那点因被丢下的委屈,混杂着心有余悸,让她的话卡在了喉头。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到底也是她将它先丢下的,心软了片刻回道: “无碍,它也是一时情急,感应到我……” 话说到一半,她倏然间察觉出了不对。 奇怪,她心悸来得突然,木头是如何得知她此时情状,甚至急得变化身形扑了过来。 若说是因为灵兽与主人间的感应,又似乎有点说不通,她外伤全无,木头又怎么感应得到。 更奇怪的是,似乎也是在木头靠近的片刻,她的疼痛几乎是得到了立刻的缓解。 即使她不愿意怀疑它,但她所经历的种种又莫名地和它产生了联系,叫她不得不多想。 与此同时,她忽地想起了那日缔结灵兽契约之时,何长老和临戈掌门的异状,依何长老所言,她与木头的契约更是什么所谓的“神魂契约”。 难道,是因为契约的关系? 心口的剧痛已然褪去,只剩下一点隐隐约约的闷胀,冉青禾此时却也无暇细究,或许……只是一次巧合呢。 “我们走吧”。她对花烬说道。 花烬引着她,并未去绯枫宗接待外客的正堂,而是七拐八绕,到了后山一处僻静的小院。 据花烬说,小铃铛是躲在青霄与绯枫的来往仙舟上,偷渡来的,结果落地时被门内弟子发现,遭到盘问,口中不停地念着冉青禾的名字,只说是来寻她的,其余的一句都不肯多说。 小院廊下,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正在焦急地搓着手,来回不停踱步。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见到冉青禾的瞬间,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可紧接着,在触及冉青禾腿边那双在暗处微微发亮的兽瞳,又吓得往后缩了半步。 “青、青禾姐姐……”,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只隔了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冉青禾觉着,她的身量似乎抽长了些许,面庞褪去了些许孩童的圆润,眉眼间,仍旧掺杂着深深的无助。 “找我何事?”冉青禾步入廊下,语气并不热络。 可小铃铛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簌簌往下掉:“青禾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娘亲,求求你了……” 冉青禾还未有任何动作,木头却率先挡在了她的身前,身子绷得紧紧的。 冉青禾不动声色地拦住它,对小铃铛道:“你先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有关青霄和凡人谷的纠葛,我早已离开,无能为力。” 小铃铛顺从地站起了身子,眼泪依旧掉个不停:“我娘亲和爹爹受了邻家大娘的蛊惑,也一齐去……去青霄山门外修炼,但是青霄宗表面上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实际上却暗中捉走了好些凡人谷的人。” “我娘不是想贪图……贪图什么修为,我听见她与我爹说,若是她修为不涨,以后在这谷中日子更是艰难。” 她一面小声哭着,一面断断续续地接着道:“临走之前,我娘与我们说,去七八日便回来,可一晃儿都半月功夫,我和我爹都没见她回来,这才找上了青霄,却找不见她了。” 冉青禾眉头微蹙,难不成是杀鸡儆猴? 青霄自诩名门正派,行事向来讲究章法规矩。如此激烈的手段,不像是他们一贯的风格。 除非矛盾激化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或者,是有第三方的势力介入。 见冉青禾沉默,小铃铛更是焦急道:“……青禾姐姐,我知道你本事大,求你了……” 花烬倚在门廊的柱子上,随意把玩着一片红叶,闻言轻笑一声,语气透着一丝凉意: “小姑娘,你可知青霄是何等宗门,他们要处置几个修士,别说是冉青禾,便是我绯枫宗宗主,也未必能插手,你求她,是给她招惹祸端。” 第87章 花烬这番话,看似是在规劝小铃铛,实际上也是在暗中提醒冉青禾,切勿惹祸上身。 冉青禾依旧一言不发,叶不尘的木雕在她的储物袋静静躺着,那些久远的记忆不由得碎片般浮现。 她厌恶麻烦,也不想招惹是非。 只是腿边忽地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木头的身子微微蹭着她,似乎是在安抚。 那双总是让她联想到某人的眼眸,此刻静静地望着她,眼底是全然的信赖,莫名地抚平了她心底的焦躁。 冉青禾终于回道:“你确定你娘是被青霄抓了,还是说只是在青霄山门不见了?” 小铃铛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她虽不甚明白冉青禾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急忙回道: “我娘的确是在青霄山门不见了,与她一起的叔叔婶婶,我爹问了一圈,确定她上了仙舟,去了青霄。” “但除了被青霄宗抓走的这种可能,也再无其他……” 冉青禾打断她,“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不要声张,也不要再去青霄山门附近,此事,我需再斟酌……” “青禾姐姐……”,小铃铛还想再求。 花烬却先插话回道:“小道友,见好就收,她能答应‘斟酌’,已是极限,你要是再纠缠下去,小心连这份‘斟酌’都没了。” 小铃铛吓得一颤,怯怯地看了花烬一眼,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冉青禾,终究是嗫嚅着道了谢,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小院门口。 长廊下霎时安静下来,花烬不由道:“你当真要管?青霄与凡人谷闹得厉害,你若是插手,万一一个不留神,引火烧身……” “再说了,你原本来绯枫便是为了避开千钟,怎么如今,反倒要送上门去。” 冉青禾摇头:“此事与你无关,与绯枫无关,我自有打算。” 花烬无奈低头,转身欲走,又停住,回头瞥了一眼紧紧黏着冉青禾的木头,意有所指一般:“不过青禾,有时候,身边看似最无害的,或许才是藏着最多秘密的。你这灵兽,也着实有趣得紧。” 冉青禾留在原地,只是手微微抬起,木头便习惯性地跳到了她怀里,任她抓着它后脖颈厚实柔软地毛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秘密么…… 她垂眸,想起它方才将她圈进怀里的强悍,想起那夜迷糊的触感,想起那双总是让她心软的眼睛…… 种种疑窦,慢慢地缠绕在她的心口。 但看着它毫无防备地将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自己手下的模样,她又犹豫了。 终于,她还是选择将心底的怀疑暂时压下,无论木头是什么身份,但是有一点她能够确认,木头并无任何伤害她的意图。 算了,她在心里默默道,不过是一次巧合而已。 她转而想着凡人谷之事。 依她来看,小铃铛的娘亲或许与青霄并无关系。 一来,青霄若是想要杀一儆百,也必定会选择魏临这个牵头的。二来,一个尚未筑基的女修,对青霄来说,不过如一只蝼蚁,他们又岂会关心她的死活。 这样半蒙半猜,她几乎已经想出了答案。 * 入夜,青霄山门口。 人挤着人,或是和衣而睡,或是打坐调息,而守门修士却已是换了三个轮次。 甚至,还有睡不着的修士深夜侃大山。 “哎,你说,青霄这样和我们干耗着有什么意思?” “要我说也是,干脆把我们一并收了,哪怕做个外门洒扫弟子我也乐意,好比现在这样风餐露宿的。” “行了行了,睡吧睡吧,梦里啥都有,还青霄收你做什么洒扫弟子,就是扫大街,青霄都不缺你这样的。” “哎,你这话说的,我哪样啊?” “青霄连个扫地的都高低是个筑基期,你说呢……” “那是他们占据天时地利,要我出生在青霄,长在青霄,别说是什么筑基了,便是元婴,我也未必不能够一够。”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有一修士插了进来,单刀直入地问道:“魏临在哪?” 其中一人却是来了火气:“魏仙长岂是你说见便能见的?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 那修士利落地丢来一个储物袋,两人打开一看,赫然是一袋上品灵石。 “我滴个乖乖!”一人一边惊叹,一边又换了副嘴脸道,“魏临就在那艘青霄的仙舟上,仙长可需要我等为您带路?” 那名修士一拱手,立刻调转了脚步前往。 第二日时,青霄山门前吵嚷的话题已经变了一个,“听说了吗?魏临昨日叫人打了!” “啊,不会是青霄干的吧?!!” 第80章 那艘巨大的青霄仙舟下,人群竟比往日更密集了些,只是大多远远围着,探头探脑地张望,窃窃私语里掺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惶恐。 兴奋的是,魏临平日便已欺压不少凡人谷修士,只是众人畏惧他的修为,总是敢怒不敢言。 而惶恐的却是,青霄既然敢对魏临下手,也未必不会再他们身上动刀子。 因着魏临的缘故,青霄与凡人谷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青霄的风评由原本的正道魁首,竟被口口相传成了暗地里阴人的无耻之徒。 就连青霄的守门弟子,也纳闷地对着一旁的人搭话道:“哎,新来的,你说掌门命我们不许与这帮子乌合之众起冲突,怎么自己倒派人动起手来了?” 被他称为“新来的”弟子正是奚齐,因奚疏被撤去长老之位,他也不得不被迫转为外门弟子,正巧又被分派来值守宗门。 奚齐依旧笑面虎般地回道:“我也不知,兴许是掌门也看不惯这魏临占山为王的做派了。” “对了,师兄,我好像听到那边有点儿动静,我去去就回。” 还未等人回答,奚齐便一人离了宗门,径直往仙舟方向而去。 “青禾,你来了。”他悄然飞至仙舟船舷一角,仿佛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一般。 意外的是,暗处竟果真有一人现出身形,正是冉青禾。 她撤去隐匿符,挑眉回道: “没想到,成了看大门的,你的修为竟也未退步多少。” 奚齐脸色瞬间难看,旋即又恢复正常,“师妹说笑了,我只是恰巧轮值。” “师妹来此,是要找谁,总不会是魏临吧?” 冉青禾唇角微勾,回击道:“我在哪,做什么事情,与你无关,回去看好你的大门便是。” 奚齐终于受不住,脸色冷了下来:“我如今这样,都是拜师妹你所赐。” 冉青禾道:“哦?拜我所赐,那便和我道声谢,回去看门吧。” 奚齐被她激得额角直跳,却还是僵着脸挤出一抹笑,不忘此行的目的: “若非当时楼听澜横插一脚,我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我很好奇,你们感情如此笃厚,为何还要一前一后寻这魏临,难不成,是离了心?” 冉青禾这才冷了脸,“与他有何干系,他不过是借我一只留影飞燕,飞燕留影句句属实,若是有假,你大可找千钟申辩。” “多说无益,借过。” 奚齐笑了笑,霎时明了两人的关系,原来,竟是这楼听澜一头热。 既如此,他也没有必要做多余的提醒。 望着冉青禾的背影,他遥遥说了一句: “师妹,楼听澜与千钟究竟还是有割舍不掉的血缘关系,他对你反而是个负累,师妹若是后悔,可随时来寻我,我可助师妹脱困。” 冉青禾没有理会他的这番话,只是她莫名地在意奚齐口中的,她与楼听澜一前一后地来寻魏临是什么意思? 她来寻魏临是为了小铃铛的母亲,楼听澜又是何意? 她没有时间多想,当即再次隐匿身形,摸上了仙舟内室。 魏临正盘膝坐在首位,脸上依稀能看见颧骨处的剑痕余伤。他闭着眼,面色阴沉如水,周身散发着低压,来惯常在他身边奉承的几个修士,也只敢远远的站着。 门口,两名修士一左一右地压低声音闲谈。 “听说是前几日半夜里,一个带着面具的修士,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魏仙长已然突破筑基,怎么也会遭人暗害?” “会不会是青霄终于不耐烦了,派人……” “嘘,小点声。” 议论声传来,冉青禾反而对奚齐的话,心中更添了几分确认,难不成楼听澜当真来寻过魏临? 门口两修士还在不停八卦,岂料身后的门被劲风一甩,猛地关上。 两修士心下一惊,你来我去地责怪起来。 “都是你,惹仙长不快,都叫你小点声儿了。” “你还说我,你刚才搁那手舞足蹈的,动静不是比我还要大。” 而与门口的小声吵嚷不同的却是,内室之中,冉青禾的长鞭已经勒上了魏临的喉咙。 魏临双手死死握住勒着喉口的鞭身,颇为气急败坏道: 第88章 “我都说了,那女修现在不在我这儿,你自去凡人谷一看便知。” 冉青禾力度又加深了一分:“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原本在你这儿?” 魏临面色已经充血,脸色涨紫:“是又怎样?但我已然应承了你们,除了那个女修,其他修士我也都放了。” “抢仙舟时不见他们,如今见我得了利,反倒一个两个的都来分一杯羹,我将他们绑了又如何?” 冉青禾不由得松了几分力道,敏锐地抓住其中两个字眼:“你们?” “是啊,那名男修半夜寻我,我已经依着他的意思,将所有关押的修士全放了,怎么,你们还要如何?” 冉青禾收了鞭,语气仍带威胁,“若是还有第二次,我不会同你废话。” * 凡人谷地。 “青禾姐姐,多谢你!”小铃铛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哭了出来。 那名女修也千恩万谢道:“是我们给你们师徒添了麻烦,你师父带我家小铃铛引气入体,你又为我的事情奔忙” ,女修说着,又要往她怀里塞瓶丹药,“我这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个给仙长……” 冉青禾推拒道:“不必,此事与我无关,是旁人做善事不留名。” 女修以为她是推辞之语,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她见一家子安然,寻了借口便离开了,只是她好奇,楼听澜身在戒律堂,又是如何得知凡人谷的事,还将一切都安排地如此妥帖。 明明小铃铛来求助时,只有她与花烬两人在场。 但花烬与楼听澜素来没什么交情,也没有传讯于他的必要。 她离了凡人谷,正欲返回绯枫,向仙舟方向一路走去。走到半道上,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身朝向身后的一颗巨树,无奈道:“出来吧。” 周围一片寂静。 冉青禾:…… 她只好又唤它的名字:“木头。” 那只雪白小兽才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眼底颇有些心虚的感觉。 待它走到跟前,冉青禾才一把薅起它的后脖颈,将它提道怀里,有些好笑道: “不是和你说我有事要做,叫你待在听枫苑,怎么不听话?” 见木头甩了甩尾巴没有搭话,她又不禁道:“便是要跟着我,你也该藏得好些,每次都离我不足百米,我便是装瞎,也该发现了吧。” 她低声笑了笑。 只是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一般,扒拉它后脖颈的毛发也慢了些许。 不,不对。 当初小铃铛来找她求助时,在场的并非只有她和花烬二人,还有她怀里的这只小兽。 它的眼晴,总让她莫名其妙地联想到某人。 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木头本来就是她在青霄捡的,与绯枫灵兽更是不同。尤其是,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黏在她的身后。 莫非,楼听澜之所以能那么快地知晓凡人谷的矛盾,是因为,他能通过这只灵兽了解消息? 联想到之前灵兽契约时的异状,她默默地又将这五分猜测加到了八分。 木头之所以不能与她签订普通的灵兽契约,说不定正是因为…… 它本身就是楼听澜的契约灵兽!!! 这样一想,似乎一切疑点都能说得通了。 她没来由地生了气,撒开了手,任由木头翻了个身,落在地上。 木头不知她为何如此,只见她方才还对自己笑意盈盈,嗔骂责怪,却又倏然间冷了脸。 它心中一紧,她为什么不抱它了,难道是只有这些许时日,她便厌烦了它,觉得它这幅身体甚是无趣? 是不是它变幅样子,便能重新引起她的兴趣。 冉青禾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它却已经联想到她准备抛弃自己,换一个新的契约灵兽了。 它胡思乱想着,她这般聪明,它又已经出了诸多疏漏,莫不是,她已经发现自己是谁了。 冉青禾脚步飞快地走在前方,逼得木头只能放开四肢,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她。 她上了仙舟之后,更是一言不发。只是盘膝而坐,随意翻着几本修真杂谈。 它如同往常一样,想要靠在她的膝边,却被她面无表情地推开了。 它心下越发焦急,面上却还是装的一副淡然的无辜样子,慢慢地围着她打转。 “木头。”她突然唤了它的名字。 它立刻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身前,喉咙发出呜呜的应声。 “我只是突然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它又点头。 “书上说,心魔誓最初是由一名绯枫女修创立的,她先后换了四个契约灵兽,有人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灵兽骗了她’,所以她便创立了心魔誓,给灵兽种下,而先前那四只灵兽,也全部因为心魔誓的反噬死掉了。” “但……我倒是觉得,这种方法实在太过繁琐,若是灵兽欺骗主人……” “直接丢掉便好了,你说呢?” 第81章 冉青禾话头一落,舱内安静极了,只有偶尔传来的仙舟穿行云层时的模糊风声。 她说完,只有丁点儿的余光落在它身上,手上的动作未停,仍在翻着书页。 木头在原地愣了片刻,又忽然站起身,绕到冉青禾的另一侧,再次尝试靠近,用毛茸茸的脑袋极轻、极小心地蹭了蹭她垂在身侧的手背。 冉青禾动作一顿。 木头见她没有立刻推开,又蹭了一下,然后,抬起前爪,轻轻搭在她膝头的书页边缘,力道很轻,只是为了干扰她的视线。 “做什么?”冉青禾也干脆合上了原本就没在看的书页,目光转而落到了木头身上。 木头与她静静对视,眼底有焦急不安,也有一丝被看穿伪装的狼狈,只是强作镇定。 冉青禾道:“我这人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你若是现在对我说实话,我便既往不咎,如何?” 见木头仍旧呆愣着,她强势地命令道:“同意点头,不同意摇头。” 它点头。 它还能如何,若是不同意,怕是连待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了。 会被丢掉。 它心底挣扎了一番,还是暗中想道,要不干脆还是一不做二不休,便在此处变幻回来,也好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 岂料它正准备往后撤身,却被冉青禾一把揪住后脖颈拖了回来。 她似乎非常喜欢这样的动作,这样的动作会让它完全处于她的掌控之下。 “跑什么?”她疑惑道,“不是说要与我说实话。” 倏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勾唇笑了一声:“我倒是差点儿忘了,你又不会说话。” “算了,为难你一只灵兽也无趣,我问你答。同意点头,不同意摇头。” 它点了点头,只是这点头的动作,却是无比沉重,它不是没有想过与她坦诚相待,只是实在胆怯。 见她同意,冉青禾也不多作废话,单刀直入地问出了她心底的猜测。 “你是不是楼听澜……” 木头点头。只是这点头的动作却是在话中,话尾的三个字五个字它仍未听全便应了下来。 “……的契约灵兽?” 它眼底惊疑更甚,原来,她仍旧只把自己当作灵兽看待,但它却忽地不想再伪装下去了。 它猛地摇头。 冉青禾看着它的动作,不由得不解,“你这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是……也不是?” 霎时间,她了然了。 “你的意思是,你曾经是楼听澜的契约灵兽,现在便不是了,对吗?” 木头不知她是如何推测出了这番结果,静静愣住一瞬,又被冉青禾当作是默认的意思。 她大力揉着它的脑袋,“你说说你,怎么这么笨呐,就这,你还做双面奸细呢?” “给你起的名字和你还真是相称,真是个榆木脑袋。” 她本来也没准备和它多作计较,不过是一只灵兽罢了,什么丢掉不丢掉的也不过是稍作恐吓一番。 她抱着它的两只前爪,又是一番警示道:“不过,我虽不知你是如何将消息带给楼听澜的,但是现在,你是我的契约灵兽,知道了吗?” “从今以后,若是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将我的踪迹卖给楼听澜,知道了吗?” “同意继续点头,你没有选择摇头的自由。” 木头又点了点头,却是不安地动了动,仰头轻轻舔了舔她的下巴。 湿漉漉的,有些温热。 冉青禾垂下脑袋顶了顶它的脑门,以为是方才那个心魔誓的故事吓到了它,又连忙安抚道:“好了,不会将你丢掉的。” 木头被她顶得微微一晃,却顺势将脑袋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一种莫名的叹息。 她身上的冷香萦绕在鼻尖,这味道让它贪念,也有些惶恐。 第89章 * 一人一兽刚一下仙舟,便见花烬远远地迎了上来。 他道:“我便知道,那小孩儿一哭一求,你肯定会心软,事情处理得如何?” 冉青禾一面撸着木头的毛,一面回道:“和我最初猜测的一样,与青霄无关,不过是凡人谷修士间的内斗罢了,已经解决了。” 花烬见出了一趟远门,一人一兽之间的关系似乎较以往更亲近了,不由道: “你待这灵兽倒是越发亲厚了,连我的喵喵都要拈酸吃醋了。” 冉青禾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抱怨,只是说道:“若是没有旁事,我便回去修炼了。” 花烬道:“你倒是只知修炼,连与我说会儿闲话的功夫都没有吗?” 冉青禾却看穿了他的欲言又止,道:“我回程时,发生了什么事?” 花烬低头笑了笑:“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只是在想,要不要和你说而已。” 倏地,他换上了一幅再正经不过的神情:“今早掌门收到了来自戒律堂的拜帖,是关于青霄与凡人谷一事,邀请掌门前往戒律堂一同议事” 冉青禾下意识地皱眉,凡人谷修士失踪一事,楼听澜已经替她处理妥当,又怎么会与青霄扯上关系。 “何事?” 花烬继续道:“拜帖中说,有一青霄弟子值守山门之时,与一凡人谷修士发生了口角,两人打了起来,岂料,那凡人谷的修士连一招都没接下,当场死了。” 冉青禾蹙眉追问:“后来呢?” 花烬:“那凡人谷的修士家人自是不愿,他的家人不知是听了谁的话,告上了戒律堂,要求那青霄弟子以命偿命。” “你在仙舟之上可能不知,不过两日功夫,事情已经闹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冉青禾顺毛的动作慢了下来,表情也是愈发凝重,“戒律堂主管五宗事,却未必肯管凡人谷的事情,想必即使是戒律堂出面,也最多是给那名修士死去的家人一点补偿罢了。” 花烬道:“如今情形尚且不明,不过,我觉得,于你而言,倒算得上是件好事。” “青霄如今被困在凡人谷这潭泥沼里无法抽身,千钟对你也恐怕是无暇他顾。但……” 冉青禾避开了他直勾勾地目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劝我,不要去管凡人谷的事情,对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放心,我没有那般菩萨心肠。” 叶不尘已经不知所踪,不知是死是活,凡人谷的一切,更是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 戒律堂,议事殿内。 长桌两侧,八把高背座椅,此刻将才坐满七人。 坐在左侧首位的楼弈率先道:“时间已到,不空掌门历来不参与五宗事宜讨论,既然如此,便由我们七人论定凡人谷事宜。” “诸位掌门、长老想来也已经看过拜帖,既然如此,我也不过多赘述,此次主要是为了商定如何安抚那凡人谷修士的家人。” 千钟冷哼一声,对楼弈道:“那失手杀人的弟子名奚齐,原是青霄前长老奚疏的弟子,为人甚是本分,若不是凡人谷将那魏临被袭一事的脏水泼到青霄头上,他断然不会动手。” “宗内长老已经派弟子与那修士家人说了个明明白白,但那家人是个倔的,无论是什么赔偿,都拒不松口,还告上了戒律堂,所以戒律堂是什么打算?” 千钟不轻不重地将问题全数抛给了楼弈。 楼弈也察觉到了千钟的意图,脸色甚是难看,只得又将问题抛了出去,“不知诸位掌门、长老意下如何?” 见一时无人回答,他率先对右手边的常念道:“常掌门如何看待此事?” 常念本就是凡人界悟道修士,因此一言一行自然也偏向凡人谷,她柔声回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千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哼!” 白虚掌门云岫也道:“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弟子,既然犯下了过错,便该偿还,常掌门言之有理。” “再说了,他家人不同意赔偿,便加大价码,灵石丹药,剑谱法器,难道青霄还如此小气?” 云岫虽面上说和,但暗中又隐隐有指责青霄处事不端之意。 千钟当场反驳道:“若是依云掌门之言,开了这个头,恐怕我青霄的山门便没有干净的一天。” “今日往我山门丢个女儿,明日往我山门祭个老母,青霄难不成还要将灵石流水一样的往外送?” 千钟说话虽糙,但听着又有几分道理。 见一时没人回答,一直翘着腿抱着事不关己态度的临戈才回道: “千掌门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宗内的灵气,青霄本就占据天时地利,数千条灵脉汇集之地,要我说,分出一两支给旁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凡人谷的修士得了修炼的灵气,自然也就不会找你闹了。” 千钟怒目而视:“既然如此,我索性便将青霄灵脉也赠几支给临掌门。” 临戈笑应道:“当真?那我便笑纳了。不知具体是哪几支,我也好改天教人移一移天堑处的界碑。” 千钟险些拍桌而起:“你……你你你……” 见两人当场便要吵起来,坐于案尾的楼关才不轻不重道:“诚如临掌门所言,此番召集诸位掌门前来,也是为了商议凡人谷近来占据青霄山门一事。” “倘若一直不介入,凡人谷修士未必只会赖在青霄一处。其余四宗连同戒律堂也未必能够幸免。” “所以,戒律堂的意思是,疏不如堵,凡人界悟道修士众多,且大都聚集在凡人谷,任由凡人谷壮大,对其余宗门也是一种威胁。” “不如索性,直接切断凡人谷与凡人界的通路,诸位掌门意下如何?” 第82章 殿内的空气因楼关的话而骤然凝滞。 长桌两侧,诸位掌门神色各异,切断通路,意味着凡人谷庞大的修士数量也能得到控制,但同时也意味着,彻底了断了凡人修道的可能。 千钟道:“二长老说的不错,界内灵气本就汇聚五宗,即使凡人悟道成功,也只是在凡人谷中蹉跎罢了。” “凡人谷修士已成大患,不若绝了这个源头。而后,再在凡人谷中布下结界。” 常念掀起眼皮,原本柔和的声音也添上了几分肃然,“千掌门所言未免太过残忍,布下结界,岂不是要将凡人谷的修士牢牢困在凡人谷,此等因果,青霄应当承受不起。” 临戈更是直言讥讽道:“千掌门话说的倒是好听,什么设下结界,不就是筑了个牢笼,将猎物困入其中,却还不给个痛快,任由猎物在牢笼中慢慢老死!” 千钟面色铁青:“那帮子凡人谷的修士没占绯枫的宗门,临掌门自然可以说这一番风凉话,要是哪天绯枫被占,临掌门还能像如今这样安然不成?” 眼见火药味又起,一直沉默的楼镇与楼立也开始劝和: “青霄山门一事,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凡修无路,青霄若是愿意划出边缘灵脉供其修行,自然便无纷争。” 千钟果断拒绝:“不可能。” 在他看来,要是开了这个口子,岂不是修士闹一闹,他便要划出去一个山头,要是再不明不白地死几个修士在宗门口,他连青霄也拱手相让算了。 临戈见状,率先起身,“既然千掌门心中已有决断,何必多此一举发帖,告辞!” 常念紧随其后:“切断凡人界与凡人谷通路之事我不赞成,在凡人谷设下结界亦非方法,我无法同意。” 直至两人走到门口,千钟才语带威胁道:“若是我一意孤行,临掌门与常掌门难不成要与我作对?” 殿内霎时落针可闻。 而一直作壁上观的云岫,起身打破了这剑拔弩张寂静:“诸位掌门何须动怒至此,要我说,奚齐与那凡人谷修士之事甚是好办。” “将修士家人先接到青霄,用灵石丹药养着,时间一长,风波自定。” 而楼弈也附和道:“甚好甚好,眼下,先以此法平息事端,至于青霄山门之事,总有万全之策。” 千钟面色变幻,最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戒律堂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将闹到戒律堂的奚齐之事暂时解决,至于没闹起来的,便是能拖则拖。 于是,他也立刻起身:“奚齐之事,便依诸位掌门的意见,但青霄山门被占之事,诸位总不能既想不出解决办法,又不允青霄自行解决,你说对吗?二长老。” 楼关微笑点头。 “临掌门和常掌门也说得冠冕堂皇,却也无半点法子,那便一月为期,期满之时,凡人谷修士一事我会自行处理,便不必劳动各位共商。” * 消息传回绯枫时,冉青禾正带着木头在后院林中修习绯枫的御兽诀。 花烬抱着喵喵缓步靠近,先是站在一旁并未打扰,直到两人停下,才上前将议事殿之事简单说了。 第90章 冉青禾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果然如此,奚齐与奚疏关系非同一般,奚疏又素来和千钟交情颇深,纵使闹成那样,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 “至于凡人谷之事,本就不适合快刀斩乱麻。这一月之期,想必也是千钟能忍受的极限了。” 花烬摊手道:“不过,此事暂时不能了结,对你来说,也算得上是好事一桩,最起码千钟现如今分身乏术。” “只是,就怕某人会心软了。” 冉青禾缓缓地摇了摇头,又忽地顿住了一瞬,良久才回道:“不会。” 她悟道之初进入凡人谷时,多的是对她冷眼相待,甚至欺她辱她之人,也就只剩下叶不尘,怜她孤苦,收她为徒,她的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至于小铃铛,也是因着叶不尘的几分情面而已。 “旁人的死活与我无关,要怪也只能怪他们生不逢时罢了。” 花烬觉得她这话说的奇怪,却没来得及多问,被怀中的喵喵一时惊住。 他只是稍稍松了松力道,它便已经冲了出去,龇牙咧嘴地扑向窝在冉青禾怀里的木头,似乎是在嫉妒木头占了自己的位置。 木头被喵喵扑得猝不及防,从冉青禾怀中滚落,两只雪白团子在地上翻滚撕咬,发出呜呜的低吼。 冉青禾原本正欲上前拉架,但看木头竟能与喵喵打得平分秋色,不由惊愕地停住了脚步。 她转头看向花烬:“难不成是你这个主人境界太低,喵喵才是这般实力。” 花烬挑眉反驳道:“便是我实力再不济,喵喵也是天阶灵兽,能与喵喵打平,你这灵兽的来历应当不简单。” 冉青禾暗道,好歹也曾是戒律堂首席的契约灵兽,境阶总归是不会低的。 她在一旁看热闹也看得够了,准备上前将两兽分开,但却被花烬突然打断道: “对了,来时我遇上了何长老,他说去听枫苑没寻到你,让我转告你一声,他看上去似乎有急事找你。” 冉青禾道:“何长老?”他们二人素无交情,为何忽地寻她? 她看了看还在专心与喵喵对战的木头,拍了下花烬的肩膀示意道:“看着点它们,最后记得告诉我,到底是谁赢了。” 她寻到何长老时,他正埋首在书堆内。书案上,地上,架子上,几乎要被书给淹没。 冉青禾留神粗略地扫了一遍,大都是些有关灵兽契约的书。 她心底一沉,想起先前在凌霄殿时,何长老对她与木头之间灵兽契约的过分在意,率先出声道:“不知何长老寻我有何要事?” 何长老这才注意到她,面上颇有些喜色道:“我想,我大概知道那天的契约异样是什么了。” 他洋洋自得道:“我就说,自打我入绯枫,主持灵兽契约签订以来,这绯枫还没有我不熟悉的灵兽契约。” 冉青禾不动声色地回道:“哦?那长老是发现了什么?” “前些日子,有一天深夜,掌门突然来寻我,告诉我,若是查不到,便不用继续查下去了。” “我当时一听,掌门如此体恤我等,我也不能叫他失望才是,于是遍阅千年来所有有关灵兽契约的典籍。” 冉青禾接话道:“然后呢?” 见他东拉西扯地,就是不说上正题,冉青禾也露了几分急色。 何长老见关子也卖的够久的了,才悠悠道出:“契约那日,结下的并不是灵兽契约,而是修士与修士之间的契约!” 冉青禾面色严肃追问道:“什么意思?” 修士与修士之间的契约,是说木头,原本不是修士不成? 霎时间,她就想到了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什么契约?你说清楚?” 何长老道:“是戒律堂的同心诀,结合那日契约时的景象,再加上那契约深入神魂,老夫几乎有九成把握,可以断定。” “这就是戒律堂的同心诀!” 冉青禾身体如坠冰窖,一股莫名的怒火,夹杂着惊异、委屈,从心头冲了上来,整个人如冰火两重天一般,被何长老的话狠狠刺痛。 而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违和感,竟是完全说通了。 难怪!楼听澜能抢在她前面,威逼魏临,救下小铃铛的母亲。 难怪!她方才与它练习御兽诀时,频繁出错,她还以为是自己修习不当所致。 甚至,连从凡人谷回来那日,她那般逼他,他竟然都不说实话。 好一个楼听澜,竟是将她耍得团团转!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冉青禾尽力和缓着脸色问道:“不知长老,为何只有九成把握,这最后一成……” 何长老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话里话外尽是对自己此番发现的得意之色。 “这最后一成,便是我要寻你来的缘由了。我且问你,你们二人可曾分开过?” 冉青禾摇头又点头。 何长老耐着性子解释,但无形中又在冉青禾的心头添了一把火。 “这同心诀呢,原本是戒律堂用于束缚难以捉拿的犯禁修士,几乎算得上已经失传了。” “种下同心诀的两人,若是间隔百米以外,便会遭到反噬。” “不过,你们二人没有分开过,倒一时也是无从验证了。” 倏然间,冉青禾想起那个夜晚,她留木头一人睡在内室,结果,半路上,便是一阵心痛如绞! 她甚至怀疑是自己修炼反噬,都没怀疑过它。 冉青禾冷笑,真是好一个木头! 好一个楼听澜! 她拱手施了一礼,与何长老告辞。 冉青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的。她只觉得胸腔中憋住的一股郁气,汹涌地横冲直撞。 他看着她与“木头”亲近,看着她毫无防备地抱着它休息,入睡,甚至对着它自言自语…… 他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她像是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强压着愤怒的平静。 她慢慢走回听枫苑,后院已经恢复了平静,花烬与她笑道:“你这个木头,倒真有几分本事。” 她自动忽略了他的话,眼睛里只看得见安静蹲坐在石凳上的木头。 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望向她,依旧纯净无辜。 演得真像。 冉青禾走近,蹲下身子,伸出手,像往常一样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顶。 “赢了吗?”她问道,手指下滑,状似无意地摸着它的脖颈。 它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毫不设防。 第83章 冉青禾转向花烬,状似无意地问起:“我回来时,见有杂役弟子在运送鹿肉,是做什么的?” 花烬一时有些错愕,也没明白她话中有话,只是认真回道:“基本上都是送往灵兽山,用于喂养灵兽的。” 冉青禾饶有趣味地哦了一声,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 “欸,我自己辟谷,倒是一直忘记了木头还饿着了”,她将木头拎着后脖颈子提了起来,颇为担忧道:“叫你木头你还真是木头,也不喊饿,是不是尽吃些野果子了?” 花烬不甚在意回道:“无碍,我与负责灵兽膳食的弟子打声招呼,让他往你这儿送些兽肉即可。” 冉青禾郑重地点了点头,特意交代道:“劳烦了,还请尽量让他送些新鲜的,最好是……流着血水的那种。” “小可怜跟了我这几个月,连一顿正经餐食都没吃上。” 冉青禾又特意回头,再次强调般地问道:“应该没有灵兽不爱吃肉的,对吗?” 花烬应是。 闻言,木头的两只耳朵似乎是抖了一抖,像是在紧张什么。 花烬办事向来利落,不过半日,便有杂役弟子叩响了冉青禾的院门。 那弟子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篓,篓内垫着宽大的绿叶,叶上赫然摆着一大块暗红色的鹿腿肉,肌理分明,弥散开来的血腥气中还混着野兽特有的膻味。 “按照少宗主的吩咐,是今早刚宰的野鹿。”弟子恭敬地将竹篓放在檐下。 冉青禾从储物袋中搜寻了半天,才找到一只青瓷碗和一双木箸。 她不紧不慢地用刀割下一小块新鲜鹿肉,又将它切成小块,夹到碗里。 而一旁的木头,却是背对着她坐在石阶上,尾巴反常的额紧紧卷着,纹丝不动。 “喏,快吃吧。” 冉青禾又特意绕到它身前,将小碗往它面前一摆。 木头凑近嗅了嗅,微微皱了皱鼻子,抬头看向冉青禾。她正倚着门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观察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它又迟疑地低下头,伸出舌头,极快地舔了一下,又本能地厌恶着缩了回来。 “怎么,不合口味?”冉青禾蹲下身,恶趣味地直视着它的眼睛,“不准和我学,我是修士,还是个已经辟谷的修士,不吃不喝倒也无碍,但你撑不住,听话,吃一块儿。” 第91章 木头的耳朵又抖了一下,这次,连毛都有些微微炸起。但它还是低下头,极不情愿般慢吞吞地叼出一小块肉,囫囵地咽了下去。 “好好好,慢点吃,这一盘都是你的,若是不够,我再去给你切点来。” 冉青禾嘴角这才漾开笑意。 木头抬起头,呜咽了一声摇了摇头。 冉青禾笑意僵住,“怎么才吃了一块儿便不吃了?” 她漫不经心地将它抱起,力道极重地把着它的身子。 “没关系,要是不吃鹿肉,明日我让人再换些来,野猪肉、山羊肉……都切给你尝尝。” 木头蹲坐在榻上,望着正准备入定的冉青禾,她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莫名地,它心底却有一种违和感袭来。 也许是因为她看它的眼神。虽然依旧柔和,但那柔和底下,总是藏着一丝冷漠。 也许是因为她抚摸它时,身体无意间泄露的僵硬。 它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和它预想的愤怒质问和直接摊牌完全不同,而是用一种温柔又残忍的方式,一点点试探,一点点折磨。 同心诀不是普通的灵兽契约,冉青禾又是何等心思敏锐之人,她不可能永远被蒙在鼓里。 但或许,也只是它的错觉呢? 抱着一丝心存的侥幸,它慢慢闭上了眼。 * 几日之后,冉青禾又收到了一包东西。她笑意盈盈地接过,合上院门转身,望着蹲坐在石阶上的木头,嘴角弧度更深。 “前几日,我无意中听宗内弟子闲谈,最近宗内兴起一种给灵兽做衣裳的风气,所以,我也给你订做了一身。” 她笑着打开包裹,里面是几个色彩鲜艳的铃铛,一个皮质项圈,几颗小巧的夜明珠串成的项链,还有一件小小的,绣着红色牡丹花的灵兽衣服。 “走,给你打扮打扮。” 她拿起那件小衣服,将木头一把薅到榻上。 木头后退了几步,又被她不由分说地抱起,“来,试试这件衣服合不合身。”她开始慢慢地往它身上套。 大红牡丹的花纹,领口还缝着一圈的绒毛,楼听澜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花哨的衣服,细微地挣扎着,想要脱掉。 “别动。”冉青禾按住他,仔细系好衣服的带子,然后退后两步打量了一番,“嗯……真好看。” 她又拿起那只黑色的项圈,挂上铃铛,给它套上,它稍一动作,铃铛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冉青禾又拿起了那串夜明珠做的项链,一齐挂上了它的脖颈。 经由她的精心装扮,木头转瞬就变成了一只戴着铃铛、挂着发光珠子,穿着红色花衣服的灵兽。 荒谬至极。 楼听澜不甚自在,试图用爪子扯掉脖子上的东西,但冉青禾已经将他抱到了铜镜前:“看,多可爱。” 冉青禾忽地笑出了声,那声音起初很轻,后面渐渐变大,最后,她几乎连眼泪都要笑了出来。 “真好玩……”她边笑边说,手指点着木头的头顶,“你这个样子,若是让你从前的主人看见,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的手指顺着它的脊背下滑,最后停在尾巴处,用力地揉了揉。 木头条件反射性地一颤,猛地从她怀中跳开,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冉青禾止住笑,慢慢直起身。她的脸上还挂着笑痕,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躲什么?”,她轻声问,“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以往倒也没见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末了,她似乎失去了兴味一般,转身走向床塌。 “时间不早了,睡吧。” 这一夜,冉青禾没有抱它,她背对着他躺在床塌一侧,中间隔着一道明显的空隙。 木头趴在另一侧,颈间的铃铛在一片寂静中,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知道,她已经发现了…… * 晨光微亮之时。 冉青禾起身睁开眼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她床前的人影。 四目相对,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冉青禾的目光,从楼听澜的脸上,移到他身后的书案上,再移到桌上那件红色的小衣服和铃铛。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波动,仿佛早就知道会看到这一幕。 “楼听澜”,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或者,我还是该装瞎叫你木头?” 楼听澜点头。 动作幅度几乎和木头一模一样。 “好玩吗?”她问,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看着我毫无防备地抱着你入睡,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 “好玩吗?楼听澜。” 楼听澜却执拗地看着她:“在云崖书院,你说过,想要我一同去绯枫。” 冉青禾半倚着床塌,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手指轻轻地捻着被角。 “我是说过,只是……一个玩笑话而已。” 楼听澜沉默了片刻:“我当真了。”他若是不跟来,只怕那日梦中的种种,终有一天会变成现实。 冉青禾又质问道:“最初我问你是公是母,你竟然还说是……”,她话说到一半,似乎又有点难以启齿。 楼听澜的眼睛似乎含着一层水光,更显得无辜。 “那日,是你弄反方向了,我拍的是你的左手……” 冉青禾心中气闷更甚,“那……那日从凡人谷回来,仙舟上,我说你是你的契约灵兽,你怎么又应下了?” “这难不成是我的错?” 楼听澜微微蜷了蜷袖中的手指,“不是,是我的错……我没有认真听完你讲话,就点头了。” 冉青禾一时噎住,她没想到,楼听澜竟是有将黑的统统说成白的的本事。 算了…… 她没好气道:“同心诀给我解开,你回你的戒律堂当你的首席,没的平白跟在我这儿,连元婴境都未破。” 话说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你何时跌了境界?” 楼听澜眼睛亮了一瞬,对她的关心很是受用,带着丝愉悦回道:“没什么大碍,日后再勤加……” 冉青禾没等他说完,便没好气道:“少废话,死不了就行,把同心诀解开,咱们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好吗?” 楼听澜闻言,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委屈,片刻又端正了神色: “我……解不了。” 冉青禾瞬间沉了脸,“楼听澜,你在开玩笑吗?” “解不开?!!怎么可能解不开?难不成,我们要一辈子都形影不离,连百米都不得相离?” 楼听澜垂下头道:“我可以。” 冉青禾拒绝道:“我不可以!” 简直是荒诞至极,楼听澜是不是疯了,他一个人来绯枫找她已经足够让她不可思议了,竟然还与她种下什么所谓的同心诀。 冉青禾胸口起伏,用力掐住掌心才压下那股荒唐的躁意:“楼听澜,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这与囚禁何异?” 第84章 “我怕。”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冉青禾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怕,你怕什么?” “怕你赶我走。”楼听澜直直地看着她,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也映出几分罕见的、近乎脆弱的执拗。 “就像现在这样。” 冉青禾心头被这话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她承认,她的确曾有过一丝动摇,所以才在离开前对他说了那句话。 但当她在离开的仙舟上,没有看到楼听澜时,她的心底又有一点庆幸,她与他本就不是同路,他有自己的道心坚守,她亦有她自己的道要走。 叶不尘当年之事她从没打算放弃寻求真相,她表面上装作浑不在意,但她深知,如今青霄与凡人谷陷入争局,正是她探查的良机。 她别开脸,不去看他极具欺骗性的眼神,而是问道:“为什么解不开了?” 楼听澜:“因为境界……太低。” 冉青禾:…… 她皱眉看他,更加不可置信,“楼听澜,你在开什么玩笑?” 只是,在视线触及他的额间时,她忽地愣住,指尖不由自主地探了过去,心底的情绪瞬间翻江倒海起来。 “你的劫印呢?”,她的语气染上了一丝急切,“为什么消失了?” 难道是因为…… 她的脑海里霎时冒出一种极不可能的想法,但这个想法,下一秒就被楼听澜的解释打破了。 “因为……受了伤。”他说这话时,故意垂下眼,避开了她的眼神,像是生怕被他看出一丝破绽。 怕她不信,他又加快语速解释道:“和之前在天海谷时一样,那日书院大考,一直伤重未愈,所以……” 他的尺度拿捏的很好,既遮掩了自己因她堕道的事实,又恰到好处地引起了她的愧疚。 第92章 冉青禾果然心虚地别开眼:“抱歉我……我没有想到会将你伤的这么重。” “我……”,她吐出一口气,欲言又止一番后,又将口头的话咽了下去。 楼听澜又道:“于我而言,在何处修行并无本质的区别,所以,你无需为我挂碍。” 他话说得平淡,但又避开了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她必须时时刻刻围在他身边,不得稍离! 冉青禾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他过去的沉默寡言全是表象,内里根本是个偏执的疯子! 她妥协道:“从今天开始,你自己搬去隔壁那间空置的厢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意进出我的房间,更不准……再以任何方式接近我。” “我要是出门,也会与你提前说,他日等你境界恢复,或者有其他办法可以解除这契约,我们便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他良久未答,就在冉青禾以为他会再次强硬拒绝后,他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他应下了,声音有些哑,却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他站起身,连同桌上那件刺眼的红色小衣服和丁零当啷的铃铛项链,一齐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楼听澜离开后,屋内霎时静了下来。 冉青禾坐在床塌上,许久未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触碰他额间的温热触感。 忽地,一声声笃笃的敲窗声打破了她的静思,她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支起窗子,窗外却是站着一只肥美的红毛鸡。 冉青禾有些不解,但还是默许它笨拙地飞了进来。 它的身子笨重异常,几乎要将整扇窗子挤满,才勉强飞了进来。尖嘴上叼着一道传声符,放在冉青禾手中,拍了拍翅膀像在示意什么。 冉青禾更是疑惑不解,她才入绯枫不久,相熟之人更是寥寥无几,但她还是依着红毛鸡的意思,往符里注入了一道灵力。 “青禾。” 符咒亮起,传来的却是宗主临戈的声音。 她倏然想起,花烬在仙舟上时,曾与她介绍过临戈的灵兽,是一只拥有上古血脉的火凤。 她瞥了瞥床边的红毛鸡:…… 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应道:“掌门寻我有何要事?” 临戈笑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在处理宗务时忽然想起,宗内长老大多已经闭关,所以,想再择选几名,不知青禾你可有兴趣?”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青禾你最是合适,境界已是元婴后期,也符合长老遴选的资格……” “只是……” 她唤的亲密,又以长老之位相诱,必然是有所图了。 冉青禾索性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如何?” 临戈道:“只是你资历尚浅,历练不足,若是就此任长老之位,也会惹人非议。” 冉青禾道:“临掌门向来不是什么绕弯子的人,所以,有话可以直说。弟子承蒙掌门庇护,若是弟子能够办到,弟子必定尽心尽力。” 她话音刚落,房间内便出现了一人,还十分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青霄与凡人谷如今的情况,你可是明了?” 冉青禾道:“略知一二。” 临戈轻笑一声道:“你不必对我有所隐瞒,花烬与你走得近,你前些日子又在凡人谷那走了一遭,对如今的形势,想必知道的比我更加清楚。” 冉青禾略有些错愕地看她。 临戈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继续解释道:“若是对宗内情况一无所知,我怕是也没必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我左思右想,这件事交由你来做最合适不过。” 冉青禾心中虽隐隐有了点猜测,但还是故作不知,略显疑惑地看向临戈。 临戈道:“凡人谷之事,千掌门的意思是,不仅要封断凡界悟道之路,更要在凡人谷中设下结界。”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冉青禾的反应。 见冉青禾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由也开始踟蹰自己是否找错了人。 “此事我断然不会应允,但回来后,却也是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冉青禾直接了当地戳穿道:“掌门不是不得解,而是有解却无法做,对吗?” 临戈低笑了声,手边抚摸着不知何时凑过来的玄凤脑袋,坦然承认道:“是。” 冉青禾道:“掌门所求之事,我可以替掌门做,但长老之位,我并无兴趣。” 临戈饶有趣味地哦了一声:“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 楼听澜搬去隔壁厢房已有数日。 冉青禾偶尔会在他每日调息时出现,为他渡灵助他快速恢复修为。但即便如此,两人依旧说不上什么话,甚至除此之外,再无半分交集。 楼听澜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望着她,目光平静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直至被她发现,将房门关上,所有的气息隔绝在外。 他并不在意她的冷漠以对,相反,他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几日,频繁有陌生弟子进出院落,看他们身着的弟子服,似乎都是掌门近旁的内门弟子,神色恭谨,来去匆匆。 有时是一两个,有时三五成群,停留时间或长或短。 起初,楼听澜并未多想,冉青禾初入绯枫,结识同门或者处理些许琐事,实在再正常不过。 可那些弟子离去时,脸上往往带着疲累,有时甚至一呆就是一整天。 一种细微的不安,如同春日冰河下的暗流,在他的心底涌动。他试图凝神感知她房内的动静,但都被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挡了回来。 他神识受限,只能捕捉到模糊的语声片段,听不真切。这种失控感,于他而言,陌生而又令人焦躁。 她是否是在计划着什么?还是……又在准备着一次悄无声息的离开。 契约的感应告诉他,她仍在院中,可这并不能平息他心底的波澜。 是夜,月明星稀。 他终于按捺不住,施了个隐匿术,便无声无息地推开房门,沿着廊柱,最终停在了她的窗前。 窗扉紧闭,房内似乎还设置了一道隔音禁制。他屏息凝神,却忽见几个人影晃过。 这么晚,还有人在…… 他眸色沉了沉,正欲再靠近些,房门开合的声音却忽地响起。 他隐在阴影下,目送几个年轻修士鱼贯而出,低声交谈着远去。 院落重归寂静。 楼听澜站在原地未动,心中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访客已走,她此刻独自一人,是进去问个明白,还是…… 他尚未做出决定,面前那扇紧闭的窗,却“吱呀”一声,从内被推开了。 冉青禾倚在窗前,眼神清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藏身的阴影处。 “看够了吗?” 他抬眼看向它,却没有解释自己为何在此,只是问:“那些是什么人?” “同门罢了,找他们帮我做点事。” 楼听澜抿着唇,竟真有几分像是一只被主人冷落而惶惶不安的灵兽。 “做什么事?”他得寸进尺地问道。 冉青禾挑眉:“怎么,你以为我在密谋些什么,然后丢下你这只大麻烦跑路?” 楼听澜眸光闪动,隐在袖下的手微微蜷起,终是低声道:“你答应过……” “我答应的事,自会做到。”冉青禾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许,“你来的正好,省的我再去找你。” “走吧,随我出门玩一圈。” 原来是要带他一起走…… 第85章 楼听澜沉默地凝视着她,似乎在分辨这句话里究竟有几分真意,几分是另有所图的掩饰,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好。” 他随即继续变幻成木头的模样,清冷疏离的气质敛去,依旧如往日那般,蹭着她的裙角,随她一同离去。 冉青禾瞥了它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又加快了步子。 两人离开绯枫宗时,并未乘坐带有绯枫徽纹的仙舟,而是乘上了一艘毫不起眼的小型仙舟,仙舟虽小,速度却是极快。 楼听澜一直垂着眼,目光落在舟内木质的地板上。冉青禾则是一直望着舷窗外飞速后退的流云,面色显得有些紧绷。 沉默在狭小的飞舟内发酵,楼听澜一直蹲在她的身边,仿佛,再远一点,就会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一般。 最终,还是冉青禾率先打破了沉默:“你都不问问我想要去哪,就这么跟着我?” “万一我要是去杀人放火,仙君的一世美名岂不是要平白被我给污了。” 冉青禾本以为,他会追问两人的目的地,不料这人抓重点的能力一向堪忧,他开口,却是问道:“你想杀谁,又要在哪处放火?” 冉青禾颇有些好笑地回道:“没打算杀谁。” 转而,又别过了脸,面色沉静下来。 第93章 不过,放火就不一定了。 舷窗之外黑白交织了几次,飞舟才终于停在了凡人谷外围一处僻静的山坳。 冉青禾遮掩了飞舟,又对楼听澜道:“跟着我,若是跟丢了,那滋味你我也都不想再经受第二次了吧。”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几个路口,又沿着一条被荒草半掩的小径直行,很快便靠近了谷中聚居的区域。 不多时,前方传来了孩童的吵嚷声。冉青禾停下脚步,脸上冰冷的神色缓和了些许。 面前的空地上,几个孩子正在相互争执着吐纳灵气的顺序,正是她之前在叶不尘处停留时,顺手教的那群孩子。 “冉师姐。”尽管许久未见,还是有眼尖的孩子立刻发现了她,惊喜地叫了起来,呼啦啦地全围了上来。 “师姐,你回来了!” “师姐,叶师父是去了哪里了,有人说他失踪了,我不信,他一定是出远门了是不是?” “师姐,我娘还一直念叨着呢,叶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呀?” 冉青禾招招手,让孩子们聚拢得再近些,压低声音道: “我也在找你们的叶师父,所以,这次回来,也是有事情需要你们帮忙。” 孩子们立刻满脸郑重,仿佛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使命。 “只要叶师父能回来,做什么我们都愿意的。” 冉青禾严肃道:“你们听好了,最近,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青霄宗那边……可能会有大乱子。”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青霄仙宗,对他们这些挣扎在底层的修士后裔而言,更是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也是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阴影。 “师姐,是什么乱子?”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紧张地问道。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但可以肯定的是,波及会很广,甚至可能影响到凡人谷,所以,你们要帮忙把消息悄悄散出去。” “青霄近日有异动,所有修士,尽量闭门不出,减少外出,更不要靠近青霄地界,明白吗?”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看着冉青禾严肃的神情,都用力点头。 “记住,要‘悄悄’地传,像是说悄悄话那样,告诉你们的爹娘,邻居。但不要说是我说的,就说是……嗯,说是你们无意中听到路过的高人谈论的,知道吗?” “知道!”冉青禾拍了拍几个孩子的肩膀,孩子们立刻散开,跑向谷中的不同方向。 楼听澜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的手段不算高明,甚至有些粗糙,但在信息闭塞、人心惶惶的凡人谷,孩童间“听来的”流言,往往传播得更快,也更容易让人相信。 尤其是,当这流言与他们潜藏的恐惧隐隐契合之时。 “为何要让他们传播谣言?”楼听澜着实有些弄不懂她的意图。 冉青禾转过身,脸上尽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神情。 “不是谣言,而是预警。我只是,将可能发生的事情,提前告诉他们,让他们有所准备,免遭池鱼之殃。” “可能发生?”楼听澜捕捉到这个词,“你要去做什么?” 冉青禾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你跟着我就是了。” 她径直朝着来时的路返回,重新登上飞舟,飞舟调转了方向,向着灵气更加浓郁磅礴的青霄飞去。 楼听澜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此行,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计划已久。 飞舟在靠近青霄外围的一处山脉降落,此处山石嶙峋,人迹罕至。 下飞舟之前,冉青禾忽地叹了一口气,似是觉得尘埃落定。 “楼听澜,若非是同心诀的限制,我不会将你牵扯进来,但是,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你不能阻止,也不能参与。” 楼听澜心头猛地一跳,但却是因为对她毫不设防而被先发制人。 话音一落,冉青禾骤然出手! 数道金色的灵力丝线如同拥有生命一般,从她的指尖激射而出,迅速缠上了楼听澜的手腕、脚踝乃至腰身。 这分明是……戒律堂的束缚金网! “冉青禾!” 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试图挣开,但金网纹丝不动,反而收紧了几分,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动作不得。 “为什么?” “我说了,你不能阻止。”冉青禾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硬邦邦的,“若是我侥幸脱逃,便带你离开,若是不幸……” “我会收回束缚金网,届时你回戒律堂也罢,去哪都好,总之,别再掺合进来。”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沓符咒,是数百枚绘着复杂爆破符文的黄符,甚至还有罕见的破山符。 楼听澜瞬间明了,原来,这些日子她同那些绯枫弟子,竟都在研制这个。 “是临掌门,对吗?” “青霄灵脉牵连甚广,一旦有失,不仅青霄受损,周边地域的灵气平衡都会被打破,甚至是戒律堂,都……” “我知道。”冉青禾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决绝,有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冷冽,“所以,你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今日之事,与你无关。”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山脉深处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楼听澜立在原地,调动着灵力一次又一次地去冲击束缚,但每一次的灵力流转,都被死死制住。 静心剑被他封在了戒律堂,用以制造闭关的假象,若无静心剑,除了冉青禾,没人能解得开这束缚金网。 * 冉青禾根据地形,又确认了一遍临戈给的地图无误之后,方才继续潜行。 地图上精确地标注了青霄外围数处相对独立的灵脉节点,她收敛着气息,迅速在关键位置一张、一张撒下爆破符,而后,又在符阵中心,将破山符一一布置完毕。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恍惚地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轰——” “轰——” “轰隆隆——” 随着她调转灵力,低沉而恐怖的巨响,如同闷雷一般滚滚传来,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 紧接着,肉眼可见的灵力冲击以破山符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山石崩裂,树木摧折,原本平稳运转的灵脉瞬间断落,漫溢的灵气开始四处奔涌。 冉青禾瞳孔一缩,这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她本就是天生灵体,处于如此情境,她必会被灵力冲击得爆体而亡! 即使她及时反应过来,却也被震得气血翻涌,喉头上涌起一股腥甜。 她强行压下,目光死死盯着爆炸的方向。 奇怪,修真界历来的常识便是,灵气清而上浮,浊气重而下沉,如此剧烈的灵脉震动,灵气本该冲天而起,此刻却是缓缓地蔓延开来。 她提前准备的聚灵阵丝毫没有派上用场,灵力外泄,自然而然地便流落在了凡人谷。 没时间细想了,此番灵力震动,必定已经惊动了青霄。她毫不犹豫,立刻朝着与楼听澜相反的方向而去。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青霄和戒律堂的反应速度,也低估了炸毁灵脉这件事的严重性。 就在她刚冲出不足十里,身后远远的半空中,已经有数道强大的灵息赶来。 紧接着,一道冰冷的神识瞬间覆盖十余里,如同天罗地网一般横扫而过。 “何人胆敢毁我青霄数十条灵脉!” 是千钟的声音! 冉青禾心头一紧,将速度提到极致,但锁定她的神识却是如同附骨之疽,而且,不止一道。 这次,她应当是逃不掉了。 但很奇怪,在这濒临绝境的时刻,她的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楼听澜那双,此刻不知是否染上惊怒的眼睛。 他被她绑在那里,应该……安全吧。 她正出神想着,一道极为熟悉的灵力波动却是先发而至暗中一击将她困住,而后,又打出一道隐匿符。 “轰隆”一声,又是一声灵力对撞。 楼听澜踉跄地挡在了三人面前,“听澜见过千掌门,堂主,二长老。” 他青衫染血,墨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方才的那一击,想必已然耗尽了他的全部灵力。 “听澜,竟是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你毁我青霄灵脉,是想反了天了不成。” 冉青禾听见,楼听澜虚弱的声音响起: “回千掌门,弟子因已勘破化神境,破境之时,不想竟误损青霄灵脉,还请掌门责罚。” 第86章 千钟立于半空,气得须发皆张,他身侧的楼弈,素来威严的面容也因震怒而微微扭曲。 楼听澜低着头,身形在磅礴的威压下显得更为单薄,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渐渐染红了前襟。 他继续重复道:“弟子灵力失控,不慎波及灵脉,愿受一切责罚。” “不慎波及?”千钟厉声道,“数十条灵脉同时被毁,听澜,你外公不是三岁小儿!” 第94章 而一旁一直沉默的楼关,目光先是扫过楼听澜周身,又望向远处尚未平息的灵气,缓声道: “听澜,你乃戒律堂首席,应当知道毁坏宗门灵脉是什么罪名,数十条灵脉同时被毁,便是判处通天塔狱十年监禁也绰绰有余。” 楼听澜闻此,面色依旧不变,只是身形略微晃了一晃,迎下千钟的那一击耗费了足足十成灵力,他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楼关见他依旧坚持,眼底也染上了几分痛色,失望道:“我竟不知,化神破境之威,不仅损毁灵脉,竟连你的道心也一并破了,是吗?” 什么??!! 楼弈更是大惊,立刻无形中打出一道灵力,迫使楼听澜抬头,见他额间的劫印荡然无存,更是目眦欲裂。 见此情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的好侄儿,假借闭关之名,竟是去寻冉青禾去了。 “你与她双修了?!” 在场没有旁人,楼弈说话更是毫不顾忌,直言直语地问道。 “没有。”楼听澜急急否认,“弟子与冉青禾未拜天地,未结契书,断然不会!” 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在说,他亟不可待地与冉青禾结契一般。 “若是没有双修,那为何你的劫印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又作何解释?” 不同于以往伤势过重而无法显现,他的劫印是完完全全地碎裂了,灵台之处恐怕已经再无半分烙印。 “弟子没有。”楼听澜依旧执拗地回道。 连他自己尚且不知,所以更是无从辩解。 “好!好!好!”楼弈更是气急反笑。 “好一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如今被那冉青禾带的,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叔父放在眼里了,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辩驳。” “既然如此,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有没有与那冉青禾双修?!!” “没有。” 只是这一次,回答的人却换成了冉青禾。 她撕下了身上的隐匿符,漫不经心地从隐匿之处走出,再次重复道: “老头儿,你到底要让人说几遍,年纪大了,如今耳朵是越发聋了不成。” 楼弈伸出手指,不可置信地指着冉青禾:“你!你!你!” 千钟却是趁此机会,一掌击向冉青禾,只是3掌劲却被楼关无声无息间化解了。 千钟怒道:“难不成,你们戒律堂想包庇这个冉青禾不成?” 真相一目了然,楼听澜不过是为冉青禾替罪,炸毁灵脉,冉青禾不是没有前科。 楼关掀了掀眼皮,眸中压抑的怒气满到要溢出来一般,却不知究竟是气楼听澜替罪,还是气他失了道心。 但她的声线依旧平稳,“冉青禾一事,本该是由戒律堂处理,至于判处通天塔监禁,更是需要戒律堂众长老审议之后再做决断。” “千掌门这是准备做什么?想把人带到哪里?” 冉青禾有恃无恐地冲千钟一笑。 “我已不是青霄弟子,我入了绯枫,是非对错也该由临戈掌门评判,千掌门若是想要越俎代庖,这手未免伸得远了些。” “还是,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千掌门图谋的?” 她转而望向楼弈和楼关:“我一向没有让别人来替我代为受过的道理,如你们所见,灵脉是我炸的,错是我铸下的,任何惩罚,悉听尊便。” 千钟愤愤看了楼关一眼,而后又道: “灵脉之事,还望戒律堂给我一个交代,若是不轻不重的通天塔圈禁,便没有这个必要了。” “届时冉青禾逃狱,她逃你追的,没得也把青霄的面子折了!” 千钟愤怒甩袖而去。 身后远远地,戒律堂弟子姗姗来迟。 楼关吩咐道:“将冉青禾拿下,暂押戒律堂禁闭室,听候发落。” 而为首的弟子,正是先前曾与他们一同下界的亓风。 他看向楼弈,见楼弈也略一点头,才拱手应是。 楼关淡淡瞥了楼弈一眼,似是在警示他什么,楼弈这才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楼关这是在责怪自己看护不周了。楼云崖临走之时,将听澜托付于他,如今,听澜竟是道心劫印也破了。 他看向楼听澜,既然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他正欲劝导一番,岂料,他竟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听澜……” 他手还未碰到楼听澜,便被楼关不动声色地拦下了,她扶住楼听澜的手臂,淡淡道:“既然堂主对兄长之子如此疏于看顾,那便交由我好了。” * 紧闭室外。 亓风负剑而立,颇有些混不吝地笑道:“好久不见,不想蓝草姑娘竟要将这修真界捅破了天。” 见紧闭室内久久未有回应,亓风又道:“蓝草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楼听澜如今是何境况?” 冉青禾心中一紧,当日情形实在太过混乱,如今细想起来,却是处处不解。 在绯枫之时,楼听澜应当是金丹境没有错,为何他能破得了她的束缚金网,又为何与千钟说,他是因勘破化神境,所以灵力失控。 但,楼听澜既能接下千钟的全力一击,境界之言倒是有几分可信,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忽地从金丹境直跃化神境。 还有……楼关所说的堕道,究竟又是真是假,明明楼听澜与她说是重伤之故,明明她…… 一想到那个可能,她的心里便如火灼一般疼痛。 是因为她? “若是蓝草姑娘不想知道,那我便走了……”,亓风等了许久没有应答,便高声喊道。 “说。”冉青禾叫住了他,即使是化神境界,挡住千钟一击,也必然不能全身而退。 “看来如今蓝草姑娘还是肯理我的,我还以为许久未见,我们便生分了。” 见亓风依旧是半天说不到重点上,冉青禾不由攥紧了手指:“他如今,到底如何?” 亓风道:“有楼关长老在一旁看顾,他自然无事,只不过,如今怕是难见蓝草姑娘一面了。” “发生了何事?”冉青禾紧张地竟有些手心出汗。 亓风道:“二长老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楼师兄的居所,连同堂主在内。” “哎,能将玉面菩萨逼得如此,我果真没有看错蓝草姑娘。” 冉青禾越听越觉得奇怪,冥冥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是怎么也说不上来。 冉青禾:“玉面菩萨?” 亓风回道:“楼关长老姿容不凡,为人更是宽和,难道还担不起玉面菩萨这个称号?” “他当真无事?”冉青禾又再次确认道。 “或许?”亓风回道,“二长老不允许任何弟子探视,我便是想为蓝草姑娘打听消息,却也是有心无力……” 冉青禾盘坐在角落,暗自思忖着,默然不语。 而此刻,落雪峰的一处院落。 楼关默默注视着榻上紧闭双眼之人,问道:“他还有多久醒来?” 而立于她身旁的云岫,抚着胡须回道:“二长老不必过于忧心,千掌门的一掌并未伤及听澜道友,他如今这样,不过是灵力耗竭所致。” “老夫已为他渡了灵,灵力周转一番之后,自然就会醒来。” 楼关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走吧。” 云岫微笑:“二长老莫要忘了舍我的境界才是。” 室内重归一片寂静。 楼关缓缓在榻边坐下,目光描摹着楼听澜苍白的眉眼。他平日里一向冷峻的面容在此刻柔和下来,嘴角残留的血迹已被她亲手拭去,却仍留下一点淡淡的红痕。 这张脸,与她记忆深处的另一张温润含笑的面容重叠,又渐渐分离,最终清晰为眼前这个她看着长大的、执拗又沉默的青年。 她的手动了动,终是伸出,悬在他额间碎裂劫印的上方。 道基仍在,只是,那维系道心的劫印,确确实实,片缕无存。 窗外,日影西斜,暖橙色的光透过窗棂,为冰冷的室内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意。 楼关就那样坐着,直到暮色渐沉,榻上之人眼睫忽地剧烈颤动了几下。 楼听澜的意识从一片沉重的黑暗中挣扎着浮起。他倏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楼关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似乎因为他的突然醒来而怔了一瞬,那双洞悉一切的眸子里,还有一丝未来得及收敛的柔色。 “二长老……”楼听澜下意识撑起身,却被一股不容抗拒的灵力按回榻上。 “躺着吧。”楼关道。 “冉青禾如今……”楼听澜还是忍不住问道。 “禁闭室。”楼关面色愈发冷了下来,“她既然已认罪,戒律堂自会按律处置。” “此事并非是她一人之过……”,楼听澜强撑起身子道。 “够了。”楼关打断道。 “楼听澜,身为戒律堂首席,却为了一个叛出宗门,屡犯禁令的女修自毁道途。” “你可真是……让我失望。” 第95章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缓,极重。 楼听澜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可灵台空荡是不争的事实,一切的解释,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弟子……无话可说。”最终,他只能吐出这几个字。 “无话可说?”楼关轻轻重复,忽然又弯下腰,冰凉的指尖再次点上他的额心。 “既然无话可说,那便由我,替你做决定。” 第87章 楼关的指尖冰凉,贴在楼听澜滚烫的额心,灵力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探入。 楼听澜整个人被完全地控制住,动弹不得,他抬眼看向楼关,似乎对这位平日温柔如水的楼关,感到了一丝陌生。 最终,他还是听之任之地,只答了一句:“是。” 楼关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会以我的灵力为引,为你重塑道心劫印。” 楼关闭上眼,周身的灵力开始运转,逐渐凝聚成无数细小的符文。 “天法自然,道心永固。”她低声吟诵,那些细小的符文开始有序地涌向楼听澜的额心。 第一个符文触及他灵台的瞬间,楼听澜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那符文如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入他的灵识深处。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每增加一个,他的身体就开始剧烈的颤抖,极力忍受着灵台深处传来的剧痛。 堕道之人,几乎不会选择再次种下道心劫印,他们失了道心,被外物所诱惑,认为劫印是束缚他们的牢笼。 可楼关知道,楼听澜不同,他身为戒律堂的首席弟子,一向是众弟子间的表率,端方正直,持正有礼。 这样的楼听澜,即使一时走偏了路,也有他们来助他修正错误。 符文已经全数没入楼听澜的额心,楼关微微松了口气,劫印的雏形已成。她加大灵力输出,试图将烙印深深种在灵台深处。 然而,异变陡生。 楼听澜的灵台深处,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忽地反噬而出。 楼关莫名觉得熟悉,竟是忽地一怔。但这片刻功夫,那纯粹而狂暴的力量,瞬间将楼关小心翼翼注入的符文,冲得七零八落。 楼关闷哼一声,嘴里噗地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二长老!” 楼听澜勉强起身,试图扶住楼关,岂料却被她一掌推开。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惊骇地发现,自己的灵力竟被尽数弹回,那气息更是熟悉得惊人。 “不可能……”她低声道,手指再次颤抖着探向楼听澜的额头。 那灵台之内,劫印所在之处,依旧是空空如也。 不仅如此,那道熟悉的灵力气息,竟然还在灵台之内筑起了一道屏障。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罕见地有一丝失态,“难道连你……也要阻止我?” 楼听澜只觉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也并未多想,只是道:“二长老,弟子……” “别叫我二长老!”楼关突然拔高声音,那种失控的情绪让楼听澜都不由惊愕,“你为什么?为什么偏要走这条路?为什么要像他一样?” 话一出口,楼关自己也愣住了。她松开手,后退一步,面色变得苍白。 楼听澜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他”字。 “像谁一样?”他缓缓逼近,目光如炬地看向楼关,“像父亲吗?” 房间内陷入死寂,窗外暮色已深,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室内没有点灯,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错。 “二长老,”楼听澜声音渐沉,“关于父亲的事,您到底知道多少?” 楼关转过身,背对着他,身体显得有些紧绷。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再转身时,面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亦直直地看向他,毫不避讳,“楼云崖堕道,踪迹不明,生死不知,是全宗门的共识。” “是吗?” 可他的静心剑不会说谎。 那日,冉青禾炸毁青霄灵脉数十条后,他的静心剑却忽地戒律堂出鞘而来,简直像是被人召唤了一般。 可这世上,能够拔出静心剑的,唯有三人,他,冉青禾,以及……楼云崖。 静心剑本就是楼云崖赠他的本命剑,它破空而至之时,大量的灵力开始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弥补着他之前丢掉的每一阶境界。 他与千钟所言并非虚假,静心剑斩断束缚金网的那一刻,他的确恢复了化神阶境界。 起初,他以为是灵脉断裂后涌开的灵气所致,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甚至是楼关,对他灵台内灵力,也是反应剧烈,两人间的空气一时仿佛凝固了一般。 直到,一弟子打破了沉默。 “二长老,堂主有请。” 楼关淡淡瞥了楼听澜一眼,转身打开房门。 “何事?” 弟子回道:“堂主说,是关于绯枫宗冉青禾炸毁青霄灵脉一事,并说,若是楼师兄醒了,也喊他一并前来。” * “情况如何?”楼关走入殿内,随手布下一道隔音结界。 楼弈看了楼听澜一眼,而后才道:“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冉青禾炸毁的数十条灵脉,灵气已然大规模外泄,涌向了凡人谷。” 楼听澜心头一紧:“凡人谷如何?” “如何?”楼弈怒从心起,“那些个低阶修士,突然被如此浓郁的灵气包围,短时间内修为大涨者不计其数。现在,整个凡人谷的修士群起抗议,要求释放冉青禾。” “什么?”楼关蹙眉。 楼弈沉声道:“理由很简单。他们认为,灵脉本就属于天地,青霄宗独占灵脉千年,冉青禾炸毁灵脉,倒是让灵气回归,是‘大功德’。” “现在,已经有数百名修士聚集在戒律堂,要求戒律堂立刻回应。” “但另一方面,青霄宗门处的凡人谷修士已经全数回到了凡人谷,千掌门得了好,却是不肯善罢甘休,一定要我们处置冉青禾。” 楼关轻笑了一声:“倒是我们戒律堂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若有所思道:“这背后,若是无人推波助澜,仅凭凡人谷,短时间内不可能聚集如此大量的修士。” 楼弈道:“或许是绯枫与玄水,她们二人本就与千掌门意见相左。” “况且,冉青禾炸灵脉时极为精准,恰巧让灵气流向凡人谷,而非四处逸散。这绝非巧合。” 楼听澜虚弱地立在一旁,闻言心头一震。 他忽然想起,在绯枫宗时,那些出入听枫苑的弟子……他们必定是经由临戈的授意,才会如此配合冉青禾。 “她在禁闭室如何?”楼听澜忍不住问。 楼弈怒其不争般地看了他一眼,“还能如何,日子逍遥得不得了!” “听澜,事到如今,你也该明白,你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她选择的,是颠覆,是破坏,而你……” “而我应该维护秩序,是吗?”楼听澜接过话头,语气中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嘲讽。 楼弈被他噎了一下,随即掷地有声道:“你是戒律堂首席,这是你的责任!” 当晚,议事殿内,灯火通明。 戒律堂五位长老齐聚一堂,气氛凝重。 楼弈坐在主位,面色铁青。 “凡人谷已经聚集了近千名修士,其中已然破筑基境的足有百人。” “他们要求释放冉青禾,否则,便要向戒律堂讨个公道。” “讨个公道?”大长老嗤笑。“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也配说这种话?” “不可轻敌。”楼弈回道。 “他们虽然个人实力不强,但人数众多,而且……似乎有绯枫玄水两宗在背后推波助澜。” 楼关坐在角落,安静地听着众位长老的争论,她的目光偶尔扫过楼弈,见他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权衡。 三长老更是激进地提议:“依我看,不如直接将冉青禾处决,杀一儆百……” “不可!”楼听澜厉声拒绝。见众位长老齐齐看过来,他才缓了缓语气道:“弟子认为不可,其一在于冉青禾罪名尚轻,其二,她如今是绯枫弟子,她的处置结果,需由绯枫掌门最终定夺。” “那总不能将她放了?”一直置身事外的四长老楼封笑呵呵地道。 七长老楼虎点头,略表赞同,“要是轻纵了这冉青禾,想必,谁都想去青霄炸一炸灵脉了,这日子久了,青霄宗岂不是要被夷为平地了,哈哈哈。” 他一笑完,似是察觉到现场沉闷的气氛,又尴尬地收了笑。 楼关这才道:“不知堂主预备如何?” 楼弈道:“冉青禾之罪,按照戒律堂律令,应当以锁灵鞭,处以九九八十一道笞刑,后囚于通天塔,判处百年监禁。” 楼关视线扫了扫一旁的楼听澜,“那堂主只管秉公处理即可。” 楼弈犹豫道:“但凡人谷……” 楼关道:“若只是一群虚张声势的乌合之众,堂主只管按律令处置。” 第96章 她起了身,似是对这话题感到厌倦,“若他们果真有胆子反抗,便将鞭笞之刑取消,只判处通天塔监禁。” 毕竟,折中的法子总是最有效。 * 与此同时,戒律堂禁闭室内。 冉青禾盘膝而坐,周身灵力隐隐流转。这戒律堂本是为了禁锢修士灵力而设,隔绝了外界灵力,她反倒能够消化炸毁灵脉时的灵力冲击。 门外的亓风已经换了岗,新来的弟子沉默寡言,只是恪尽职守地守在门外。 忽然,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从墙壁传来,冉青禾睁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墙壁上,一行字迹缓缓浮现: “所托之事已然查清,勿念。” 字迹很快又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88章 禁闭室外,一声沉重的闷响传来。 冉青禾警惕地直起身子,又在门开后,看到门口熟悉的身影瞬间松懈下来。 “楼仙君来此,是来探望阶下囚,还是来……亲自审讯?” 楼听澜踏入室内,石门在他身后合拢。他身姿依旧挺拔,一身月白的常服纤尘不染,与这阴暗的禁闭室格格不入,唯有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过分苍白。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何要去炸灵脉?” 冉青禾挑了挑眉,似乎对这问题毫不意外。 “理由吗?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想炸便炸了。” “或许仙君也可以认为,我是为了一己私仇,先前只毁了青霄一支灵脉,我心里不畅快,所以,又去多炸了几条。” 楼听澜向前一步,蹲在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时拉得极近,“我知道,那不是真话。灵气能够精准流向凡人谷,绝非临时起意能够做到,况且,出发前,频频有绯枫弟子出入听枫苑,若非临掌门授意……” 他索性挑明:“为何要听从临戈掌门的命令?” 冉青禾道:“楼听澜,你总是这样,喜欢把事情想得条分缕析,因果分明。” 她微微偏头,几缕发丝滑落在颊边,声音低了些:“可世间事,哪有那么多‘为何’?我想炸,便炸了,至于灵气流向何处,或许只是天意呢?”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良久,又道:“楼听澜,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既然已经恢复了化神期的境界……” 她顿了顿,脸上略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就把同心诀解了吧。” 楼听澜呼吸微微一滞。 尽管同心诀是他当时为了掩盖无法缔结灵兽契约,与她结下的,但做出选择时,他亦藏了某种难言的心思。 “为何此时要解?”他的声线仿佛有些抖。 “因为没必要了。”冉青禾冷淡道,“你始终不是我的契约灵兽,一个光风霁月的仙君,何必同我一个即将受刑的罪人扯上关系。” “你知道了?”楼听澜肯定地问道,“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为什么偏要一条路走到黑?” “九九八十一道锁灵鞭,莫说你只是元婴修士,便是化神期……” “嗯,我知道。”冉青禾只是平淡地回道,“所以,解开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半晌,楼听澜忽地抬手,“好,我解。” 冉青禾似乎没有料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也伸出手。 两人掌心相触,一温一凉。 灵气流转,楼听澜口中默诵着晦涩的诀文,神情专注。 冉青禾静静看着,看着曾将两人短暂捆绑的那道束缚逐渐暗淡、消散。 只是…… 就在最后一缕联系即将断裂的刹那,楼听澜掌心的灵力几不可察地变幻了一瞬,一道更隐秘的金色符印,借着同心诀消散的灵力波动作为掩护,悄然没入了冉青禾的心口。 楼听澜收手后退,面色比来时还要苍白上几分,仿佛是因为解除咒诀的消耗巨大。 冉青禾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掌心:“没了?” 楼听澜点头,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冉青禾轻飘飘地扶住了他的小臂,“多谢。” 但再多的话,她却是说不出口了。石门轰然关闭,彻底将两人分隔开来。 楼听澜沿着来路返回,脚步看似平稳,心绪却如同潮涌。 那道悄然种下的烙印,是单向的“承伤诀”。若她受刑,大部分的伤痛,会通过这灵诀,转移到他身上。 此诀凶险,对施术者负担极重,且极易被高阶修士察觉,但他不得不为。 刚转过回廊拐角,一道沉肃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是叔父。 楼听澜脚步顿住,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听澜,”楼弈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中响起,“你去见了冉青禾,对吗?” 楼听澜抬眸,迎上他深邃严厉的目光。 “是。” “为何?” “有些事,需当面问清。”有些事,也要当面做下。 “问清了吗?”楼弈缓缓逼近,“她是否真的受命于临戈,是否还有同谋,炸毁灵脉的目的究竟为何?” 楼听澜恭敬回道:“她……未曾明言。” “未曾明言……”楼弈重复着,眼中是深深的失望。 “听澜,你是戒律堂的首席弟子!亦是我最看重的弟子!你应当知道,私见重犯,是何等过错!” “我对你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可你呢?你被那个妖女,迷得是神魂颠倒!不知所谓!” 楼听澜认真回道:“她并未修炼邪道,不是妖女……” 楼弈痛心疾首,手指几乎都要点到他额前。“够了!我以为你意志坚定,不会走上你父亲的老路,你告诉我,如今的你,如何还能秉持戒律,如何还能做众弟子的表率?!” 楼听澜忽地想起静心剑的异动,想起境阶诡异的恢复,想起楼关为他探查灵台时惊骇的目光。 “叔父……父亲他当年为何……” 楼弈看着楼听澜苍白失神的脸色,终究缓了缓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与恳切:“当年,你父亲被你母亲迷了心窍,宁愿堕道,也要与你母亲在一起。” “我与堂中其余长老,轮番劝阻,可皆是无用。” “我虽不知内情,但作为局外人,我也看得明白,你母亲对情爱一事颇为迟钝,最终也是她执意要离开你父亲。” “她死之后,你父亲更是整日消沉颓靡,甚至为了寻她,至今生死不明,若他还在……” 楼弈说着说着,似乎也陷入了难以言说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听澜,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专心稳固你的境界,清除灵台的隐患,你仍是我戒律堂未来的希望。” 楼听澜低下头,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惨淡的月光撒下,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孤寂而模糊。 希望? 当他的灵台深处,可能早已埋藏着与堕道父亲同源的力量;当他的本命剑会因父亲或许尚存的意志而出鞘;当他为她种下承伤诀…… 这样的他,当真还是戒律堂所期望的“表率”吗?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对着楼弈,深深一揖。 动作标准,姿态恭谨,无可挑剔。 却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楼弈看着他这般模样,心底那点希望的火苗,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挥了挥手,身影显得沉重而苍老。 “回去吧。明日关于冉青禾的处置,会有最终决断。你……好自为之。” 楼听澜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禁闭室的方向,转身,一步步走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 行刑之日,天光晦暗,刑台四周黑压压地围满人群。 冉青禾被缚灵锁链押上了高台,她神色平静,目光甚至有些空芒地略过台下众人,那些或憎恶、或快意、或怜悯的脸。 直到,目光触及人群后方的凡人谷的修士,她的眼波才微微颤动了一下。 虽然临戈曾说,会暗中煽动凡人谷修士,为她张扬声势,但修为不过尔尔的修士,又岂会为了她,冲上高台。 “绯枫冉青禾,炸毁青霄数十条灵脉,依律,处锁灵鞭八十一道,并判处通天塔狱,百年监禁。” 执事长老冰冷的声音响起:“行刑——” 第一道鞭影,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重重地落在冉青禾的背上。 “啪!” 皮开肉绽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悸。冉青禾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但她死死咬住牙关,身体仍直挺挺地立着。 几乎是同一时刻,坐在上首的楼听澜,脸色骤然煞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褪去。 喉头一阵腥气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 “听澜?”楼弈低沉的声音带着疑虑,传入他耳中。 “无事。”楼听澜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灵力运转稍有滞涩。” 第97章 楼弈正欲再细问,却被一道清越声音打断。 伴随着一道火红的灵光疾射而至,“铛”地一声,竟将再次扬起的锁灵鞭击偏三寸。 众人一片哗然。 “临掌门”,楼弈蹭的站起,“此乃我戒律堂的执法之地,你贸然打断行刑,意欲何为?” 临戈负手而立,扫过全场,嘴角扬起一抹笑道:“若我没记错,冉青禾如今是我绯枫的弟子,楼堂主行刑一事,竟也不需问过我?” “楼堂主,冉青禾所为,牵涉甚广,炸毁的支脉中,甚至有两条蔓延至绯枫,灵气又滋养了凡人谷,此等关乎五宗格局之事,岂能由戒律堂单独定罪?” 楼弈没想到,凡人谷的修士没敢来寻事,倒是临戈先站了出来。 “那依临掌门的意思?这冉青禾应当如何论罪?” 临戈道:“依照五宗最初订立的宗规,凡是涉及跨宗门的重大变故,需要经过五宗掌门决议后,方可执行。” “绯枫宗,反对鞭刑。” “你!”楼弈脸色气得铁青。 临戈漫不经心地再次抛出一记重锤。 “对了,玄水常掌门,以掌门令为记,亦反对鞭刑。” 第89章 场上的气氛因临戈的介入而骤然紧绷,楼弈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因为他知道,冉青禾这一鞭刑,怕是已经行不得了。 五宗之中,佛手宗的不空掌门一向不问世事,现如今,又已经有两宗掌门反对行刑,即便是剩下青霄和白虚都同意行刑,也只是平局罢了。 楼弈目光扫过台上台下,那些凡人谷的修士虽然不敢上前,却都眼神灼灼地望着台上,若他执意行刑,今日恐怕也难以善了。 更重要的是,临戈显然有备而来,更是堂而皇之地,就差把冉青禾受她指使写在脸上了。 而楼听澜的状态更是不对,方才第一鞭落下时,楼听澜的反应绝非是“灵力滞涩”那么简单。 楼弈心中一沉,不详的预感悄然滋生。 “好。”楼弈咬牙道。 “既然临掌门认为仍需五宗共议,那便依规矩办。但冉青禾乃是重犯,在决议之前,需立刻押入通天塔狱,严加看管!” 他转向执事长老:“行刑暂停,将犯人冉青禾押入通天塔狱。” 台下,两名戒律堂弟子重新上前,将沉重的缚灵锁链扣在冉青禾的手腕上。 她背上,那一道鞭伤狰狞外翻,鲜血浸透了外衣,但她却觉得分外奇怪。 就像是……没有伤在她的身上一般。 锁灵鞭,顾名思义,伤的是修士灵气,可她的灵气却丝毫没有减损,甚至她恍惚觉得仿佛出现了错觉,连背上的伤痛,都好似减弱了一般。 走过楼听澜座前时,她的脚步顿了顿。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楼听澜垂着眼,避开了她的目光,而搭在扶靠上的手,却是青筋隐现。 他周身气息看似平稳,但冉青禾却觉察到一丝细微的灵力紊乱,像是重伤之后的灵力虚浮。 “走!”身后的弟子推了她一把。 她暂且将目光收回,压下了心头百转的思绪。 * 通天塔塔门已开,等待在塔门之处负责交接的是个面容枯槁的老者。 他接过戒律堂弟子递上去的判决文书,扫了一眼,又抬眼打量冉青禾。 “元婴境罪犯冉青禾,押送元婴境塔狱。”老者对冉青禾身后的两位戒律堂弟子示意。 只是,不多时,那两名弟子又押着冉青禾原路返回了过来。 “还请长老将元婴境塔狱大门打开。”其中一名弟子恭敬道。 那老者闻言只觉奇怪,一头雾水道:“塔狱禁制已解,你只管将她押入大狱即是。” 岂料,两人又再次去而复返:“回长老,的确是进不去,还请长老亲自查看一番,我等也好回去复命。” 那老者心下奇怪,前去探查之后,发现塔狱禁制的确已然开启,不由地面色沉肃了起来。 飞燕传书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戒律堂。 楼弈、楼关、临戈等人尚未完全散去,便听到了这惊人的禀报。 楼弈脸色霎时难看,口中念念有辞道:“必是这冉青禾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岂料,当他亲临塔狱之时,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冉青禾立在一旁,面上端的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老头儿,要我说,是你这塔狱禁制的问题,与我何干,我如今被你这镣铐绑成这样,还能搞出什么把戏来。” 而一旁的楼关,似乎看出了什么一般,嘴角笑意漾起,转身对身旁的弟子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那名弟子便呈上了一面用于检验弟子修为的玉简。 楼关亲自出手,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冲冉青禾的面门而来,冉青禾下意识地回击,只是,灵力击中的却不是剑,而是方才呈上来的玉简。 答案再清晰不过了。 “化神境!”在场弟子不由惊呼。 “你何时破的境?”楼弈逼问道。 为何他们竟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发觉,他的脸色越来越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临戈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随即掩去,她慢悠悠地道:“这可就有趣了,依我看,既然这塔狱进不去,不如……” 楼弈冷声宣布道:“既然如此,那便暂押化神境!” “云崖书院的灵息术,倒是被你学的出神入化……”甚至连他,都没能勘破冉青禾真实的境界。 踏入塔门的刹那,冉青禾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楼听澜站在人群中心,正直直盯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冉青禾看到他微微摇了摇头,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两个字。 小心。 直至塔狱禁制彻底隔绝了两人。 两名弟子最终将冉青禾推进了一间丈许见方的囚室,室内只有一张石床,其余便再无他物。 冉青禾环顾了一圈,墙壁和地面上更是刻满了压制灵力和神魂的阵法符文,看来,楼弈为了困住她,当真是费了大功夫。 两名弟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周遭陷入死寂,甚至,连怨灵的低泣声、哀怨声也全然没有。 冉青禾在石床上坐下,背上的伤口在塔内阴寒气息的刺激下阵阵作痛。 她抬手,看着禁锢在手腕间的锁链,只是摇头轻笑了一声。 已经是第四次将她关入塔狱了,楼弈竟还是不长记性。 她先前能够突破塔狱禁制逃之夭夭,戒律堂的束缚锁链对她来讲,也自然是轻而易举。 锁链无声滑落,冉青禾活动了番手腕,又开始百无聊赖地研究墙壁上的阵法符文。 只是,不多时,一缕黑气悄然自她身后缓缓升起。 冉青禾头也不抬,便唤道:“石头,你以为,出现在我背后,便能将我吓着了?” 石头钻到她的身前,话语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 “禾禾,你都好久没来塔狱看望我们了,我们只能成天独守空房。” 冉青禾:…… 闻言,面前的小水和小花也赞同般地点了点头。 冉青禾:只怕她要是三番两次的出入塔狱,楼弈那老头怕是气得能撅过去了。 忽地,冉青禾恍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这里是化神境塔狱,你们竟也如此大胆地闯了进来,若是撞上其他怨灵怎么办?” 冉青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小水没心没肺地回道:“没事呀,禾禾,这一层早就没有怨灵了。” 石头附和道:“是的是的,所以我们才敢放心地来找你玩。” 冉青禾蹙眉问道:“没有怨灵?你们是如何得知,当真?”她的语气中仍带着三分怀疑。 其中最沉稳的小花附和道:“真的没了,我们怨灵对气息最是敏感,自从之前有人将元婴境的那个怨灵带走之后,塔狱中似乎彻底没了大灵的气息了。” 冉青禾不禁陷入了沉思。 先前那只怨灵,曾经将元婴境所有怨灵吞食殆尽,但为何连化神境也没了怨灵? 难道它并不是元婴境塔狱的怨灵,是从化神境或者更高的境狱而来。 但每层塔狱之间都设有禁制,如果它是高阶怨灵,又是如何前往低阶塔狱的? 倏然间,她又想起了前尘镜中的那个女子,千雪。 凭她的境界,死后化作的怨灵必然也是境界不凡,只是,她却难以想象,那样纯粹之人,会在死后选择吞噬其他怨灵。 她正思索着,边上的三只怨灵却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 “不过虽然元婴境和化神境都没了怨灵,但青禾你还是待在这里好一些。”小花在她身边绕了两圈,似乎是在引起她的注意。 “为何?”冉青禾问道。 石头道:“我们也不知,那里好像有点什么阵法还是符咒,我们刚才只是路过元婴境,就像是被狐狸精吸了精气的书生一样。” 第98章 冉青禾也被它逗得勾了勾唇,暂且放下了脑海里百转千回的思绪。 但石头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心底猛地一颤。 “不过,好像也是最近才有的吧,先前我们还能来下面放放风呢。” 小水也道:“就是就是,没了你,我们闷在金丹塔狱要无聊死了。” 冉青禾心神一动:“最近?最近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三个怨灵你戳我,我戳你,似乎都答不上来。 倒也不怨他们,塔狱之中,终年昏暗,身处其中,早已不知时间流逝。 “不过我们知道,是个挺厉害的人进来之后才有的。”三个怨灵继续回忆道。 “我们当时还正在元婴境玩着,结果忽地塔狱禁制便被破开了,我们吓得立马回了金丹境了。” “禾禾,你也不要靠近那里,真的会吸人精气的。”石头说得煞有介事的。 冉青禾凝神细思:“那你们还能记得那阵法符文的大概模样吗?” 但愿是她多心了。 若是没有境界限制,在旁人眼中,她应当会被关入元婴塔狱才是。 而石头又说,那个阵法是最近才有人绘制的,针对的意味太过明显,叫她也不得不防。 而一旁的小花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立刻道:“那我们去替你探查一番,左右我们已经有了提防,那阵法想来也奈何不了我们。” 三只怨灵去也匆匆,来也匆匆。 “禾禾,左上角有个类似山羊角的符号。” “禾禾,中心是卦相,两长一短,中间断开,对对对,就是这样。” 怨灵一面指导,冉青禾一面在地上绘制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冉青禾盘腿坐在地上,身子已经有些麻了。 直至最后,阵法还差最后一角便能成形。 “禾禾,这里应当只差最后一笔,你把圆连起来……” 怨灵正说着话,却被一声音打断道: “这位小友,此阵非同寻常,若是化成了,只怕你身边的三只便要遭殃了。” 第90章 听闻此言,冉青禾蹭地一下从地上坐起,目露警惕,手中下意识地拈起灵符。 “你是何人?” 听声音,像是从塔狱下层传来。 化神塔狱之下,只剩下三层,分别是炼虚境、合体境、渡劫境。 炼虚境先前她与楼听澜已然因千机卜的缘故,探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修士的灵息。 而合体期和渡劫期更是不可能,这两层境界几乎是与五宗掌门境界相当,界内还从未流传过有合体期大能甚至是渡劫期大能被关入通天塔的先例。 更何况,那人的声音听着更是年轻。 可那人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劝说道: “这位小友,你可知你画的是什么阵法?” “什么?”冉青禾的确从未在任何古籍抑或是书卷上见到过这种阵法,所以才想复刻试试,只是,被这人突兀地打断了。 “此阵法是戒律堂堂主所创,名为锁灵阵。简单来说,是用来禁锢修士灵力的。若是绘制之人境界强大,此阵甚至能够吸纳灵气与怨气。” “所以我才说,你这阵要是画成了,只怕最先消失的,便是此刻站在阵上方的那三只了。” 一听此话,三只怨灵更是急得转瞬便飞离了阵中央。 冉青禾将信将疑地自言自语道: “楼弈所创?” 难不成,元婴境塔狱的阵法也是他所绘制? 他早就知道戒律堂的审议结果,所以提前便在塔狱之中布好了阵法? 可是,冉青禾却有一点想不通,她与楼弈是有过节,可是这过节尚且不足以让堂堂的戒律堂堂主专门为她设下锁灵阵吧。 而下方之人,听到她口中的名字,显然顿了一下,才轻笑一声道: “罢了罢了,是我说错了。应当是戒律堂前堂主了。” “楼云崖?” 下方之人轻声应是。 但这一回答冉青禾却是更不满意了,若是楼云崖所创,他如今不知所踪,她又岂能知道这界内还有几人会这阵法。 只是,她转瞬之间又想到: “你难不成是这塔狱之中的一只怨灵?” 而且,还是一只楼云崖是堂主之时,便被关进来的怨灵,若是细细算来,竟是至少已经关了百年有余了。 但下方之人却道: “我如今算得上是一介无名散修,只是已经睡了许久,不久前才被一声声炸山声给炸醒过来。” “那声音,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说起来,我应当感谢这人才是,只是不知何从谢起了……” 冉青禾:…… “哦,对了,你是刚进来的,想必应该知道这炸山之人是何人才是,不知可否请教那位炸山之人的尊姓大名?” 冉青禾见他一口一个炸山之人,干脆也是不予理会,只说自己不知。 可这人活像是被关久了给闷坏了,问题竟是一个接着一个。 “这位小友,可还知道如今五宗掌门是谁?” 冉青禾耐心一一告知。 那人低声自言自语地叹道,“原来还是旧人。” “那你知道如今五宗的长老都有谁?” 冉青禾继续耐心地一一告知。 “那你知道如今五宗都有哪些修为不凡的少年英才?譬如云崖书院近年招收的弟子?” 冉青禾用尽剩余的耐心一一告知。 “那你知道如今……” 冉青禾失了耐心,干脆回道:“不知不知不知。” 她随意地将地上方才险些画成的锁灵阵涂抹了去,对下方之人的追问充耳不闻。 总而言之,她已入了塔狱,也还算是安全,外头又有临戈答应为她谋划,终归暂时死不了。 她颇为心大地继续与身旁的三只怨灵道: “我们干脆玩叶子牌好了,还是老规矩,输的人原地转上一百圈。” 一人三怨灵在囚室内玩得不亦乐乎。 而下方之人见冉青禾久久不应,也没了声响。 石头:“……我手上有三个五……” 小花:“……我手上有四个五……” 小水:“……我手上有五个五……” 冉青禾:“翻牌翻牌!总共只有六张五……” 小水翻牌,手上只有一张五,原地转圈转的差点转出风来。 “第二轮,第二轮。” 石头:“……我手上有三张八……” 小花:“……我手上有四张八……” 小水:“……我手上有五张八……” 冉青禾:“……我手上有六张八……” 轮到石头,它手上的确一张八都没有,它左右犹豫间,下方之人却突然悠悠道: “她没有,你只管翻就是。” 石头大喜:“翻,我要翻。” 冉青禾一时气闷,将手中牌拍在地上,“你这老头儿,话怎么这么多。” 甚至,后面的每一局,下方的“老头儿”总能在关键时候,指点其他三位怨灵,让冉青禾输牌。 最后,冉青禾转的已经是不辨东西,只能早早了局。 “喂,老头儿,你这人!” 下方之人听起来心情甚佳,缓缓道: “第一,我不是老头儿,我如今可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刚好三只怨灵也都玩累回去了,冉青禾如今十分得空,勾唇嘲讽道: “你便是刚出生就被关进来,算起来也至少有百岁了,我叫你一声老头,难道还委屈了你。” 更何况,这人若真的是修士,至少也是合体期,年岁怎么说也是低不了。 下方之人朗声笑道: “好吧,你愿意如何叫便如何叫。” “我只是被关在这塔狱许久,实在是无聊得紧,所以想寻个人说话罢了。” 冉青禾心里还有刚才输牌的气闷,毫不客气地回道: “那真是巧了,我这人,最不喜与人随意搭话。” “不喜搭话,我方才听你与那三只……嗯,小友,玩得甚是投机,怎么轮到我,便成了不喜搭话?”他的声音的确甚是清越。 真是奇怪,若是少年英才被关入通天塔狱,也该界内人人皆知。 冉青禾盘膝坐下,故意试探道: “它们心思单纯,输牌便转圈,愿赌服输,不像某些人,藏头露尾,连个名号都不敢报,只会在底下耍弄嘴皮子,指点江山。” “名号啊……”下方之人拖长了调子,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斟酌,“被关得太久了,怕是说出来,也没人记得了。” “不如,你就喊我‘喂’好了,只要是人声,我都觉得分外亲切。” 冉青禾也被他这胡搅蛮缠的劲儿弄得没了脾气,索性也往后一靠,倚在冰冷的石壁上。 “随便你,反正都是同为阶下囚。” 第99章 短暂的沉默在塔狱的黑暗中也显得格外漫长,就当冉青禾以为那人终于消停了的时候,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少了些玩笑,多了点难以辨别的沉湎。 “界内能知晓锁灵阵者甚少,楼云崖创此阵法时,曾说……它是为了自囚。” “自囚?”冉青禾下意识地追问,只是问出后又觉得懊恼,怎么又接了他的话。 下方之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嗯。戒律堂统管五宗执法事宜,可凌驾于五宗之上的戒律堂又该受谁制衡,戒律堂的一堂之主又该被何人所约束。” 冉青禾心神一动:“能够与戒律堂相互制衡的便是五宗,能够约束戒律堂堂主的也该是五宗掌门,你是说,这锁灵阵法,是五宗掌门之一布下的?” 冉青禾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个名字,千钟! 五宗掌门之中,只有这位青霄掌门,对她算得上是“另眼相待”。 先前,在云崖书院时,千钟便屡次想要将她带走,而原因,甚至她也能猜中一二。 于是,冉青禾接着试探道:“看起来,你对这锁灵阵倒是熟悉。” “那你可知,若是天生灵体之人被这阵法困住……会如何?” 听到这句话,下方方才还算是侃侃而谈之人,却忽地沉默了。 甚至久到,冉青禾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天生灵体,自然是最好的灵力载体,若是天生灵体之人不慎入阵,便会成为这阵法的养料。” “然后呢?”冉青禾急切追问。 但那人却开始慢悠悠地,似乎是不准备回答的模样。 “我且问你,界内知道天生灵体之人不过了了,你为何能将天生灵体与这锁灵阵联系起来?” 为何,当然是因为有人要对她设下锁灵阵! 但冉青禾却不动声色地回道:“只是听人说起,楼云崖便是天生灵体,而这锁灵阵又是楼云崖所创,所以才好奇罢了。”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会对我说实话呢,毕竟……你就是天生灵体,不是吗?” 冉青禾面色剧变,却依然维持着声线的稳定:“前辈真是说笑了,天生灵体难不成是这大白菜不成?” 岂料,那人却是分外笃定,更是又抛出一个惊雷: “不过也无妨,就是你被阵法所困,也不会损伤丝毫,毕竟已经有人先替你承了这阵法了。” “什么意思?!!”冉青禾惊得猛地从地上弹起。 “哦?”那人继续拖着长长的腔调,“难道你不知,自己已经被下了承伤诀。” “承伤诀既下,就代表着无论你受何种程度的重伤,都会毫发无损,伤势只会作用在承伤之人身上。” “啧啧啧,真是好一个痴情郎。” 那人每说一句,冉青禾的心底便沉重一分。 难怪,楼听澜会那么果断地答应她解除同心诀,竟是暗中又为她种下了承伤诀。 难怪,那日行刑之时,她明明承受了锁灵鞭的鞭力,却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 “楼听澜,你可真是……” 意外的是,那人听到了她口中的名字,声线仿佛也紧张了起来: “你是说,为你种下承伤诀的人是……楼听澜?”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应该有小天使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吧哈哈哈哈。 第91章 下方那人的声音陡然收紧,方才那股漫不经心的调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你再说一遍……是谁?” 冉青禾此刻心绪翻腾,楼听澜擅自种下承伤诀的事,让她又是气恼又是酸涩,一时竟没立刻察觉对方语气里的异样。 她没好气道: “与你无关。” 冉青禾握紧双手,指甲陷入掌心,疼痛使得她又清醒地低声道: “真是个傻子。” 事到如今,她又如何不明白,他为她做下的种种。 魏临之事、锁灵鞭之苦、甚至是他额间的道心劫印,桩桩件件,他都将她瞒得死死的。 塔狱深处陷入了更长久的死寂。 冉青禾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人态度的剧烈变化。 “你认识楼听澜?”她立刻追问道,“你究竟是谁?” 冉青禾心头疑窦更甚,一个被囚禁在塔狱中至少百年、知晓楼云崖所创阵法、又对楼听澜名字反应如此巨大的人…… 一个荒谬却又逐渐清晰的猜想,渐渐浮现了出来。 若是按照塔狱设下的禁制,炼虚境狱、合体境狱的修士无法自由出入化神境狱,但她却可以自由出入高等阶境狱。 与其拼命抽丝剥茧寻求真相,倒不如直接破釜沉舟。与其被这个自称“风华正茂”的老家伙牵着鼻子走,不如直接去看看他的真面目! 心念电转间,她已经有了决断。 她出了囚室,几十余步便走到塔狱中央通往下一层的入口。 她伸出手,指尖触及塔狱禁制。寻常的化神修士靠近这里,便会感到灵力凝滞,神魂刺痛,被无形的壁垒弹开。 可她却不同。 她有承伤诀在身,楼听澜此刻应当早早地感知到了她如今的情状,她在赌,楼听澜会为她打开塔狱禁制。 果然,她犹豫了半刻,猛地调动全身灵力,朝禁制“刺”了进去。 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飞速流转,身体开始极速下坠,仿佛穿透了一层又一层粘稠的沼泽。 先是炼虚境。 再是合体境。 最后是……渡劫境。 “砰!”她重重地摔在了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一般。 即便是有承伤诀在身,那冲击带来的眩晕也让她眼前发黑,半晌没能爬起来。 这里比化神境狱更加黑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诡异之处却在于,这里同上方的八层塔狱不同,甚至隐隐约约地有灵气在缓慢流动。 她勉强撑着身子站起,这里与她想象中的无间地狱般的场景也有着些许差距,似乎整个渡劫境,都只是一个更加宽阔的囚室。 中央空荡荡的,四周是斑驳的石壁,上面刻满了古老的禁制符文,幽幽地闪着微光。 而在囚室的最深处,靠近墙壁的地方,她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靠墙坐着,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但冉青禾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他身上的东西攫住了。 那是数条铭刻着密密麻麻上古符文的暗金色锁链,穿透了他的肩胛、手腕、脚踝,深深缠绕过他的腰腹,没入四周的石壁和地面。 这就是渡劫境……的囚徒? 冉青禾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似乎也在看她,黑暗并不能完全阻挡住修士的视线,甚至她能看清对方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破旧不堪的道袍。 他的长发披散,遮住了小半面容,但露出半张脸,却让冉青禾几乎失声: “楼云崖。” 怎么会是他? 真的是他? “你还真敢下来。”那人开口,正是之前听到的那个清越声音,只是此刻近在咫尺,少了些塔狱回荡的模糊感。 “不要再靠近!”那人忽地又出声提醒。 而离冉青禾三步之遥的前方,一方大阵已因察觉到修士的靠近而缓缓浮现。 借着浮现的昏暗阵光,冉青禾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容,甚至可以说是俊美,只是久不见日光,显得过于苍白。 眉眼深邃,鼻梁挺直,那双同样琥珀色的眼睛,却又像是压抑着岁月的沧桑感,与面容的年轻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你真的是楼云崖?”冉青禾又问道,只是,话中却多了些笃定。 那人依旧是一副云淡风清的口气:“如果我的记忆尚且还算清晰的话,我们二人似乎从未见过,你又何从断定我的身份?” 她与楼听澜曾经一同进入前尘镜,探求千雪死亡的真相,眼前的这张脸,同前尘镜中的可以说得上是一般无二。 “是与不是,于你又有何意义?”他语意萧索,“不过是一个被遗忘的人罢了。” 冉青禾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仍是震撼莫名。那个传说中惊才绝艳、却又下落不明的戒律堂前堂主,竟然一直被困在通天塔最底层! “你为何会被关在这里,谁关的你?千钟?还是其他四宗掌门?”问题接连涌出,“楼听澜他知道吗?他知不知道他的父亲还……” 楼云崖示意她看向四周的阵纹。 “如何,可还觉得熟悉?” 锁灵阵?!! 若是她没有看错,面前阵法可以说与元婴塔狱的锁灵阵法一模一样。 他勾起一抹笑,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又似乎只是不愿回忆。 “锁灵阵,最初的确是我所创,也确是为了约束自身权力,留给五宗一个制衡的手段。” 第100章 “但我的确未曾想到,这阵法竟将我困了这么久,更未曾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会成为刑场上的刽子手。” 冉青禾却是越听越是糊涂,“若是凭你的能耐,只不过是一个区区锁灵阵,为何能困住你百年有余?” 楼云崖道:“你确定,你只看到了一个锁灵阵?天生灵体之人,总不会只有这么一点感知力。” 事到如今,他竟还有心思卖起了关子。 冉青禾闭上眼,细细感知阵法之上的灵力流动。 可越是感知,便越觉得阵法深不可测,竟有阵法能够蔓延如此之广,简直要把五宗的灵脉都穿透了一般。而楼云崖所在的位置,似乎只是庞大阵法中央的阵眼所在。 忽地,冉青禾一皱眉,不解道:“为什么,这阵法的延伸处,好似有一处缺口?” 楼云崖嘴角噙着笑意,“怎么,自己刚炸完,这么快便忘记了不成?” 冉青禾:“你……” 只是,她又转念一想:“慢着,你怎么知道,是我炸的?” 楼云崖嘴角笑意更深,“怎么,很难猜吗?前脚刚有人炸了山,后脚你就被关了进来,难道,这因果关系还需要再细细推敲一番。” 冉青禾:……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你将这阵法炸缺了一角,我怕是还醒不过来咯……” 冉青禾:“所以,这阵法竟是连接青霄灵脉?” “是千钟?对吗?” 她干脆利落地得出了结论。 “我不知道。”楼云崖说得坦然。 他说出这句话时,眼皮微微垂下,语气更是平静,平静得像是仿佛早已将自身从这一切中抽离。 “你不知道?”冉青禾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暗中的人影,“一个能把你困在此地百年,甚至是联通五宗灵脉的大阵,启动者怎会毫无痕迹?” “受益者是谁?你当真不知?” 她顿了顿,“还是说,你知道,却不能说,还是不愿意说?” 楼云崖抬起头,视线投向无尽的黑暗,仿佛在穿透重重塔狱,看向遥远的过去。 “受益者?” “若我说,受益者,是这五宗所有人呢?” 他的话,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甚至,也包括你。” “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冉青禾心头猛地一揪,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一般。 他再次看向冉青禾:“如你所见,这里只是锁灵阵的阵眼,可如此这般的锁灵阵共一百零八处,连接各宗灵脉。” “而我,只是这方大阵中用来汲取灵力最合适的容器罢了。” 冉青禾被他看得心头一乱,冥冥之中想通了什么关窍。 她炸毁灵脉时,灵气却自然而然地流入凡人谷,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灵力本该就如此。 “万物皆有灵气,依你所见,是烟火肆意的人间灵力充沛,还是只有几座灵山的五宗灵力更为充沛?” “所谓灵脉,又究竟是自然形成,还是他人的刻意为之?” 叹息片刻,楼云崖又道:“你该走了,此地不知你久留之处,锁灵阵虽有残缺,但阵眼未破,对我的压制仍在,对你……亦非无害。” 原来如此,谎言,全是谎言! 耳边,似乎响起了凡人谷时,叶不尘悠长的叹息,他曾落寞地说道:“这凡人谷,也曾是一片灵气充沛之地。” “只是后来……” 后来是因为什么呢?答案昭然若揭。 因为充当锁灵阵阵眼的最佳容器找到了,所以,灵力被制约,被限制,成为五宗的专属资源。 甚至是她,也曾是其中的既得利益者。 只是,倏地,上方塔狱传来隐约的震动和灵力波动,这是……有人来了?! 第92章 化神境塔狱。 冉青禾百无聊赖地抠着地上的砖石,直到一双皂红底的靴子停在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向来人。 “看来,你在这塔狱过的甚是不错,我在外头儿倒是多余为你奔忙了。” 冉青禾道:“还要多谢临掌门,不然若是生生受了那九九八十一道锁灵鞭,能大难不死已是万幸。” 她继续试探道:“不知我们之前约定的叶不尘一事,掌门可有探查清楚?” 她曾与临戈相约,她替临戈筹谋炸毁青霄灵脉,作为交换,临戈需要替她查明当年叶不尘“叛出”师门的真相。她从不相信楼关口中的所谓事实。 临戈顿了顿,神色略僵了一瞬,才道:“自然。” “如你所言,叶不尘的确曾是楼云崖的弟子,只是后来因为与楼云崖在青霄一事上产生分歧,所以才自请离了戒律堂。” 冉青禾追问:“青霄一事?” 临戈又道:“百余年前,青霄与戒律堂可谓是一度视同水火,甚至戒律堂创立云崖书院,本意便是将戒律堂发扬成为界内第一宗门。” “所以,但两宗对立的关系止于在楼云崖与千雪结契之前。” “后来,因千雪之故,戒律堂与青霄关系更是密切,甚至自愿出让灵脉,一度成为青霄的附庸。” “戒律堂曾有激进的弟子提出抗议,你师父便是其中之一。” 冉青禾暗暗察觉出些许不对,但她没有急于反驳,而是继续道: “叶不尘曾说,凡人谷原本是个灵气富裕之地,远不似如今这般,灵气贫瘠,甚至需要去青霄山门才能蹭一点修炼的灵气。” 提及这个话题,临戈的面色也变得沉肃起来,压低了声音道: “的确,此事渊源颇深。这也便是我此行来寻你的目的。” “你知道锁灵阵吗?” 冉青禾蹙眉,故作不解:“这是何种阵法?与凡人谷之事又有何关系?” 临戈道:“锁灵阵是一种高阶阵法,能够吸收与吐纳灵气我也是此次探查才得知,锁灵阵正是楼云崖所创,而你炸毁的数十条灵脉下方,便设有锁灵阵法。” “灵力经由锁灵阵法,汇入青霄灵脉,最终便只能为青霄所用。” 冉青禾端出一幅慎之又慎的了然态度:“原来如此,楼云崖与千钟竟然做出此等筹谋。” 临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见状,更是添了一把火,幽幽叹了口气道:“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你的师父叶不尘才会被困于凡人谷,终生不得寸进。” 冉青禾道:“所以,掌门来寻我,又是何意?我被困在塔狱不得自由……” 临戈道:“五宗会谈已然结束,不空掌门不理世事,我与常掌门皆主张,你心思纯善,炸毁灵脉乃是为了凡人谷修士,可以酌情免去牢狱之苦。” “但千钟与云岫却……” 冉青禾了然道:“所以,临掌门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拉拢云掌门,只是我未必有那个本事。” 冉青禾故意没有点破,但她深知,临戈一直有意无意地引导她与青霄的对立,又透露锁灵阵一事,必定是想要她来成为那把刺向青霄的刀。 甚至,连最初的炸灵脉一事,或许也是临戈早已设计好的。 锁灵阵贯通五宗,临戈身为绯枫掌门不可能全然不知内情,如今将这件事捅出来,根本只是因为不满灵气大多汇聚青霄。 细细想来,不过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罢了。 临戈先是但笑不语,见冉青禾当真未接茬后,才悠悠道:“锁灵阵一事,便是你的机会。” “我曾根据暴露出来的锁灵阵大致推算过,按照阵势走向,青霄必定深藏多处锁灵大阵,只要找到阵眼,便能将锁灵大阵毁掉。” “届时,灵气既可以重归天地,想必受益的其他四宗,也不能允准你被囚于这塔狱之中……” 直到四周的空气再次沉静下来,冉青禾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缓缓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楼云崖轻笑一声:“我想你已经有了判断。” 冉青禾闭了闭眼:“我想,我需要知道,当年你为何将叶不尘赶走?” 楼云崖道:“被困在这大阵许久,若你不提,我怕是快要将旧人全数忘却了。” “叶不尘认为我有能力与青霄相制衡,但,当我将锁灵阵阵法图交予千雪之后,他便选择了离开。” “或许,是不愿相信,一个沉溺于男欢女爱的堂主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堂主。” 倏然间,冉青禾似乎想起了前尘镜中,千钟与千雪对峙之时击碎的那枚水波纹玉牌。 “锁灵阵阵法图是不是被你封存在了一方玉牌之中?”冉青禾确认道。 楼云崖讶然道:“的确。” 真相,似乎近在咫尺。 她与楼听澜曾在前尘镜中所见之事,当时看来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现如今却是句句分明,条清缕析。 楼云崖将锁灵阵亲手放入了象征着青霄下一任掌门的玉牌之中,并将这枚玉牌交由千雪。 但千钟却发现了其中的锁灵阵,并且两相争夺之下,千雪身殒。 第101章 只是,她唯一想不通的一点便是,既然玉牌已然被毁,千钟又是如何能够复刻出锁灵阵。 甚至,以楼云崖的境界,千钟又是如何将他困入锁灵阵中,成为阵眼的容器。 她总觉得,她似乎是忽略了什么。 她想,或许,她应该先验证一个猜测。 想到这里,她忽地用指甲掐进手臂血肉,用力到几乎渗出血迹。 而独坐于静室的楼听澜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一般。 他拂开袖子,左臂上赫然是一道带血的红痕。 他立刻起身,没有丝毫犹豫。 只是,那道血痕只是第一笔。紧接着,楼听澜又感知到了一道与红痕交错的痛感。 第三笔、第四笔、第五笔…… 手臂上的红痕愈来愈多,像是在拼凑出什么字。 楼听澜心骤然沉了下来,他明白,冉青禾必然是已经发现了他在她身上种下的承伤诀,甚至,想要借由承伤诀来传递消息。 密密麻麻的红痕交错,拼凑出了潦草的三个字: “带……我……走……” * 楼听澜踏入塔狱之时,四周静得只剩下他的脚步声。他几乎没有停顿,径直朝着最深处走去。 冉青禾正靠在墙边,手臂上的血痕已经干涸,她抬眼看向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楼听澜,嘴角极轻微地扯了一下,像是预料之中。 “走。”楼听澜言简意赅,掌间灵力流转,束缚住冉青禾的玄铁门立刻应声而开。 冉青禾简单地缠了下手臂上狰狞的伤痕,虽说她感觉不到疼痛,但为了某人,还是草草地包扎了一番才站起身来。 “比我想的要来得快。” 楼听澜没有接话,转身便领她离开,似乎违背戒律堂律令,私放塔狱犯人出逃已经变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冉青禾继续招惹道:“楼师兄就不怕我出去,又炸了青霄数十支灵脉,给你惹下事端?” 楼听澜脚步微顿,还是回道:“你不会。” 话头已开,他又继续劝诱:“绯枫临掌门让你去损毁青霄灵脉,未必是为了凡人谷的修士,她也会有自己的私心。” “我只是不愿……你成为别人私心的牺牲品。”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倒是比她看得还要清楚。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塔狱悠长的甬道,冉青禾最后回望了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未将楼云崖的事说出。 只是,两人刚穿过塔狱禁制,一声沉冷的声音便自暗处响起。 “听澜。” 楼听澜身形骤然一顿,却是长臂一揽,将冉青禾不动声色地护在身后。 暗处,楼关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那处,目光落在楼听澜身上,眼底尽是失望。随后,她的目光又冷冰冰地扫过冉青禾,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憎。 “你要带她去哪儿?” 楼关没有动作,只是声音却提高了些,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楼听澜平静地回道:“离开这里。” “离开?”楼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轻笑了一声。 “楼听澜。” “我本以为你听从戒律堂对冉青禾的惩罚,已是悔悟。什么时候起,你身为戒律堂首席弟子的判断,也会被这样一个女人左右。” 她话音一顿,语气陡然变得怪异:“你和你父亲,当真是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冉青禾隐隐觉察到,楼关话语里那抹不同寻常的尖刻,不同于长老对弟子的关切,倒像是掺杂了旁的什么东西。 强烈的占有、甚至是近乎偏执的掌控欲…… 电光火石间,过往的一幕幕渐渐清晰。 似乎,每一次千钟想要将她带走,横加阻拦的都是楼关。 她是戒律堂的二长老,是楼云崖信任的师妹。她对楼听澜超乎寻常的关注,无不都在指向一个事实。 她对楼云崖,未必只是单纯的同门之谊。 冉青禾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当年之事,楼关这个看似是局外人的师妹,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93章 “父亲……”楼听澜重复着这个词,这个人的一切,在戒律堂几乎是禁忌,鲜少被提及,更从未以如此充满指控和怨憎的语气砸到他面前。 而楼关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一时失态,沉默了片刻,收敛了面上的怒色,带着一种疲惫的、近乎劝诱的意味道: “听澜,你自幼便是由堂内各长老看顾长大,宗门任务更是桩桩件件皆无差错,从来都是宗门弟子的典范,我不希望你同你父亲一般,困于情爱,耽于大道。” 冉青禾轻笑一声,不再躲在楼听澜身后,而是向前半步,与他并肩而立: “二长老口口声声宗门责任,那敢问锁灵阵抽取天地灵气独独汇于青霄与戒律堂,致使天地灵气失衡…… “凡人界浊气漫溢,凡人谷修士修炼艰难,这便是所谓的责任吗?!”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她一错不错地观察着楼关的反应,见她对“锁灵阵”三字并不陌生,心中更是了然,看来,五宗掌门及戒律堂长老,都在默许这方锁灵阵的存在。 只是她很好奇,楼云崖这个天生灵体被困于锁灵阵充当阵眼一事,戒律堂又是否知情。 她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果然,“锁灵阵”三字一出,两人的目光更是齐齐落在她身上,只是楼听澜是错愕之余的震惊,但震惊的却是,她是从何得知。 楼关眉间更是隐隐的不耐,锁灵阵一事对她而言实在是无足轻重,她只是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是临戈告诉你的?” 她的语气中是一种目空一切的坦然,临戈指使冉青禾炸毁灵脉一事她早已知晓,此刻更是一幅了然于胸的态度。 冉青禾却是微微弯了弯眼睛,扭曲了临戈的原话的意思:“临掌门的确曾与我说,青霄宗与戒律堂利用锁灵阵吸纳凡界灵气。” “但我之所以选择炸灵脉,却是因为楼云崖前辈……” 冉青禾话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你见过他?”楼关的语气是藏不住的急切。 端看楼关的反应,冉青禾更进一步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楼关甚至戒律堂的众位长老虽默许了锁灵阵的存在,但对楼云崖被充作阵眼一事却是灯下黑。 既然如此,最终答案指向的,只有那位端坐于青霄首位的青霄掌门,千钟。 这也就能解释,千钟为何屡次三番地想要将她带走。 她是天生灵体一事,千钟未必不知。或许,千钟仍想利用她来谋划什么。 但她对上千钟,无异于蚍蜉撼树,可若是换成了戒律堂,便未必。 于是,她坦然地直视着楼关投来的灼灼目光,朗声回道:“自然。” 楼关眼底浮现出一抹怀疑:“如何证明?” 冉青禾道:“他与我说,锁灵阵是他所创。” 楼关似是有些失望道:“这件事……五宗掌门皆知,并非证据。” “他与我说,他从未想到,自己所创用于囚禁自身,制衡五宗与戒律堂的阵法,有朝一日,会成为五宗敛尽凡人界灵气的工具。” “他与我说,他很好奇,千雪身殒,玉牌破碎,千钟又是如何得知锁灵阵法,甚至更进一步,将其拓展贯通至五宗地脉。” 楼关的脸色白了又青,最终,只是问出一句:“他在哪里?” 冉青禾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二长老应该与千钟求证。” “锁灵阵的阵法效用,二长老不会不知,是什么能够让锁灵阵延续百年而不衰,二长老不好奇吗?” “而且,我想,千掌门的野心也不止于此,五宗共享灵气哪里胜得过一宗独大,对吗?” “不过,我能想到的,二长老也未必想不到,还是说,二长老是想到了,但是又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 “呵!”楼关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剑气凝于身前,只一息功夫,剑锋已然直指冉青禾的喉咙,周身灵力猛地暴涌。 楼听澜一步踏前,静心剑剑随意动,将楼关的致命剑气挡下,脸色微白,却寸步不让。 “若是她所言非虚,二长老何须如此动气?” 可楼关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似乎并不相信,她一向最为倚重的弟子,会为了冉青禾对她出手。 “楼听澜!” 她怒喝一声,下一剑已至。只是,这次挡下她剑招的,却是静心剑,而不是楼听澜。 静心剑如同生了灵识一般,楼关的每一剑,都被它迅速挡下。 但这剑法路数,一招一式对楼关来说,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的招式,被全数化解。 “师兄……”她几乎失声地喃喃道,手中的剑也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楼听澜盯着自动收入剑鞘的静心剑,恍惚间也明白了什么。 第102章 灵脉被炸那日,静心剑便是如此受召而来。父亲,果然仍在世上。 霎时间,楼关与楼听澜像是双双想通了什么,一起脱口而出道: “他在这里,对吗?” 冉青禾低叹一口气,心中暗道,楼云崖当真称得上是界内第一人,连她的路数,都被他看穿。 她本想借由楼云崖之名引得楼关与千钟鹬蚌相争,岂料,楼云崖却将她的谋划全数打破。 * 渡劫境狱。 “师兄……”楼关低唤一声,向前迈了一步。 “别过去!”冉青禾及时阻住她,脸色凝重,“贸然触碰锁灵阵,极有可能伤及他的神魂根本。” “小妹,别来无恙。”楼云崖定定地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悲无喜。 望着眼前交错的巨大锁链,楼关倏然间明白了一切,声音显得有些嘶哑干涩: “我不知道,师兄,我不知道……是我的错。”她的眼中涌现出巨大的悲痛与愤怒,更有一种被彻底背叛的茫然。 “当初,若不是我执意为你重塑道心劫印,千钟便不会有机会能够将你困在这里……” “若不是我信了千钟所谓的为了五宗的大道之途,将锁灵阵法拱手相让……” 一语既出,满室皆寂。 冉青禾霎时了然,原来她一直想不通的关窍竟在于此。 至于更深的,楼关却没能说出口。 当年,千钟应允她,为了楼云崖的道心,他会设法使楼云崖与千雪分开,只是,作为交换,她需要将锁灵阵双手奉上。 只是,她也没想到,千钟竟会对千雪下手。 千雪身死,楼云崖黯然神伤之时,却被她趁虚而入。 她以为,只要为楼云崖重塑道心劫印,他便能彻底忘记千雪,重新成为那个光风霁月的戒律堂堂主。 只是,道心劫印重塑失败,她受到反噬,元气大伤昏迷数日。 再醒来时,便是听到楼云崖不知所踪的消息。 她以为,他只是伤心过度,所以云游散心,可是一年,两年,三年,甚至百年,他都没有再回来。 却不想,竟是被千钟囚困至此。 楼云崖的目光掠过激动失态的师妹,转而落在强抑震惊的楼听澜身上:“你很像她。” 楼听澜垂着眸子,不知作何回答,对于分离百年的父亲,他只觉出浓重的陌生感,最终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而后道:“锁灵阵,如何破?” 楼云崖摇了摇头:“锁灵阵已与五宗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破阵,即使成功,想必我也是神魂俱损,更有可能造成灵脉动荡,引起不可预知的灾难。” “难道就只能任由你困死在此?”楼关激动道。 “有一个办法。” 冉青禾忽然开口,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找到千钟手上完整的锁灵阵阵法总图,而后解阵。楼前辈既然创了这锁灵阵,总不至于连这阵法都解不开吧。” 楼云崖轻叹了口气道:“小友真是高看我了,我如今身陷囹圄,如何能够解阵。” 冉青禾道:“那便由我,接替楼前辈的位置,稳住阵眼。届时前辈拿到总图,想来便可推出锁灵阵的解法,使其不再需要以天生灵体为代价。” “不可。”楼听澜坚定道,“若是需要一人成为阵眼,那便让我……” 冉青禾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这是唯一可能两全的办法,要么,楼前辈永困于此,要么破釜沉舟。” 楼云崖深深看向她:“但你可知,即便拿到阵法图,接替过程也是凶险万分,稍有差池,便会魂飞魄散。” 楼关分析道:“五宗会谈刚刚结束,千钟与云岫态度强硬,坚持关押冉青禾。短期内,他的注意力仍在戒律堂,尤其是在……冉青禾身上。” “或许,这是个机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楼听澜立刻警觉:“二长老的意思是?” “冉青禾依旧是‘逃犯’,戒律堂首席弟子奉命‘追捕’,把动静闹大,一日不抓到冉青禾,千钟便会忧心冉青禾破坏青霄灵脉。” “我会守着千钟,留意阵法图所在,最后交由师兄解阵。” 楼听澜紧绷道:“可我又如何能够相信,冉青禾成为了阵法阵眼,二长老与……父亲是会尽力解阵,还是干脆让她继续被囚在这里,听之任之。” 冉青禾对上楼听澜的灼灼目光,忽而低笑了声,心中默念:“傻子。” 第94章 “你——!”楼关猛地转头盯住楼听澜,眼中痛心与怒火交织,却在看向他那张与楼云崖极其相似,此刻却写满不信任的脸上时,喉头一梗。 百年隔阂,父子尚且陌生,更何况还有她这个“罪魁祸首”在侧。 楼云崖却轻轻笑了笑,笑意里似乎又藏着一丝欣慰,“听澜,天生灵体虽可以充当阵眼,但她修为不足,难以长时间支撑阵法,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出去以后会将青禾小友弃之不顾。” “此招虽是险棋,却也是唯一的生门。” “锁灵阵虽由我创,但只有千钟手中,才有最关键的完整阵法。知晓了阵法列序,我便可以破解此阵。” 眼见楼听澜仍旧绷着脸,面无表情,冉青禾悄悄拽下了他的袖子,而后借着袍袖的遮掩,暗中勾了勾他的手指。 直到那张冰块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不可置信般地错愕看她,她才勾唇收回手,继续一本正经道: “二长老方才的法子很好,将我‘逃犯的身份’做实,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戒律堂仍是面上急于抓我问责,但暗中却并不出力。” “这样一来,千钟就不得不出手干预,设法找到我,届时,便是机会。” “另外,我相信,若是有我的些许踪迹放出,其余四宗不仅不会协助青霄,反而会暗中帮忙隐藏。” 毕竟,四宗掌门,尤其是临戈,一开始便想借由她来搅浑青霄这潭水。 楼听澜在一旁沉默,握紧了手中的静心剑,剑鞘微凉,稍稍缓解了手心方才的灼热温度。 “二长老……父亲。”他抬头,目光灼灼,“我会奉命缉拿逃犯,但同样,我也会护好我想护之人。” “哪怕是挡在至亲之人面前……” 有一瞬间,楼关仿佛透过他看到了百余年前那个同样执拗的青年:“好……我会密切关注千钟动向,寻找阵图位置。” 楼云崖微微颔首:“静心剑留有我一缕神识,关键时刻,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但锁灵阵,已运转百年,与我神魂纠缠日深,我虽尽力维持清明,但阵法对我的侵蚀也在加剧。” “若最终……无法可解”,他看向冉青禾,“小友便速离此地,切勿勉强。” 冉青禾却恍若未闻,只问:“阵眼需如何接替,需要我做什么准备?” 楼云崖:“当你站到我现在的位置,锁链自会感应到新的天生灵体。但过程痛苦无比,需以自身灵力为引,承接阵法与灵脉的巨大冲击,稍有不慎,很有可能经脉尽碎。” “我明白了。”冉青禾点点头,脸上没什么惧色,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冷静。 三日后。 戒律堂对外发布通缉令,指控修士冉青禾炸毁青霄灵脉,在受审期间又逃离通天塔狱,凡是提供线索或协助缉拿者,赏一万上品灵石。 同时,戒律堂首席弟子楼听澜亲自带队,封锁了界内几处仙舟通道,搜索范围不断扩大,闹得沸沸扬扬。 青霄宗内,千钟坐于殿上,听着弟子汇报戒律堂的动作。 “没了楼云崖,如今的戒律堂当真是不中用了,不过是一个化神期的弟子,也能叫人逃了。” 下方垂首的弟子明瑜回道:“若是冉青禾逃了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花费一番功夫再抓回来便是,只是弟子担心……” 千钟道:“说。” “冉青禾本就意图炸毁青霄灵脉,如今逃狱出来,很有可能再次盯上灵脉,所以,弟子想,是否先派弟子加驻在灵脉处。” 千钟沉吟,“可。” “只是,我宗灵脉众多,弟子人手恐有不足,所以,是否先在关键灵脉处派弟子驻守,还请掌门示下。” 千钟道:“我明白,你且先退下,我稍后会将重要灵脉的节点绘出,你按着地形图加派弟子便是。” 明瑜依言退守殿外。 殿内,千钟起身走到身后的墙壁前,解开繁复的禁制,径直进入了一整间密室内。 密室内空无一物,但四面的墙壁上,却是刻画着五宗的灵脉分布,密密麻麻,爬满了金色的符文,复杂到令人目眩,正是锁灵阵的完整阵图。 而阵图核心的“阵眼”之处,光芒凝实,隐约勾勒出一个盘坐的人形。 千钟的目光落在阵眼之上,眼底闪过一丝炽热。 “天生灵体,千年才出一个楼云崖,没想到临了竟又有一个冉青禾送上门来。” 第103章 “戒律堂想抓人,那也得看,人最后落到谁手里。” * “回禀二长老,灵脉分布图的确在千掌门身上,弟子在殿外候了没多久,千掌门便将弟子再度传唤至殿内,将绘有弟子驻守方位的图纸交由弟子。” 明瑜一五一十地说道。 楼关接过明瑜手中的图纸,肯定道:“的确是将将绘制完成,这样一看,应当能够确定位置了,多谢。” 明瑜连连摆了摆手,看向身旁的楼听澜,道:“二长老不必言谢,我不过是因着听澜师弟拜托,只是,不知二长老要这灵脉分布图有何用意?” “千掌门……我师父他……” 楼听澜道:“外公他做错了一些事情,总要有人替他纠正过来。” 明瑜虽听得一头雾水,但基于对楼听澜的信任,也是勉强点了点头。 待明瑜离开后,楼云崖方才现身。 楼听澜沉肃道:“父亲,二长老,既知灵脉方位,不如直接调虎离山,方为上策。” “在灵脉处预先埋下炸山符,而后引爆炸山符,灵脉波动必会被千钟第一时间觉察,而后为了抓捕冉青禾,他必会亲自前往。” “父亲便可深入青霄大殿,搜寻锁灵阵布阵图,若是大殿中没有布阵图的灵力踪迹,我亦会在灵脉处布下陷阱,请君入瓮。” 楼关与楼云崖对视一眼,均觉此计可行。 楼关沉吟道:“千钟对灵脉的重视非同一般,稍有异动,他必亲至。只是,这炸山符的布置与引爆时机,需万分精确。” 楼听澜道:“我会将符咒置于关键节点,造成足够剧烈的灵力波动,却又不至于真正伤及灵脉根本。” 一直沉默不语的楼云崖补充道:“听澜思虑周全,但千钟多疑,寻常波动,未必能够引他全力奔赴,需得让他认为,是青禾小友不惜一切代价,冒险炸山。” 楼关补充道:“以你一人之力,难敌千钟,我与你一起。” 夜深,青霄宗外围第八十一峰。 两人影子一同融入山谷之中。 楼听澜动作极快,指尖夹着数张炸山符,依照千钟提供的图纸,精准地将其贴附在灵脉流转的薄弱之处。 符箓贴上岩壁的刹那,微微亮起一瞬,随即隐没,与山石融为一体。 随后他道:“父亲那边……” 楼关道:“你父亲的神魂虽不稳定,但凭天生灵体,他对灵气的感应无人能及,只要千钟离开大殿,他定能寻到阵图所在。” “另外,我已在周围布下戒律堂的束缚阵,届时,若是你父亲探查不得,便将千钟困住。” 两人退至远处山脊处,此刻,天将破晓。 楼听澜眼神一凛,召出静心剑,遥遥一指,剑气如雨,准确地攻向炸山符所在方位。 “轰隆——” 连绵沉闷的爆炸声从山体内部传来,大地震颤,幽谷之中骤然爆发出一阵一阵的白光,原本平稳流淌的地脉灵气,被这冲击激得暴动。 而青霄宗内,千钟几乎在察觉到灵脉波动的瞬间便睁开了眼,他迅速闪至殿外高空,望向远处灵力暴乱的方向。 他的脸上并无惊慌,反而是一种势在必得的笑意:“冉青禾,你果然按捺不住,自寻死路!” 他毫不犹豫地直奔灵脉炸响之处。 山谷之中,烟尘未散,灵气更是紊乱不堪。 千钟悬于半空,宽大的掌门袍袖在猎猎晨风中能够鼓荡,他的神识如网撒开,瞬间捕捉到了下方一道急速遁离的身影。 “还想走?”千钟冷哼,抬手便是一掌,直取那道身影的后心。 然而,就在掌风即将触及到目标的刹那,一道冷冽的剑光却骤然向他袭来。 白衣,冷面,正是楼听澜。 而原本的那道“冉青禾”的身影,则已经缓缓消散,不过是一具惟妙惟肖的傀儡替身。 “是你。”千钟看着自己看着长大,如今却横剑相向的外孙,不由怒道:“听澜,你如今,是为了那冉青禾,要与我彻底为敌吗?” 一击未中,楼听澜抬手又是一剑:“非是为敌,而是拨乱反正,外公,停手吧。” “拨乱反正?听澜,看来外公这些年对你还是太柔和了,一个化神期的小辈,也配在我面前提正与反?” 话音刚落,属于合体后期的恐怖威压如同山岳一般,轰然砸向楼听澜。 碎石,也在此刻纷纷化为齑粉。 楼听澜闷哼一声,不退半步,手中的静心剑发出清越的嗡鸣,剑身之中溢出的灵力,甚至隐隐在与那威压抗衡。 千钧一发之际,千钟的身后,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偷袭而来。 只是这一剑,却因被千钟察觉,最终狠狠扎进了他的臂膀。 “楼关?!!”千钟怒不可遏。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能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切,正是单单为他设下的陷阱。 第95章 千钟眼中狠戾之色渐现,震开楼关的长剑,反手便劈出一道掌风,问道:“二长老,这是何意?” “难不成,戒律堂是准备与青霄为敌不成?” 楼关一字一顿冷声道:“当千掌门将我师兄困于锁灵阵百年,便合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闻言,千钟更是脸色大变,“你们发现了?” 只是,顷刻之间,他的面色又安然下去,就算是发现了又如何,没有他,他们一样破不了阵。 他坦然承认:“我记得,楼二长老曾经说过,为了大道,便是牺牲一两个人也无妨,怎么,这个牺牲者难道不能是他楼云崖吗?” “还有你”,千钟又转向一旁的楼听澜,“自你幼时来我青霄,我便对你悉心教导,可你呢?” “我的好外孙,便是这样对待他的外公的吗?” 楼听澜朝着千钟连斩数十剑,厉声质问:“你杀了我的母亲,囚禁了我的父亲,这样的你,何曾顾念过一丝一毫的亲情!” 剑气纵横,竟也瞬间逼得千钟后退半步。 “不自量力!”千钟袍袖一卷,磅礴灵力化为罡风,将楼听澜的剑势尽数绞碎,灵力余劲狠狠撞在楼听澜的胸口。 “你的母亲的死,不正是你身侧的二长老一手促成的吗?” 他冷笑一声回道。 楼听澜瞳孔微震,千钟又继续道:“始作俑者应该是她!她对千机卜下了真言咒,控制千机卜,才会有了什么所谓的卦象。” 楼听澜难以置信地看向楼关,可楼关却像被说中了一般,只是微微垂下头,不言不语,不做任何反驳。 “你父亲失踪后,戒律堂所有意愿争夺堂主之位的长老,全数被她下了真言咒,投入了通天塔!” “甚至是你那化为怨灵的母亲……” “二长老,我说的,可有一分一毫地错处?” 楼关启唇,刚想要解释什么,千钟的一掌却已经猝不及防地袭来。 楼关修为本就与千钟差了半个境界,此刻躲避不及,只能横剑硬接。 “噗——” 血雾自楼关口中喷出,她整个人被这一掌击中,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在山壁之上,连岩石也崩裂开来。 楼听澜立即反应过来,抬剑又将千钟乘胜追击的一掌死死抵住。 千钟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复杂:“听澜,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血脉之连,我不想亲手废了你。” “你可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整个修真界。” “千年有余的时间,界内为何无一人飞升成功,这一点,你可想过?” 楼听澜不作任何回应,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千钟引向楼关预先布好的束缚阵。 千钟痛惜道:“弱者本就不配享用界内灵气,更别说是那些凡人,他们终其一生,甚至只能窥见金丹境的瓶颈。” “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离飞升得证大道,只差最后一步,而你,只百年有余便已是化神境,更是飞升在望。” “我不需要。” 楼听澜抹去嘴角的血迹,静心剑更是发出低沉的铮鸣,剑身之上,竟隐隐浮现出楼云崖留下的那缕神识微光。 千钟痛心疾首道:“好!好!好!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便陪你父亲一起,成为大阵的养料!” 他周身的灵气,竟凝结成数千只剑,如狂风骤雨一般,直冲楼听澜的丹田而去。 这一击若是击中,便是修为尽毁,身死道消。 然而,就在剑锋即将触体的刹那,千钟的脚下,却是金光乍现,束缚金网以铺天盖地之势,将千钟连同凝成实体的剑势,牢牢困在中央。 “你……!”千钟大骇,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间被楼听澜引入了陷阱。 而方才与千钟的打斗,更是消耗了楼听澜近乎十成十的灵力,他脱力般半跪在地上,只靠着静心剑撑着半边身子。 “外公……收手吧。”楼听澜心底仍旧留有一份温情,对这个幼时便教他习剑、授他功法的外公……和师父。 第104章 千钟嗤笑一声,反问道:“收手?” “你可知,如今的五宗,为何变得如此强大,不都是仰赖我布下的锁灵阵,五宗上至长老,下至弟子,皆是这一阵法的受益者,要我收手?” “听澜……你未免太天真了……” “你可敢去五宗问上一圈,看看他们,是否也同你这般大义,愿与凡人谷、乃至凡人界的那帮子凡人同享灵气?” 可不等楼听澜回答,被困在金网中央的千钟已然闭目凝神,周身的气息瞬间沉寂下去。 不对。 楼听澜心中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戒律堂的束缚金网会限制灵力的流转,被困者越是催动灵力,金网便收缩得越紧,直至将人灵脉彻底封死。 可千钟此刻非但没有抵抗,反而将周身澎湃的灵力尽数收敛。 “他在试图引动灵脉下的锁灵阵!” 倒在山壁碎石间的楼关强撑着站起,嘶声喊道: “听澜,退开!” 轰! 一声巨响之下,整个山谷地动山摇,束缚金网的金芒与从锁灵阵中引出的灵力悍然对撞。 两相抗衡之下,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裂。 千钟立于金网中心,白发狂舞,衣袖猎猎生风,眼中尽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看见了吗?听澜,这便是锁灵阵的力量!你以为各宗的那些老家伙真的一无所知?他们只是享受着锁灵阵带来的灵气充沛,假装看不见凡界的凋敝罢了!” 随着金网寸寸断裂,千钟缓缓抬起手,“既然你不愿与我共登大道,那便与你的母亲作伴去吧。” 他掌间瞬间暴涨的灵力,毫不犹豫地攻向半跪在地的楼听澜。 倏然间,一道青影插入两人之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那击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一只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掌前。 山风似乎都停了。 尘雾缓缓散开,露出一张与楼听澜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沧桑与平静的脸庞。 楼云崖。 他站在那里,身形甚至因为百年的禁锢显得有些单薄,但周身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仿佛与脚下的灵脉隐隐相连。 而被千钟控制的灵脉之力,像是寻到了主人一般,尽数化在他的掌间。 “千钟,”楼云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百年的厚重,“够了。” 千钟脸上所有的表情,在看见楼云崖的瞬间,便冻结了,化成了极致的震惊。 “你……你怎么可能脱离锁灵阵阵眼?!” 片刻之间,他忽地开始咒骂,“你走了,我的大阵怎么办?怎么办!” 楼云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身将身后的楼听澜扶起,“撑得下去吗?” 楼听澜却是先问道:“锁灵阵可有解?” 楼云崖点头。 千钟的眼神急剧变幻,忽然嗤笑:“楼云崖,锁灵阵如今由我掌控,你即便出来,又能如何?” “更何况,如今五宗灵气皆仰赖此阵,你若是想将此阵废掉,就不怕成为五宗之敌吗?” 楼云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他,投向脚下震动的大地,以及远处因锁灵阵儿灵气氤氲、殿宇辉煌的青霄宗。 而他身后,楼听澜强撑着站起,与楼云崖并肩而立: “是吗?若是他们知道,你想利用冉青禾这个天生灵体,将锁灵大阵改造,掠夺其余四宗的灵气,不知又是何反应?” “所谓的大道,不过只是你的一己私欲罢了。” 楼云崖深深地看了楼听澜一眼,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惊艳之色。 连他都是看过密室的阵法图后才得知,楼听澜竟能凭一己之力便推出真相。 而后,楼云崖定定地看向千钟,“此阵,曾是为了平衡、为了守护而生。如今却被你扭曲成了掠夺的工具,是时候……回归其本源了。”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股深沉浑厚的灵力脉动,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千钟试图再度控制大阵,却发现,大阵此刻竟在缓缓消退! “不……不可能!我才是阵主,我耗费百年的心血……”千钟失了体面,狂吼道。 他的双手更是开始疯狂结印,试图重新建立与大阵的联系。 然而,那锁灵阵却像认定了真正的归属,丝丝缕缕,如同百川归海,随着楼云崖的灵力流动,消失在原地。 楼云崖看着徒劳挣扎的千钟,悲悯道:“你囚我于阵眼百年,以我为锚,稳固大阵,却也让我得以窥见其最深处的运行之理。” “你既然觉得,灵气合该收归五宗,那便自己去体会,身为凡人,如何能够闯出一条通天之道。” 千钟的脚下,一方残留的锁灵大阵渐渐浮现。 “楼云崖!”千钟已然预感到了什么。 天生灵体之人被锁灵阵困住,可以借由凡界灵气作为补充,源源不断地为锁灵阵供给灵力,这也是当初千钟为什么将楼云崖困在阵眼的原因。 但若不是天生灵体,被困锁灵阵,只能绝望地等待着身体的所有灵力被锁灵大阵抽干耗尽。 此时此刻,他身体中每一丝灵力的流逝,都伴随着道基的破碎,境界的跌落。 他周身的威压开始急速衰减,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爬满皱纹,身形变得佝偻,连那双总是闪烁着野心的眼睛,也迅速变得浑浊黯淡。 千钟拼命地催动残存的灵力,却只是加速了灵力的流失。 曾经高高在上的青霄掌门,此刻已然瘫倒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丹田空荡荡,经脉滞涩枯竭,千百年的苦修,飞升长生的野望。 ……一切成空。 第96章 碧落山下,有一香玉酒肆。 酒肆外座,两位剑修跷着腿,嚼着花生米,酒意上头,开始八卦道: 蓝衣剑修:“喂,你听说了吗?”“那女魔头好像已经离了戒律堂……” 灰衣老头一脸不赞同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我们恩人?去去去,你自己坐一桌去!” 蓝衣剑修嘿嘿一笑:“哎哎哎,我这不是叫惯了吗?我的错我的错,是恩人,是恩人!” 灰衣老头郑重地点了点头,“只是不知,这恩人既离了戒律堂,也没回绯枫,究竟是去哪儿了?” 蓝衣剑修道:“嗐,你管呢,如今界内灵气处处充裕,便是如你我一般,做个散修,也是逍遥自在。” 灰衣老头一脸揶揄道:“散修倒是做上了,但要论上逍遥自在,我看却未必。” 蓝衣剑修凑近低声道:“怎么说,怎么说?” 灰衣老头也凑近道:“我听说,戒律堂的那位首席弟子,可是对恩人穷追不舍,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啊,我看呐,这两人……啧啧……” 两人正谈到兴头儿上,隔壁桌上却忽地传来一响,一壶酒咣地一声被撂在了桌上,两人循着视线望去。 一女子身着烈烈红衣,发间别着一只样式古朴的木簪,样貌却不凡,星眸红唇,笑得极是勾人:“仙君可追着我跑了一路了,从极北白虚到西方佛手,怎么,还是不愿回去?” 女子对面,站着一白衣修士。 白衣修士也是生得一幅芙蓉面,眉眼如画,像是春日融了冰的水面,眼神脉脉。 他点头,认真地嗯了一声:“你去哪儿,我便在哪儿。” 冉青禾:…… “如今二长老入了通天塔,楼弈与几位长老又不理事,堂中如今只剩你父亲一人勉力支撑,你倒是忍心?” 楼听澜又点头:“他休息了百年,如今累些也算是劳逸结合。” 冉青禾:…… 冉青禾瞧着他点头,忽地有些想笑,楼听澜做她的契约灵兽时,倒是被养出了些好习惯,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她继续试探道:“真不回去?” 楼听澜盯着她,神色极为认真,而后轻轻摇头:“不回去。” 旁座一时寂静。 花生莫还在蓝衣剑修嘴里,他却连嚼都忘了嚼,灰衣老头端着酒碗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冉青禾感受到那两道好奇到近乎无礼的视线,斜睨过去。 只这一眼,灰衣老头立刻低头猛灌酒,蓝衣剑修则讪笑着转开脸,假装研究桌子上的纹路。 她转回视线,看着眼前这张过分好看的脸,又低下头摆上两只粗陶碗。 “坐下吧。” 楼听澜依言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脸上,毫不避讳。 冉青禾拎起酒坛,斟满两碗,而后将其中一碗推了过去。 “喝吧。” 说起来,这倒是她第一次喝这酒,上次来此地时,被两个戒律堂的自己击中了酒坛,害得她一口也没喝上。 酒是店家自酿的桃花酿,入口绵甜,后劲却足。楼听澜接过,看也不看,一饮而尽。 第105章 “为什么?”这三个字一路上她问过无数遍,为什么选择了她? 碗中的酒一碗接一碗的见底。 “因为喜欢。” 这四个字他这一路上已说了无数次,冉青禾张了张嘴,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最终只能又灌下一碗酒。 酒意渐渐上头,她撑着头,看着楼听澜被酒气熏得微红的脸颊。他皮肤很白,那点红便格外明显,从颊边一直蔓延到耳根。 “你醉了。”她说。 “没有。”他否认,眼神却比平日更加湿润。 “我很清醒,清醒地喜欢。” 楼听澜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出的气息带着桂花香和酒意,这句话在两人之间来回萦绕,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远处传来其他酒客的喧哗声,更显得他们这一隅异常的寂静。 冉青禾觉得需要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氛围:“你……追了我三个月了。” “八十七天。”楼听澜纠正,“从你离开戒律堂那天算起。” “记得这么清楚?” “每天都很清楚。”他垂下眼,看着碗中晃动的酒液。 “你在沧澜江边住了七日,是为了等月圆时看海中明月,你在佛手银杏林里采了大片白果,吃到嘴里的却全是涩的,在白虚雪原,你故意绕路甩开我,结果自己迷了路,还是我找到你的。” 冉青禾瞪大眼睛:“你知道我迷路?” “嗯。”他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看你原地打转绕了三圈,最后气呼呼地踹了树一脚。” “你当时就在附近,为什么不现身?” 害得她还以为,这个人这么没毅力,被她甩丢了便跑了。 “怕你生气。”楼听澜诚实地说,“在白虚的那一个月,你从来没有与我主动搭话。” 冉青禾:“楼听澜你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个傻子。”她说,语气里却没什么责备,“堂堂戒律堂首席弟子,修真界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跟着一个魔头满世界乱跑,传出去,你父亲的脸都不要了。” “你不是魔头,”楼听澜说得认真,“你是拯救世界的人。” 冉青禾闻言,顿时觉得浑身都被臊得慌,起身凑上前去连忙捂住他的嘴: “好了好了,不许说了。” 楼听澜嘴唇微微动了动。 冉青禾猛地收回手,手指蜷缩进掌心,脸色不知是因为酒气还是别的什么,熏得通红。 “你……” 楼听澜紧张地握紧了手边的碗:“抱歉,情不自禁。” 冉青禾:“从什么时候?” 楼听澜轻轻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似乎在疑惑,只是转瞬间又了然,简单而直接地回答道: “第一面。” 他认真回想:“从我闭关出来,奉叔父之命,追捕你,见你的第一面。” 不,也许更早,也许只是因为从别人口中听到了她的名字的那一刻,他就对这个名叫冉青禾的人产生了好奇。 他当时或许下意识地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鲜活的女子。 后来,他见到了她,他愈加觉得,他不想让这份鲜活消失,没了道心劫印的控制,他甚至贪婪地想要拥有这份鲜活。 冉青禾端着碗的手有些颤抖,她想,或许她,也是在见他的第一面,看他冷情冷性便忍不住招惹,见他不为所动又心痒难耐。 “可我不会回戒律堂。”她忽然开口,“也不会去绯枫,我习惯了现在这样,想去哪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知道。” “我脾气不好,喜怒无常,说不定哪天又会惹出大祸。” “我帮你收拾。” “楼听澜,我想让你回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楼听澜沉默一瞬,而后又轻轻开口:“好。” 她的心沉了一下。 “但明天我还会来。”他继续说道,“后天也会,每一天都会,冉青禾,我想每一天都能看见你。” 她抬眼,楼听澜的脸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晃动。 她缓缓道:“楼听澜,我可能……喝多了。” “我知道。” “所以我可能会说一些……醒来后会后悔的话。” 他起身,半蹲在她身前,抬手轻轻按了按她的唇角,“那就不要说。”仿佛真的怕她再说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来。 这个动作太亲昵,亲昵得让冉青禾的心脏狠狠一跳。 她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后退。 “不,就现在。” 楼听澜的呼吸屏住了,他的手腕在她的掌心下微微发烫,脉搏跳得又快又重,像是困在笼中扑腾的鸟。 “就现在。”冉青禾重复了一遍,手指却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仿佛那三个字已经耗尽了她所有莽撞的勇气。 她盯着他清润眼底映出的自己,忽然又偏开脸,嗤笑一声:“算了……都是醉话。” “我想听。” 他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手腕一转,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指,不让她逃开,“只要你想说,醉的醒的,我都听。” 掌心相触的地方像有细小的火苗窜过,冉青禾想抽回手,却还是被他坚定地握住。 “你……”她瞪他,耳根那点红漫上了脖颈,“楼听澜,你知不知道,死缠烂打有损你首席弟子的名声?” “嗯。”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长睫垂下:“我有预感,若是此刻松手,怕是再也听不到我想听的话了。” 被看穿了。 酒意混着一种陌生的羞恼在胸腔里冲撞,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借由一股莫名的胆气,往前又倾了倾身: “好,那你听清楚。”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唇角:“我或许也有那么一点……” “一点什么?”他追问,声音低得只剩气音,诱哄一般。 “……一点喜欢你。”说完,她立刻别过头,抓起酒碗又想灌,却被他先一步按住了碗沿。 “冉青禾,”他唤她的全名,每一个都像在齿间小心温存过,眼里的光霎时亮得惊人。 他没说话,只是握紧她的手,一点点收紧,紧到有些疼,却又无比真实。 “一点就够了。” 良久,他哑声开口,“我有很多,可以分给你。” 他忽然揽下她的脖颈,停在一个极近的距离,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缠。 “你刚才说的,我记住了。醉话也好,真心也罢,我都当真了,从此刻起,你赶不走我了。” 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她紧抿的唇上,停留片刻,又克制地移开,最终只将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 肌肤相贴的温热,瞬间击溃了心脏最后一堵围墙,冉青禾闭上眼,听见自己胸腔那颗心脏疯狂叫嚣的声音,也听见他紊乱的呼吸。 “楼听澜,”她轻声说,带着认命般的叹息,“我很麻烦。” “嗯。”他低低应着,蹭了蹭她的额,“我的麻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