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木槿花开时》 楔子 她以为她已经习惯别人对上她时的理所当然。 直到他温和的说出那句慰问的话。 很多年后,当有人问起她的喜欢,她首先想起的便是那一天那一刻。 心动,大概就是从那句「辛苦了」开始的。 章一之1 歌曲进入尾声,轻柔弦音伴随鼓点逐渐转小后一併停止。 隔着大片厚玻璃,坐在外头的中年男子向着内里竖起大拇指,郑依槿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道过「辛苦」,摘下耳机掛好,抓起歌词本与水瓶推门出去。 「hilda今天状况很好。」 起身伸展下身子,中年男子笑着讚了句,而后弯腰,右手操作滑鼠点选播放,左手轻推仪器上的纽,适才录製好的歌曲当即外放,女孩子独特且柔和的嗓音轻柔响起。 被人称讚一向是郑依槿难适应的场面,她红着脸摆手道:「是明叔不嫌弃啦,明叔我晚上还有事情,先走啦。」 语气急促地说完,她转身开门,临离开前,还不忘向明叔行礼道谢,而后趁着明叔再开口前,果断开溜。 乘着电梯一路抵达地下停车场,电梯口外,一辆白色轿车正亮着灯停在那,远远的,郑依槿先扫了眼车牌号码,确认是经纪人邹恬的车后,才小跑着绕到副驾驶座那头开门上车。 车里,邹恬正无聊地刷着网上资讯,见郑依槿开门上车,她抬眸看向手机上端显示的时间,讶然问:「今天这么快?」 「明叔说我今天状况很好。」郑依槿边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边将录製过程中从明叔那听来的称讚一股脑地全拋出来。 邹恬含笑听了,动作上半点不耽搁,发动引擎,踩下油门,将车缓缓驶离停车场。 将要七点,外头一片黑暗,然而各式灯光亮起,瞧上去倒比昏暗的地下室还要明亮几分。 郑依槿目光落在车窗外,时不时垂眸回覆手机上的讯息,眉眼间透着疲倦。 邹恬见她转述完后再没声响,抽空瞥她一眼,恰好捕捉到她抬手揉额角的剎那。 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空出一手来拍拍她的头,邹恬尝试劝她:「累的话我送你回家休息吧?」 「没事。」郑依槿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那个什么迎新这么重要吗?你平时不是不参加学生会活动的吗?」 「这次不一样。」郑依槿咬了下下唇内侧肉,想起听来的不准确消息,微顿后,很快找到理由出口,「这次霏霏也在。」 邹恬倒没注意到她的停顿,只听她说起「霏霏」二字,已是明暸。 「说起霏霏,她不是明天入组吗?今晚还这样玩啊?」 郑依槿点了下头,对妹妹的坚持有些头疼,「拦不住她。」 「你们姐妹都一样。」邹恬无奈地笑着摇头,顿了顿,叮嘱她道:「之后暂时能休息一小段时间,休息期间该保养嗓子就好好保养,可别再折腾。」 前次休息期间,她因为贪凉多吃了几口冰,回头与团员练团时,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调养了好几天才休整回原样,团体进度严重落后,被队长跟经纪人联合唸了一通。 「知道了。」想起这事,郑依槿不好意思的笑笑,乖巧应了。 话题至此,邹恬有意让她休息会,便不再多言,伸手转小乐曲音量,让她得以在路途中好好休息会儿。 公司与学校距离不算太远,奈何恰值交通高峰时段,时塞时顺畅地,十分鐘左右的车程愣是开了近二十分。 郑依槿浅浅地睡过一觉,下车后,只觉精神都好上许多。 她从侧门入得学校,步伐轻快,熟门熟路行至学生会。 北洋艺校重视学生自治团体,不但予以学生会干部特殊权力,还规划出一栋三层楼建筑作为学生会馆。 週三晚按惯例是学生会安排活动的时间,地点就定在学生会馆一楼。 此刻由外望进去,里头灯光绚彩夺目,隔着一扇门都能听见里头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郑依槿在门口站了会,稳了稳呼吸,方抬步入内。 闭着人群在最外围行过一圈大厅,丝毫未见消息中那人的身影。 果然,听来的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可靠。 认清这个事实,郑依槿也不怎么难过,总归是习惯了的事,她立在角落,拍拍脸颊深呼吸一口气调整情绪,而后准确在人群中找着妹妹郑依霏。 她的出现从来没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故而郑依霏也未曾发掘她的到来,仍旧在人群中与人谈笑。 此次迎新本就是为郑依霏而大办,不少人早早推后工作,就为参与迎新,想亲眼瞧瞧被誉为实力花旦的郑依霏究竟是何许人也。 郑依霏也未令来者失望,作为新进会员,举手投足间丝毫不见拘谨,反倒温婉大方,见谁都带着笑,耐心地聆听周围人说的每一句话,并认真回应。 无怪乎圈内从上到下皆予以她极好的评价,任谁都难以对这般乖巧的小姑娘说出一句难听话。 就是作为亲姐姐,郑依槿对她的喜欢也丝毫不亚于外人。 章一之2 在角落细细观察了一会,见妹妹游刃有馀地周旋于学长姐间,郑依槿放下心来,背着包重新步出学生会馆。 大片落地窗间隔之外,靠墙之处置有一张长桌,上头搁置的签到簿被风吹得凌乱,有些页面因此褶皱。 郑依槿在桌前落坐,随手整理签到簿,将它们一页页翻好。 她做事一向仔细认真,遥遥望去,彷若正悉心整理什么珍贵物什。 待翻至最前页,她手下一顿,目光落在页面右下的熟悉名字,久久挪移不开。 名字后头的格子内还是一片空白,意味着名字的主人还未出现。 甚至有可能不会出现。 她抿了抿唇,眼底不自觉流露失望。 作为学生会的边缘人物,她一向是打听到季知哲会出现她才出现的,即使消息来源十次有九次会出错,她仍一次也没敢放过的次次都到。 然后再次次失望。 迎新活动开始至今已过去一个多小时,此刻还未出现,想必是不会出现的意思。 距上一次开学典礼上无意间碰面过后,她已有整整两个星期没有见过他。 郑依槿叹了一口气,将下巴搁在置于桌面的手背上,就近看着季知哲的名字,伸出右手食指,在空白格内仔细地描绘季知哲的名字。 她写得认真,没注意到有人走近。 涂砚书其实已经盯着她有一会了。 她独坐在外头,身后是间杂着音乐声的欢声笑语,内里多明亮,就显得外头多黯淡。 偏她看上去并不显孤寂。 好像无论把她丢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是光明、是黑暗,她都能活出自个儿的一片小天地。 让人看着心情就很好。 就是没什么警觉心,他人都行至桌前了,她还没点反应。 从他的视角看去,人名被她的手遮掩住,只能瞧出她白皙的指尖不断落在纸张空白处,似在写字,又似在作画。 涂砚书清清嗓子,意图吸引郑依槿的注意力,却不料他这一出声,眼前的姑娘竟猛地一颤,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退开几步以背贴墙,抬手遮住双眼。 恐惧至极还不忘颤着声问来人:「你是人是鬼?」 「有鬼长我这么帅?」涂砚书翻了个白眼,见她听后仍是动也不动的贴墙而站,只得放缓声音说:「是我,涂砚书。」 郑依槿小心翼翼的张开遮在眼前的五指,从隙缝看出去,确认眼前人真是她所认得的人,才松一口气地收手。 「小学妹,有笔吗?」待郑依槿重新在椅子上落坐,涂砚书笑着点点桌面上的签到簿,温声询问。 「我才不是小学妹。」郑依槿小声嘟囔了句,自长桌抽屉里找到黑色签字笔递给他。 涂砚书在空白格内签上自己的名,把笔搁回桌面,拉来一侧的椅子坐下。 「你岂止是小学妹,还是个小矮子。」 郑依槿被他一噎,恨恨瞪他一眼。 事实上,她一米六的身高在女孩子之中着实称不上矮,但在这所身高一米六为录取门槛之一的学校里,她只能算是矮个子。 尤其眼前这人出身模特科,在身高近一米九的他眼里,她估计更加矮小。 涂砚书喜欢逗人,郑依槿却不乐意被他逗,只能试图赶人。 「学长,你不进去吗?大家都在等你。」 「少来了。」涂砚书懒懒地将手肘倚在桌面,瞥一眼内里情况后,嗤笑道:「这不都围着郑依霏转吗?」 他的语气算不上太好,说话间带着藏不住的鄙视与讽刺。 郑依槿清楚他如此说话的缘由,知道他看不惯内里某些人妄图攀上郑依霏的关係,以藉此爬上更高的位置。 但她丝毫不担心。 「霏霏没那么傻。」 「是啊,因为傻的人就你一个。」涂砚书抬手揉乱她的额发,语气一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解释我邮箱里那十几封邀请函是怎么回事?」 知道他这是要秋后算帐,郑依槿却不惧他,软软一笑,「学姐们就站在眼前,我只能给你发嘛。」 「你就这么怕她们?」 「怕。」 见她一点犹豫也没有,涂砚书冷哼一声,「那你怎么就不怕我?」 「以前……也是怕的。」 这下轮到涂砚书被她给噎地说不出话来。 确实如郑依槿所说,初见那时,她是真挺怕他的,也不单怕他,他身旁的每个人,她都怕。 这般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说你啊——」 眼见涂砚书又要开啟碎念模式,郑依槿不乐意听,啊了一声打断他的话,转移话题似地问:「对了,知哲学长不来吗?」 话未说完整就被打断,涂砚书也不生气,听她问起好友,挑了下眉,正想回答,就听身旁传来好友熟悉的淡漠嗓音。 「找我?」 回应他的是塑胶椅擦过地板,椅上那人一屁股跌落在地的声音。 章一之3 这一下摔得不轻,郑依槿一张小脸转瞬苍白。 「你怎么回事?」涂砚书当即起身去拉她,眉头紧蹙,颇不能理解她怎么就从椅子上摔了。「疼吗?」 郑依槿抿着唇,摇摇头,悄悄瞥一眼季知哲,见他也正盯着自己看,忙挪开视线,低头拍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 她一句话不说,倒让人疑心是不是哪摔疼了。 涂砚书的老妈子性格再次被她唤醒,分明是关心,吐出口的却尽是唸叨。 他这一说又有些没完的趋势,季知哲伸手拦了下他,在他闭嘴侧身时,一个跨步来到郑依槿身前,蹲下身子与坐在椅子上的她平视。 「摔到哪了?」 季知哲的嗓音听上去总不带情绪,可郑依槿辨得清,这话里透着实打实的关心。 就是靠得太近了。问话的答案也有些难以啟齿。 郑依槿本就因为他突然的出现而心跳加速、不知所措,这下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她我了好半晌也没我出一个完整句子,最终抓起桌面上的黑色签字笔塞近他手里,毫不相干地说了句「学长记得签名」后,就急匆匆地抓着自个儿的东西躲回学生会馆。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速度之快到两人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她已跑得没影。 涂砚书呆愣一瞬,忽然笑出声来。「看来是没摔伤。」 季知哲没答他,自顾自在签到簿上签上大名,搁下笔后才慢吞吞问了句:「我很吓人?」 要不为什么先是因为他出声而摔下椅子,后又在他关心时落荒而逃? 对好友难得的一问,涂砚书讶异的挑了下眉。「你才知道?」 季知哲面无表情的回望他。 「别纠结了,走吧。」涂砚书不惧他,笑着一把勾上他的肩,半强迫地将人带入学生会馆。 自打这两人出现在学生会馆内部,眾人的目光便不自觉挪向他们,有不少人甚至拋下原本交谈的对象,努力凑上前只为和他们打声招呼。 这被拋下的人中自然不包括郑依霏。 非但没有,还被强拉着凑上前去给这两人打招呼。 因着郑依槿的关係,高中时郑依霏早不只一次与这两人打过照面。 不同于周围人的崇拜,郑依霏不太喜欢这两人,每每望向他们时,目光中总有敌意。她总觉得这两人中有一人迟早有天会拐走她的姐姐。 而她一个都看不上眼。 论顏值、论业务能力,这两人都没话说,可惜,一个交际太过,一个缺乏交际,谁也称不上是绝配。 不过,在眾人面前,该有的礼貌郑依霏还是做得很到位。 在学姐特地将她介绍给两人时,她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拿出自身自小练到大的精湛演技,乖巧问好。「学长们好。」 季知哲淡然瞥她一眼,微微頷首。 涂砚书挑了下眉,大掌压上她的头,揉乱她一头秀发,微弯腰凑近她,压着声,语气恶劣的拆穿她,「装什么不认识啊小依霏?你姐姐知道你戏这么多吗?」 身旁还有人瞧着,郑依霏得端着点,面上笑容不变,底下却悄悄挪动右脚,毫不收力的一脚踏上涂砚书的黑皮鞋。 她同样压着声回了句:「所以砚哥,嘴下留情啊。」 涂砚书脚上吃痛,恶狠狠盯了小丫头一眼,过后,一个收手、一个收脚,两人又恢復原本客气有礼的模样。 两人这互动虽在眾人目光底下,可说话时都压着音量,在背景音乐的掩盖下,没人觉察出这两人的一点小不对,只当是涂砚书欣赏优秀学妹,忍不住摸摸她的头而已。 按理,这行为是有些过份。 可这人是涂砚书,大家对他的行事作风早已习惯,又见郑依霏没表露出丝毫不愉快,故而仅在先时有些讶异,随后皆恢復如常,继续谈笑。 别人不了解,一段距离之外的郑依槿倒清楚涂砚书和妹妹的关係。 她没瞧见郑依霏裙下那隻踩在黑皮鞋上的脚,只注意到涂砚书压在郑依霏头上的大手,以及妹妹乱了的发丝。 这人怎能又欺负自己妹妹呢? 她忿忿的盯着那端,却没胆走进人群中去与涂砚书议论,或是带走郑依霏,最终也只能待在原地,悄悄在心里给涂砚书记上一笔。 郑依槿瞧得专注,让立于涂砚书身旁的季知哲一撇头就捕捉到她的目光。 两人之间隔着几重障碍,视野焦距难以判断。 起初,季知哲以为她在看他,盯着她半晌后,方意识到她看的人是涂砚书。 季知哲收回视线,垂下眼眸,神情晦暗不明。 「学长?」几个始终在旁嘰嘰喳喳的小学妹兀自说完一通后,见他没点反应,只得出声唤他。 接连唤过几声他才回神。 却是歉然的朝她们一笑,倾身凑向涂砚书,附在他耳旁低语几句后,独自转身离开学生会馆。 章一之4 季知哲走得突然,令原本正和他说话的女孩子们错愕不已,有几个误以为是自己的缘故,特地追上前去,在学生会馆外拦下他道歉。 郑依槿隔着落地窗望出去,模糊夜色中只能隐约瞧出几人身影。 她不知道她们都在跟他说些什么,可对于她们能够自然与他对话,她感到羡慕。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脚追过来,却在几个女孩子边喊着学长边挤过身旁时,勘勘停下步伐。 她没有勇气成为眾人目光的焦点。 偏偏季知哲到哪都是个焦点。 郑依槿抿着唇,垂下眼,烦躁地拿脚小力的踢了下地板,闷不吭声地跟自己生起闷气来。 好不容易等到几个女生手勾着手,并肩从外头进来,郑依槿做了几个激励自己的深呼吸,迈步推开学生会馆的门—— 外头早就空无一人。 她又向外走了几步,四处张望,确实是连个过路学生的人影都瞧不见。 也是,季知哲腿那么长,定是早走远了的。郑依槿不无挫败的想。 既已出来了,她也没想再回去那个她难以融入的地方,索性折回签到处的长桌前,仍旧坐在先前那张塑胶椅上。 时序入秋后,夜里的风吹起来都是凉的。 与先前出来时相比,气温似又降下不少,在风里坐上一会,身上感觉还好,喷嚏倒是打了几个。 郑依槿心里藏着事,懒怠翻出包里的外套穿上,就这么倔强的坐在风里,趴在长桌上发呆。 这一坐便坐到郑依霏社交结束才返家。 郑依霏隔日乘坐凌晨的飞机,抵家后便匆匆与母亲一同上楼确认行李、洗漱休息。 郑依槿倒无所谓,眼看着还有点时间,回房后,她挪步到书桌前落坐,想趁睡前看点影片休息一会儿。 电脑桌布跳出来的同时,右下浮出来自电脑版银兔程式的通知。 她定睛一瞧,随后眼睛绽出喜悦的光。 适才做好的打算一下被她拋诸脑后,她戴上耳机,挪动滑鼠,点开桌面上的程式,进入关注中唯一的那间直播间。 画面跳转出来后,首先入耳的是一连串砰砰砰的枪响,她吓得不清,连忙将声音转小。 而后的时间里,游戏一轮转过一轮,耳机里尽是游戏背景乐与枪响,主播似关了麦,连点操作滑鼠、键盘的声音都没有。 郑依槿有些挫折,却不死心,她将笔电推后,整个人在桌面上趴下来,也没看屏幕的意思,只闭了眼,仔细聆听耳机里传来的所有声音。 她其实看不懂这个游戏,也对线上游戏不感兴趣。 她有兴趣的是打游戏的这个人。 这还是她在无意间听见季知哲跟人通电话时才知道的,碍于对谈中无从得知暱称,在那过后,她一头埋入zg分区里,一间一间的找,用了足足三个晚上才总算在几百个直播间里准确找着他。 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通游戏,没那么多零用钱能给他送礼物,她能做的,只有在他每一次开播时贡献那么一丁点的人气量。 可惜的是,这人网上也好、私下也好,都不是话多的性子,大多时候都闭麦打游戏,丝毫不在意人气,行事全凭己心,让她想藉着没能碰面时多听听他说话都不成,得看运气。 而她今天明显运气不太好,季知哲游戏都打了一个多小时了也没开过麦,聊天室里粉丝们一个个哄着他开麦他都当没看见似的。 眼看时间不算早了,今天又着实太累,郑依槿强打起精神,挪动滑鼠点开礼物栏,将每日系统固定给的胡萝卜送出。 正欲关掉直播,就听耳机那端总算传来开麦的杂音。 她怔了怔,连忙把耳机往耳里再塞紧一些,屏气凝神地听耳机那端的动静。 直播间里,季知哲关了游戏,叫出聊天区块,滚动鼠标,挑选问题回答。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 「为什么不说话?有点累,不想说话。」 季知哲的声音透过耳机与平时说话有些出入,耳机传出的声音较之平时还要再低沉几分。 可对于曾把他的致词影片翻出来看过无数次的郑依槿而言,他就是开了变声器,她都能够从说话方式与语气认出说话的人就是他。 她想着季知哲定是不乐意让人知道他有开直播,才会特意改变声音,因此从未在他面前提,连在直播间都没说过话,就怕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分。 所以,儘管她知道季知哲有在下播前回应粉丝几个小问题的习惯,她也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他,仍是一次也没参与过问答环节。 过去的每一次都一如今夜一般,看着别人丢问题,听着季知哲答。 「官方的第一次比赛会不会参加?会。」 「队友都有谁?不知道,问浅溪。」 「打哪个位置?不知道,看安排。」 「什么时候开始团练?不知道,问浅溪。」 接连听了几个答案都是「不知道」的语句,郑依槿噗哧一声笑出来,直播画面布满了一堆问号和点点点,似乎对季知哲的一问三不知很是无言。 但按郑依槿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什么都知道。 他就是现在有点懒惰说话而已。 郑依槿忽然觉得心情特别好,曾有过的认为自己今日不幸运的念头一消而散。 她今天还是挺幸运的。 先是在学生会活动上久违的见到季知哲出席,听他对着自己说了两句话,然后是在直播间大家都认定他什么都不知道时,只有她一人听出他的懒散。 彷若怀揣着只有两人知晓的秘密,郑依槿不自觉翘起嘴角,笑得眉眼弯弯。 在听见耳机那端季知哲道了晚安、下播后,她亦关上直播间,转而到网上搜寻适才大家询问的比赛资讯,拿来笔和便条纸,将比赛可能举办的时间预先记上,撕下贴到墙上,这才起身拿过睡衣进浴室洗漱。 章一之5 想着喜欢的人,连梦都变得香甜。 郑依槿这晚睡得很好,早晨闹铃响时,她难得不觉挣扎,在床上静躺片刻后便翻身坐起,离开床至浴室洗漱。 下至一楼,仅郑父一人坐于餐桌前。 郑依槿拉开郑父对面的餐椅,笑着道了声早,低头替自己的杯子倒果汁时,她问郑父:「妈跟霏霏出门了?」 虽是明摆着的情况,郑依槿仍是习惯于每回她们出远门时确认一句。 郑父也不介意,饮了口杯中咖啡,頷首道:「四点出门,六点的飞机。」 郑依槿咬下一口吐司在嘴里细细咀嚼,嚥下后方感叹道:「霏霏真厉害啊。」 以前念及年纪小,能拍的戏有限,郑依霏大多出演主角幼时或中学时期,近两年来逐渐长开后,戏剧邀约不断,虽比不上目前戏剧上的当家花旦,可在同一辈演员中,也算头一人了。 「我们阿槿不也挺厉害的吗?」抬手越过桌面,郑父拍了拍女儿的头,眼底似有骄傲混杂着心疼闪过。 郑依槿顿了下,抬头衝郑父笑了笑,摇摇头。 「还不够。」 郑父张了张嘴,想再鼓励她几句,却见她低了头、咬进一大口吐司进嘴里,一副拒绝谈话的模样,只能无声一叹,终不再多言。 他的妻子总埋怨大女儿不像她,性子太过温顺,吃不了苦、成不了事,可在他看来,他们两个女儿全像极了妻子,骨子里透着对喜爱事物的追求与不服输,纵使前行道路上荆棘遍佈,也能咬着牙一声不吭的踏过去。 父女俩安静用完早餐,郑依槿收拾着桌面,郑父则出门上班。 洗乾净碗盘,郑依槿又自发地分别到三个房间收拾脏衣服,将之拿至阳台,丢进洗衣机里清洗。 等待衣服洗净的过程中,她无事可做,只能坐在沙发上发呆。 这般坐着坐着,人不免有些犯困。 想着就再睡一会儿就好,郑依槿换了姿势侧躺于沙发上,闭眼一小会儿时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睡到近午时分。 郑依槿做了个噩梦,从中脱离出来时,脑袋还有些钝。 迷糊着在茶几上摸索手机,点亮一瞧,当即被上头显示的时间吓出一声冷汗来。 匆忙的到阳台将早早脱水完毕的衣服一一晾起,又回房整理着待会儿课堂上所需物品,确认毫无遗漏,她小跑着下楼穿鞋,拎着悠游卡出了家门。 郑依槿家所在的小区距离学校很是有段距离,一般情况下,须得搭公车再转乘地铁。 偏偏公车不算好等,半小时才来一班,下午的第一堂课则是一点十分开始,郑依槿跑至公车站时,恰好看见她要搭的车从眼前开过去。 微喘着气,郑依槿有些懊恼。 眼见得一旁有人因为错过公车转而拦了辆计程车上,郑依槿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点亮手机,打开app叫车。 她一向害怕独自乘坐计程车或uber,她不善交际,面对陌生人,她脑中往往一片空白,故而比起话少的司机,她更害怕话多的司机。 好在她今日幸运,一上车后司机只问了她目的地,确认过她的身分,而后便不再同她说上任何一句话。 缩在后座里,郑依槿小小地松一口气。 赶在鐘响前五分鐘踏进教室,她站在教室后方大略一扫,可融入六七十人的大教室几乎坐满了人,除教室最前排,就只剩下角落的位置,而坐在那附近的学生看上去不太好惹,想来也是因此才会空出座位。 哪边都算不得好位置,郑依槿有些两难。 再三权衡,她紧了下抓着帆布袋的手,向着角落座位走去。 从她走入那几人视野之中,再到落座,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就没有消失过。 她身旁和身后都还是空着的,可只间隔一个座位的距离,即使刻意压低声音,也仍有一些字词无可避免的落进她耳里。 郑依槿闭了下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来,迫使自己专注于编辑要给郑父发去的讯息。 在与郑父一来一往的对谈中,身旁那些声音一点一点变小,最终再听不见。 她悄悄松一口气,关上手机,正想将之收起,背上猛然被人一戳,惊得她整个人狠狠颤了下。 周围隐约传来笑声,却转瞬即逝。 郑依槿抿了下唇,以为是恶作剧,本欲不理,身后人却不依不挠的又戳了她一下。 担心自己的不理会促使那人越发过分引起眾人注意,几个吸吐过后,郑依槿总算提起勇气转身。 入眼的却是涂砚书的笑脸。 他懒懒的以手支头,用来戳她的「凶器」夹在指间,目露委屈的控诉她:「不理我啊小学妹?」 郑依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整个人看起来奶兇奶兇的,毫无气势。 「我不知道是你。」 「那你以为是谁?」涂砚书挑了下眉,随后想起什么似的笑容凝在脸上,大掌落在她头上缓缓施力,迫使她没法转开逃避问题。「你不会又被欺负了吧?」 闻言,郑依槿微微一怔,本就无甚气势的神情越趋缓和。 她摇摇头,答得一本正经:「没有。」 「真没有?」涂砚书仔细端详她脸上神情,瞧着倒不似作偽。 「真没有。」 见他难得严肃,郑依槿反倒笑了,想调侃他几句,忽闻身旁一阵落坐声响,那人坐下时手臂恰好擦过她的手肘,激起她肌肤上的一层疙瘩。 没等她回头看,熟悉的淡漠嗓音一如昨晚的突然出现,硬生生将她到嘴边的调侃全塞回去。 「你俩又干嘛?」 章一之6 季知哲来得迟,一进门就见眾人目光都悄悄落在教室右侧角落。他不怎么好奇,只顾寻涂砚书的身影,待视线扫过那头,眉梢微挑。 他抬脚走过去,毫不犹豫地在女孩子身旁落坐,将包往桌上一搁,淡漠的目光来回扫视身旁的两人。 感觉这俩的神情反了。 他才这么想,原还笑得灿烂的小丫头笑容一收,拍掉压在头上的手,迅速转过身端正坐好,而那本该肃着一张脸的涂砚书,目光与他相对,懒散一笑,回了句「没干嘛」。 对着他的笑,季知哲一如往常回以面无表情。 两人相对无言,倒是一旁的郑依槿呆坐一会儿,忽然开始收东西。 教室前方,这堂课的教授已步至数位讲桌后头,操作着上头的面板,一边就着麦克风介绍课程。 因担心引起教授注意,郑依槿动静很小,收得也慢,但她左侧与后头的两人依然瞧得清楚。 涂砚书目光微讶,手落在她肩上,止住她的动作。 他前倾上身,压着音量在她身后问道:「你不上课了?」 郑依槿摇了下头,抬眸看了眼低头操作面板的教授一眼,侧过身,同样小声答他:「砚哥,我跟你换个位置。」 她一向只在有求于他时才这么喊他。 因而这话落在季知哲耳里,就不那么好听了,神情暗了几分。 涂砚书憋着笑,一边偷眼瞧季知哲,嘴上不忘问:「为什么?」 「你们不总坐在一起吗?」 她问得纯粹,听在他人耳里却有歧义,涂砚书的笑僵住,咬牙低声训她:「别乱说话,谁成天跟他坐一起?」 郑依槿不明白他发什么火,也没想深究。 若是平时,涂砚书发火她还是怕的,但现在她紧张的顾不上他的情绪,只想着应当离季知哲远一些,以免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惹他厌烦。 「转回去。」涂砚书轻轻推了下她的背。 她不明所以的重新坐正,盯着手上捏着的笔袋,不确定是不是应该继续。 见状,季知哲低低开口。 「你很讨厌我?」 啪噠一声,笔袋脱手而出,擦着帆布袋的边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感受到周围人的注视,郑依槿压下将脱口而出的话,僵着身子没敢动弹。 季知哲倒不在意,面无表情地弯腰替她拾起笔袋,却没递还给她,而是搁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待到眾人移开视线,郑依槿才小声否认。 「没有。」 「那你还换座位?」 「不、不换了。」 像是要证明自己说到做到,郑依槿小心地探手进包里将课堂用品重新拿出来归位,最后指指他面前的笔袋,小心翼翼的问:「能还我吗?」 季知哲的视线早移向教室前方,听她问话,他看都没看她一眼。 「不能。」 「噢。」 郑依槿无意识地抬手捏了下又耳耳垂,收回手,抱紧腿上半空了的帆布袋,纠结地又瞥一眼身旁的人,见他丝毫没有归还之意,只得小声叹气,抬眸望向教室前方,专注听课。 她因着紧张,没敢再多看他,故而没有注意到,那声叹气过后,他勾起的唇角。 那抹笑,涂砚书从斜后方瞧得一清二楚。 郑依槿仍旧坐得笔直,身子僵硬得不行,季知哲却是间适地靠着椅背,身子微微右倾,下意识亲近她。 涂砚书勾了勾唇,点开手机里的相机,身子微微后仰,将两人的身影一併收入镜头之中,再从中挑出拍得最清晰、最满意的一张发送给郑依霏。 那头没有回应,估计是在拍戏,涂砚书也不着急,重新点开自己挑选出的照片细看,只觉这两人这般「亲密」的模样定能点燃郑依霏那个小炮仗。 光用想的就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笑里透着恶劣,涂砚书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压下到嘴边的哈欠,套上外套,趴下补眠。 这一睡,到了课间休息时都没醒。让原想请他帮忙从季知哲那要回笔袋的郑依槿默默盯了他一会后还是回首坐正。 「找他干嘛?」 季知哲眼角馀光瞥见她的举止,随口一问。 语气虽然随意,郑依槿却莫名从中听出浅浅不满,脑子还未釐清缘由,身子先一步做出反应,当即乖巧坐直,摇头。 「没干嘛。」 季知哲回以一声哼笑。 当他傻呢。 将手机倒扣在桌面,季知哲掌心贴近桌面那鹅黄色的笔袋,五指收拢,时扣时松,把玩的随意,郑依槿看得目不转睛。 季知哲注意到她的目光,只当她是想要又没敢开口,小丫头眼巴巴望着的目光太炽热,他勾唇一笑,手上翻转,五指在她眼前摊开来。 她眸中似有光,在那剎那鲜明亮起。 「谢谢。」从他手中结果笔袋,郑依槿似捧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接过,珍而重之的态度让季知哲笑意更深。 世间之事甚少能够逗乐他,唯独眼前这小丫头。 自打高二与她初识,往后的每一次碰面,他总能从她身上瞧出点乐趣来,为他无趣的生活缀上星彩。 儘管她似乎很怕他。还眼光挺不怎样的貌似对涂砚书那蠢蛋有好感。 但这都不妨碍他对她好。 他欣赏她藏在乖顺外表下的那份衝劲。 那是无论面对外在多少困难挫折,也能丝毫不受影响勇往直前的坚定。 章一之7 季知哲兴致好,难得多话,主动向她拋出话题。 「对这课有兴趣?」 他指尖轻敲桌面上摆着的讲义,话里听不出情绪,听上去彷若毫无兴趣。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从不过问没兴趣的问题,若非真想知晓,他连嘴都懒得张。 至于郑依槿,面对季知哲的问题,她从不多想。 他既问了,她答便是。 诚实地摇头,郑依槿把压在自个儿讲义下方的另一本讲义抽出来搁在上头,指指上头签着的大名,「只是陪乔翎修而已。」 这堂剧场欣赏课属于选修通识,校内她有兴趣的通识不太多,犹豫时恰好乔翎提了一嘴,她想着反正都一样,索性跟着乔翎一块,乔翎进组不方便来上课时,她还能替她纪录课程要点,方便日后查看。 身后,被震个不停的手机生生吵醒的涂砚书听闻,也不着急回电话,维持着趴姿,懒懒地拿手戳她的背,插入两人的谈话。 「你这是当工具人当上癮?」 「什么工具人?」 「替人抄笔记、帮忙整理重点的那种啊。」 又打了个哈欠,涂砚书衝她笑了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偏郑依槿没看出来,她只细思一遍他话里的意思,而后一脸认真地替乔翎辩白。 「乔翎工作忙,我又刚好没什么事,帮忙而已,别说的这么难听。」 涂砚书咬着牙笑,恨不能压着这姑娘的头让她听听周围人都是怎么说她和乔翎这关係的,可一对上她澄澈的双眸,他便如失声般,说不出任何话来。 那些话太伤人,她既从未听见过,那就算了吧。 可他这心里怎么就那么烦呢? 涂砚书没法衝着郑依槿发脾气,也没法向毫无关係的旁人撒气,左思右想,还是拿起手机,继续给郑依霏那加把火。 他先打开相簿,从适才那些照片中再挑选一张出来修图上字,而后点开对话,连同所有他拍来的照片,一併发送过去。 一切做完后,他感觉心情好很多,整个人通体舒畅。 再抬头,见郑依槿目光落在他手机上头,心慌了下,连忙板起脸推了下她,「看什么看?转过去。」 「感觉你刚才在说我坏话。」她没动,而是指着手机说,顺带仔细端详他的神情。 纵没亲眼瞧见,按对他的了解,她还是能够轻易猜对大概。 但涂砚书是什么人哪?虽出身模特科,而今也算跨足影剧圈,拍过不少剧,在个小丫头面前演戏,还是足够的。 再说了,他脸皮够厚。 说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也不结巴,自然地嗤笑道:「我跟我妈说你的坏话?你想的美。」 郑依槿愣怔一瞬,意会到是误会,噢了声,确认他面上未有丝毫不悦,后颇不好意思地回身坐好。 一旁,回首前,季知哲凉凉扫他一眼,眼底是赤裸裸的一行字:我信你的鬼话。 涂砚书够无赖,向后背抵椅背,双手一摊,用神情回应他:不信也给我憋着。 扯了下唇角,季知哲懒怠继续搭理他,正过头,拿起倒扣在桌面的手机,继续在网上随意瀏览,一时倒忘了原先他正和郑依槿说话。 他没别的意思,就是纯粹懒得开口了,但郑依槿不晓得他心中所想,见他没再说话,脑中又是一轮胡思乱想,一下想着是不是自己刚才说的话惹恼了他,一下又想是不是她嗓音不够好听他不喜欢同她说话。 一直到课堂重新开始,她也没能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中脱身而出,反倒越想,越觉得自己所思是对的,进展到最后,竟成了自我反省。 出于尊重教授,课堂开始以后,季知哲便收了手机。 他以手支头,微侧着身子,另一手拿着笔看似专注,实则目光始终落在郑依槿身上。 只见她先是直视前方呆坐,而后忽然拿额头贴桌面,额头与桌面接触的剎那还发出咚得一声,惊得不要脸的躲在她身后玩手机的涂砚书整个人僵住,愕然望着趴在桌面上的她。 看起来,她正苦恼着什么事情。 拨开涂砚书意图拿笔戳她的手,季知哲有耐心地继续盯着她瞧,而她也没让他失望,趴在桌上半晌后,重又直起身子,垂眸在笔袋中翻找自动笔,抽出自己的讲义,在上头写写画画了起来。 她画的认真,并没发现他的注视。 静待几秒确认她是真没察觉后,季知哲索性也不遮掩了,换了个姿势,大大方方地盯着她的讲义看。 这一看清她画的内容,季知哲差点憋不住笑。 一个毫无装饰的小人偶出现在纸张上,正中间写着「涂砚书」三个大字,在人偶身上,她一笔一笔划出短小细线,看上去就像个被扎了针的小人。 季知哲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这么气涂砚书,但这不妨碍他笑。 两人身后,又一次抬头注意教授动静的涂砚书,被这一笑恍了神。 那笑像是冬尽之时,天边出现第一道曙光,整个冬日的积雪消融,含着初春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还是他所熟悉的人,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却有些陌生。 涂砚书想,他似乎很久没有见季知哲这么笑过了。 久得,他早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章二之1 时序进入十月中旬,气候在一夕之间產生转变,昨日尚有阳光去去晨起时的寒意,今日的天却似难以亮起,厚厚的乌云佈满天空,雨淅沥下个不停,连带着气温都跟着又降下几度。 接连几日,郑依槿都遭受着郑依霏的轰炸。 她算是明白了,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那日课间休息时,涂砚书一本正经说他是与母亲交谈,其实根本是在给郑依霏发照片。 从郑依霏那里收到转发时,郑依槿整个人都吓僵了。 她害怕涂砚书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从而告诉季知哲。 在她印象中,季知哲是极为懒怠应付喜欢他的女孩子的人,虽不至于给人难堪,却会从此疏远。 郑依槿无法想像自己终有一日与他落入如此境地。 哪怕严格说起来,她与他的关係,还不如她跟涂砚书好,可就这么偶尔能够说上几句话、得他几次慰问,于她而言,也是值得。 因着担忧,她有心想找涂砚书询问,奈何始终未曾于校内碰上人,想透过讯息,又怕季知哲就在他身旁。 好不容易盼到週四午后的课,做好避开季知哲悄悄同他问话的打算,却发觉他似乎根本没想来上课。 涂砚书也就罢了,令郑依槿失望的是,季知哲同样没来。 还是相同的座位,只这回,她周遭的位置皆空着,清冷的与教室其他坐满学生之处成了对比,遥遥看去倒像是所有人将她排除在外。 她本也习惯这种情况,往昔不觉如何,今日却是有些难受。 只她自个儿也辨不明,究竟是因为季知哲没来而如此,还是因为外头那自晨起便下个没完的雨。 身旁坐着喜欢的人时紧张得听不进课,喜欢的人没来时却是无心听课。 郑依槿强撑着精神聆听台上讲师说话,偶尔动笔纪录布幕上以红色字体标示的重点,实则半点没将那些内容听见、看进脑中。 百般无聊地渡过第一节课,趁着课间休息时,郑依槿从包里翻出手机,犹豫着是不是给涂砚书发讯息问问怎么没来上课。 一行字输入毕,尚未发送,她又想起学生会学姊们无意间谈起的话题。 似乎涂砚书一直就不是会乖乖上课的性子,他一向是随心意来。 今日还下了雨,怕是成了他逃课的最佳藉口。 还是问问季知哲? 删掉那行字,跳至联络人列表,郑依槿一下便找到季知哲的名字,点开来,盯着空白的对话介面,陷入纠结。 他来或不来,她能问吗?他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间事?会不会……根本不予以回应? 踌躇不绝间,上课提示铃响,本就没出过教室的教授重新回到数位讲桌前,一边操作,一边开始新一轮的讲课。 声音入耳时,郑依槿有一瞬的烦躁,却也明白这脾气毫无道理,只得强压下那点躁意,将手机丢回包里,专心听课。 听着听着,不免出了神。从思索到底能不能主动问起季知哲,到猜测起他没来的理由。 她想的认真,便没注意到身后悄然间坐了人,被人猛地一戳,还狠狠吓了一跳。 可很快,惊吓转为惊喜。 她迅速回头,扬着的笑在瞧见一脸疲倦还浑身湿的涂砚书时凝在唇边。 「学、学长,你怎么……」她压着声音,头也没回地探手进包里翻面纸出来,后拆开包装,抽出一张乾净的面纸,连着整包一併塞进他手里。「先把头发擦乾——」 「慌什么,先转回去,教授在看你了。」一直就注意着台上教授动静,涂砚书一察觉到对方不时投来的视线,忙打断她的话,轻推她的肩膀。 仅听前半部,郑依槿还想拒绝,待听至后半句话,身子一僵,忙不迭转头,正对上教授不满的视线,只得赶紧坐正,垂眸故作认真。 涂砚书笑着瞧她一会,待教授注意力不再在他们身上,才慢条斯理地用面纸按压仍不住滴水的发稍。 前头,郑依槿也发现教授移转了注意力,可到底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明目张胆的转头,只背贴椅背,微侧头,压着声喊涂砚书。 「怎么?」涂砚书懒散地以手支头,空着的那手将湿塌的瀏海后拨,懒懒应声。 「你怎么……我以为你不来了。」原想问问他上堂课做什么去了,又怕他觉得自己管得太多,才出口几字,忙又改了口。 听懂她没问完整的话,涂砚书挑眉笑了下,没答她,只针对后半完整句答道:「我本来是不想来。」 郑依槿一怔,一时忘记台上的教授,头又转了过去,疑惑望他。 见她又这么正大光明的课上转头,涂砚书无奈一叹,伸手扳过她的头。 「上课呢,妹妹。」 「噢。」摸摸鼻子,郑依槿不好意思笑了,「抱歉,我又忘了。」 涂砚书哼笑一声,似是什么都已了解。「你好奇啊?」 犹豫半晌,郑依槿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好奇哦。」慵懒地拉长尾音,涂砚书乐了,出口的语气里都带上了明显笑意。 「好奇的话,你去问阿哲啊。」 章二之2 听着他话里明显的调笑,郑依槿想转头瞧他此刻脸上是何神情,却到底没敢一再挑战台上讲师的容忍。 她乖巧的坐着没动,注意力全然不在教室前方,满脑子想的全是涂砚书适才那句话。 那话听上去似在故意逗她,可仔细想想,这本就是他的性格,早在高中时便已是如此,比起刻意的逗弄与试探,更多的往往是听者有心,说者无意。 他看似什么都知晓,却也什么都不知晓。 若是清楚知道些什么倒还好谈,怕就怕他什么都不知道,她还自个儿给说溜嘴。 权衡再三,郑依槿终没把积累在心一週的疑问问出口。 她想着,便是涂砚书知道了,还一时嘴快告诉季知哲,只要她咬死不承认,涂砚书也拿她没辙。再者,她所认识的季知哲,也不是会轻易听信他人的话的性子,只要她别一时脑抽想不开跟他告白,「喜欢他」这个秘密,终将深埋于心。 她没接话,涂砚书也不介意,安静地又坐了会,至身上觉出凉意,才悄悄在教授低头操作面板时溜出教室。 他走得悄无声息,一如来时。 直到下课鐘响,郑依槿转头想找他,才惊觉不知何时他竟已偷偷离去。 垂眸盯着空的座位,郑依槿又觉些许失落。 总有那么几次,她会有与他们亲近了的错觉,可到头来,她仍旧离他们好远。 这世间纵然不将世人划分贵贱,却总有些人是自出生起便遥不可及。 涂砚书与季知哲这一没来便是三週。 北洋的学生基本可分为两批:默默无名与年少成名。 前者除拼命寻找出路、屡屡试镜,其馀多和一般大学生无异;后者则常为工作缺课,师长们对此见怪不怪,大多数课堂上并不特别点名,期中期末也会依照签过的假单数量决定不同的报告与考试内容。 故而该堂课的老师也未曾对突然空了的两个座位感到疑惑与好奇,只在每回上课初始默默扫过一眼,确认这週两人仍旧没来,而后便再没把视线投到这一区来。 没人在身旁与身后和她说话,这两週郑依槿找回了以往上课时的安静。 但她掛心于他事,任凭讲台上教授说得口沫横飞,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令她牵掛的事,其一自是季知哲的缺席。 自喜欢他起,每每他有新工作、新消息,她总能比其他人更快从邹恬那得知,偏这会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来,请邹恬再去打听,得来的结果仍旧是「不知道」三个字。 她试图从直播间找寻答案,每个晚上紧盯关注列表,可那唯一的头像却始终没再亮起过。 季知哲像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跡,若非有涂砚书那日在课堂上的一番话,她恐怕真会以为他失踪了。 儘管如今这情况其实不比失踪强上多少。 郑依槿知道她大概有点杞人忧天了。 涂砚书从不说假话,他说可以问季知哲,那就是一定可以。 但她不敢。 怕问得太多,他嫌烦;问得太过,逾越了如今两人的身分。 其二则是乐团专辑销售成绩不如预期。 此乃五个月前发行过的迷你专,总共不过五首歌,销售量在预期上自是不如正规专。令他们难受的是,预期的已比正规少,实际销售数量却仍不达预期。 事实上,这一年来的专辑销售情况一直不怎么样,虽不至于一次比一次差,但也没有上涨趋势。 用邹恬的话来说,便是他们的人气停滞了。 作为艺人,没有人不想一路红至最高点,「停滞」二字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一大打击。 没有回归以前,还能藉着不刷网上消息来骗骗自己,一经回归,所有数据真实呈现,哪怕戳瞎双眼都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造就如今这种境况的可能因素有很多,郑依槿有过猜测,却不能过问。 只能一如对季知哲的担忧,将这事强压在心。 为此,她每晚辗转难眠,难以安睡。 睡眠不足加上气候骤变,于是在北城迎来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时,郑依槿感冒了。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伴随着高热,让她整天昏沉无力,在家躺了几天也不见好转,急得郑父跟着请上好几天的假,时不时进房查看她的情况,深怕她烧坏脑袋。 偏郑依槿最怕的便带给他人困扰,哪怕那人是她父亲也一样。 故而在热度总算降下的又一个週四早晨,她强打起精神,笑着目送仍旧担忧的郑父离开家。 送走父亲,郑依槿没想再回房躺着,缓步行至沙发前坐下,正思索着午后要不要再请个假,安静了好几天的手机便响了。 来电人是邹恬。 郑依槿吸了吸鼻子,对着空气发了几次声,确认声音一切正常,不至被听出不适,方接通电话。 章二之3 裹紧颈部的围巾,搓了搓冷得有些发僵的双手,郑依槿迈步进电梯,按着适才电话里邹恬的意思压下印有数字十三的银色钮。 电梯一层未停的直达十三楼,外头早有职员等着她,见她戴着口罩出现,仅仅一眼瞄过便算确认身分,轻声道过一句「请跟我来」即领着她前往会议室。 频率一致的三声叩门声过后,门内传来一声「进」。 职员按压下门把,推开门后她侧过身子,示意郑依槿独自进去。 向职员道过谢,郑依槿走进会议室,门在她身后轻声闔上。 这间会议室不算大,原木色的长桌置于正中央,与门相对的一边是一整片的落地窗,窗与长桌之间放有五张黑色办公椅,其中四张上头坐着她的团员,空下的那张明显是给她坐的。 她进来得突兀,却除了门旁倚墙而站的邹恬外,谁也没分个眼神给她。 她的团员目光紧盯着门这端唯一坐着的男人,各个肃着神情,紧抿唇瓣。 这种氛围令郑依槿感到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挪步到里边落坐,偷眼扫了对面她从未见过的男人一眼。 注意到她的视线,男人准确地回望过去。男人目光如鹰,看她的目光像在看将到手的猎物,唇畔微扬,势在必得的神情让她心尖一颤,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 见状,男人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转而看向其他人。 「人都到齐了,你们商量一下,给我个答覆。」 「答覆刚才已经给过了。」与那男人相对而坐的是作为队长的于礼,几乎是在男人语音才落下,他便跟着张嘴,语气生冷僵硬,带着一股强烈的碰撞意味,「我们不愿意。」 于礼的语气称不上太好,男人却没半点被侵犯的表现,闻言只是一笑,下巴向着郑依槿的方向抬了抬,「你没问过她,你怎么知道?」 这话按于礼的性格他不会衝动回答,他身旁的苏项凛却没这点顾忌,果断替郑依槿答了句:「她不愿意。」 「是吗?」男人向后靠向椅背,把玩着套在指间的戒指,语气丝毫不显急躁,却是带上了一丝警告,「你们问问啊。」 苏项凛没听出其中的警告,想再出声,被于礼拦下了。 落于腿上的左手攥紧几秒后缓缓松开,于礼终是侧头看向郑依槿,把她来以前男人曾说过的话简单转述于她。 不过几句话的事情,郑依槿一下便听懂了。 公司希望改变乐团运营方式,改掉如今词曲只供自己团、不露脸、不合作、隐藏团员资讯等等模式,转而让他们成为与圈内其他团体无二的偶像乐团。 听懂了,也就明白这四人为何现下会是这般抗拒模样。 当初,几经讨论过后,最终将团名定为404,取自网页查找错误时所出现的字眼。 扣除各种猜测,网上关于他们最真实的资料,仅有团名、团名意义、乐团配置,以及他们各自的艺名。 除此之外,其馀全都是error。 意即,除了他们的音乐,其馀全都是错误。 包括他们不堪回首的过往。 郑依槿了解的不深入,只知道在梦想这条道上,这四个人都曾受过伤,身体也好,心理也罢,无一不是伤痕累累的拖着步伐走到这里,最终相聚。 乐团成立至今已有三年,凭藉着不同以往的运营模式与神祕感,让他们在出道之初吸引眾人目光,又藉着各自出眾的实力,夺下那年大赏的新人奖。 拿下新人奖的那天,四个大男孩在庆功宴上又哭又笑,举着酒杯立下约定,共同做着越发璀璨的美梦。 然不过短短两年,现实生生将他们打回原形。 与停滞的人气相关联的,是他们毫无进展的乐曲风格。 两年来,他们像被困在一间没有门窗的房间里慌乱打转,无论熬上多少个夜晚,最终交出去的成品总是连他们自己都不满意。 他们毫无头绪,只能囿于原地,苦苦挣扎。 可他们愿意一再尝试,公司高层却没有耐性继续等待,是以方有今日这场会谈。 郑依槿垂眸细想了会,总算鼓起勇气,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通过于礼刚才的话,她也总算知道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身分。 作为新上任的执行总监,谭享首先拿他们团开刀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他们确实令公司高层苦恼许久,各种复杂关係层层交错,也只有新人能这般毫无顾忌地将其他人都没敢说的话一股脑地全说出口。 郑依槿没想为难他,但也没打算顺他的意。 乐团一路走到现在,她才是离他们最近的那个人,她比谁都知道他们的努力与痛苦,也清楚他们的不甘心。 她没有如他们一般远大的梦想,入团靠得是与公司老董的关係以及喜爱唱歌的那颗心,即使如此,她同样替他们感到不甘心。 这么努力的一群人,既予以不了他们支持,便也没资格要他们放弃坚持。 所以她摇摇头,说了句:「我不愿意。」 女孩子杂裹着小心与坚定的目光直直落入眼中,谭享没有发火,也没惊讶,他还是那副气定神间的模样,好像他们一切反应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为什么不愿意?」 「哪有什么为什么?」没等郑依槿回答,一旁早就压不住火气的苏项凛倏地起身,双手压在桌面,瞪着谭享的目光中似要喷出火来,「我们已经给你答覆了,你必须说到做到。」 谭享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却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仍旧落在郑依槿身上。 郑依槿被他瞧得有些紧张,早在不自觉间悄悄垂下眼眸,不敢和他继续对眼。 饶是如此,她仍能清楚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我自然是说到做到,可有些事情,得提前搞清楚。」前头这番话说得客气疏离,回应的是除开郑依槿以外的其他人,而后他话音一转,语气和缓,说话对象又一次仅有郑依槿一人。 只这回,他换了个问句问她。 「是你不愿意,还是因为他们所以你不愿意?」 这话问得毫无道理,隐有挑拨之嫌,落在四人耳里着实不怎么舒服,若非于礼压着,苏项凛几乎又要咆哮出声。 唯独郑依槿在听后瞳孔猛地一缩,重新抬眼看向谭享,捏着手机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在黑色的机身落下些许水印。 章二之4 话里掺杂太多意思,郑依槿不好随意回答,只能继续垂着眼眸装哑巴。 好在她本就带着口罩,神情藏在口罩后头,一但垂眸,唯一能瞧见情绪的地方也被眼睫掩去。 她自带弱小气场,这一沉默,看上去颇有些楚楚可怜。 再者,她本就是个胆小怕生的性子,如今面对于她而言极其陌生的谭享的逼问,害怕也属正常。 可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谭总监。」坐在郑依槿右手边,全程保持沉默的江淮头一回开口,用着疏离却不失礼貌的平淡语调道:「这两者之间没有区别。」 言下之意即是:别再紧抓着女孩子不放。 谭享听懂了,不以为意的笑笑,深深盯了没敢看他的郑依槿一眼,后调转视线,重又将面前坐着的四人扫视一遍。 「不露脸可以,但有别的条件——」 「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苏项凛怒极出声,打断谭享未完的话。于礼因这话怔了那么几秒,错过拦住他的时机。 「我刚才是怎么说的?」谭享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伸手拿过桌面上摆着的马克杯,浅抿了口内里还温着的茶水,慢条斯理开口:「我好像只说,如果你们一致不同意,那就不露面,其馀的,我什么也没承诺过。」 苏项凛紧咬牙关,胸膛上下起伏,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是无话可说。 确实,谭享只是让他们做出选择,选择结果所附加的条件,他没先提,他们也没想着要问。 这问题于他们而言太过震撼,他们被惊得连思索清楚都来不及,只顾上反对了。 瞧他们一个个的闭嘴不言,脸上带着愤懣,谭享没了耐性,把一直搁在手旁的一叠资料甩到于礼面前,神情带上几分冷意,语气也再没先前的温和。 「自己看看数据,再来告诉我,你们凭什么在这跟我吵?公司花钱单独闢出一层楼给你们使用,你们就是这样回报公司的期待?」 纸张上清楚记载404乐团出道这三年来的所有数据,从网上影音平台点阅率、音乐平台排行榜、数位平台下载数据,再到实体专销售数量,无一不详尽列出。 越上面放的是越近期的数据,当前一张即是五个月前才发行的专辑的所有数值,未达标之处全以红色粗体标出,整张纸上头,几乎就没一个区块最终的数字不是红字。 盯着这叠纸,四人面上的神情几经变化,最终化作不甘。 没有人伸手去往后翻阅它,儘管他们都知道,越往后这些数据越好看,可年份也是逐渐后退。 当真翻阅的话,就太自欺欺人了。 良久,于礼长吁出一口气,神色平静的抬头看谭享。 「条件是什么?」 他们的妥协在谭享的预料之中,面上的冷意褪尽,復又扬起那抹间适的笑。 「在不对外露脸的情况下,」挺直脊背,做正身子,谭享先重申一遍自己先前的承诺,后对着四个男生微抬了下下巴,「你们四个打散,随机跟其他词曲家合作,另外安排时间上课。」 「至于你,」转了个方向,谭享看向不知何时已经抬眸看他的郑依槿,把桌面上另一份纸张推到她面前,食指指尖轻点几下桌面,「自己挑喜欢的歌,准备准备录製原声带和与人合作,然后一样,抽时间出来上课。」 「目前大致是这样,有问题吗?」视线在五人面上来回,正经起来的谭享与先前判若两人。 但也仅一瞬而已。 一瞧见苏项凛似乎想开口,他没好气得嘖了一声,衝着苏项凛道:「你等会,先给我降低了音量再说话,别大声嚷嚷,吵得我头疼。」 苏项凛被说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了句歉。 谭享不怎么习惯他这样的态度,闻言只是挑眉不理,转而看向其他四人,又问了一次:「有问题吗?」 「有。」确认过苏项凛没再开口的意思,于礼才出声问:「跟人合作,如何保证不露脸?如果不戴着口罩,又要怎么确定对方不会趁机偷拍上传?」 这倒不是于礼太过自信,而是当真发生过类似事件。 那还是404乐团初成立时的事情。 彼时,他们还未出道,消息才刚放出,专属于他们的十一楼也还未装修完成,他们须得在练团室、录音室与公司之间频繁往返。 儘管习惯性以口罩、帽子与墨镜掩饰身分,仍有遗漏之时。 网上正对他们看到好奇,一名员工动了心思,趁着苏项凛摘掉口罩喝水时,悄然拍下他的照片。 也是她贪心了,拍完苏项凛仍不满足,意图将其馀四人也一併拍下,这才暴露行跡,被邹恬抓住,从而删除照片。 有过前科,于礼难免小心一些。 这段前尘往事谭享不晓得,可于礼担忧的事情,他早就想过。 他示意郑依槿把面前的纸张递给于礼,让他后翻看看后头的内容。 「关于这部分,事前公司会让他们签署保密协议,一但破坏,公司会在第一时间压下所有资讯,并要求他们予以赔偿。」 「你的意思是,还是有机率会流出照片,是吗?」 「是,但你们四人不受影响,全程戴着口罩也无所谓,真正存在风险的只有hilda。」谭享调转视线,看向郑依槿,语气严肃正经,「只有hilda,我们做不了全然保证,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接受,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不答应附加条件,也就只剩下全员露脸这条路了。」 「所以hilda,抱歉了。」 嘴上说着抱歉,面上却丝毫没有一丝歉意,谭享勾了勾唇,满意的在瞧见郑依槿慌乱的眼神后笑了。 章二之5 他的笑太过张扬,哪怕没出声,也灿烂得让人难以忽视。 郑依槿感觉得出来,对着她时,谭享始终话里有话,表面看起来和善可亲,实则笑里藏刀,字字句句全是刁难。 但她分明不识得他。 如此纠结也不过就是一瞬的事情,被人无故厌恶与针对早不是头一回,郑依槿虽感到莫名,到底不过心,很快便释然。 谭享的话说得明白,饶是郑依槿心里抗拒,也没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一个是直接全员露面,一个却只是存在风险,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取捨。 当事人没为此有意见,于礼和江淮却有些挣扎。 他们也感觉得到谭享的刻意针对,且同样清楚他话中的利弊。梦想这条路走到如今,他们已是太过艰难,年少时候的勇气与张扬,在被现实不断搓磨之下,早已消失无踪。 自私或保护他们团里唯一的丫头,理智与情感各据一方,在脑中拉扯。 两人虽极力克制面部神情,还是让谭享瞧出了他们的挣扎。 只闻一声嗤笑,谭享看傻子似的瞧着他俩,「别傻了,都一样的。」 他出声得突然,说得话又没头没尾,惹得五双视线齐齐投向他。 「你们两个……不,你们五个都一样,你们以为戴着口罩就真没点风险吗?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而已,再者,碰上大前辈你们还真打算全程戴口罩?懂不懂礼貌?」谭享像是耐性终于告罄,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西装,居高临下望着他们五人,「风险一样有,机率高低问题而已,好好动脑子想想,几岁人了别总想着衝动行事。」 语带嘲讽的把话说完,失了耐性的谭享懒得再浪费时间待在这里,转身便走,路过门口时,还不忘对倚墙而站、一脸复杂盯着他的邹恬低语交代几句工作上的事情,待邹恬点头方推门离去。 谭享一走,凝固的气氛彻底松懈下来。 人不在眼前,于礼没道理继续压着苏项凛不让说话,早憋了大半天的苏项凛这会儿又骂骂咧咧起来,当前一句便是后悔适才先道了歉。 谭享瞧上去与于礼差不多大,他却着实尊敬不起来,将谭享的祖宗十八代翻来覆去骂过三遍才因口渴闭了嘴。 与会以来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卓逸霄,这时起身走到于礼身旁,盯着桌面上那叠纸看了会,低声问:「礼哥,我们真听他的做吗?」 于礼头疼地揉揉额角,侧头反问他:「我们有选择吗?」 卓逸霄抿了下唇,没说话,而是把视线投向正和江淮低语的郑依槿,片刻后道:「让依槿一个人做不行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于礼原还透着几分和善的目光转瞬冷冽。 「礼哥,我们各自是怎么走过来的,你也很清楚。」忆起过往,卓逸霄紧了下垂在身侧的手,「但依槿不一样,她是怎么入得团大家都知道,露不露面这件事情,她根本就无所谓──」 「够了!」委屈与愤怒交织下,卓逸霄有些控制不住脾气,语音逐渐上扬,于礼只能出声打断他,抓着他的领子将人扯向自己,咬牙低声道:「这种话别让我再听到,不然你就滚出404。」 卓逸霄没想过于礼会这样对他。 梦想这条道上布满多少荆棘,只有亲自行过的人才懂得其中滋味。他承认他是自私了,可他以为,同样这样过来的于礼会理解他。 共事三年,他并非不照顾郑依槿,可她的存在,一直令他艷羡。 有个开娱乐公司的舅舅、业务能力极强的母亲,以及人气如日中天的童星妹妹,她不需要试镜,不需要面试,轻而易举便被塞进这个乐团,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除了胆小,卓逸霄不认为郑依槿有任何不能露面的理由。 她是那么幸运。 这端两人一直是压着声说话,儘管后来卓逸霄声音稍大,其馀四人也不过就是各自中断对谈,转头瞧他们一眼,而后回首继续原先的对话,对于他们的交谈内容丝毫不感兴趣。 才收回视线,郑依槿便觉嗓子一阵发痒。 江淮正欲继续先前的话题,一句话未说完,就见郑依槿垂了头,压着声咳了几声。 「抱歉,你继续。」 她这一咳完再开口,声音便有些不对,江淮敏锐,纵使隔着口罩,仍听出她声音中的嘶哑。 「感冒了?」 江淮说这话时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吓得郑依槿忙抬眼去瞧邹恬与于礼。好在这两人都正与人交谈,没听见江淮这句话。 悄悄松一口气,郑依槿扯了扯他外套衣袖,让他近自己几分。 「小感冒而已,你别跟恬姐和队长说。」 这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出口,着实没点说服力。 江淮眉头仍旧紧蹙,抬手将手背贴近她额头,虽不至发热,却也隐约有点热度。 「我送你回家。」说着,他伸手进口袋掏车钥匙。 郑依槿想到没想地摇了头,婉拒他的好意,「来都来了,得去见舅舅和表姐,你忙你的吧。」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如此,江淮总觉得说这话的郑依槿比之先前又虚弱了几分,露在外头的眸中透着倦意,让他有些放心不下。 想再劝劝她让他送,可一想到她可能会有的为难,又只得将满腹的话重新吞回去。 他不想看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表露出丝毫为难。 最终,他还是顺从她的意思,目送她起身离开会议室。 章三之1 已经决定好的事情,谭享处理起来丝毫不含糊。 五人手边虽已各有目前有意愿合作的对象,却不能安于此,故而当日一离开会议室,谭享逕直去了趟公关部门,将计画全盘告知。 公关部的负责人行动效率极佳,隔日一早便有关于404乐团将与外部合作的消息放出。 出道三年却始终只演奏、演唱自己团内创作歌曲的神祕乐团,突然有此决定,顿时引起圈内眾人热议、粉丝们的热烈讨论。 不到半天时间,这条消息被眾人送上热搜,且迟迟降不下来。 这是谭享要走的第一步:话题性,而且走得很成功。光是在学校食堂用餐,郑依槿就听人提起他们团不下十次。 不过,听人当面谈起自己的团,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们在高二那年出道,那会儿虽确实吸引不少人注意,可对于十七八岁、学习编导的学生来说,一个乐团再有神祕感,也难以被他们看进眼里。 待她直升上大学部,周围兴趣广泛的人多了,他们团的人气却停滞不前,眾人嘴里提起的往往都是当红的团体与演员,一次也没说起过他们。 也因此,强烈感受到被人热议,这还是头一次。 郑依槿脸上是藏不住的开心,因感冒而感到的疲倦在这一剎那几乎一扫而空,胃口都好了不少。 她吃饭本就慢,这会儿为了多听听别人怎么说,速度又慢上几分。 一直吃到身旁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再听不见有人谈论404乐团,她才放下汤匙,心满意足地吁出一口气。 她起身欲端起餐盘送至餐盘回收区,一抬首,就被不知何时坐在对面的人给吓得又跌回椅上,餐盘自掌心脱落,撞击桌面发出刺耳声响。 「学、学长,你怎么……」郑依槿的话没能问完,几个字才出口,喉咙便是一阵痒,她忙侧过头低咳。 这让本就因她受到惊吓而蹙起眉头的季知哲眉心越发紧拢。 把置于桌面的其中一本讲义往她的方向稍微推了一推,季知哲淡声道:「你昨天没来,给你的。」 咳过一阵,正喝着温水舒缓喉咙情况的郑依槿听他这么说,不免一怔。 「学长,你昨天……去上课了?」 「没去,刚刚碰上唐教授。」 季知哲话只说一半,后半句话郑依槿自个儿听明白了。 想来讲义是唐教授给的,她没去估计也是唐教授顺口提了一提。 只唐教授似乎没道理让季知哲转交讲义给她。 抿了抿唇,郑依槿试探性的问:「这讲义是要给砚哥的?」 「砚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季知哲面无表情地重复了遍她的称呼,反问了个跟前头对话完全无关联的问题,「为什么他是砚哥,我是学长?」 有什么差别吗? 郑依槿没听懂他的疑问,怔愣着,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小丫头的表情把什么情绪都写得清清楚楚,季知哲看出了她的困惑,却懒惰解释,拿过桌面上的另一本讲义,起身要走。 一瞧见他起身,郑依槿慌得忙把讲义拿起来递过去,「我会再去找唐教授——」 馀下的话,被季知哲一个眼神给止在喉头。 这眼神其实不凌厉,也瞧不出什么特殊情绪。偏偏是这样的眼神,让郑依槿感到慌张。 她一慌,季知哲便从神情上看出来了。 心下无奈一叹,面上表情未变,说话语气却是缓和许多,「你拿着,阿砚用不着。」 眸中的慌张很快被疑惑取代,郑依槿偏头看他。 季知哲懒,很多话不愿过多解释,可一见着这傻姑娘疑惑的模样,他又不得不多说几句。 「他进组了。」 儘管出口的解释一样简短,郑依槿也听明白了。 涂砚书拍戏去了,期中、期末唐教授会另有任务交给他,课堂讲义自然就用不上。 倒是季知哲…… 盯着他手中的讲义,郑依槿陷入思索。 一般拍摄时程不会太长,他却足足有三个星期未出席课堂,她本是猜测他另有其他工作,诸如拍戏一类,可如今一看,却似乎不是她所想的那么一回事。 那么,他这三週又是做什么去了? 对于季知哲的事,郑依槿一向好奇,就是苦于没胆子问,内心纠结半晌,问句都到嘴边了,偏生发不出声来,努力几次都没结果,只能一如既往的懊恼放弃。 季知哲盯着她半晌,稍一思索,便认定她是想多问涂砚书的事情。 他偏不说。他难得坏心眼的想。 两人沉默对立半晌,见他不动,对面的姑娘也没打算动。也不知是感冒因素还是其他缘故,站得久了,只觉她一张小脸更显苍白。 季知哲想了会,拋下一句「走了」,率先转身迈出步伐。 这话来得突然,郑依槿猛地被拉回思绪,抬眼看他逐渐走离,贝齿轻咬下唇。 虽仍旧问不出口,不过也罢,想来总是会有消息传出来,以往都不是透过本人知晓,而今自然也毫无例外。 如此在心中说服自己,心里却没真的好受多少。 抬手拍拍双颊鼓气,她转身背起包,伸手拿起餐盘。再抬首时,却见本该越走越远的人不知因何停下步伐,就站在几步外看她。 与她视线相交的一刻,季知哲开了口。 「还不走?」 郑依槿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瞬间有点不够用。 这是让自己跟着走的意思? 她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深怕是自己会错意,季知哲却没那么有耐性,抬脚走向她,拿过她手中的餐盘放至餐盘回收区,再回到原处时,这姑娘还保持相同的姿势,看上去特别傻气。 季知哲眸中隐约浮现笑意,他走过郑依槿身旁,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低声道了句:「跟上。」 郑依槿脑袋晕乎着,没等自个儿想明白,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跟在季知哲身后小跑步跟上。 章三之2 直到坐上车,郑依槿都还没点实感。 这是她一路追逐过来的人,过去他们一年间碰到面的次数,两隻手都数得过来,便是碰上了,往往也是涂砚书抓着她打趣,他在旁安静听着,极偶尔的时候才会插上一两句话,而那些对话往往因她紧张而断得突兀。 严格说来他们虽不陌生,相较于她与涂砚书,她和季知哲着实称不上熟悉。 或者该说是,他对她不熟悉。 毕竟她可是连他有意藏着的直播间都能找到的人…… 这么一想后,她感觉自己彷彿是个变态,越想越不对劲,连忙开口说话以中止脑中越发出格的思绪。 「学长,我们要去哪里呀?」 季知哲双手把着方向盘,双目直视前方路况,眉梢微挑,「这问题不会问得太晚?」 被他的反问一噎,郑依槿张了张嘴,不知当如何回应。 难道她能说是因为她从上车后就觉得没有真实感,从而想到自己连他直播间都找到了的事吗? 不能说。郑依槿暗自在心里警告自己。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她对他的在意,否则怕是他能当场变脸,要她滚下车。 这突兀的沉默倒是一如既往,季知哲没在意,只缓缓踩下煞车,侧头看她。 「到了。」 郑依槿倏地抬起眼眸,看向窗外,映入眼帘的玻璃窗上写着大大的「诊所」二字。 她咦了一声,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他。 「下车,看医生。」季知哲言简意賅地说出他带她来这的目的。 「可我前几天——」 打断郑依槿的话,季知哲没什么耐性地反问:「感冒好了吗?」 「……还没。」听出他话中的不满,她连回答都只敢小小声地说,视线自然而然下垂,下意识避开他的注视。 原只是没什么耐性,而今瞧她这模样,季知哲心里反倒被激起几分怒气。 连他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早在高中时候,他就烦透她每每瞧见他时这副紧张害怕的模样。 分明他们初见时她不是这样。 他的脾气一直都不是太好,这会儿心中有气,是真想按着脾气不管她的事情,可一听她压着声咳嗽,他又觉得不能就这么不管她。 抬手揉揉额角,季知哲压下火气,难得耐下性子,又说了一遍,「下车,看医生。」 语气比之先前一句和缓许多,但同样的话重说一次本身就自然带着警告之意,郑依槿怂,即使他什么情绪也没表现出来,仍是在这句话落下后,动作俐落地开门下车。 颇有些目瞪口呆的瞧着她下车的声音,季知哲不免失笑。 看来她是真怕他。 乖巧顺从地又给医生瞧过一回、领回新的三天份的药,郑依槿被季知哲以「生病该多休息」为由送回家。 目送着车尾灯消失在转角处,郑依槿清了清嗓子,带着满心的问号回到家中。 今日的季知哲有点不一样。 有许多行为出乎她的意料,她不明白原由,也没敢深思,想来也只能归于他今日心情好,出于做好事的心态,「顺路」带她到诊所再领一回药。 可即使如此,她心满意足。 无论是与季知哲单独相处,还是坐上他的车,这事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她没想过终有一天能够成为他心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只要能够有过这么短暂且微小的幸福,让以后回想起来不致于过份遗憾,于她而言是真已足够。 郑依槿从不是个贪心的人,在很多事情上是如此,在喜欢一个人上头更是如此。 听话地在家休息了三天,药一包没落地按时服下,週一晨起时,郑依槿整个人已差不多好全,她尝试着在早餐过后发了会声,确认喉咙状态十分良好,方敢应下邹恬让她进公司一趟的要求,不再找理由搪塞过去。 週一上午没课,午后的课却被提早到十二点开始,故而郑依槿没敢在家耽搁太久,确认过公车时间后便匆匆出门。 邹恬今日让她进公司,主要是为讨论课程安排。 公司上下为配合谭享的高效率,事情都没敢拖宕,说要安排课程,便紧着安排上。 负责郑依槿声乐的老师,是从一般练习生的老师中挑选而出的。评选的标准严苛,除了教学能力要好、教出的练习生要足够优秀,最重要的是必须要懂得守信。 谭享亲自参与挑选,耗费整整两日的时间,逐一与他们面对面洽谈过后,才终于挑出他满意的。 在这之前,谭享并未告诉过他们洽谈的真正目的,只让他们当作是一般间聊。 也因此,今日郑依槿来,除了课程安排,主要也是见见老师,让老师实际了解她的实力,以便安排课程。 事前接到的电话里,邹恬并未特别通知她开会地点,郑依槿只当是回到他们404乐团专用的十一楼,却在推开会议室的门后,怔在当场。 内里的人不是邹恬,也不见声乐老师,除了谭享以外,再无其他人。 谭享瞧见来的人是她似乎也很意外,扫了眼腕上的錶后,语气淡漠地问她:「来这干嘛?」 「我找恬姐。」郑依槿回话的声音很小,目光也惯性垂下,避不对视。 她这模样不是头一次出现在谭享面前,可谭享却生不出半点怜香惜玉,反倒感到有趣。 没有告诉她邹恬在哪的意思,谭享起身行至她面前,一手压上她仍紧握把手、不愿关上的门,将她困在门与他之间。 他舔了舔上齿,笑得恶劣。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我是该喊你hilda呢,还是,小鹿?」 章三之3 背脊被迫紧贴冰凉的门板,郑依槿茫然抬眸望他。 「谭总监,你认错人了。」 「认错?」谭享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她,面上是不多加掩饰的不屑,「你是想骗人,还是想骗自己?」 这话问得郑依槿更显茫然,只能重申,「你真的认错人了。」 谭享仔细端详她脸上神情,见她说这话时不似作偽,有一瞬间的迟疑,片刻似忆起了些什么,眸中犹疑尽散,笑意更甚,却不入眼,「不认也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 无论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场,还是话里的意思,落在郑依槿耳里都很是不妙。 她只想逃离。 「恬、恬姐找我还有事……」 见她一边说话,一边探手向后寻门把,谭享呵了声,没再为难她,收手退步,姿态随意的摊了下手,「请?」 得到许可,郑依槿二话不说转身开门而出,逃跑的意思清楚透过大开的门传达给谭享。 直到电梯门闔上,郑依槿方松了口气。 她背对门,面向电梯里的镜子,透过镜面反射看着镜中同样以口罩覆面的自己。片刻,她抬起手,虚描绘一把镜中自己的眉眼。 脑中还来不及有丝毫想法,只闻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垂眸吐气,她用短短一秒的时间收敛妥多馀的情绪,直到眸中再瞧不出任何不对。 邹恬就等在电梯外头,门开的同时先她一步瞧见她,忙快步上前。 「怎么迟了?」 来时郑依槿先与邹恬通过电话,估算着差不多抵达公司的时间,邹恬才好到别层楼去请声乐老师上楼。 却不想郑依槿抵达后先去了十一楼,又被谭享抓住说了通莫名其妙的话,虽未曾迟上太多,到底还是不太礼貌。 两人一边快步向着会议室走去,郑依槿一边解释道:「我以为在十一楼,去的时候碰上谭总监,说了点话。」 听她提起谭享,邹恬也想起那日谭享对她说话不客气的模样,蹙眉问:「总监又找你麻烦了?」 郑依槿摇了下头,「算不上。」 却是下意识隐瞒了谭享和她的对话。 好在邹恬也不好奇两人都说了些什么,知道谭享没找她麻烦也没欺负她,整个人放心不少,没再多言,而是敲响面前会议室的门,在内里传来一声「请进」后推门而入。 被安排来教郑依槿的老师姓顏,单名一个瑟字,是个年约三十的女人。 也是个不该仅是老师的女人。 只一对眼,郑依槿便认出她的身份。 顏瑟曾在别的公司当了近十年的练习生,二十岁那年以本名出道,首张专辑荣登当月销售排行榜第一,数位平台各项数据更是高居不下,是当时无论男女、个人或是团体,都难以超越的存在。 可在她出道不过短短三年后,被捲入一场霸凌事件,所有证据全指向她。 一夕之间,她身上的实力才女标籤被撕个精光,转而被贴上暴力、残忍等难堪字眼。 顏瑟辩无可辩,抱持着清者自清的心态,固执地相信时间会还以她公道。 可是时间没有。 又一个三年过去,沉寂三年试图復出的一场见面会上,顏瑟被曾经的粉丝当眾浇了一瓶水,以各种难听言词羞辱,在场的工作人员因为收了钱,没人出面阻止。 她骨子里的那份骄傲在那个傍晚被人一根一根敲碎。 至此,圈内再无顏瑟。 这样子身上掺杂了正负两极评价的人,郑依槿本以为只能在网上翻翻过去的影片,从中寻找她的身影,却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人出现在她面前,还成了她的声乐老师。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眼底除了崇拜再不见好奇与讶异,顏瑟觉得这姑娘特有意思,笑问她:「可是有话想说?」 顏瑟说话的嗓音与唱歌时稍有不同,可听在郑依槿耳里,那都叫天籟。 既是崇拜的人,又是初次见面,郑依槿有点小紧张,双手交握在一块,掌心沁出一层薄汗,小心且小声地问:「您真的要教我唱歌吗?」 「我不够资格吗?」顏瑟挑了下眉,故意逗她。 「不、不是,这是我的荣幸。」郑依槿慌张摆手,磕磕巴巴解释道:「我、是我怕砸您招牌。」 顏瑟听后一笑,「我所知道的hilda可不是这么没自信的人。」 郑依槿垂眼默然不语。 她原本确实不是。 虽没有和于礼等人一般的高远梦想,可在听舅舅问起、要她试唱时,她也跃跃欲试过,也怀抱着一点目的性想去拼一把,可如今摆在眼前的情况,却让她不得不对自己失望。 她不只一次想过,或许404乐团最大的问题,不是于礼他们做不出来新的音乐,而是她的歌声。 没有足够好的实力,有限的音域,致使于礼等人为配合她,只能做着一成不变的旋律,让她在最舒服的音域上得以好好表现。 年轻姑娘脑中想些什么时,似乎表情上都清楚写着。 在被定下作为郑依槿的老师后,顏瑟特地花了时间了解过404乐团,也听过他们的歌曲,清楚知道如今他们所面临的问题。 故而,此刻面前的人在想些什么,她一清二楚。 「hilda,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没有急着开导她,而是拋出问题给她。 思绪被问题拉回来,郑依槿略一思索便明白答案,顺带一併思考清楚顏瑟这么问她的理由。 「因为不甘心。」没有丝毫的犹豫与不确定,郑依槿声量虽小,语气却透着坚定。 顏瑟听后便笑,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没说对与不对,只把面前空着的时间表格推向她,让她择出方便安排课程的时间。 注视着女孩子仔细填写表格的侧顏,顏瑟的一颗心逐渐定了下来,接连几天悬于心尖的犹疑在顷刻间悄然散去。 能够看得这么透彻的人,怎么也不会是轻易放弃的性子。 骨子里,她们有一样的不甘心。 所以顏瑟从没有真正退出这个圈子,也没有躲避不出,而是成为练习生的声乐老师,在能够容下她的地方,耐心等待这世间还以她公道。 章三之4 拟定妥当合适的教学进程,郑依槿开始学校公司两边跑的日子。 顏瑟在教学上很有技巧,加之学生本身底子好,人也聪慧,两人相互配合之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郑依槿已有显着的进步。 在旁听过一次郑依槿上课情况后,谭享难得排除个人偏见,客观表示称许,并予以郑依槿一份新的工作。 把歌词拿到手里时,郑依槿尚有些反应不及,谭享说的每个字拆开来她都听得懂,可一旦合在一起,她又似乎完全没懂。 邹恬在旁瞧她这模样,便知道她吓着了。 这不但是头一次跟自己团员以外的词曲家合作,同时还得跟另一位演唱者合唱,一次多重挑战,是她没想过的。 郑依槿于是试图婉拒,却不待她说出个字来,谭享提前看出她的想法,张嘴就把她的话堵回去。 「你代表的是你们团与外部合作的第一步,人家指名要你,表示对你的看好,你别不知好歹。」 话是这么一回事,可被谭享这般直白说出来,郑依槿的脸不可避免得白了一白,双唇紧抿着再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见状,谭享便知她再无异议,轻哼一声,也没再搭里她,转而向邹恬交代了些事情,逕自走了。 邹恬试图消除她的恐惧,「凡事总有个第一次,既然躲避不了,那就是总要面对的。」说着,她指指歌词上印着的词曲家名字,「这个魏茗荷魏老师我之前带别的艺人见过几次,会亲自参与录製,但人很好,我没见她动怒过,有的只是称讚。」 「至于合作对象,虽然还不晓得是谁,但看在魏老师的面子上,表面功夫定会做足,你用不着担心。」 郑依槿听进了邹恬的安慰,却没点反应。 道理她都懂,可紧张与恐惧,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够消除的? 她未曾言语半句,邹恬已然明瞭她内心所思,本欲再说,张了张嘴片刻又悄然闔上。 叹了口气,邹恬抬手拍拍郑依槿的肩,再无话可劝。 纵使心里抗拒,郑依槿也不是会就此逃避的人,用一天时间调适好心情,便开始投入对这首歌的练习。 顏瑟为此特地改变课程内容,在正式录製以前,专门抽出几堂课时间让她练习这首歌,务必让她在正式录製以前达到最好状态。 此次拿到的这首歌为男女对唱情歌,在音域上没有太大要求,唯独强调情感与和音。 和音于郑依槿来说不是难事,真正难的是歌曲中所强调的情感。 这也是这三年来郑依槿歌声中极明显的缺陷。 她可以完美适应不同类型的乐曲,唯独在抒情歌上始终缺乏感情。 却偏偏,这也是最难用三言两语就说明清楚的。 顏瑟思索良久,最终回归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要郑依槿想着喜欢的人去唱,郑依槿犹豫半晌,还是应了。 于是团练室内便时常上演女孩子羞涩紧张练唱的模样,每每瞧得顏瑟艰难忍笑,只觉得这丫头当真是可爱至极,光是想着喜欢的人都能这般紧张。 过程虽稍显艰辛,总归是一切顺利。 在正式录製前两天,顏瑟总算对郑依槿唱出来的东西感到满意,也对自己真能让她唱出感情感到不可思议。 毕竟在此之前,她所碰过的练习生大多是只有感情,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哪怕破音破到天际,也能从表情上瞧见深情。 「我感觉我在教学上要昇华了。」课后,顏瑟感叹了这么一句。 郑依槿边收拾着东西,边不好意思地衝她笑,「给您添麻烦了。」 「我本来就是来教你的,没什么麻烦不麻烦。」顏瑟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随后一脸八卦凑近她问:「这几天怕影响你练习我没问,现在倒是无所谓了,跟我聊聊你喜欢的人?」 头一次被人问及这个问题,郑依槿莫名感到紧张,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成功说出一句话。 「比你大比你小?」郑依槿说不出话无妨,顏瑟能以问句引导她说。「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高吗?好看吗?」 郑依槿从未和身旁的人谈过这类话题,被这么一连串的问题砸中,脑子都有些晕乎,却还是顺从的一一答道:「比我大,人特别好,很高也……很帅。」 谈及喜欢的人,郑依槿眸中都有光,颊上泛起浅浅一抹红,既羞涩又甜蜜,瞧得顏瑟脸上都不自觉扬起笑。 郑依槿这模样,让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是个年过三十的人,好像光是看着女孩子脸上交错的甜蜜与羞涩,就能跟着重新体会一把青春恋爱的青涩。 「也是艺人吗?」 知晓有这么一个人,顏瑟不自觉在心中推断可能的人。先想到的自然是与郑依槿同乐团的人,四个男生基本都符合她刚才说的那几点,扣除于礼有女友,其他三个吧,顏瑟看着都还挺不错。 她兀自猜测了一番,却听郑依槿道:「算是吧,是个模特儿。」 「哦?那他是——」顏瑟来了兴致,还想再问下去,未完的话便被敲响的门给中断。 门就开着没关,两人侧头看过去,就见门口立着背着各自乐器的四个男生,其中,江淮的手还靠在门上没收。 他和于礼脸上一贯没什么情绪,后头两个脸上的尷尬倒是明显的多。 只消一眼,郑依槿便晓得她们适才的对谈都被听了去。 这下可好,她也一併尷尬了。 五人大眼瞪小眼,不说话也不出去或进来,就这么相互僵持着。 顏瑟看看这边又看看那头,见他们都没点反应,意外的挑了下眉,衝着于礼问:「找我有事啊?还是来练习?」 听见顏瑟的问话,于礼率先反应过来,先礼貌性地问好,后才道:「我们来找hilda。」 「行吧,反正课程也结束了。」顏瑟理解的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拎包起身,临行前,笑着给郑依槿加油打气,「后天加油啊,到时候歌出来姐给你打榜。」 说完,想了想,她弯下腰凑在她耳旁细语,「记得啊,多想想喜欢的人。」 得到郑依槿娇羞的点头,顏瑟才满意地离开。 这抹娇羞落在江淮眼中着实刺眼,连带着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等待苏项凛帮着郑依槿关灯锁门的期间,于礼若有所思地盯着脸色阴沉的江淮,眸中隐含复杂。 他们这趟来,主要是为郑依槿将参与外部录製,特地来给她加油打气,顺带陪她下地下停车场等家人来接。 抵达门口时,顏瑟那话才刚问出口,他无意偷听,当时就想敲门中断她们交谈,江淮却拦了他一下,一顿间,郑依槿已然开口,他便没好意思再敲门。 只听前头,他也如顏瑟所想一般,以为对象是团内其他人,待到「模特儿」三个字一出,他才知晓是自己会错意。 与此同时,他清楚觉察到身旁江淮转瞬僵住的身子。 同团三年,又是长时间待在一块练习、写曲的伙伴,江淮什么心意他看得一清二楚,可惜藏得太深也太久,女孩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都有了喜欢的人。 算了。无声叹了口气,于礼抬手按了按额角。烦恼得多了,他感觉脑袋都有些疼。 这也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且看着吧。 于礼想得开,江淮却没这么容易。 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整段对谈里,他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沉着张脸,也不看任何人,明明说好是来给郑依槿加油,他却不发一语。 偏偏郑依槿毫无反应。 她不迟钝,一出团练室就已经注意到江淮的脸色,可她一贯是他们这些人谁发脾气,她下意识就不想去招惹谁,更别提主动关心或询问,故而哪怕江淮一句话也没说,她也没想过凑上前问,全程只作没注意。 直到临上父亲的车前,一一道过别后,她才礼貌性地衝江淮点点头。 江淮的脸于是更臭了。没等郑家的车消失在眼前,他扭头就走,留下的三人神情各异,良久才各自散去。 章三之5 江淮的坏心情没被郑依槿放心上,心里虽有过疑惑,却也觉得自己没资格过问,想想便罢。 她心里存着的仅馀录製的事。 儘管邹恬已经跟她说过很多关于词曲家的性格与处事方式,她仍免不了自个儿胡思乱想。 想多了,连那素未谋面的合作男歌手都想。 她问过邹恬,邹恬只说魏茗荷未曾提过,可这不合理。莫说魏茗荷没道理隐瞒,就是真不说,以邹恬的手段,还不至于这点小消息也扒不出来。 不肯说的人分明是邹恬。 如此反倒让郑依槿越发紧张,脑中充斥着各种猜臆测,却都没个结果。 她心里藏着事,夜里难免睡不好,致使课堂上频打哈欠,一整天下来脑袋昏昏沉沉,究竟教授们都讲了哪些内容她也丝毫记不清。 顾虑着明日午后的正式录製,待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响起,郑依槿难得快速收拾妥当东西,迈着步伐向校门走去,有意早些返家休息。 如今已是十二月,气温相比先前又降下许多,被外头的寒风猛然一吹,郑依槿感觉脑袋都清醒不少。 边思索着晚餐内容,她边用手机查询店家,视线始终停留在屏幕上,忽然被人从旁一扯时,她惊得双脚一软,踉蹌几步才勘勘站稳。 侧头望去,只见对方全身包裹得严实,几乎没法瞧出是谁,仅能从身形判断出是个女孩子。 她顿感不知所措。 瞧出她的不安,那人噗哧一笑,先四处张望了下,确认没有人注意她们,方悄悄摘下墨镜,俏皮衝她眨眼,「依槿,我回来啦!」 阔别四个多月的熟悉面孔出现在眼前,郑依槿一怔后,什么紧张恐惧全被拋诸脑后,她小小地呀了声,眉眼当即带上笑意,「小翎。」 「是我是我,来,我们车上聊。」乔翎嘿嘿一笑,重新把墨镜戴上,一把抓住郑依槿的手向着不远处的保母车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保母车,郑依槿还正礼貌性的跟乔翎的经纪人点头打招呼,乔翎已经没耐性地一把将她按上座椅,越过她伸手拉上车门,迫不及待地逐一摘掉身上的配件。 「憋死我了。」把东西一股脑地往后头的空位丢,乔翎先给了郑依槿一个拥抱,「我可想死你了。」 即使脱了沾染上寒气的大衣,乔翎身上仍带着些微寒意,她双手冰凉,擦过郑依槿后颈肌肤时让她瑟缩了下。 张手回拥乔翎,郑依槿软声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跟我说?」 「跟你说的话你还来接机啊?」 乔翎笑着退开来,探手在后方的座椅上捞暖暖包,当前捞到的一包正热呼着的先塞进郑依槿手中,后才开了包新的在自个儿手中揉搓。 「我可以啊。」 「你可算了吧。」乔翎拿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嘲笑她,「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得被我那群壮汉给挤扁?到时候我找谁要我家小可爱去?」 听她用壮汉形容自家粉丝,郑依槿没忍住,跟着也笑了。 两人虽说时不时就有几个月见不到面,可毕竟是高中一路升学过来的好友,平素也常给彼此发讯息、通电话,而今再见面也不显尷尬,一说起各自这段时间的日常就有些没完。 若非乔翎还得回公司一趟,她们是真想今晚待一块,把彼此缺席的部分一次性说足。 可惜这种事情只能想想而没法做到。 郑依槿倒是还好,但对正处于上升期的乔翎而言,这种小放假是奢侈,公司不会允许,她自个儿也做不到。 虽说如此,可在听完经纪人提醒她要回公司的事情后,乔翎原还带着欢快笑意的脸上不免显出几分疲倦。 郑依槿看着有些心疼,却也无法多说,只能叮嘱道:「你从公司回家后记得早点休息。」 「你怎么总是小看我呢?我精力可足了。」乔翎见她蹙着眉头,脸上倦意顿消,换上满面的笑,抬手抚平她眉间的皱褶,顺带戳戳她的黑眼圈,「你才是,都有黑眼圈了,编导科的期中这么辛苦啊?」 编导科的期中是辛苦,但眼下的黑眼圈却不是因此而来。郑依槿没法跟她说明原由,只顺着她的话点头,露出一脸的莫可奈何。 这模样落在乔翎眼中当真可爱极了。 她把人搂进怀中紧抱了下,嘴唇凑近她耳旁时张闔了几下,似有话要说,迟疑片刻还是默然退开,只笑着摆摆手,「好啦我充电完毕了,你赶紧回家休息。」 「好。」郑依槿柔柔应声,顺从的开门下车,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叮嚀她:「到家记得给我讯息。」 「知道啦,你好囉嗦啊。」衝着郑依槿又一次摆手,见人转身走开,乔翎才伸手拉上车门。 车门闔上的同时,也将欢声笑语一併给带出车外。 收回望着车窗外的目光,乔翎抬眸对上透过后照镜正看着她的经纪人,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收得乾净。 见此,镜中注视着她的人反倒笑弯眉眼,缓缓踩下油门,将车驶离小区。 立在窗前看保母车的车尾灯逐渐消失在小区门口,郑依槿抿紧了唇,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一紧。 乔翎的异常她不是没有注意到。 从上车的那一刻起,即便乔翎表现的再欢快,车内若有似无的沉重氛围仍叫她敏锐察觉。 她不知道那是源自于乔翎,还是乔翎的经纪人,又或是他们两人之间。 她只确切知晓她不该问。至少不能够在那个场合问起。 纵使因为舅舅与母亲而让她们姊妹目光所及皆是乾净美好,郑依槿也不会天真以为这个圈子当真一片纯白无瑕。 内里有多骯脏,哪怕不曾触及,她也清楚。 她只希望一切都来得及。无论她能做到多少,她都想帮帮乔翎。 因录製而起的烦恼还未消除,与乔翎有关的、尚未釐清的事情便又悄然进驻内心。 这个晚上,郑依槿还是没有睡好。 失眠致使她眼下的黑眼圈又加重不少,多上了几层遮瑕才将那层浅浅的青印给遮盖严实。 她妆容打理的完善,脸上又丝毫不显露倦意,饶是精明如邹恬,都被她给骗了过去。 没有注意到她的精神不佳,邹恬领着她前往词曲家的私人录音室的途中,不知为何异常兴奋。 兴奋之中还带了点郑依槿不太明白的神祕感。 她本就睡眠不充足,这会儿也只当是自己脑子浑沌,敏锐度下降,感知错误而已,丝毫没有深思。 直到见着录音室内里坐着的人影,郑依槿才总算明白邹恬一路上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情绪与反应是因何而来。 只因她自以为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呆望着微挑眉审视她的季知哲,郑依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当作不认识他、礼貌地上前打招呼,还是先跑再说。 章三之6 礼貌性頷首与季知哲打过招呼后,一回首,邹恬便瞧见自家小艺人傻站着的模样。 尷尬地清了清嗓,她以手肘轻撞下郑依槿腰际,保持着面上的笑容,语句从齿缝间一字一字蹦出来。 「你别是高兴傻了吧?先跟人家打招呼呀,好歹也是这次的合作对象。」 合作对象? 郑依槿僵硬的转头看邹恬,「不是说是男歌手吗?」 「当然是骗你的。」邹恬面上笑意更胜,头都没偏,仍旧对着录音室内,「你不是很喜欢kerr吗?就想给你个惊喜。」 郑依槿动了动唇,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何止是惊喜,简直是惊吓了。 果然她还是跑吧。 一句招呼未打,郑依槿调转过身子,抬起的脚尚未落地,那人的声音已从身后悠悠传来。 「你又跑什么?」语气仍旧是往常那般淡漠得听不出情绪。 他在「又」字上不自觉加重,勾得旁人心生好奇,好好的一句问话不由裹上一层曖昧不明的气息。 郑依槿没敢跑了。 洗刷得肉眼瞧不出丁点脏污的小白鞋落回地面,她颤巍巍的转过身,迟疑着不敢动弹。 邹恬来回看了两人一眼,认定自己瞧出了点什么,乾脆轻轻推郑依槿一把,在她惊疑回首时,笑着说:「我去找魏老师过来,你们先聊。」 「聊——」 没等郑依槿拒绝,邹恬不管不顾地退步出去,顺便带上门,将她未完的话关在门里。 望着紧闭着的门板,郑依槿欲哭无泪。 她、她不知道能跟季知哲聊什么呀。 录音室内机器多,大冬天的空调仍开得强,站在出风空的正下方,凉意直从头顶一路向下沁入心肺,冻得她小手冰凉。 她没动,季知哲也没动,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的看她。 跑是跑不了了,看来只能装不认识问好。 郑依槿脑筋转得飞快,一边挪步到季知哲面前,缓缓伸出手来,礼貌性想问好。「您好,我是——」 季知哲忽然笑了,打断她还没说完的自我介绍。 「这是最后的挣扎吗?」 她不知所措的望着他。 「我认得出你,郑依槿。」 姓名都明确的从他口中说出来了,再装就过分了。躑躅片刻,郑依槿还是只能摘下口罩,重新问好。 季知哲淡淡地嗯了声,点点身旁的空位,要她过来坐。 录音室格局简单,一分为二,各式机器与音响几乎将控制室塞满大半,除一张靠在机器前的电脑椅,仅在靠墙之处另有乳白色长沙发。 季知哲坐在其中一端上,郑依槿只能磨蹭着到另一端落坐。 两人之间距离遥远,季知哲冷眼瞧去,估计再坐个两三人都没问题。 对她面对自己时的惊慌恐惧早已深有认知,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季知哲索性随她去。 他这一沉默,郑依槿反倒越发慌张。 慌得不单是季知哲是她的合作对象,更慌的是,她是hilda的事情在她没点心里准备的情况下就这么曝光在他面前,而他却默然不语。 莫不是他早已知晓她的这层身分?若是知晓,是从何知道的?是自己发现还是听人说起?听人说起又是听谁说起?涂砚书吗? 各种猜测一併袭上,惊慌让她本就白皙的脸蛋更显苍白,在邹恬面前表现良好的偽装顷刻崩瓦。 季知哲眼角馀光一直注意着她,虽没能看清她面部神情,也能从她紧握的双手觉出她的不安。 在心中无奈一叹,他正想侧头喊她,馀光中,只见女孩子小心地挪动身子到距他半个身子的距离处,伸手扯了扯他身上大衣的衣襬。 那一剎那,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受流窜过心脏,在季知哲心上留下印记。 他垂眸低望还捏着他衣襬不放的手,没有言语。 「学长。」半晌都没等来季知哲的问话,郑依槿只能轻唤出声,她同样垂着眼,以至于丝毫没发现季知哲根本没看她。「你……你早就知道了吗?」 这话问得突然,季知哲的思绪被拉回,他总算抬眸,却见这小丫头根本没敢看自己。 「知道什么?」 「就、就是我是……」 是什么,郑依槿没说完,饶是已被识破,似这般自我介绍的事情,她还做不熟练,没法顺当的说出口。 但季知哲听懂了。 浅浅地笑了下,他说:「刚才知道了。」 他话说得不多,郑依槿同样也听得明白,这意味着,她的身分仍旧瞒得严实,若非这般合作,谁也无从知晓。 慌乱的一颗心只因他这么一句话便轻易稳定下来。 「那,那你可以不告诉任何人吗?」她鼓起勇气,人又凑近季知哲几分,眸中闪烁着希冀,让人瞧了都不忍拒绝。 季知哲原就不属于话多的人,既不喜说人八卦,也一向懒得听,纵使身旁朋友不少,真正能跟他聊得起来的也就只有涂砚书一人。 不过,这种关于郑依槿的小秘密,他怎么可能让涂砚书知道? 所以他想都没想,点头应下。 得到承诺,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悄然归位,郑依槿整个人放松下来,几乎可以说是瘫在沙发上。 坐姿不难看,就是难得的随意,落在季知哲眼中不免添上几丝亲密意味。 只有在亲近之人身旁,才能这般自在随意。 这个认知让季知哲很满意,眸中不自觉间沾染笑意,透出一丝宠溺。 郑依槿被这眼神给瞧得挪不开眼,心脏蹦跳的厉害,仍捏着他衣襬的掌心沁出一层薄汗,黏黏糊糊的,与她不便言说的心意,全渗进毛呢大衣里。 章三之7 录製进展得很顺利,魏茗荷如同邹恬所言,是个认真却又不失亲切的人。 双方在事前都已有过练习,音准、唱腔上基本无大错,需要微调的只有箇中情绪。 季知哲做得如郑依槿所想般的好,魏茗荷提出的小问题他听一遍后就能吸收,并在下一次的试唱中调整到最佳状态。 便是郑依槿,儘管起初因着喜欢的人就在眼前,紧张得没能将练习时所呈现的情感十足十的发挥,也在魏茗荷温柔地引导下,一点一点稳下心来,在第三次试录时得到魏茗荷肯定的手势。 试录过后,没有二话的直接正式来。 虽说是男女对唱情歌,录製上,两人却是分开录製。 这首歌以男声为主基调,唱的人又是季知哲,郑依槿想都没想,让了他先。 先前因为有试唱不过的压力在,郑依槿满心满眼全是这首歌的旋律与歌词,丝毫没有多馀的心力去瞧录音间内的季知哲。 而今没了压力,她端坐在沙发上,透过隔开录音间与控制室的大片玻璃,遥遥望着里头人专注的面容,原本平稳跳动的心脏又一次欢快蹦起。 他没有看她,目光始终专注于眼前的歌词,可仅凭歌声里传达出的情意,也足以让郑依槿为他动心。 思绪因此飘散开来,心起惆悵。 每近他一步,藏存于心的期盼便会悄然多上一分。只同样的,每瞧见他耀眼一回,那份期盼又会骤降一分。 她想站在他身旁,想要有人瞧见她站在他身旁时,不会说上一句「不合适」,所以她一直在努力,自高中起,始终追随在他身后不曾松懈过。 但是啊—— 这么耀眼的人,她真有追上他、与他并肩的那一天吗? 郑依槿给不出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录製在傍晚时分结束。 歌曲混音后製尚需要一段时间,魏茗荷与他们约定好歌曲完成后一併聆听,目送着这对年轻男女出门。 季知哲的经纪人就等在门外,郑依槿左右瞧了瞧,却是没看见邹恬的身影。 上前递上围巾给季知哲,经纪人注意到郑依槿的举动,啊了一声,「hilda,恬姐刚才接到公司电话急着走了,交代我送你回去,你跟我们走吧。」 郑依槿愣了愣,没动,只下意识看向季知哲。 与其对上眼,瞧清眸中的询问,季知哲偏了下头,示意她跟上。「走啊。」 仍旧是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先有了行动。郑依槿抬脚走向他。 男生长手长脚,一般速度下照样走得飞快,经纪人毫无障碍的跟随在旁,郑依槿却跟得吃力,逐渐落于后方。 凝视着前方那頎长挺拔的身姿,她悄悄伸出手,想再如同先前在录音室那般揪住他大衣的衣襬,却总在将得手之时擦过掌心,让她抓了一把空。 她跟不上他。 失落与倔强在脑内拉扯,一番激战后,倔强佔了上风。 郑依槿咬咬牙,加快迈动步伐的速度跟了几步后,眼前的人忽然慢下步伐,一下缩短与她的距离。 怔愣片刻,郑依槿埋下头,弯起眉眼,小小勾唇一笑。 与季知哲并肩坐在保母车后座,相比起那日坐在副驾,这会儿郑依槿的心镇定很多。 可能也跟季知哲有个话多的经纪人有关。 虽是季知哲的经纪人,为避免麻烦,郑依槿还是在出录音室前就已重新戴上口罩,除了一双眼,经纪人什么也没瞧见。 但这显然不影响他对郑依槿而起的好奇心。 从上车起,他便不停朝她拋去问题。 郑依槿听得出来,他只是纯粹好奇,并非刻意打探,可他所好奇的大多都与个人资料有关,儘管并非无法对人言,她仍须秉持乐团成立宗旨,于大部分问题只能够闭口不言。 在她身旁,季知哲原本正闭目养神,没怎么花心思在两人的对谈上,直到他察觉郑依槿答得越来越少,许多时候甚至乾脆沉默,方睁眼瞧她。 小丫头为难的神情清晰入眼。 季知哲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他清清嗓子,衝着前头喊了声,中断对方才问到一半的问题。「小章。」 「怎了阿哲?想上厕所?」话被中断,小章也不恼,只透过后照镜去看季知哲,笑嘻嘻地问他。 上个鬼。 季知哲抽了下嘴角,出口语气明显不耐。「你话太多了。」 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他的不悦,小章知道他近来身心都疲倦,以为是自己不停说话吵到他,只得摸摸鼻子,顺从闭上嘴。 车内没开音乐,小章这一闭嘴,便就此陷入安静。 不用再被追问难以回答的问题,郑依槿松一口气后,感激得向季知哲投去一眼。 季知哲没有看她,也就没有注意到她感激的眼神,只稍微调整坐姿,重新闔上眼,自然得好似他当真只是觉得小章太吵才出声制止。 但郑依槿知道不是。 她所认识的季知哲,从最初到现在,一直都是这般面上漠不关心,却会在无声无息间予以周围人帮助的人。 无论是稍早前注意到她跟不上而刻意放慢的步伐,还是这会儿觉察她的为难而嫌吵让小章闭嘴,又或者是四年前的那一天,他本可以视而不见,却在她向他求助后,一脸不耐得帮了当时只是陌生人的她一把。 章三之8 四年前的夏末初秋,北洋艺校高中部迎来新一批学生。 作为青涩小高一,郑依槿没有少部分学生的从容,也没有大部分学生对未来的憧憬,她有的仅是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也不知道自己在这能够做些什么。 不似妹妹郑依霏自小就是个童星,在母亲决定放弃她的那一年,她就只是个普通人。 对于未来,郑依槿预想的是一路念书上去,以过人的学歷让母亲看见她的价值,成为父母心中同样值得骄傲的存在。 可这个想法在她不过初中毕业便被打碎。 她一向听话,尤其听母亲的话,所以母亲让她提前一年入北洋,提早熟悉学校的一切,以便一年后郑依霏入学有人照顾、有人陪伴,她想都没想,当即点头答应下。 却是直到真正站在北洋的校园之中,她才意识到自己做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选择。 毫无兴趣也不熟悉的编导课程只是次要,最让她难以习惯的,是校园内同学们对她的关注。 无论走到哪里,「郑依霏的姐姐」这个标籤始终紧贴着她,她不讨厌这个称呼,但她恐惧过多的关注,也不喜欢应付为此特地上前攀谈的人们。尤其是那些想藉此认识或打扰郑依霏的人。 大多数的人见她十句话也不见得应答上一句,总是垂着头不发一语,凑近一步就瑟瑟发抖的模样,最多也就是撇撇嘴,自讨没趣的走了。 唯有同届的一位男同学,始终鍥而不捨得试图从她嘴里问出郑依霏的电话号码,各种威逼利诱、软摩硬泡过后,见她仍旧不上勾,恼羞成怒之下,竟趁中午用餐时间,她使用手机到一半时夺走她的手机,转身便跑。 手机被夺走的那一刻,郑依槿脑袋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当即丢下手中的汤匙追上前去。 一边翻找手机中的联络人资讯想找出郑依霏的电话号码,男同学跑得不怎么专心,加之错估了郑依槿的跑步能力,才刚奔至中庭便被追上。 男同学急了,不管不顾地甩开郑依槿抓着他的那手,眾目睽睽之下将女孩子甩摔在地,碍于仅存的一点良心边跑边回头看她时,还不忘大喊一句「等下就还你」。 那一下摔得重,踝上不时传来刺痛.即使重新站起,她也没法再跑,速度因而慢下许多。 在她前头,男同学跑得急,又不时回头查看郑依槿是否有追上,没注意到迎面二来的季知哲与涂砚书两人,竟是身子一半重重撞上季知哲,踉蹌几步才稳住身形。 逃跑被阻断,男同学下意识回看郑依槿,见她仍距他有段距离,随即放下心来,慌张地向季知哲道歉,见两人没要与他计较,方继续往前迈步。 北洋作为艺校,犹如小型的演艺圈子,学长姐制度严谨,若是旁人,多会因此衝着男同学发作一番,可这人是季知哲,连说话都懒,更不会与一个陌生学弟计较这种小事。 他与涂砚书在原地停了会,打算继续前往食堂,抬起的脚才落下,与郑依槿错身而过的瞬间,一隻小手揪住了他制服衬衣的一角。 见此,周围原就聚着看戏的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气,阵阵议论声在校园中扩散开来。 季知哲漠然垂首望她。 「你能帮我吗?」小丫头脸色苍白,眸中血丝鲜明,却不似要哭得模样。 「帮你什么呀小学妹?」在他身旁,涂砚书好奇得探头,一双眼审视着她,想看出她究竟认不认得眼前的人。 显然郑依槿是不认得的。 她并没有非要季知哲帮她,也不在乎回话的人是不是他,见有人搭理,她当即松手,指着前方跑得几乎快见不着人影的男同学,颤声控诉。 「我的手机被他抢走了,里面有霏霏的电话。」 「霏霏?你是郑依霏的姐姐?」自新学期起便传得整个校园沸沸扬扬的郑依霏的姐姐,涂砚书早有耳闻,仅凭她话中的关键称呼便轻易判断出女孩子的身份,见她点头,他看了眼季知哲,以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随你。」季知哲一脸的不耐,胃饿得难受,被撞得地方还隐隐作痛,出口的语气也就不怎么好。 但涂砚书不在意,衝着郑依槿笑了一下,拔脚向着男同学离开的地方追去。 被留下的两人并肩立在原地。 同学们指点的目光让逐渐冷静下来的郑依槿浑身不适,加之踝上的疼痛感,她有些站不住。 季知哲本就烦透被人指点议论,这会儿见身旁的小丫头看起来很是不安,左右扫了眼,向着中庭左侧池塘前的长椅扬了扬下巴,「去那坐。」 他突然的出声,让郑依槿吓了一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连忙摆手:「我没关係——」 「我有关係。」打断她的话,季知哲也不搭理她,逕直向着长椅走去而后坐下。 郑依槿在原地站了会,还是抬脚跟过去,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季知哲没有看她,垂首使用手机,半晌,闻得身旁一句小声的「谢谢」。 他眼都没抬一下,淡然道:「跟我没关係。」 郑依槿被他这话回得当即感受到尷尬,抿了下唇,没再说话。 两人沉默良久,追人去的涂砚书总算抓着男同学回来。 男同学在涂砚书的示意下,把手机还给郑依槿,还乖乖道了歉。 郑依槿没有接他的话,只查看着手机,确认他没有在自己手机上乱发讯息或乱拨电话。 涂砚书也晓得小丫头此刻的心情,没有强求她非原谅或搭理男同学,只摆了手让男同学离开。 「回来。」男同学才刚转过身,抬起的脚还未放下,季知哲忽然喊住他,待人回到眼前,季知哲衝他摊开掌心,「手机。」 「我已经还她——」 「我是说你的。」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季知哲又重复了一下,「手机。」 男同学明显僵住身子,迟迟未曾动弹。 一旁,郑依槿与涂砚书疑惑地看着他俩半晌,随即各自反应过来。 「还敢偷存啊。」涂砚书一把勾住学弟的肩膀,掌心拍了拍他的肩,「赶紧的,这事本就是你的错,想要女孩子的电话也别这么偷鸡摸狗的,有点担当啊少年。」 男同学咬着牙,颤抖着从口袋中拿出手机,自觉地把手机解锁,交到季知哲手中。 季知哲单手接过,也不一一翻找查看,直接进入设定里头,重置手机。 眼见得内里的东西在季知哲的操作下一口气被删个精光,男同学气得眼眶都红了。没敢衝着两个学长发火,他恨恨瞪了眼郑依槿,临离开前,还不忘烙下狠话。 「郑依槿,我不会放过你妹妹的。」 男同学有着良好的家世背景,认定在金钱的诱惑下,足以毁掉郑依霏,也认为在这种情况下,郑依槿只能哭着在他脚下哀求他。 出乎在场三人意料的是,自开学以来以胆小出名的女孩子,听了这话以后,没有惊慌、没有恐惧,而是冷下脸,漠然望他。 此刻的她眸中毫无温度,与传闻之中判若两人。 她缓缓啟唇,一字一字清晰吐露。 「你可以试试看。」 男同学被她瞧得背脊发凉,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这个胆小鬼一句话吓着,身体先脑子有了动作,又一次转身逃离。 直到再瞧不见男同学的身影,郑依槿才终于冷静下来。 这一松懈,面上那点冷然在眨眼间消失无踪,她整个人不住打颤,再没点先前的气势。 兔子急了纵会咬人,骨子里头,却仍是隻软糯可欺的兔子。 她还是没有掉眼泪,只是缩起身子,环抱住自己。 瞧不见她的脸,涂砚书以为小丫头被吓坏了,这会儿正难过得哭泣。 这可难倒了他。虽总说他阅女无数,可从来只有女孩子哄着他,而没有他哄女生的道理。 兀自纠结了一会,他侧头看向季知哲,摊了摊手,季知哲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漠然回望。 他都不会哄了,还指望他来哄? 束手无策之际,鐘声响了,划破校园的寂静,清晰回盪在每一个角落里。 郑依槿仍旧动也没动。 她不走,季知哲和涂砚书却不能不走。 毕竟只是随手帮个小忙,两人与她也不算熟悉,这会儿更不晓得还能说什么。 涂砚书叹了口气,偏过头,以眼神示意季知哲离开。 却见季知哲凝视郑依槿片刻,忽然脱下外套,拋到她身上,将女孩子裹得严实,方抬脚走离。 涂砚书被他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回神后连忙追上季知哲的身影,一路聒噪得走了。 少年身上独有的清香一下窜进鼻尖,郑依槿一怔过后,拿下盖在身上的外套,起身想归还,两人却早已走远。 她将外套拿至眼前,指腹轻抚过上头以蓝线绣上的名字。 季知哲三个字,便是从这一刻起,悄然入驻她的世界。 章四之1 週日的时候,魏茗荷来了电话,说是歌曲已经后製完毕,问郑依槿方不方便去一趟一块听。 郑母与郑依霏远在别的城市拍戏还未返家,郑父又因公加班中,左右家里不过就她一人,她索性应下。 因为是临时的约,算不得工作,魏茗荷是直接联络上的她,她也就没有特地拨电话给邹恬。 独自乘坐公车抵达录音室附近的站牌,郑依槿压了压帽沿,趁着谁都没有注意到她,越过自动门进入录音室所在的大厦里。 事前接收过魏茗荷的交代,一楼大厅的保安只在她路过时多瞧上几眼,确定是魏茗荷所言的小姑娘,便又调转视线,不再看她。 乘着电梯上达三楼,郑依槿推开录音室的门进去。 里头只有魏茗荷一人。 瞧她浑身上下遮得严实,不免感到好笑。 「你坐一下,我让人送点热饮进来。」 郑依槿乖巧应声,在沙发上落坐,口罩和帽子一直到送上热饮的人退出去后才分别摘下。 就着杯缘浅尝上一口热可可,甜腻的滋味滑过喉咙,流进胃里,让她整个人暖上不少。 「魏老师,知、kerr今天不来吗?」她已经来了约有十分鐘,门除了员工送热饮进出时开过外,再没动静。 她以为季知哲也会一併来听的。 「他啊。」原本正使用电脑的魏茗荷一顿后回首看她,笑里带了点她辨不明的情绪,「原本要来的,刚才临时打电话来说有事情来不了。」 郑依槿蹙起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安。 「不过也不要紧,我晚点会把档案发给他经纪人。」魏茗荷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重新面向电脑,一边笑问她:「我们先听看看吗?」 被魏茗荷的问句拉回思绪,郑依槿连忙应好。 喀答两声,鼠标声响落下后,轻柔的旋律自音响中流泻而出。 短暂的前奏过后,当先的主歌由季知哲唱起。 男生独有的嗓音混着乾净俐落的咬字,恰到好处的贴附着旋律,温和之中又暗藏深情,不过几句歌词的功夫,郑依槿已然听得着迷。 整首歌下来,郑依槿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唱得如何,满脑子都是季知哲的歌声,副歌片段在耳旁一遍又一遍反覆播送。 魏茗荷见她停得双颊红扑扑的,知道她定是极其满意,心情甚好的笑弯眉眼。 「还喜欢吗?」 「很喜欢。」郑依槿想都没想,用力頷首。 如果可以,她可真想求着季知哲录製一版只有他一个人独唱的,让她可以每晚听着入睡。 但这话说起来太亲密也太让人害羞,心上只稍闪过念头便被她拍散。 「我跟你们的公司都讨论过了,安排圣诞节当天零点释出。」魏茗荷端起桌上的马克杯,起身走到她身旁的沙发上落坐,笑问她:「歌曲上有想修改的地方吗?还是有没有问题想问我?」 对着当前一个问题,郑依槿先是摇头,过后又轻轻点了下头,迟疑地开口问:「我能问问,魏老师为什么会找我唱这首歌吗?」 大概事前已经猜测过她可能有的疑问,魏茗荷听后一笑道:「我觉得你很适合。」 郑依槿眨巴着双眼,满脸的困惑。 「歌声呀,我听过这么多女歌手的声音,只有你的,我认为不但有实力做好和声,更重要的是你的歌声能够和kerr搭起来,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你们真的配合得很好。」 被人这般称讚,还是与季知哲摆在一块称讚,郑依槿不好意思地垂眸笑了。 没有一贯被人大讚时有的尷尬,反倒因为与季知哲一起,她感到欢喜。 片刻后,她轻声向魏茗荷道谢。 谢谢她给了她一个走近季知哲,且能够与季知哲的名字摆在一块的机会。 她的这句谢里隐藏着过深的涵义,魏茗荷不清楚,听后只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打趣道:「我才要谢谢你,作为头一个见到hilda本尊的人,我很荣幸。」 只这么一句话,就叫郑依槿回归以往的不知所措,慌得一个劲的摆手,逗得魏茗荷大笑不止。 告别魏茗荷返家后,郑依槿收到她发来的音档。 这之后的每一天,一有空间她就想听听这首歌,每晚也都是在季知哲温柔的歌声下陪伴入睡。 听得上头时,她想起近来与季知哲有过的几次亲近,几经犹豫,她总算决定发讯息给他。 这是两人互加好友后头一次讯息上的往来,她反覆斟酌着语句,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足足耗费半个小时,才总算传去一句「听过新歌了吗」,下方还不忘附上可爱的贴图。 季知哲没有立即读讯息,她也没在意,只想着他可能在忙,怀揣着期待的心情沉沉睡去。 可期待终究落了空。 季知哲始终没有读讯息,这让她的问句显得异常突兀,贴图的笑脸彷彿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她不安的想收回,却因为过了期限而无法收回。每每点开讯息想查看他是否已读,又会在笑脸的嘲讽下失落退出。 次数一多,她便畏惧再点开。 因共同录製歌曲而起的喜悦,在等待的过程中被消磨殆尽,她终于又一次觉察到,他们之间存在的那遥不可及的距离。 章四之2 原还数着过的日子,在失去期盼后,倒数起来都有些可笑,郑依槿索性丢开笔,将桌历倒扣,不乐意看了。 即使如此,时间仍旧在走,曾经期盼过的日子也终会到来。 圣诞节前一天,北城下起大雪。午后的天空一片灰暗阴沉,鹅毛般的雪花自空中飘落,层层叠叠,铺满整座城市。 这是郑家第一个没能全家一块过的平安夜,郑依霏老早就与郑依槿说好,待晚上她的戏份告一段落,要全家一块视讯过节。 心理记着妹妹的要求,郑依槿早早将一切规划好,连蛋糕都提早订下,就待傍晚去拿。 偏事情有些不如她愿。 按着预想,中午上完最后一堂课后,她会前往图书馆处理期末报告,傍晚时分离开,返家途中恰好能拿到蛋糕,回家后便只需要等待。 与她所想不同的是,中午与乔翎在食堂用过餐、分别以后,她在门口碰见学生会的学姐。 一个她其实压根儿就记不得名字的学姐。 学姐说话时视线不在她身上,只一边使用手机,一边交代她下午到学生会整理资料,还特别强调必须今日完成。 自顾自地把话说完,也不管郑依槿是否答应,一把将学生会办公室的钥匙塞进她手里,拎着包扭头就走。 计画被打乱,郑依槿有点无奈,但她不敢不照做,只能顺从的前往学生会馆。 这一整理,直到傍晚都还没完全理妥。 郑依槿不时的抬眼看墙上的鐘,随着时间逐渐近与蛋糕店约好的时间,心理逐渐涌起点点躁意。 若到此刻还不明白,她也是真傻了。 怪不得平时总把她看作透明人的干部会找上她,这么大量的资料,要想在今日完成,没个几小时根本做不完。 可今天是平安夜呀,谁乐意把时间花在这种枯燥乏味的事情上? 她忽然觉着自己这日子过得委实有些太憋屈。 乐团上的事情如此,季知哲的事情如此,学校的事情更是如此。 拋开手中的资料,郑依槿不管不顾地仰躺在地,乾脆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反正现在才搭公车回家的话,也来不及,更别说她根本就还回不了家。 「一个人在这干嘛?」 自暴自弃躺了半晌,一道阴影突然当头罩下,郑依槿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手脚并用着向旁挪动。 抬首一瞧,才发现来人竟是几个星期未见、据说正在剧组拍戏的涂砚书。 「砚哥。」郑依槿惊喜出声,「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涂砚书痞痞地蹲在原位,嘴里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问她:「你还没回答我,好好的平安夜不出去玩,一个人在这干嘛?」 也不怪涂砚书会有此一问。节日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学生会上下都知道,郑依槿虽身为学生会的一员,一年内踏进学生会的次数却是两隻手都数得过来。 郑依槿尷尬一笑,指指散落一地的资料, 「整理这些资料。」 涂砚书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起身几步走到其中一叠文件面前,弯身拿起来看,当即沉下脸。 「这不用你,回去吧。」 「可是学姐说——」 「学姐说什么说?」打断她的话,涂砚书抬眸看她,语气难得的严肃凌厉,「别每次人家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都没点脾气的吗?不会拒绝吗?」 这不是涂砚书头一回因为类似情况衝她发火了,郑依槿张了张嘴,半晌也没憋出一句话来,最终只垂了眼。 她当然有脾气,可再有脾气,也得有处可发。 气氛一时有些僵。 良久,才听涂砚书叹一口气。 他抬脚走到郑依槿面前,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揉乱她柔软的发丝,语气和缓许多。「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你把东西收一收,我送你回家。」 郑依槿抬眼仔细端详他的面部神情,见他眉眼间除了倦意,再没点不悦,方乖巧頷首,还不忘得寸进尺,「还要去一趟蛋糕店。」 涂砚书差点没被她给气笑。 在他面前就懂得如何顺杆往上爬,在别人面前却连句拒绝的话都不敢说,还真是够「差别待遇」。 想归想,嘴上他还是说:「可以,你快点,我晚上还有事情。」 郑依槿正收拾散乱着的纸张的手一顿,后又极其自然的继续动作,嘴上故作不经意地问:「跟知哲学长吗?」 听她提起季知哲的名字,涂砚书有一瞬的恍惚,回答说得模糊不清,「算是吧。」 算是? 郑依槿拧眉望他,只觉得今日的涂砚书似乎不太对劲。 进组不过几星期便重返校园,突然出现在学生会却不见他从自个儿办公桌拿走什么东西,久违的因为她不懂拒绝而发脾气,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回答。 桩桩件件,都显示着他与平时的他有所不同。 这让郑依槿莫名感到不安。 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而这件事情,涂砚书也好,季知哲也好,他们都参与其中。 她想问,也不想问。 以关心或担心为名的探问,怕是会让人感到困扰,而她最不想的,便是有人在她面前露出为难的神情。 抿紧唇,纠结半晌,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问的垂首继续收拾东西。 将纸张全都收拾妥当,再把整理好的与未整理好的文件分开放好,郑依槿拎起包,和涂砚书一前一后离开学生会馆。 涂砚书车开得快,也不如季知哲安稳,一路上郑依槿坐得胆战心惊,直到车在小区门前停下,她紧绷着的身子才总算放松下来。 捧着蛋糕开门下车,她一边在心里暗想,今后是绝对不会答应再坐涂砚书的车了。 驾驶座上,涂砚书陷在自个儿的情绪里头,没看出她脸色苍白,机械似的与她道过再见,直到她当真转身走离,他才似梦初醒,回过神来。 片刻后,他突然出声喊住郑依槿。 已经走出几步远的女孩子闻声回首。 天色已经暗了,雪仍旧下个没完,涂砚书坐于车内,阴影罩住他的上半身,让人瞧不清神情。 她立在原地良久,直到双颊被风吹得泛起红,才听车内那人沙哑着说:「如果看到陌生来电,不要怕,要接。」 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也不等她有所反应,他踩下油门,将车驶离。 章四之3 涂砚书已离去良久,郑依槿却仍立在原地,反覆琢磨他那话的意思。 还是小区里的警卫大叔看不下去,打伞出来喊她,她方醒神过来。 郑家两个小姑娘也算是警卫大叔看着大的,这会儿见她在雪中出神,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以为是被刚才离去的男人甩了,也不追问她详情,一边陪着她往郑家走去,一边批评了一通现在的小年轻。 郑依槿起初还听得一头雾水,听到后来颇有些啼笑皆非。 她知道大叔误会了,但她没有特别解释,总归大叔也没瞧见涂砚书长什么模样,他的一片好意,她便乾脆地收下。 郑父在外刮起大风以前到家,手里还提着餐厅外带来的圣诞大餐。 家里人不多,郑依槿食量也不大,他带回家的食物量算不得丰盛,可父女二人对坐而食也算温馨。 近九点时郑依霏发来视讯邀请,郑依槿与郑父落坐在沙发上,镜头与他们之间还隔着傍晚她买回来的小蛋糕。 视讯一开,郑依槿当即笑了。 镜头那段,郑依霏与郑母面前也摆着小蛋糕,极有默契的是,这端的巧克力蛋糕是郑依霏最喜欢的口味,那端的草莓蛋糕则是郑依槿喜欢的。 即时没能一起过,姐妹俩心里想着的仍是对方。 瞧见视讯那头的小蛋糕,郑依霏的眼里似闪着光,她撒娇着让郑依槿在她回去后再买一个送她吃,一边把自个儿面前的草莓蛋糕端到镜头前,让郑依仅能仔细瞧一瞧蛋糕上头的草莓。 草莓鲜红饱满,郑依槿看得有些嘴馋。 她弯起眉眼,跟郑依霏交换条件,「你得拿草莓蛋糕来换。」 郑依霏笑着应了。 姐妹两个说着话时,郑父与郑母就在一旁安静听着,直到那端郑依霏休息室的门被敲响,有工作人员进来告知她要准备下一场戏的拍摄,郑依霏才不情不愿的告别姐姐与父亲,把手机转交给母亲。 见状,郑依槿极有眼色的找了个藉口上楼。 临离开以前,郑母喊住她,问了句前阵子感冒的状况。 郑依槿一怔过后,随即意识到是父亲出卖了她。抬眼看向郑父,却见他只是衝她温和的笑。 她拿父亲没有办法,重新坐回沙发上,战战兢兢的向母亲保证自己如今已经好全,日后也会多注意,又听母亲严肃训了几句话,她才得以回房。 说是训,可郑依槿知道,这是来自母亲的关心。 她依稀记着,过往每回发高烧时,都是母亲日夜不眠的在旁照顾她。 或许母亲对她是严格,还有些恨铁不成钢,认为她不如郑依霏那般优秀得足以达到她的希冀,可她从不怀疑母亲对她的爱。 纵然爱得偏颇,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她无怨无恨,仍然深爱母亲。 夜渐深,外头的雪越发大了。 早早洗过澡以后,郑依槿搬着笔电上床,窝在厚厚的棉被里头使用电脑,背景播放的音乐仍旧是那首与季知哲合唱的歌。 说是不期盼了,可当时间真正倒数着来临,她还是忍不住想在第一时间在网上听见这首歌。 儘管自拿到音档后她早已反覆听过无数次,于她而言,两者还是有所不同。 她正听得着迷,颇有些昏沉欲睡,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生生将她给响得清醒。 揉了揉困倦的双眼,郑依槿翻找出被她随手丢在床上的手机,拿至眼前一看,才发现是组陌生号码。 她下意识按了静音键,正想随手丢回棉被堆里,脑中即时地闪过涂砚书傍晚曾说过的话。 他让她如果看到陌生来电,不要怕,要接。 所以这会是涂砚书打来的吗? 郑依槿有点迟疑,伸向接听键的手指都有些发颤,还没想好到底接还是不接,在接听键上头犹豫不决的指腹,一不小心触上了,当即接通了电话。 深怕是什么奇怪的恶作剧电话,手机拿至耳旁时,郑依槿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屏住呼吸,静待那端的人有动静。 那头的人似乎也在等她开口,迟迟等不来,半晌才沙哑着开口:「郑依槿。」 熟悉的嗓音入耳的剎那,像有一阵电流透过耳朵流窜过全身。 她想都没想,惊呼出声,「知哲学长?」 「是我。」季知哲似乎浅浅的笑了下。 突然接到季知哲的电话,而且还是她从未见过的号码,郑依槿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担心着即使她问出口了,对方也未必会回答,正沉默着,那头季知哲又主动开口了。 「怎么不说话?」他低低的笑了声,话里带着细微的调笑,「我又吓到你了?」 「没、没有。」 「是吗?」又是一声低笑,语气里听不出信或是不信,只在笑声落下后低声道:「不要怕我。」 她其实从来也没怕过他。她就是……紧张的。 可这些话郑依槿不会告诉他,至少不是现在告诉他。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意识到季知哲的不对劲,不但嗓音听上去沙哑,还难得的话多,表露出来的情绪更是乱七八糟,一会笑、一会失落,与平常的季知哲判若两人。 抿了下唇,郑依槿轻声问他:「学长,你喝酒了?」 这点上季知哲倒是没有隐瞒,他淡淡嗯了声,「喝了一点。」 听上去却完全不像是只有一点。 迟疑片刻,郑依槿又问他:「你还好吗?」 小姑娘软糯的嗓音透过手机传入耳内,像是捲着一股暖流,穿过一片天寒地冻,直抵心肺,密密的包裹住近乎结了霜的心脏,一点一点试图融化它。 季知哲被她问得怔愣半晌。他侧过头,望向窗外。 屋内地暖旺盛,透着融融暖意,外头却是一片风雪交加。 他倚墙而坐,一手抓着手机,一手则捏紧空了的啤酒罐,伴随着罐身扭曲,喀啦声响彻整个房间。 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对着手机那头的女孩子,他诚实且坦然地低语:「我不好。」 这回似乎轮到对方愣了。 又是一声低笑,甩开手中扭曲难看的空罐子,季知哲一手抚面,缓缓啟唇,重又说了一次:「我不好。」 似是低喃,也似是在与对方诉苦。 没等到对方回话,手机电量见空,耳旁一下再没声响,回到与房间无二的寂静。 章四之4 季知哲低声诉出的三个字整晚反覆出现在郑依槿梦里。 头一回听见他示弱,郑依槿每回想一次,心就疼过一阵。 那么骄傲的少年,分明应当是永远的意气风发,却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喝醉自己,低语悲痛。 隔着电话,她看不见他当时脸上的神情,可她想像的出来。 哪怕眼中没有泪,必定也是双眼通红,嘴唇苍白,眼里盛满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难受,却不等她再问,电话那头便没了响声。 无论她怎么回拨,冰冷的机器女声只一再告诉她对方关机中。 先时她有些衝动,恨不能衝出家门去寻他,亲眼看看他是否无恙。待瞧见外头的漫天飞雪,被风猛地一吹,寒意扑面而来的剎那,她方冷静下来。 太晚了,还下着大雪,她无处寻他。 郑依槿想,若是她再勇敢一些就好,如此哪怕世界风雪交加、晦暗无光,她也能够知道该去往何处寻他。 心中记掛着季知哲的情况,上完上午的四节课后,郑依槿藉故有急事取消与乔翎的午餐约,匆匆走出校门,在学校附近的公车站牌前拨电话给涂砚书。 「呦,原来你还记着我的手机号啊?」涂砚书接的很快,嗓音懒洋洋的,张嘴就是调侃的话。 郑依槿没空搭理他的打趣,连笑都懒惰挤出一个,只小声问他:「砚哥,你知道知哲学长家在哪吗?」 电话那端,涂砚书猛地被她的问话呛住,含在嘴里的水大半喷向前方座椅,惹得驾驶座上的经纪人嫌弃的抽空回首看他。 但涂砚书没搭里他,他甚至顾不上清理自己,只随性地拿手背擦掉唇畔的水珠,脸上神情复杂。 「……你一个女孩子问我男人的家在哪?」涂砚书这会儿已经没有昨日的沉重,反倒恢復以往的不正经,哪怕郑依槿的言词出乎他意料,他也能很快接受然后嘴上欺负她,「我说小依槿,你想对我家阿哲做什么?」 郑依槿无言了一瞬。 亏她在问之前还做了足足四小时的心理准备,连他可能问她的问题都事先预想好回答。 然而她天算万算,就是算不到涂砚书会这样想她。 怕他看出她对季知哲的心意什么的,显然是她高估他了。 她清清嗓子,转身背对逐一挤进站牌遮蔽下的人们,压着声音说:「你别又乱说话。」 「我可什么都没说。」涂砚书哼笑一声,语气一转,总算正经多了,「阿哲昨天打给你了?」 「打了。」 「都说什么了?」 涂砚书状似无意的问句,语气里却杂裹着浓浓的关心。 听出他不是有意打探,而是当真纯粹担忧季知哲,郑依槿想了想,除去那句近乎示弱的三个字,她一字不漏的全说给涂砚书听。 事实上他俩就没说上多少话。 「就这样?」 郑依槿嗯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不安,「后来突然断了,再回拨过去就一直是关机状态,我有点担心。」 昨晚毕竟是两个大男人一块过了平安夜,季知哲手机什么状态,涂砚书清楚得很,估计是说一半没电了。 心中有了猜想,涂砚书却没想告诉郑依槿,看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他觉得挺有趣的。 「所以你就想去找他?」涂砚书轻轻笑了声,亲自把话题导回郑依槿打电话给他的主要目的上。 话题重回最初目的,郑依槿不可避免的紧张了下,轻微的深呼吸进一口气又吐出后,她努力镇定道:「对,你知道学长家在哪吗?」 「知道是知道,但你现在去他家也找不到人。」涂砚书语带笑意,特意在此一顿,等电话那头的女孩子急切问完「为什么」,方泰然自若地接下去:「因为他现在在我住的地方。」 郑依槿眨巴了下眼。 紧张的情绪在曾听过的小段子进入脑中后烟消云散。 涂砚书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哼笑着出声打断她脑中莫名飘散开来的思绪,「给我打住,我昨天住我经纪人家,我那就他一个。」 她也没说什么啊。 郑依槿摸了摸耳垂,抿唇无声一笑。 她的沉默让涂砚书感到不怎么愉快,他大少爷脾气一起,就懒得再跟她说话。丢下一句「等会把地址发给你」后,单方面结束通话。 不多时,手机传来震动,讯息框跳了出来。 与他家地址一块发来的还有大门上的密码锁密码。 末了,涂砚书叮嘱她:「人如果没醒就把人吵醒,记得盯着他吃午饭。」 会特地这么一说,倒不因别的,只因季知哲一向有过时未吃便胃痛的毛病。这是郑依槿也知道。 应过涂砚书,确认好公车站牌,郑依槿跳上公车,一路向着涂砚书的住处前进。 及至住处大门,她才忽然生出退缩的念头。 涂砚书那头是顺利过关了,可季知哲这里估计没那么容易。 无论季知哲问出什么问题,她都没把握能够自然回答。 来的路途不长,而她光顾着将见到他的心悦与担忧,连点理由都未曾替自己预先想好。 要不还是算了? 退开一步,郑依槿转身想走离,踏出的脚甫一落地,昨晚那种无处可寻的心情又一次上涌。 她与季知哲之间,原先就是她先喜欢上得他,作为被喜欢的人,季知哲什么都不清楚,若她再如过往一般胆小,他们要想再更加亲近一些都是天方夜谭。 虽然从没期望过会有一天他喜欢她,但要她就这么一点努力也不做的放弃,她又觉得不甘心。 都因为他而一路追逐至此了,不过就是关心他嘛,有什么可害怕的? 越想,郑依槿越觉得有道理,在心里给自己鼓过劲,她重新回到门前,一鼓作气摁下门铃。 轻微的音乐声响过后,门内是一片寂静。 怔了怔,郑依槿又再多摁了几次门铃,每每乐声落下过后,回应她的都是令人尷尬的安静。 莫不是人已经不在了? 思及此,她连忙发讯息给涂砚书确认,得到的回答却是季知哲确实在屋里。 顾不上询问涂砚书为什么能够肯定,郑依槿照着他的意思,在密码锁上输入密码,滴答声响过后,门应声而开。 她压下门把,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首先入眼的却是正拿着条毛巾擦拭湿发、明显才洗过澡的季知哲。 章四之5 她一时尷尬的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脸上一片燥热,双眼却难以控制地不住往季知哲身上扫。 纵使衣服都好好的穿在身上,才从浴室出来的季知哲,也着实能够被讚上一声「美男出浴」。 湿发因为擦拭过而显得凌乱,过长的瀏海末梢服贴的落在眉上,顺势滴下的水珠落入眼里,让他不适的瞇起一边的眼,一瞬后又缓缓睁开。 注意到小丫头着迷似的眼神紧盯着自己,饶是因工作关係早习惯被人热切注视,季知哲在这一刻仍感到有些不自在。 抬脚走到郑依槿面前,将仍呈现呆滞状态的人拉入内里,关上门后,他随手把毛巾盖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一把。 「别看了。」 季知哲的嗓音听上去还有些沙哑,却再不似昨日一般情绪外露。 眼前一片黑的同时,郑依槿回过神来,待意识到自己刚才盯着季知哲看傻了,颊上又是一热。 她尷尬地清清嗓子,把头上的毛巾扯下,瞅了瞅已经走回沙发上坐下的季知哲,敏锐地注意到他下意识捂了下肚子的手。 郑依槿后知后觉想起来此的目的。 脱了鞋入内,把毛巾随手掛上椅子椅背,她在季知哲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思索着如何开口最为恰当。 没等她想出合适的问句,原正使用着手机的季知哲忽然蹙了下眉,而后抬眼看她,先她一步开口。 「吃过午饭了?」 问的还是她想问的话。 郑依槿摇了下头。 松口气似的,季知哲紧蹙的眉头一下松开,他揉揉额角,低声道:「陪我去接个人,然后吃饭。」 「我们一、一起吗?」郑依槿过于紧张,脑中想的什么,当着季知哲的面就直接脱口而出,说到一半还差点咬了舌头。 「你不想?」她的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震惊,他这会儿脑袋还有些疼,算不得完全清醒,一时倒难辨明她的情绪,只下意识做出猜测。 「我想。」 像是怕他反悔,郑依槿话答得快,一张脸红扑扑的,眸中透出紧张,面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季知哲的心一下软了。 好像只要有这么个女孩子在身旁,所有足以将他推入严寒隆冬与无边黑暗的手,都会消融在她的光芒里头。 垂着眼眸笑了下,季知哲起身捞过昨晚随手拋在沙发另一头的外套,起身走向玄关,并在门口顿足,回首看她。 果然如他所想,郑依槿又呆立在原地发呆。 「又不走?」 「要的。」 如梦初醒一般,她被他的声音拉回神绪,几步来到他身侧穿鞋,随在他身后离开涂砚书家。 还是相同的副驾驶座,却没有一回生二回熟这种说法。 郑依槿说不上哪次更紧张。大概是一样紧张。 别说她自己有所察觉,季知哲在旁看过这么两次这回也看出来了。 「我这么可怕?」相似的问句又一次自他口中蹦出,话出口的剎那,他自个儿都愣了下。 脑中隐约浮现些许对话。 昨晚喝得太醉,他依稀记着自己给郑依槿打过电话,适才察看手机中的对话纪录时,发现聊得不是很多,可就只那么几分鐘的对话,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内容,脑中不时闪过的零碎字眼着实难以拼凑。 「不可怕。」郑依槿不晓得季知哲对昨晚的对话根本没点印象,只在听到相似问句时,想起昨晚曾有过的心里话。 像是要取信于他,她鼓起勇气看他,认真道:「我不怕你。」 要是她的手别握得那么紧,估计这话季知哲是信的。 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笑了下,却是说了个「好」。 没戳破她的谎言,也没问及昨晚的对话。 郑依槿看出他没信她的话,抿紧唇,挣扎半晌,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谁都没再说话,车内没有音乐作为背景,一时静得郑依槿有些坐立难安。 停红灯时,季知哲侧头看了她一眼,从她的小动作中发现她似乎比先前还要紧张,略一思索后,他将此归咎于车内太静,气氛沉重,故而伸手旋上车内音响的音量纽,想拨点轻快乐曲来听。 频道定在电台,才一打开,伴随着主持人语音落下的同时,熟悉的乐曲流泻入耳。 猝不及防之下,季知哲怔在当场。 用不着听到歌词,单听主旋律他也清楚知道就是他与郑依槿一同录製的那首男女对唱情歌。 他早忘了这首歌将于今日释出,近几日他的心神全在他处,上回想起时还是因为郑依槿发来的讯息。 可于那时的他来说,却连回应她的力气都使不上。 十几天以前,他对这首歌有过期盼,有过喜悦;十几天以后的现在,他只想这世间再没有这首歌来提醒他,他曾犯下的愚蠢错误。 季知哲的低气压过于明显,随即冲淡了郑依槿听见两人合唱歌曲时所起的喜悦。 像是瞬间被拉回昨晚接到电话时的情绪里头,心脏飞快得跳动起来,整个人惶惶不安。 她轻声唤他,他没有反应。 绿灯了,他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郑依槿慌得不行,想伸手推他,后头静待片刻的驾驶终是不耐烦的按下喇叭,刺耳的声响盖过车内音响流泻而出的乐曲,顺利让季知哲回神。 没有注意到一旁郑依槿伸至一半的手,季知哲长吁出一口气,缓缓踩下油门,向着前方行去。 却在拐过弯后,将车靠边停下。 车没有熄火,熟悉的嗓音仍旧轻声歌唱着,季知哲微仰头,手臂轻压上眼皮。 郑依槿静静看了他一会,越过他,看向车窗外。 天空灰濛濛一片,昨日没下完的雪,今日随时都会再降下。 她想,这个冬天的雪似乎特别多,怎么样也下不完,连带着风都比以往冷上几度,吹得人遍体生寒,无从取暖。 她陷入对气候异常的思索。 而他静默良久,哑着嗓开口。 「依槿,我妈走了。」 章四之6 这话说得隐晦,可郑依槿懂了。 虽不明白与他们共同录製的这首歌有什么关联,但他低落得显而易见,她在面对别人的情绪时又极其敏锐,只听那么几个字,已将近几日来的种种全都联系起来。 连同她始终没有主动问出口的季知哲缺席的三週课。 一时之间,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有言词在丧母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谁都知道应该要好好过,也都清楚时间会冲淡伤痛,难的是真正说服自己走出悲伤。 这些安抚性的言词,也许对现在的他而言,才是负担。 她维持了沉默,那方季知哲也没打算继续说下去。 好像他不过就是为告知她这么一件事而已。 乐曲已达尾声,透过音响,电台主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述对这首歌的感想,一会儿称讚季知哲的嗓音,一会儿表示对郑依槿的喜欢。 搁在以往这会是令人听后感到欣喜的一段对话,放在此刻,却是谁也没心思去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车子重新上路,两人没再对话.任凭主持人的对话声填满车内的安静。 一段路程后,车在一乐器行门旁停下。 让郑依槿在车上等着,季知哲独自下车步入店里,与柜檯守着的中年男子交谈。 自车内遥遥望去,郑依槿一眼就瞧中乖巧坐在其中一架三角钢琴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约莫四、五岁,及肩的中短发批散在后,大眼不住往季知哲身上瞄,红润的唇微抿着,一副试图摆出严肃的小模样,看上去反而更显可爱。 郑依槿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看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被人牵住手,小步走到店外,在季知哲车后座门前停下。 后座的门被从外拉开,中年男子将小女孩抱上车,替她系上安全带。 抬首时,恰好对上郑依槿的目光,怔愣一瞬后,他朝她頷首,弯身退出车外。 车门重新关上,阻绝外头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车内,小女孩看都没看郑依槿一眼,似没有发现她,只垂着眼眸发呆。 郑依槿不认得她,也未曾听说过季知哲有妹妹,可无论她是谁,小小年纪这般安静实属少见。 略一思索后,郑依槿解开安全带,提着包下车。 开关车门的声响不小,几乎是她一下车,那头季知哲便抬首看来。 她眨了眨眼,指指后座,「她太小了,不能让她自己坐后座。」 季知哲对这种事情不了解,以往少数接送时也都是这般,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郑依槿既然这样说了,他也不会驳她,只随意点了下头,重又继续跟面前的人说话。 得到许可,郑依槿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突然有人入内,还是个不认识的人,着实将车内的小女孩给吓了一大跳。 怔忪看了郑依槿片刻,她迅速侧首去看车外的两人,见他们都没有阻止,復又回首看郑依槿。 如此凑近一瞧,郑依槿才发现小女孩面容上与季知哲的相似之处,眉眼间藏着季知哲的影子,儼然是个年幼且女版的小季知哲。 眼前的人太小了,看上去还很是可爱,对着她,郑依槿下意识想亲近,难得主动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呀?是知哲学长的妹妹吗?」 「我叫季若彤。」乖巧地答上自己的名字,季若彤小幅度地点了下头作为回答她第二个问题,后反问她:「姊姊是哥哥的朋友吗?」 这话倒把郑依槿给问愣了。 她其实不晓得自己跟季知哲能不能算朋友。 见她蹙起眉头,面露为难,季若彤眼里的光一下灭了,她重新垂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悬空的脚。 这情绪来的突然,郑依槿觉察后有点讶异,只故作不知,语气自然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我跟他算不算朋友。」 「为什么?」 从郑依槿身上得到回应后,季若彤的兴致明显比先前更高一些,身子都不自觉地凑近她。 面对小朋友的好奇,郑依槿没有隐瞒的意思,只不晓得当如何解释。但她这回特别注意自己的面部神情,神色自然地思索片刻后说:「因为他没有说过我是他朋友呀。」 接在她话音落下之后,驾驶座那端的车门应声而开。 季知哲弯身入座,凭一己之力让后座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同时没了声。 似是没察觉车内氛围的变化,季知哲从后照镜看了郑依槿一眼,确认道:「你要坐后面?」 郑依槿没有迟疑的点头。 如此,季知哲便没再多言,只另外看了眼她身旁的季若彤,不发一语地重新发动车子,踩下油门继续上路。 因着季知哲在,后座两个女孩子都没再继续先前的对话。 车内明明坐着三个人,却是谁也没想说话,一路无话的直抵目的地。 分明在离开涂砚书家时是打算去吃午饭的,途中因歌乱了心神,又有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倾诉,而今真把人接到以后,反倒忘了这桩事。 还是注意到了季知哲的不适,郑依槿才想起来。 乘坐电梯上楼时,她离他离得近,头一次前往喜欢之人家中的紧张感,在瞧见他额上那层薄汗时被担忧取代。 今日一下吸收太多资讯,让她不小心把涂砚书的叮嘱给忘了。 跟在季知哲身后入屋时,她小声提议:「学长,我们叫外送吧?」 季知哲这会儿胃疼得难受,根本也懒得思考,听她问起,只淡淡应声。 考量到他此刻胃的状态,加上不清楚小朋友的口味,郑依槿没有思考太久,简单选了家清粥小菜下单,确认过这里的住址后,很快完成点餐。 季知哲不舒服,也就顾不上招待她,甚至连妹妹都没搭理,进屋后自顾自地落坐于沙发上,手捂着腹部,闭目不语。 而那个在外还乖巧听话的小女孩,一进屋却是熟门熟路的往母亲卧室闯。里外走过一圈后,她走到季知哲面前,明明看出他此刻的不适,还是大着胆子问他妈妈去了哪。 禁忌般的称谓一出,屋内窒息般地一静。 片刻,季知哲睁眼,语气僵硬地答她:「走了。」 「去哪里了?」这回答没有说服季若彤,她固执地仰着头,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抬手揉揉额角,季知哲耐着性子又答了句:「不会回来了。」 这回答对四、五岁的孩子来说是个衝击,眼泪当即啪搭啪搭下落。她揪紧上衣衣襬,哭着控诉他:「哥哥骗人,我要妈妈--」 季若彤这么一哭,季知哲便彻底失去耐性。 章四之7 过去十几年里,季知哲一直是独生子,父母对他有期许也有宠爱,将他养成一副大少爷脾性。 他脾气大,且没什么耐性,这是周围人都晓得的事。 但对于自打出生后就没跟他相处过几天的季若彤来说,却是半点不知他的坏脾气。 而今见他沉下脸,虽下意识收敛哭声,眼泪还是掉个没完。 季知哲看得心生躁意,想衝妹妹发脾气,又怕吓到一旁的郑依槿,只能按捺下满腔怒气,目带不满地直视矮他一大截的小女孩。 兄妹两人因而僵持在当场。 一旁,郑依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下为难。 季若彤哭泣的小模样,总让她想起小时候的郑依霏。 儘管她们两人无论是外貌还是行为上都大不相同。 郑依霏从不懂得收敛哭声与眼泪,作为全家最受宠的小姑娘,每每哭起来总是惊天动地,恨不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招来所有人温声的哄。 相比之下,季若彤的眼泪收敛很多,即使是在季知哲失去耐性以前,她也不曾大哭大闹。 如此反倒更招人心疼。 她有心上前安慰季若彤,可生着气的季知哲,她还是挺怕的。 迟疑半晌,眼见得季若彤哭得都快没了声,郑依槿悄悄瞥一眼仍旧冷着脸的季知哲,见他不似先前那般随时会吼人的模样,心里有了决断。 自矮几上的面纸盒里抽出一张乾净的面纸,她挪步到季若彤面前,蹲下身子,小心且轻柔地替她擦去颊上的泪珠。 「别哭。」郑依槿的嗓音本就软糯,这会儿一放轻,更显温柔。「你这么哭,妈妈瞧见会心疼的。」 听她提起母亲,季若彤本还想哭,可待她把话说完,又不免深以为然。 「妈妈喜欢我笑。」吸了吸鼻子,季若彤忆起母亲生前与她有过的对话,努力挤出个笑容来。 不是太好看,但这般强顏欢笑的神情出现在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脸上,比起欣赏美丑,更令人心生疼惜。 讚许地摸摸她的头,郑依槿弯弯眉眼,笑着附和:「因为笑起来很好看。」 闻言,季若彤的笑容较之先前自然几分,眉眼都跟着弯起。 揪住衣襬的手缓缓松开,她朝郑依槿张开小手,试图跟她讨抱抱。 郑依槿并不排斥,见状,自然而然倾身抱住她,掌心一下接一下轻抚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看着面前两人自顾自的温馨,季知哲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的别过头。 妹妹虽是自个儿的,他却迟迟没有作哥哥的实感。 季若彤在他搬出家里那年诞生,兄妹两人相处的次数两隻手都数得过来,他无意亲近她,她也怕他。 而今家中陡遭巨变,父亲工作繁忙,连母亲才出殯他都能迅速收拾妥情绪,重新上工,他本也不期望妹妹交由父亲照顾,可真让他来吧,他也不会。 兄妹两人相差十几岁,话都说不到一块,更别提互相了解所思所想。 加之,他没什么耐性,也不会哄小孩,一听季若彤哭,他就头疼。 而这些,郑依槿全替他做到了。 她不但不怕小孩子哭,还极有耐性的哄她,甚至一哄就哄到点子上。 季知哲抿抿唇,心里那点躁意早已烟消云散,唯心上闪过一丝异样情绪,快得他来不及捕捉。 季若彤这么一哭过,郑依槿的心神便彻底移转到她身上。 连午餐上桌都顾不上注意季知哲有没有好好吃饭,反倒全程目光不离季若彤。 季若彤不是挑食的孩子,吃饭也不需要他人餵,自个儿拿着汤匙小心翼翼的把食物送入口中,过程中没有任何饭粒菜渣掉出碗外,一顿饭用毕,桌面还是乾乾净净,实属难得。 郑依槿有点讶异,却没多言,只笑着拍拍她的头,将她抱离餐桌前。 今儿个午餐用得晚,来不及怎么消化,季若彤便打起盹来。 郑依槿有意带她走走,但她当真连眼都有些睁不开,抱着郑依槿不松手,不过片刻功夫,已是陷入梦乡。 她为难地看向自顾自收拾餐桌的季知哲。 注意到视线,季知哲抬眼看她,又看向环着她睡得头都歪到一旁去了的季若彤,抿了下唇,进厨房去洗过手后,衝着郑依槿伸手。 回应他的是女孩子一脸的讶异。 绷着张脸,季知哲未曾露出多馀的神情,仍旧动也不动的伸着手。 半晌,季若彤娇软的身子小心地落入他的怀抱之中,两相一接触,他身子有一瞬的紧绷,还是郑依槿小手在他臂侧轻拍了拍,才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他抬眼看她,果不其然对上她弯起眉眼的模样,看上去只是纯粹的笑,他却莫名从中品出一点被笑话的意味。 算了。被笑话就被笑话吧,他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把季若彤小心地放在母亲生前睡过的床上,关上门以前,季知哲目光下意识一扫内里。 约莫半年以前,母亲就不在这住着了。 可即使如此,房内仍旧残留着母亲生活过的气息,只消闭上眼,脑中便会自然而然浮现那抹熟悉身影。 情绪上涌的突然,季知哲即时压下,静待片刻,才轻轻带上房门。 重返客厅时,季知哲的眼尾还有些红,面上神情倒于平时无二。 郑依槿隐约懂得些什么,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雪夜里低喃的那句「我不好」,以及因歌情绪上涌时轻诉的一句话,都称得上是他的示弱。 她已经听见他心里那道门锁解开的声响。 而她就驻足在那扇门之外,不轻易踏足,却始终耐心等待。 所以她只是把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翻转到他面前,指着上头显示的排行榜第一名后头的曲名与两人的艺名,笑着说:「学长,我们拿下第一名了。」 闻言,季知哲怔愣片刻,目光方顺着她的手指落在屏幕上。 以鲜红色标出的大大的数字一后头,确实写着〈蝴蝶与风〉四个大字。 他闭了下眼。 听他唱她做的歌,是母亲生前最大的心愿。 彼时年少叛逆,所有父母加诸在他身上的期望,他一个也不乐意照做。 直至母亲缠绵病榻,气若游丝的再向他提起一次,他才终于点头。 曲并不全然是魏茗荷谱的,正式发行的乐曲中,作曲人后头还缀着他母亲的名字。 他努力达成母亲的期望,却是直到母亲闭眼以前,都没能让她亲眼见证这首歌在乐坛上发光发热的样子。 十几天前,他以为这首歌能带给母亲活下去的希望,十几天后才知道,他的听从是让母亲彻底放下这短暂一生中迟迟放不下的执念。 看着眼前的姑娘弯着眉眼笑的模样,他想也对她笑一笑,视线却逐渐模糊。 他说不上自己是快乐多一些还是悔恨多一些。 他就想哭一场。 像儿时那般,毫无顾忌地哭一场。 可是,那个会温柔将他搂在怀中、轻声哄他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章四之8 季知哲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泪来。 为着母亲的死,为着曾发过的脾气,为着悔恨,都已宣洩在那个雪夜里。 他在病床前应过母亲,从今尔后,会收敛脾气,照顾好妹妹,也好好过日子。 前面两个对他而言都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事情,就这最后一样,他能做到。 再者,他本不是多泪的人,哭过了,就好了。 哪怕触景伤情,又唤醒压在心底的懊恼后悔,伤感,也不过就是一瞬的事情。 季知哲情绪收敛得快,虽未曾落泪,到底还是红了眼,藉口眼睛不适起身进浴室洗了把脸,再出来时,看上去已恢復如常,也终于有心思问起郑依槿找上门的事。 这事上,郑依槿没有隐瞒,简单带过自昨晚起就为他而提着的一颗心,把午时与涂砚书的对话大致说与他听。 「阿砚让你来盯着我吃午餐你就来了?」季知哲听后,挑起一边眉,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这么听他话?」 不知为何,郑依槿感觉这话不好接。 情绪恢復如初的季知哲,心情说不上大好,却也没有送母出殯时的大坏,从午时碰到眼前这姑娘至今,他总算是又起逗弄的心思。 眼见得郑依槿眨巴着眼不回话,看上去不像是以往怕他的模样,他乾脆又问:「阿砚难道就说过你是他朋友?」 这话说得郑依槿大窘。 季知哲拉开车门前,她恰好才说完那句话,本没想过他会听见,没承想却是被完整的听了去。 不过这话涂砚书还当真说过。 确切时间她已记不得,但那话她记得挺清楚。毕竟是涂砚书难得一见的温柔。 「说过的。」她认认真真地点了下头,「砚哥说,我是他朋友,他不会看朋友被欺负而不管的。」 近几个月来,两人也算是有过几次密切接触,大都还是单独相处,只要季知哲没有什么「特殊行为」让她心跳加速,相处上,她已能勉强做到自然,而不至于像以往那般,他与她说一次话,她就紧张一次。 这点变化,季知哲原是没有觉察,还是这会儿听她特地一字一字把涂砚书曾说过的话说与他听,他才品过味来。 这是介意他没说过这样的话呢。 他既有意逗她,便不会让她如意,话音一转,扯开话题,好似再不纠结在这上头。 没能如愿听到想听的话,郑依槿有些气馁,也有些惴惴。 她不知道季知哲是特意不说还是压根儿也不认为他们是朋友,她只有些庆幸,在关于他母亲的话题上头,她没有因为近来的亲近而多问上几句,他不说还是其次,要是惹得他不乐意了,她才追悔莫及。 郑依槿一直在季家待到傍晚,哄着季若彤用过晚餐后,才由季知哲送回家。 季若彤年纪小,不适合单独在家,又一次被抱上车。 她还是怕季知哲,丝毫没想跟季知哲说话,但她乐意亲近郑依槿。 两人一併坐在后座,前头季知哲专注于路况,无意说话,这头季若彤的话也不多,说是亲近,也不过就是安静地倚着人坐,不吵也不闹,很是乖巧。 只在车停在郑依槿家小区门口时,见郑依槿下了车,她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郑依槿本凑在副驾驶座的窗前和季知哲说话,眼角馀光注意到后头小人儿的动静,忙又侧头看她。 小心地瞅一眼并没看她的季知哲一眼,季若彤小声问她:「姐姐,你下次还来吗?」 来不来倒不是她能决定的…… 没有当即回应她,而是把目光挪向季知哲,郑依槿忐忑中暗藏期待的以眼神询问季知哲。 天色昏暗,纵使小区门口有盏小灯,也照不明她脸上的神情。 季知哲没看出她眸中的期待,只从她下意识紧抿的唇看出忐忑。 他想,若是拒绝,她的失落估计也很明显。 而他没来由地不想瞧见她的失落。 所以季知哲点了头,算是应允她日后再来。 那双紧抿的唇因此毫无掩饰地向上翘起,往上望去,果然连眼都跟着笑弯了起来。 季知哲忽然就觉得心情挺好的,连带着看自己家这个妹妹也没这么不顺眼了。目送郑依槿进小区后,他还难得回头特地看一眼季若彤身上系着的安全带是否还好好扣着,确认无虞后,方缓缓踩下油门,驱车离开。 另一头,郑依槿几乎是蹦跳着回到家中。 能够得到应允,对她而言是意外之喜,儘管季知哲并没有真切地告诉她什么时候能够再去,可她一点也不怕他誆骗她。 他既点了头,那便真会做到。 郑依槿用想的都觉得那一天的到来定然美好。 见女儿踩着轻快的步伐回来,郑父有些讶异,却在对上她一脸的笑时跟着也弯起眉眼。 他没有多问,郑依槿也没有说,两人只在客厅简单聊过几句后,郑父进书房继续处理未完的公务,郑依槿则回房洗漱。 按着事先排下的进度完成今日的报告内容,临睡以前,她又开了一次线上实时音乐排行榜看一眼。 他们那首歌仍旧掛在第一名的位置上。 指尖轻轻抚过手机屏幕,落在演唱者名称上头。 她不知道季知哲为什么抗拒这首歌,但这不妨碍她喜欢。 而她尤其喜欢的是,她的艺名与他的艺名并排在一起。 这会让她觉得,曾经看起来遥不可及的背影,其实正与她一点一点拉近距离。 章五之1 带着整晚的好心情,当晚,郑依槿听着与季知哲合唱的歌曲入睡。 越是聆听,她便越是喜欢。 这之中自然有季知哲的缘故在,可更重要的,还是词曲作得好。 圈内与网上如她一般所想的人不在少数。 释出不过短短二十四小时,这首歌不但横扫各大音乐平台的实时排行榜,还在网上掀起一波讨论。 光是作曲家的名字,就足以令知情者唏嘘不已。 作曲人不单只有魏茗荷,这事在录製当天郑依槿就已知晓。 原曲是圈内曾经红极一时的作曲人宁湘所作,她的名头只要是唱歌维生的圈内人,恐怕就没有没听过的。郑依槿不单熟知她,还很喜欢她的曲。 奈何她出道时,宁湘已不再替人作曲,加之404的运营方式,让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唱到宁湘的曲。 从魏茗荷口中得知时,她仍是差点压抑不住喜悦,若非怕失礼,估计她都能当场笑出声来。 可也不过高兴一天的时光。 饶是她这般不爱在网上刷消息的人,也自然会有各种重大消息透过社交软体的群组送达她眼中。 宁湘的逝世便是如此。 她不识得宁湘本人,还不至为了她茶饭不思,只在听闻消息后,心中感知复杂。 一方面是惋惜,拥有如此才气与天赋的作曲人,年岁不大却就此殞落;另一方面则是庆幸,宁湘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首曲子,哪怕不过是首半成品,也叫她幸运得得以演唱。 作为当事人之一,郑依槿能有这想法,其他人自然也有。 唏嘘完后,网上声浪逐渐朝着演唱者而去。 kerr身为知名杂志cosmo的御用男模特,平素从不接任何歌唱、戏剧乃至综艺的工作,除替自家杂志拍照,偶尔被别家小杂志邀请作为主c外,他接最多的只有代言。 参与演唱,这还是头一遭。 可就是这头一遭,让眾人都大开眼界。 平心而论,kerr的歌嗓极好,不似一般跨领域的艺人唱起歌来活像在唱k,若是有那不关注模特圈的人,怕是都要以为这是个新人男歌手。 尤其与他一块唱的还是hilda。 喜不喜欢404的歌曲与是否认同hilda的唱功是两回事,只要听过一回hilda唱歌,就没有人能够真正否认她的实力。 能够在与hilda合唱下还丝毫不逊色,再加上有词曲人的加持,这首歌要红着实不难。 许是因为红了,妄图打压下他们的人就出现了。 季知哲粉丝群强大,别人说上一句他的不是,他们能回以十句、百句。 可404不同,除了部分固定粉丝,大多是乐粉,来去随意,也不怎么关注他们的其他消息。 意图打压的人便是仗着这点衝郑依槿下手。 歌曲释出一天过后,在网上一片讚美声浪之中,开始衍伸出不一样的声音来。 其中说最多的便是404乐团主唱倒贴知名模特博名气,妄图拉回404乐团在人气上的颓势。 404在出道三年后未能获得相应的高人气,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而对于他们歌曲上的问题,一般人或许给不出什么专业意见,但听也听得出来,「一成不变」即是他们的致命伤。 从群星公司放话出来,说是404准备与外界合作时,便已有各种猜测。 转型的有之,创新的有之,不行了的亦有之。 而今打压的人,针对的便是最后这一点。 他们极擅此手段,知道空口说白话谁也不会相信,索性将404在各大网站、唱片行的排行上逐年下降的纪录,一併附在他们自认为是「揭穿」404意图的贴文下方。 网上一时评价不一。 说什么的都有,信也好、不信也好,风向一旦被带起,事实的真相往往就不那么重要。 网上既已闹得沸沸扬扬,消息自然也会传进成员本人耳中。 除了郑依槿外,多数课程,大多都是伴奏的四人一块,为免手生,他们也几乎每天都会聚一块练团。 平时练团时的气氛说不上融洽,倒也不算沉重,纵使江淮寡言、于礼严肃,苏项凛的不正经与卓逸霄的吐槽往往还是能博得他们一笑。 但今日不同,网上的抹黑多少让他们的心情受到影响,别看于礼和江淮什么也没说,面上甚至丝毫不显露,练习时,还是频频弹错。 几次出错导致演奏难以顺利,于礼烦躁的揉揉额角,喊了暂停。 「都调适一下心情,这样练习没意义。」把话搁下,他自个儿就先出了团练室,拎着手机到另一间空着的房间自我冷静。 江淮没走,也没离位,仍旧背着bass,随意奏起无意义的旋律。 苏项凛从鼓间出来后望了望他,莫名觉得挺有意思,乾脆拉来张椅子在他附近坐下,目光落在他拨弄着的琴弦上头。 瞧着,便就出神了。 馀下的卓逸霄,见于礼不在,江淮与苏项凛的视线也不在他身上,小心地从外套口袋翻出一包菸收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悄然离开团练室,躲进厕所吸菸去了。 章五之2 在厕所抽掉一根菸,又待了会儿散掉身上的菸味,卓逸霄行至洗手台前洗手,踱步出了厕所。 他无意回团练室待着,见手机里没有于礼通知继续练习的来电与讯息,刚才也不曾有人到厕所喊他,索性一路踱到电梯口靠墙摆放的小沙发前坐下。 十一层楼因着单独闢与他们五人使用,除了几人聚在一起的地方,其馀地带大多是安静无声。 卓逸霄背倚着墙,在这股寂静之中,长吁出一口气来。 自晨起时縈绕在心的躁意虽未就此散尽,也算和缓了些。 至少没让他再想胡乱衝着谁大吼一通发洩情绪。 正垂眸发呆,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自两旁退开,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 才步出电梯,郑依槿就瞧见坐在外头的卓逸霄。 卓逸霄的脸色算不得好看,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让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撞上恰好闔上的电梯门。 即使共事三年,她还是很怕卓逸霄。 严格说来,卓逸霄也没怎么对她说过重话,甚至可以说是团内与她接触最少的人,但她就是感觉得出来,卓逸霄并不怎么喜欢她。 她不清楚理由,也没想弄清楚,一直以来只是下意识避着他。 为这,两人从未有过单独相处的时候,真要算起来,如今算是头一回。但仅他们两人时,卓逸霄给她的感觉并不好。 她于是抬脚欲走。 卓逸霄却没给她离开的机会,起身几步来到她面前,将前路堵得严实。 「你来干嘛?今天没有你的课。」 他没把话说明,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欢迎的意思。 郑依槿有一瞬的退缩。 今日进公司本不是她自己的意思,是谭享和邹恬先后给她打电话,让她到公司跟其他人一块练习,说是虽然暂时不回归,也要照顾到团员彼此间的默契。 而显然这件事他们没有转达给其他成员知晓。 垂下眼眸,她小声开口:「恬姐让我来跟你们练习。」 卓逸霄哼笑了声。 「我们的曲还配得上你吗?」 这话不是那么好听,郑依槿没接,微蹙起眉头,不明白卓逸霄为什么这般找她麻烦。 「不懂?」卓逸霄倒不认为郑依槿装傻,她没有看网上消息的习惯,这是公司上下都清楚的。他索性摆弄了会自己的手机,将之递给她,「你自己看。」 郑依槿抿了下唇,有点抗拒,却还是顺从接过。 卓逸霄让她看的即是开始带风向的营销号的贴文,以及下方网民们的各种说法。 好听话瞧不见几句,大多都是批评。 其中说得最多的,还是404这座小庙留不住hilda,hilda于是倒贴上kerr。 单就这类说法,郑依槿还不怎么动摇,难听是难听,可难免可笑。 她也不过就是与季知哲合唱了那么一次,外界所知晓的关于他们的接触,确确实实只有录製那天,如何称得上是倒贴? 偏这说法引起kerr粉丝的强烈不满,言词未必有多难听,可他们欲撇清关係的态度令郑依槿难受。 诸如「我们哥哥不约」、「红不起来的歌手滚远点」、「某h女歌手想倒贴也要看配不配」等言论,深深刺痛她的眼。 她比谁都清楚他们的差距,她也知道她配不上那么好的他。 但她正努力着了。 她已经努力在追赶他了。 眼见得她面上的血色一点一点退去,唇抿得死紧,卓逸霄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伸手夺回手机,他烦躁的扒拉下头发,耐着性子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郑依槿垂下眼,「我不知道,公司没说。」 她本也不清楚这件事情。 想来,邹恬和谭享先后让她进公司练习,也是为着这件事,却不是要她插手解决,而是要避免她无意间看到这些言论。 按说这话答得是合情合理,但卓逸霄这会儿情绪不佳,一听她又是这看不出起伏的态度,甚至还有些息事寧人的意思,压抑着的心火又起。 言词未及过脑,先脱口而出。 「你能有点用吗?」 郑依槿怔在当场,难以置信的抬眸看他。 「原本就算人气上不去,网上也不说我们什么难听话,现在因为你,整个404被说成红不起来、主唱待不住跑去倒贴别人。」 「都被人说得这么难听了,你却还是一句轻飘飘的你不知道,那你想过你可能拖累我们吗?你想过我们其他人要怎么办吗?」 「你没想过,是吗?」 郑依槿唇色抿得发白,心里也起了点火气。 网上说得再多,在她看来不过是污衊与猜测,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愚蠢可笑。 即使在亲眼看完那些言论,她想着的也不过是喜欢季知哲的那点心情,丝毫没觉得这可能连累到自己的团员。 她没有做过的事情,谈何拖累? 但显然卓逸霄不是这么想的。 按捺着火气,郑依槿难得没有退缩,而是选择直面他,「我说我没倒贴,你信吗?」 「我信或不信重要吗?说得人多了,谁在乎真相是什么?」卓逸霄冷笑了声,「我们倒是在乎真相,但你愿意站出来说吗?公司没说让你怎么做,你就也没想过站出来自证清白不是吗?」 「没做过的事情你要我证明什么?」 「没做过是你说没做过,你觉得谁会相信?kerr的粉丝吗?」 话说至此,卓逸霄的笑里染上了嘲讽,似乎正告诉着她:他也不信。 郑依槿没再说话,只攥紧垂在身侧的手。 她眼眶泛红,胸膛上下起伏着,盯着卓逸霄时眸中尽是受伤。 共事三年,她不求他要对她多好,也不必怎么喜欢她,作为团员,能够彼此配合、一同承担可能发生的大小事,就已足够。 如今这件事,她不奢求他来替她想办法解决,甚至他大可以什么也不作为。 可最起码,他应该相信她。 章五之3 两人无声对立半晌,走廊右侧的门被推开来的同时,郑依槿重新压下电梯下楼纽,在于礼行至她眼前之前关上电梯门。 一个卓逸霄已然足够,她本就胆小懦弱,听不得再多一人责怪她。 将背倚上电梯里的大片玻璃,盯着上头面板不断向下跳转的数字,心里那点怒气彷彿也随着降下的数字逐渐退去。 她明白卓逸霄的担忧。 网上世界瞬息万变,昨日的好消息或许会成为今日的坏消息,今日的谩骂也可能在明日变成安抚。 这世间盲目跟随风向转变态度的人太多太多,各种拼凑而来的黑料足以让人万劫不復。 但在这件事情上,她确实无能为力。 卓逸霄要她拿证据说话,一如网上营销号拿他们三年来的排行成绩与播放数据做证据一般,希望她证明自己跟季知哲没有任何除了合作外的关係,没有倒贴,也没有弃404不顾。 偏她不能这么做。 作为hilda,她确实能够轻易撇除两人的关係,可作为郑依槿,她与季知哲原就不是普通合作对象。 未公开身分以前,自然是怎么说都行,一但有朝一日她的马甲掉了,好事者再这么一翻今日的所有言论,她就会成为骗子。 她做不到为了人气与名利而违背良心。 再说了,季知哲那头都还没点动静,她这头就如此迫切的撇除关係,待他瞧见,怕是心理上多少会不舒服。 近日来已有太多事情烦着他,她不想似这般的小事再让他心生烦躁。 伴随清脆叮声响起,电梯门应声而开。 压低了帽沿,郑依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踏出电梯后,拨通邹恬的电话。 邹恬电话接得很快,一接通也不等她先说话,当即问她:「怎么了?到公司了吗?」语气听上去还有些紧张。 在透过卓逸霄知晓网上的消息,明白她与谭享的想法后,对于她如今的语气,郑依槿丝毫不感到意外。 「刚上去了一趟,我现在离开了。」郑依槿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故作轻松地笑了下,「网上的消息我已经看过了。」 电话那头邹恬倒抽了一口气。 随后破口大骂。 「哪个臭小子给你看的?是不是苏项凛?千叮嚀万交代,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没谁,我自己看到的。」 这话邹恬不信,若是自个儿看的,也就没必要进了公司又离开。 但她清楚郑依槿的性格,知道她不会说,索性不再纠结于此,只安抚她:「网上的消息看过就好,之后别看了,公司会处理。」 「公司打算怎么处理?」 邹恬唔了一声,「先把泼脏水的都压下去吧,然后会在404的官方帐号发声明。」 如此处理方式,倒与她猜想无二。 声明的内容,她也能大略猜出一二,恐怕与卓逸霄希望的相差无几。 在脑中斟酌过语句后,郑依槿轻声道:「恬姐,我跟他,不只是合作关係。」 话音才落,那头的邹恬又倒吸进一口气,差别只在于,刚才是气的,这回是吓的。 「你什么意思?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跟他怎么就不只是合作关係了?难不成你、你们才见过那次那么一面就、就好上了?」 郑依槿被这话给说笑了。 她倒是想,可也没这么容易啊。 「他是我学长,我们高中就认识了。」 简单却清楚的解释,让邹恬彻底安下心来,也顿时会意过来郑依槿跟她说这些话的意思。 「但没人知道hilda是你呀。」 「可学长知道。」郑依槿抿了抿唇,眼角馀光瞥见有人走过去,下意识又压低了音量,「学长那都没发声明,我们就这么急着撇清关係,学长看到了我该怎么跟他说?」 「再说了,谁能保证我永远不嚗光呢?要是有天我被人证实了身分,再回过头来看这份声明,难道不可笑吗?」 「恬姐,我不想当个骗子。」 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断送前程。 电话那端,邹恬默了默,片刻后才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再去跟谭总监讨论。」 邹恬既有此一说,便意味着她已听进她的话。 郑依槿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轻快与笑意,「谢谢恬姐。」 即使隔着电话,邹恬都能想像得出她笑弯起眉眼的模样。 网上这事着实糟心,为这,相关人员都已开了整整一早上的会,便是邹恬都难免感到烦躁。 但这会儿听见郑依槿的道谢,想起她看见那些言论时可能有过的受伤与震惊,一时之间,这些烦扰似乎都不算什么。 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作为「自己人」,他们是断不会看她被欺负而默不吭声的。 思及此,邹恬像是重新得到继续奋斗的能量,一刻都不愿意多加浪费,嘴上说着要去找谭享,最末一个字都还来不及说完整,已匆匆结束通话。 章五之4 结束与邹恬的通话,郑依槿转而点开404五人的小群组,简单输入几个字送出后,将手机转成静音,没想等回应。 旁的她也没说,只让他们放心,事情邹恬会处理。 她猜不出他们可能会有的反应,不想看见责怪或是安慰的字眼,索性关了眼不见为净。 这趟来公司来的临时,原预备去图书馆而准备的笔电与资料都还带在身上,瞅着时间还早,郑依槿便乘上公车,又往学校来。 一直在图书馆待到傍晚,于学校附近用过晚餐后方回到家。 郑父难得周末休息,这会儿正在客厅与郑母讲电话,见郑依槿开门进来,以手虚掩话筒,对她道:「霏霏找你,说你都不接电话,是不是忘记开铃声了?」 郑依槿一怔过后,才想起自己转静音后就一直被她丢在包包深处。 笑着与父亲解释了一句,又向电话那端的母亲问过好后,她背着包上楼,从包里翻出手机,给郑依霏回电话。 似就等在手机旁,那端的乐声才起了个头便被打断,紧随在后的是郑依霏气急败坏的一声「姐」。 只这么一个字,郑依槿也能轻易从语气中猜出情绪。 虽不明所以,可按她对郑依霏的了解,也知道她不会随便被人欺负了去,问起话来时仍是含着笑意。 「谁惹我们家小公主啦?」 一如郑依槿对妹妹的了解,郑依霏同样熟知姐姐的性子。 这当口还笑得出来,且丝毫不清楚她为着什么而气愤,显见是当真不清楚缘由。 如此,郑依霏倒是犹豫了。 现如今她拍的剧以达尾声,她自己拍起来是越发顺畅,但配角们显然不是。 因着配角们ng不断,郑依霏今日的休息时间比平时还长。 初时她因间着无聊摆弄了会儿手机,本也没想特地去刷什么消息,就在校版上随意逛逛,没承想会在上头看见那样一则贴文。 单凭标题上「童星的姐姐」五个大字,她不用点进去也知道他们说的人是谁。 儘管校内除她以外,还有别的童星出身的学长姐,可似这般给他们的亲人贴上这样一层标籤的,只有她与郑依槿。 其实郑依霏当真是烦透了这样的称呼。 烦的不是别人喊她童星,而是他们好像都忘记姐姐的名字。 依槿、依槿,那么好听的名字都不喊,白生了一张嘴。 撇着嘴暗自腹诽一通过后,她还是点开那则贴文,打算看看这次他们又要编排什么传言来说她姐姐。 不看还好,一看她差点没气炸。 要不是顾及郑母在场,她能当场问候写这贴文的人的祖宗十八代。 以往还只是嘲笑郑依槿性子胆小懦弱,不如她大方有名气,如今倒好,「援交妄图入圈」这种说法都给安排上了。 郑依霏自是相信郑依槿的。 她早在无意中知晓郑依槿即是hilda,虽未曾露面,到底也是出道三年的人,所谓「妄图入圈」的说法根本不能成立。 可她细看过贴文里附上的照片,一整排下来,她只认得出其中两张里,郑依槿上的车分别是她的保母车以及家中父亲的车。 其馀的,她一辆也不认得。 连她都如此,更别提校内其他人。 郑依霏本不欲下拉看评论,可她闷气生过一轮后,还是免不了想看看校内究竟有没有一个脑子清醒的明白人。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风向一面倒,有照片作为证据,po主说得话又合情合理,什么「不想作妹妹的陪衬」、「想像妹妹一样出道火一把」,把人心可能有的黑暗面剖析得一清二楚,好似当真听过郑依槿说出那样的话来。 别人郑依霏不知晓,但论起郑依槿的想法,虽不敢说百分之百,要猜出个百分之六、七十还是不难。 不是因为是妹妹才盲目相信。 作为一路看着郑依槿怎么放弃所有一切一路陪她到这的人,她很确定郑依槿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再说了,原也不是郑依槿想像她一样,而是她欲如郑依槿一般啊…… 郑依霏想得多了,沉默得也就久了。 等待半晌都没有等来妹妹的回应,郑依槿忍不住轻声唤她:「怎么了?是不方便说吗?」 那头还是没有动静。 猜想着妹妹大概是彆扭上了,虽不明所以,郑依槿还是笑着说:「现在不想说就不说吧,跟我说说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呀?看气象说这几天你们那都下雨,有没有耽搁你们拍戏?会不会延后杀青?」 姐姐的语气太过温柔,再想起网上种种,郑依霏颇有落泪的衝动。 眼见得话题已经被带开,这会儿她要想再拉回来反倒突兀,眼泪自是不能掉的,她于是吸了吸鼻子,语调轻快地逐一回应郑依槿的问题。 不提烦心事,说起日常拍戏时碰上的趣事,郑依霏往往是话题一开就能说个没完。 若非助理进休息室喊她准备拍戏,郑依槿想,她定还能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 结束通话时,郑依槿想起初时郑依霏那明显透着不开心的喊声,以及后来结束通话时不捨却透着喜悦的撒娇。 两相对比之下,果然还是后者的声音听上去更顺耳。 郑依霏不与她说的烦心事,或许是因为她帮不上忙,她倒不介意这些,只要能让妹妹如以往般开开心心就好了。 章五之5 如此却是她想岔了。 郑依霏不说,是对着电话难以啟齿那些污衊姐姐的字眼,倒没有不想她知道的想法。 或者说,若是可以,郑依霏是当真希望郑依槿永远都别瞧见那种难堪东西,可她本事不足,除了演戏旁的事她一窍不通,没能做到不动声色间将贴文悄然黑掉的行为。 既避不开,还不如让她告诉郑依槿,也比郑依槿自个儿瞧见或从旁人口中得知要来得好。 想明白以后,对于把连结发给郑依槿这事,她做起来也没那么彆扭了。 顺利的拍完最后一次的夜戏,前往饭店休息的途中,郑依霏把连结转发给郑依槿,将退出时,她一眼就瞧见了下方显示着的几千则评论,当即有些气不顺。 难得的假期不花时间练习,只顾着在网上说她姐姐的坏话,这些人可真是悠间。入睡前,她不由忿忿的想。 这头,讯息提示音入耳时,郑依槿整个人已睡得迷糊。 虽隐约有意识到是讯息音,却使不上力去拿手机,探手到一半就放弃地翻过身继续睡。 午时被手机铃声闹醒时,方模模糊糊记起这事。倒也顾不上去查看讯息,唯一记着的就是响没多久就断掉的铃声。 这般一睡睡到中午于她而言不常有,家中虽开着地暖,到底天冷,她窝在被窝里就不想起。 想着再躺会儿,一躺却是躺到大中午。 睡得多了,脑子转起来都有些慢。 她揉揉双眼,从枕头底下翻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进去的手机,点亮屏幕一瞧,一整行的未接来电让她有些困惑。 再一细瞧最上排显示着的未接来电人名称,惊得她当即从趴姿转为坐姿。 用力闭眼睁开再瞧一次,上头显示的确实是季知哲没错。 号码是前几日平安夜时他播来的那支号码,本以为要看到这支号码再次出现,定然得是许久以后的事情,而今不过才几天过去,居然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看时间,也就几分鐘前的事情而已。 显然适才唤醒她的就是他播来的电话。 这下子,再迷糊的脑袋都清醒了。 急匆匆跳下床进浴室刷牙洗脸,对着镜子把头发都给梳齐后,才又直奔回床,翻出被随手丢在被堆中的手机。 做了几个深呼吸,郑依槿紧张的触上回电。 电话顺利播通,也有人接起,却不待她先开口,那端涂砚书的声音先行入耳。 她原紧绷着的身子一下就松下来了。 「小学妹,你有先看看我打了几通给你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 郑依槿重新转为趴姿,下巴垫在枕头上,懨懨问:「砚哥找我有事呀?」 她脑子转得快,单凭涂砚书一句话,已然猜出这通来电不是季知哲本人拨的,而是涂砚书。 「少跟我转移话题。」涂砚书哼笑出声,却是没有否认自己拨电话的意图,「昨天都干嘛去了?」 郑依槿闻言心里喀噔一声,不安的情绪随即自胸口扩散。 可能连涂砚书自己都不晓得,每每他先郑依槿一步听见与她有关的不好传言,他总会以此作为开头。 默了片刻,郑依槿还是顺从地报备行踪,「下午去图书馆写作业,其他时间都在家。」 倒是隐去了进公司的那段。 她相信季知哲,既说了替她保密,便不会把她是hilda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涂砚书。 所以纵使从网上看到消息,涂砚书也只会拿这话题打趣季知哲,而不会找上她,更不会猜到她隐下了这一段。 果然,涂砚书没怀疑,只又问她:「今天早上呢?」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小声道:「刚醒。」 「怪不得不接我电话。」又是一声哼笑过后,涂砚书转而又问:「还没上校版看过?」 话里透着几分不经意,像是突然想到随意提起,但郑依槿敏锐,结合先前几句话,以及过往的经验,已是清楚涂砚书打来的目的。 「没有。」她笑了一下,笑声多有无力,「又是传言?」 「不完全是。」 郑依槿眉头微蹙,人又从床上坐起了,「什么意思呀?」 涂砚书没有当即予以回应,静默片刻才说:「你上校版看一下。」 说是这么一说,却也没有特地提起是哪篇。 郑依槿应了声,让他等会,将手机拿至眼前,熟门熟路登上各大专院校共用的校网,点进北洋的校版。 画面一跳转,熟悉的字眼跟着映入眸中。 一如既往的只要是跟她有关,讨论热度总会高居不下,她几乎不用寻找,就直接在首页的最上层瞧见贴文。 一行加粗的白色字体中,「援交妄图入圈」六字看得她眉心一跳。再点开一瞧,几辆熟悉且车牌打码过的车辆照片一整行列下来,其中还都有她上车或下车的身影,再搭配上文字说明,确实让人看了都不得不相信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全篇看下来,郑依槿明白了涂砚书那句「不完全是」是什么意思。 她确实上过这些车,却与内文猜测事实截然不同。 都是些什么事啊。 郑依槿头疼地张嘴无声哀号了下,才把手机重新拿回耳旁,语气自然地喊了涂砚书。 涂砚书显然一直等在电话那头,她一喊完,当即有了回应。「看完什么感想?」 郑依槿抽了下嘴角,在心里暗骂涂砚书是个魔鬼。 与身旁其他担心她瞧见不好内容会受伤而不愿她看的心态不同,自打认识起,涂砚书便一直是那个会按着她的头要她直面一切的人。 亲眼瞧着不算完,还总要她对着那些莫名其妙的传言发表感想。 初时感想还是有的,生气、难过、委屈,各式各样的情绪全部揉杂在一块,让她连话都说不好,烦躁得直想掉泪。 可到了这会儿,要她有什么特别感想,她还真没有。 都晓得是些莫须有的罪名,与他们争执便显得毫无意义。 即使她站出来说明,不相信的人终究不会信,不会因她的态度有所改变。 既如此,生气、难过与委屈又有什么用?他们根本也不在乎,到头来,心疼的也不过都是爱着自己的人。 这种伤己的事情,她早不做了。 章五之6 她自己想得透彻,旁人却未必。 至少涂砚书没有。 听她嘴上说着没想法,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态度,他下意识认为她又想如过去般闷不吭声地任人说话,当即促起眉头,语气都跟着不好起来。 「你就没想也发篇文澄清一下?」 那头,涂砚书烦躁拿笔敲着桌缘,击出的咚咚声响清晰入耳。 深呼吸进一口气,涂砚书耐着性子试图劝他:「倒数第三张的是我的车,第二张是阿哲的,还有那个最后一张,是依霏公司的保母车吧?你发个文说明一下,也好过让他们随意猜测。」 郑依槿没听进劝,只留心在其中一句话上头。 「你怎么认得出霏霏坐的保母车?」 回应他的是涂砚书的咳嗽声。 本就是随口一问,听他那头突兀地响起咳嗽声,郑依槿也丝毫不会疑心上是先前的那句问话惹得祸。 只等涂砚书缓过一缓,方关切问了句:「砚哥感冒啦?」 「……」涂砚书被这话问得顿时无语。 小学妹这般贴心,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欺骗她了。 乾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涂砚书妄图把话拉回他们原先讨论的话题上,「别又想转移话题,你就直接说,发不发文?」 「不发。」郑依槿想得透彻,回答的也果断。 她胆小是胆小,可做事上从不畏缩,既已看得明白,她就不会多做无用功。 「为什么?」认定了郑依槿就是要息事寧人,涂砚书的心情一下又转坏,同样的大少爷脾气,季知哲没有的耐性,他也没有。 能够耐着性子到这时候,也不过是因为这人是郑依槿。 但也差不多告罄。 他一但烦躁起来,出口的话量往往是平常的两倍,念叨起来郑依槿听着都有些头昏。 「别跟我说什么不会信的人还是不会信这一套,有人不信自然也有人信,就当是为着这些人,发了也不花你什么时间。」 「你也别总是遇到事情就想躲起来,你自己看看,从以前到现在,每一次你都忍了,但他们有放过你吗?流言有因此变少吗?还是有谁因此对你好了吗?」 「你也不出道,以后走的只会是幕后,有家里的帮忙,你甚至不用顾忌会不会被拍到、被拍到该怎么办,对着那些随意污衊你的人,你可以大方骂回去,用不着这般忍气吞声。」 许是见自个儿说了这么一长串,话筒那端的人都只是沉默不语,以为是吓到了她,涂砚书因而放缓了语气,话里虽还透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可到底没先前那么强烈了。 「你以为我和阿哲是为什么事事站你这头?不就是为了让你想做什么就做,不用顾忌,无论如何总有人替你兜着。」 「可你却不这么做,每回被气得眼都红了你也只会说算了。」 「到底为什么要算了?被抹黑、被欺负,你有凭有据,有背景还有我们,做什么要算了?你是不是连什么叫恃宠而骄都不懂?」 初时听着,郑依槿脑中还不时窜过字句想逐一反驳涂砚书的话,待听至末了,她反倒默了。 可不就是不懂吗? 恃宠而骄,得先有宠才有得骄,可自小到大,从来只有她宠着别人,未曾有谁真正宠过她。 涂砚书与季知哲是站她这头,到底隔了一个年级,又因为工作缘故,往往一学期能见着的面两隻手都数得清。 他们一个嘴坏,一个沉默,真要说宠,她反正是没感觉出来。 再说家人。 郑依霏也就罢了,他父亲倒是想宠她,偏母亲总在旁严厉盯着,他的温柔往往来不及到她面前就被无情抹去。 不说她自身的性子,就是她真有胆量仗着背景欺负人,一转头母亲就会反过来斥责她的不是,连母亲脸上可能会有的失望神情,她都想像的出来。 她已经令她失望过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一长串的问句下来,静默半晌后,回应涂砚书的还是只有沉默。 反驳的话已经不再重要,后头引起的所思所想没办法对他说出口,脑子转了许久,郑依槿也没想出能够回他什么。 两方无言良久,手机里头一阵杂音过后,季知哲接过电话,清冷嗓音响起的同时,那头传来一声算不上重但也不太轻的关门声。 对着季知哲,郑依槿的心情再没刚才与涂砚书说话时的淡定,小心脏又一次扑通扑通快速跳动。 「砚哥走啦?」接在季知哲话音落下之后,她小声问道。 季知哲嗯了声,嗓音里多了丝笑意,「被你气走了。」 郑依槿张了嘴却发不了声。她无法反驳。 没听见她接话,他大概也能猜出她不好意思的模样,便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网上那事。 「你们打算怎么做?」 郑依槿没想过他会把这事拿来和她讨论,颇有些受宠若惊。 稳了稳心神,才把昨天与邹恬的对话仔细说与他听,过后才忐忑地问了句:「学长,我这样做没问题吧?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不会。」对于郑依槿在这事上的细心,季知哲很满意,笑意比起先前一句话越发清晰,「你做得很好。」 只他这么一句讚赏,所有因这些破事而积累在心上的乌云顿时散尽。 郑依槿笑得眉眼弯弯,小脸上的得意像极了得了糖的小女娃。 「我们公司会配合你们行事,不会让你的形象受损,也不会让你以后变成着骗子。」 刚才听她自个儿说起时,季知哲就莫名觉着可爱,这会儿更是特意加重这两个字的咬字,有意逗她。 电话这头,郑依槿后知后觉得才害羞上,唔嗯着随意应答。 临掛电话前,季知哲收起玩笑心,有意开解她。 「阿砚的话你别放心上,他没恶意。」 「我知道。」 相交近四年,哪怕不是日夜相处,涂砚书是什么性子,她多少也摸得透。 话说得急,也不过就是见不得她被人欺负,偏作为艺人,为免替她招惹麻烦,他连大大方方在眾人面前替她说话都不好做。 这点上,季知哲自然也是如此。 可他与涂砚书,终究是不一样的。 「网上那事也是,别放心上,」顿了顿,季知哲补充道:「我相信你。」 无论是网上说的倒贴、有意捨弃404的传言,还是校版上的援交传言,他相信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她。 而郑依槿要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 不是替她抱不平,也不是告诉她怎么做,而是在一片骂声之中,坚定不移地告诉她:我相信你。 章五之7 结束通话,郑依槿才终于有时间查看手机里馀下的未接来电与讯息。 未接来电扣除涂砚书的几通,郑依霏和乔翎分别播来一次。 再点入讯息一看,两人都转贴了校版那则贴文,并附上「小论文」般的长文表达对这篇文的不满。 若说乔翎的讯息让她看得心暖,郑依霏的就只让她想笑。 她这个妹妹从小到大也是成绩极好,在进北洋以前,读的同样是北城数一数二的中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偏科严重,好的是所有数理相关科目,差的是语文。 读剧本、背剧本像是她的特殊天赋,至今也没听说闹过什么读错字、不识字的笑话,可让她骂人吧,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难得用一次成语还可以用错。 这些落在郑依槿眼里当真是可爱极了。 简单几句话哄过妹妹,那头没有立刻已读,估摸着正在拍戏,郑依槿转而又点入乔翎的讯息,细细看过一遍后,她回拨电话给乔翎。 电话响过一阵后转入语音信箱。 乔翎毕竟也是艺人,新剧虽杀青有段时间,近日她在北城也接下不少活动,忙起来顾不上接电话也是正常。 郑依槿没搁心上,放下手机后,在床上伸展了下身子,起身下楼。 一楼厨房里,郑父正在张罗午餐。 刚把最后的汤整锅端上桌,一抬头,就注意到楼梯口的动静。 抬眼去瞅连睡衣都还没换掉的大女儿,他温和笑笑,「刚好来吃午餐。」 没对她难得的起晚询问原因,也没胡乱猜测,自然得好像她平时就是这个点才起。 郑父说完后转身回到厨房收拾用过的厨具,郑依槿跟着也走进去替两人的碗盛上热腾腾的白米饭。 把碗搁在桌面,她在餐桌前落坐,侧过头看向厨房内仍旧忙碌的那道背影,弯起眉眼笑了。 这是父亲的温柔与宠溺,她虽不能沉伦放纵,可难得享受一回,总是好的。 收拾妥后,郑父擦乾双手,回到餐桌前坐下。 自个儿开始吃以前,他先用还未使用过的筷子夹起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将之放入郑依槿的碗中,状似无意地问:「乐团那边都还好吗?」 父女两人对坐用餐,谈的话题多半是她在校的生活,偶尔也说起郑依霏,却是甚少提起她hilda的这个身分。 原因无他,这在家里是个秘密,郑依槿无意让母亲与妹妹知晓,即使只有他们父女两人,谈得多了,就怕四人一块吃饭时也习惯成自然。 郑父没问过缘由,只无条件尊重她的想法。 故而今日猛一听郑父提起,郑依槿还有些不适应,怔愣片刻方明白过来。 显是网上那些说词也被郑父瞧见了。 既然知道他要问什么,郑依槿也不好装傻的顺着他原本的问话回答。 略一思索后,她搁下筷子,认真道:「会好起来的,你别信网路那些话。」 见她蹙起眉头,神色肃穆,郑父反倒笑了。 同样放下手中的筷子,郑父抬手越过桌面,轻轻地在她头上拍了一拍。 「我信网路做什么?我们阿槿这么棒,我自是信你的。」 瞧着郑父的笑,郑依槿莫名有些想哭。 同样的一句相信,季知哲带给她的是心跳加速的悸动;郑父带给她的,却是唯有家人才能予以的温暖。 那样简单的两句话,带着热度,轻易说进她的心里,烫得她眼眶发热。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自己像是回到幼时,被迫面对当时还什么也不懂的未来,在压力与严苛的练习之下,无时无刻都想逃跑。 而她所逃往的出口,往往就有郑父的影子。 他会站在那里,衝她露出一贯的温和笑意,张着手随时准备接住她。 无论她做得好与不好,他都不会说上一个差字,只会将她搂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告诉她:我们阿槿很棒了。 吸了吸鼻子,郑依仅软着声音道谢。 还是那样温和的笑,郑父没再多言,重新拾起筷子,示意她赶紧吃。 吃过午饭,帮着郑父收拾好餐桌后,郑依槿本欲再出门一趟,将已经完成得差不多的报告进行收尾。 却是在换好衣裳、收拾好包后,外头降下了大雪。 雪天出门的麻烦不亚于雨天,若非逼不得已,她还是不怎么喜欢在这种气候下出门。 立在窗前斟酌一番后,她打消前往图书馆的念头,把包里的东西重新拿出来置于桌书,重新落坐于桌前,打算在家里搞定报告。 就是不晓得家中书桌有何魔咒,半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她已经分心了好几次,预设好的进度丝毫没有进展。 待到乔翎回过电话来,她更是索性丢开安排好的进程,拎着手机窝到床上去与乔翎说话。 乔翎要说的其实与郑依霏、涂砚书相差无二。 同样是在替她抱不平,也同样是在建议她跳出来作证。 可即使对着乔翎,郑依槿也没有改变说词,只比面对涂砚书时多上几句话的解释。 一如季知哲与涂砚书的不同,乔翎在这点上与涂砚书同样不同。她听得进郑依槿的说词。 「我懂你的意思,可我心疼你。」乔翎的声音听起来含着一丝哭腔,郑依槿完全能够想像得出来她此刻的模样。 乔翎总是感同身受的在看待关于她的每件事情。 「我没事。」又一次的,郑依槿向着关心她的人轻声道出安抚。 骨子里,她从不是懦弱的人。 流言蜚语听过这么几年,没在高中那会儿逼垮她,现如今就更不会。 她说没事,便是真的没事。 比起初入北洋那会儿举目无亲的情况,能够拥有这么几个人关心的现在,她想,她已是真的无所畏惧。 章六之1 校内传言没因郑依槿与身旁人的沉默而失去热度,却也没有越演越烈。 是非真假,各人自有评断,不是郑依槿的一句承认或否认就能轻易改变。 背着人的那些指点其实从未少过,以往怎么装作不晓得,而今就怎么继续不晓得。 在活在自己的小世界、对周围的事情不听不看这事上,郑依槿一向熟练。 而她无法随意插手的网上抹黑与谣言,在经过几天的热议下,各种派系差不多都预备吵上第五轮的时候,双方公司同步发出声明。 新年伊始,kerr所属的麋鹿娱乐与hilda所在的群星影视,同时在官方帐号里公开为接连吵上好几天的事情发表各自立场声明。 双方说法一致,除说明两人之所以合作,乃是由词曲家魏茗荷与宁湘共同讨论后指定外,另说明两人日后行程安排,意即无论是kerr还是hilda,如今只以工作为重,其馀的暂不考虑,也希望眾人勿胡乱谣传,否则将不排除走法律程序。 这则声明之后约末半小时,群星又一次透过404的官方帐号发布新的合作消息——队长leon与贝斯手hugo首次与知名词人章修合作完成歌曲〈独角兽〉,由知名男歌手秦斯廷演唱,预计搭上将上档的电视剧《昨日的安德鲁》,以片尾曲的方式于《昨日的安德鲁》播出时首播,隔日上架各大音乐平台,最终将收录在《昨日的安德鲁》电视原声带,与其他歌曲一併发行。 在这消息之后,似乎怕引起与这次hilda外部合作的相似结果,官方十分机智的于最末补上:404全体回归专辑筹备中。 以此证实404全体仍旧和谐,谁也没有打算拋弃谁。 接连的几则声明一出,网上又是一番波动。 眾人首要关注的,自然是kerr与hilda的关係。 倒贴的传言在声明之后变得不可信,另有粉丝后知后觉想起,强调hilda倒贴的营销号虽上了各种证据以证明hilda倒贴的理由,可从始至终,并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或狗仔拍到两人接触的照片。 别说私下了,kerr的社群软体里,除自己公司和好友涂砚书外,根本就没追踪第三人,hilda更是连个公开的帐号也没有,这意味着两人连明面上的接触都没有。 关係乾净的两个人,却不过因为一首歌就被贴上「倒贴」的标籤。 且不管hilda现如今年岁多大,这两个字搁在女艺人身上便难以撕下,无论日后她再怎么与人正当相处,人们提起她时首先想起来的还是这「倒贴」二字。 眾人意会过来,无论当时是否相信、是否踩过hilda一句,这会儿都纷纷转而指责当初头一个下场的营销号。 这些落在真心喜爱404与hilda的人们眼里着实刺眼。 特意带起风向,把所有人的想法往这方面引导的人固然用心险恶,可轻易被带跑的人难道就没有错吗? 彼时骂得头头是道,发现错骂以后,反过来责怪头一个提起这话的人,怎么不怪自己没脑子呢? 为这,网上又是一波骂战,只这会儿,火已经烧不到404任何人身上。 这让群星影视全员松口气,彻底拋开网上的消息不再理会,转而按着声明之中所言,把404回归的行程安排上。 公司内部先行开过会后,谭享要邹恬把成员叫进公司,一方面转知他们会议内容中重要的部分,一方面也有关于新曲的事情要与他们五人讨论。 逐一通知过四个男生,邹恬最后才拨电话给郑依槿。 彼时,郑依槿刚交出期末报告,正和同样考完期末考的乔翎一块在校外悠间地吃早午餐。 乔翎平时工作忙,多是在校内食堂匆匆果腹了事,甚少有机会能像这样好好坐下来边聊天边吃点好吃的。 两人聊得正愉快,邹恬的电话就进来了。 郑依槿没特意避开,但回话简单,丝毫没让乔翎听出点异常。 但乔翎还是上了心。 她依稀记着,两人偶尔凑一块时,也曾有过几次郑依槿对着电话那头回话含糊的经验。 这种情况在她的认知里,可能性有两种:一是郑依槿不想跟对方说话,于是敷衍以对;二是谈话内容不能让她知晓,于是郑依槿含糊带过。 若是前者,乔翎还不怎么在意,偏她隐约觉得是后者。 这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先前的几次她都忍下来了,但今日,她并不特别想忍。 故而在郑依槿结束通话,开始埋头吃盘中剩下的食物时,她斟酌了下语句,缓缓啟唇。 「依槿,我能问个问题吗?」 闻言,郑依槿当即抬头看她,因嘴里塞满食物不方便说话,只能衝她頷首。 「刚才打给你的人跟你说的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吗?」乔翎一边问,一边仔细端详郑依槿的神情,见她听后一愣,故作自然地笑了笑,补充道:「我就是有点好奇,不能说也没事。」 摆了摆手,郑依槿嚥下口中的食物,弯起眉眼衝她一笑,「没有不能让你知道呀,之前不是说我开始上课了吗?刚才是补习班的老师打来,让我等会去补课呢。」 她得笑过于自然,饶是演艺科出身的乔翎,也无法辨别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尤其,上课这说词确实是她之前就说过的。 心里的不舒服感仍存在,面上却丝毫不显,乔翎没再抓着这话题不放,只笑道:「这样呀,让你赶紧去,别让老师久等了。」 点着头,一口气喝掉玻璃杯中的饮料,郑依槿擦了擦嘴,拿过掛在椅背上的包,朝乔翎摆了摆手,「那我走了呀,你也早点回家休息,明天不是还有工作的吗?」 对于好友的关心,乔翎自是没有不应的,她笑着点点头,道了好。 将出店外前,郑依槿悄然回首看了低了头继续用餐的乔翎一眼,心里暗暗道过一声抱歉。 随着玻璃门重新闔上,风铃撞击发出清脆声响。 乔翎闻声抬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处出神半晌,方勾了勾唇,浅浅一笑。 章六之2 在店里耽搁了那么会时间,郑依槿怕到得迟,一路上紧赶慢赶的,直到推开会议室的门才发现自己到得早了。 内里仅坐着谭享一人。 注意到门口处的动静,谭享正翻阅资料的手一顿,抬首望去。 对眼的剎那,郑依槿下意识向后迈腿,鞋底触地时又想起来这的原因,不由顿足。 「呦,来挺早的嘛小鹿。」谭享看上去心情极好,目光没有平时那般刺人,唇角抿着浅浅笑意,让他整个人相较以往柔和不少。 郑依槿抿抿唇,声音乾涩地道:「你认错人了。」 哦了一声以示敷衍,谭享丝毫没把她的话听进耳里,只衝着自个儿对面的座椅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来坐,「坐啊,站那干嘛?」 说实话,郑依槿不是很想跟他单独相处。 上回也是在这间会议室里,谭享将她堵在门前,衝着她说上好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如今想来她仍心有馀悸。 可她也不可能现在退出去。 就是她想,谭享估计也不会允许,可别又一次把她堵门前了。 定了定心神,郑依槿抬脚入内,小心地带上会议室的门,没在谭享适才示意的座位上落坐,而是坐在最靠近门、离谭享最远的位置上。 谭享挑了下眉,嗤笑道:「离这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我坐这边就行了。」没有针对他话里的问句回答,郑依槿只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一如既往的畏惧他,谭享的好心情淡了些,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偌大的会议室里因此只馀他不时翻动纸张的细碎声响。 气氛算不上尷尬,就是有些不自在,郑依槿下意识绷紧身子,目光虽落在自己交握的双手上,实则时刻注意着谭享的举动。 如此紧绷得直到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团员们依序入内,她才悄然放松。 人都到齐后,谭享直接开始说事。 会议内容主要围绕在回归的歌曲上头。 前几次的回归暂且都是以迷你专辑为主,距上次发表正规二辑以过去整整一年的时间。 因为觉察到在创作词曲上的瓶颈,过去的一整年里,于礼几人都没敢生出以正规专辑回归的念头,每一回的迷你专销量都不如预期,他们难以想像若是正规专辑会是怎么样的惨况。 这会儿听谭享主动说起,几人面面相覷,没有出声。 「怎么?不相信自己能做到?」谭享双手环胸,背靠椅背,将五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里,「这可不像你们啊,一开始那个敢衝我大喊大叫、敢跟我谈条件的人哪去了?」 这话说的苏项凛都不好意思的笑了。 彼时只当谭享是奉上头的命令来劝他们改变乐团的运营方式,字字句句还刺耳得很,虽不是第一次被踩进泥淖之中,却还是难免想翻身反抗。 看懂了苏项凛脸色里透着的意思,谭享哼笑了声。 他知道他们对他有误解。 别看他当时与他们对谈的态度不好,语气恶劣,话里话外更是赤裸裸的表现出对他们得看不上眼。 事实上,他很看好这几个人。 绝处逢生的机会绝非随时都有,一再地被打落谷底还能拥有重新再来的勇气,这样的人,他很难不欣赏。 他尤其喜欢他们眼底的光。 就衝着这些光,哪怕他们并非鑽石,他也非把他们擦亮,送他们上达顶峰。 可他这人吧,天生说不得好听话,哪怕要劝慰,不带着刺的劝慰他自个儿听着都难受。 「你们也别想得太美,就你们现在这样,离让我满意的程度还差得挺远。」只听他话音一转,适才中规中矩说事的模样被不正经取代,一如初见那会儿,张口就句句带刺。 饶是了解他的苦心,这会儿听下来,苏项凛还是气得牙痒。 谭享瞧见了,压根儿也没想理他,只继续说:「正规专辑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自然知道其中要耗费的时长,筹备期间你们照样该上课的上课,该接的合作也不会少,什么时候十首歌写得我满意了,什么时候回归。」 意即,虽然在官方帐号上头明白说过将会回归,确切的日期却是得看谭享的决定。 对于这点,几个人都没有意见。 别说是让谭享满意,若是他们自个儿都满意不了,要他们像过去几次以次成品发行迷你专,现在的他们已然做不到。 课堂与合作提升的不只是他们的能力,还有眼光。 「都没意见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了。」闔上手中的资料,谭享拍板定案,「时间风格不限,只一条,不要把以往那种难听的东西送到我这。」 一边说着,谭享一边嫌弃地抖了抖身子,「那种东西都敢推成迷你专,你们也真不怕给自己留下黑歷史。」 这回,不单是苏项凛又一次气得磨牙,卓逸霄都烦躁地嘖了声,脸上就差写上「赶紧滚」三个大字。 其馀人里,郑依槿一如既往地当没听到,垂着眼眸默然不语,于礼与江淮倒是难得的没有变脸,只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五人之中,三个懒惰理会他,两个赤裸裸的透着嫌弃,又是一声哼笑,谭享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心情极好地哼起小曲,痞里痞气的推门离去。 章六之3 谭享走后,气氛明显活络许多。 苏项凛又一次没忍住,在谭享背后将他的祖宗十八带全翻出来问候一遍,听得郑依槿与卓逸霄直笑。 还是于礼自构思专辑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听后出声制止,才让他安份下来。 会开得不算太长,连一个小时都不到,于礼于是提议五人久违地一块团练。 四人平时就有合奏的习惯,对此没有意见,目光纷纷落在郑依槿身上。 「行啊。」期末报告已然全数交出,已然正式放寒假的郑依仅弯弯眉眼,爽快应下。 五人纷纷收拾各自的东西,依序离开会议室。 郑依槿坐在最内里的位置,自然而然地落在最后,临离开前,她顺手把门关上,再回首时,却见卓逸霄刻意等在一旁。 其馀三人远远走在前头,当前的苏项凛已经推开团练室的门,率先迈入。 猜想着他可能有话与自己说,郑依槿不免又想起那日电梯前的一番对话,当即有些紧张。 盯着她看了片刻,卓逸霄忽然笑了。 走到她身旁,他低声道:「之前那件事,抱歉啊。」 出自他口中的道歉,是她从未想过的。 那日过后,在群组上,卓逸霄也被于礼按着头憋扭的打出含着歉意的话。 他是无心之过,郑依槿晓得,否则那日她也不会试图与他争辩。 走到今天这一步,眼前的人有多辛苦她很清楚,一丁点可能破坏他多年努力的事物,都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当下他们彼此都不谅解对方,郑依槿也真切的因此感到难受,可待静下心来思索过后,便也释然。 易地而处,换作她是卓逸霄,在那个当下反应只怕会比他还大。 她那么心心念念想达成的目标,路途艰难且遥远,若是拚尽全力还只能宣告失败也就罢了,可若因旁人缘故而被重新打落谷底,她定不会甘心。 好在事情最后的结果比她想像中得还要好。 与季知哲的关係没有被迫撇清,毫无根据的传言在网上销声匿跡,她的公司、她的团员选择相信她。 她不贪心,只要这样子,她就已经满足。 所以她对卓逸霄笑了笑,「没事霄哥,我好好的。」 女孩子弯起眉眼时笑得甜美,却丝毫未能打动卓逸霄的心。 状似要掩饰尷尬地乾咳一声,卓逸霄浅浅一笑。「帮我跟礼哥说一声,我去一下厕所。」 郑依槿乖巧应下,顺从的迈步离开。 她未曾回头,自然也就没有瞧见在她转身后,卓逸霄那一点一点冷下的眸子。 会来道歉,本也不是他的本意。 若非江淮…… 捏紧身侧的手,卓逸霄只觉火气再次上涌,勉强压下后,他快步向着厕所走去,躲在不大的空间里,替自己点上一根菸,作为发洩。 许久未曾团练,可练的都还是以往那些曲子,歌词与旋律仍旧牢牢印在脑中,初时几次搭不起来,后头就顺畅许多。 间歇着练了一下午,郑依槿嗓子唱得有些哑,整个人却是心情极好。 记着父亲让她回家吃饭的叮嘱,近五点时,郑依槿提前离开。 才从练习室出来,未及电梯前,她顾着从包里翻出帽子与口罩,没注意到脚步声,直到江淮出声喊她,她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跟了出来。 两人并肩行至电梯前顿足,江淮也没接着说话。 眼瞧着电梯正从一楼逐层往上,江淮仍动也不动的立在身旁,郑依槿不免好奇,「你也要走了吗?」 江淮摇了下头,终于开口。 「来问你件事情。」 「什么事?」 江淮会有事问她,虽比不上卓逸霄的道歉难得,但也并不常见。 毕竟深究起来,多是她拿着问题去麻烦他,似江淮这般,好像从没有事情困扰过他。 见她同意,他也没点铺垫,清清嗓子后,直白问道:「你喜欢的人是kerr吗?」 再怎么好奇江淮手中的问题,郑依槿也没想过他会问起季知哲的事情,一下慌了。 眼底的慌乱闪过不过是一瞬的事情,但江淮瞧得分明,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沉着嗓说:「我知道了。」 「我什么都没说呀。」郑依槿慌起来,不单神情掩饰不住,连嗓音都发紧。 「你的表情说了。」 郑依槿一怔,随即拿手掩面。 半晌,併拢着的手指于眼睛处裂开一条缝,她眨了眨眼,语气羞涩。 「江淮,你能替我保密吗?」 这下便不是以神情确认,而是她大方承认了。 江淮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自听见她有喜欢的人那日起,心脏就已疼得麻痺,即使在猜测她喜欢的对象可能就是这次一同合作的人,他也没有过多的起伏,只一心想着要与她确认。 却是直到这一刻,发麻的心脏都还没有缓过来。 他好像应该要感到疼,应该衝眼前的女孩子发火,让她也看一看他对她的感情。 他恨不得捧在掌心的女孩子,为了一个恐怕也没觉察到她感情的男生,甚至不惜要求公司公关不要撇清他们之间的关係,只因在意他的看法,也为替未来留后路,于是将所有委屈独自吞下。 那会儿从邹恬嘴里知晓这事时,他是气愤的,可气过以后,又觉得莫可奈何。 尤其此刻对着她要他替她保密的小模样,他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脑海里仅有的念头即是:她要什么,都答应她。 长吁出一口气,江淮拿手揉乱她柔软的发丝,笑得勉强,语气却再温柔不过。 「好,我替你保密。」 得到应允,郑依槿松口气地笑出来。 江淮目送她走进电梯里,待到门关上,他又独自待了会儿才迈步向着团练室走去。 也是恰好,抽过菸、冷静过后的卓逸霄正好也从厕所出来。 瞧见江淮,他微不可察的僵了下身子。 两人将至团练室前交会,卓逸霄快江淮一步走在他身前。 随着走动,淡淡的菸草味窜入鼻尖,江淮蹙了下眉,眼底闪过厌烦。 在卓逸霄手触上团练室把手时,江淮状似不经意地问他:「道过歉了?」 握着门把的手紧了下,卓逸霄咬紧牙,片刻,低低应声。 江淮哦了声,语气听不出满意或是不满意,只屈指轻扣门板,示意他开门,后再无二话。 章六之4 有过江淮的保证,郑依槿安心许多。 却是直到踏上公车,她才后知后觉疑惑起江淮的敏锐。 按说,她瞒得应当很好。 别说与她关係亲密如郑依霏与乔翎,就是在男女之事上异常敏感的涂砚书都没瞧出来,连季知哲本人至今为止都只当她在他面前的紧张是因为怕他。 作为纯粹的同事关係,江淮又是从何处发现的?误打误撞吗? 拧眉想过一阵也没有头绪,公车到站后,被外头的寒风一吹,她又当即释然。 事已至此,怎么发现的又有什么重要,江淮既已应下,这事除他外当是再不被他人知晓。 她总归是相信江淮的。 一月中旬时,郑依槿迎来寒假。 与多数北洋的学生一样,寒假的到来不是休息,而是练习。 回归的筹备提上日程后,趁着长假,谭享让顏瑟给她加课,也要求五人每日定期团练,重新拾起伴奏与主唱的默契度。 这期间,于礼、江淮与章修合作的那首〈独角兽〉,随着电视剧《昨日的安德鲁》首播,在网上再次掀起热议。 首播结束当晚,衝上热搜的不单是电视剧演员,片尾曲都自个儿佔了一行,紧随其后的即是演唱者与词曲人各自的名字。 歌手秦斯廷与词人章修在圈内的名声远胜于404,与其说期待,不少人其实是抱持着挑剔的目光等着看于礼与江淮会怎么毁掉这首歌。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歌曲没毁,还异常好听。 热搜里随意一则贴文下,评论未必是大讚,坦承自己听后改观的却是不少。 「啊啊啊本来以为哥哥要被拖累,听了以后才发现我错了!!!!」 「公司我都骂过了结果给我听这个qaq我错了,leon跟hugo是什么神仙作曲人,给我听哭了都tt」 「有一说一,之前是真听腻了404的歌,感觉风格变化不大,怎么做都那样,但这次这首让人耳目一新,有点期待404回归了。」 「同意楼上!!前阵子才跟朋友说404的曲听都不想听,因为都一样,结果现在呜呜呜真香了,我还不听爆它!!!!」 「这种歌勉勉强强我也就只听它个几万次吧,不多不多。」 …… 自然,讚扬的声浪中难免掺杂酸言酸语,可也不过出现一瞬,很快淹没在眾多评论之中,连点浪花都没砸出。 若不提合作后无端生出的谣传,郑依槿与季知哲、魏茗荷合作的〈蝴蝶与风〉一曲所得的成绩完全称得上是好的开端,其后的〈独角兽〉获得的佳绩更是锦上添花。 一直以来只想着要404成员露面,除唱歌外多接些戏剧、综艺等工作的部分公司高层们,得知这个结果,不满的声音总算小了些。 从会议室出来时,谭享终于不再是一张臭脸迎向邹恬。 「迟早让那些臭老头们给我闭嘴。」面对邹恬挑着眉的疑问,谭享哼笑着走过。 按照谭享的预想,如今成果虽然不错,却还只是个开始,与他的设想尚有些距离。 正式回归以前,他还要让眾人看见404团员们各自的不同面向。 这是他计画中的第二步:多样性。 意即让人们瞧见这五个人在音乐中,与不同对象合作碰撞出不同样貌,表现在音乐里的多种可能。 这一步很难,估计也会很艰辛,但总算,郑依槿、于礼与江淮三人,在这上头已踏出步伐,接下来,他只需要他们五人在这条道上走稳、走远即可。 〈独角兽〉的佳绩,收穫的不只是眾人的改观,还有圈内的新邀约。 原本在〈蝴蝶与风〉过后,因着网上风浪,许多动了心的音乐人暂且停下步伐,採取观望姿态。待事后声明一出,风向一转,加之这回〈独角兽〉的热度,让他们转被动为主动,纷纷向群星影视递出邀约。 找于礼、江淮参与写曲的有,找苏项凛、卓逸霄作词的也有,但其中最多的,还是演唱邀约。 演唱不比词曲创作耗时,却受限于演唱者的声带状况,纵使独具特色的歌曲多,一番挑选过后,真正留下的只有少数。 工作有了,课程就得跟上。 按着谭享的意思,郑依槿在选歌上尽往不同曲风的歌曲上选。 虽说私下未必没有唱过,可公开演唱,这些曲风都还是头一次,每一首对她而言都是新的挑战,让她隐隐產生不小的压力。 对于郑依槿的选择,顏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提前将这些曲子的demo都听过一次,按着录製先后安排课程。 考量到嗓子情况,课程安排的并不密切,但再配上团练与录製时间,也足以将寒假填满大半。 郑依槿忙得很充实,却因此衬得乔翎越发清间。 难得寒假,也是自个儿难得的休假,乔翎想趁着机会约郑依槿出门,以弥补过往她被工作佔据掉的时间,没承想以往能够轻易约出门的好友,这个假期变得特别难约,寒假都过去了大半,她们还没能成功见上一面。 乔翎心里难免犯嘀咕。 忍了几次没忍住,在郑依槿又一次以要上课为由婉拒她时,她忍不住抱怨:「你怎么就这么多课要上?不是寒假吗?」 「就是想趁着寒假多多充实自己呀。」这话算不得谎言,只是没能全说实话,郑依槿心里多少有些抱歉,因而对着乔翎不怎么好的语气也没不开心,只是习惯性哄她,「等休息了我一定找你呀。」 听了大半寒假的哄话,却迟迟没等来那个休息日,乔翎多少不耐烦。 「这话你说很多次了。」 郑依槿默了默,小声道歉。 既是为没能赴约,也是为隐瞒她许多事。 可乔翎不想领情。哄话听过无数次,道歉自然也是无数次。 「依槿,你要是不想见面就直说,用不着拿上课当理由,我又不是没脸没皮非要缠着人不放的性子。你很忙,我也不是特别间,我就想见见你难道有错吗——」 手机那端,乔翎越说越失控,音量不自觉地上扬。郑依槿听了大半,只觉得后头的话明显不对劲,她说话的对象是她,却又好像不是她。 这让郑依槿有些慌,赶忙出声打断,「你怎么了?」 这话像是无意间触上乔翎说话的开关,让她当即哑了声。 迟迟没等到回应,郑依槿耐心的又问了一次,「乔翎,你还好吗?」 这回回应她的,是通话结束的提示音。 乔翎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章六之5 乔翎的事情并没有影响郑依槿的心情太久,妹妹的归来轻易扫除她心里的乌云。 赶在开学以前,特地飞回去补拍完杀青片段的郑依霏,终于回到北城。 去年作为大学部的新生入学,郑依霏都没怎么体会到大学生活,就又进组拍戏。 这次回来,她藉口暂时没有喜欢的剧本,打算在北城多待一段时日。 一方面是想过过大学生的癮,一方面则是为着郑依槿。 援交的事情一直掛在郑依霏的心上。 那则贴文一日没有撤下,她就一日没法心气顺畅。 她从高中时就知道郑依槿在校没什么朋友,也隐约听过几句传言,可奈何她在校时间少,透过电话或讯息询问,郑依槿也只会温柔地笑着跟她说没事。 若非这次这则贴文,她都不晓得原来姐姐被欺负得这样惨。 被人暗中排挤,还总说些难听话,怎么可能真的没事? 但郑依霏也清楚郑依槿的性子,知道她无论如何不会在妹妹面前示弱,强迫她说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比起听郑依槿说,她其实更想亲耳听听学校里的这些人都是怎么说她姐姐的。 可当真的亲耳听见了,心脏感知到的疼痛,远比她想的还要强烈上千倍万倍。 郑依霏其实并不认得说话的人,只隐约记着去年曾在学生会里见过几次面,似乎也是圈内小有名气的女艺人,按印象应当年纪在郑依槿之上,是两姐妹的学姐。 遥遥看见对方在跟郑依槿说话,郑依霏以为是交代学生会的事务,走近一瞧,才惊觉郑依槿的脸色不太对,再一细听对方说的话,她当即沉下脸。 却原来援交的传言还没抹净,校园内竟又新起传言,单听学姐所言,话里话外全是指责郑依槿从乔翎身上得不到好处就拋开乔翎,成日与妹妹待一块是想藉妹妹认识圈内人以便入圈。 郑依霏气得眼眶发红,凭藉着仅存的理智,从包里翻出手机,隔着一段距离将对话全程录下。 这头,学姐言词苛薄,语气嘲弄,什么话难听便挑着什么话来说。 总归这里没有旁人,学姐清楚郑依槿的性格,知道她胆小懦弱,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去。 可惜漏算了个郑依霏。 待听见脚步声,抬头瞧见郑依霏走来,学姐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就想走,却被郑依霏喊住。 「骂了人就想走,什么道理?」点下拨放键,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郑依霏冷冷一笑,「学姐要是不道歉,我会怎么处理这些影片我就不清楚了。」 苛薄难堪的语句清晰地自手机里头传出,学姐咬咬牙,很快认清现实,向郑依槿低了头,「对不起」三个字憋了好半晌才从她嘴里鑽出。 郑依霏说到做到,当着对方的面删除手机里的影片,见对方离开,才点开手机里的云端相簿,确认影片是不是好好的保存在里头。 郑依槿瞧见了,却没有说她,只捏捏她的脸,好脾气地笑了笑。 「你还笑?」郑依霏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人家那样说你,你都不会骂回去吗?」 笑着两手一摊,郑依槿坦白道:「我骂不赢。」 这是实话。郑依槿光是看着学姐横眉怒目的模样,心里便发怵,能说出话都还算是好的,骂人可别想了。 真正的示弱她说不出口,但像这种足以逗乐妹妹的话,却是张嘴就来。 郑依霏被她气笑了,「你小时候跟我吵架可不是这样子。」 「不然是什么样的?我不都让着你吗?」郑依槿眨了眨眼,笑得温柔。 被她这么一反问,郑依霏愣了愣,当真仔细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记忆里,她们似乎真没怎么吵过架,往往是郑依霏闹脾气,郑依槿在旁哄着她。 忆及此,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耳垂,心里的火气散去大半,笑着搂上郑依槿的胳膊,「哎爸爸说了,不能翻旧帐。」 「翻旧帐的人不是你吗?」丝毫没想给妹妹留点面子,郑依槿弯着眉眼,戳破她的恶人先告状。 郑依霏不乐意了,缠着她一个劲的撒娇。 姐妹俩笑闹过以后,在前往食堂的路上,郑依霏记起了刚才学姐指责中提过的乔翎的事情。 这件事情她没听郑依槿说过,也未曾在校版上看过,显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但能被学姐拿来说,还与校版上的事结合,让郑依霏不免心生怀疑。 想着,她便问出了口。 听妹妹问及乔翎,郑依槿才刚好转的心情又染上一丝难过。 她斟酌了下语句,同样以上课这个理由取代与hilda这个身分有关的事情,把乔翎的不满简单说与郑依霏听。 「就这样?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郑依霏听后,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颇觉得乔翎的脾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虽隐约猜得出郑依槿口中的课程与公司有关,但对于她的不坦承,郑依霏接受得很快,表现出来的反应远没有乔翎得大。 并非因为猜得出而不在意,而是在郑依霏的认知里,饶是亲姐妹,也会有各自的秘密。 就是她自己,都有事情瞒着郑依槿。 她不认同这是乔翎能够衝着郑依槿发脾气的理由,也就不能谅解乔翎单方面的冷战。 自然,她也清楚这是她自己的想法,她不会强加在郑依槿身上。 见说完乔翎的事情后,郑依槿只是沉默,她看在眼里实在难受极了,略一思索后,决定给姐姐出主意。「要不你现在再打给她看看?都过了一个多礼拜了,气也该消了。」 闻言,郑依槿倒是笑了,只那笑里尽是苦涩。 「她进组了,不方便接。」 乔翎进组了,她却是适才从学姐口中才得知这件事情。 搁在以往,一但定下进组的日期与时间,乔翎都会先告诉她,落地后也会给她抱平安。 只这回,她不但事前没说,事后也没发来任何讯息。 郑依槿想,她定是真生她的气了。 章六之6 坐在食堂的座椅上,郑依霏把姐姐的失落看在眼里,暗骂自己多嘴爱问,面上露出讨好的笑,转而说起前几天拍广告时的趣事。 这支广告是与涂砚书一块拍摄,两人在广告里扮演一对小情侣,为事大吵一架后男方会拿着厂商新出的巧克力哄好女方。 郑依霏一会儿笑说巧克力好吃,恨不能多ng几次多尝几口,一方面又说涂砚书欺负人,说她吵架的戏演得厉害,是本色出演。 嘴上说着,面上表情也十分丰富,郑依槿瞧得好笑,忍不住逗她,「砚哥说得也没错啊,谁让你脾气大。」 「我才没有。」郑依霏撇撇嘴否认,片刻后跟着笑出来。 笑过一阵后,郑依槿问起郑依霏接下来的工作安排,郑依霏没有隐瞒,将几个小行程说与她听。 自打决定在北城多待,郑依霏便没再接新剧,邀约的剧本搁在手头,却迟迟没做决定,近期接的多是些小广告、小代言,地点只挑北城与附近城市,再远一些的,只要过夜超过三日以上,她全都请郑母代为婉拒。 郑母为此感到困惑,问过她一次,被她以想休息、过过大学生的癮带过,全然没提起郑依槿。 严格是严格,可宠也是真的宠,郑依霏一撒娇,所有的不允许全被郑母重新嚥下。 郑母都没意见,郑父与郑依槿更不会多言。郑依槿甚至没问过她突然停下脚步的理由,只不时关心几句的工作上的事情,并让她注意休息,不要过于劳累。 如此越发让郑依霏认可自己的决定。 她这么好的姐姐,既然没人保护,由她自己来也无不可。 姐妹俩聊得正愉快,食堂门口,涂砚书与季知哲一前一后进入食堂,一如既往地引起细微骚动。 郑依槿没注意,郑依霏却分了心去看,一瞧见涂砚书的身影,当即明白骚动原由。 两人领了餐,逕直朝着两姐妹走来,一个嘻皮笑脸、一个面无表情,一左一右分别在两个姑娘身旁落坐。 涂砚书的屁股都还没沾上座椅,郑依霏没忍住,先张嘴懟他。 算起来,他们也是从高中时期认识至今,过去因为领域不同,又各有各的工作要忙,碰面的次数两隻手都数得过来。 后来涂砚书跨了领域,私下里藉着请教演技的名义与她互通讯息,时间一长,聊天的内容变调,两人才变得熟悉,不时互懟以便从中找出乐趣。 与这头的吵闹不同,两人对面,还没发现涂砚书的身影,郑依槿先觉察到身旁有人坐下,握着汤匙的手顿了下,侧首瞧见那熟悉的俊顏,当即愣了。 季知哲垂了眼,有点无奈。 一个多月没见面,那个好不容易有勇气跟自己计较说没说过是朋友这句话的小丫头,这就又害怕上了。 清了清嗓,季知哲淡声问她:「不是说不怕我?」 久违的嗓音入耳,郑依槿随即回过神来,坚定摇头,「没有怕。」 既不是怕也不是紧张,仅纯粹因为好一段时间未见,颇有些不敢相信今日会在学校碰见。 自上回小区门口一别,季知哲转而投入新一季度的杂志拍摄,过后进入寒假,郑依槿自个儿都忙得不可开交,每晚能够分出时间看他的游戏直播已是难得。这学期开始,两人再没有共同课程,也都未曾参与过学生会的活动,越发见不上面。 别说见面,就是电话或讯息,这段时间里两人也都没透过这些方式联系过彼此。 季知哲是全然的被动,郑依槿则是迟迟不知道当不当主动。 有几次都在框里输入上字句,想衬着询问季若彤的情况与他说说话,又怕他烦她藉着妹妹接近自己,犹犹豫豫的最终,文字始终停留在输入框内,一次也没有成功发送出去过。 对于郑依槿的回答,季知哲不置可否,只说:「季若彤很想你。」 郑依槿的双眼亮了亮。 斟酌再三,她小心地开口问他:「那我找时间过去看她?」 「可以。」季知哲神色自若地应下,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来联络我,我去接你。」 对于季知哲的话,郑依槿就没有不同意的,她弯起眉眼,笑着应下。 见她笑得自然,季知哲心里的气顺了,心情跟着也好上不少,眼里都透着清浅笑意。 他们说话时一个压着声,一个放轻了语气,以至于无论是郑依霏还是涂砚书,在人声嘈杂的背景音之中,丝毫没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可只看神情,他们也品出了当中的异样。 毕竟是亲姐姐,细细端详对方的面部神情,再略一思索,郑依霏心里一个喀噔,猜出了郑依槿的感情。 这念头一入脑中,更加复杂的情绪当即涌上心头。 她先前确实是不怎么看好季知哲,也不赞同姐姐与他们任何一人在一起,可她自个儿都没把持住感情,又遑论是明显与他们多出许多相处时间的郑依槿? 郑依霏都能瞧出来,涂砚书自然不会看不出。 疑惑其实一直埋在心里,只这丫头谨慎,面对面时从不显露分毫,让他拖到如今才能确认。 「怎么办啊砚哥?我和知哲学长……」压着声凑近涂砚书,郑依霏眼里尽是担忧与歉然,话都难以问得完整。 涂砚书摇了下头,勾了勾唇,笑得有些无奈。「做都做了,你再好好跟她说吧,她不会跟你计较。」 郑依霏垂下眼眸,没有接话。 正因为知道她不会计较,心里的内疚才更强烈。 不到半个小时以前,她还想着要保护自己的姐姐,可现在,她恐怕会成为伤害她的人。 章六之7 担忧很快成为事实。 消息爆出来时,正值课中,有偷着使用手机的学生看后小声惊呼,一个拉过一个,这点躁动很快在教室里扩散。 没有季知哲在旁,郑依槿上课一向认真,闻得骚动下意识抬首一瞧,只见大伙或低头或低语,不似她以为的那般因为外人。 她不为此感到好奇,盯了会儿便收回心神,重又垂首抄笔记,对周围一切视若无睹。 直至课间休息时,有人凑上前来询问她,她方明白课堂上的动静是为何。 却是怔愣着难以回神。 女同学们对她的忽然沉默、不乐意回答已经习惯,以往多会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子离开,今日一反常态的耐着性子立在原地,非听郑依槿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语气挺不怎样,态度也不太好。 「你说话啊。」其中被拱在中心的女同学不耐烦地拿手敲了敲桌面,试图让郑依槿回神,「你妹妹跟知哲学长交往,你不会不知道吧?到底是真是假?」 她是真不知道。 嚥了口唾沫,郑依槿低声答:「我不清楚。」 「不清楚?」女同学嗤笑了声,「你是得不清楚,不然人家说你不跟乔翎一块玩,成天缠着妹妹想方设法入圈就会被说成是想走知哲学长的路子入圈,多难听啊,是吧?」 郑依槿落在桌面下的手紧了紧。 「说起来,你们两姐妹可真好手段。」 「姐姐从高中起就缠着两个学长不放,委屈巴巴的装可怜,让学长们以为我们都欺负了你。」 「妹妹更厉害,一声不响就跟学长勾搭上——」 郑依槿听不得人说妹妹半句不好,尤其把「勾搭」二字套在她与季知哲身上,当即打断道:「别乱说话。」 纵是难得硬气一回,因为嗓音软糯,也没给人多少震慑感。 女同学们没把她的怒气看在眼里,互相挤眉弄眼一番,自讨没趣地扭头离开。 待人走光,郑依槿才颤着手从包里翻出手机。 登上社交软体,都不用她搜寻,季知哲与郑依霏的名字一併排在热门搜寻第一名,两人名字的后头缀着交往二字。 点进去一瞧,郑依槿当即抿紧唇。 此一消息由圈内人士皆熟知的狗仔公开,贴文没有特别写什么,但贴出的每一张照片都足以让人看清楚上头的人确实是季知哲与郑依霏。 而且还不只是单一天的照片。 两人看上去未必有多亲密,可在不同日里多次同进同出,已是让人怀疑。 更令人心生动摇的,是麋鹿娱乐与群星影视至今都毫无动静。 郑依霏小小年纪出道,过去也不是没有人想以緋闻蹭热度,群星的公关基本上只要看见,当下便会发出声明严正表示郑依霏只专注事业,不打算恋爱。 麋鹿娱乐在季知哲事情上亦然。 可及至目前为止,谁也没有出来说话。 双方态度与上回季知哲和郑依槿牵扯上时相似,可内里的意义,郑依槿认为是全然不同。 谣传与有实际照片为证的事情,如何能一样? 不单郑依槿有此想法,网上多数人也都这般想。 很快,网上便有了不同站位。 有一小部分人表示赞同,认为这两人能力出眾、顏值也高,俊男美女凑一块,看着就赏心悦目,交往了解一下彼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更多的还是拒不承认这段关係的粉丝。 郑依霏出道的早,一路追随过来的粉丝们像养女儿般把她捧在手心上,加之季知哲不曾跨足戏剧领域,郑依霏的粉丝中认识他的人是少之又少,老父亲、老母亲心态下,下意识认为是季知哲骗走了郑依霏,纷纷前往季知哲的个人专区指责他的不是。 面对此一情况,季知哲的粉丝们战斗力全开。 先前已经来过一个群星的hilda,现在又来一个群星的郑依霏,每隔一段时间总会看见有人妄图蹭着季知哲的热度上位,粉丝们对此情况不满已久。 而今见对方粉丝不先「自省」自家正主的错误,反倒说她们哥哥骗女孩子走,粉丝们当即不干了。 一篇篇的,无论是哪里的贴文,只要提及郑依霏或季知哲,下头全是一片混战。 郑依槿心疼的再看不下去。 关掉程式,她转而打开与郑依霏的对话,最新的讯息还停在早晨出门拍摄前,郑依霏发送过来的可爱贴图。 轻咬着嘴唇内侧,她一边斟酌着字句,一边动作轻缓的将之一一输入,而后发送。 讯息那头郑依霏已读得很快,却是停顿了约莫五分鐘才回了讯息。 没有多馀的表情符号,甚至上下方不再附有贴图,郑依霏的回应仅是单一个「是」字。 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透过妹妹得到证实。 郑依槿闭了下眼,把手机丢回包里,重新抬头注视教室已然开始讲课的教授。 拾起搁在桌面上的笔,她想继续抄写上堂课未完的笔记,一垂首、一眨眼,才发现眼前不知缘何模糊一片。 她用力地眨动双眼,想看得清楚些,视野却始终难以聚焦。 水珠滴落在抄写整齐的笔记纸上,晕开了红蓝黑三色笔墨,顺着水分混杂在一块,将原先乾净的纸张渲染得一蹋糊涂。 章六之8 郑依槿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任凭自己发洩情绪。隔日再出房门时,面上已看不出异样。 疼还是疼的,喜欢也还是喜欢着,可对上郑依霏时,她表现出来的态度仍与平时无二。 看着她的笑,郑依霏心都揪疼了。 她姐姐终是又让了她一回。 她心虚着,见不得姐姐故作无谓的模样,有心逃避又清楚现在不是时候,只能藉着不多的工作避开与郑依槿的单独相处。 可对于妹妹的特意躲避,郑依槿浑然未觉。 她面上是没事了,心理上却没法轻易做到,过起日子来心不在焉,不单忽略了旁人,在自己的事情上头更是频频出错。 这情况尤其反应在团练上头。 初时,于礼只当她是学校公司两头跑导致身心疲倦,因而状况不佳,可随着次数一多,他又觉着不太像是这么一回事。 无论休息多少次,再重新来过时,郑依槿仍会在不同的地方出错。 极少数的时后,她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错过了进歌拍,只盯着地板出神,唤她时对眼的剎那,她眼底的茫然清楚地落入所有人眼中。 看上去就像对练习不上心,也无心练习。 于礼为此沉着张脸,有心想说她又怕说重了她会掉眼泪,正斟酌着语句,就听另一把吉他突兀地中断。 以为是卓逸霄也掉鍊子,他抬了头想骂人。 赶在于礼出声以前,卓逸霄先衝着郑依槿发火。 「你到底要不要练习?」拋下手中的吉他弹片,卓逸霄一个跨步来到郑依槿面前,夺走她手中的麦迫使她回神。 郑依槿没敢与他对眼,只垂着眼小声道歉。 「别他妈又道歉,这礼拜你都道歉几次了?每次道歉完每次出错,你要不想练习了赶紧滚,浪费大家的时间有意思吗?」 他话说得重,郑依槿又自知理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样一副受欺负的可怜模样,看在其他人眼里难免感到不赞同。于礼和江淮眉头紧锁,苏项凛则乾脆拋开鼓棒,从鼓间出来,拍了拍卓逸霄的肩,试图劝他冷静。 「别激动阿霄,这话有点说过了。」 「过吗?」卓逸霄冷笑了声,「更难听的话我们这里除了她谁没听过?谁又不是听过后还是咬着牙继续练习?」 「这哪里一样——」 「我看不出来有哪里不一样,她——」冷着声打断苏项凛的话,卓逸霄还想再说郑依槿几句,一抬眼就见江淮走了过来,不甚明显的把人护在身后,后头的话当即断在嘴边。 江淮的心思大家都清楚,谁也没觉得他这行为突兀。 可要以看戏角度讚一句英雄救美,这时候的气氛显然不太洽当,也没心思。 于礼烦躁地抬手按压眉心,搁下吉他弹片,扬声道:「再休息十分鐘,都冷静一下,找找状况。」 「礼哥。」于礼语音才落下,郑依槿的嗓音紧随在后响起。 她抬了头,从江淮身后走出,歉然的望着于礼,「对不起,但我今天状况确实不太好,我想先回去,可以吗?」 于礼其实很想拒绝。 诚如卓逸霄所言,光这週里,郑依槿就已为着失误道过好几次歉。 前几天她虽未曾早退,可因着状况不好,整个礼拜下来,他们完整练顺畅的歌曲几乎没有。 他们的练习不为发专辑,也不为公开表演,纯粹是为维持手感与默契,按说练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偏他们几个都有那么点完美主义,一首能够完整演奏的歌多次被迫中断,没办法顺利合奏到结束着实令他们浑身不对劲。 他就是想完整的合奏一次。 但他也知道,照郑依槿这样的情况,继续练下去确实没有意义。 卓逸霄话说得是重也难听,却不无道理,他都听进去了,郑依槿想必也听明白了。 斟酌再三,于礼还是点了头。 获得队长的同意,郑依槿显然松了口气,又是道谢又是道歉的,匆匆收拾东西出了团练室。 因是提早结束,这会儿比平时结束练习的时间还早上几个小时。 初春的时节,白日正逐渐拉长,她难得在踏出公司时还能瞧见夕阳。 雪已经尽数化去,这个时节里有阳光的日子虽比没有阳光的日子多,风却还是凉的。 鼻腔被刮过的风带出痒意,郑依槿以手掩口打了个喷嚏,正欲从包中翻出面纸擦手,打开包的同时,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似乎随手把帽子跟口罩搁在团练室的矮几上。 这意味着,她竟是全程毫无遮掩地乘坐电梯下楼,又这么大大方方的自公司里出来。 郑依槿一下慌了,不知所措之际,一顶帽子就这么扣上她的头,帽沿被顺势下压了些,江淮的声音在身侧低低响起。 「别慌,没有人看见你。」他的声音透着一贯的沉着冷静,他抬眼看了下四周,试探性问她:「我送你?」 若在往常,郑依槿会拒绝,可这会儿她没有多的口罩得以覆面,看江淮的样子,也不像替她带上了团练室里的口罩。 纠结半晌,她点了点头。 江淮的车停在公司地下室,两人重新进到一楼大厅,乘坐电梯下达停车场。 一左一右上了车,待她系妥安全带,江淮沉默地发动引擎,将车驶上一楼路面。 单手把着方向盘,停红灯时,江淮抽出手来操作导航,问道:「送你到哪?」 郑依槿报了个地址。 按她说的输入进去后,跳出来的文字让江淮不由一怔,侧过头去想询问她,却见她神色自若地望着车窗外出神。 江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深呼吸进一口气,他抬起食指,确认下导航面板上显示着的便利商店地址。 两人一路无话地抵达郑家附近的超商。 郑依槿出神得严重,丝毫没有注意到目的地已然抵达。 隔着一点距离看向她的侧顏,虽然看上去神色自然,可江淮知道,她定是难过极了。 自己的妹妹与喜欢的人交往还闹得沸沸扬扬,换作是他也开心不起来,不,他甚至不必如此,光是知晓她有喜欢的人,他便已疼痛至此。 足足忍了将近三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几欲衝破胸膛,恨不能赤裸裸的摊在她眼前。 或许有点卑鄙,但江淮想,这可能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不想再藏了。 他于是出声唤她。 车内的寂静突然被打破,郑依槿当即回过神来,眼见得外头景致熟悉,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了。 深呼吸进一口气,她自然地弯起眉眼向江淮道谢,正打算开门下车,身后江淮又一次出声。 「依槿,我喜欢你。」 章六之9 最终,郑依槿拒绝了江淮。 自打那日后,她向邹恬请了长假,不参与团练、不上顏瑟的课,只为避开江淮。 除江淮外,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可联想到她前阵子的心不在焉,谭享与邹恬讨论过后,总算同意暂时放她一个月的假。 卓逸霄对此颇有微词,对她的不满几乎到达极致,全被于礼压了下来。 郑依槿也晓得自己这么做不好,甚至真正让自己从骨子里变成明面上人人所看见的那个胆小的她,但她没有办法,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江淮。 她忽然就理解了季知哲过往对于向自己表白的人表现出来的态度。 原来当真是这么尷尬的事情。 好在她没告白。 没让他为难,也没让他有机会躲她,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她让他成了她妹妹的男朋友。 消息出来至今已经过去一个月,两个当事者与双方公司还是保持沉默,除少数拒不肯接受现实的人,几乎多数人都已默认下这个事实,网上的争执一日少过一日,初时的痛彻心扉过后,走得走、接受得接受,总归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喜欢的心意放在心里,追逐的那道光真正的喜怒哀乐,其实都与自己无关。 粉丝们是这样想的,郑依槿也是。 儘管,她距离这两人远比他们距离得还要近很多。 她与郑依霏的相处仍与过去无二,消息刚公布那会儿确实两人都有过憋扭,但很快都各自调适妥当。 只她再不肯见季知哲。 严格说来,同在一个学校,碰面还是会碰面的,可每每望见涂砚书领着那人远远走来,郑依槿便会匆匆找藉口离开。 一方面是不愿意瞧见小情侣亲密互动的模样,一方面也是怕自己再时刻这么瞧着,心中藏着的这份喜欢便再难以割捨。 她原以为一辈子追赶不上他是最可怕的事情。 现在才知道,看着他与妹妹谈恋爱却还割捨不下喜欢,远比追赶不上还要可怕。 所以,无论当初的喜欢藏得有多深,到这会儿,再不捨也得用力拔除。 有人能够理智得想清楚,自然也有人始终不愿想清楚。 随着网上风浪渐歇,原本还没什么波澜的校园,反倒因此动盪起来。 毕竟男女双方都是北洋的名人之一,比起普通粉丝,作为同校生他们总自认为机会高于一般粉丝。 事实上本质里根本没有区别。 偏他们始终看不清这一点。 喜欢郑依霏的男孩子还没怎么弄出大动静,喜欢季知哲的女孩子先坐不住了。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有关郑依霏的间言间语就没有停过。 说来也是神奇,对于自己的传言,郑依槿总是下意识忽略,但事关郑依霏,所有的字句似乎总自然而然溜进她耳中,让她一字不漏地听完。 过去提起郑依霏的,大多是讚扬她的外貌与戏剧作品,待在北洋这么多年,郑依槿从未听过说她不好的。 可这一个月下来,所有说起郑依霏的词汇全转为负面。 嘴里说的还是同个人,评论的主题也没有改变,当初是怎么大讚的,现如今便是怎么贬低的。 初时郑依槿还能冷静听着,越到后来,许是见两人交往的事情再无转圜可能,女孩子们批评起郑依霏越发不留情,什么「倒贴」、「勾引」的全都用上了。 别人这么说自己郑依槿还能忍,套到郑依霏身上她便再忍不了。 原先注意到说话的是先前找过她麻烦的学生会学姐时,郑依槿就想掉头走掉,可她才走出几步,毫不掩饰音量的难堪言词逐一入耳,硬生生止住了她的步伐。 忍了又忍,她终是没有忍住,从转角处走出来。 鼓起勇气,压着脾气,她走到正中央那个学姐面前,要求她日后别再人背后说三道四。 这行为看似正义,实在有些好笑,学姐们丝毫不能体会她爱护妹妹的心情,听她这么一说纷纷笑出声来。 「怎么?敢作难道还不敢让人说?」中心位的学姐双手环胸,看着她的眼里写满了不屑。 郑依槿有点怵她,下意识想退缩,理智与情感拉扯一番后,情感占了上风。 她仍是站在原地,强迫自己直视对方。 「你说的事情,霏霏没有做过,你不能这么说她。」 「你又知道她没有做过?」身旁,另一个学姐出声接了她的话。 郑依槿侧过头去看她,一脸认真的摇头,「霏霏不是这种人。」 「那你倒是说说看,要不是她倒贴、勾引,知哲学长能看上她?她什么货色你看不出来?」冷冷一笑,中心位的学姐上下打量着她,「你自然是看不出来了,你们姐妹俩一路货色,见了男人就知道装可怜、装委屈,没点手段还真搞不上。」 这话一出,其馀两人纷纷附和。 「要我说,郑依霏现在能有这个地位,肯定都是这么搞来的。」 「凭什么呀?也不见她戏演得有多好看、长得有多好。」 「不是演技不是外表,那肯定就是床上功夫了唄。」 三人一边瞅着郑依槿越发难看的神情,嘴上说得越发过火。 「这是生气了?被我们说中所以生气了?」 「说起来你自己不也在搞援交想入圈,多跟你妹妹请教请教啊。」 「你妹妹这么行,让她带带你——」 「说够了吗?」听她们的话题从批评转为抹黑,郑依槿再忍耐不住,眸中的紧张与恐惧一下子退得乾乾净净,她目光淡漠的直视三人,冷声打断她们的话,在她们错愕的目光之中,缓声道:「既然说够了,那换我说看看。」 「你喜欢知哲学长吧?」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正中间的学姐瞧,没等对方有所反应,郑依槿轻笑一声,「你说霏霏没点手段知哲学长会看不上,可怎么办呢?你再有手段,知哲学长同样看不上你。」 慢半拍得回过神来,学姐怒极反问:「你说什么?」 郑依仅勾了勾唇,嘲讽一笑,「我说你配不上知哲学长。」 语音落下的同时,学姐猛地挥出一掌,郑依槿躲都不躲,硬生生接下这一巴掌。 章六之10 彷彿是用上所有力道,这一巴掌打得又狠又重,郑依槿耳旁一阵耳鸣,力道牵引下踉蹌着向后退了几步,本做好了跌坐在地的准备,却不知为何几步后直直撞进了一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人有力的手落在她手臂上,扶着她站稳。 郑依槿愣愣地看着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季知哲缓步走到她面前,隔开他与学姐们,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片刻后,郑依霏奔到她身旁,一把揽住她哭得不能自己。 在她之后,涂砚书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把玩着手机走到季知哲身旁站定,一句话也没说,只挑着眉地衝她们晃了晃手机。 还亮着的屏幕上清楚显示着一段未播放的影片。 正中间的学姐当即想起上回郑依霏做过的事情,本就因着两人出现而转白的脸色这会儿更显苍白。 她想解释,但季知哲没耐心听,眉头蹙起,浑身上下透着不耐烦。 学姊识相得当即改向郑依槿道歉,以为如此就像上一次一般,道过歉、影片删了就没事了。 可惜她错估了他们两人的脾气。 上回的事情,郑依霏特意保留下的影片他们都已看过,而今见对方死性不改,一张嘴说个没完还动起手来,他们便没打算善了。 故而,她们一直道歉到他们满意了,也不见涂砚书有删除影片的意思,最终只能惨白着一张脸颓然的跪坐在原地,目送着四人离去。 郑依槿脸上的鲜红过于明显,还被指甲划出一道血痕,季知哲看了觉得碍眼,二话不说将人带进学生会馆,从小冰箱里翻找出小包冰敷袋,抽出几张面纸包裹好后,贴上郑依槿红肿的脸。 她有意接手,季知哲却避开来,待她訕訕收手才又重新贴上她的脸颊替她冰敷。 郑依槿下意识看了眼门口处,门仍旧紧闭,不像是有人要进来的模样。 郑依霏刚才哭了一场,一进学生会馆便转进厕所整理妆容,这会儿办公室里就只剩她与明显正生着气的两人。 她不自在的动了动手脚。 涂砚书注意到了,冷哼出声:「现在知道怕了?」 说实话,怕是不怕的,可郑依槿懂得看眼色,没敢与涂砚书反着来,便只乖巧点头。 见她这时候乖得与适才衝着学姐说难听话时判若两人,涂砚书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季知哲是不是再给她冰敷,抬手戳上她的脑门,语气里尽是恨铁不成钢。 「我说你啊,那一巴掌有那么难躲开吗?你就这样硬扛下来,也不怕给人打傻了。」 躲是躲得过,不过…… 郑依槿悄然瞧一眼涂砚书握在掌中的手机,小声道:「我注意到手机了。」 早在决定踏出去以前,郑依槿便注意到有支手机的摄像头始终对着学姐们,虽看不见藏在那头的人是谁,但对方想抓把柄的目的十分明确,她当下也是真的生气,便想着那人既要留把柄,还不如留点大的。 她记着摄像头的位置,即使站定在学姐们面前,也时刻注意着不挡住镜头,以确保对方能够完整拍下学姐们的脸。 这也是为什么学姐朝她挥来手时,她没有躲。 「我想着,反正已经闹大了,不如就闹得更大……」解释到后来,见两人的脸色越冷,郑依槿的声音也压得越发得小,到最后更是乾脆噤声。 冷眼瞧着眼前的人缩了缩脖子,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涂砚书给当即给气笑了。 他拿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却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 这姑娘吧,说胆小是真胆小,对着他俩的脾气一句话也没敢说,可要说她胆子大,倒也还是真的大,这种以身替人攒把柄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倒是有了几分初见时的影子。涂砚书暗想。 这方涂砚书不说话了,一旁始终沉默的季知哲才缓缓开口。 可他这一开口,却换作她不知道当如何作答。 他问她:「郑依槿,你不是说要来看季若彤?」 这事她没忘,甚至每晚每晚的想起,可每想起一次,心里就跟着难受一次。 她已经不能再藉着看季若彤的名义与他相处了呀…… 想不出该如何回答,郑依槿索性抿紧了唇,不接话。 季知哲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涂砚书在旁看着都被他一脸的冰霜给冻得激出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再一瞧郑依槿,算不上神色自若,看起来倒也不像害怕。 他不由深感佩服。不愧是郑依霏的姐姐。 才想起郑依霏,从进来会馆就不见人影的小丫头总算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眼睛还有些红,但整体看上去已好了不少。 她的出现,让郑依槿大大松了口气,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她握住郑依霏的手借力起身,一手拿过自己的包,衝着涂砚书与季知哲道:「我、我们先回家了。」 语音落下的同时,人已拉着妹妹行至门口处,在郑依霏一脸的不明所以下出了办公室,留下涂砚书与季知哲。 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涂砚书看着郑家两姐妹的身影走远后,重又走回季知哲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见季知哲还拿着冰敷袋出神,涂砚书嘖嘖两声。 「铁树开个花也不容易啊。」 听出他口中的嘲弄,季知哲抬起眼来淡淡扫他一眼,转身把冰敷袋连同裹在外层的面纸一併丢进垃圾桶里。 注意到他的举动,涂砚书一怔,「那东西可以重复使用。」 「碰过郑依槿就不可以。」季知哲淡声答了句,也不再搭里他,劲直向着门口走去。 涂砚书挑了下眉,片刻后,笑着跟在他身后离开办公室。 章七之1 春天到尾声的时候,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连日的阴雨带来的抑鬱兜头罩上,严实地盖过原先明朗的心情,让人做事都提不起劲。 一向热闹的网上世界,这些时日里许也受到气候影响,小吵小闹犹在,大事件引发的争执与衝突却是十天半月也难见一桩。 然而,像是要迎接夏日的来临,伴随着外头天空雷声响动,闪电直劈而下,突如其来的一则消息直直砸上网路世界,劈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hilda嚗光了。 自打404出道起,有关成员们的年龄、长相、身材等,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 因着瞧不见真面目,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有着这样动人歌声的主唱定当美若天仙、有说才华实力与长相成正比,404成员必定男帅女美,但也有人质疑,若当真长相极好,有什么理由以这种方式进行活动?这世间,毕竟还是个吃顏值的世界。 算不上争执,可只要提到404的地方,难免会有如此声浪出现。 确实是多数人都抱持着一探究竟的心情,他们只没想到的是,爆会爆得这般突然,且还不是由公司公开。 由于发出照片的是个小号,不少人认为可信度须打折扣。 谁知道是不是胡乱拍个人为博热度呢? 质疑的人不少,小号为证实照片的可信度,随后又发出一张员工证,眾人各自瞧过后,全网譁然。 那是张群星影视的员工证,个人相片与姓名被仔细码掉,除此之外,无论怎么看,都确实是员工证无疑。 对此,也有人质疑,若真为群星的员工,为什么这样不顾公司决策,随意把艺人的长相公开? 小号没有当即回覆,几个小时过后,自她的帐号里又发表出新的一则贴文。 @biiiiiiiche: 说在前头,我与hilda无冤无仇,纯粹是见不得这样的人在圈内出道才决定公开。 问怎么拍到照片的,我想应该有人知道,我们公司为了404特别空出其中个楼层给他们使用,一般情况下普通员工是进不了那一层楼的,要有特殊磁扣才能进去。那天也是巧,我刚好出去买完午餐,碰到给404送午餐的人,他因为临时肚子不舒服请我帮忙送上去。能有这个机会,我当然兴奋地答应了,毕竟我本来也是404的粉丝啊。 上去以后,自然是没忍住地偷拍了几张照片。 可我起先没想公开,我就想着作为小粉丝,又是群星的员工,我收藏个照片怎么了? 直到昨天我表妹贴了个联结给我看(下方的图一到图五)。她本意是找我吃他们学校里的瓜,可我越看越觉得不对,怎么照片里那个被同学们指责援交的人这么像hilda?我重复比对了很多次,也请表妹确认,最后证明这人就是hilda没错。图我放在下面,图六是那篇文里其中一张有拍到女生正面的原图,图七是我偷拍到的另一张hilda的照片,大家自己品品。 原先我也没想公开,我犹豫了一整天,想着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偶像重要。 最后我决定选择我的偶像们。 404那么好的乐团,不应该有hilda这样靠援交上位的女主唱,她脏了我喜欢的团,哪怕拚着没工作也要她退团。 (后知后觉想起来先前的倒贴传闻,那时候我是坚信没这事的,但现在想想,谁知道究竟有没有?) 贴文一出,当即涌入上千、上万人观看。 文字搭配图片,哪怕再有不信的,质疑的声音也因此小了些。 有人认出截图是源自于北洋艺校的校版,纷纷转而询问各自亲友中就读北洋的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这一问,有关郑依槿的种种事蹟便被扒得乾乾净净。 从个人基本资料到五年间始终不曾停歇的校园传言,一条一条,全被北洋的人亲自拋到眾人面前。 网民们也不在乎这些传言可信不可信,只要瞧见了一率看作事实。 郑依槿被曝了个彻底,还因此被贴上装可怜讨学长们欢心、仗着童星妹妹而骄傲冷淡对其他人不屑一顾、援交入圈、看不上好友乔翎等等的标籤。 一一吸收过消息后,要求hilda退出404的声音变大了起来。 相信她、替她说话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之中,一时间,网上所有人都在骂她。 纯粹路过吃瓜的路人们、认为拖累妹妹的郑依霏粉丝们、不满先前倒贴传闻扯上kerr的季知哲的粉丝们,甚至还包括了远在他市拍戏的乔翎粉丝,所有人在这一刻像是突然找到了共同目标,彼此间不再掐架,只一致向着郑依槿发难。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群星影视上下一方面排查该名员工身份,一方面也忙让谭享与邹恬两人联系上404的五人,要求他们进公司开会。 偌大的办公室里此刻寂静无声,谭享一人独坐在长桌左端闭眼思索,在他对面,404五人一字排开坐着,神色各异。 良久,谭享缓缓睁眼,略显疲惫的目光落在垂眸出神的郑依槿身上。 屈起手,以指节揉了揉眉心,他难得缓了声问她话。「hilda,你决定怎么做?」 郑依槿听见他的问话,抿了唇,给不出回应。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直到现在,她脑中还是一片混乱,整个人惶惶不安。 那些传言毫无根据,纵使传到网上她也不怕,真正令她不安的,是那些从未想过她与hilda是同个人的亲友们。 她瞒了他们那么久,一直以来想着的都是有朝一日她要亲口告诉他们,而今却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曝光。 她猜不出他们可能有的反应。她是真的怕。 郑依槿给不出答案,谭享显然也毫无想法,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一旁的卓逸霄反倒开口了。 他起身冷冷看着郑依槿,张嘴就是一句:「你退团吧。」 章七之2 「退团」二字在郑依槿耳旁炸开,轰得一声过后,她再听不清任何声响。 她不是没有想过退团。 只她以为,这会是最糟糕也是最后的决定,是公司在无可奈何之下才会放弃她的决定。 没承想,她竟会从自己团员口中听来这句话。 豪不迟疑、语气坚定得要她退出。 被自己人放弃的疼痛紧裹住她,整个人如坠冰窖,寒意自心藏扩散至四肢,冻得她浑身发颤。 奈何卓逸霄看不懂她眼底的伤痛,只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便心生厌烦。 「不然你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吗?」冷眼瞧着她,卓逸霄语带嘲弄地道:「网上的人都在骂你,你连校园里的事情都处理不了,退团是最不拖累大家的——」 「卓逸霄。」打断他的话,江淮警告地睨他一眼。 卓逸霄的身子僵了下,紧了紧拳头,他深呼吸进一口气,强迫自己直视江淮。 「我说错了吗?偷拍的人固然不对,可要是她没在学校惹出这些事情来,对方也不会非要曝光她,不会把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江淮目光沉沉地望着他,没有接他的话。 倒是一旁的苏项凛,抬手在他肩上按了按,试图让他冷静,「但这也不是她的错,学校那些事明显是抹黑——」 「是抹黑吗?」卓逸霄冷笑了声,侧过头重新看向郑依槿,「她是没上那些车,还是没装可怜博取学长们好感,又或是没有不搭理乔翎?」 「空穴不来风,她如果没做过这些事情,谁吃饱撑着没事干特地编造出谎言来说她?」 「她要真的问心无愧,传言开始的当下,她为什么不敢站出来替自己辩白?」 这些问题,别说是其他人答不出来,就是郑依槿自个儿都回答不了。 她是上了那些车,儘管目的不似谣言所说那般;她是与季知哲、涂砚书等人要好,儘管她不曾在他们面前表露出可怜的姿态;她也是真与乔翎断了联系,儘管不是她先不搭理得对方。 每一件事情,就像卓逸霄说的,她都做过。 就算背后的目的与谣言所说的不同又能如何?她说的是真相,落在别人眼里只会是狡辩。 打从最一开始,就没有人相信过她。 学校的人不相信,网上的人也不相信,而现下,连她自己的团员都不信她。 见郑依槿被他一连串的问题堵得无法可说,卓逸霄又是一声冷笑,转而看向谭享,「谭总监,她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吧?我认为她不适合我们乐团,我赞成她退出。」 谭享深深看了卓逸霄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视线随后一一扫过其他三人。 「你们呢?什么想法?」 「我不赞成。」想都没想,江淮淡声说道。 谭享点了下头,看向另外两人,「你们呢?」 苏项凛抿着唇看了眼卓逸霄,咬牙道,「我也不赞成。」 「二比一。」谭享低喃了声,目光最后停在于礼身上,「剩你了。」 于礼没有当即接话,他谁也没看,只若有所思地垂着眼,半晌,他抬眼看向郑依槿,目光温和,眸中透着对她的信任与鼓励。 他说:「留下吧。」 郑依槿的眼迅速红了。她抿紧了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怕一张嘴就是哽咽。 四人中有三人都不赞成郑依槿退团,谭享显然很满意这个结果,若不细瞧,恐难以觉察他些微上扬的嘴角。 仍旧端着一张脸,谭享的视线重新回到卓逸霄身上。 「既然大家都不同意——」 「为什么?」猛地起身打断谭享的话,卓逸霄攥紧拳头,红着眼看向其他三个人,强烈的被背叛感涌上心头,彷若双无形的手紧紧掐住他的脖颈,让他说话间不自觉带上哽咽。「为什么就这么算了?所有的努力就此被毁掉也无所谓吗?」 「今天要是她不退团,日后网上会怎么说?包庇、同流合污,甚至现在他们怎么说她,以后就怎么说我们。」 「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成绩,礼哥和淮哥也好,我跟阿凛也好,词曲上都受到大家的认可,明明走到了这一步——」 「明明走到了这一步……」接着他的话,郑依槿总算开口,低喃着重复过他的说词,她终于提起勇气问了他,「为什么你要放弃我?」 卓逸霄的视线挪移到她身上,眸中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我们一路怎么过来的,可能你忘了,但我们没有。」 「被人当狗一样揍趴在地耍玩,因公司自以为是的好意而被嘲讽造假,妄图潜规则逼迫……」忆及过往,卓逸霄眼底的恶意染上了一丝恨,彷彿正透过她看向从前那些人。「404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已经赌过太多次,早就赌不起了。」 「但你无所谓。」 「公司是你舅舅的,还有个童星妹妹,你有背景,哪怕退出404,等哪天风波过去,你还可以随时再来一次。」 「不放弃你,难道放弃我们的梦想吗?那我们一路走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他一字一字说得理直气壮,郑依槿看得出来,这些全是他的真心话。 话都有它的道理,身在他那个位置上如此想也合情合理,可,太过凉薄,太过自私。 「你怎么知道我无所谓?」郑依槿颤着声反问他,心脏疼得像有千万把刀细细剐过,「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随时再来一次?」 失败了,即使重新来过,也终是将过往种种埋葬。 哪怕再追不上季知哲,她也不愿意所有曾经的努力在一片骂声中化为乌有。 她怎么可能无所谓。她分明同样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站在这里。 但卓逸霄没有答她的话,他一脸嘲弄地看着她,对她试图表达的一切不屑一顾。 郑依槿难受地闭了下眼,终是放弃诉说。 到这一刻,所有想说的、想问的,似乎都已彻底说清。 卓逸霄的话对也不对,于礼想指责他、苏项凛想反驳他,可各自张了嘴,又觉得这些话再说也都是伤害。 既是伤害郑依槿,也是伤害卓逸霄,乃至于他们一整个团的感情。 唯江淮没想顾虑那么多。 他垂眸盯着自个儿的掌心片刻,捏了捏又松开。 在一片寂静之中,江淮缓缓起身,迈步到卓逸霄身侧,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拖着他走到离桌椅有段距离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在他脸上挥下拳头。 章七之3 带着隐忍至今的厌烦,江淮这一拳丝毫没有收力。 是发洩,也是真想教训卓逸霄。 他动怒得突然,谁也没有事先觉察,待到卓逸霄被这一拳带倒在地,其他人才接二连三反应过来,赶在卓逸霄妄图还手前奔过去将两人隔开。 猛地被挥上一拳,过往的记忆一下全窜回脑中,卓逸霄拿手背擦过嘴角,眸子里一点一点染上恨意。 可江淮根本无所谓他怎么样,甚至还挑衅地衝他扬了下下巴。若非于礼与苏项凛一人拦着一个,估计能当场扭打在一块。 「放任你们有话说话,就当这里没人管了是吗?」眼底燃着滔天怒意,谭享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谁给你们的胆子?」 别看平日里谭享说话难听,事实上他就没怎么发过脾气。对他来说,能拿嘴轻易几句话刺痛人,做什么要生气? 可这会儿,他显然已是怒极。 「不管hilda退不退团,这段时间公司肯定排不上工作给你们。」他垂下眼眸,把玩着腕上的名錶,似在欣赏,一字一句却皆是衝着其他四人而去。「既然对彼此都有不满,那团也别练了,现在回团练室把乐器收了然后滚回家,听懂了?」 四人或点头或沉默,没有接话,却是都听了进去。 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谭享抬了抬眼,见四人傻子般的站在一块,冷哼道:「懂了还不滚?」 从语气与脸色中辨别出谭享此刻的不高兴,于礼揽过江淮,给苏项凛使了眼色,四人纷纷抬脚行至门口。 临离开前,卓逸霄几经挣扎后试图反驳,可他所有的声音都在与谭享对眼后自动消失,被苏项凛强硬的带离会议室。 门重新被闔上。 盯着僵坐许久的郑依槿看了片刻,谭享起身走到她身侧,屁股靠在桌缘,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继续看她。 郑依槿本就僵硬的身子越发不敢动弹。 谭享没想吓她,默了片刻,放缓语气道:「你还没说,你想继续吗?」 僵着的身躯稍微放松了些,郑依槿抬眼看他,坚定地点了下头,「想。」 得到如此肯定的答案,谭享悄悄松一口气,眼里染上笑意,「既然这样,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工作排不上,课程倒没问题,给你一点时间调适,你觉得休息好了,随时联络邹恬让她给你排课。」 郑依槿点了点头,小声道过谢谢。 似乎对这样的氛围不太适应,谭享摆了摆手,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难得好心道:「你一下课就赶过来了吧?没什么事了,早点回去休息。」 他这般轻易放她走,反倒让她心生迟疑。 「那这件事情……」 谭享哦了一声,语气很是随意,「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本来找你们来就没想让你们给我出主意,就是人多点我想得快些。」 「……」 郑依槿有一瞬的无言,可很快她又笑了,这是她今日来后头一次露出笑容,就是有点难看。 「别笑了丑死了。」从她包里抽出鸭舌帽粗鲁地替她戴上,谭享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没事赶紧滚,我忙着呢。」 顺从的噢了声,郑依槿从包里翻出口罩戴上,拎起包起身走向门口。 才压下门把,尚未将门推开,谭享的声音便自身后一字一字清晰传来。 他说:「小鹿,我相信你。」 还是那个他犹自坚持的莫名称呼。 郑依槿顿足片刻后,却没像以往那般回他,而是轻轻地嗯了声,然后推门离开。 身后,谭享望着重新闔上的门板,勾唇笑了。 从公司出来时正值夕扬西下,郑依槿在公车上看着天逐渐擦黑,待到抵家,小区的照明已纷纷亮起。 她站在家门口,迟迟未敢开门。 网上的消息从早上爆出至今,手机里有好几通来自家人的未接来电。 她知道面对是迟早的事,她就是,有点怕。怕妹妹对她的特意隐瞒不满,也怕父母因网上的种种黑料对她感到失望。 反覆在家门前做了几次深呼吸,直到心跳稍稍平稳,她才终于提起勇气开锁。 门一打开,迎接她的是一室的明亮。 客厅里没有任何人在,但隐约能瞧见人影在餐桌那端移动。 她轻手轻巧的把门关上,搁下包在沙发上,大着胆子迈步入内。 郑依霏与郑母正坐在餐桌前说话,注意到她的出现,不约而同停了话语转而看向她。 厨房里,郑父恰好端着盛好饭的碗出来,瞧见她归来,温和笑道:「回来了。」 她紧张地点了下头,声音有些发紧,「我回来了。」 「去洗了手然后赶紧来吃饭。」把碗搁在餐桌上,郑父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落坐,笑着催促她。 可往常总是顺从的人,这会儿却罕见地摇了头。 「我、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倒不是她有意驳了父亲,只勇气难积,她好不容易提起了勇气,现在不说的话,她怕是再难开口。 三人互看了一眼,纷纷搁下才拿上手的筷子。 「如果你是要说网上的事情。」郑母率先开了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听着妻子生硬的语气,郑父无奈地叹了口气,连郑依霏都没忍住拿手摀了下脸。 他们异常的行为郑依槿丝毫没有发现,只看母亲肃着一张脸,落在耳里的话严肃平静,她整个人便难以控制地陷入紧张。 她知道母亲所说的知道即是所有。 无论是她是hilda,还是那些黑料。 她陷入了惊慌。一时间不知道该为自己怎么会以hilda的身分瞒着他们出道解释,还是该先澄清网上那些黑料。 与她所想的不同的是,没等来她的解释或澄清,郑母丝毫没有动怒,静默片刻后,她浅浅一笑。 「阿槿,你做得很好。」 这句讚美,她已有十几年未曾听见。 她知道母亲不喜她的胆小,所以在其他事情上,她总是努力做到最好,可偏偏在那些事情以前,母亲永远还是只看见她的胆小,而看不见那些别人欣羡不已的漂亮数字。 她曾经想过,或许她一辈子都再难得上母亲的讚美,却原来母亲还是看得见她的努力。 所有深埋于心的悲伤,在这一刻透过眼泪,宣洩而出。 郑依槿紧咬住牙,别过头试图擦去眼泪,泪水却越掉越多,难以抑止。 伴随郑母的一声轻叹,椅脚擦过木地板发出细微声想,她来到郑依槿面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像幼时那般温声安抚。 一字一句,全带着重量敲入心扉。 这个晚上,郑母与郑依槿说了很多。 纵然每句话都很简短,也未必有多温柔,郑依槿仍觉得这是得来不易的宝藏,她不但听进心里,还在夜里反覆咀嚼。 所有曾经她以为的,全是误会一场。 积累十几年的委屈与悲伤,在这一夜得到释放。 章七之4 春末的雨在进入六月以后总算止歇。 待到六月中旬,似要与暑假呼应,阳光日日探头,云层哪怕遮挡住它的光芒也难以消除暖意。 伴随着温度逐日上升,北城的人们纷纷捨去薄长袖、薄外套,换上一身清爽俐落地短袖短裤,无论男女、无论老少,皆在这时节展露出青春活力。 这样的好天气里,郑依槿毫无安排,只能间来没事翻出季知哲直播间的录播来听。 说起来,自打他与郑依霏交往,加之后续引发的一连串事件,她其实已有许久未曾点入他的直播间。 为了趁早割捨下心里藏着的那份喜欢,她仍维持着见到他便绕道走的习惯。 有些难受,却也不是那么难以适应。 可时间一长,难免想念,自我纠结了好一番后,她告诉自己,只是听听声音应该还好,这便又重新拾起听直播的习惯。 季知哲的话仍旧少,甚至有比过去更少的趋势,瞧上去他是越发懒怠经营这块了。但再一细听,郑依槿敏锐觉出不对,每回他开口时,听上去与其说是懒得多说,不如说是情绪不佳。 即使知道他的事情都再与自己无关,发现到这一点时,她仍心疼得想发讯息问问他。 不好询问本人,她只能旁敲侧击地问起郑依霏。 听她问起季知哲,起初郑依霏有些愣怔,片刻后才笑着与她说起季知哲这段时间的工作安排,言谈间难免涉及情绪,知道他仍是一如既往地瞧不出喜怒,她便默默作罢,不再深问。 这会儿听他前几天的直播录播,知晓他正为暑假的比赛日日练习,过程中时不时有人会被骂,偶尔他也会被训上一句,应答时语气听上去十分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她又重新记掛起这事来。 所以她究竟是问还是不问呢? 下巴抵在桌面上,她双手摆弄着手机,一会儿点入与季知哲的对话页面,不过几秒后又退出,如此来回重复上好几次,觉着当真是没意义极了,才又搁下手机,将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 只看了一会儿,郑依槿便有些犯困。 这种枪战游戏,她是当真看不懂,也丝毫提不起兴致。 压下到嘴边的哈欠,她收回目光,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耳机里仍是游戏枪声响动,背景的bgm却是十分微弱的〈蝴蝶与风〉。 咦? 意识到这一点,郑依槿当即坐正身子,摘掉耳机并自笔电上拔除,整个人倾身凑向键盘前端的音量出口,一边小心地操作滑鼠调整音量,一边屏气凝神地仔细聆听。 待到音乐进入副歌,自个儿的歌声入耳,郑依槿方确认了就是两人合唱的那首〈蝴蝶与风〉。 季知哲这会儿没有说话,游戏中的人物俐落闪避敌人的枪弹,几声枪响过后,他操作帅气地解决掉敌方的两个人。 看起来,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首歌受影响。 他能平心静气地听这首歌,总归是件好事。事关他母亲,她了解的虽然不多,也是希望他能彻底走离悲伤的。 以手支颐,郑依槿一边跟着细微的音乐声哼唱,手指一边轻敲桌面打拍子,眉眼不自觉弯起,原就不差的心情因这点小事又好上几分。 乐曲抵达尾声转弱的同时,越发清晰的副歌旋律以极近的距离传入耳内。 郑依槿怔愣一瞬后,才发现是自个儿的手机响了。 她拿过手机一瞧,犹豫着接通电话。 「hilda吗?我是小章。」来电人是季知哲的经纪人小章,合作那日曾客客气气的交换过电话,原应是基本不会想起的一支号码,这会儿却拨了过来,语气听上去还有些紧张。 郑依槿应了一声,客客气气地问了个好。 小章却不在意这些虚的,一经确认接电话的人是她本人,当即夸张地松一口气,「你现在有空吗?」 这话问得突兀,郑依槿不晓得应当怎么接,正犹豫着,就听小章又问:「阿哲的妹妹你认识吧?」 听他提起季若彤,再联想到先前紧张的语气,郑依槿隐约有了猜测。 「彤彤怎么了吗?」 想起许久未见的那个小小人儿,郑依槿一想到她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心都揪了起来。 「她发烧了,刚才幼稚园来电话,说是联络不上阿哲。」小章语气急促地尽可能简单交代情况,「阿哲今天刚好在户外拍团体,这会儿拍摄还没结束,人离不开,便让我来接她。」 说到这,小章喘了口气,再接着说下去时,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为难,「我人到了,可她闹起脾气来,非要阿哲来接她,哭得嗓子都哑了,人也烧得慌,我听她隐约还吵着要姐姐,想着应该是你,这就打给你来了。」 只听前头时,郑依槿还有些心慌,待听到后来,她一颗心却冷了下来。 她抿了下嘴,轻声道:「她应该是要找霏霏。」 「你说郑依霏啊?」小章对此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为难道:「但我没有郑依霏的电话……」 「我——」郑依槿下意识就想替他联系郑依霏,当头一个字才出口,又很快想起她今天有广告拍摄,这会儿定是也走不开,当即收了声。 「怎么样呀hilda?你能来吗?」 兀自犹豫了会,在小章焦急的催促声中,她终于点了头,「那……麻烦您来接我。」 「好,你等我,马上到!」得到应允,小章彻底松了口气,与她说了大概抵达时间,连忙结束通话。 盯着手机屏幕重新跳转回桌布,郑依槿又是纠结,又是痛苦。 耳旁,〈蝴蝶与风〉竟是又重新播起。 听着混杂在枪响与人声中的季知哲的歌声,她咬了咬牙,发了讯息告知郑依霏一声,起身褪去睡衣,换上外出服。 就当是最后任性一次。她暗暗想着。 小章的车在十分鐘以后抵达小区门口。 郑依槿想都没想得匆匆上了车,任凭小章一路狂飆,车却是逐渐驶离市区。 交握着手心里沁出了冷汗,郑依槿抿紧唇望窗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骗上了车。 心脏狂乱地跳动着,呼吸因而变得有些困难,她没敢轻举妄动,只能反覆告诉自己冷静,以免被觉出异样。 车子最终在郊外一处陌生地带停下。 一旁,是辆眼生的黑色保母车。 小章歉然地衝她一笑,「抱歉了hilda,我也是听交代办事,你别让我为难,赶紧过去那台车上。」 这种情况下,郑依槿自然知道听话才是最好的自保方式,她没有反抗,而是冷静地点了头,顺从地下车来到保母车前。 与所有保母车一样,车窗上贴有隔热纸,即使近在车前,也丝毫没能透过车窗瞧见里头的情况。 郑依槿深呼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稍微使力拉开车门。 还没等她瞧清车内的情况,内里的人伸过手将她拉上车,一把搂进怀中。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郑依槿下意识挣扎开来,脑子一懵手便挥了出去,未及碰触到对方当即被牢牢握在手中。 两方这一退开,就着自前方挡风玻璃透进来的阳光,她总算看清车内的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将她骗来此的人竟是季知哲。 她一下子慌了。 「你怎么能、你这样、霏霏——」 原还瞧着她慌得有趣,待听得霏霏二字,季知哲的好心情随即一扫而空,空着的另一手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将人压向自己,不管不顾地以吻堵住她后头未完的话。 再退开时,季知哲咬着牙在她耳旁低语。 「要是不想我生气,你最好是别再提郑依霏。」 章七之5 他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郑依槿慌乱之下,眼睛便不受控地红了。 对妹妹的愧疚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想过自己喜欢了这么久的人,竟会是这般差劲的人,明明已经与妹妹交往了,怎么还能——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停下。」 季知哲一看她的神情就大致猜出她脑中所想,见不得她哭,又不晓得当如何哄,思索已久出口的还是这般冷硬的语气。 郑依槿抿抿唇,垂了眼不说话。 烦躁地嘖了一声,季知哲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从中找出涂砚书的电话拨通,确认对方接起后,他将手机置于郑依槿耳旁,示意她说话。 郑依槿抬眼看他,任凭那端涂砚书喂了个半天,她还是倔强地抿嘴不语。 季知哲彻底拿她没了办法,收回手,点开手机上的扩音,对着那端仍喂个不停的涂砚书道:「把你跟郑依霏的事情解释一下。」 「解释?跟谁解释?小依槿吗?」涂砚书照例没个正经,猜对了人他心情愉快地哦了一声,调侃道:「进展不错嘛铁树。」 「进展个屁。」季知哲毫不留情懟过去,语带威胁地警告他:「现在解释清楚.不然明天声明见。」 这个声明,指的自然是季知哲与郑依霏关係清白的声明,顺便,他还会把郑依霏实际交往的人告知网上眾人。 早已不是头一次被这么威胁了,涂砚书知道季知哲说到做到,那则声明他还亲眼瞧过,他赌不起。 十分识时务的收起一贯的不正经,涂砚书乾咳了声,对着电话认真解释了句,「其实正和霏霏交往的人是我。」 这会儿,郑依槿眼里的血丝已经褪得乾净,她目光沉沉地盯着季知哲瞧,脸上少见地没什么表情。 她什么也没说,但季知哲就是看出了她的不相信。 现下被她这般盯着,他多少体会到那种心慌感,唯一庆幸的大概就是,即使她不信,也仍旧乖巧地坐在他身旁。 「她不信。」强忍着将人再一次拉入怀中的衝动,季知哲面无表情地衝那端的涂砚书说明郑依槿现在的情况,满意地瞧见那个不善装冷淡的人儿脸上的偽装有了一丝破裂。 忍着到嘴边的笑意,他继续对涂砚书施压,「你自己弄出来的事情自己解决。」 「……操,那恋爱也是你俩的事,乾我什么事。」 对自家兄弟自从开了花后就一个劲的展现无赖,涂砚书很是无奈,可毕竟是他理亏在先,一番思索过后,他决定让郑依霏自己解释。 就听电话那头一番静默过后,涂砚书让郑依槿注意自己的手机。 郑依槿本不欲理他,却在她特地设给郑依霏的特殊提示音入耳后,下意识拿出手机来看。 来自郑依霏的讯息里头,清楚地写着她跟涂砚书交往的事情,后头还为她这些日子的隐瞒表明歉意,顺带告诉她会买小蛋糕补偿她。 郑依仅所有的疑虑在郑依霏一句话的证实下消除得一乾二净。 她本不是全然得不信任季知哲,就是澄清得过于突然,加之涂砚书平时总不正经,让她难免心生怀疑。 可季知哲不晓得她心理的弯弯绕绕,就见她看过讯息后神情一下转为明朗,悄悄扫一眼讯息上头的名字,当即咬了咬牙。 又是郑依霏。 既确认了这两人所说皆属实,郑依槿是真再端不住那点冷漠,她支支吾吾地问起照片的事情。 「那个啊。」涂砚书这会儿语气里是真带上了一点抱歉,他细细解释道:「我们公司有条规定是当初签约时订下的,不允许我们在合约期间谈恋爱,最近约快到期,我不打算续约,也就不能被抓到把柄,可有狗仔已经怀疑上我跟霏霏,我就请阿哲帮了忙。」 「我跟他身形差不多,距离远的话,戴上帽子从背影看根本看不出到底是我还是他。」 「所以事实上,除了那张特地露给他们拍的正面照,其馀几张照片上的人都是我。」 「抱歉啊,让你误会了。」诚挚得在最后也道了句歉,涂砚书话锋一转,语气又一次染上不正经的笑意,「不过我想有件事你应该会好奇,阿哲这么懒的人,怎么会同意帮我做这种事情?我跟你说——」 确实,郑依槿心中是存了这层疑虑的,被人这一点破,她也没有掩饰地随即拿眼去瞅季知哲。 季知哲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抢在涂砚书又要说出点什么以前,当机立断结束通话,亲身演绎了一把什么叫过河拆桥。 车内两人一时无话。 郑依槿眨巴着眼看他,还在等待刚才涂砚书那个问题的答案。 别过眼逃避了一会,季知哲咬咬牙,坦承道:「我想试探你。」 「试探我什么?」这回答并不在郑依槿的预想里头,「试探」二字用得着实让她心慌。 比起猜测对方的感情,这当口她更担心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在无意中露了馅。 季知哲将她面上的惊慌尽收眼底,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来在她顶上轻轻揉了一把。 「我亲都亲了,你还不明白吗?」 「明、明白什么?」听他又提起才上车前的那个吻,郑依槿整个人越发慌了,说话都结结巴巴,差点咬了舌。 她这模样落在季知哲眼里只觉傻得可爱,眉眼渐趋柔和。 食指勾起一缕落至她身前的发丝,轻柔地将之塞至耳后,他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无奈道:「明白我喜欢你。」 从没预想过的表白,在这一刻,清晰地自心上人口中吐露。 郑依槿眼眶又红了,半晌后,却是憋出一句:「你骗人。」 这话一下堵住所有季知哲原先想说的话,他又气又想笑,最后全化作一声无奈叹息。 他要是骗人,就不会明明是想试探她,却还憋不住地先跑来找她。 总归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得以让她清楚他的感情,这会儿比起道明自己的感情,他更想确认她的。 一笑过后,他端起神色,一字一字认真问她:「你呢郑依槿,你喜欢谁?」 「我……」郑依槿紧张得嗓子发紧,只说了一个字就再说不下去。 拥抱来的突然,亲吻来的突然,就连这个告白,一样来的突然。 她害怕这是场梦,也害怕不过是场季知哲与他人的打赌游戏,只要她反过来向他表白,一直躲藏在车外头的人就会拉开车门,告诉她她上当了,届时,知晓她感情的人,会一扫如今的温柔,对着她冷下脸色,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思绪在此时自然中断,她猛地回过神来,双眼重聚焦点,季知哲认真耐心的神情直直撞入眸中。 掌心沁出了一层薄汗,郑依槿捏紧了手。 她任性的最后一次—— 一如他问得认真,她答得也认真,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末了,语音中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哽咽。 「我喜欢的人,是季知哲。」 章七之6 如愿听见心心念念的那句话,季知哲彻底松了口气。 而郑依槿在表白过后,特意屏气凝神地静待后续,却是丝毫没有后续。 没有人打开车门,也没有人闯进来嘲笑她,那个接受她表白的人更是没有冷下脸色,仍旧眼含笑意地凝视着她。 郑依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可能、或许,季知哲没有骗人,他的表白是真的。 这念头闪过脑中后,她又觉得有些不可信,只能愣愣地拿眼瞅他。 「看我做什么?」无论多少次,季知哲始终习惯不了她用这样热切的眼神注视他,尷尬地乾咳了声,他别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学长你……真的喜欢我吗?」 季知哲没有想到,都到了这会儿,她脑子居然还没转过来,还在质疑他的表白。 人生中的头一次表白这么失败,要让涂砚书知道,估计能被他给笑上几十年。 无奈之馀,心情甚好的季知哲又起逗弄她的心思。 「再亲一次你才信吗?」 郑依槿的脸当即红了。 「不、不用。」小丫头肤色白皙,泛起红时特别明显,她紧张地拿手捏了捏耳垂,眼都没敢抬起。 「那你相信了吗?」 不如先前答得快,这会儿她顿了下,方小小声地说:「相信。」 季知哲这才笑了出来,轻轻把人揽进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叹息着说:「当真是个小傻子。」 「我才不傻。」嘟噥着替自己辩驳了句,鼻尖轻嗅他身上的气息,片刻后,她缓缓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脸颊贴上他的肩膀,尝试着找到个舒服的好位置。 整个人紧贴在他身前,郑依槿没有忍住,终是又确认了遍,「学长,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像是终于觉察到她的不安,季知哲这回没再逗她,坚定且简短地果断表明自个儿的心意。 郑依槿噢了一声,还在他腰上的手因着欣喜而紧了紧。 紧随在她语殷落下之后,只听季知哲闷声续道:「所以能别再喊我学长了吗?」 「……」郑依槿有片刻的无语,想起两人间曾有过的对话,隐约觉着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轻轻笑出声来。 没说好与不好,她就笑着喊了他声「哲哥」。 轻易被哄好的哲哥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脑中仅存的唯一念头是:真要命。 确认过彼此的心意,这段时日以来压在两人心中的巨石总算就此消除。 按季知哲的性子,本是想让公司即刻发出澄清与郑依霏关係的声明,然后由他自己公开恋情与粉丝们知晓。 可一来,涂砚书的约还未正式处理完毕,就只剩没多少时日,就此功亏一簣的话先前的行为全没意义;二来自是因为郑依槿的身分。 因着除卓逸霄外,几乎所有人都不希望郑依槿就此退团,面对网上的声浪,群星影视採取冷处理的态度。 无论网上怎么要求、怎么指责,皆採取不理会的态度。 一段时间下来,眾人似乎也觉着没有意思,看在404并没有任何活动的份上,比起一再要求hilda退团,反倒有人开始琢磨起她的这些黑料。 越是琢磨,原本全然相信这些消息的一部分人,隐约从中觉出点不对劲,开始有人尝试着以阴谋论的角度去推断这些事情。 说得多了,部分人便隐隐觉着似乎真是这么一回事了。 群星影视内部甚至因此也依着那些推测的方向去调查这些事情,势必在这件事上还郑依槿一个清白。 好不容易风向有些变动,与季知哲交往这样的大消息自是不好轻易公开。 于是,除当事人四个人之外,再没人知晓这两段恋情的真正情况。 瞅着网上风向与记者、狗仔们的动向,待到时序进入夏末,郑依槿总算重返群星影视。 这一休息,她是当真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 事情发生那日,谭享告诉她,觉得休息足够了可以随时再回去。 心情上的自我调适容易,可面对,很难。 尤其在卓逸霄当着她的面说出那样的话以后,她更觉得光是站在他面前,都要耗上她所有力气,更别提与他说话、甚或是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一併团练。 心理存在着抗拒,她便索性放纵自己一次,从休一个礼拜到休两个礼拜,再到休息一个月、两个月,及至最后,地休掉了整个夏天。 这件事在与季知哲交往过后,她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季知哲,包括她心里存在的矛盾。 季知哲当下什么也没有说,只揽过她抱在怀中,却在隔日一早开着车到她家,以行动告诉她他的想法。 一路看着她过来,她骨子里的坚毅与勇敢有多少,他自认是最清楚的人。 她之所以矛盾,不是当真恐惧面对,而是逃避得久了,有些忘记怎么样才能踏出那勇敢的一步。 他于是决定推她一把。 他的小丫头这么好,怎能缩在壳里一辈子?自当是重新站到阳光底下,吸收日月精华,在属于她的时候里,傲然胜放。 而也真如他所想,无论先前再怎么内心拉扯,终于抵达公司以后,郑依槿便不再忐忑。 紧张还是紧张,可她看上去,比他想像得还要好。 就是有点太好了。 「真的不用我陪你?」驾驶座上,季知哲看着凑在驾驶座这侧车窗前的人,不死心地又问一次。 郑依槿交握在下方的手紧了紧,面上却弯着眉眼笑得自然,「真不用。」 这已经是趟路来他确认的第五次了。 季知哲烦躁地嘖了声,还是顺从她的意思,转而道:「结束我来接你?」 「可是你下午不是有拍摄的吗?这样——」 见郑依槿又开始了她的小贴心,季知哲有些不耐地蹙了下眉,觉着自己就不该问,直接定下就是。 这么想着,他乾脆打断她,探手出去扣住她的头压向自己,在她唇边亲了亲,哑着声低语:「就这样决定了,结束给我发讯息。」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早让郑依槿红了脸,脑中只馀下季知哲突然凑近自己时的俊顏,什么都混乱的当口随意就点了头,急匆匆地道过再见后转身走向电梯口。 头都没回过一次。 季知哲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前,拇指指腹轻轻擦过下唇唇瓣,笑了下。 美男计果然好使。 章八之1 郑依槿重返公司上课与练习,最高兴的莫过于谭享。 他的计画仍在进行中,纵使团员间有些小问题,都无法轻易让他放弃原先计画好的一切。 谭享的想法很直接,总归404既不用住在一起、也不用公开表演给粉丝们看,面上过得去、团练得起来就行了,内里有点小争执他倒是无所谓。 而显然,团员们也是这么想的。 卓逸霄的想法已然根深柢固,郑依槿没来的这些时日里,任凭他们说得再多,也不见他扭转过一丝一毫。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对梦想这件事的执着。 凭藉着这一点,无论是团员们还是谭享,都能确定他能勉强地跟郑依槿处下去。 在卓逸霄的眼里,再没有比有朝一日到达心目中的梦想之巔来得重要。 这些郑依槿自然也懂得,头一回在团练室碰上时,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几次的调适过后,相处上反倒回归以往的模样。 就是比起先前,两人说话得次数越发少了。 但谁也没有在意,比起争执过后整个团体就此解散,维持表面的和平总归是要好得多。 若拋开网上尚未完全止歇的风浪,以及公司暂且还没能调查清楚背后种种跡象的情况,整体而言,郑依槿算是正式回到事件发生以前的生活。 不过,差别还是有的。 其一是家里人都已知晓她的身分,每每郑依霏和郑母要进公司或是去拍摄现场工作时,总会顺便问她一句要不要一块前往。 这让她感到很新鲜,总顾不上季知哲先前是否提过一句要接送她,一个转头就跟着妹妹跑了,不动声色间就替郑依霏拉高了在季知哲心理的仇恨值。 其二自是因为季知哲。 许是铁树难得开花,季知哲对恋爱虽一窍不通,可他懂得跟随本心走。 而他所谓的跟随本心,即是除两人工作、上课时间外,一抓准机会就想黏着郑依槿。 加上郑依槿也是极其黏人的性子,两人哪怕是什么也不做,就在他家的客厅里腻在一块说话一整天,她也甘之如飴。 生活于是变得异常简单,上课、团练、休息,以及,季知哲。 哪怕贴在身上的黑标籤只要一天未能撕下,她提着的一颗心便难以彻底安定下来,可因为季知哲的存在,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秋天的时候,远赴国外拍摄的乔翎终又回到北城。 郑依槿是从班上同学口中得知这事的。 这段时日乔翎的避不联系,在她心上存留着疙瘩。 校园内的传言固然难听,但真正能够影响她心情的还是乔翎。 她想见她,却又担心见了面两人无话可说,兀自纠结了几天后,在季知哲的询问下,包括她此时的犹豫,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他说得清楚。 「以前说什么现在就说什么不就好了?」听完以后,季知哲只觉得纳闷不已,丝毫不能理解她的犹豫。 本来,这话是没什么帮助的,可郑依槿细细嚼过一番后,又觉得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毕竟先前她们也没有吵过架呀,冷战过后的尷尬,若有人能够先以平常心来化解,相处上要恢復过往方式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者,乔翎始终纠结着的她的秘密早已在网上公开,哪怕远在国外,她相信她也看见了这些消息。 至今为止还没有联系她,估计,只是在忙吧? 心里的结被季知哲简单一句话解开,郑依槿又这么自我说服一通后,那点疙瘩总算稍稍消去了些。 她一方面等着乔翎的联系,一方面也估算着她回国后处理事情需要花上的时间,不然自己处于全然被动的姿态,等待的同时也考虑着主动。 耐心等待的结果,是她正欲主动出击以前,归国一周的乔翎总算主动联系上她。 电话接通后乔翎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她身为hilda的这件事情,也不是网上那些黑料,而是郑依槿毫无准备的一句:「你跟知哲学长在一起了?」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讶异、有些急切,似乎是才知晓不久,便急匆匆的与她确认。 可这事乔翎不应该知道。 与季知哲谈恋爱的这几个月,他们一向小心,连点蛛丝马跡都没被狗仔抓到,甚至为确保稳妥,好几次两对小情侣欲见面以前,在外一同现身的都是季知哲与郑依霏。 遥遥看上去这两人亲密如常,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每回走在一块,两人都在为郑依槿而吵嘴。 也不管对方是不是郑依槿的亲妹妹与男友,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仍旧看彼此不顺眼,想着的永远都是让对方滚远些。 郑依槿与涂砚书对此并不介意,甚至当看戏一般,每每瞧得乐不可支。 在这般严谨的情况下,郑依槿从没担心过事情会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爆出去,若有朝一日事情公诸于世,也只会是出于他们之口。 可现在,乔翎的一通电话打碎她曾建构起来的安心,让惶惶不安再次充盈于心。 「怎么突然这么问?」斟酌着语句,郑依槿尽可能语气自然地问她。 哪怕没有面对面,郑依槿语气里的那点紧张还是没有躲过乔翎的耳朵,她心下一冷,知道消息全是真的。 「天啊,你居然真的跟学长在一起了。」乔翎惊呼了一声,语气里的急切变得清晰,「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依霏跟学长的事情不是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吗?网上关于你的事情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些,你怎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事情有点复杂,我之后再跟你解释。」郑依槿被她问慌了神,顾不上否认或是解释季知哲与郑依霏的事,只问她:「乔翎,你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吗?」 章八之2 这本就是乔翎拨来电话的原意,听她问起,乔翎连忙说了。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周哥有个关係不错的狗仔,如果拍到一些比较重要的照片,会先跟周哥讨论过后再决定要不要发布。」 周哥这人,郑依槿是知道的,即是乔翎公司的老闆,对乔翎很好,是一手提携她到目前地位的人。 在圈内说起周哥,恐没人不知晓,与群星影视的老董、麋鹿娱乐背后的大boss合称娱乐圈三巨头。 与其他两家公司的多领域栽培不同,周哥只关注于影视圈,且一捧一个准,在他手上飞黄腾达的艺人不少,可惜他这人奇怪的原则不少,诸如一次只捧一人、捧红了就不管了等等。 前几年他手下一个男艺人刚拿下影帝奖盃,他当即放出消息要找下一个明日之星,在一群争先恐后妄图入他眼的人里头,他独独青睞于乔翎。 乔翎年纪轻,出道那会儿又没受过多少训练,几乎可以说是从零开始,可即使如此,周哥还是一路领着她达到目前的好成绩,虽上有郑依霏压着,可对于周哥的能力,谁也没有怀疑过,人们始终相信,假以时日,乔翎终能超越郑依霏,拿下影后的奖座。 这样的一个能人,手下除了艺人,其他领域认识的人自然也不少。狗仔便是其一。 据乔翎所言,这狗仔曾受过周哥的恩惠,落魄时被周哥拉了一把,毅然决然离开了当时的公司,自己成立了一间小公司,专门做跟拍艺人的行当。 虽是自己做了老闆,却还是时刻谨记周哥对他的帮助,故而有任何圈内消息,他总会将之送到周哥手上。 这样的事情先前乔翎说起时,郑依槿听了便觉着有些不太对,这会儿听她又提起,她下意识眉心紧锁,却没出声打断乔翎,只听她继续说下去。 「那人昨天找过周哥,我隐约听见他们提到你跟知哲学长。」说到这里,乔翎不知为何顿了一下,过后才自然地又往下说。「那人手中似乎有什么照片打算公开,周哥……因为依霏……同意了。」 最后的几个字,乔翎说得迟疑,还有些歉然。 郑依槿一下就听懂了,她整个人慌得不行,只觉着因为自己的缘故,怕是要拖累了郑依霏三人。 纵使隔着电话,乔翎仍是神奇地感知到好友的不安,歉疚过后,她试图给郑依槿出主意。 「依槿,你先别慌,事情其实也不是毫无办法。」乔翎特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怕人听到似的,小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我觉得你得先跟知哲学长分手。」 「我不要……」这主意在郑依槿耳里听起来绝不是什么好建议,她想都没想便驳了。 乔翎耐着性子,仔细与她分析道里,「你自己想想,网上现在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依霏跟学长在交往?关于你的黑料,是不是也没完全洗清?」 乔翎这些话说得异常直白,似乎根本也没考虑过郑依槿会不会受伤。 也就是这会儿郑依槿慌得顾不上难过,她一心只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情,听乔翎说起网上的事情,自动屏蔽了她后半截话,只顾着反驳前一句话。 「可是霏霏跟哲哥根本就——」 亲密的称呼听在乔翎耳内只觉刺耳,她不耐烦地打断郑依槿未完的话,压着脾气与她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网上的人也不会在乎,一但照片公开,所有人看见的只会是你背着依霏与知哲学长在一起。」 「周哥那边我已经帮你争取过了,但他不愿意,我还被他骂了一顿。」说着,乔翎自个儿也委屈上,似乎郑依槿不照她的意思做,她所有的付出都是白费。 郑依槿默了默,小声地道了句歉。 只她不晓得究竟这道歉是说与乔翎听,还是想藉着乔翎说与郑依霏他们听。 「没事,一顿骂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再说了周哥疼我,我过会儿再跟他说看看肯定有用,你别太担心。」缓了缓语气,这边先给了点希望,后头她继续劝说:「可周哥的脾气你也知道,能不能说成让对方撤销发布不好说,所以你得有准备。」 「你想想看,你现在分手了,提前拟个声明,到时候照片就算真的公开,大家骂过一阵子也就算了,毕竟你们都分手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我们还年轻呀,谁年轻时候不走点错路、不犯点傻?」 「到时候再让依霏出面帮你说话,大家见你们姐妹都没有嫌隙,他们再骂也没有意思,自然而然就不会再提起了,不是吗?」 郑依槿没有说话,她现在脑袋混乱得不行,可哪怕再慌张,她也知道不能轻易就此应下乔翎的话。 她固然能够这边应完,背着乔翎时仍旧跟季知哲要好,但这样存在欺骗的行为,她不乐意做。 默了半晌,她只说:「小翎,你让我再想想好吗?」 乔翎叹了口气:「行,你别担心,你知道的,想说话的时候我都在,好吗?」 郑依槿应了声,强迫自己挤出笑来,让语气里沾染上一丝笑意,「谢谢你啊小翎。」 「谢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啊。」乔翎也笑了,语气较之先前又柔和不少,「之前那件事情是我任性了,我后来看到了消息,才知道你为什么不好跟我说,我之前不该那样逼迫你。」 听她提起与hilda这层身分有关的事情,郑依槿只笑着说了句没关係,却是不愿再多谈。 乔翎也是极有眼色,听出她话里的心不在焉,知道她是真需要自己好好想想,也不想再逼迫她,便又安抚了她几句,道过再见后结束了通话。 房内,郑依槿握着手机出神了半晌,咬咬牙,还是拨出季知哲的电话。 季知哲这会儿恰是工作休息时间,接通得很快,才想说几句调侃郑依槿是不是想他了,就听她语气急促地把乔翎刚才说的事全转知与他。 因为慌乱,郑依槿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但不妨碍季知哲理解。 「要是公开的话——」 打断仍旧处于忐忑状态之中的小女友,季知哲温声道:「你别慌,这事我会处理好。」 有季知哲这句话,郑依槿的心一下安定不少,虽还有些惴惴,到底没有刚才那般忐忑不安。 季知哲耐心地哄着她,待她情绪稳定下来,方结束通话。 没有片刻的犹豫,画面一跳转回桌面后,他当即找到涂砚书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甫一接通,便听他低声道了句:「阿砚,发现漏洞了。」 章八之3 虽有过季知哲的安抚,而后两人碰面时,也都没再提及此事,这事却仍旧悬在郑依槿心里,想起来难免惴惴。 她仔细在网上观察了几天,见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以为是乔翎说通了周哥,小小地松一口气,就想与乔翎道谢。 岂料乔翎一脸茫然,对她答谢的这顿饭感到莫名。 待听完郑依槿说明现况,乔翎的脸僵了,笑意凝在唇畔,片刻后才缓过来。 她告诉郑依槿,她没有说通周哥,既然郑依槿没打算照她的意思做,再多的,她也帮不了她。 说这话时,乔翎的语气里带着遗憾与歉然,眼睁睁的看着郑依槿的神情一点一点转为僵硬,最终茫然无措。 可正如她所说的,能做的她已经做了,馀下的,她再没能帮她。 恰在这时乔翎的手机响起,拨来电话的是她的经纪人,说是有先前的拍摄工作要补拍画面,乔翎便匆匆走了。 一顿好好的答谢饭,一口也没吃上,话都没说几句,答谢的对象就走了。 郑依槿交握在桌下的手紧了紧,独坐半晌后,拿着只点了杯饮料的单据到柜檯结上,心神不寧地离开。 返家的路上,她有意在打给季知哲说说这件事情,可想起上回他的安抚,她又很快打消这念头。 她是心里不安想找人倾诉,听在季知哲耳里却很可能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既已说会处理好,她便应当信他。 抬手揉了揉胸口处长吁出一口气,郑依槿定了定心神,方迈开步伐继续前行。 像是要证明乔翎说的,照片在几天后被公开。 饶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在瞧见照片与贴文的当下,郑依槿仍旧无可避免地颤了颤。 彼时,她人就坐在季知哲的保母车上,副驾驶座上的助理瞧见后,把手机递给季知哲看,她按捺住好奇心,凑过头去瞧了,却也随之僵住身子。 这半年多以来,hilda、kerr以及郑依霏,这三个名字就是八卦帖文点阅率的保证。 照片都还未必瞧见,仅看标题同时出现这三人的名字,点阅率便节节上升。 不多时,hilda插足背叛、kerr劈腿、郑依霏被三、姐妹鬩墙等各式各样的话题通通上了热门,几乎包办下排行榜上的前几名。 季知哲拧眉细看内文,脑中满是与这几日查到的细微线索,他试图把现如今网上的事情联系上去,心神全不在车内这头,也就没有注意到郑依槿探过来的脑袋。 手无意识顺着贴文下滑,目光其实根本也没对焦在屏幕上,以致于所有他滑出来的评论,全被郑依槿给看了去。 就在那篇贴文下方,原逐渐止歇的骂声又一次高涨。 「我可真是烦死那个hilda了,厚着脸皮不退团就算了,现在还来三自己妹妹?」 「一想到我们霏霏会有多难过我就心疼!!!!」 「那些只骂hilda的,kerr难道没错吗?劈腿男还有人洗白,我也是服了。」 「楼上的,肯定不是我们哥哥主动啊,你没看过去年的消息吗?某h女歌手从那时候就倒帖我们哥哥了。」 「同意楼上,只这么几张照片能看出来什么?说不定是某h女歌手强吻了他,没看见她走时脸上的笑有多得意吗?」 「都这样了群星还要包庇吗?别让这种人拖累其他家的哥哥姐姐行吗?」 「h女要是自己自觉点还是早点道歉退圈,看到就噁心。」 「同意退圈!!!!!」 「求h女退圈,别特么脏了这个圈子里其他乾净的孩子们。」 …… 一再的被爆出黑料,又有照片证据佐证,网上的人们早已厌烦透了。 骂得或许没有以往难听,却是一个劲的希望hilda退出演艺圈,还演艺圈一个安寧。 郑依槿静静瞧着,心脏却像麻痺了似的感受不到丁点疼痛。 车内气氛渐转凝重,出神良久的季知哲总算回神,一撇头注意到郑依槿的目光在自己手上,他一个激灵点掉手机屏幕,一把将人揽进怀中。 「别在意他们说的话。」 郑依槿将脸埋在他肩上做了几个深呼吸,闷闷道:「我没在意。」 都被黑了大半年多了,真要在意的话,她怕是早跟自己过不去了。 「我就是,有点难受。」说这话时,嗓音里都不自觉带上一丝哭腔,她的声音很小,落在耳里软软糯糯地,显得异常脆弱。 她这示弱得毫无预兆,季知哲慌了一瞬,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没有接话,大掌轻轻抚过她的后脑勺,最终落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轻柔地与以她力量。 两人旁若无人的抱了好一会儿,直到郑依槿的手机响起才分开。 季知哲瞥了一眼,毫不意外打来电话的是邹恬。 郑依槿讲电话的期间,季知哲抬眼与助理在后照镜中对眼,他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字以嘴型道:「去群星。」 助理看明白了,衝他比了个手势,凑到驾驶座上的小章身旁低语。 小章下意识透过后照镜瞧一眼仍在讲电话的郑依槿,衝季知哲点了下头,在路口处把着方向盘拐了个弯回转,将车重新驶向市中心几个经纪公司所在的位置。 这端,郑依槿恰好结束通话。 如季知哲猜想,邹恬来电话是让郑依槿进公司一趟。 车已近群星影视的大楼,郑依槿心神不在这上头,丝毫没觉着为何到得这样快,只在车于地下室停车场电梯口外停妥后,急匆匆就想下车。 在她拉开门的剎那,季知哲伸手拉了她一下,将她整个人拉近自己。 郑依槿被他猛地一下扯懵了会,不明所以地拿眼瞅他。 他笑了下,唇瓣轻轻擦过她的额头,留下轻浅一吻,过后,他在她耳旁低语。 「无论如何都别怕。」 他悉心呵护的小花朵,就儘管待在安全罩里,不用畏惧风雨,也不必怕人採摘。 哪怕天塌了,也还有他这个高个儿顶着呢。 一愣后,郑依槿也笑,她弯着眉眼,软着嗓音说:「好,我不怕。」 章八之4 还是同样的那间会议室,内里坐着的人也都没有变,就连错处,同样源自于郑依槿。 一路乘坐电梯上来时,郑依槿已经做好卓逸霄向她发难的心理准备,进到内里才发现气氛与她所想不大一样。 她明明进了会议室,卓逸霄却看也没看她,垂着眼坐在原位。 在他身旁,无论是不怎么动怒的谭享还是一向嘻皮笑脸的苏项凛,这会儿脸上都是满满的怒气,江淮更是被按在离他们几个最远的位置上,于礼与邹恬在旁看着他。 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 瞧见郑依槿,谭享示意她在随便一张办公椅上坐下,而后衝苏项凛他们扬了扬下巴。「把你们刚说的再说一次。」 苏项凛恨恨瞪了卓逸霄一眼,走到郑依槿身旁,訥訥道:「依槿,你跟kerr的那张照片,其实是阿霄拍的,然后……」 顾不上苏项凛迟疑着说不出口的后半截话,单就前半截话,郑依槿便眉头紧锁。 她想起了乔翎跟她说的话。 所以那个狗仔指的是卓逸霄吗?可是卓逸霄怎么会是狗仔呢?他跟周哥又怎么会有关係? 正混乱着,就听于礼接着苏项凛把话说了下去,「他把照片给了狗仔——」 「我没有给!」还是相同的否认,适才听于礼说起时,卓逸霄就否认过一次,可没有人信他。 「没有给的话,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见他?」于礼走到他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我……」卓逸霄说不出口他见对方的真正理由,片刻后,他咬着牙又一次否认,「反正照片不是我给的。」 「可是照片确实就是你拍的!」苏项凛急了,语速变得急促,似乎怕别人误以为他说的才是谎话,「我去地下室确认过了,照片就是在我们这拍的,连角度都跟你那天站的一模一样。」 「我没有说不是我拍的。」卓逸霄烦躁极了,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做错的事情我认,我没做的事你们也逼我认。」 「不认可以。」静静听了一会儿,谭享缓缓啟唇,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仅是纯粹的询问。「但你告诉我,你去见狗仔做什么?」 紧咬了下下嘴唇,卓逸霄别过头,「我不能说。」 「既然你说不出口,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的话?」 「你们凭什么不相信——」 抬了手打断卓逸霄的话,谭享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弯下腰,拿手撑在桌面上,盯着他的眸中毫无温度,语气更是冰冷低沉。 像是源自于深渊里的恶魔。 「那前几次hilda爆出黑料时,你又凭什么不相信?」 卓逸霄颤着嘴唇,没敢接话,也接不了话。 「同样是共事三年的同事,那时候你不愿相信她,现在,你凭什么要求大家相信你?」 「谁都有没办法把事实摊在眾人面前的时候,当初你既然不能体谅她,现在就算没人体谅你,你也得闭嘴给我受着。」 话说至此,谭享直起身子,垂眼整理着身上因为弯腰而压出些许褶皱的西装,一边漫不经心道:「xavier,你犯的错误,我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上层,接下来要没事你就别进公司了,等处分下来,再决定你的去留。」 卓逸霄的眼红了,满腹的委屈无从诉说,见谭享不理他,其他人也不替他说话,咬咬牙,他起身快步走到郑依槿面前,担心他会做出不利郑依槿的行为,苏项凛下意识以身挡了挡,江淮也拨开了邹恬压在他肩上的手,起身来到郑依槿身后,冷眼瞧卓逸霄。 但这会儿,卓逸霄眼里再看不见他们,也顾不上畏惧江淮,他只想拋开顏面,求求郑依槿。 「是我错了,之前不相信你是我的错。」红着一双眼,卓逸霄语带哽咽地又一次替自己解释道:「照片真的不是我给出去的,网上什么情况我很清楚,我没有必要害你,一个不慎毁掉的是我们404,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会毁掉我梦想的事情?」 这话别说是郑依槿,大家都是信的。 卓逸霄的为人,几年间的相处下来其他人也都有了解,谭享更是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看清了他的本质。 他这么做,一方面是想教训教训他,一方面也是为了逼出后面的人。 褪去浑身刺的卓逸霄脆弱得与平时判若两人,他所有的骄傲在梦想将毁的这一刻碎得一乾二净。 说实话,郑依槿瞧得难受,可她不是圣母,他曾在言词上予以她的伤害抹除不了,无论情感还是理智都难以要她释怀。 没有说信或不信,郑依槿张了嘴,问了个突兀却是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卓逸霄,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这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怔,唯谭享不着痕跡地松下一口气。他可真怕小丫头脑袋一抽就说了相信与原谅。 眾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卓逸霄身上,迫使卓逸霄不得不在目光的压力下开口。 「你出道得太轻易了郑依槿。不用面试、不用试唱,你什么努力也没做过,光凭你舅舅的一句话就能被安插进来。」 「可我呢?我十五岁进以前的公司,在里头当了好几年的练习生,我以为只要努力了,就能获得出道的机会,但最后我得到什么?」卓逸霄扯了扯唇,自嘲一笑,「被人当成情绪发洩的沙包,一有不如意便是拳脚相向,一次次将我踩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样……」 卓逸霄语声发颤,顿了一顿才接着说:「我好不容易抓准了机会,想办法闯到你们面前,得到见你舅舅的机会。」 「成为404的一员成功出道,是我百般求来的结果,我知道我没有好的背景,当时也没有乐器基础,可你所拥有的一切也不是你自己得来的,你凭什么对我不屑一顾?凭什么拒绝我的加入?要不是礼哥他们帮我说话,我现在连站在这里的机会也没有……」 深呼吸了一口气缓了缓逐渐上涌的情绪,卓逸霄瞧清了郑依槿眸中的困惑,讥嘲一笑,「这段过往,你全忘了是吗?」 郑依槿摇了下头,神色复杂。 这段过往她怎么可能忘记,卓逸霄闯入那间老旧的团练室时的狼狈模样,以及后来跟着衝进来想拽他出去的男人脸上的凶狠,她到现在都还依稀记着。 可卓逸霄所说的后来的这些事情,她分明没有做过。 她抿紧了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同样也听出卓逸霄言语中与自身记忆的差异,在所有人疑惑地沉默之中,江淮冷冷开口。 「你搞错了卓逸霄。」 「当初阻止你入团的人是我,帮你说话的才是依槿。」 亲眼见着卓逸霄的脸色一点一点转白,江淮直视着他,一字一字说完最后的话。 「从头到尾,你都厌错了人。」 章八之5 于此刻的卓逸霄而言,再没什么比知晓自己厌错、恨错对象还更痛苦。 红了大半天的眼在这一刻转为更深的红。 揪紧胸前的衣料,他弯下身子,呜咽出声。 困扰已久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却发现原来不过都是误会一场,郑依槿瞧着他难受的模样,一时间倒不知当说些什么。 她说不出没关係。 纵然更明显的针对是在这大半年才有的,可过往的每一次相处,卓逸霄对上她时也没有多少好话。 彼时她能告诉自己不要介意,这会儿她却再无法安慰自己。 虽不是要他转而针对江淮,也不认为他能拿江淮如何,但对于自己无辜承受了他的厌恶三年多,她仍觉着委屈。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偌大的会议室里,只馀卓逸霄的低泣声。 沉寂良久,谭享才揉着眉心出声让卓逸霄出去冷静一下,苏项凛不忍心,陪着一块去了。 而后谭享问起网上的事情。 郑依槿没有隐瞒,包括涂砚书与郑依霏的关係,一併说与他们听。 谭享听后与邹恬互换了一眼,邹恬点了下头悄然离开会议室;一旁,于礼的注意则在江淮身上,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眼出神,无可奈何地轻叹口气。 把交往的事情都弄清楚了,知道郑依槿没有犯错误,这会也就没有必要开下去,谭享于是摆了摆手,把人都赶走。 重新回到季知哲的保母车上,郑依槿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与他听,话说到后来,她眼睛都有些红。 「哲哥,我好像知道卓逸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 「嗯?」让人斜倚着自己而坐,季知哲轻柔地把玩着她的发丝。 「可我想不明白,有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想通。」 「那就不想了。」探手到前头轻轻握上她置于腿上的手,季知哲望着前方的眸子闪过一丝冷然,「总会有弄明白的一天。」 郑依槿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也没深究。 一如他说的,总有一天,总会弄得明白。 网上的风波最后靠着季知哲与涂砚书联手摆平。 在涂砚书顺利解决前公司合约问题、转而签进麋鹿娱乐的当天,他与季知哲透过本人的社群帐号,先后发了篇文。 涂砚书的文很长,在季知哲的胁迫之下,他不得不解释清楚照片的事情。没把遮掩的事情说得明白,只说正面照当天是郑依霏与季知哲刚巧在他家小区门前碰见了,其馀照片上的人全是他。 为取信于粉丝,他甚至不嫌麻烦的把那些衣服都翻出来近拍给他们看。 对比之下,季知哲的文就简短很多。 他转发了涂砚书的贴文,上头简短写道:顺便说一下,我女友@404-hilda。 后方跟着的艾特,是郑依槿几分鐘前才办的社交帐号,关注列表里除了季知哲,就只有郑依霏。 知道当初的事情只是误会,有人献上祝福,有人又哭了一场,也有人提出质疑,想知道既然是误会,当初为什么没有出来澄清。 涂砚书那头不好答,季知哲却是没半点犹豫地当即回復对方。 「我想追她,要试探她的反应。」这话说得简短认真,丝毫没点造假成分,甚至还有些真性情,网上的质疑声很快就没了。 而在有人打趣的问起季知哲什么时候喜欢郑依槿时,他同样点开了回復:「高中开始就喜欢了。」 这话一出,顿时餵了粉丝与吃瓜群眾满嘴的狗粮,顺便脑补出十万字的校园爱情小说。 季知哲用这番话间接替郑依槿洗清倒贴的污名,证实感情的起始是他,追求的也是他。 由当事人之一出面洗白的结果,自是谁也没有异议,反倒因着这缘故,开始有人谈论起之前的几则黑料。 尤其以季知哲的粉丝们最为积极。 这可是他们哥哥喜欢的女孩子,他们相信季知哲的眼光不会差,那差的只能是传出谣言抹黑他们哥哥心上人的人。 网路世界瞬息万变,悄然间,颳起的风又变了个方向。 有过这一遭,网上的人对郑依槿友善多了。 前阵子几乎没有了的邀约,在她逐渐洗白过后,又试探性地递了过来。 但郑依槿拒绝了。 因为她的缘故,整个团的活动几乎暂停,这期间里,于礼等人沉下心来写了正规专辑预备收入了新曲,被打回过很多次,也重复修改过很多次,到目前为止,删删改改的也已经完成了八首左右。 好不容易情况好转,她有意投入已完成的八首新曲的练习,偏卓逸霄在这时候休了假。 谭享那日所说的话不过就是吓吓他,整件事情错误不全在于他,反省反省也就罢了,他之所以不加入团练,说到底是还是因为没脸见郑依槿。 他告诉谭享,他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谭享对他没像对待郑依槿上那般好说话,冷着声让他只准休息一个星期,而后再不管他。 无奈之下,郑依槿只能耐着性子等他回来。 说实话,再见卓逸霄她也是彆扭的,可她调适得很快,就想像过去一般相处就好,其馀的,她什么也没多想。 盼呀盼的,好不容易盼到谭享给出的期限这天,郑依槿早早就等在团练室,却是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其他人。 不仅卓逸霄没来,于礼等人也同样没出现。 正当郑依槿想着自己是不是被晃点了,欲打电话询问于礼,手机先一步在她手里响起。 来电人是昨晚依稀说过今日有拍摄的季知哲。 她疑惑地接起电话,不待她问上一句,季知哲先开了口。 「阿槿,到十三楼来。」 「什么十三——」郑依槿一顿后,明白过来,「你来公司了?为什么?」 「你先上来,郑依霏在电梯口等你,快点。」没有解答她的疑问,季知哲简单交代完后,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郑依槿不明所以地立在原地半晌,脑中闪过各种猜测,可最终,这些猜测都没有答案,她只能顺着季知哲的意思,关了团练室的灯与门,乘坐电梯上达十三楼。 章八之6 电梯门一开,郑依槿一眼瞧见立在外头神色紧张的郑依霏。 她才走出电梯,郑依霏已经上前抱住了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拍了拍妹妹的背轻声的哄。 郑依霏却只是摇头,退开后,勾着她的手领着她走进其中一间会议室。 门一开,郑依槿便傻住了。 里头除了熟悉的于礼四人与谭享、邹恬,另外还坐着季知哲、涂砚书与乔翎。 这组合委实有些太过新鲜,要不是郑依霏紧抓着她手的力道不小,腕上隐隐传来痛感,她可能会以为自己在作梦。 见她出现,原立在最前头的季知哲迈步向她走来,淡淡扫了一眼郑依霏要她松手。 郑依霏冷哼了声,到底没在这时候与他争执,松开手走了。 被季知哲带往会议室里头,郑依槿有心想问几句,却在瞧见他严肃的侧顏时闭了嘴。 两人分别在办公椅上坐定后,季知哲与涂砚书交换了个眼神,由涂砚书先行开口。 「去年十二月底,hilda在网上被人带风向,说是藉着录製歌曲倒贴kerr;今年五月,hilda曝光,群星影视的员工公开了照片,一併公开了北洋校版上关于郑依槿的黑料。然后是今年九月,hilda与kerr接吻照被公开,网上带风向说她三了郑依霏,希望她退团、退圈。」 涂砚书突兀地提起翻起这些旧事,包含郑依槿在内,404的五人不明所以的交换了个眼神。 只听他话音一转,衝着谭享笑道:「我听说贵公司在找这些事的幕后推手,所以我就把人带来了。」 「谁?人在哪?」苏项凛下意识问出了口,四处张望着,似乎不认为在座的人之中存在着这个人。 涂砚书笑了下,「人不就在你对面坐着吗?」 闻言,所有人的视线当即落到了苏项凛对面的人身上,待看清那人是谁,郑依槿猛地睁大双眼,面上尽是难以置信。 「你胡说什么——」乔翎咬着牙驳了一句,却不等她说完,涂砚书已笑瞇瞇地打断她,「呦,拒不认错呢?是不是以为我们手中没证据?」 冷笑了声,乔翎抬了抬下巴,再没平时的娇俏可爱,眼底的轻蔑赤裸裸的落入所有人眼里。 「有你倒是拿出来啊?」 她的态度很清楚,她不相信他们手中有证据。 乔翎心想,只要他们拿不出足以证明是她做的的证据,她会让他们后悔这污衊她。 对于她的态度,涂砚书丝毫不恼,他弹了弹指,似乎对她这态度很是满意,「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涂砚书瞧了季知哲一眼,季知哲了然地看向坐在连结了投影机的笔电后头的小章,衝他点了下头。 小章意会地操作起滑鼠,一张张对话截图清楚地出现在眾人眼前。 对话的主视角是从事水军行业的人,而与他对话的对象,毫无疑问是乔翎。 为掩饰身分,乔翎没有用本帐,而是使用小号,好巧不巧,郑依槿就是知道的人。 顾不得仔细看上头的对话内容,她只盯着乔翎看,想看出一点被误会的委屈感。 可是没有。 一丝一毫都瞧不见。 乔翎的脸上没有委屈,只有气恼。 郑依槿的心凉了大半,她甚至想着,只要乔翎掉了眼泪,她都能安慰自己一切只是误会,可为什么偏偏就是气恼呢?没有做过的事情,她本不该生气。 瞧见了乔翎脸上强撑着的不屑与恼意,涂砚书又笑了。 「想说是被盗号吗?别急,还有。」他话才说完,小章已极其配合的一一秀出乔翎买下其他家水军的对话纪录,对话数量过多,不便眾人仔细查看内容,因此小章贴心的标出小号id、对话时间以及一些关键词,让眾人每几秒就足以看完一张,并在一轮看下来后确认所有对话纪录都源自于乔翎的小号。 一轮秀完,涂砚书笑问了乔翎一句:「认吗?乔翎。」 乔翎咬紧了牙,不发一语。 这样的态度在涂砚书的意料之内,他也不觉得乔翎会就此认下,一笑过后,他衝着懒散地坐在一旁的谭享耸了下肩。 谭享挑了挑眉,侧头对靠在门旁的邹恬摆了下手。 邹恬得到指示,转身出了会议室,不多时,她带了个陌生的女孩子进来。 被这么多人看着,女孩子浑身颤个不停,腿上一软,当即跌坐在地。 起身理了里身上的西装,谭享抬脚走到女孩子面前蹲下,冷声问她:「再告诉我一次,那些照片是谁让你拍的?」 女孩子纠紧了衣襬,挣扎片刻后,缓缓抬起手来指向乔翎。 「乔、乔小姐让我拍的,贴文也是乔小姐让我发的。」话说至此,女孩子突然摀着脸哭出声来,「我不是故意抹黑hilda的,我、我只是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她哭得说不下去。 但季知哲接上了。 「你只是以为,学校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回应他的,是女孩子越发悽惨的哭声。 季知哲只作没听见,抬眼看向小章,一阵操作过后,一段录音跳了出来。 说话声从喇叭里传出来的同时,郑依槿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她下意识攥紧拳头,不敢想像居然连一再找她麻烦的学姐都与乔翎有关。 有先前的录影画面作为把柄,学姐压根儿不敢不按着季知哲的问题回话,她说得很详尽,没点保留,也没点虚假,把乔翎是怎么把郑依槿上不同车妄图援交入圈的事告诉她的,再到委屈地向她倾诉郑依槿因为从她身上得不到好处而不再理会她,乃至于向她透露郑依霏是靠潜规则上位的消息,完完整整地,全都向季知哲交代清楚。 末了,学姐还迟疑的表示,过去在高中部的一些关于郑依槿的不好传言,据说也是出自乔翎。 录音挡结束以后,会议室有一瞬的寂静。 相比起买水军带风向、买通员工公开郑依槿的容貌,都远没有这录音挡来得让人震撼。 从高中到大学,那是将近五年的背叛。 郑依槿付出的所有信任,在这五年间,被乔翎践踏得体无完肤。 章八之7 这还没完,紧随在录音挡之后,是一段小章来不及关掉的监视器画面。 画面透过投影机打在布幕上很是清晰,把乔翎的一举一动都拍得清清楚楚,包括她手中的照片。 「你怎么会有这些照片?」顾不得把监视画面看完,早就震惊不已的卓逸霄猛地起身衝着乔翎质问。 事已至此,乔翎总算相信涂砚书等人手中是真的握有她的所有证据,不但有,还很详尽。 他们是铁了心的要把她挖出来。 不过一瞬的惊慌,想明白他们是为谁而这么做以后,怒意上涌取代了慌张。 乔翎几乎咬碎了牙。 她太不甘心,不明白为何郑依槿总能幸运至此,就连她想毁了她,都有人前来护她。 此刻听卓逸霄质问她,她只嗤笑一声,不屑道:「自然是从你那里拿的。」 「你怎么能——」话才到一半,卓逸霄当即想转过来,红着眼颤声问:「你只是在利用我,是吗?」 乔翎冷哼了声,懒怠回答他这样明摆着的问题。 「所以当初入团的事情,也是你说了谎……」 曾经有过的疑问,到这一刻通通得到证实,却是令人痛彻心扉的结果。 不单是卓逸霄解开了疑问,就是郑依槿,这阵以来所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也都有了答案。 她眨了下眼,眼泪当即掉了下来。 以指腹轻轻抹去,深呼吸进一口气缓了缓,郑依槿压着上涌的情绪,低声问她:「乔翎,我对你不好吗?」 乔翎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没有接话。 她不屑予以答案,但郑依槿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有的好在厌恶面前根本不算什么,她就是厌她、烦她。 深呼吸进一口气,郑依槿换了个方式问她:「那你讨厌我什么?」 「讨厌你什么?」乔翎嗤笑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再一瞧坐得离他极近的季知哲,眼底厌恶渐深,「你哪我都讨厌。」 「既然这样,当初又何必跟我交朋友。」郑依槿的嗓音有些颤,眼底写满了对乔翎的不理解。 可乔翎根本看不见。 又是轻蔑一笑,她盯着郑依槿,一个字一个字,像是要深深敲入她的心脏般缓慢道:「因为我想毁了你。」 事情发展至此,乔翎早没什么不敢说了的,再用不着郑依槿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她逕直说起所有事情的始末。 「从我进入北洋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人嘴里说起的不是你,不少人藉着郑依霏想接近你,甚至还有男同学偷偷喜欢你。」 「可你有什么好?你胆小、怕生,性子软又没用,要不是你是郑依霏的姐姐、是群星老董的亲姪女,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踏入北洋?」 「你的存在,就像在嘲笑我们这些一路爬上来的人,你只需要往那里一站,灯光自然而然打在你的头上,所有我们曾经做过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像你这样的人,我恨不能亲手毁掉。」 说着,乔翎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毒,话锋一转,她轻笑出声,「也是你足够蠢,才能真心与我交好。」 「刚才录音里的那蠢蛋说的没有错,高中时候你所有的谣言都是从我这出去的,所以大家越来越疏远你,曾经喜欢你的人对你也只剩下厌恶。」 「不怕告诉你,高一那个抢走你的手机的男生是我找的,看着你追出去,被他推倒在地时的狼狈样,那时候我想,对啊,这才是你这种人应该有的样子。」 「我没想到的是,你攀上了季知哲和涂砚书,我更没想到的是,我竟会从卓逸霄口中听到你是404乐团的主唱。」 「像你这样的人,到底凭什么啊?就因为你投了个好胎,有个开娱乐公司的舅舅,就可以随随便便成为一个乐团的主唱然后出道吗?那他们这些一路从练习生爬上来,我们这些一路从小角色演起来,可能这辈子都难以出道的人究竟算什么?」 「我骗了卓逸霄,希望他能逼着你退团,可他太过没用。」乔翎烦躁地嘖了声,眼风都未曾扫过卓逸霄那方向,「发现他奈何不了你,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准备了。」 「那些证据都没有错,所有校内的传言都是我操作的,买水军带风向、说你倒贴、给照片声称你援交入圈、找人曝光你的照片藉此机会将校园黑料引到网上、要求你退团,以及把你跟季知哲的照片给狗仔,这些全都是我做的。」 「但你就算知道了这些,你又能如何?」起身走到郑依槿面前,双手撑在桌面上,乔翎凑向她,缓缓道出她的真心话:「郑依槿,像你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做郑依霏的陪衬。」 「我姐姐才不是陪衬!」紧跟在乔翎语音之后,郑依霏喊出了声,「她不是我的陪衬,她一点也不胆小——」 「霏霏——」 郑依槿知道她想说什么,红着眼想阻止她,可郑依霏铁了心要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她也是童星出身,是十几年前,曾经被当年的影后苏霓亲口讚过的童小鹿!」 章八之8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具是一静。片刻后,除谭享外,所有人皆震惊地看向郑依槿。 倒不是不相信郑依霏的话,而是郑依槿平时胆小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让人难以联想到曾经那个在电视节目中活泼开朗的小丫头。 唯一不相信的是乔翎,想都没想,她下意识认为是郑依霏在说谎。 「别说谎——」 「我没有说谎!」郑依霏瞪向她,以比她更大的音量试图压过她,「童小鹿也是从群星出去的,所有影片都有保留,你要是想看,随时有人可以找给你看。」 乔翎冷冷地看着郑依霏,表面上她不屑一顾,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的震惊其实不比其他人少。 她当然可以顺着郑依霏的话让人找出来一看究竟。 但她不敢赌。 她相信郑依霏说的是实话,她就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在一片震惊之中,唯谭享想知道童小鹿当初消失的原因,见乔翎闭了嘴,他走上前低问道:「那为什么童小鹿后来不演戏了?」 听得此一问,郑依霏的身子僵了下,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将夺眶而出。 她看向郑依槿,哽咽出声:「是因为我。」 眼见得真正想隐瞒的事情几乎被摊在阳光底下,郑依槿闭了下眼,别过头没有看她。 「姐姐以童小鹿的身分演戏的那几年,工作排得多,父母忙于照看她,难免疏忽我。」郑依霏眨了眨眼,任凭泪珠滚出眼眶,「七岁那年,我在片场发高烧,昏了过去,一直到用餐时才被发现,送医以后,医生说要是再晚上一些,恐怕我就再也醒不过来。」 「那天以后,只要一站到镜头前面,姐姐就怕得演不好戏,父母为此找过很多解决办法,都没能让姐姐再顺利演戏,整个人也变得胆小怕生。」 「可这些事情,原本我都不记得。」郑依霏紧咬了下下嘴唇,眼泪越掉越多,「是hilda身分曝光那天,爸爸告诉我的。」 话说至此,郑依霏说话的对象不再是所有人,而是郑依槿。 「爸爸说你告诉他,你不喜欢演戏,但我喜欢;他说你不怕被忽略,可是我不可以;他说你曾在我病床前跟上天许过愿,只要我、我能好好活着……你可以为我放弃一切……」 「……然后我才发现,其实连胆小都是你演出来的,你根本就不胆小,小时候,你明明是可以把我护在身后、赶走欺负我的男孩子的人……」 郑依霏哭出了声,被涂砚书揽在怀中轻声安抚。 这些话,自父亲口中听来以后,内疚就一直深埋于心。 每每瞧见郑依槿的笑顏,郑依霏想着的都是她夺走了姐姐曾经的梦。 父亲告诉她的郑依槿亲口说不喜欢演戏的这句话,她一个字也不相信。 歉疚感一天又一天的侵蚀着她,越是拖延她就越不敢开口,若非乔翎今日步步相逼,恐是直到垂垂老矣,她都开不了这个口。 郑家姐妹两个人,真正胆小的其实是她。 在郑依槿努力演绎胆小的同时,是她拚了劲在演出不懦弱。 会议室里一时间再无人说话。 忽然接收到这么多的东西,眾人尚缓不过来,又见郑依霏哭得悽惨,总觉得这时候什么话都不应该说。 乔翎倒是想讥嘲几句姐妹情深,可她还为及开口,涂砚书笑瞇瞇地一个眼神过来轻易将她的嘴堵上。 那端,沉默已久的郑依槿总算缓过了情绪,她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把视线落在郑依霏身上。 季知哲离她离得近,细瞧了她一会后,惊觉她眼底曾有过的胆小怯弱全都收得乾净。 他本就不曾怀疑过郑依霏的说词,却是直到这一刻,方清楚意识到,郑依槿当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没有注意到一旁人端详的视线,郑依槿看着郑依霏,缓缓开口:「霏霏,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错的人是我才对。」 郑依霏抬起头来看她,有意想反驳她的话,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无论我会不会演戏,我确实不喜欢演戏。小时候不懂,以后演戏是件好玩的事情,到头来却发现,变成另一个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喜欢我是郑依槿,我喜欢做我自己,哪怕只是演戏,我也不乐意。」 「可是妈妈逼得紧,我也不想看到她失望,只能一部接着一部的演。」 「你听爸爸说来的内容也不完整。」郑依槿垂下眼,记忆被拉回幼时那一日,发觉妹妹昏迷不醒的当下心起的惊慌,她记忆犹新。「不是轻飘飘的一句疏忽而已,原就是我的任性夺了所有人的注意,才让你被忽视。」 那一天拍的戏,时至今日,郑依槿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江亭晚〉,那是部古装剧,她出演的角色是主角幼时,主角是个软弱可欺的女孩子,出身大家族,贵为长房嫡女,却因母亲早亡、父亲再娶,被继母与继妹欺压得比家中庶女还不如。日后当如何逆袭,那是饰演主角的人的是,当时的郑依槿只需演出被欺压的小女娃。 她当时傲气,读剧本时就瞧不起这个角色的软弱,加上戏服出了差错,穿在身上并不合身,吵闹推挤的戏码拍完以后,她身上多了些许擦伤。 这让她越发得不开心,当下就闹起了小脾气。 她平时听话,甚少有这样的时候,眾人瞧在眼里也不觉得烦,只觉得她可爱,一个劲的哄着她。 哄着哄着,所有人的眼里就再看不见郑依霏,连她的一点小异常也没发现。 「直到看见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我才发现,你之所以躺在那里,全是因为我发了脾气。」 「如果我不娇气、不傲气,如果我再乖巧顺从一些,如果所有的东西放在我身上我都可以全盘接受,大家的目光就不会都跟着我跑,他们就会花时间看顾你,也会发现你的不舒服。」 「所以我求上天,让他把你平安健康的还给我,我拿我的所有跟祂换。」 所以她不再站在镜头前演戏,却演出一个胆小懦弱的人。 她心甘情愿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让所有的光与注意力,全都打在郑依霏的身上。 那年她才九岁,可因为演得戏多、接触的人多,心智较其他同年人早熟,而在这件事之后,她更是彻底拋弃原有的任性,认认真真的成为一个好姐姐。 不带光芒的那种。 郑母对她失望,不是因为她不再演戏,而是她认为她轻易选择放弃。 这几年里,委屈也是真的委屈,但她已经做下了决定,她本以为这就会是一辈子。 郑依霏说她愧疚,事实上,这十几年来,她也从未从愧疚之中拖离。 谭享看向她,笑了声,语气里盈满遗憾,「原来是这样。」 「谭总监,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认出我的?」郑依槿自认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十几年过去,她的变化极大。 闻言,谭享却是头疼地露出了个苦笑,「我妹是你的粉丝,小时候你所有拍过的戏她都拉着我看过一遍,有些她还录下来,时不时重看,看多了,也不知怎么的,头一次看见你时,就认出来了。」 这回答是郑依槿未曾预想过的,听后她讶然地笑了。 能在放弃以后听到曾有人是她的粉丝,还这般喜欢她,这让郑依槿觉得,她曾经的努力,并没有因为放弃而过去,也不曾失去意义。 这些,都将成为她重新再来的勇气。 至此种种,所有事情都得到了各自应有的解释。 女员工的事情交给了谭享处理;所有与乔翎有关的证据,连同刚才她自个儿说出且被小章录下来的内容,由小章整理后转交给群星公关部,当天就发上了网。 消息一出,又是全网轰动。 一桩桩一件件,所有曾经与郑依槿有关的黑料,却原来都是被强按上去的。 郑依槿的粉丝们与路人一边心疼着小姑娘小小年纪承受太多,一边也恨乔翎恨得牙痒。 乔翎的粉丝们起先是不敢相信,以为群星影视为旗下艺人特意买了假证意图抹黑,直到她们听见乔翎陈述的录音档,全体崩溃了。 紧随其后的是不知道哪家的狗仔提出的有关乔翎潜规则的证明,所有她出道后以她作为女主角的戏,全是她睡赞助商而得来,更令人恨得牙痒的是,她曾以此手段抢过不少其他女演员的剧,其中就包括郑依霏与目前圈内正火红的一线小花们,当即引来各家粉丝们的批评指责。 粉丝们终于发现,所有的岁月静好、恬静可人原来都只是乔翎塑造出来的假象。 他们曾以真心交付的对象,并不值得他们的喜欢。 在这一片骂声之中,乔翎公司的公关部跟着发出了声明。却不是为乔翎说话,而是对她表示严厉的谴责,并对她提出解约。 就在群星的会议室里,乔翎苍白着脸接完周哥的电话后,哭着恳求郑依槿,让她帮帮她。 静静地看着曾经的好友哭求自己,片刻后,郑依槿闭了下眼。 再睁眼时,她眸中毫无波澜。对着乔翎,她放缓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说着。 「乔翎,你是知道我的,我很护短,还是个妹控。你讨厌我没关係,怎么针对我都好,但你不应该牵扯上霏霏,不应该让人也有机会说她的不是。」 「所以乔翎,我不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会。」 「你做下的错事,你得自己承担,而那都与我无关。」 话说到这份上,乔翎心知再无可挽回,心里隐约生出了懊悔,又被浓浓的恨意与妒意给缠上。 多种情绪在胸腔中拉扯,最后全化作绝望。 她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却再没人会心疼她。 郑依槿盯了她半晌,最终垂下眼,掩去眸中因她而起的悲伤。 这世间从来现实若此。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曾做过的事情负责,她是,卓逸霄是,乔翎也不会例外。 所以郑依槿演胆小演了十几年,所以卓逸霄彻底失了团员的心,所以圈内从此再无乔翎。 终章 八月的天万里无云,艳阳在空中绽出热烈的光。 遥遥望去,青翠嫩绿的草原上,两道相差不多的人影并肩走着,不时擦去额上的汗,瞧一眼顶上的蓝天。 已经徒步走上好一阵子了,可眼前除了一片绿地,还是一片绿地。 「砚哥,请问你口中的约会胜地到底在哪?」用面纸逝去额上的汗,郑依霏咬紧了牙,恨不得跟男友直接在草地上打一架。 不带情色的那种,认认真真的打一架。 可一想到他俩都是靠脸吃饭的,还是算了。 「网上是说这边没错啊,应该快到了。」涂砚书也知道顶着艳阳走上几十分鐘的路对平时懒散运动的郑依霏而言是种苦刑,耐着性子哄她。 郑依霏听后点了点头,继续在他身旁迈开脚步。 难得有机会结伴出一次外景,知道涂砚书只是想带她看看这附近最美的地方,哪怕找不到地方,郑依霏也不会生气。 虽然累,但她还能坚持。 好在导航没有出错,顺着路走下去,确实就到了涂砚书所说的那个地方。 两人互看一眼,惊喜地加快了步伐,却在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那处早已坐了两个人,而且还是他们认识的人。 「操,季知哲这个狗东西,又抢老子看上的地方。」涂砚书磨了磨牙,很是不满。 郑依霏却是眼前一亮,小跑步地跑向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坐下,衝涂砚书招了招手。 涂砚书愣了一下,随后明白郑依霏想干嘛,狡黠一笑,轻手轻脚地也跑过去坐下。 他们目光所及,郑依槿与季知哲落坐在另一棵大树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两人不嫌热的倚在一块,季知哲拉过郑依槿手在掌心里把玩,随口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这种问题会从季知哲口中问出来,以前的郑依槿会惊讶,现在的她已经不会了。 交往以后,她才知道似她这般的天之骄子,其实内心里比她更没有安全感。 她笑了下,一一细数她眼中的他的好。 「喜欢你在镜头前毫不怯场,喜欢你唱歌好听、喜欢会打游戏,还喜欢你聪明帅气——」 「等等。」季知哲把玩的手指一顿,挑着眉看她,「喜欢我会打游戏?」 ……说溜嘴了。 郑依槿尷尬地笑了下,还是坦承,「我找到你的直播间,看过你打游戏。」 「你怎么找到的?」季知哲微讶。 在这方面,他一向瞒得很好,游戏圈的人若非亲眼于线下赛时看见他,估计都未必知道他是kerr。 喔,有些看了也认不得。 「银兔负责人找你时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 「我那时都还没决定id。」 「我……我一间一间房找的。」 这种毫无根据的找法,季知哲有些怀疑,「你确定你找到的是对的?」 被这般质疑,郑依槿不满地看他,「山子不是吗?」 知道小丫头找得没错,季知哲当即笑了,一把将人揽近怀中,下巴底着她的头顶。 「我的阿槿啊,可真是喜欢我。」 这话听在耳里当真是动听极了,郑依槿弯弯眉眼,笑着也问他:「那你喜欢我什么?」 关于他的喜欢,季知哲想都没想就能说出口:「我喜欢你,因为你是郑依槿。」 「可以前的郑依槿有什么好?她黑料缠身,还胆小懦弱。」 「谁说的?」季知哲笑了下,低了头在她耳旁轻语道:「我认识的郑依槿很勇敢,哪怕胆子小,面对欺负妹妹的人也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她很耀眼,唱歌很好听,但她很傻,以为自己把秘密藏得很好,却被我发现了。」 郑依槿一怔后,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她是hilda的这件事情。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高中就知道了。」季知哲笑了下,见她张了嘴又想问问题,很快猜到她的疑问,「录音那天是骗你的。」 郑依槿拿眼瞪她。 「不能生气,我们彼此彼此。」季知哲提醒她关于直播间的事情。 郑依槿睨了他一眼,端不住地笑了,「我才不会生气。」 这话季知哲是信的。 他的小依槿,除了碰上欺负郑依霏的人,似乎就真没对谁生气过,让他不免又怜又爱。 两人静静坐了半晌,听着风吹过草地、吹过树木的声响,也听着悬崖底下海浪拍打山壁的声响。 郑依槿倚着季知哲而坐,舒服得几乎要闭眼睡去时,就听季知哲又问她:「阿槿,你知道木槿花吗?」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郑依槿迷迷糊糊地重新睁眼,「木槿花?我名字的这个槿吗?」 季知哲应了声,「这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而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你很像这种花。」 听他提及母亲,郑依槿脑袋清醒了不少,知道他不是突然想问,而是想起了母亲。 所以她没接话,只听季知哲逕自继续说下去。 「木槿花朝开暮谢,一朵花凋谢以后,另一朵花就会盛开,三个月的花期里,它能一日不落地一直开下去,彷彿没有尽头。」 「就像你一样,一再被他人攻击也从未低头,你既坚毅也很勇敢,从不畏惧重新再来。」 「你说你是为了追着我而一路过来,可在我看来,你本就当是走这条路的人,即使没有我,总有一天,你也还是会站在舞台上。」 「演戏也好,唱歌也好,你天生就该是在人群中耀眼的人。」 许是想起母亲,季知哲这会儿的话难得多了起来,语气是一惯的平淡,可在这平淡之中,郑依槿又隐隐觉着藏着欣喜。 因为觉得她像木槿,所以在花期之外的时节里,他替她建造玻璃罩,将她牢牢保护在内,不畏风雨摧残、不惧旅人採摘践踏。 季知哲说她可真是喜欢他,但她想,他也当真是喜极了她。 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一切,至今为止仍深深烙印在她心上,她一日也不曾忘,一刻也没想忘。 郑依槿被他的话感动得不能自己,两人正深情相望之时,一道煞风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操,听不下去了。」涂砚书从树下探出头来,衝着不远处的两人道:「请问可以换人了吗?」 「啊啊啊砚哥你干嘛,你这样不就漏陷了吗?」一旁,郑依霏伸出手来想把他往树后藏。 「蠢蛋霏,你也漏陷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在树下掐了几来,这头,郑依槿与季知哲相对无语。 所有的感动与美好在涂砚书出现的那一刻被风一併吹散,难得说上那么多情话的铁树哲哥,一张脸黑得如同沾了墨。 扶着郑依槿坐稳,季知哲起身走到树后揪出涂砚书,拖着人来到崖边,换来涂砚书的一声惨叫与求饶,深怕季知哲一个心气不顺会抬脚把他踹下去。 郑依霏跑过来坐在郑依槿身旁,望着前方的两人笑得乐不可支。 季知哲与涂砚书回首时,瞧见的就是两姐妹笑在一块的模样。 阳光底下,女孩子笑容明媚,兀自散发着属于她们的光彩。 瞇起眼瞧了瞧万里无云的蓝天,季知哲勾了勾唇。 正是八月的好时节,而他的阿槿,就在阳光底下尽情胜放着,不畏风雨、不惧摧残。 《全文完》 后记 先来个简短的后记。 这次到目前为止的参赛感言只有一句话:论大纲的重要性。 ヽ(??▽?)ノ 照惯例感谢: 特别感谢薯仔提供各种英文名、曲名与剧名;谢谢馀洵大亲爱从大纲开始就被我揪着顺剧情连正文都没看就被我剧透光光。 感谢一路追着连载过来,即使在我暴风更新期间也能一章不落地全看完的小伙伴们。 也感谢即使我为赶稿顾不上回留言,也还是固定出现在留言替我加油打气的小伙伴们。 矫情点,你们都是我的动力(′▽`???) …… (好算了,画风好奇怪,溜了溜了) 2020/08/30,台中 番外 假想夫妻带娃记(01) 仙麟影视近期推出一档新的综艺,结合近年观眾喜爱前五综艺题材中的情侣与带娃日常,找来三对圈内知名年轻情侣,体验夫妻与带娃生活,洒糖给观眾看的同时,也期待拍摄过程中能与小朋友们发生有趣碰撞。 节目官宣前,圈内几对年轻情侣纷纷被提名,其中以郑依槿与季知哲这一对呼声最高。 节目组也没让大家失望,官宣的第一对就是这两人,接着是郑依霏与涂砚书,第三对则是年轻女演员叶姝菀与她的歌手男友孟頊。 看到这三组,路人们全乐了,粉丝们喜忧掺半。 一时间,官方帐号下方说什么的都有。 「啊啊啊hilda跟kerr的第一个综艺!!!我太可了!!!!」 「姐妹兄弟一起上,已经能想像会有多好笑多温馨。」 「喔豁,节目组这是要搞事情。」 「郑依霏跟叶姝菀,hilda跟孟頊,三对同住屋簷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点刺激。」 「我可真烦死郑依霏了,好不容易菀菀上个综艺都能看见她。」 「有一说一,不觉得孟頊能照顾小孩,连小动物都不喜欢的男人,对小孩子能多有耐心?」 …… 网上的这些评论,当事人全然不知。 这会儿,他们才刚抵达未来三天要居住的独栋小别墅,彼此正坐在客厅间聊。 与期望看见大型修罗场的人所想不同,郑依霏与叶姝菀两人非但不曾交恶,感情看上去还挺好。 郑依槿与孟頊不熟,儘管同样作为乐团主唱,两个团的人总被拿来比来比去,见到面后他们也只是客客气气地问好,没有丝毫厌恶对方的情绪出现。 节目组的搞事期望注定要空。 修罗场没出现,气氛还特别融洽,甚至还隐隐有些虐狗的味道。 在另一个小房间注视着这一切的工作人员们:「……」 「别等了。」徐製作人抹了把脸,拿起对讲机道:「让小孩子们进去。」 有工作人员应声,随后推门出去。不多时,小房间的萤幕里便出现几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儿。 节目组一共找来五个小孩,其中有一对兄弟与一对姐弟,分别隶属郑依霏与叶姝菀两组,郑依槿与季知哲这组仅负责照顾一个女孩。 明显的不同情况,让其馀四人不住拿眼看季知哲与郑依槿。 小孩人数是事先调查过的,以「以后希望生个小孩」为题询问,按郑依霏对郑依槿的了解,她本以为能看见她姐姐被一群小孩儿围住。 就算没有一群,也至少得是三个以上。 接收到妹妹困惑的目光,郑依槿无奈一笑。 事实上,在填写调查单时她确实也填上了数字三,却在被季知哲发现后,愣是被涂改成零,若非她极力争取,估计这个零会原原本本的送交到製作人手中,令节目组为难。 当初节目组会找上季知哲,看重的不单是他们在网上的人气,还有他本身有个年岁相差甚大的亲妹妹,认为他理应很会照顾小孩。 但这显然是个错误认知。 在听经纪人小章说起节目邀约时,季知哲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任凭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能让他回心转意。 眼瞧着他「全民好哥哥」的虚假人设即将崩毁,郑依槿不得不以各种诱人条件吸引他,并在他同意后,与小章私下密谋计画,力求让季知哲在这次节目过后,坐实他「全民好哥哥」的人设。 待三组情侣与小孩们彼此认识熟悉,小孩们的亲生父母离开现场,节目组才向三组情侣发布任务。 第一次的任务不算困难,即让三组情侣带着小孩们打扫各自的房间,并一块准备晚餐。 毕竟是日常向,总得让他们做点日常的事情。 因为带着小孩子,打扫过程算不上太顺利,反倒闹出不少好笑的事情,整栋屋子洋溢着大人与小孩的笑声,让在小房间里看小萤幕的工作人员们跟着都笑起来。 然而,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还是有股「清流」。 即使在综艺里,季知哲也没有让自己从话少变成话多,做事时默默地做,其他人聚一起聊天时就在旁默默地听。 只是坐着坐着,他突然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 一侧头,恰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 他们负责照顾的女孩儿姜桃,抱着膝盖静静坐在他身旁,微抬着头看他,与他对眼时,还可爱的衝他一笑。 季知哲的心一点波澜也没起。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的模样被收进镜头,小房间里的工作人员莫名被萌了一把。 即使不笑不言语,就这顏值,单看着也是顺眼的。 这场对视,最终是季知哲先败下阵来。 他稍嫌狼狈地挪开目光,想向郑依槿求救,嘴都还没张开,郑依霏已经率先喊人。 「姐姐救命!尿布怎么包?」 郑依霏与涂砚书负责的姐弟中,弟弟徐榆才五岁,还是需要包尿布的年纪,两人研究了老半天也没研究出怎么替他换,最终只能向郑依槿求救。 这儿才边换边教完,季知哲一个「阿」字都没发完整,那儿叶姝菀跟着也厚着脸皮过来求救。 「hilda,能请你帮帮忙吗?」 他们负责的那对小谢兄弟因为都想帮忙擦玻璃,抢工作的过程中,哥哥谢明洋不小心跌倒打翻水桶,全身湿透得哇哇大哭,吓得一旁以为自己犯了错的谢明洵跟着哭个不停。 叶姝菀与孟頊手忙脚乱地哄哥哥哄弟弟,却是一个也没能哄好。 这时节天气虽还不算太凉,也不能让小孩子就这么穿着湿淋淋的衣裳,偏生谢明洋只顾着哭而不愿换衣服,叶姝菀怕拖得太久会着凉,不得已只能找看上去十分可靠的郑依槿帮忙。 丝毫不辜负他们的期望,郑依槿没花多大力气救哄好了谢明洋,替他换好衣服后,连带着也哄好了谢明洵。 看着被簇拥在中心,一下哄这个、一下逗那个的郑依槿,季知哲果断放弃喊来郑依槿。 他瞥一眼仍在看着他甜笑的姜桃,心下冷哼。 不就是个跟季若彤差不多年纪的女娃娃,他还不至于带不好。 再看向不知为何又混乱起来、大呼小叫地喊着郑依槿的那几人,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 这特么算什么假想夫妻带娃日常。 这就是个郑依槿带娃日常。 还一次带九个。 除他以外,都是娃。 ▲ 季.对自己并没有一点认知.知哲 番外 假想夫妻带娃记(02) 然而,最终事实证明女娃都是难搞的。 小到替她编辫子、换穿小洋装,大到理解她的「不要」到底是真不要还是假不要。 信誓旦旦不过一天的时间,季知哲自我立下的flag轰然倒塌。 令他头疼的是,儘管他绑发弄疼姜桃、换衣绊倒姜桃、夺走布丁惹哭姜桃,这小丫头还是喜欢黏他,有事没事就爱往他跟前凑,用着一把甜腻软糯的奶音喊他「阿哲哥哥」。 这跟郑依槿喊他「哲哥」有点不分上下的令他心动。 一心动他便心软,心软后难免重复先前犯的错,几次弄疼、绊倒、弄哭姜桃后,季知哲终于也面无表情地加入求救行列。 眼看着连有个小妹妹的季知哲都跟着求救了,其他人越发不客气地在郑依槿面前各种撒娇求帮助。 几集节目过后,除季知哲以外的所有人都跟着郑依霏喊上了姐。 郑依槿对此哭笑不得,提了几次也不见他们改口,只能无奈接受多出几个年纪大于她的「弟弟」、「妹妹」。 粉丝与路人们猜到了三对情侣会发狗粮、猜到了他们会拿娃们没辙,唯独没猜到最终会演变成如此奇妙的画风。 「郑依霏喊姐姐也就罢了,其他人到底是怎么改口改顺的啊喂!我们hilda明明是倒数第二小的!!!」 「原本是衝着撕逼而来,结果被hilda给圈粉qaq」 「小頊你振作点!那是你对家不是你姐姐!麻麻不许你这么没志气!!!」 「看完第一集,我脑中充满各种喊姐姐的声音……」 「前面的+1,昨天喊我妈不小心喊成姐姐,把我妈给乐的。」 「kerr僵硬的让我想笑哈哈哈哈哈,好奇平时怎么跟妹妹相处的。」 「说好的三对情侣带娃,我只看到hilda独自强大。」 「这根本是hilda带娃记,一人带十个娃。」 「同意前面。」 「同意+1」 …… 前几集播出以后,「hilda一带十」的话题直接被送上热门。 终究还是变成了个娃的季知哲:「……」 虽然没有想像中的吵闹画面,好笑温馨兼具的节目内容同样吸引不少点阅率。 见状,节目组果断放弃原本的修罗场计画,转而考虑给各组情侣增添挑战。 节目录製到中间时,节目组特意安排上户外录製,来了趟家族旅游。 此次录製地点定于北城郊区近期刚开幕的度假村,度假村佔地面积广大,扣除住宿区与用餐区,另外设有海生馆、动物园、水陆乐园,刚开幕就吸引了不少游客前往。 按照各组孩子们的选择,姜桃前往动物园、徐家姐弟前往海生馆,谢家兄弟则前往水陆乐园。 三个不同的地点位于度假村不同位置,第一天的录製只能三组分开行动,直到晚餐时间才于用餐区会合。 如此设计美其名是让各组与各自的娃培养深厚感情,实际上不过是阻绝他们喊郑依槿帮忙的机会。 毕竟毫无经验的人带起娃来手忙脚乱的画面,总是比乾净俐落、一下就处理妥当的画面还要来得好看。 就连郑依槿这组,节目组都特地拟出一份以季知哲为主的任务,让季知哲不得不肩负起带娃责任。 经过先前的录製,他们也算看出来了。 季知哲是有个年岁与姜桃差不多的妹妹没错,可他根本就不擅长带小孩。 为能让这次的户外录製得到预想的效果,节目组事前早早做好万全准备,就等搞事! 录製当天,郑依槿与季知哲带着姜桃乘上节目组安排的第三辆车,聆听此次录製任务。 在听到今日以自己为主,且不允许郑依槿插手时,季知哲微挑了下眉,向着工作人员投去询问的眼神。 被看的那人却是故作不知地继续念任务内容。 伸手揉了把正偷笑的郑依槿的发,季知哲捏捏眉心,理解了节目组的意思。 待工作人员宣布完今日任务,终于也笑够的郑依槿伸手安抚地拍拍季知哲的手臂。「你别担心,我也在呀。」 节目组只说她不能插手,并没说她不能教他呀,她家哲哥这么聪明,哪有学不会的事情? 将郑依槿的手握在掌心里,季知哲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只要不是绑头发、换衣服和哄小孩,其他的,他应该,没问题。 好在姜桃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 除了娇气了点、爱哭了点,大多时候都不怎么吵闹,只乖巧地跟在季知哲身旁。 「我有种这次没办法看到kerr翻车的感觉。」中午用餐时,趁着季知哲带姜桃去上厕所,跟队的摄影师暂时搁下摄影机,一边揉着胳膊,一边叹息着道。 虽然早猜到节目组的目的,郑依槿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期待。 「哲哥现在厉害很多。」想起一整个早上姜桃指哪季知哲便领她到哪的模样,郑依槿抿唇一笑。 「这倒是,他一开始可僵硬了。」摄影师也笑,「不过,他不是有个跟桃桃差不多年纪的妹妹吗?怎么好像很不熟练的样子?」 郑依槿偏了下头,回想起兄妹俩的相处情况,婉转道:「彤彤跟桃桃有点不太一样。」 毕竟年幼丧母,父兄又长期不在身旁,季若彤敏感内向,平时季知哲声音大点她就开始掉眼泪,哭得季知哲一点脾气也没有,又不会哄,只任凭小丫头自个儿收拾好情绪,好让兄妹俩无事一般地继续过日子。 这也是郑依槿为何非让季知哲一併参加这档综艺的录製。 她知道季知哲不是讨厌妹妹,而是不懂也不会与小小孩相处。 而今既然有这样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让他得以亲身学习,她自然不希望他错过。 「全民好哥哥」那都是玩笑话,在人设完善之前,她希望他先是季若彤的好哥哥。 听郑依槿说得隐晦,摄影师一想季知哲的家庭状况倒也明白,没再多问,藉口去买饭离开了座位。 摄影师走后不久,季知哲带着姜桃回来了。 玩了一早上,小丫头的双马尾一高一低,一坐下便央求季知哲替她重新扎好。 季知哲求救地看向郑依槿。 郑依槿眨了眨眼,却并不直接帮姜桃重新绑头发,而是示意季知哲拆掉低了的那端的发带,教他如何以手指小力地整理好头发,确认好两边高度一致,再缠绕上发带绑好。 这比绑辫子简单,季知哲动作虽笨拙,成果却不错。 郑依槿知道姜桃爱美,待他绑好后,从包里翻出小镜子给她照。 姜桃满意极了,仰起头看季知哲,甜甜地衝他笑,「谢谢阿哲哥哥。」 季知哲感觉自己又要融化了。 整日的相处,让季知哲从最初的紧绷逐渐转为放松,到晚餐时,他已经能自然地与姜桃互动,再没先前的僵硬。 他本以为有了这一整天的相处经验,自己已比先前更加懂得如何与小孩子相处。 却没想到,姜桃一哭,他还是慌了手脚。 番外 假想夫妻带娃记(03) 时间刚过十二点,郑依槿早已熟睡,季知哲在阳台与小章谈妥下一週的工作,才结束通话,便听房内隐隐传来哭声。 起先只是低泣,不一会儿哭声渐大,他听出那是姜桃的哭声,连忙离开阳台,进入房间查看。 姜桃坐在她的小床上,不停拿手抹眼泪,哭得特别伤心。 季知哲有些心慌,在她身旁蹲下,低声问她:「怎么哭了?」 姜桃像没注意到他的出现,没有回话,兀自哭得伤心,哭声还有渐大的趋势。 眼角馀光瞥见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季知哲眉头微蹙,担心她再这么哭下去会吵醒郑依槿,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也哄不好。想了想,他把手机收入口袋,随手拎起姜桃的外套替她穿上,而后一把抱起小丫头,推开木屋的门走到外头。 从被抱入怀中起,姜桃得哭声便已转小,待到屋外,只馀轻微啜泣声。 夏日夜晚的风不冷,吹散空气中的热度后,倒也透着几分凉意。 季知哲将小丫头裹进自己的大衣里,她双手环住他的颈部,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处,无论他问什么,她都一声不吭,看起来甚是可怜。 意识到姜桃可能在使小性子,不乐意回话,季知哲心生烦躁。 他所有的耐性全给了郑依槿一个人,哪怕是对着季若彤,也往往是几句话的功夫便会耐性尽失,更别提与他不过是「同事」关係的姜桃。 他有心把小丫头带回木屋去,让她赶紧睡觉,自己也好早些休息,又担心姜桃情绪不稳,一进屋又开始哭,吵着了郑依槿。 正犹豫着,郑依槿的声音冷不叮地在脑中响起。 自打第一集节目录製开始前,郑依槿时不时就会教他该如何与小孩子相处,知道他耐性不足,就总挑些小孩儿可爱的一面说与他听。 郑依槿没有明说,但季知哲知道她是希望他与小孩子好好相处的。 无论是为了季若彤,还是别的什么。 这几次录製下来,郑依槿总一个人担起照顾五个小孩的责任,哪怕这一次的录製特地将几组人分开,又指定他来负责照顾姜桃,也还是有不少时候郑依槿不得不插手帮助他们其他几个不甚熟练的「大孩子」。 他这时候把姜桃抱回木屋,他是轻松了,可一旦不小心吵醒郑依槿,她定会主动接过哄好姜桃的责任,姜桃什么时候睡,她就什么时候睡。 可他捨不得。 他总得把小丫头在外头哄睡了,才能安心把她带回木屋里。 季知哲立在原地想了想,强压下那点烦躁,放轻放缓了语气喊姜桃。 姜桃还是动也不动地窝在他怀中没搭理他。 没有得到回应,季知哲也没生气,仍旧以相同轻缓的语气跟她说话,「你抬头看看。」 姜桃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顿,小孩子好奇的心理在此时佔了上风,片刻后,她缓缓将脸从季知哲的肩窝处移开,顺从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繁星点缀下的夜空。 姜桃一时看出神了,小嘴微张,双颊红扑扑的。 几次的相处下来,季知哲不单对姜桃的性格有所了解,对她的喜好也大致清楚,知道她不仅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还尤其喜欢星星。 大城市里,空污严重,平时能看见一颗星星都算是幸运,渡假村这儿却不同,位置偏僻,还近山区,没什么空气污染,连带着夜空也澄澈明亮。 适才独自在阳台讲电话时季知哲就在想是不是该喊郑依槿起来看星星,没承想到头来他没能抱着喜欢的女人欣赏夜景,只能抱着个令人头疼的小丫头一同看星空。 果然小孩子什么的,就是麻烦。季知哲在心中暗想。 小孩子一贯心大,有夜景可赏,刚才令她伤心的事情便被她拋诸脑后。 姜桃没有提及那场将她生生吓醒的噩梦,甚至连梦里怪物的嘴脸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她眼里只剩下满天繁星。 看着看着,睏意再次袭来,难得话多的小丫头声音转小,最终无声。 季知哲偏头看她一眼,又试探地轻声喊了她,见她没有反应,紧绷着的身子才终于放松下来。 把小丫头抱回木屋里她的小床上,季知哲进浴室洗漱,换上乾净的睡衣,才终于躺上床,委委屈屈的把床上的人拥入怀中。 郑依槿被他搂得有些半醒,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又闔上。「怎么了哲哥?」 瞧她这样累,季知哲有些懊恼自己不该抱她,忍不住拿脸蹭了蹭她。「辛苦你了。」 半梦半醒间,郑依槿也没听懂他说什么,只隐约觉出他的委屈,嘟噥了句什么,随后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季知哲听清她的话,又好笑又心疼,低声哄着她,直到背上的手停下拍动,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他才跟着闔上眼,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郑依槿对这事没有印象,姜桃跟季知哲也没提起半夜的事情,可她感觉得出来,这两人之间的相处似乎有了变化。 姜桃从一开始的安静,到后来只要在季知哲面前就总有说不完的话;季知哲也不再手忙脚乱,哪怕姜桃哭,他也能好声好气的把人哄好。 直至节目最后一集录製完毕,临分开前,姜桃还捨不得地亲了亲季知哲的脸,直把这一米八多的男人给亲得耳根泛红。 郑依槿起先不清楚这两人转变的原因,直到事后看了节目,才晓得那天夜里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节目是和季家兄妹一块看的,在瞧见季知哲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季若彤忍不住吃醋。 「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温柔点?」季若彤如今已经七岁,逐渐懂事的同时,也没从前那么害怕季知哲。 至少郑依槿在的时候,她哥对她的耐性会比平时还多。 闻言,季知哲淡淡瞥她一眼。「你睡觉的时候。」 「为什么?因为我睡觉的时候比较安静吗?」季若彤疑惑地问。 她没听懂,但郑依槿听懂了,她笑嗔了眼季知哲,在他手臂上拍了下。 季知哲抓住她的手,面无表情地衝季若彤道:「不是,因为睡觉会作梦。」 梦里什么都有。 言下之意,你作梦呢。 季若彤总算听懂了,也炸了。抓起抱枕丢向季知哲,又怕季知哲找她算帐,气冲冲地丢下一句「哥哥最讨厌了」,而后连忙躲回自个儿房间里去。 季知哲自然不会这么小心眼的跟她计较这种事,眼见得电灯泡走了,他把抱枕拋回另一张沙发上,把身旁的人搂进怀里亲了亲。 「你别总逗她。」从季知哲的嘴下「逃脱」出来,郑依槿念了他一句。 季知哲胡乱应了声,又想去亲她。 不得已,郑依槿伸手抵住他的唇,在他不满的目光中讨好地对他笑了笑,「在客厅呢。」 「不是客厅就行?」季知哲眸色沉了沉,低低笑了声,「那行。」 他一把公主抱起郑依槿,大步向着房间走去,以脚关上门后,还不忘将门上锁。 客厅里,仍旧播放着的节目画面从满天繁星转成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郑依槿软糯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哲哥?」 「辛苦你了。」 「没事,有我呢。」 「好,你也有我。」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