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颯》 0. ——「『善良』,这对你来说可能听起来很不符合生活方式,但颯,我觉得善良并不是什么人类的本能,而是选择而来的,我希望你能善良的生活。」 颯站在理园高中的校门口前,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看向刚刚他拚死拚活爬上来的斜坡。他抱紧行李袋,乳液好像从瓶装里渗出来了,他感觉双手黏的不得了,就和人生一样一塌糊涂。 九月的开学季本来是很凉爽的天气,现在却因为劳动而热到不行。 他吸了吸鼻子,接着把书包背好。脑海里又开始想起母亲的叮嚀:「要善良的生活。」 话说回来,会以「形容风的状声词听上去很不错」为理由,把小孩取名为「颯」的父母,说出来的话也肯定带着某种梦幻滤镜。善良的生活什么的,就好像幕末时期的日本武士遗言。颯都可以想像那个武士临终的画面。 他缓缓走进校园中,中庭有座乾涸的喷水池,正前方的红砖建筑物有大大的金属字「新北市立理园高中」,旁侧看起来异常有年代感的「志育楼」已经掉漆到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颯平復呼吸,现在校园里一片安寧,他该做的就是立刻找到学生宿舍,然后立刻安顿好自己。 「嗨!转学生!」 颯吓了一跳,建筑物的入口处有个身影走了出来,好像杀人魔杰森一样步步逼近。 定神一看后那是个女老师,看起来很年轻,绑着一头相当适合夏天的马尾。女老师展开笑容,然后说:「巩颯?」 颯想说他完全不想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全名,但他还是点点头,说:「对。」 「你一个人吗?家长没陪?」 他想到正在医院的母亲,还有只送自己到火车站就离开的父亲。颯有些不安的踱了踱脚,说:「我一个人。」 「那这样好了,我们现在是第四节课,正在上公民,要不要乾脆先来班上,行李就请警卫帮你带去宿舍好了?」女老师立刻提议,接着才说:「啊,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张綺珊,你的班导师。」 「老师好。」颯喃喃,他看着对方挥手呼喊警卫过来,而看起来年过半百的警卫在碰到自己的袋子时露出了嫌恶的表情。颯也很想瞪回去。 在来之前就透过网站得知了,这所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的小学校虽然小,但经费却意外的非常充足,颯不知道为什么市立学校的网站宣传竟然写着有专业的美术教室和电脑设备,不过这些八成只是噱头,不然学生人数怎么会那么少? 他在进入建筑内时默默心想。 「我们教室在二楼,大家都很期待你的到来。」前方的老师说。 怎么可能会有人期待三年级才来的转学生啊,大家唸书都来不及了吧?颯心想,他再一次调整好背包,然后深吸一口气。好,善良的生活。 张老师拉开门,而颯眨了眨眼睛。 第一眼注意到的是石膏像。就放在后排座位靠窗的椅子上,在石膏像旁边则是一大袋麦克笔和水彩顏料,而且那边的柜子看起来还被喷的五顏六色的。但撇除掉这点,这间教室就和其他学校的教室一样没什么不同,穿着制服还有运动服的同学将视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原来网站上写的是属实的吗?专业的美术教室,然后有这样的学生存在? 「各位,这位是我昨天提过的转学生,请来介绍一下自己吧?」 颯深吸一口气,他将手在裤子上抹了抹,接着走上讲台——如果这讲台不要发出嘎吱声响就好了。 「我是,巩颯。」他抬起视线:「唐宋古文八大家那个曾巩的巩;颯是形容风声的颯。」 他停顿一秒,而全班也都看着自己。 「请多指教。」他压低声音,立刻就跨出走下台阶的第一步。 「等等,等等,巩颯,」张老师衝着他再次微笑:「你的兴趣是什么呢?」 「都快学测了,没有人会想知道转学生的基本资讯吧?」颯忍不住出声。台下也有了一些骚动。他补了一句:「我也没有很想和其他人说的意思。」 「或许要准备学测,但和大家好好相处也是很重要的呀。」张老师和顏悦色地说,但颯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怒意:「你有什么兴趣或专长吗?」 「看画。」颯决定先妥协。 「看画是指去博物馆欣赏吗?那你最喜欢哪个艺术家?」张老师穷追不捨。 「芙烈达。」颯面无表情的说:「我最喜欢芙烈达。」 他一开口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完蛋了,就好像电影里黑道老大在接近结尾的时候,都会说类似自己的死期要到了这种像是在预言的台词。颯吞了口口水,他一开始想要做什么来者的?对,善良的生活。这应该不包括直接说自己的喜好,然后惹来「哇,班上来了个怪人」的视线。 他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说出芙烈达,一定是那个石膏像放在那里,所以颯下意识的觉得这个班上应该是那种充满艺术气息的班级。很可惜的是在几声窃窃私语间,他完全没感受到任何的气息。 接下来,根据指示,颯默默的坐到了石膏像旁边的座位,虽说是空座位,但上面的灰尘多到好像已经放了一整个学期没清过。 颯看着旁边的大卫像,他默默给隔壁桌加了个「大卫同学」的称号。不晓得大卫同学的真身是什么人?而在另一个隔壁,座位也是空的,唯一不同的是那上面还放着笔袋跟笔记本,看来应该是暂时离席,但两侧什么都没有,这样就变成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在内心又默默叹了口气。 「那我们继续上课。」平息了刚刚自我介绍而產生出的嬉闹后,张老师说:「各位都知道台湾今年年初,其实也是不久前的事情通过了同婚法,你们大家的家人有去公投吗?」 此起彼落的应答声响起,似乎大部分的人都是说他们投了同意票。颯还记得那时候母亲和父亲还在抱怨说怎么公投的语法看起来有够不清楚,他也这么觉得。不过这似乎也不关自己的事情,因为还没有投票权。 不过,颯想起了旧高中那些恼人的回忆,他觉得自己的头脑总有一天会爆炸。 「对了,你们有家人投了不同意票吗?」张老师似乎是个很能和同学打成一片的老师,她拿着麦克风走下台,站在课桌间说:「话说如果你们有投票权的话,嗯……不然我问问看,会投不同意票的举个手吧。」 颯举起手。 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个人。而班上的气氛瞬间冷却了。 张老师瞪大眼睛,好像不敢置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不是这样的吧,颯心想。身为公民老师应该会接纳不同意见吧?不对,虽然是这样,但自己不应该这么出风头啊。颯开始天人交战,他觉得自己要重蹈覆辙了。 「呃,巩颯,为什么呢?」张老师说。 「结婚是在保障男女二人以及生育。」颯抬起头,他不管了,反正这里也没有人认识自己,不需要去顾虑别人:「这是我的个人理解,但奇怪的是,投不同意票的意思明明就是要以民法规定外的其他形式来保障,我觉得这样很好,为什么要觉得不同意就是在坚决反对呢?毕竟同性结婚的意义不就是要能够有结婚之后的权益吗?」 「呃、呃,的确是这样没错,谢谢你。」张老师拍了拍自己的桌子,然后立刻像逃走一样转身离开,但又非常戏剧性的,在讲台上倾过上半身,一字一句地说:「巩颯,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呢。」 颯不断的想到母亲,那双摸着自己头的手,温和地说:「要善良的生活喔。」 他抬起头,开口:「我觉得倒不如说,那些想都没想就说『爱不分性别』的人,根本没考虑过为什么要订定法律吧?」 说实在的,颯觉得自己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忍不住,不对,他本该可以忍下来了。早知道就先去宿舍,隔天再来上课。 谁家的母亲会对小孩说要善良的生活这种话呢?那就是因为自己一点也不善良啊!颯想要捂着脸,他知道自己常常会衝动说出这种话,但总是在说完后才意识到严重性。从幼稚园起对着同学说长得不好看,到国中时因为不想上第八节课而和科任老师大吵,还出动了教育部的职员来调解,以及旧高中时,人际关係出了问题,所以被全班同学无视的冷霸凌,促使自己转到了这里。 真惨,因为自己的愚蠢真是惨到不行。 「你根本是讨厌同性恋吧?」斜前方有个轻浮的同学转过头,似乎是在挑衅一样说。 「那跟我的私情没关係。」颯开口:「是——」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囉。」张老师拍了拍手,强硬的结束话题。而其他人很快就安静下来。 完蛋了。颯往后靠。 接下来的高中生活肯定是,完蛋了。 1. 会转学来到理园高中其实颯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理园高中位在新北都会区的山坡地,换而言之就是相当偏僻,而且要是颱风来袭还极有可能出现土石流的地方。学生也大部分是附近国中毕业直升的,每天只有两班校车会载人爬坡上去,错过车子就必须自己用跑的或是选择用脚踏车锻鍊腿部肌肉。理园高中唯一的优点大概是由于地处偏远,所以校园内来运动的叔叔阿姨并不会很多。 但随之而来的是因为靠近野外,所以增多的自然生物。 「啊,新同学,基本上这里只会有你跟另一位一年级住宿生。」那天放学后颯来到位于操场旁,看上去十分特立独行的两层楼建筑物,旁边外露的水管还有热水器看起来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宿舍阿姨开始连珠炮的讲解生活规则:「你住在二楼靠窗那间,行李已经帮你放过去了,每天晚上十一点会熄灯,热水只在八点到十点供应,为了省电你懂的,所以有时候没洗到澡不要来求我。啊还有洗衣机有时候按一次按钮不会有动,你要咻咻砰砰这样摇,才可以啟动喔,听懂了吗?」 当然听不懂。但好在当天晚上颯在洗衣机前快要崩溃的时候,那个唯一的宿舍之友,理园高中的一年级生非常好心的过来帮忙。虽然说是一年级生,这位名叫派瑞斯的原住民足足比颯还高了十公分,他都得抬头看着对方。 「学长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要泻药或者蟑螂丸都可以,不过我明天开始要请长假回家参加祭祖仪式,所以很抱歉没办法帮到什么。」国语字正腔圆的派瑞斯露出少了一颗牙的笑容这么说,而颯非常感激的向对方鞠躬道谢。 然后到了隔天,他才后悔为什么没有跟派瑞斯拿蟑螂药。 宿舍的格局很小,虽然是单人房,但除了床与书桌以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而仅剩的傢俱还有霉味。颯绝望的发现有隻蟑螂在自己袜子里,他崩溃的坐在床上摀住脸。他好想念母亲跟家,明明以前根本不喜欢和弟弟讲话,现在他倒是很怀念对方的屁话。 他穿上理园高中的制服,在镜子前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课本和讲义塞进书包里。虽然还没到七点,但这个时间点慢慢前往教室应该刚刚好。他走出宿舍,而校内仅有的棒球校队正在操场上慢跑。颯穿过草坪和川堂,接着一边回忆昨天路线一边往楼上走。 他找到了教室,三年一班。就在厕所旁边。颯逼自己把相对位置都记好,这样到时候才不会去问别人。他将东西放到了座位上。在鱼肚白的阳光照进教室时,旁边位子上的大卫像看起来像被光笼罩。 希望大卫像同学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不过话说回来,说不定大卫像放在这里只是为了避邪,更说不定是垃圾堆积处,角落还放着像胶布更是证实了这个推论。颯叹了口气,他拿出笔记本和纸,准备到走廊放课表的地方去把课表给抄下来,也是在转身的这个时间点,他看向了黑板。 那是一幅用蓝色和白色粉笔勾勒出的人像画,画面中的是个女生,看上去正因为什么事情而发笑。在看到画的瞬间,颯屏住呼吸,在以前高中也是有会在黑板上画画的同学,但那些人的画技并没有像这个艺术家一样那么厉害,技巧高超,栩栩如生。 不过这是什么时候画的?昨天放学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抑制住内心的雀跃感,准备再更往前看一点。 「啊!」 前门处突如其来传了声呼喊,颯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笔记本往下丢。他定神一看,是和自己一样穿着制服的学生。正确来说是个女孩子,有着极短的黑发以及闪亮的耳钉,要不是穿着裙子,不然有点难认出是女生。 「啊,早安。」女生收敛起刚刚夸张的表情:「转学生?」 「嗯。」颯点点头。 「我是坐在你隔壁的,昨天我朋友告诉我了!」女生拉高声音说:「我是蒋海妮,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呦。」 「你是那个大卫像??」颯开口。 「啊,不是,大卫像是阿伟的东西,他喜欢把垃圾往桌子丢,」蒋海妮带着玩味的表情走过来。而颯本能性地感到领域被侵略的不安,他后退一步。 「哎呦,不用那么拘谨没关係啦,我们班同学虽然人都怪怪的,但他们还是很好相处啦。」蒋海妮一边说一边蹦蹦跳跳来到黑板前,接着用板擦擦去了人像画,颯心中突然有种遗憾的感觉。 「啊,对了,你叫什么?」蒋海妮转过头问:「我朋友说你的名字太难念了他没有记住!」 「巩颯。」他谨慎的说:「曾巩的巩,风声颯颯的那个颯。」 蒋海妮在讲台前停顿许久,接着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噗哈哈哈!为什么你的名字哈哈哈哈!那么哈哈……咿……好笑哈哈哈!有没有人在叫你的时候顺便说供三小什么哇哈哈哈——」 在早自习开始前,颯决定自己窝在座位上,再也不要和别人说任何一句话。他将脚放在椅子的横槓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开始看起自修。照理来说他应该要和其他同学一样写讲义,但颯实在没那个心情。蒋海妮坐在右手边,相较起其他同学刻意绕道走的举动,蒋海妮则是一有机会就给他做鬼脸,这让颯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他忍不住看向大卫像同学的方向,他来到这里也不希望能和其他人变成朋友,只是希望事情能快点结束,自己也能快点回家。 大卫像同学的表情没有变化,那张刚毅正直的石膏脸看着遥远的方向。而颯叹了口气。 「那、那个……巩颯。」 第一节下课的时候,班上有个矮小的女生拿着一叠资料走过来,颯觉得对方超像美利诺绵羊,头发又澎又长,眼睛则大的不科学。 「能、能能……帮我填个资料吗?」美利诺羊破音的把纸递过来,而这让班上的视线像昨天一样移过来:「就是……同学通讯录、还有,这个,考卷的缴费单……」 「好。」颯决定不再多言,沉默是金。他从笔袋拿出原子笔,但好死不死的,那隻笔断水了。 「嘖。」他小声的说。 美利诺羊大惊失色,真的像隻小动物一样往后退,脸上的表情简直遭到像是要被停学一样。 「地址要填学校吗?我现在住宿舍。」颯抬起头,他很尽量的让语气很和平,而旁边的蒋海妮似乎捂着嘴笑,怪女人。 「嗯。」美利诺羊说,一边伸出手指点自己要填写的栏位:「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要填……可以吗?」 「不就是例行公事吗?我又不会吃了你,好好跟我讲不就好了?」 在班上气氛沉默好几秒后,昨天那个轻浮的同学忽然扯开嗓子大喊:「齁——转学生在欺负副学艺!」 旁边的一群人也开始起鬨,在颯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美利诺羊,不对,是副学艺的大眼睛立刻涌出泪水,然后哽咽的说:「谷学宽!不要乱讲话!」 颯觉得快要崩溃了,他和蒋海妮借了笔,而对方一直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在近乎要把纸给写破的情况下,颯填好了表格,写上家人的名字跟住址,然后双手递给了副学艺:「麻烦了。」 「谢、谢谢谢谢……」副学艺看起来好像快被无形的压力给压扁了。颯吞了口口水,他觉得自己继续待着说不定会更糟,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那就先离开好了。 他当机立断的往门口走出去,假装没听到其他人在背后的窃窃私语。 一离开教室颯就觉得松了口气,他和几个一年级生擦肩而过,这里似乎是所大家就算不认识也一定打过照面的学校,所以其他人经过时都投以了疑惑的眼神。 颯也很疑惑为何自己要站在这里完成学业,他已经和母亲讨论过自己可以先休学一段时间,但理所当然的被家人轰回去。 他叹了口气,接着,有个闪亮亮的东西遗落在地面上,这吸引了颯的目光,他走过去,将走廊地板上的东西捡起来,才发现那是一管顏料。 「三年一斑陈庭伟」。 现在还会有人在这种小东西上贴姓名贴?颯又仔细端详了下,那看起来像是压克力顏料,是很鲜明的黄色,但颯看不懂厂牌的名字。 「啊,」他突然想到:「我是三年一班的。」 上课鐘声响的时候,他已经坐回了位置上,像美利诺羊的副学艺坐在讲台前靠窗的位置,有几个女生在那嘰嘰喳喳的聊天。颯看向右手边,蒋海妮不见踪影,桌子上只留下了午餐用的便当盒。这是什么意思,翘课完后才又回来吃饭吗?这个班上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有种疲累的感觉,到底要怎么和其他人打交道?这么想的同时颯趁着老师还没来便走上讲台,而一瞬间班上的气氛突然变得低迷,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一併将视线全都移过来。 「不好意思打扰大家,我捡到陈庭伟同学的东西,是哪一位请举下手行吗?」他举着顏料说。 「陈庭伟的话要到明天早上才会来教室喔。」有着蓬松头发,戴着眼镜的同学从书上抬起视线说:「你随便去校园绕一圈都可以捡到他的东西,不用管也没关係。」 颯看见对方旁边的同学正在窃窃私语,他扭了扭脖子,然后说:「请问他的座位在哪里?」 「大卫像。」轻浮同学,名字好像是古学宽,对方皱起眉头,用手指了指那个座位,而颯低声道了谢,他走进大卫像座位旁,一边慎重的将那管顏料摆在不会被风或者撞击给影响到的位置。话说回来,这所高中的学生是可以这样随便乱扔东西,而且人也不来的吗? 颯坐回位置上,他打开课本,希望这天下来能好过点。 在午餐时间,蒋海妮像在迪斯可舞厅一样跳着奇怪的步伐走进来。根据颯在后排座位的观察,蒋海妮应该算是班上女生的其中一个核心人物,而且她和一些男生也很要好,吃午餐的时候都是一群人围在一团,比以前高中班上的小圈圈要大的多。 而女生的另一个圈子则是以美利诺羊副学艺为中心,在那里的女生看起来比较文静,但聊起天来的嗓门却不输其他人。 至于男生的重心想都不用想就是古学宽,他一边玩手机一边吃饭,在大喊帮忙补血的同时还把饭粒喷出来,真是个邋遢的人。颯默默心想。 除了在自己以外,班上一个人吃饭的还有坐在讲台最前方的学生,在刚刚数学课时一个人上台解了超多道题,也回答了自己问题的眼镜学霸,学霸戴着耳机,看起来沉静在自己世界中,看起来挺好的,颯早知道就把放在宿舍的耳机带过来。 他吃了一口营养午餐,然后拿起手机,家庭群组没有什么消息,颯吞了口口水,然后发言:「妈还好吗?」 「齁你上课偷用手机」弟弟传了一个看起来很欠揍的贴图,接着又回覆「妈还好」、「医生说情况很稳定」 颯长舒一口气,他背靠在椅子上开始打字:「你要好好照顾妈。」 「你才要好好上课」 颯关掉手机,他叹了一口气,处理掉厨馀后便直接趴在桌上睡觉了。 在恍惚之中,他听见午休时间的鐘声响起,而大家轰轰乱乱的把东西收拾好,风纪股长好像站上讲台叫大家赶快回座睡觉。原来这里还蛮重视纪律的吗?颯一边心想一边又睡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颯眨了眨眼睛,他发现风纪股长趴在讲台上睡着了,而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微弱的鸟鸣声。那一瞬间颯突然觉得很安心,好像没什么值得担忧的事情。他小心翼翼的起身,接着移动到门边。好像没有教官来巡逻,如果被抓到的话,转学生这个藉口应该可以使用个一个月左右吧。 抱持着侥倖的心态,他在走廊上漫步,一边避开了正在午睡的班级,一边往一楼的川堂走去。 然后,颯在金属扶手与墙壁间的夹层中,他看见了一个塑胶盒被卡在那里。走近一看后,颯不知为何并没有感到意外的发现塑胶盒上贴着陈庭伟的名字。但在塑胶盒上,他却令人惊奇的发现,有张好像是自己手绘的贴纸在上头,当然在塑胶盒上贴贴纸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贴纸上写着「vivalavida(生命万岁)」。」 不愧是艺术家。颯有些激动的心想。他突然觉得好像可以跟对方好好聊一下天,凭着这张贴纸,感觉对方应该也喜欢芙烈达。 「但到底是什么人会在校园里一直搞丢东西?」颯喃喃自语,一边将塑胶盒给小心拔出,一边检视里头的东西,那似乎是麦克笔。颯脑中想起国中后来读广设科的同学曾经痛哭着说麦克笔好贵。 他打了个冷颤,就算兴趣相同又怎么样,当务之急是赶快把东西送回去。他用手捧着麦克笔准备回到教室。 「啊!」 在二楼的入口突然闯入一个身影,颯眨了眨眼睛,定神一看后,才发现那也是学生,带着瑜伽头带,挑染的金发则像顶着一朵蒲公英一样乱七八糟的。 在身影接近后,颯才发现自己比对方矮了半个头,他抬起视线,说:「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不好意思!」那学生双手和十,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那是我的麦克笔,我刚刚一次拿太多东西了,所以想先放在别的地方,结果回来找就忘记放哪了!」 陈庭伟。 原来大卫像同学是这种样子的人啊,那双睫毛很长的眼睛眨呀眨,看起来的确很有艺术家的样子,颯默默心想。好像在意料之内,是个有点难以应付的人。 「还给你,陈庭伟。」他谨慎的递出笔:「对了??请问一下。」 「什么?」 「那个『vivalavida』??是喜欢的乐团吗?还是别的?」他突然有些困窘。 「啊,那个是芙烈达卡萝的名言,不是歌,」陈庭伟微笑着说:「我很喜欢这句话所以之前美术课做贴纸的时候就有做出来,你接下来应该也会做。」 「芙烈达。」颯重复一次。 陈庭伟抬起头,再次不好意思的说:「啊,那是墨西哥的艺术家,她是我最钦佩的人物,大概就跟打篮球的人都喜欢科比一样!」 「我也喜欢,应该说她是我最欣赏的艺术家。」颯说,他觉得这一次一定要处理好。不能再让自己说的话为所欲为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初次见面就聊这种也太奇怪了吧:「就是??啊,我不知道高中生也喜欢这些。」 陈庭伟的眼睛都亮起来了:「我真的很喜欢她的自画像。不过太好了,理园的美术老师也是很喜欢近代艺术家的人,等你上到他的课的时候,可以和他讨论这个!」 颯点点头,他顿了顿,然后才意识到对方好像把自己当成一年级新生了,毕竟这週是开学日,所以有生面孔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他问:「高三也有美术课吗?」 「当然,咦,你是二年级的吗?」 颯开口:「我高三。」 「三年级的同学我应该都知道啊……啊你是转——」陈庭伟原本已经伸出手了,但在他睁大眼睛的同时,那隻骨感分明的手却立刻收了回去:「转学生。」 对方的语气包含了某些戒慎和恐惧,而这让颯有点不理解,他说:「请问我有做错什……」 「没有没有!谢谢你帮我找回麦克笔!」陈庭伟撇开视线,原先高涨的情绪似乎瞬间低落了下来:「这、这样啊??你是转学生??」 颯完全摸不着头绪,在情急之下,他开口:「对了,大卫像。」 「什么?」 「你为什么要在位置上放大卫像?」 陈庭伟吞了口口水,看起来紧张的不得了。颯看着对方抱紧麦克笔,好几撮头发从头带下掉出来:「那是呃……美术老师给我的??除了平常练习素描可以用,也可以拿来压考卷。我……总之有大卫像在我就会很安心。」 颯觉得对方似乎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向陈庭伟露出了微笑。这应该是转学以来最正常的对话了。但对方的反应让自己有些紧张。下意识的,他决定先行决定这番对话。 颯说:「那??祝你创作顺利,我先回教室了。」 2. 在学校的日子真是艰苦。 颯觉得自己老了之后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大概就是求学时期。但说老实话他现在还处在求学时期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下了这么一个断言,根本就好象否定了整个人生一样。 那天晚上颯坐在浴室里洗头,一边回忆起在以前学校的时候,他因为那时候??话说回来,那时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到底是自己请同学认真做好打扫工作,还是上前与老师在上课时讨论版权问题,而使得事情闹得大,而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学校建议先转学过来。 他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老师骂人的模样,而是其他同学们用一种看着异类的眼神盯着自己,说不合群,怪人,干扰大家上课的白痴。 颯并不会太在意这种事情,明明只要自己不要站出来,根本不会影响到其他同学啊。他叹了一口气,对于以前的同窗他抱有一点点的愧疚感,希望这种感觉能快点随着时间过去癒合。 星期五上课的那天早上,颯第二个来到教室,而旁边的位置则坐着陈庭伟。大卫像被从椅子挪开移到窗口边了。 陈庭伟看起来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来了,而是埋头在一本巨大的画册上用炭笔画素描。素描的似乎是窗外操场的风景,颯忍不住在远处看得出神。 「啊!」 接着,陈庭伟回过头后马上发出惨叫,他将画册以巨大的动作闔上,又在几秒鐘的沉默后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说:「早、早安。」 「早安。」颯点了点头,他在位置上坐下来,然后拿出国文讲义。 陈庭伟看起来很坐立不安。颯突然觉得有点苦恼,他是不是应该开始跟对方聊天?但万一发生像昨天那样的状况怎么办?他思索一阵,开口:「陈庭伟?」 「是的!」对方破音地喊道。 「请问你前两天怎么都没来学校?」颯随口问道。 「哦……我,」陈庭伟眨了眨眼睛,动作似乎放松了点:「你知道志育楼三楼有些空教室吗?我没有打算要考学测,所以请美术老师帮我在那里补习,让我可以用特殊选材申请上大、大学……」 在讲完后,陈庭伟有些不安,颯看着他缩起肩膀,好像还把椅子更往窗边靠近了。 颯皱起眉头:「我有令你感到不舒服吗?」 「这、这……我不知道。」陈庭伟喃喃:「那个……班上同学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 陈庭伟好像整个人快要爆炸一样,他用手撩起金发,颯看见了形状特别的耳钉在对方的耳朵上攀着。 「你不会觉得坐在我旁边很……很讨厌吗?」陈庭伟说:「我是说,我,我这个样子?」 「哦……」颯沉思一会:「没有这回事,你的东西都放在你那边,我椅子往后拉也不会去卡到,所以不会怎么样。」 「不是啊——啊!」陈庭伟阴阳怪气的吼了一声,接着又缩的更角落。颯有点摸不着头绪,但就在这个时候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较适合,古学宽穿越了他们之间的走道,抬起下巴哼了一声。 「欸,早安啊,巩颯。」 颯顿时感到异常疑惑,同班同学不跟陈庭伟道早安吗?他顿了顿,谨慎回答:「早安。」 「下课后要一起打球吗?」古学宽说。 「我不喜欢打球。」 「我想也是。」对方耸耸肩,接着就像没事一样走回去座位。 颯感到莫名其妙,他转过头,而陈庭伟完全没有昨天见面的那种爽朗,反而露出了很不舒服的表情,用手摀住嘴巴,一边将脸转向窗外。 「你还好吗?」颯问。 「我没事。」陈庭伟停了几秒鐘,然后说:「那个??古学宽是个蛮好的人,你可以跟他多聊聊。」 「我不觉得一个讲话那么糟的人会是个好的聊天对象。」颯总觉得这句话婊到了自己,但他知道说话的人要选第一印象比较好的,至少陈庭伟就赢过了古学宽。 对方看着自己好几秒,然后皱起眉头,接着便喃喃唸着抱歉什么的,从后门逕自离开了。顿时间颯完全摸不着头绪,他瞪着陈庭伟离去的背影。比起这样被忽视所带来的愤怒,更多的是不解。 「啊,你不用担心。」蒋海妮的声音冷不防出现:「不是你的问题。」 颯愣了愣,说:「那问题是什么?」 蒋海妮在座位放下书包,然后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开口:「我觉得等阿伟自己告诉你比较适当,反正他没有讨厌你就是了。」 「这样拐弯抹角??」 他还没说完,上课鐘声就响了,第一堂课的老师就走上讲台,而蒋海妮则耸耸肩,接着便以彷彿跑酷会出现的姿势从后门溜走了。颯原本想要报告刚刚发生什么事情,但班导只是扫了一眼已经安静下来的同学,接着说:「陈庭伟还是没来?」 「对啊。」前排的同学回答,语气中带着稀松平常的感觉。 颯吞了口口水,他不喜欢这种班级氛围,但他实在没办法多说什么,毕竟自己是转学生,而其他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也无从得知。 他安稳的坐在位置上,少了陈庭伟和蒋海妮,自己又是孤单一个人了。 然后到第二节课上课的时候,颯才知道了陈庭伟回来上课的原因,是因为第二节是美术课。 从小到大颯就不太喜欢美术课。虽然随着年纪增长他大致上也了解为什么人会醉心于创作这回事。就好像自己喜欢看画一样,喜欢画画的人八成也能从挥洒画笔这个动作得到些什么。 但是高三的美术课不仅仅是美术课,有着白发的老师在台上口沫横飞的讲解关于巴洛克时期的建筑,好像还有意无意地想要跟世界史做连结。这样根本一整天都没办法让大脑休息啊……颯吞了口口水。 蒋海妮在艺能课的时候似乎就会回到班上,此时此刻她正在桌子底下偷偷滑手机,模样专注到颯都以为对方在攻读什么文献。 他深吸一口气。 「陈庭伟,你还好吗?」他低声的问对方。 「咦、好……我还好……」陈庭伟看起来吓了一跳,颯觉得依这样的反应看来,对方应该没什么大碍。 「哦,班上有个不认识的同学。」有些老态的美术老师突然说道,颯回过神,他向老师点了点头。 「是转学生吗?」美术老师问,颯发现到对方有着口音。 「是的。」他说。 「你最喜欢哪位艺术家?」美术老师笑了两声,也丝毫不在意一旦上课的重点偏离了,其他同学的窃窃私语也会开始增大:「电影导演也行喔。」 「我喜欢芙烈达。」颯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的说:「墨西哥的芙烈达·卡萝。」 美术老师顿了顿,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真的啊,你如果回答毕卡索或者米开朗基罗,我都会觉得你可能是在敷衍,但如果是芙烈达……齁齁。你的品味很棒呢。你最喜欢哪一幅画?」 「应该是??受伤的鹿。我对美术并没有很懂,但我喜欢这幅画的氛围。」 美术老师顿了顿,满脸好奇的说:「你能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氛围吗?」 「一般来说,我很常看到艺术家画自画像。」颯双手交叠:「像是毕卡索,或者是梵谷,他们的画都有各自的特色,但芙烈达的自画像却是一颗头长在了鹿的身体上,奇妙的是因为是由画,是画出来的结果。所以看起来却充满了美感而不突兀。我想这应该跟她的成长经歷有关??破碎,可是充满了生命力,嗯??我很喜欢。」 「说的太好了,我要给你加个十分!」美术老师非常夸张的说。 「谢谢老师。」 之后上课继续进行,但是颯还是听的有些昏昏欲睡。在宿舍睡就很不习惯,但身体却又会遵循本能的早起。他打了个哈欠,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 陈庭伟似乎在画画,为了不要打扰他,所以巩颯低头,他看着空白的笔记本,一瞬间疲劳感涌了上来。 「那个……巩,巩颯。」 颯顿了顿,过了几秒他才发现是陈庭伟的声音。他连忙郑重的回过头,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转学?」陈庭伟说,好像是刻意要找话题聊,以缓解早上尷尬的气氛:「还有一直直呼别人的全名,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在以前学校做了些蠢事,然后我妈妈住院没有心力帮我搞定,所以就转学了。」颯回答,但没有打算对名字的问题作出反应。 陈庭伟从刚刚有些颓废的姿势变成了正襟危坐,他眨了眨眼睛,回答:「呃、呃!辛苦你了!我是说……转到这里……然后又坐在我旁边……」 「坐在你旁边是什么糟糕的事吗?」颯皱起眉头。 「有同学告诉我……你恐同。」陈庭伟小声的说,他低下头,好像想要把整个人都缩的很小:「我在班上惹的麻烦够多了,所以我会跟老师说请把你调离我旁边。」 「我没有恐同。」颯也小声的说。他有些讶异陈庭伟竟然选在这种时机向他出柜,一般而言这种时刻应该对他们来说都要很慎重才行。颯有点懊恼,他感觉自己的高中生活真的是多灾多难:「我只是不喜欢,不喜欢不代表不能相处,也不代表我会拿猎枪追杀你。」 陈庭伟愣了愣,说:「可是、不喜欢就是——」 「我说,同志不过就是你的很小部分而已吗?就跟喜欢或者不喜欢吃香菜那种问题不是一样吗?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无限上纲?」颯说,不自觉地有些飆高音量,他感觉到有几道视线都转过来了:「同志并不特别,一直拿出来说嘴才是真的会让我想远离你。」 他讨厌高中。在放学后,颯得出了这个结论。虽然在下一节课,陈庭伟就离开教室了,对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但颯觉得自己好像在战场上被砲弹打的千疮百孔的士兵一样。 天啊,什么芙烈达!什么鬼香菜!为什么自己不能表现的正常一点。 「学长你看!」 派瑞斯在宿舍门口挥舞双手,他看起来人高马大,简直就像宿舍的门神。 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手上就被塞了一瓶水果酒和发糕,上头还有非常美丽的花纹包装。派瑞斯看起来很兴奋:「这是土產!如果还想吃我再给你!」 「非常感谢……」颯有点无力,他决定今晚乾脆偷偷把那瓶水果酒给喝掉,不对,等一下,派瑞斯才高二,为什么可以光明正大的喝酒? 「学长适应的怎么样?」对方说,夕阳的光朦胧了他的轮廓,看起来好有压迫感:「有没有什么我需要帮忙的?」 「我适应得很好,谢谢你的礼物。」颯有气无力地说,他缓慢进到宿舍建筑内,然后缓慢爬上楼梯。 「啊对了,学长!」派瑞斯在楼下大叫,颯希望对方的音量可以小一点:「运动会快到了,你有要跑步吗?」 「派瑞斯。」颯严肃的又走下楼,他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唸书的!」 「我也是啊。」派瑞斯也严肃的说:「可是运动会真的很好玩欸!」 「你去玩就好了,我要去看书了。」颯打了个哈欠,他一直想到陈庭伟,他总觉得对对方很抱歉,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等运动会那天我会再把学长拉来的!」 完全讲不听。 颯回到宿舍躺下,至少这里狭小的空间还是让自己很有安全感。 他发现自己或许真的跟高中有仇。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六,对这一地带完全不熟的颯发现「三餐吃什么」变成了异常困难的选择题。 派瑞斯基本上只有睡觉时间会在宿舍,其他时间都在体育场——没错了,在还需要坐公车才能去得了的体育场跑步。所以颯也没办法跟对方要东西吃。在假日时,颯只能像买晚餐时一样在附近的小吃店解决,他感觉胃痛的不得了,可能是因为一直吃同样的食物导致的。 没有上课的校园安静的彷彿被遗弃了一样,颯还趁着星期日的时候偷偷在建筑内游走,这样之后才能在不问人的情况下找到教室的位置。 他也找到了陈庭伟似乎一直待着的美术教室,而那时颯瞪大眼睛,因为他看见了一幅画被搁置在教室内的角落,他隔着玻璃观看,那是非常厉害的人像画,西欧人种,有着一头尖刺般的短发,画家用深色打底,接着再以更亮的笔触将顏料一块接着一块叠上去。 那简直不是美术馆看到的展品,而是某种像是自然奇观一样的事物。而右下角贴着的姓名贴「三年一班陈庭伟」,让颯吞了口口水。高三怎么厉害成这样呢?他默默心想,接着回到了宿舍。 星期一的时候,颯动用了全身细胞的力量,他艰难的到教室,原本想要和陈庭伟说点什么的,但座位上依旧只有大卫像和自已乾瞪眼。 他觉得有些落寞。只好一边拿出课本一边假装自己认真学习,而不是脑袋开始胡思乱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颯其实不太明白,他想要明明白白的告诉陈庭伟自己只不过讨厌同性恋,他们还是可以相安无事的当好同学。 这就和自己讨厌花椰菜,讨厌秋葵、讨厌某个太鲜艳的顏色,差不了多少不是吗?他只不过也不喜欢和女生太过亲密,免得双方彼此误会。所以同理可以套在陈庭伟上。 「还是该道歉……」颯喃喃一声,头痛得不得了,自己讲话果然太尖酸刻薄了,糟糕透顶。 同学们陆陆续续的进来,而古学宽经过自己的身边,似乎瞥过来一个奇怪的眼神,这让颯只好瞪回去。 星期一的课表在午餐前有体育课,前一週是刚开学,所以并没有下去运动,但这一週已经开始正式上课,所以颯跟着班级来到了操场。 理园高中是一所像是三合院的建筑,分别是三年级大楼的志育楼、二年级大楼的志美楼,以及一年级大楼的志善楼。而被这三栋建筑所包围的,就是佈满红土的两百公尺跑道。 体育老师是个看起来十分散漫的中年男子,他在阳光下翻阅了点名册,然后皱着眉头说:「巩颯?谁啊?」 「我是转学生!」颯在队伍后方喊道。 「哦,这么刚好,我们要开始测一百公尺了,今天有谁没来?」体育老师拉长尾音,听上去慵懒的不可思议。 黄秀芸急忙跑上前,一边翻阅点名册一边说:「那个,陈庭伟没有来,他说他不舒服。」 「哈,最好,根本只是不想跑步。」体育老师嘖了一声:「你们列队站好,等一下五个五个来测,到时候你们再自己选出大队接力的人选喔!」 颯感到头昏脑胀,有可能是因为太热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知道为什么三年级了还要跑大队接力,还有这个班级的人数也没有说多到可以跑吧? 他站在操场旁的休息区,另外一边的是拿着英文单字本,带着眼镜的学霸。颯没记错的话对方是叫做何智勋。 「三年级也要跑大队接力吗?」他问。 何智勋连头都没有抬,他说:「对,因为理园的人数很少,所以大队接力会是全年级一起举办的,啊,我们班已经吊车尾两年了。」 「喔??」颯点了点头,他看见古学宽意气风发的站上了跑道,身边跟着都是一些看上去兴致缺缺的同学,只不过体育老师吹响哨子的时候,古学宽跑的也没有说多快。这样的反差让颯有点想笑。 接下来就换自己上场了。颯觉得理园的运动服穿起来有种粗糙的摩擦感,这让领口有些难受。颯站上了起跑线,他瞇起眼睛,太阳大的不得了,汗水沿着脸颊滑落。 他看向建筑物,那里是志育楼的三楼,而在敞开的窗户旁,颯似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在窗口旁的陈庭伟好像也注意到了,在对方感到困窘以前,颯赶忙挥了挥手,希望这样可以表达自己的善意。虽然在这么想的同时,他不免的想起了以往女同学说自己的表情都很恐怖的说词。 他撇过头,将身体下压。 当哨音吹响时,颯将手往下推,藉此產生腾空而起的力道,他用力踩在红砖跑道上,然后摆动手臂,视野顿时变得清晰起来,所有的血液都流向了四肢。颯大口喘气,风压狠狠的击打在身体前,不过能够让身体动起来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抵达终点的时候,颯蹲下来大口喘气,而小腿的肌肉直到这时候才开始痛。完蛋,明天有可能会肌肉痠痛到下不了床。颯抬起头,享受阳光打在脸上的感觉,接着回过头,他发现其他同学这才抵达终点,一个比一个都还要疲累的感觉。 「哦!转学生,你跑十一秒五十三,还不错欸!」体育老师一边走过来一边说。 「谢谢老师。」 颯打直腰桿,他将瀏海拨起,在以前学校上完课都会记得带毛巾,但现在生活中有太多需要烦心的事情,所以有很多习惯都被打乱了。颯又看像了三楼,结果陈庭伟还在那里,金发被太阳照的闪闪发亮,在视线对上的时候,陈庭伟顿了顿,接着小心翼翼的挥手。 颯觉得安心了些,他也挥挥手,但接下来却马上被一阵呼喊打断。 「巩颯。」古学宽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对方来势汹汹的说:「一起来跑大队接力吧。」 「不要。」颯说。 「我们已经输了超爆干久的了,可是你跑的那么快,我们今年应该就可以赢了欸!」古学宽没有理会刚刚的拒绝,反而自顾自的将手放上肩膀,颯顿时感到一阵恶寒:「拜託了。」 「通常一个人说不要的话,你应该就要收手了。」颯后退一步,远离了古学宽的触碰。而对方的脸色看上去越来越糟糕。 开始换女生们跑了。 操场旁的树荫提供了阳光下的遮蔽,但阴影错落的模样却也为气氛添加了诡异感。古学宽皱起眉头,说:「干,你不要那么嚣张。这是班级活动!」 「我不想要跑步。」颯重复一次,然后说:「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需要愧疚的。」 他彷彿能看见古学宽的青筋在跳动,对方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抽动着嘴角说:「我们已经输了两年了,每次都被隔壁班的智障笑,你也是这个班上的一份子不是吗,干!」 「就算是,我也应该有拒绝的权利吧?」颯吞了口口水说。 「干!你在班上已经被议论到很难听的地步了,来跑大队接力也是为了自己好吗?」古学宽走上前,作势要准备挥出拳头,但马上有几个同学跑过来,颯认出那些人是古学宽平常一起吃饭的朋友,他们一边道歉一边拉走了古学宽,颯只听见对方还扯开喉咙的大喊说要一起跑大队。 他吞了口口水,然后默默回到了队伍中。 「哦,你要跑大队吗?」蒋海妮突然出现,依然是用着装熟的语气说:「你很快欸,我们说不定会赢。」 「我不要。」颯刻意选了最后面的位置坐下来休息,他觉得跑步带来的畅快感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疲累。 「那真可惜。」蒋海妮坐到旁边,穿着短袖短裤的她看起来英气逼人:「不想就不要跑喔,不用理古学宽,他很幼稚。」 「你们真的输了两年?」颯小声的问。 「对啊,不过头一年输无可厚非,因为上面还有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对手,可是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就是真的最后一名了。」蒋海妮嘻嘻笑了出声:「这次一年级好像有跑的很快的原住民,二年级也有那种以前是田径队的,相比之下我们就很烂了。」 「第一名有什么奖励吗?」 「可以不用校内打扫一个月。」蒋海妮说:「超棒的不是吗?」 颯默默在心里赞同,也可以稍微明白古学宽说不定追求的不仅是荣誉,八成也是丰厚的奖励,还有以后可以带到大学去炫耀的八卦题材。他偷偷往前方看,古学宽看起来还是超级生气,旁边的同学好像在安慰他,但立马就被反驳回去。 在体育老师公布完所有人的成绩,并且宣判下礼拜前得给出大队接力名单,接着体育课就开始了自由活动。颯还是坐在树荫下,他觉得事情真是糟透了,因为男女生成绩最好的就是自己与蒋海妮。 开始在操场中间打篮球的古学宽还是将视线死死的盯过来,颯觉得有些恐怖,他经过了跑步成绩倒数的何智勋身旁,然后假装自己要去上厕所,实际上只是躲进建筑物内。 他偷偷在没人的走廊内开啟手机,家人群组没有什么讯息。没有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颯吞了口口水,他爬上楼梯,在犹豫着要去哪的时候,他和手上抱着画具的陈庭伟在转角遇到了。 「啊,」陈庭伟开口,声音带着紧张感:「你刚刚跑的好快!」 「谢谢。」颯说。 他们两个僵持在原地,颯发现不管是自己还是对方,好像都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他觉得陈庭伟的目的应该跟自己一样,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会有糟糕的后果產生,所以他主动移开了视线,然后一语不发的经过对方旁边,往教室走去。 「啊、啊!巩颯!」陈庭伟有些破音的喊道:「你之前说,你说你不是恐同,只是不喜欢,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之前也表现的很奇怪,所以对不起!」 颯顿了顿,他转过头,而陈庭伟满脸通红,不晓得是因为手上的画具箱太重,或者是说出口的话太令人不好意思,他感觉到心里好像稍微暖和了些:「不用道歉。」 「你要回教室吗?我带你回去吧。」陈庭伟战战兢兢的站到自己旁边,还一边说着像是临时从剧本上背的台词:「哈、哈哈。走这边喔。」 「我知道路。」颯说:「已经开学一个礼拜了。」 尷尬又再次蔓延。 3. 陈庭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尤其是难得一起上课的时候,颯都这么觉得。对方的座位看上去很杂乱,但他却总是可以从地板上的一叠书中,或者是大卫像底下立刻找出当堂的课本。虽然画面有点爆笑,不过颯有时候会认为,虽然对方一直想要表现的和普通学生没什么两样,可是艺术家的气质却不知不觉的流露出来。 不过自己也想要表现的和普通学生没两样这点,颯开始觉得行不通了。 他很迟钝的发现自己的确是和古学宽给槓上了,具体情况就是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当早自习准备开始时,古学宽会姍姍来迟的打开教室的门,然后慢条斯理的瞪着自己,才乖乖坐回位置上。 而颯也不清楚自己该做的反应是什么,这好像也不能算是霸凌,因为古学宽基本上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偶尔下课的时候踢了自己的桌子,然后气势汹汹的说:「跑男生第一棒好不好?」 语气还蛮有礼貌的。不过颯还是摇摇头,这让古学宽的拳头又差那么一点挥过来,在周遭的「不要打架啦」、「等一下你又被记小过」的劝阻声中,一次衝突爆发又这么被制止了。 可是最令人棘手的,是某次下课时,黄秀芸走到自己面前,然后用彷彿快哭的声音说:「巩颯,你就跑一下啦??男生那边还缺一个人欸??」 「班上男生很多啊。」当颯这么说的时候,前方座位的古学宽似乎想要拿橡皮擦丢过来:「你是不是被逼来的啊?」 「你、你不要讲出来啦??」黄秀芸凄惨的说。 后来,颯才明白古学宽之所以那么想要在比赛中雪耻,似乎是因为时常有隔壁班的同学,他们在下课的时候会把头从窗子那探进教室,然后大喊说:「你们今年还会是鲁蛇啦!」 「干你娘!」古学宽直接从窗户跳出去,就像武侠片主角一样准备去惩奸除恶,接着他下一节课直接在教官室罚站,一直到中午才回来。 闹剧过后,颯偷偷在上课前打开手机,家人群组依旧没有什么讯息,他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但是逼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课堂上,其他的事情就先不要管了。没错,要善良的生活。 他忍不住像黄秀芸那样的状况一般欲哭无泪,说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而很快的,颯就发现这种哲学问题,是给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烦恼的人作为娱乐思考的,自己则绝对不是那种间间之辈。 ——红茶还有鮪鱼蛋饼,那是一天的标准配备。 在早自习开始前,颯都会从宿舍起床,和早就已经在穿鞋准备去操场跑步的派瑞斯打声招呼,然后穿着夹角拖,走到理园正门口斜坡正中央路段的早餐店吃东西,他会一边看书一边吃早餐,等解决完后才又慢条斯理的回宿舍拿书包,再前往教室就定位。 要不是今天是星期一,颯应该会觉得又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为什么我的名字在候补名单上?」 当同学集合在操场,而体育老师念出大队接力成员名单时,颯错愕的举起手发问。 体育老师抓了抓头,为难的说:「这个吗,巩颯,你的成绩最快,照道理来说你应该会被排在男生第一棒,可是听说你不想跑,所以只好先把你排进候补名单里。」 古学宽很刻意的回过头,摆出一个非常嘲弄的表情。颯顿时觉得自己理智线瞬间断裂,他忍不住站起身,然后提高音量说:「我不想要跑大队接力,请老师帮我剔除掉。」 「这个吗,巩颯,首先你们班的陈庭伟不来测验,其他人也都跑的不快,我不把你排在候补名单里说不过去,而且你们的体育股长古学宽还说这就是正确名单了。」体育老师叹了口气,然后说:「不然我去找你们老师谈谈怎么样,先坐下吧。」 在自由活动的时候,颯觉得自己似乎非得找到古学宽然后谈一谈。 他直接走到篮球场旁边,而对方也注意到,于是拿着篮球走过来,当就定位后,周围运动和聊天的声音好像都停下来了。 「我说过我不想跑。」颯说。 「啊为什么不跑?」古学宽挑衅:「你就可以跑啊,啊跑一下又不会有损失!」 「我以为尊重人的基本意愿是高中生的常识。」颯尽量沉住气,他握住拳头,用力深呼吸:「我就是不想跑。」 「你很奇怪欸,」古学宽皱起眉头说,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自己恐同,然后又跟陈庭伟走那么近,啊才刚转来又不跟班上的同学打好关係,你到底是怎样,是在之前学校干嘛,啊被记大过所以才转过来喔!」 「我们在提跑步的事情,干嘛扯那么多!」颯发现自己快要爆发了,他吞了口口水,这些情景简直歷歷在目,像是在重演以前高中的事情一样,而这些简直令人整个身体都像是要粉身碎骨:「我不想跑,你找别人不行吗!」 「不行!干!啊你就跑的很快,比二班的那个白痴双胞胎还要快!只要你跑第一棒,我们就有机会超越其他人了啊干!」古学宽气急败坏:「你就帮忙一下好吗!我可以请你喝一个月的饮料,干请到毕业都没问题!」 「不是那个问题!」颯觉得越来越急躁:「我、我不擅长!」 「啊?不擅长什么?」古学宽怒斥。 「合作!」颯大吼:「我不擅长跟别人合作!应该说是讨厌!我知道你们不太喜欢我,所以我不想要把关係弄那么僵!」 好像连远处的鸟都停止了鸣叫,包括正在操场散步的几个同学、还有打篮球,甚至还有刚好路过的老师都错愕的看过来。 颯感觉到热流涌了上来,就像整个人被浸到蒸气里一样。 当古学宽愣在原地的时候,颯觉得全身上下的血全衝到脸颊上,他整个人快要爆炸了,于是他直接选择往回走,而且是越走越快。他经过蒋海妮身边,而对方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过颯只是吞了口口水,直接往楼上走。 一年级的班上正在唸国文课文,朗读声从敞开的门窗洩出,在耳边和鸟鸣声一起环绕,颯独自一人待在走廊上,再次觉得人生真是糟糕透顶。他继续往上走,如果学校的屋顶可以上去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实现动画中的场景了。 颯来到三楼,美术教室是理园高中最新落成的区域,这里的教室几乎一点脏污都看不见,看起来闪闪发光。 不过自己来这里做什么?颯在走廊上思考一会,他发现自己是想来找陈庭伟,或许是问问他古学宽的事情,也或许只是想找班上唯一和自己关係还过得去的人说说话。 颯缓步来到了美术教室前方,而在教室内的陈庭伟并没有注意到任何人来。陈庭伟带着全罩式耳机,一手拿着调色盘,另一手则拿着画笔,而前方是一张大概有半个人身高的画布。 陈庭伟的球鞋伴随着音乐声而在洗石子地面上发出敲打声,他甩动肩膀,脸上的表情毫无杂质,纯粹的在为能够将顏色填满画布而得到满足。颯还看不出对方画的是什么,但他很喜欢看着一个人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 在陈庭伟开始哼起旋律的时候,他们两个视线对上了,陈庭伟立刻摘下耳机,满脸通红的说:「巩颯?你为什么在这里?」 颯顿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翘课了?」 「怎么了?」陈庭伟靠近窗口,他的身上有油画顏料的味道,有些呛鼻,可是闻久之后却也习惯了那股味道。 「啊??我,我跟同学吵架了?」颯也靠着柱子,这样子来找对方,把陈庭伟当成倾倒情绪的垃圾桶好吗?他斜眼看向对方,以及身后堆满石膏像还有划架的美术教室。 「天啊,」陈庭伟吸了口气:「跟古学宽吗?」 他点点头,在一阵沉默后,开口:「对了??古学宽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要跑步?」 「啊??」陈庭伟歪着头,回应:「他国中的时候好像是田径队的候补,可是从来没上场过,我猜他应该很想要嚐嚐得奖的感觉吧??」 「你之前说古学宽人还蛮好的,这个依据是从哪里来的?」 陈庭伟愣了愣,接着说:「他跟其他人相处的时候都还蛮好的。」 颯也沉默了,他又开始觉得坐立难安。心里面有某个声音告诉自己,他不应该待在陈庭伟身边,事实上他也认为如此。他低下头,假装对地板上的花纹很感兴趣。 「你??是什么原因所以吵架了?」陈庭伟问。 「因为我不想跑大队接力。」颯间接承认。 「为什么,你跑的超快的啊?」陈庭伟说,他摊开的手掌上有黄色还有红色的顏料,五彩繽纷的,整个人都闪闪发亮。 颯说:「我之前也有跑过大队接力,我是第一棒,我想要重视这件事??其他人却完全不在乎,所以我和班上闹的很僵。」 陈庭伟没有回应,所以颯继续说下去:「我现在知道大家对大队接力应该都是抱着不同的想法,可能有的人像古学宽一样很想赢,有的人不在乎。我不想搅和进去,不然会造成糟糕的后果。我知道没办法统合所有人的意见,也知道像我这种想要掌控所有事情的人个性很糟糕。」 空调机的低频音轰隆运转,操场上的喊声也不绝于耳。颯看着陈庭伟的金发被太阳照的闪闪发亮,接着,对方说:「你真的是高中生吗?」 「对,我高三。」 陈庭伟笑出声,然后才说:「你好厉害。」 「厉害什么?」 「因为你很认真的面对这些事情。」 「我以为这是做人的基本。」颯说。 而陈庭伟看着他,表情有着颯说不出的感觉。他顿了顿,开口问道:「你在画什么?」 陈庭伟站起身,有些兴奋的说:「我给你看看!」 之后颯才明白什么叫做欢乐的时光过的特别快,在陈庭伟兴致勃勃的拿起画笔示范了怎么叠色,而且讲的口沫横飞的时候,教官正好从教室外经过,颯便直接因为翘课而被抓到了教官室,他在小房间的桌子里写悔过书,在被以爱校服务取代警告后,颯终于在中午前回到了教室。 那是张老师的公民课。颯不免得感到了心情盪到谷底。 他对古学宽说的「你们不喜欢我」,当然也包括了班导,当自己回到座位上,张老师皱了皱眉头,然后说:「巩颯,学校不是给你玩的地方。」 「对不起。」他说。 不知为何,颯总觉得在这个座位总是莫名的孤独,左手边只有大卫像,而右手边也只有蒋海妮的书包。他靠向椅背,然后瞇起眼睛。 刚刚在美术教室的时候,陈庭伟告诉自己,为什么不把那些话跟古学宽讲。颯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觉得古学宽根本听不进去,也可能是觉得以对方的理解程度,说不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 但说到底,颯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害怕再发生一些讨人厌的事情,一些不管自己再怎么拚命解释,也没有人愿意听的垃圾事。陈庭伟能够和他说话大概是奇蹟中的奇蹟了。他所希望的是一个能够诚实说出所想的世界,但这样的世界要怎么达成? 天啊为什么高中生要思考这些事情?自己不是应该去背数学公式或者是血液循环图吗? 下午打扫时间开始的时候,颯从座位上站起身,穿越其他两排座位,来到了古学宽所在的位置旁,原本好像在打手机的对方立刻站起身,一脸严肃的说:「干嘛?要跑了吗?」 「我想和你谈谈。」颯不自觉的举起手,好像在展示说没有武器。 古学宽有点紧张,但他回答:「好。」 他们来到靠近三楼与顶楼间的天台,这里堆满了杂物,还有看起来很明显生锈的铁水桶,以及感觉里面像是藏了尸体的厨馀桶。 古学宽双手抱胸,依旧皱起眉头,等待着话题开始。颯沉默一会,开口:「我不擅长团队合作。」 「这个早就知道了啦。」古学宽说,他的一半脸被阴影埋在黑暗中,剩下的一半则露出令人不安的表情:「然后呢?」 「我也不会和其他人相处,所以我不想拖你们的后腿。」 古学宽看起来想要反驳,但他只是持续沉默,然后再一次沉默,直到下课时间都快要过去了。然后,古学宽小声说:「干,你真的很奇怪??」 颯撇了撇嘴,他又开始觉得坐立难安,早知道就不要过来了。 「你就来跑,有谁对你有意见我都会处理。」 「对我最有意见的不就是你吗?」 沉默再次降临,古学宽眨了眨眼睛,好像在思考拳头还是脚哪个比较管用。他说:「你这个人真的是我见过最想一把推下去的那种混蛋,你是怎么做才可以把所有讨人厌的元素都集合到身上的?」 颯没有回答,而古学宽叹了一口气,说:「那你有要跑吗?」 「没有。」 「啊干把我拉来,然后说这一堆屁话干嘛!」古学宽大叫,接着用手捂住脸,夸张的转了一圈,最后又瞪向自己:「好啦好啦!干,不跑就不跑,搞得我好像是恶霸一样!」 「说到恶霸。」颯突然想起:「你为什么早上不跟陈庭伟打招呼?」 古学宽在原地像是僵化了一样,露出颯有史以来看过最困惑的表情,他摊开手,说:「你的脑回路是不是跟常人不一样?为什么要提到他?」 「刚刚的话题不是结束了吗?」 「干!我不想再跟你这种人说话了!他妈的陈庭伟那个臭gay都好过你!不说早安是因为我讨厌那个白痴!现在你也是白痴的一员!干!」 古学宽一边痛骂一边下楼梯,还在中途比了个中指,而且在下去时好像还差点被旁边放的杂物绊倒。颯顿时又觉得很无力,他拿出手机,家庭群组有母亲所传来的讯息,他颤抖着点开,那是母亲说医院德配餐很难吃的文字。 颯默默回了贴图,他又慢条斯理得走回教室,途中拿着扫把的蒋海妮像童话故事里的小妖精一样蹦蹦跳跳的过来,说:「巩颯,你刚刚是做了什么大事吗?」 「例如没有打扫吗?」颯说。 蒋海妮噗哧一笑,说:「刚刚学宽超气的,他也不让拖地的人拖地,直接把椅子搬下来玩手机,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啊?」 「我只是把不跑的理由跟他讲而已。」 「果然啊。」蒋海妮拍了拍他的背:「干得好!」 「很好吗?」 「当然很好啊,我超喜欢看那种人吃鱉的!」 看来蒋海妮似乎只是一个热衷于别人痛苦的怪异女同学而已。颯摇了摇头,他回到教室,将椅子从桌上搬下来,他默默打开下一节的课本,在旁边同学的喧闹声中,开始表面上在唸书,实际上一个字都读不下去的发呆。 而那个瞬间,颯突然觉得好无助,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说话方式太过直白,而他也知道自己应该要改。说到底,到底有谁的父母会对小孩说「活得善良点」,这不就代表自己问题超级大吗? 可是另一方面,颯又觉得要是改变了,那就好像等于对「不正确」的事情妥协了,他希望能维护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以不麻烦到他人的样子。 该怎么做呢,为什么到了新学校还是搞的一塌糊涂? 在自己思考的时候,隔壁的椅子突然被拉开了,蒋海妮坐到位置上,然后说:「下课后我带你去逛逛吧?」 「什么?」 「把阿伟拉上,我们去商圈逛一下,」蒋海妮展开微笑:「你是转学生不是吗,应该不熟这一带,就当是和朋友去玩?啊,难不成你没什么朋友?」 一阵沉默降临,蒋海妮咳了两声,又说:「怎么样?」 「我??我没什么钱。」 「哎呦,我会请你啦,就这样说定了!」 4. 在仔细思考后,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只有毕业旅行才有跟同学一起出来的经验,平时一放学都是直接回家然后唸书,母亲也时常叫自己要多出去走走。颯虽然表面上说了好,但结果是到公园慢跑。 颯觉得这好像比自己要考会考的时候还要紧张,他回宿舍把书包放下的时候,一度犹豫自己是否该换一个背包或者是换衣服,最后颯还是维持原本的装扮来到校门口。而蒋海妮和陈庭伟早就等在那边。 「你为什么要邀他!」陈庭伟好像以为在窃窃私语,实际上他的声音大到正准备走过来的颯都听得到。 「啊因为,他嘴了古学宽啊,感觉超爽的。」蒋海妮边说边自然的把颯给拉过去:「来,你站我旁边,阿伟站我另一边,我们一起去吃冰!」 颯吞了口口水,他拉了拉背包的肩带,一边说:「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蒋海妮露出微笑,说:「我跟阿伟从幼稚园开始就是同学了喔,所以熟的不得了。」 颯发觉蒋海妮勾住了他们两个人的肩膀,而这个动作非常自然。颯觉得身体不自觉得绷紧,连脚步也一起僵直。在往前走的时候,蒋海妮说:「不喜欢肢体碰触吗?还是说因为我们还不熟?」 颯顿了顿,然后说:「是不喜欢。」 蒋海妮立刻放手,转而勾起了陈庭伟的手,模样就像一对情侣,撇除掉陈庭伟的表情就像夺魂锯的角色,一脸彷彿下一秒就要背电锯锯掉的悲惨。 从理园高中往下走,再穿越住宅区就是商圈,那里有着尚未进行都更计画的矮房,以及在巷弄中的小吃摊,也有百货公司和其他高档的服饰店,如此眾多的店家集合在一起,就成为了学生下课后最适合群聚的地方。颯看到很多不同的制服,都是附近的国中还有其他高中生。 在明亮的路灯下,甚至看起来还像是白天。 「阿伟你说句话啊。」在等待过马路的时候,蒋海妮突然说:「介绍下周边环境也可以。」 背着书包的陈庭伟整个人颤抖了下,然后开口:「啊,不然,呃,那个??算了,我不要说话。」 「你们平常放学后都会一起来逛街吗?」颯说。 在穿越斑马线后,蒋海妮带着他左弯右拐,在人潮汹涌的夜市摊贩中穿梭,他们经过手摇杯店面,接着转弯进建筑内,那里是一间已经客满的冰店,有些破旧的装潢似乎也无法抵挡来势汹汹的客人。 「偶尔才会逛,我们都是住在学校下面,啊,下面是指斜坡下。」蒋海妮找到位置,他们一起就坐,颯缩起肩膀,忍不住往四周查看:「其实就是这附近,所以这里就跟家里后院一样。我要吃红豆抹茶,你要吃什么?」 菜单被递到陈庭伟手中,他露出很夸张的嫌恶表情开始思考,颯有点不安,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破坏这美好的情景。 「巩颯。」陈庭伟说:「轮到你了,要吃什么?」 颯接过菜单,他发现陈庭伟带了银色戒指在小指上,不仅如此,对方的耳朵也别了很多同样材质的耳饰。他沉默一会,这似乎让陈庭伟很紧张,在没有回应的几秒内,陈庭伟尖锐的喊说:「看吧!他根本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都你啦还把我拉过来!」 「什么都我,你不也说他常常和你聊天吗?」蒋海妮反驳:「还说想要跟他交流更多美术的事情。」 「你这个疯婆——」 「我要吃香蕉巧克力。」颯抬起头,然后在菜单上画了一槓。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陈庭伟那番话??应该说是由蒋海妮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话,让颯刚刚的不安减轻了些,他试着露出微笑,然后将菜单交回去:「谢谢。」 「你、你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回去喔,海妮会送你搭公车。」陈庭伟比手画脚的说。 当冰送上来的时候,颯看着自己眼前那碗多到快要满出来的香蕉巧克力,他知道现在应该先把香蕉吃掉,不然等等会因为冰融化而变得水水的。他慢条斯理的开始啃,而蒋海妮则是异常豪迈的直接把碗拿起来,像吃泡麵一样轻松。 「对了,颯,」蒋海妮直接省略了姓氏:「你就算不跑步,古学宽也有可能会在比赛当天直接叫正选的选手假装受伤,然后把你换上场,所以我建议你那天就直接不要来。」 「不要剥夺人家参加运动会的权利好吗!」陈庭伟小声吐槽。 颯停下吃东西,说实在的,他并不是不能跑步,也不是说只要跑就会发生什么憾事。他只是单纯的很害怕,怕自己要是再说出什么话,再做出什么举动,打着「做自己」的名号,但在其他人眼里却彷彿肆意妄为。他不希望这种状况发生,所以自己得小心翼翼。 「你们希望大队接力可以得名吗?」颯询问。 「奖励很丰厚啦,我蛮希望的,可是啊我们班就很废,所以运动会大家开开心心就好了。」蒋海妮耸耸肩,她已经吃完冰了,还把汤匙伸向陈庭伟的碗里。 「基本上我都讨厌。」陈庭伟说,一边把碗远离蒋海妮:「我讨厌流汗。」 颯想到了古学宽那副失望的样子,他虽然也不喜欢对方,但那种失意的样子也让他感到有些许愧疚。 或许他可以去跑看看,就凭着对方那句对自己有意见的话,会帮忙挡下来。他突然好像明白了陈庭伟之所以说对方的情商很好,似乎是基于古学宽之所以叫自己来跑步,除了要赢过别班以外,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想要帮助自己融入班上的心思存在。 蒋海妮沉默一下,接着站起身,然后往他的碗中插起半截香蕉,说:「你要是感到不好意思,那就正中学宽的下怀了,所以做自己就好了,我超欣赏你的喔。」 那天晚上回家后,颯躺在床上,他看着手机里通讯软体的联络人,那里终于有除了家人以外的好友单。 陈庭伟的名字是「wei」,感觉非常的符合时下流行,颯也有点入对方的ig看看,那上面全部都是油画作品,而且每一张都令人心情激动。他吞了口口水,忍住了自己想要每一张都点讚的衝动;而蒋海妮的名字是「嗨腻」,颯想起了在班上每个人都是这么叫对方的。 在经过了一起出游后,蒋海妮偶尔会传讯息给自己,内容不外乎是一些梗图,颯其实每张都会不小心笑出声,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好好表达自己的意思,只好传了「超好笑」这样的内容回去,而蒋海妮则会正经八百的回答说「你最好笑」。 不过陈庭伟倒是从来没有传讯息过来,颯有时候会想说自己要开个话题,但以往失败的交友经验让他踌躇不前。所以他便一直搁置着。 可是在家庭群组,颯倒是很兴奋的说自己和同学一起去吃冰,而状况好一些的母亲也追问同学是什么样的人,而最后这个话题则被弟弟给打断「八成是跟颯一样孤僻的人」。 ——「巩颯。」 颯连忙把手机收起来,他吓了一跳,现在是早自习的打扫时间,应该是可以用手机才对。他回过头,才发现是班导叫着自己:「我们去外面谈一下。」 他愣了愣,说:「好。」 在走廊拖地的同学很识相的立刻将位置让出来,直接走回教室,现在上课鐘准备响了,只剩下几个迟到的同学匆匆经过他们身边。 「巩颯,老师已经把你换到大队接力的正选名单里了。」张老师露出温和的笑容说。 颯不敢置信,他觉得脑袋好像空转了好几秒,直到这时候才恢復思考能力,他眨了眨眼睛,口乾舌燥的回答:「什么?」 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尤其是自己决定要在下一节下课就和古学宽试着讨论看看自己要跑的可能性。现在就好像原本要去整理房间的小孩,听到妈妈说赶快去整理房间一样,他觉得自己整个脑回路都被引爆了。 「老师知道你是因为对新环境还不熟悉,所以不想要跑步,」张老师虽然说是这么说,可是眼神中却有某种不容许他人质疑的氛围:「你不要担心,其他人都会帮你的,因为你是班上的一份子了。」 「我不跑步是因为我不想要跑。」颯说:「我当然有拒绝的权利,我以为学校对学生——」 「巩颯,注意你的态度!」张老师喝斥一声。也是这一声让坐在窗边的同学都转过头来,包括古学宽:「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全班着想!」 「我为什么要为了班上而牺牲我自己?」颯觉得自己要被什么给冲昏头,他不应该给父母添麻烦,可是必须要说,必须要讲,因为那是自己真实的声音,这不就是大家所想要的诚实吗?「难道我不想跑影响了老师的考绩吗?影响了整个班的观感吗?那又怎么样,那会比我的感受还要重要吗?」 张老师面红耳赤,好像想要讲什么,却被全然堵住了而没有办法流泻的说出来。 「我不想要以后才来后悔为什么没有遵循自己。」颯抬头挺胸的说:「这样说好了,就算到最后我还是不得不上场跑,那我也会尽全力完成,只不过我会一辈子记得,有个老师把班上的利益放在学生前面。」 ——「巩颯,你为什么在这里?」 中午午休的时候,颯提着扫地用具,他艰难的走到三楼,而正出来外面洗手台换洗笔水的陈庭伟这么问到。 颯有气无力的回答:「我在消过。」 「你迟到了吗,被记警告?」陈庭伟说。 「两隻小过。」 在听到因为顶撞师长这个原因而被惩罚时,陈庭伟的手还抖了一下,差点把整个笔筒都给打翻。颯不免回想起自己在教官室内被张老师破口大骂,说她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没礼貌的小孩。有个替代役的教官在听了事情经过后站起来帮忙缓颊,而教务主任则是说服张老师不需要去打电话通知父母。颯松了一口气,他下定决心在毕业的时候一定要写个卡片给主任。 不过,真正让自己只有两隻小过而不是二十六隻警告的原因,是因为美术老师恰巧经过教官室找同事聊天,一问之下也得知了事情经过。美术老师呵呵的笑了两声,说志育楼三楼有很多杂物等着被清理,说颯找个时间过来帮忙整理就可以把这些纪录消除了,也不会影响之后升学。 在各方急力平事的劝说下,颯就这么来到这里了。 他一边拖地,而陈庭伟则站在门旁边,他说: 「班导就是那样??呃,我之前,不晓得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之前我不小心让一些关于出柜的书掉在座位上,古学宽经过的时候就大声的唸出来,然后全班都知道我是gay了,我吓死了,所以那时候直接翘课就被记了一隻警告。然后班导知道后,还说我应该原谅他。」 颯愣住了,这件事根本比要不要跑步严重太多了,他连地板也不拖了,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陈庭伟,对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说:「啊,你应该不喜欢听到这个吧??」 「他既然是这样的人,那你干嘛说古学宽人很好?」颯问。 「因为??撇除掉我,古学宽是真的对别人很好,他的情商也蛮高的,尤其是二三年级这时候。」陈庭伟低下头:「他也不是恐同,只是很白痴的不小心帮我出柜,然后就不了了之,所以你也看到我们的关係很僵。而老师竟然说这种事必须要习惯,以后说不定也会一直发生。不过??我觉得最糟的是,老师说的好像也没错。」 颯吞了口口水,张老师在教官室的时候,虽然有些歇斯底里,但也喊过类似的话,「你这样出社会要怎么办」、「难道你以后就要对上司这样没大没小的吗?」,颯想要撇过头,就像电影里的学生一样充满傲气,可是他心里也明白,对方有自己的立场,自己也可以明白。 「你应该很讨厌别人一直跟你谈这个吧?」陈庭伟有些紧张的说:「抱歉。」 「我不会。」颯说,一边看着地面潮湿的痕跡,缓慢的蒸发,然后变得洁亮。 他看着一路延伸到尽头的走廊,敞开的窗户让鸟鸣和风声洒了进来,理园高中的每个午后都显得温和且舒适。 「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同性恋吗?」陈庭伟小声的说。 颯顿了顿,他一边将走廊旁放置的石膏像拿起来,接着擦拭后方的墙壁:「因为我觉得那违反了自然定律,人类的本能不就是生存和繁衍吗?而两个同性别的人却说要和异性别的伴侣要一模一样的权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这明明是不一样的事物??可是想了想,同性恋也没有说造成了什么世界危害,所以我觉得就是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那个,你应该知道,公开说自己讨厌同性恋,会变成眾矢之的,不是吗?」陈庭伟开口。 颯转头看向陈庭伟,对方的表情非常认真,不像是问句,反而是某种忧心的关怀。 「那总比,我嘴巴说支持,实际上却暗自作呕好多了吧?」 陈庭伟撇过头,颯听到对方含糊的应了一声,而他也发现陈庭伟的耳根似乎红透了。 5. 在折腾几个礼拜后,颯发现自己感觉好像做了某种没有成功的大革命一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操场上,手上还拿着黄底黑字的背心,上面写着六号。 火辣辣的太阳烧着后颈,颯觉得瀏海好像都黏在了额头上,因为过热的气温他根本没办法思考。 「呃,巩颯。」古学宽走到他旁边,然后说:「这次不是我去要求的了,我有跟老师说要把你换掉了。」 「我又没怪你。」颯喃喃说。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记恨,干。」古学宽将写着「七号」的背心穿上去,然后就前往老师前方排队了。 理园高中的大队接力除了是高一到高三一起比赛以外,其馀的规则都没有什么变,一个人跑百公尺,总共男女各五人,总计距离两千公尺。而由于参与性涵盖全校,因此是一个令所有人热血沸腾的项目。早上从宿舍出门的时候,派瑞斯还和颯打招呼,然后就出门练跑了。 颯叹了口气,他将背心穿上,然后坐到了女生第一棒后方,他眼神死的看向体育老师说明规则,还有三个礼拜就要正式比赛,因此大队接力的队员基本上放学后都要留下来继续练习。隔壁的古学宽兴致勃勃,颯觉得更无力了。 「哎呀,你还是来了啊。」女生第一棒,也就是蒋海妮转过头说:「还好吗?巩颯,中暑了吗?」 「我想回家。」 「哈哈哈你这个人真的很好笑!」 没有拿着手机就让颯觉得很无力,他想要待在母亲身边,就算旁边有弟弟的垃圾话一直吵也没关係。他将自己缩成一团,引来了旁边古学宽鄙视的眼神。 「好啦,基本规则就是这样,记得接棒的时候不要跑超过接棒区,不然秒数会增加,古学宽大概就会把那个人拖去厕所揍一顿。」在古学宽的严正抗议下,体育老师翻开资料夹,在视线搜索一会后,说:「啊你们班的陈庭伟什么时候才要来上体育课?他虽然是特殊情况,不过基本资料还是要测的喔。」 听到陈庭伟的名字,颯下意识的看了看古学宽,而对方也一反平常的样子,收起了下巴,看上去在思索着什么。在注意到颯的视线后,古学宽皱起眉头,噁心的说:「干,看我干嘛,不是我逼你跑的喔。」 颯撇过头。那时候他没有追问陈庭伟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样,但可以肯定陈庭伟应该是受了不小的伤害。纵使能够平淡的说出「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遇到」,可是如果行的话,这样的事根本不应该再有了啊。 体育课每个星期有两节,而在运动会到来的每一节课,大队接力的队员都必须整堂课练跑。颯跟着队伍慢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骨架都快要四分五裂了。 而且自己不管怎么样都练不好接棒,在女生的最后一棒传给自己的时候,颯好像都没办法抓到能够紧握的诀窍,他总觉得这根金属棒子一放到自己手中,就好像瞬间產生了彷彿黑洞般的质量,要将周围全部东西都吸进去。抓是抓到了,可是在奔跑的过程中,颯都觉得很奇怪。 「你要喊出来啊!『接』!」古学宽气急败坏的甩着手,因为颯刚刚非常猛烈的将棒子的前端撞到了对方的手腕,好像还被质疑是否故意:「要喊啊!巩颯!干,亏你还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 颯很想说这个名字带给自己的只有困扰而不是霸气。他在幼稚园的时候还因为写不出姓氏的复杂笔画而被延后下课。而这件事弟弟巩猎也经歷过一次。他小声的说:「好啦。」 「我们等一下去旁边练习!」古学宽边说边伸展身体:「你给我认真点!不是说要是跑的话也会尽全力跑吗?」 虽然是这么说过没错,不过颯没想过自己的体力会消耗的如此迅速。他觉得大队接力实在是一个充满太多变数的运动了。光是接棒这个动作,就必须要有足够的默契,「相信对方一定会把棒子交到自己手上」这样的念头,才做得到。颯怎么样都想不明白,到底要怎么產生这种默契。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不够体谅人吗?这群人应该根本不需要被人体谅吧? 「干,巩颯!你从那边跑过来,然后快到我的时候,要喊说『接』!」古学宽大吼,而颯默默地拿着接力棒,往跑道的反方向走,他瞇起眼睛,接着深吸一口气。 在跑往古学宽的这段路程,颯会觉得自己听不见什么声音,脑袋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会全身动起来的时候,转变为「跑」的具象化,换而言之,在跑步的时候,他会很认真,认真到这一次也没有成功喊出来,然后古学宽还因此而掉棒。 「啊!够了,休息一下!」古学宽伸出手暂停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像要开始打架,他走到旁边去拿水壶,而颯站在太阳底下,他看着对方的背影,然后说: 「我能请问个问题吗?」 「问啊,谁怕你。」古学宽边说边后退了两步。 「陈庭伟不来上课是因为你吗?」 气氛沉默了。而古学宽先是皱起眉头,嘴上喃喃唸了些什么,接着又把跑道上的尘土一脚踢开,他转了个圈,最后才小声的说:「这关你什么事。」 颯顿了顿,回应:「是不关我的事。」 对方沉默几秒说:「啊他是跟你说了吗?就之前二年级刚开学没多久的事。」 「只说了大概。」颯诚实的说:「你们为什么不和好?」 「干你这个人的脑回路真的很奇怪欸??」古学宽的样子就像孟克的吶喊:「就很尷尬啊,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是说,我只是把那个书名唸出来,谁知道那个就叫做『如何运用技巧告诉家人我是同性恋』,靠北超直白,我根本没想到啦!」 颯听着听着也觉得对方好像有那么一点可怜,可是更多的是蠢。 他们又站了几秒鐘,好像两尊摩艾石像看着其他人开心的打球。 古学宽突然看过来,开口:「欸,公民课的时候,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就是不支持同婚的事情。」 「我没有不支持,」颯说:「我只是觉得能够有别的办法,就好像跟现在一样要立专法之类的。而且我很不解的是,为什么他们??不断强调自己的不一样,却不断希望别人能够把他们看作跟其他人一样。那既然如此,我应该也可以表达我对于他们的想法……像他们一样。」 古学宽没有答话,只是将那根接力棒把玩着,他说:「我们去跑步。」 「不练接棒吗?」 「不要,干,再练下去我的手就要废了!」 颯只好跟在对方后面,他不知道为什么古学宽的主词突然变成了「我们」,而且对方到现在也都没回答他到底对陈庭伟是抱着什么感情。不过单纯的跑步,颯觉得好像烦恼都离开自己一样舒畅。 在接下来的几天,颯都和其他同学一起在放学后前往操场练习,当然除了他们以外,别班也有要使用操场。颯也一并得知了隔壁班有一对双胞胎和古学宽从国中开始就是死对头,而在他们彼此呛声的时候,颯只能默默在一旁做好暖身操,还和正好慢跑经过的学弟派瑞斯打招呼。 「那个,古学宽??我要去补习了。」 跑第五棒的黄秀芸通常都会提早离开。其实不只是她,很多同学最多也只能练习半小时,然后就只剩住学校宿舍的颯会和古学宽一起跑最后一圈操场,直到天色渐黑。 颯也逐渐发现,古学宽身旁的朋友其实也不过就是吃饭的时候会聚在一起聊手机游戏,但真的要进行什么活动,譬如打球或者练跑,都是古学宽自己一个人,或者更乾脆的去找了隔壁班的死对头,然后一边叫嚣一边运动。 当学校的夜灯点亮,晚自习也即将开始,大部分没有去补习班的人也都会留在学校内。不过通常在练习结束后,颯都会直接返回宿舍去,连书也不唸了直接躺下来睡觉。 「欸,巩颯。」某天结束练习后,古学宽叫住他:「你觉得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接棒练好?」 颯无力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欸,我是说,如果,你下课有空的话,」古学宽说:「要不要一起打篮球?」 颯皱起眉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在高速运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古学宽是真的没朋友到必须找自己吗?还是说打篮球只是幌子,真正目的是要拿球砸人呢? 「不要。」 「干,我就知道。」对方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旁边经过:「很晚了,不要在学校逗留太久,明天继续练习。」 「好??」 看着古学宽的背影离去后,颯也一个人默默回到宿舍,这几天下来他都是倒头就睡,宿舍的床还有气味虽然仍是不习惯的模样,可是他依旧觉得这里已经开始產生了熟悉感,令人安心。 每天晚上他都会在群组和母亲小聊一下,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母亲在抱怨医院的伙食超难吃,但不管怎么看都比高中的营养午餐好了。而下课后的弟弟也会在群组上说他晚餐都直接买夜市的东西吃,看上去非常的青春的洋溢,撇除掉因为母亲不在家,所以他就一件运动服穿三天这种事情以外。 很快的,在运动会前,有另外一个非常激励人心的活动,那就是高三上的第一次段考。 这是颯升高中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考试要完蛋了,因为跑步的原因,他一回到宿舍就连看影片这种娱乐活动都觉得疲累,再加上初来乍到,因此颯几乎是以裸考姿态上场的。 在开始考试前的自习课,班上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数学题目,颯也试图集中注意力去摸明白,那个奇怪的方程式到底是怎么得出答案来的。 而理所当然到了考试期间,一些平时没有在班上的人也都会回来。蒋海妮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而另一旁的陈庭伟将腿缩进椅子上,手上拿的却不是课本而是招生简章。 颯忍不住偷偷瞄过去,招生简章的封面写着「国立台湾美术大学」,看起来就是一所比普通大学还要难考的地方。陈庭伟将简章放下,而他们的视线刚好对上。 「报名时间是什么时候?」颯顺带询问。 陈庭伟好像有点疲累的说:「下下礼拜,我还在弄作品集,如果初选过了就可以去面试了。」 颯的心底涌起一股佩服。他开口:「加油。」 「你说加油让人感觉好怪。」陈庭伟垂下眉毛,露出了苦笑。颯愣了愣,然后问: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感觉就不是会说加油的人。」陈庭伟顿了一下,说:「谢谢,你考试也要加油。」 午休时间时,美术老师特别说段考週能够让自己放假,所以不用去处理教室那一大堆的垃圾。颯很喜欢美术老师,虽然一副随时都会说「我要退休了喔」的模样,可是总是会一直跟上高中生的话题,当颯再次提起喜欢的艺术家的时候,还被老师问有没有现代一点的答案可以回答。 令人身心俱疲的段考终于结束后,颯拿到了自己的成绩单。 「等一下。」班上的学霸何智勋在蒋海妮不在的期间坐上了她位置,在颯准备要出声提醒的时候,何智勋露出了彷彿要杀人的眼神:「你的国文英文都拿到了九十分以上。」 颯看了下自己考卷上对的答案,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有人发在班群的全班成绩,上面的确写着国文九十一分跟英文九十点三三分:「对。」 「怎么做到的?」何智勋看起来非常激动:「你们都市高中都在做什么艰苦的训练?」 「这里也是都市吧?」颯说。 「这里是垃圾社区高中!」何智勋不晓得为什么这么生气,他靠着椅背,仰天长叹:「早知道会考的时候就不要填这里,都没有办法跟厉害的人竞争。」 「你不是能靠繁星上好大学吗?」颯提起了那个靠校排名来决定让学生不需要经过考试,就可以藉着每次段考的成绩来填学校志愿,因此此前往比原本实力还要更好学校的那个制度。 他和何智勋平时偶尔会交流一些题目,谈话内容也只在电子中子还有拉格朗日差值法,或者是歷史年代表中不断替换。何智勋和班上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下课永远在读自己的书,完全没见对方有做过什么娱乐活动。 「但上了大学之后,我要面对的是一堆更有实力的人。」何智勋推了推眼镜,默默在一片聊天的嘈杂声中说:「理园有很多新设备,也有像是跑班制这种仿外国高中的制度。可是在这里都会觉得??『啊,就这样啊,我的高中生活就是为了繁星而已吗』?」 颯吞了口口水:「难道你这次不是第一名吗?」 「我是啊。」何智勋说:「所以你下次加油一点,我也只有国英两科比你低而已。」 「哦??好、好的?」 颯再次觉得理园高中的怪人真的很多。这么想的同时,蒋海妮一边把何智勋从座位上赶走,一边就座,她打了个大哈欠,然后又再一次趴在桌子上,说:「欸颯。」 「怎么了?」 「可以帮我买饮料吗?」 「我没钱。」 蒋海妮一边大笑一边掏出钱包,她从里面拿出五十块,然后说:「我想要喝奶茶,剩下的钱就给你。好吗?」 颯皱起眉头,他有点不清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单纯的看到自己在旁边,然后又因为想睡觉而懒得起身吗?还是说这是指以后自己如果想喝饮料,也可以直接请对方帮忙买? 「啊,不然,你买一包多力多滋然后我们下一节课一起吃!」 应该是懒得起身。颯默默下了结论,他点点头然后前往合作社。 理园高中的合作社在地下室,要进去那里必须穿过走廊,来到志美楼旁的教务处,由于唯一出入口就在教官室旁边,因此要是有人上课时间在合作社逗留,基本上就必死无疑。 颯一边在心中喃喃唸着奶茶和多力多滋,一边思索着蒋海妮的奶茶到底是哪一个牌子的,是要保温的还是冰的?为什么不先讲清楚呢?沿着楼梯走下去后,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油画的味道。 他往旁边看,满脸狰狞的陈庭伟站在合作社的玻璃门口,看上去正在往里面的食品货价偷看,颯走过去,然后说:「陈庭伟。」 「啊!」对方惨叫一声,接着还差点把肩上的背带给掉到地上,陈庭伟惊魂未定的说:「怎么了?」 「蒋海妮刚刚要我买奶茶,你知道她喜欢哪一个牌子吗?」颯下意识的将五十块硬币从右手丢到左手上,金属的触感很冰凉。 「哦??她喜欢麦味,就是十元区的那种奶茶。」陈庭伟的表情缓和下来:「你不要听她的话啦,下次如果她要你帮忙买东西,可以传讯息给我??给、咳、我,我会帮忙??买。」 颯看着陈庭伟的表情随着说话内容越来越扭曲,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陈庭伟缩起肩膀,然后用手捂着脸,开始往旁边猛烈咳嗽。几秒后,对方看起来就像没事一样。就在颯准备开口的时候,合作社自动门开啟的声音却打断思绪。 他回过头,有几个一年级生一边吃冰淇淋一边走出来,然后后面跟着的是古学宽和他的几个朋友。 「啊,颯。」就连古学宽以直接省略了姓氏,对方举起手说:「你怎么会来合作社。」 「我要买东西就会来吧?」颯说。 「啊你就是不会买东西的那种人啊。」古学宽哼了一声,接着他的视线和旁边的陈庭伟对上了。颯在一瞬间就感觉到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猛烈袭来。 「我们走了啦。」古学宽的其中一个朋友察觉到不对劲,于是拉着古学宽往楼梯的方向前进。 陈庭伟撇过头,然后垫了垫肩膀上的袋子,直接进入合作社。颯下意识的也随着对方的背影一起进到合作社里面,就在要踏进去时,古学宽在背后说:「喂,颯,我们去跑步。」 「下次吧。」颯下意识的回答,他举起手上的硬币,说:「我要帮别人买东西。」 古学宽又哼了一声,转过身就走:「记得放学要来练接棒。」 「好。」 在拿好蒋海妮的奶茶后,颯在多力多滋的货架前和陈庭伟并肩站在一起,他拿起一包辣椒口味的,既然蒋海妮没有指定口味,那就拿自己喜欢的好了。 「跟他对上视线还是很不安。」陈庭伟忽然说,眼神不安:「我很怕古学宽会突然说些什么,虽然我知道他不会这么做。」 颯不知道现在该回些什么比较恰当,所以他只是点点头,让陈庭伟知道自己在听。而这么做似乎让对方放松了些,他看着陈庭伟拿了一堆巧克力能量棒一起到柜檯结帐,然后一边开口:「那个,巩颯??」 「怎么了?」颯拿着奶茶和零食,一边走上楼,这边的楼梯真的有够脏,不晓得是哪里的一年级生负责的。 「直接叫你??颯,会造成什么困扰吗?」陈庭伟看起来像是挤出了极大的勇气才终于说出口。 他摇摇头,说:「不会啊,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在回到教室的路上,他们没有在交谈,不过颯总觉得陈庭伟好像还蛮开心的。 在段考结束后,现在最重要的事就变成了运动会。要是在以前的高中,这个时节应该是三年级潜心休养,不断唸书才对。但现在几乎事举校欢腾。每个班级都摩拳擦掌,在路上遇到别班的都还要呛声。而颯也依旧在每天放学后来到操场上,大部分的大队接力成员也因为段考后的休息时间,而有了更多空间可以来练习接棒。 「我跟你说诀窍。」古学宽拿着接力棒说:「你只要在踩到接棒区的时候,把头往前看,然后瞄准我的手,在准备要碰到的时候大喊『接』!这样我就会张开手掌,然后你把棒子放上来就好了。」 「这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颯询问。 古学宽愤怒的说:「没有!可是我觉得讲了说不定会比较好!干!」 颯默默的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身为体育股长的古学宽在放学后的练习时间都会和别班的同学沟通,有些班级是要进行自主跑步练习,有些则是也要和他们一样跑全程。因此颯排在队伍后方,他们要和二年一班来比友谊赛。 他似乎听到对方队伍中的几个人彼此窃窃私语说三年一班去年输的很惨。颯皱起眉头,他一方面觉得这样真的很可恶,另一面方面也好奇到底是输到多惨。 「好了,我们等一下就要开始比赛了,你们做好热身了没?」古学宽认真的站在队伍前方说:「尤其是你,颯,干,认真点!」 颯很想说自己根本就是这个队伍中最认真去参加练习的人了,不过他还是默默地做起暖身运动,拉伸腿部的肌肉。他从未想过升上三年级竟然还可以有这样跑步的机会,而内心也兴起了一股悸动。 他当然也不后悔自己不想要跑步的想法,可是后来他也仔细深思了那些话。关于必须以班级利益为重的说词。颯没有办法同意这些,他也觉得自己没错。可是事情演变至此,他得认真做好,这样或许未来才能够按造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我们的操场很小,所以所有人都在这里排队喔。」古学宽站到自己旁边,而赛道的一二跑道上,蒋海妮开心的向大家挥了挥手:「二年一班的,你们准备好了吗?」 「当然啊学长!」带着一点嘲弄声,携带哨子的二年级左顾右盼,确认场地安好后,便立刻吹响了哨音,高昂的声响响彻校园,跑道上的两个人也随之起跑。 颯目不转睛的看着蒋海妮,对方的跑姿非常美丽,就像流线型的艺术品划开了空气,任何阻力都彷彿不存在一般。但二年级也不遑多让,他们之间的差距难分难捨,绕操场一圈后,第二棒开始有了极大的反差。 二年级的每位选手就算很平庸,但他们的平均水准却还是高过于颯他们班。他吞了口口水,到第五棒黄秀芸的时候,已经有了四分之一圈左右的差距了。 「快,该你了。」古学宽意思意思的推了下颯的背,他回过头看对方,而古学宽露出了非常信任的眼神。 他吞了口口水,然后在起跑点预备。那瞬间耳际只剩下风,呼喊的加油声都成为了某种能靠心灵就可以感受到的事物。他伸出手,听得见黄秀芸直奔而来的脚步声,也听得见隔壁的二年级早一步起跑的球鞋弹地声。 「接!」 他睁大眼睛,看着黄秀芸将棒子放到自己手中。颯的脑中响起了古学宽的话,他用力握紧接力棒,五根指头都用力的发疼。冰凉的金属触感像电流,他以最快的速度起跑,天气晴朗的不得了,也没有风的阻碍。 太棒了。 他用力吸气吐气,将自己的肌肉发挥到极限。二年级的第六棒跑者就在自己眼前。颯觉得血液全衝上了脑袋,要超越他只有从隔壁的第二跑道,那就意味着速度得再加快。这是两百公尺赛跑,一般人会保留体力做最后衝刺吗? 管他的!颯一鼓作气移动双腿,他差点被绊倒,可是成功的超越了对方,而下一个接棒区近在眼前,他睁大双眼,在踏入接棒区的那一瞬间,颯看见古学宽的背影,还有坚定的眼神。 他大喊:「接!」 古学宽露出笑容,然后稳稳的抓到了接力棒,以彷彿飞鸟一般的身影奔往前方。 颯在场外不停喘气,而蒋海妮递了一罐运动饮料过来。颯伸手握住冰凉的瓶罐,他跌坐在地上,然后看着跑者们以操场作为舞台,将彼此的竞争推至了最高峰。 颯看着他们班的最后一棒,那是一名和派瑞斯一样是体育班的壮硕男生,和蒋海妮一样平时都很少待在班上,至今颯都记不起来大部分的人的名字,可是他认得他们,他知道那是他们三年一班。对方虽然是最后一棒,但他们竟然还有超越二年级大概几公尺的距离。他忍不住也站起来,和班上同学一起在场外加油。 他感觉到心情激昂的不得了,身边的人更是喊到忘我,在最紧张的时刻,颯目不转睛的看着最后一棒踏开脚步,就像飞起来一般,领先了二年级几秒鐘到达终点。 赢了。 其他人几乎疯狂的欢呼,而古学宽更是发出了野生动物般的嚎叫。颯环视周围,三年级的人激动的吶喊着。二年级的同学则是不满的发出嘖嘖声。 他觉得脑袋好涨,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破茧而出。蒋海妮走过来和他碰拳,而古学宽更是直接从背后扑上来,颯还来不及说自己讨厌被人触碰,他便觉得有什么好像流淌而出了。 他忽然想到先前所思考的问题,关于为什么接棒的时候可以抱持着绝对的信念。颯其实还没找到答案,但他突然觉得或许转来这所学校也不是什么坏事。 6. 通常星期六,颯一定都会在宿舍睡到九点左右才醒来,接着才慢悠悠的去买早餐。不过这个星期六可以说是别具意义的日子。 他关掉闹鐘,接着穿上运动服。然后背上书包出门。现在时间才大约六点左右,外头天色才刚亮。颯准备先去买早餐,然后去班上慢慢吃。 校门口已经有了装饰用的气球拱门,上面写着理园高中三十一週年校庆暨运动会。几名老师正在宾客接待处那里做行前准备,颯向大人们点点头示意,接着便沿着斜坡来到熟悉的早餐店。他看见几个骑着脚踏车的同学往上坡爬行,而其中就包括了陈庭伟。 对方的金发在升起的阳光照耀下变得白灿灿的,过长的发丝束成了小马尾固定在后脑勺,伴随着脚踏车左右摇摆增加行进动力,他的头发也一齐摆动。 在等待早餐做好的期间,颯开口:「陈庭伟。」 「哦、哦哦?」陈庭伟好像差点从脚踏车上跌下来,在经过思索后,颯看着对方牵着车走到早餐店旁停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早安。」 「早安。」 「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早过来买东西。」陈庭伟说:「虽然我都是走这条路上学的,不过基本上每天都会迟到。」 颯接过做好的早餐,他顿了顿,然后看向陈庭伟的脚踏车前篮,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沉默几秒。而脑袋里有个声音叫自己把一部分食物分给对方。 「颯??你怎么了吗?」陈庭伟的音调感觉还是很紧张。 颯摇摇头,他们一起从斜坡走上学校。陈庭伟牵着车,总感觉走路或许比骑车还要更省力一些。不过颯之前也有听同学说过,经歷过上坡的痛苦,下坡的时候才会爽到升天。这个自己实在不敢领教。 他吞了口口水,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感到犹豫。他如果问陈庭伟要不要吃东西,那对方会误会什么吗?这么想感觉很污辱对方,顿时颯对自己產生一股严重的厌恶感。他握紧早餐的塑胶袋,感觉到奶茶随着走路的状态而剧烈晃动。 或许有很多搞不太明白的事情,但唯独对方,颯觉得自己必须小心对待,他不希望已经有过受伤经歷的陈庭伟对自己感到失望。 「那个,你今天要跑大队接力,会紧张吗?」陈庭伟说。 「不会。」颯有些心烦意乱的说:「应该说很平静。」 「这样啊,太好了。」陈庭伟微笑。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颯忍不住的开口:「我问个问题。」 他感觉到陈庭伟变得非常紧张,脚踏车也随之发出了奇怪的煞车声。对方点点头,说:「好啊。」 「不太清楚要怎么跟男同志相处。」颯说:「我想要问你会不会饿,我刚好有多买一份早餐,你也可以吃。可是这样的问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会怎么解读我的心态。」 陈庭伟暂停脚步,而颯也有些紧张的停住,有辆汽车呼啸而过,由父母接送的学生开始陆陆续续的在这条大马路上前行。在一阵鸟鸣声过后,陈庭伟伸出手遮挡了半张脸,可是颯还是看得出红晕。几秒后,对方小声的说:「我??我希望你可以不要顾虑我的??这种身份。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那只是我的一个特质,不需要无限上纲。 ——请??咳,请把我当成普通的??普通的『朋友』对待。」 颯瞪大双眼,他顿时觉得自己真的是非常白痴。明明对方都有这样认真思考过了,就只有自己还一直抱持着很蠢的想法。他松了口气,然后从塑胶袋拿出纸袋装的薯饼,说:「你要吃吗?」 陈庭伟伸手接过,开口:「谢了。」 到教室后,和以往不同的欢快气氛立刻感染到自己。颯坐在椅子上,而旁边的蒋海妮简直像殭尸一样,立刻趁自己拆筷子的时候偷吃了一块鸡块,还一边露出嫌恶的脸说:「你为什么不买巷口那家?」 「因为很远。」 作为报酬,蒋海妮也将她买的早餐分过来,于是两张桌子并在一起,搞得像是在野餐一样。颯在吃麵的时候时不时往旁边看,坐在窗边的陈庭伟正拿出画册还有铅笔,将教室的风景速写下来。 「我们的大队救星!」古学宽像辆跑车般衝进来,颯的后背背重锤了一下,他发觉自己一直找不到机会和对方说明不要再用那么亲密的动作了,但古学宽感觉会充耳不闻。他叹了口气,决定等大队接力后再和对方好好谈谈。 「早安。」颯默默回答。 「颯,如果我们拿到第一名,我就请你吃饗食天堂。」古学宽说。 「我不喜欢吃那家。」他说。 「干你真的很难搞!」对方又气呼呼的走了。颯基本上已经对这样的模式习以为常,他继续将早餐解决掉,而旁边的蒋海妮则在哈哈大笑。 理园高中的运动会开幕仪式与自己以前所在的高中没什么不同,他们在操场中央列队站好,学务主任和校长,以及几个颯并不认识的议员,当然还有这种场合少不了的里长都在司令台上排排坐。伴随着旗手将国旗就定位,那些长辈们开始致词,颯则忍不住打起哈欠。 而这让张老师的视线像雷射光一样瞪过来,颯尷尬的撇过头,通常来到新的学校,最大的敌人应该是同儕而不是班导师吧。他在默默心想。 漫长的致词结束后,重头戏便是全校的班级联合大队接力。颯被古学宽拉着到操场集合,而没有参加大队接力的同学们通常也会留在场外观战。几个老师们在操场跑道旁设起了简易护栏,免得等一下发生意外。颯看的目不转睛,直到有人把大队接力的号码衣递过来。 「你要好好跑啊。」古学宽一边套上衣服一边说:「三年一班的命运就在你手上了。」 「你跑的快一点的话,不就也可以稍微分担命运了吗?」 在颯逃离对方的拳头后,他回到队伍中排好,在自己前面的黄秀芸感觉很紧张,那头羊毛般的头发绑成了两颗丸子头,颯觉得这样的发型才比较适合对方。 「啊!巩颯!」黄秀芸发现自己,连忙说到:「等一下接棒我还是会喊接喔,我会尽力把棒子传给你!」 「掉棒也没关係啊。」颯说。 「可是??掉棒会被古学宽骂啦??」黄秀芸吸了吸鼻子,难过的说:「他那么认真,我也不想要让他失望啦??」 颯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当作是给对方的鼓励。他拉了拉身上的号码背心,上面写着数字六,蓝底白字看上去非常的醒目。他吞了口口水,早知道刚刚应该请陈庭伟帮忙拍照,然后传给家人看。 就算说了自己今天运动会,父母还有弟弟都没有空前来,所以颯就直接省略了。他叹了一口气,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叫弟弟过来录影的。 评审的哨音响起了,那是叫第一棒就定位的准备。而蒋海妮一边举起手和每个人击掌,一边说:「加油喔。」 她像隻花蝴蝶一样站到了跑道上。之前古学宽去抽籤时,他们就抽到了第三跑道这个相当有利的开局。在第四棒开始抢跑道后,古学宽说女生的棒次一定可以维持在前三名内。 这么想的同时,蒋海妮弯下腰,手上的银色接力棒闪闪发光。她拱起背,小腿肌肉紧绷。裁判在一旁举起手,那瞬间鸦雀无声。 下一秒,哨声响起,蒋海妮立刻以极速狂奔。两百公尺的跑道设置让选手只要大约二十五秒上下就能够以极限速度绕完一圈,因此下一棒必须立刻站上前。 古学宽的猜测没错,蒋海妮让他们来到了第二名的位置,一旁司令台的体育老师也兴奋的播报:「哦吃了两年败仗的三年一班有个非常好的开局,可是二年级与一年级的选手也不遑多让,哦哦!现在来到第二棒了,一年一班首当其衝,二年二班则紧跟其后,三年一班能够洗刷两年来的耻辱吗!」 不得不说体育老师的口才还蛮好的。颯默默心想,不过紧张的感觉却没有消退,他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阳光刺眼了视线,他吞了口口水,现在接力棒已经来到黄秀芸的手上,对方看起来已经尽了全力奔跑,但名次还是开始从第三掉到了第五。 颯吸了口气,他来到接棒区,屏气凝神。 古学宽还有体育老师的话在脑中回响,他感觉到汗水从脸颊上低落,现在视野中只剩下黄秀芸的身影。颯几乎没办法呼吸,他感觉从脚底到后颈都在发麻,有什么快要爆裂,快要衝破身体。于是他像是要撕裂一切般的大喊:「加油!」 黄秀芸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但随即彷彿挤出最后一点力气般的伸出手,颯开始起跑,在那声「接」的语音落下时,他往前奔跑。 一年级的男生棒是派瑞斯,似乎是见到宿舍好友,派瑞斯立即加快脚步,将第一名给紧紧攥在手中。颯大力呼吸,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跑的如此飞快。在第一个弯道,他超越了一年级和二年级的三名选手,他甚至没来得及切换回第一跑道,就一边喘气一边超越了三年二班的人。 前方就是剩下的二年级,颯快要没办法呼吸,他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粗重的吸气,吐气,还有吸气吐气。古学宽就在眼前,但再这之前,他得超越派瑞斯。还剩一点点,再加把劲,再一点点。 颯几乎快要哭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跑步,但一想到古学宽还有其他人如果得了冠军,或许他们会很开心。而陈庭伟八成也会很开心。意识到这点,他便觉得脚下好像又有力量可以继续向前。 「颯——!」 古学宽伸出手,一边开始起跑。 颯和派瑞斯并行了,可以的,可以超越他的!他如此确信,一边将接力棒伸出去,画出了一道银色的轨跡:「接!」 将接力棒碰到古学宽的那一瞬间,颯意识到他的鞋跟没有办法好好的踩到地面,在派瑞斯他们的班级扬长而去的时候,颯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跌倒,他倒抽一口气,然后稳住自己,在不干扰到其他人接棒的来到场外。 当自己的部分完成后,颯觉得腿都软了,他在外场坐下来。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胸膛不断起伏,而现在他才感觉到炙热在背部蔓延。脚踝开始痛起来,看来是刚刚扭到了。 「颯!颯!」突然之间,喘着气的古学宽突然凑到眼前,对方拉起自己,兴奋的大喊:「你太屌了!超讚的啦!」 「你、你跑完了?」 古学宽一边点头如捣蒜,一边将颯拉到了观眾席的最前方,他看着场上的背心号码已经变成了十号,已经是最后一棒了?他睁大着眼,现在三年一班?? 「三年一班现在是第二名,有办法超越一年二班吗!现在两名跑者都进入了第三弯道,距离也逐渐拉近,到底最后冠军将奖落谁家呢?」 欢呼声和加油声此起彼落,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激动,好像把这些欢声鼓舞的气氛全部灌进了脑袋。于是颯也跟着古学宽大喊。就像刚刚对黄秀芸那样子,明明好像没有什么实质帮助,可是必须要喊,必须要做。 「现在进入第四弯道,他们要衝过终点线了!冠军是——!」 一瞬间,像是所有的事物都暂停了一样,他看着班上最后一棒用力跨步,但一年级派瑞斯那班却更抢先了一步通过红色布条,这两者之间好像差距了不到零点几秒,可是却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无法撼动。颯瞪大眼睛,他屏住气息,他知道他们输了,可是内心却又像赢了一样激动。 「冠军是一年二班,四分十七秒零八!哎呀——还有很可惜与冠军无缘的三年一班,成绩是四分十九秒五九,获得亚军!」 他甚至没有听见第三名之后的广播声,而是被古学宽还有其他人团团包围住,有好多人都拍着自己肩膀,说好厉害,有第二名真的太高兴了。颯其实不明白,其实有没有免除打扫的奖励还是怎样都无所谓。其他人的微笑却让他差点要哭出来。 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是他没有推开那些拥抱,而是跟大家一起放声大笑。 在准备颁奖的空档,颯趁机脱离了古学宽像个喝醉酒的大叔一样的拥抱,他偷偷回到教室内,准备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毛巾可以沾点水来冰敷一下。而也毫不意外,他在大卫像的座位旁,遇见了陈庭伟。 「我刚刚??下去看了比赛。」陈庭伟有些急的说,他拿出手机:「我有帮你??录影,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传给你??」 颯觉得今天八成是有什么奇蹟,他松懈下来,然后坐到位置上,和陈庭伟面对面。在得到允诺后,陈庭伟露出微笑,然后打开通讯软体将影片传过来。 「你好厉害啊。」陈庭伟说,一边抬起头:「我没有看过别人跑的那么快过。」 「我也只是有事没事就会去运动而已。」颯说:「比起跑步,我觉得有个才艺之类的比较厉害。」 气氛好像变得有些奇怪,陈庭伟顿了顿,却没有回话。颯开始感到紧张,他连忙说:「如果我的话让你感到不舒服??」 「不是不是,」陈庭伟低下头,然后开口:「只是??这么说好像显得我很小心眼,但画画这种事情很孤单,我??其实很想要将作品给很多人看,然后受到吹捧,就像你刚刚跑完步大家跑来夸奖你一样,不对,我就是很小心眼??啊??靠北我不是要故意跟你说这些的。」 在一阵手忙脚乱后,陈庭伟收拾好东西站起来,通红着脸说:「今天辛苦了,要好好休息喔。」 「陈庭伟。」颯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教室说到:「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不需要有这种??野心。你画画的样子和我跑步的样子都足够灿烂。」 陈庭伟抬起头,有些破音的说:「你刚刚是偷引用了芙烈达的名言吗?」 「被发现了。」 对方的脸颊与耳根都染上了晚霞般的红晕。在一阵沉默后,陈庭伟说:「谢谢你,我是说??从刚开学到现在都是。」 「我才要说谢谢。」 在闭幕式即将开始前,颯将影片传到了家人群组,而弟弟立刻已读,还一边以非常没有效率的方式以「哈哈」、「超好笑」、「你是不是差点绊倒」这样彷彿叠金字塔一般的讯息洗版。 由于迟迟没有得到父母的回应,所以颯问了弟弟目前的状况。再确认四下无人后,颯在校舍建筑后方通起电话。 「医生说感觉就是下礼拜或下下礼拜,你有要回来一趟吗?」弟弟打了个哈欠,背景声音好像是麦当劳的座位,周围还有同学嘻嘻哈哈打闹的声音:「啊干不要吃我的薯条!妈的咧把你的鸡块给我。」 「可是,我不太知道??这里的交通怎么走。」颯小声的承认。 「蛤?你用一下地图啊哥,」弟弟说:「算了我到时候去接你吧,不过你要帮我出火车票喔。」 颯没有把自己其实已经没有多馀的间钱这些话说出来,他又和弟弟间话家常几句,然后掛断了电话。颯扭了纽脚踝,方才他自己偷偷去到保健室,然后拿了冰块来冰敷,他看了看肿起来的脚踝,接着叹口气。 「喔!颯!你在这里??」古学宽简直神不知鬼不觉,但对方的视线往下移,颯发现扭到的事情果然还是瞒不住:「干??干你受伤了喔??干你怎么没有说?」 「因为我不想被骂干。」颯说。 「干我带你去保健室!」 「我去过了啦!」 闭幕式的时候,颯有幸获得特权可以待在教室里,不过相反的就是所有人背着书包都离开了,教室内也没有陈庭伟的身影,他默默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听着下方传来的致词声,还有颁奖典礼,以及拿到锦旗开心到放声大吼的古学宽。 颯仰天长叹了口气。这几个礼拜下来,他都没有好好去回顾自己一路走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前高中的回忆感觉离自己好远好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因为转来这里而有所改变,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按照母亲所说,活得善良了些,说到底善良是什么,颯也没有摸清楚。 他瞇起眼睛,然后看向了一旁的座位。陈庭伟的大卫像被放在椅子上,彷彿一脸茫然的瞪着教室。 窗外传来了放学鐘声,他是时候回去宿舍里休息了。 他不自觉的往窗外望去,而背着画具的陈庭伟正牵着脚踏车,缓步向校门口走去。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目送对方离开。 7. 运动会结束之后,班上高涨的情绪也逐渐缓和,取而代之的是准备要开始学测的氛围。班上第一名的何智勋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准备要用繁星计画来上好学校,因此他很努力在准备下一次段考,其他人则是开始拿出了全科目的复习讲义。 古学宽自从大队接力后好像就擅自认定自己是一个可以抱大腿的对象,无论是体育还是课业方面。在数学课开始密集小考来让同学准备模拟考前,古学宽都会直接走过来,然后坐在蒋海妮的位置上,说:「教我这题。」 「你在问这句话之前有没有先自己思考过啊?」 「没有。」古学宽理直气壮。 无奈之下,颯也只好把教人当成是给自己做复习,将题目给对方演练过一遍。偶尔蒋海妮回到教室上课,也会一起加入这样的读书小聚会。 「古学宽你要考哪里啊?」蒋海妮有一次这么问。 「哪里都可以,只是我爸妈希望我上资工系。」古学宽说,一边将脸往课本上摩擦。颯很想吐槽说这样做也不会吸收的比较快:「啊你呢?」 「我要晚一年才考啦。」蒋海妮耸耸肩,这件事事直到最近颯才听说过。从开学那时起,颯就只有在大考还有艺能性的课程上见到过蒋海妮,而后来自己去问过后,才发现对方不是和陈庭伟一样要以别的方式进入大学,而是因为二年级时缺课太多,必须要去别班旁听来补救。 颯收起讲义和课本,他看着蒋海妮对古学宽露出噁心的脸,一边也开始收拾东西。这两个人的关係好像也没有说特别好。倒不如说蒋海妮好像非常享受对方出糗时的蠢样。不过就正如陈庭伟所说,古学宽的情商真的是不错,至少在熟识了以后,就不会发生恶言相向的情况了。 「下一节模拟考??英文??颯,你随便考我个文法?」古学宽皱起眉头看向时鐘。 「呃,火山硅肺症?」 「我有时候会怀疑,你到底是无意的,还是说纯粹想搞死我。」 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收拾好书包,离模拟考开始剩十分鐘不到了,他深呼吸一口气,这也不是第一次考,不过就是有点紧张,因为这几个礼拜下来,颯几乎没什么时间唸书。 在思索的同时,陈庭伟姍姍来迟的进入座位,还被监考老师说要把后面的杂物收拾乾净。对方一脸不情愿的开始将大卫像搬走。而颯打开手机确认有没有讯息,可是下一秒,他感觉到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我去拿考卷喔,你们在这里乖乖的。」监考老师走出了教室,但颯根本没听到后面到底还有什么话。 他看着家人群组里触目惊心的「妈进手术室了」,还有「你要考模拟考吧,等结束后再来吧」,来自弟弟还有父亲的发言。 自己怎么可以不在现场? 颯站起身,他觉得好恐慌,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催促着自己必须快点过去,但对于路途的不熟悉让颯几乎快要腿软,下一步要怎么做?先找到老师?还是说直接出校门就好了? 「颯,发生什么事了?」陈庭伟也站起身,对方伸出手,但是没有碰到自己,颯吸到了那淡淡的油画味,他感到稍微安心了些,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破碎的声调: 「我妈妈??」 「你妈妈怎么了?」陈庭伟急急的说,而前排的古学宽闻声也站起身,来到了座位旁边。 颯觉得天旋地转,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哭出来,早知道这些事情就该跟其他人讲。他颤抖着说:「总之就是??我要去医院,对、我现在要去医院——」 「等等等等,」古学宽举起手说:「你妈妈有生命危险吗?」 「是没有,可是我、可是我得赶过去!」颯觉得自己慌乱到没办法好好说话。他感觉到肩膀被人温柔的抚摸着,是蒋海妮。她轻柔的说: 「医院在哪里?我帮你去跟老师说。」 「在台北??」 「你有钱过去吗?」古学宽边说边掏出钱包,然后抽出了一张五百块递过来,颯不知道该不该去接,但他其实没有从宿舍带多少钱出来。在迟疑不决的时候,古学宽看向旁边,而陈庭伟也瞪过去。 他们就这么僵持了好几秒,在慌乱中,颯看着他们两人好像都想要讲话,可是却又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啊,阿伟你没有考模拟考也没差吧?」蒋海妮打破沉默:「送颯到火车站吧?」 「我本来就打算要送他!」陈庭伟大喊,然后又再次回头和古学宽对峙,几秒后,陈庭伟伸出手抓起钱说:「我回来还你。」 「妈的,你以为我会让你借钱不还吗?」古学宽的话中好像带着某种很不好意思的腔调。在一阵手忙脚乱后,颯发现现在状况变成了陈庭伟带着他开始往校门口离开。 他什么都没有准备,但前方的背影看上去却非常可靠。 在准备离开校园的时候,陈庭伟从车棚那牵出了他的脚踏车,颯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那是一辆已经使用很久的捷安特,上头沾满了五顏六色的顏料痕跡,陈庭伟沉默一会,好像在为脚踏车跟现状,或许还有其他事情感到抱歉: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这样,可是这样下坡最快??所以,你抓紧我。」 颯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他只觉得自己要是一说话可能就会放声大哭。他觉得心中充满了无法说明清楚的感情,明明温暖的不得了他却仍觉得不安。在陈庭伟和警卫周旋完后,颯坐上了后座,他伸出双手拥抱了对方的后背。除了体温以外,颯完全能清晰的感受到陈庭伟制服后的肋骨形状,就是这副骨骼,以及皮肉构成的这个能够创作出艺术的人。 「我骑车的技术很烂,所以你抓紧啊。」陈庭伟破音的喊,接着用脚一滑,车子开始向下坡滑行,高速让风变成了极大的阻力。颯闭起眼睛,他感受到陈庭伟的动作,右脚、左脚、右脚、左脚。脚踏车卖力前行。经过了马路,然后穿越大街小巷。 「颯,你还好吗?」在等红灯的时候,陈庭伟低声的说:「你妈妈会没事的。」 「嗯。」他含糊的说:「庭伟。」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说:「怎么了?」 「谢谢。」 绿灯了。对方又开始卖力踩踏板,开口:「等到了再道谢吧。不用担心,我会陪你一起去。」 他们花了二十分鐘左右到火车站,颯喘着气,而陈庭伟则看起来像要虚脱一样。他们拿着古学宽给的五百元买了到台北车站的火车票。好在站务员告诉他们下一班车只要等个十分鐘就好了。整个车站几乎没什么人,颯坐在等候椅上,他觉得胃像是被人揍了一拳,紧张到快要吐出来了。 他开始后悔没有跟陈庭伟说明情况,他的确很担心母亲,但这样把对方拖下水,还没有任何补偿方法,真的是非常糟糕透顶。颯想起以往和同学相处的经验,他总是照着自己所想,然后自己行动,他不喜欢麻烦别人,然后满口说着诚实的活着是好的。 颯有些急躁的想要翻找出手机,但是他翻遍口袋什么都没找到。 没有把手机带出来,颯觉得自己好像要精神崩溃了。他在椅子上深呼吸,然后再次深呼吸。 「来。」陈庭伟突然坐到自己旁边,然后递过来便利商店的饭糰:「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所以我买鮪鱼的,可以吗?」 颯觉得现在的自己根本就不会说除了谢谢以外的话,他颤抖着接过饭糰,然后大口吃掉。他有股衝动,希望陈庭伟能再靠过来一点,他好需要别人的存在。 「你不用担心。」陈庭伟小声的说:「不会有事的。」 「嗯。」 「虽然我不知道你妈妈是怎么了,可是我阿嬤啊,之前在家里跌倒送医,我跟我妈也是很紧张,后来她住院很久,不过最后还是健康出院。」陈庭伟说:「我这样一直讲话可以吗?」 「嗯。」颯用力让眼泪不要流出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给填满了。他有些哽咽的说:「可以。」 「其实啊,我不喜欢到班上,虽然有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古学宽,可是我只是想逃避班上的人而已。」陈庭伟小声开口:「你想想看,班导都引导我们顺应社会潮流,批评哪个政治人物,或者说什么不投公投的人就是不在乎民主社会等等的。大家都知道我是同志,那样的眼光我受不了??所以你来班上的时候,我其实,不会在乎你那么直白的说讨厌同性恋。」 颯转过头,他和陈庭伟的距离拉得极近。 「倒不如说,你是第一个,对我来说很真实的人。不是那种说『做自己』然后为所欲为的那种网红喔,是那种有自己的道德标准,还有信念——啊,就像芙烈达一样。」 伴随着轰隆声响,火车进站了,陈庭伟走在前方,他带领着自已来到空的车厢就坐,阳光照进车厢内,他们正好坐在了被光洒落的位置。陈庭伟仍不停的说着。关于他的家庭,父母离异,他被母亲和外婆抚养长大,在国小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性向,升上国中后就一直踌躇着该怎么样出柜。 后来他来到了理园高中,那些书籍被古学宽发现了,他们也在班上爆发了衝突,从此之后陈庭伟就越来越常逃课。后来他挑在去年的圣诞节一边哭一边跟母亲道歉然后出柜。陈庭伟说到这里时表情变得柔和。他说他的母亲说这种事情不需要道歉,明明没有做错事情。 陈庭伟说他以后想要当设计师,想要做出很多很棒的作品。然后或许那些作品可以帮助胆小的他与别人,有能力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颯很想要说他觉得对方一定做得到,可是他只是点头,然后不断点头。 又过了二十分鐘左右,他们来到台北车站,这里人潮汹涌,到处都是上班族还有其他游客。颯和陈庭伟用剩馀的钱向柜檯换了票,然后再次坐捷运到目的地。 这一路上陈庭伟的话渐渐变得少了起来。颯觉得自己应该在火车站、在捷运出口甚至是医院大门前就告诉对方送到这里就够了。他之后还得去和对方的家人道歉,因为自己的任性而让陈庭伟错过了模拟考——当然对方可能不在意这些。 想到这里颯就感到难受。 「就是这里吗?」来到医院门口时,陈庭伟在前厅的入口处四处张望,有好多人都在这里进进出出。颯发觉自己的紧张感已经被吞进胃里,他点点头,然后换成自己走在了前方,他踏上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经过了有好几排长椅的候诊区,来到柜檯。 他有些口齿不清的报出了母亲的名字,在客服人员皱起眉头在电脑查询后,给了五楼的一个普通病房号码。颯觉得自己的心脏彷彿掉进了无底洞中。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陈庭伟来到电梯。 陈庭伟紧张的看着楼层仪表旁边的说明,对方的眼睛在七楼的癌症科和三楼的外科游移不定。颯吞了口口水,他捂着脸,突然觉得为什么自己慌张成这副丢脸的样子,他说:「五楼。」 「咦?好。」陈庭伟帮忙按了电梯,在行进过程中他们不发一语。等到目的地时,颯踏开脚步走出去,他经过以粉色装潢的柜檯,还有暖色系的壁纸,他在有着消毒剂味的空气中屏气凝神,然后来到了育婴室的玻璃帷幕前方。 他找到了。 在角落的育婴箱,出生日期是今天,写着「巩瑟」的名牌的女婴。 「咦、咦?」一旁,陈庭伟发出奇怪的呼喊声。 「那个,我应该先讲清楚??那是我??我妹妹。」他发出一样奇怪的声音。颯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关于陈庭伟平时与自己相处的时候讲话都会吞吞吐吐的,他吸了吸鼻子:「嗯。」 「啊、啊!恭喜!」陈庭伟立刻反应过来,颯看着对方露出了灿烂如光的微笑,将整个紧绷的身体放松:「好险啊??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太好了??」 他总觉得坐立难安,有一方面他很想抓住陈庭伟,然后为一切好好道谢,而另一方面,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也不应该整趟路程什么都没有讲,只是让对方一个劲的安慰他。颯认为自己是该感到羞愧,他撇过头。 「你们家的人是不是名字都是取风声?」陈庭伟说:「我是说你叫做颯,妹妹又叫做瑟——」 「咦,对??」颯抬起头说:「那个,庭伟,我——」 「啊!哥!」 旁边的走廊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喊,这让经过的几个护理师连忙瞪过去。颯看着自己的弟弟意气风发的走过来,弟弟还穿着高职制服,看来也是上学到一半直接赶过来的:「吼,你竟然来了,我要跟爸讲说你翘课。」 「你也翘课吧??」颯小声的说:「妈还好吗?」 「爸说要再等一下麻醉才会退。」弟弟耸肩,接着才将视线移到隔壁:「哇靠??你竟然还拉同学一起翘课,真不愧是问题学生欸??」 颯觉得在今天他好像更认识了古学宽,因为他好像也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他用力捶了一下弟弟的手肘,虽然说是兄弟,但对方比自己高了十公分左右,这也是为什么颯有事没事会去运动的其中一个原因。因此他只能用这种反击表达自己的无力。 「你好你好,」弟弟举起手打招呼:「我是巩颯的弟弟巩猎,猎人的那个猎。」 「啊,你好。」陈庭伟正经八百的点点头:「我是颯的同学陈庭伟,平时都受到他的照顾了。」 「学长,不要那么拘谨,你要嘛是被我哥欺负,要嘛就是被硬拉过来的。」弟弟很随意的就下了结论:「爸在楼下吃东西,你们要来吗?还是说要在这里等?」 在颯直接把弟弟赶下楼后,他和陈庭伟找到候诊区的空位,虽然在一群女性中他们格外的显眼,可是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长舒一口气。觉得脑袋好涨,许多思绪像被丢入大杂烩锅中搅成一团。陈庭伟在自己旁边用手机传讯息,他偷偷看向对方,陈庭伟的表情温润如玉,好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阻挡他。 「抱歉。」颯小声的说。 「干嘛道歉啦?」陈庭伟回应,一边放下了手机:「听说班上其他人把状况夸大了很多倍,所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实情。」 颯吞了口口水,他开口:「我觉得??很害羞。」 「害羞?」陈庭伟眨了眨眼。 「因为我妈她,她知道怀孕的时候已经是那种高风险產妇了,而且那时候我又在高中和其他人处不好。所以我转来理园的那时候她就在住院安胎,」颯说:「我每天都很担心,又觉得自己很糟糕,可是把这件事跟别人讲??就很复杂,而且我都十七岁了??然后还很期待妹妹出生,感觉就很??」 他吞了口口水,喉咙好像卡了硬物,他用力吞嚥,继续说:「很害羞。」 「怎么会啦。」陈庭伟稍微凑近一点了说:「我觉得这明明是件很棒的事情啊,像我是独生子欸,你应该要去班上炫耀才对啦。」 颯觉得很想哭,但他只是点点头,又说:「庭伟。」 「嗯。」 「我妈妈以前??跟我说,要活的善良点,以前有一本绘本不是说,有个一直讲实话的小女孩,因为太不会看场合说话所以被讨厌吗?」颯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说了这些,或许是因为对方在火车上曾递出了那么多,所以他也想要把自己的一部分掏出来:「后来小女孩的妈妈就说要说善良的实话,最后小女孩成功跟朋友们和好了??我妈也这样告诉我。可是我已经到高三了,还是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要好好的,把想要表达的话以最真实的模样表达出来??而每一次都会让大家讨厌我。」 「我觉得自己很清高,」颯双手紧握:「还以此自豪。可是这样的模样被其他人接受后,应该说,被你接受之后!我、我才认为自己很白痴??因为明明有更多方法,可以让大家理解到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应该可以做的更好,才对啊??」 他们沉默了许久,周围的声响来来去去,充满了生的喜悦。 「但??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陈庭伟低声说:「颯,你超棒的。」 「嗯。」 在候诊区又待了一阵后,颯看到弟弟和父亲终于前来。他介绍了陈庭伟给两个人认识,没想到父亲也露出一脸觉得陈庭伟跟自己相处很可怜的表情。颯感受到已经消逝已久的怒火在心中焚烧。随后,有个护理师走过来告诉他们母亲已经醒了,可以进去病房了。 颯吞了口口水,紧张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陈庭伟在旁边而得到缓解,他跟着父亲一起进入到单人病房内,而撑起上半身的母亲将一头长发竖起马尾,看起来气色很好的在跟一旁的护理师聊天。在发现到自己的身影后,母亲笑逐顏开:「哎——颯、猎,你们怎么都来了?」 「哇妈,」弟弟打了个冷颤:「你把我们的名字单独念实在有够奇怪。」 「不然你要我喊猎猎吗,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母亲说。 颯觉得自己忍不住眼泪了,他好久好久没有看见家人,而母亲似乎也察觉到这点,于是敞开手。颯也顾不得旁边的人,他直接投入母亲的拥抱中,熟悉的气息以及体温让自己笑了出来。 「在陌生学校辛苦了,颯颯。」母亲说,一边摸着自己的头发:「啊,你竟然拉朋友一起翘课,真是的,不是要模拟考吗?」 在门口的陈庭伟连忙说:「不、我没考模拟考也不会怎么样!」 「真是的,好啦同学你也坐下来,等等再回去吧。」 陈庭伟就这么被挽留了,虽然说家人里混杂了另外一个人,不过颯也不想管那么多了,他兴奋的向母亲讲陈庭伟的事情,恨不得把欠对方的一切通通在这短暂的会客时间讲清楚。他边说陈庭伟边红着反驳,而母亲和父亲也不断道谢。 颯在讲话的空档偷偷观察了对方,陈庭伟的金发垂到了眼帘,所以他看不清那双眼睛是表现出了什么,可是脸颊上的红晕还有微笑,这些都让颯觉得像是第一次认识到对方一样。 在会客时间即将结束前,护理师推着婴儿床过来了,还一脸无奈的看着病房内的所有人,说不要有太大声音。母亲则不好意思的道歉。随后所有人都围在婴儿床旁,好像群眾在观赏某个珍奇宝物。 「啊,长得好像绿豆糕似的。」弟弟故意说,这让陈庭伟直接喷笑,接下来一直在旁边咳嗽。 「我有十几年没有看过小孩了。」父亲皱起眉头,不晓得是不是想起了颯和弟弟的年纪只差了十四个月,因此带小孩方面吃了很多苦的经验。 「真可爱,好像我。」母亲非常自满的说。 颯看着刚出生的妹妹,他先是望着放在头顶的名牌,上面被护士用奇异笔写上「蔡孟颖之女,巩瑟」,接着颯看着妹妹呼吸起伏的胸膛。说实话自己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像谁,他觉得小婴儿长得都差不多。妹妹的脸就像水蜜桃的那种粉红色一样充满了可爱的气息。 「让哥哥第一个先抱好了?」母亲突然提议,这让颯直接乱了手脚。 「你说的哥哥应该是指我吧?」弟弟在旁边说。 「我是指颯。」 「干。」 「巩猎!不要骂脏话!」父亲无力的喊。 颯吞了口口水,在母亲的指示下,他伸出双臂,屏住气息,小心翼翼的将眼前那个用布包裹的小生命给捞起,他不敢相信两三公斤竟然是那么轻的重量。他长吐一口气,接着将妹妹转了个方向,他感觉到妹妹稍微扭动了下,紧闭的眼睛似乎转动着,好像在做什么好梦。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做被幸福感包围。 他看向家人们,然后又看向了陈庭伟,对方接收到了自己的视线,然后拿起手机,瞇起眼睛用气音说:「帮你照张相。」 陈庭伟站到病房最后方,他举起手机,打算将他们全家人都入境。不过在准备按快门的时候,母亲举起手说:「你也过来一起拍一张吧。」 在一声疑惑后,母亲将颯手中的妹妹接手,而陈庭伟则站到了自己旁边,被父亲找来的护理师有着黑眼圈,但还是非常认真的操作起手机,她说:「笑一个。」 ——后来颯拿到照片的时候,陈庭伟在自己旁边,笑的像夏天的艷阳,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良久,而自己其实无法说明,那股感觉到底是什么。他觉得心里头很闷,却又像是藏着一颗炸弹,准备随时引爆。 9. 陈庭伟回到学校那一天正好是段考第一天。在第一堂开始考国文的时候,对方才气喘吁吁的坐到位置上,颯忍不住瞄过去,而陈庭伟则是比了个讚,看起来面试应该进行的很顺利。 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一块,颯也开始面对考试。但事情总不会那么顺利,他一直找不到时机和对方面对面,一直到段考结束的那天下午,颯在打扫时间时间快结束前被古学宽拜託去买饮料,还顺带拿到了十块钱的跑腿费。因此他放下扫把,慢悠悠的下了楼往地下室的位置前进。 也是在那个时候,颯在旁边通往停车场,相对来说很隐密,而且让打扫的学生都叫苦连天的走廊附近,他听见了一个似乎很烦闷的抱怨声。 「我觉得??我应该诚实一点。」那是陈庭伟:「然后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那瞬间,颯觉得胸口在一瞬间紧缩,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句话真的能够把人震慑住。 「怎么可能结束啦,你一定会像国中时候那样,因为失恋然后哭哭啼啼三个月,还没办法考上好高中,然后接下来都要一直抱怨说自己考到烂学校。」另一个声音是蒋海妮:「还有不要选在这种时机点乱告白好吗,学测快到了,不要让他搞砸了,你该不会被古学宽影响到了吧?」 「我真的不行了啦??」陈庭伟听上去好痛苦:「我再这样下去有一天可能会直接抱上去,干,想到都觉得好噁心。」 「啊就去干啊。」蒋海妮说:「像个男子汉。我是说告白的部分,请你不要随便乱抱别人。」 颯有点不敢听下去,他快步离开,然后去合作社拿了饮料后就结帐,他还差点把钱包给整个掉到地上。在返回教室的路上,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奇怪,好像手脚四肢都扭曲变形,连带的连思想都开始变质。 什么意思? 陈庭伟喜欢的人是谁?几乎是无意识的,脑袋开始被这个问号给填满。可是说实在的,自己干嘛要为这种问题烦恼?说起来谁喜欢谁也不关自己的事吧。 「你干嘛,买饮料的时候被教官抓到了吗?」回到教室后,古学宽故作惊恐的说,颯只是把饮料递过去。他发现古学宽正坐在黄秀芸的位置前面,而刚刚他们两个好像正聊的很开心。 「干嘛啦你有什么心事吗?」古学宽说。 「巩颯怎么了吗?」黄秀芸也抬起头。颯希望纯洁如小绵羊的副学艺不要被那个像猴子一样的体育股长教坏。 他吞了口口水,压低声音说:「那个,我问一个问题。」 「好好好,说吧说吧。」 「假设说,陈庭伟有喜欢的人,你会觉得那个人是谁?」 古学宽沉默好几秒,然后他看了看黄秀芸,而黄秀芸也如出一彻的露出同样的表情,最后两道视线同时看向了自己。颯完全摸不着头绪。 「就你啊。」古学宽说,黄秀芸则大力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好像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他曾经在某本奇怪的恐怖小说上读过,有个人召唤出恶魔,然后因为恶魔长得太恐怖,那个人根本来不及许愿还是干甚么坏事,就因为这件事而疯掉了。当时自己还觉得那实在很蠢,可是现在颯觉得自己好像濒临在疯狂边缘。 「你??在开玩笑,吗?」他小声的问,声音抖的不像是正常人。 「我干嘛开这种玩笑,虽然感觉很像我会开的玩笑就是了。」古学宽哼了一声:「干嘛,你觉得很噁心吗?如果是的话,我道歉。」 颯用手捂着脸,他不知道为什么血液好像就这样窜上脸颊,整颗头都烫的像是刚在夏日曝晒一样,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啊,你没来学校的时候啊,」古学宽想了一下说:「陈庭伟几乎一直待在班上,他帮你抄了笔记,还有去问其他人有什么功课。他还我钱的时候,还跟我说『我是为了巩颯而向你道谢』,讲话的表情根本就是怀春少女??不对,是少年!而且你看他这个人一直待在三楼,基本上没有人去找过他,就你一直跟他很要好不是吗?话说??你这个表情??看上去也不是讨厌的样子嘛?」 颯捨弃礼貌用力往回走,然后坐到位置上。心脏跳得疯狂,好像要把整个人击碎。 然后,他听见脚步声来到自己身旁,颯紧张的抬起头,陈庭伟看起来像没事一样坐到位置上,察觉到视线,对方说:「怎么了?」 「没、没有。」颯沙哑的说,他用手捂住脸,希望对方不会看见自己脸红。 没错,冷静下来。颯吞了口口水。但此时此刻,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事不会让人讨厌。 几天后,颯觉得自己大概平静下来了。这些日子他几乎一直躲着陈庭伟,给对方的理由是自己段考爆炸了,需要一点时间复习。但实际上颯甚至还赢过了何智勋三科,一举成为了班上的第一名,他还有和老师们一起去开会讨论繁星计画的选拔标准到底需不需要把自己算在内。 表面是很忙没错,但实际上,颯是躲在图书馆的角落去复习心理学的书。虽然里面的用字艰深的像是哲学书,但可以了解自己的话何乐而不为? 他完全把学测给拋脑后,这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重要的是自己倒底在想什么!他一边在内心嘶吼,一边拿了本笔记本,按照书上的指示将自己的成长纪录写下来。希望可以从上面看出一点端倪。可是自己毕竟不是什么专业的心理师,颯只能按照书上所提的问题,然后把答案默默复述一遍。 跟对方在一起的时候,感到开心吗?当然开心,可是这是因为自己终于有朋友可以聊天啊。 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颯在书堆中抱头苦思。他完全分不清楚。很久之前他就有向古学宽还有陈庭伟说明过,讨厌同性恋这种感觉,就跟讨厌香菜讨厌花椰菜那样同等级。 所以他有可能喜欢上一个喜欢香菜的人,也就有可能喜欢上一个同性恋吗? 还是说那是因为对方是陈庭伟?但陈庭伟是又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画画,那样光辉炫目,在夏日的阳光照射下,从笔下挥舞出的线条赋予了画作灵魂。那样专注着创作的人——颯总是会觉得那些人太美丽了。和自己这样喜欢鑽牛角尖,老是把事情想的太复杂的人不一样。所以他喜欢听着陈庭伟说些自己的事情。 说艺术,说关于为什么喜欢芙烈达卡萝,颯记得对方的理由,是因为他觉得芙烈达非常纯粹,就像生来就是为了要告诉大家:「就这样活下去吧,无须畏惧」。然后陈庭伟还会说为什么喜欢大卫像,说偷偷在黑板上画画很刺激,还有喷漆,颯也喜欢听对方说尝试过喷漆,结果完全没办法画出笔直的线条,还有说这句话时露出的笑容。 一想到这里,颯感觉到心跳加速,呼吸有些困难。 可是要是陈庭伟是女性的话,那他应该毫无意外就会把这样的感觉定义为喜欢。所以颯无所适从。 这超越友谊吗?他不敢肯定。 这到达爱情了吗?他也不敢肯定。 季节开始进入秋天,大家也开始穿学校外套上学。走在路上总是能够见到显眼的黄色外衣。颯在某天去买早餐时打了个冷颤。他暗自决定这几天就要和陈庭伟多多接触,以此来确认自己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好接下来可以对彼此摊牌。可是要讲什么,要为接下来做出什么决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颯叹了口气,如果被家人知道这件事,八成会被嘲笑到体无完肤。他一边提着温奶茶和蛋饼走回学校,而一到教室,蒋海妮也早就在座位上了,表情看起来很凝重。 「早安,怎么了吗?」颯说。 「啊,早安,颯。」蒋海妮抬起头:「你有看台美大的官网吗?」 「官网怎么了?」颯赶紧坐下来,他打开手机,而上面有一条讯息,在三分鐘前发的。他感觉到心脏好像停止跳动一般。 「就是阿伟的特殊选才没有上,成绩刚刚出来的。」蒋海妮皱起眉头说:「超惨的,他和正取的那个分数好像只差了零点几。而且备取基本上是无望了,没有人会想放弃这种机会。」 颯吞了口口水,讯息的内容是陈庭伟叫自己不要去找他。他收起手机,和蒋海妮又讲了几句话,接着便在走廊上开始奔跑,他跨步往三楼跑过去。就在熟悉的教室里,还有熟悉的角落的位置。 陈庭伟背对着自己,很明显正在啜泣。 呜噎还有悲伤的吸气声很小,可是却也大的彷彿整栋楼都听得见。颯没有多想,他跨步向前,拉开教室的门。陈庭伟颤抖了下,然后边哭边说:「我都叫你不要来了!」 颯没有回答,他只是拉了椅子坐到对方对面,在思索后,他倾下上半身到了陈庭伟前方,而对方立刻别过头,泛红的眼睛几乎完全不敢看过来:「不要看我??丢脸死了。」 颯顿了顿,然后几乎无意识的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接着罩到陈庭伟的头上,对方颤抖了下,被包裹住的脸无法看清楚表情,可是颯觉得对方对方好像哭的更大声了。 「我怎么这么垃圾??」陈庭伟嘶声说:「干,我高中三年一直在画那该死的垃圾油画,连课都不去上,我根本不知道学测要考什么,干,现在我连最烂的美大都考不进去了,干!干!」 颯不晓得要怎么办,他觉得自己果然应该要叫蒋海妮过来,或者其他人都好,一定会比自己有用。他甚至没有其他心思想其他东西,满脑子都是对方,所以悲伤的情感冲刷着所有思绪,颯可以共情到对方的难受。 「干??怎么办啦,靠北??烂死了??干,干,干怎么办啦??」陈庭伟哽咽的垂下头:「干,我什么都做不好,妈的垃圾同性恋,自己把人际关係搞得一团糟,现在还要你来安慰我??干??对不起啦,颯,对不起啦??」 「没事。」他小声的说,然后伸出手,他揽住陈庭伟的脖子。然后隔着衣服,让对方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我会陪你。」 那是火车站时对方曾经说过的话。 「干??干我该怎么办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啦!」陈庭伟好像直到这个时候才情绪溃堤:「我家没有钱让我重考,干??干烂死了??烂死了烂死了??」 颯想起母亲在自己非常愤怒,愤怒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都会挥挥手,然后颯便会躺在母亲怀里,让对方轻轻拍着自己的背,一边听着:「来,先好好冷静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这样的安抚,即使母亲完全不清楚自己碰上的问题,但只要有这句话,一切就会得到暂时性的缓解。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没关係,我陪你一起想办法。」 在外套里的陈庭伟开始啜泣,颯轻柔的拍着对方的背,就像那天骑着脚踏车时一样,陈庭伟的背脊有着彷彿山陵突起的触感。他将对方搂进自己怀里,一语不发。 上课鐘声响了,颯心想自己又得被记警告了,不过这些破事逐渐变成家常便饭,所以他也没有太在意。 只要陈庭伟没事,自己也会没事。 对方的啜泣逐渐平静下来,陈庭伟只有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所以颯可以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吐在了心脏的位置,他觉得他们两个的脉搏好像逐渐趋于同步,颯低语:「庭伟?」 「嗯。」对方闷声说。 「你想要我待在这里吗?」 「想。」陈庭伟说:「别走。」 颯小心地持续安抚的动作,他拍着陈庭伟的肩膀,他不擅长用说话来撑场面,没有办法做到像对方那样,可以一路上製造出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太弱小,太自我中心,连交个朋友都烦恼好些时日的白痴。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陈庭伟自己绝对不会离开。 不晓得过了多久,颯觉得自己的手臂都酸的开始麻痺了。他再次小声喊:「庭伟?」 但这次回应的只剩下沉稳的鼻息。颯觉得对方可能从昨天半夜就一直等待结果出来,一定是太累了。他小心翼翼的让陈庭伟靠在他胸口上,然后再让自己靠在椅背上,这样就可以不吵醒对方了。 在这么做的时候,他看见美术老师正好从窗外经过,可能是要来讨论这次特殊选才的事情。而颯急忙举起手,做出噤声的手势。而美术老师讶异的眨了眨眼,然后又悄声离开了。 希望老师能够把这件事告诉班导,然后免除自己的警告。 陈庭伟睡得很沉,虽然被外套包裹着颯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不过此时此刻,那些恋爱话题已经被自己给拋到脑后去了。他希望陈庭伟可以快乐的画画,不要被这种破事给打倒。颯又稍微思索了下。 或许这真的不是什么恋爱吧。 他满心只有祈愿与感谢,只要陈庭伟能够好好的,颯也觉得自己能够充满勇气的往前。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然后自己也闭上眼睛。 ——「给你!」 然后隔天,颯在座位上,正苦恼着自己警告单上的罪状怎么会如此之多的时候,陈庭伟突然冒出来,然后手上还提着附近商店卖的小蛋糕。颯惊恐的抬起头,对方的眼睛很肿,但眼神倒是非常坚定:「抱歉昨天给你造成困扰。」 「啊,你是说直接在人家身上睡着的部分吗?」蒋海妮冷不坊的说。 「你闭嘴!」陈庭伟尖声喊道,在颯还来不及说什么,那个蛋糕小盒就被塞到自己手上。而陈庭伟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开始清理他座位上的雕像,还有散落一地的画具跟报纸。颯看着对方的背影,他想到昨天自己快中午的时候才醒过来,而陈庭伟已经消失不见,外套则好好的披在了自己身上。 现场只有留下纸条说他会跟老师说明状况,接着颯便摸不着头绪的回班上继续上课。 而到现在,他总算放下心,然后说:「庭伟?」 「怎么了?」对方停下手边的工作,还吸了吸鼻子:「不喜欢巧克力蛋糕吗?」 「等等一起吃吧?」 对方沉默一下,然后点点头。 蒋海妮好像叹了一口气,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叹气。所以他打开那盒蛋糕,将内容物切成好多份,然后分给了才刚进教室的古学宽,还顺道问了黄秀芸要不要吃。在娇小的副学艺开心的过来时,颯突然察觉到,这好像就是母亲所说的,活得善良点。 他将最大块那个巧克力蛋糕插起来,然后小心的递到陈庭伟嘴前,说:「啊。」 对方愣了愣,接着张开嘴吃下了蛋糕。 他朝着陈庭伟微笑,而对方也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10. 颯曾经听闻过,小学的时候,时间过的很漫长,接下来国中、高中就会觉得时间会过的异常快速。现在他就有这种感觉,已经进入到十二月初,天气也逐渐开始变得寒冷。理园高中在丘陵上,虽然也不是说海拔多高的地方,但冷风却总是从建筑的空隙中偷偷窜进来,让正在唸书的同学们打了个寒颤。 他原本要趁假日再回家里一趟,但作业实在多的写不完了,无奈之下,颯只好请弟弟多拍妹妹的照片让自己当成心灵的慰藉。而在下课时候偷看的举动还被古学宽认为是自己的女儿。颯不免得开始思考,等到妹妹再更大一点的时候,一定会被很多人这样说。 未来的模样彷彿模糊却又清晰可见,他以前常觉得学长姐们说「希望时间停留在此刻」的说词有些愚蠢,但直到此刻颯才觉得或许真是那样。高中的时光是颗值得被捧在手心上的玻璃球,闪闪发亮,灿烂耀眼。 虽然邻近学测,可是班上的气氛还是因为圣诞节即将来临而欢声鼓舞起来。像蒋海妮这种要延后一年才考试的人,就有开始慢慢做一些圣诞佈置。他每次经过门外时,就会多看见几个简单剪纸图样被贴在墙上。 颯偶尔会在放学后和蒋海妮以及陈庭伟一起去附近的素食店唸书,虽然美其名是唸书,可是都是自己在教陈庭伟怎么背英文单字跟数学公式。他发现陈庭伟那一句「我根本不知道学测要考什么」的确不是随便说的丧气话,颯惊恐的发现对方连唐宋古文八大家都背不出来。 虽然情况好像很艰难,不过颯决定先让对方可以处理阅读测验还有作文,那些真的需要背的东西等到最后再来努力就好了。而正在旁边折星星的蒋海妮还会落井下石,让陈庭伟的神经感觉快要断裂了。 升上高三后,班导师和其他的科任老师也鲜少会管教学生。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写讲义,然后考试,接着再检讨考卷。而注定要考学测的陈庭伟也成为了班上的一份子,一开始班上同学们还会感到奇怪,但很快的,就像颯已经能够和每个人都说上几句话一样,陈庭伟也能够和大家打成一片。 虽然说被体育老师逼着,对方也有去测了一百公尺成绩,而令人意外的是,他甚至还比古学宽快了整整六十毫秒。这让那两个人彷彿又要开始衝突。或许是因为这样,接下来陈庭伟也很少再来上体育课了。 有几次没有见着对方的体育课,颯会和其他同学一起打篮球,而古学宽问自己和陈庭伟的关係到底是怎么样,他感到非常好奇。 颯拿着球,然后说:「就是朋友啊。」 「朋友。」古学宽挤出了一个很丑的表情,此时一阵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冷颤,说:「我问你喔,你虽然恐同,但也不代表你不是同吧?」 「也许吧。」颯皱起眉头说,然后又补了一句:「干嘛?难道你又要提放气球的事情吗?」 「啊!气球!对!多亏你提醒我!」古学宽大声的说:「圣诞节告白好浪漫你不觉得吗?」 「我会倾向不要让对方对某个节日留下阴影。」颯回答:「啊对了??年末的时候,学校不是要办岁末烤肉派对吗?」 这是颯拿到学期行程表的时候最感到疑惑的部分。虽然说什么学测祈福活动、毕业旅行、打靶体验这些活动都集中在二年级下学期,所以他基本上没办法跟所有人一起参加。但理园高中和其他学校不同的地方在于,在十二月三十一号那一天,由于隔天是国定假日,所以学校竟然在那一天的放学后,直接发公告说学生们可以聚集在操场,而老师们会把烤肉架通通搬出来,还可以带自己喜欢的食材来烤,而且就算下雨也不会取消,而是改在室内大厅办。 「怎么了?你要喝酒吗?」古学宽说。 「你乾脆那时候再告白啊,毕竟新的一年到了,副学艺就可以把烦恼留在去年。」颯义正严辞的说。 古学宽瞪过来:「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帮我。好啊,啊到时候我要在操场上把木炭排成心型。」 颯不敢恭维。 体育课是他们难得可以休息的时间,在回到教室接受下一堂课摧残前,至少可以享受一下冬日的阳光。通常放学后同学们都会各自去补习班,只剩下一些零星的人在教室自修,而宽松的规定也让学生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只要在九点前从校园出去就没问题了。 偶尔会发生教室里只剩自己和陈庭伟在唸书的场景。而有时候,陈庭伟会有些害羞的介绍了他所喜欢的音乐,这时候,这个音乐——通常是韩团舞曲——就会变成唸书时的背景音乐。 在陈庭伟回家吃晚饭的时候,颯会到别的空教室找到蒋海妮,对方正在和一些一二年级的学弟妹一起做圣诞佈置,到时候圣诞节的时候,听说会有超多灯饰被黏在建筑外墙上。 「对了,颯,问你喔。」蒋海妮捲起电线,一边将扭成想要的形状一边说:「阿伟还好吗?」 「他看起来蛮好的啊。」颯皱起眉头说:「应该啦。」 「我跟你说啊,阿伟在高中除了我以外,没有什么同性朋友。」蒋海妮讲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变得柔和:「我觉得朋友有分很多种,譬如你是可以跟我讲日常琐事的朋友,我还有跟我聊化妆品的朋友,还有聊电视剧的朋友。」 「听上去很丰富。」颯捡起星星纸,他开始折起纸星星,然后帮忙投进玻璃罐里。冬天的寒气好像将高涨的情绪稍微降温了,他长舒一口气,说:「所以呢?」 「我之前爸妈闹离婚,所以我们家吵的很兇,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力气跟其他朋友玩,你知道那时候阿伟就整个人像殭尸一样无所事事。所以啊,阿伟可以交到别种朋友,我觉得很开心。」蒋海妮说:「在我刚刚说的分类里,有一种朋友是我希望他就算没有我,也能够过得很开心。阿伟就是那一种。」 颯顿了顿,他想要对这句话表达赞同,可是话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你转过来第一天,不是在公民课上说你不喜欢同性恋吗?我原本以为我会对你超生气,觉得你怎么可以这样歧视。一个转学生在跩什么这样!」蒋海妮笑了出来:「欸不过其实,好像就像你说的那样,没什么差别,像我可能喜欢茄子,你不喜欢,就是这么简单的差别,你知道吗,我觉得班上同学说不定是因为你,才改变了很多。」 「以前不是这样吗?」 「以前不是啊,在阿伟跟古学宽闹翻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事不关己,所以阿伟才会一直把自己关在美术教室,然后古学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很笨嘛。」蒋海妮边笑边说:「不过你过来之后,我觉得班上气氛就开始不一样了,你一个说着自己恐同,啊我是说,『不喜欢同性恋』的人,却和阿伟成为好朋友;虽然举出了一堆不想要跑步的理由,最后虽然被逼去跑了,我们班也拿到第二名。这可能让大家的想法都有所转变了吧。」 他停顿了许久,颯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样。他只是想要做自己,想要诚实的将话语给表达出来,他不觉得自己改变了这个班,毕竟他甚至还有些人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相反的,他倒是觉得正是因为这里有很多人包容了自己,颯才可以察觉到自己那些不好的地方。 「你真的是个很酷的人。」蒋海妮瞇起眼睛说:「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我也是。」 然后蒋海妮伸出手,颯也小心翼翼的碰了对方的手,接着他们碰拳,就像好兄弟一般。 时间简直就像被加装了奇怪的黑科技马达一样,在颯根本没来得及察觉的时候,平安夜马上就来了。母亲和父亲给自己打电话,叮嘱了要好好保暖,最近的天气很冷,尤其是要跨年的时候。基于这样的理由,颯决定等跨年烤肉会结束后,就搭人潮大概率会很兇猛的火车再换捷运回家一趟。 因此关于考试之类的的东西,颯都把他给先放到一边。他一面在宿舍收拾行李,而手机里放的歌则是陈庭伟推荐自己的。在接下来的最后一次模拟考,颯很满意自己平均拿到十二级分的成绩,但其他与自己一起唸书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古学宽好像刻意无视掉数学五级分的事实,还拉着自己说:「颯,我国文有均标,你觉得有希望吗?」 「哪方面的希望?」 「我也不知道。」古学宽黯然走回座位上。 颯转向一旁座位,看着陈庭伟盯着成绩单,脸色惨白。他稍微凑过去,然后说:「这次怎么样?」 对方捂着脸,然后把成绩单递过来。颯忍不住感到揪心,除了国文达到十级分以外,其他几科都是惨不忍睹的低标,英文甚至到达了底标的程度。陈庭伟说:「放弃我吧??我是个只会画画的废物??」 「你这次的数学快到均标了,看要不要去买那种猜题书?」颯试着提出解决办法:「就是可以辨别选项哪个是对的书?」 陈庭伟露出看见鬼的表情:「你竟然会提这种方法,我的天啊。」 「就是说啊,为什么我就得不到这种建议!」远处的古学宽大喊。 这种提议当然是被否决了,唸书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要下功夫。颯对此最清楚不过了,有事没事的时候就把课本读一遍,写讲义的试题,错误的题目再自己练习一次。那是没有什么朋友时候的自己最常做的事情。 他有时候会心想到底什么是朋友,这种老掉牙的话题好像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变,而大概无论在什么时候的人,得出来的答案八成都不尽相同。颯只是觉得现在上课有陈庭伟在自己旁边,周遭有那些能够说得上话的同学,可以被逗笑,可以一起成长,那就是最好的状态。 所以,自己真的喜欢他吗? 已经有数量庞大的歷史教导后人不要沉溺于爱情里,譬如说文豪雨果的女儿阿黛尔,为了追寻爱人从法国跑到加拿大,在追求无果后把自己搞的连精神病都患上了。又或者是说罗密欧与茱丽叶,相爱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因为各种外力变成两败俱伤。不过现在时代应该已经变了,加上颯也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 他已经没有在陈庭伟身上闻到油画的气味了,他觉得有些捨不得,可是对方不画画后,却反而与自己更亲近了些。在邻近年尾的时候,陈庭伟开始在班上吃早餐,还会分自己一些薯饼之类的食物。颯很喜欢这样的时光,但他果然最想要看到的是—— 「哦,画画?不行了啦,现在是要紧时间,我妈都威胁要把我的画具丢掉了。」陈庭伟抓了抓头,一边甩动铅笔,不过在他的考卷上还是一题都没有解出来:「啊不过我还是会偷偷画??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颯说,一边将视线移回课本上。 「烤肉会好像已经开始了欸。」陈庭伟看向窗外,才刚夕阳西下,但操场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一二年级生,像古学宽这种喜欢凑热闹的人也早就带着棉花糖下去烤。颯偷偷看着班上的其他人,浮躁的气氛也开始蔓延开来,这几天下来大家的脑袋基本上好像都被唸书给烧坏了。 「要不要下去?」颯看了下手錶,才刚过五点半,外头似乎有些冷,所以他将外套拉鍊给拉上,还顺便加上了条围巾:「去吃点东西再回来唸书?啊,海妮要不要也去?」 原本好像在偷看漫画的蒋海妮猛地抬起头:「什么?你什么时候也会叫我名字了?」 「我原本不会吗?」 「不会啊,你原本都是『蒋海妮』,或者说是『同学』这样叫的欸,天啊,毛骨悚然。」蒋海妮边说边戴上毛帽,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好呀,走吧!」 颯也站起身,不过陈庭伟却在座位上说:「我等等再下去,你们先走。」 于是自己便和蒋海妮一起走下楼梯,和以往的校舍不一样,发亮的装饰将墙壁点缀的美轮美奐。有一棵圣诞树竖立在一楼大厅,底下还有许多像是圣诞祝福卡和礼物等等充满佳节氛围的东西。蒋海妮一边搓手,一边小声说:「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只是我猜啦,」蒋海妮说:「阿伟等一下说不定会跟你告白,出于好朋友的身份,我想要问问你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颯停下脚步,有几个一年级生成群结对的从自己身旁经过。他深吸一口气,令人意外的是,颯并没有觉得慌乱,也没有觉得紧张,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颯觉得自己唯一会做的事情??这个,八成是哭出来。 好像直到此时此刻,颯才终于确定自己的确喜欢陈庭伟,但那种喜欢却不是那样的喜欢。他只是单纯的,非常喜欢看着对方欢笑的样子,所以纯粹的希望陈庭伟可以达到梦想。或者说不达成梦想也罢,毕竟从对方的画中也看不出什么梦想,那上面只有此时此刻,只有鲜艳的色彩,还有值得喝采的生命。 「可能??」他吞了口口水:「会回答,我也是??吧。」 蒋海妮愣了大概有十秒之久,但表情还是维持石化般的样子。然后,蒋海妮发出奇怪的声音:「咦、欸?」 「巩——颯——」突然之间,猛烈的脚步声袭来,颯发觉地板好像在震动,他看着古学宽像哥吉拉一样拿着一包气球还有打气筒跑过来,然后那些杂物就被塞到自己手上了:「就交给你了,快点充气。」 「白痴!你都不会看看场合吗!」蒋海妮有些破音的大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恋爱问题!」 古学宽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而颯决定什么都不要管,他慢条斯理的弄开包装,然后抽出气球,用小型的打气管将这片塑胶给撑起来。他有些艰难的开始打气,意外发现这还蛮有趣的。 古学宽说:「你有恋爱问题吗?」 蒋海妮崩溃的喊说:「我没有啦!啊!白痴!」 在身边两个人吵闹不休的时候,颯觉得自己好像对这种事情蛮擅长的,他快速将气球打结,接着还将棉绳给绑上去。他沉思一会,然后说:「古学宽。」 「干嘛?」 「你打算怎么告白?」他神情严肃的说。 古学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啊就??先故意把秀芸的东西打翻,趁她蹲下来捡的时候,我会拿着花,然后旁边有人放汽球,就这样告白。」 「好烂喔。」蒋海妮说。 「谢谢。」颯说,一边将第三个气球绑好,他把气球交给对方,然后说:「这是个好参考。」 「不客??等一下,参考什么?你要跟谁告白,啊?等一下不会吧,欸干你要去哪里?放汽球!你要帮我放汽球啦!」 颯一边向两人点头,一边转身往楼上走。说实在颯觉得这也不是告白,但他知道如果想要釐清这种思绪,那就势必要说出来,就像以往一样,但又不太一样,这次他是善良的了,是为了要让人理解自己,而他也愿意去理解别人。但要怎么说呢?这些千言万语可以浓缩成一句喜欢,可是喜欢又不是那样的喜欢。种类繁复到令人心烦啊。 我喜欢你。 他小声的默念一遍,但羞耻的感觉却席捲而来。颯觉得热血窜上了脸颊。他吞了口口水,却没有在美术教室看到对方的身影。他在小夜灯的照亮下看到教室内陈庭伟还没收拾乾净的画具,在大型调色盘上都是已经乾涸的顏料。角落还有几幅没有带走的油画。他顿了顿,接着又下了楼,这样的举动让颯觉得自己很白痴。 我喜欢你的画。 他复诵,但这样的语句并不适当。颯走到操场,在满满烤肉架与雾气间,他找到了班上的同学,还和正在喝啤酒的美术老师打了声招呼,而路过的派瑞斯更是直接把棉花糖塞到自己手中。颯一边吃一边环视四周,而那头显眼的金发正在人群的正中央。 你带给我无与伦比的勇气。 这样也不太恰当。他看见蒋海妮拿着气球,而古学宽好像还正在找时机下手。颯看着陈庭伟正看着烤肉盘沉思,好像在思考要夹哪一片肉。 「庭伟。」他站到对方身边。 「啊,颯,我来看一下有哪些烤好了,等等就夹给你吃——」 「能方便去别的地方吗?」 当这句话一被说出口,其他同学的视线也随之而来。他抬起头,像以往一样无所畏惧。 陈庭伟睁大着眼睛,说:「去别的地方,要??做什么?」 「要??」颯深吸一口气:「告白。」 然后是清脆的声音。 对方手上的烤肉夹掉到地上,当然周围的班级还欢闹的传出嬉戏声,甚至还有一年级在烤肉架旁打打闹闹,那些人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但三年一班的其他成员则是在惊恐后连忙装作没有什么事发生的模样。木炭的声响、食材发出的油腻爆裂声,还有明显听得出很紧绷的聊天。 陈庭伟没有回应,颯看着对方的表情,他很怕那张脸上会出现任何一点不高兴。可是在那短短几秒鐘,颯看着对方先是皱起眉头,接着用手捂住脸,啜泣声还有眼泪一并迸发而出。 他直接慌了,连忙说:「庭、庭伟??怎么了?你怎么了?」 后方的古学宽好像用嘴型在说些什么,对方好像比自己还要更紧张。他没有心思管那些,只是又小声开口:「庭伟?」 对方突然伸手拉住自己外套的衣角,他们来到靠近校门口旁的榕树下,这里就算大吼大叫,在烤肉的那群人好像也不会听到。颯感觉到心脏击打胸膛,他看着陈庭伟抹乾眼泪,抽泣说: 「本来应该是我先的啊。」 「什么?」 「本来应该是我要先告白的!」陈庭伟一边哭一边抹去眼泪:「可是我很怕你会觉得我很噁心??你??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啦靠北!干!」 颯吞了口口水,然后小声开口: 「其实说是告白??我也不确定。我只是觉得自己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你,那就是我喜欢??喜欢你画画的样子,也喜欢你在上美术课的时候很专注的样子,你很会安慰人,还有失意的时候自暴自弃的样子,这些都让我觉得你是个??好棒的人,能够去观察周遭,去体会到别人的需要,这些我都做不到。」 「我其实??我对我自己很没什么信心,我会的不多,也不擅长交流,我可能一直在利用你,可是我真的??很谢谢,也很喜欢你在我身旁。」 那些话顺的像是从水壶中流洩而出的牛奶,他抬起头,大声说:「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能不能用喜欢来概括,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这是某种??」 他停顿了下,开口:「爱??我爱你吧。」 对方就这样愣在原地许久许久,他们听见操场那有人发出尖叫声,听上去可能是某个人告白成功了。 陈庭伟靠近一步,哽咽的说:「我也??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因为你是直男啊,靠北??而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可是、可是,我还是很想每天都见到你,跟你在一起真的好开心,你什么都可以评论,什么都懂。你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我也想要像你一样,能够说出想要说的,所以??所以我喜欢你喜欢到快爆炸了!」 怎么会这样呢?颯抬起头,他觉得自己也要哭出来了。像这样的告白场景他从未想过。以前旧高中甚至是国中的人都还在送情书,甚至有些人是直接用通讯软体告白,隔天就突然莫名其妙的成为了班对。所以如此古早味,如此纯净,带着烤肉味的年末,他觉得内心充满了彷彿气球内所灌的氮气一般,整个人也要爆炸。 「我也、我也爱你,干!干!」陈庭伟一边说一边又哭出声音:「什么啦丢脸死了??干??」 颯深吸一口气,说:「谢谢你。」 「谢什么啦?」 「就是??喜欢我。」他发自内心的说:「我想我转来这里,为的就是和你相遇。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陈庭伟好像再也忍不下去似的,他伸出手,一边说着这一次就好,一边拥抱了自己。颯愣了许久,他小心翼翼的,也伸出手,将掌心触碰了对方。那一瞬间,他好像忘了自己讨厌触碰的理由或许是因为讨厌亲近,因为深知自己的个性会很容易将其他人推开,所以颯便决定先发制人。 而这一次,他也在对方的怀抱中哭了出声。 终. 一般来说,高中生通常不会喜欢奇怪的歷史名人,要说的话,喜欢梵谷或者米开朗基罗之类艺术家的人,一定比喜欢芙烈达的人多不知道多少倍。 颯对芙烈达的事蹟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包括那死心塌地的爱情,还有政治倾向。他并不在意那些。他在乎的是那些画——因为曾出过严重车祸,而从此不便于行,在残疾的身体下,挥舞画笔完成的一幅又一幅巨作。 「我曾经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人,转念一想,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一定有谁像我一样奇异且充满缺陷,我们用相似的方式生活着。我简直可以想像她,也如同她想像着我。如果你正孤独的坐在地阅读、如果你正在那儿,请相信我正在这里,如此奇异地存活着,如你一般。」 颯曾在笔记本里抄写下这段话,出自于芙烈达的日记。 他知道自己目前不可能和陈庭伟交往,而巧合的是陈庭伟也是这么觉得。所以在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全班同学,包括刚被打枪的古学宽好像都等待着自己会和陈庭伟手牵手回来。就在他们都哭了一场回到烤肉会场时,好像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绪这个告白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 颯也没有让其他人知道,他只是很开心自己把话说了出来。而陈庭伟一定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像平常一样,久而久之,班上也就没有太在意了。 在学测开始前,班导师曾把自己叫到办公室去,颯还以为自己该不会又闯祸了,但结果是张老师在座位上叹了口气,然后问起了自己还记不记得刚开学那时候的事情。 颯疑惑的说还记得。 「其实那个时候我本来想记你警告的。」张老师语出惊人,接着,颯看着对方背靠向椅背,说:「你虽然很聪明,但却很不会观察周遭。」 「这个??我自己也有察觉。」颯将十指交叉,他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办公室里待多久。 「总之,抱歉老师那个时候强迫你去跑步。」班导师再次叹气:「希望你学测好好表现,大概等到大学,你应该就可以变得更社会化一点了吧?」 他眨了眨眼,说:「老师怎么会突然想要道歉?」 「看吧,果然很不会观察周遭。」班导师说:「这个时候说一句『谢谢老师』然后出去就可以了,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探究原因,你啊,请把这份执着用在课业上。」 颯没有回话,在经过几秒鐘的尷尬后,班导师长叹一口气说:「你不是都这样吗,尤其是公民课的时候,我每次都很怕你举手发言。心里想什么都要说出口,也不会管其他人好不好过。这样虽然没什么不好,但??唉,就是那样啊,在最后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讲明白,这也是身为教育者的责任。」 「谢谢老师。」颯鞠躬,然后走出办公室。 学测那天,颯送了陈庭伟护身符,那是先前父亲去日本出差时,去替母亲买安產祈愿时,顺便买给自己跟弟弟的。而自己的那一份有着淡蓝色的丝线,拼凑成了「学业祈愿」。而陈庭伟也送了自己一个,说那是他母亲的朋友送的。 他们约定等考完试再来把护身符换回来。 学测那两天过去后,寒假期间颯便终于回到老家住。母亲看到自己简直高兴坏了,但很快颯就发现那只是因为需要人手照顾妹妹而已。他在寒假期间婉拒了其他人的邀约,跟着母亲一起学怎么帮妹妹换尿布跟泡牛奶。母亲称讚自己简直天生是干这行的。 颯开始怀疑自己大学是不是该填幼儿保育系。他和古学宽传讯息聊天的时候提到这点,而对方非常激动的说当然要填,幼保科有很多女生,不填白不填。因此颯也开始在寒假的时候准备一些备审资料,这方面陈庭伟是自己的前辈,他们一天会通几次电话,而每次和对方讲话颯都会觉得自己精神百倍。 在新年期间与家人的讨论下,颯决定高中的最后一学期还是回到了理园高中继续就读,反正住宿舍也是先提前习惯大学。在寒假时期颯也收到了学测成绩,是非常中规中矩的都在前标左右,应该可以随便填一所大学就上了。前提是面试也要过。 在这样的心情下,学校开学,颯也见到了同学们,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呈现放松状态,辅导课的时候专任老师正教导着他们面试技巧,颯觉得这些好像比普通学科还要更难。 陈庭伟的成绩可以用「稍微」惨不忍赌来形容,但好在颯先前有帮忙复习过国文的缘故,所以对方至少国文有到达前标,其他像社会等等的也能有均标。这样或许可以上一所普通的大学。 于是就像先前一样,他们聚在一起,规划着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说着那些闪闪发光的事物,将蓝图展开。 后来的时间过的很快,颯成功上了北部一间教育大学的幼保系,虽然这个决定跌破了大家的眼镜,但颯只是耸耸肩回答说,有些事情做了才会知道。不过自己也很害怕这种极度需要同理心的科系说不定对自己来说是地狱;而同样跌破大家眼镜的是陈庭伟,他凭藉着作品集打败了其他人,以最后一个备取勉强上了私立大学的美术系。 在他们知道结果前,何智勋早就靠着繁星计画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公立大学经济系,从此之后他也不想来班上了,而是整天泡在图书馆看漫画。而古学宽则做出了同样的事,只是他不来班上的原因是要留在图书馆准备指考,颯有时候还会特地过去找对方,然后两个人一起研读题目。 最后,颯拿到了毕业纪念册,那是陈庭伟设计的,黑底金条的封面,由于人数很少,因此他们的精装精緻的像国外的古籍一般。自己的照片很稀有,但还是被毕业委员会的人精挑细选了出来。颯不晓得是谁拍了他与陈庭伟一起靠在窗边聊天的画面的,八成是蒋海妮,但那张实在非常好看,所以他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你会在黑板上画画吗?」 在毕业典礼那天早自习,班上同学都挤在教室里,大家肩膀挤着肩膀嬉戏,还有一群人在教室里打游戏。整个好不热闹。 而颯问了这个问句。 陈庭伟愣了愣,皱起眉头深思:「偶尔会,怎么了吗?」 「刚开学那时候,我有看到黑板上有很漂亮的图。」颯回答:「结果蒋海妮擦掉了。」 一旁的当事者听了只是耸耸肩,一边调整毕业胸花。 「啊,」陈庭伟说,而他们也一起走上讲台,现在黑板上已经写满了各式各样的留言,包括了毕业快乐,还有鹏程万里,看上去充满了光。 陈庭伟拿起粉笔说:「那是我画的没错,因为要开学了所以有点紧张,所以想说要来弄点东西??不然我现在也来画个什么?你觉得呢?」 颯眨了眨眼,他说:「嗯。」 对方笑了,然后挽起衣袖,手握住粉笔,在黑板上曳出一道轨跡。他很快发现在黑板上的人像画模特儿正是自己。颯有些惊奇的看着陈庭伟以极快的速度将作品完成,而每一点细节都非常到位。 画中的自己坐在窗边,脸上洋溢着微笑。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样笑过,但他明白那就是他在对方心目中的模样。看上去的确善良。他心想。 毕业典礼结束后,颯在门口遇到了准备离开的陈庭伟,对方手上好像拿着什么,在颯的询问下,陈庭伟有些不好意思的手中用包装纸掩盖的东西递了出来。 「其实本来打算在去年那时候给你的。」陈庭伟小声的说,他的毕业胸花随风晃动:「可是发生很多事找不到时机。」 「我可以拆开吗?」 「当然。」 那是一幅迷你的油画,大概只有两个巴掌的大小,有着湛蓝的天空,还有风箏。他之前曾认为陈庭伟只会画人像而已,但此时此刻他看着风景画屏住气息,感到胸口有什么非常紧实的事物压着自己。他深吸一口气。 「这是我听到你名字的印象,颯。」陈庭伟抬起头,眼神温柔的说:「我觉得你就是那种会展翅高飞的人,像风一样。」 「像风一样。」他重复。 颯。这个名字是母亲提议的,说风永远不会消逝,会在峡谷间,在海洋上,在高空,在任何地方。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吹拂而过,生生不息。所以他叫做风声颯颯。 「啊??毕业适合说些什么呢?」陈庭伟有些困窘的说:「呃,像其他人一样祝你鹏程万里吗?」 「就说,生命万岁吧。」 颯开口,而这句只有他们懂的话让陈庭伟笑了个开怀。 他们沿着下坡缓缓前进,就像以往那样。周遭有欢笑声,有熟悉的人,而未来看起来光辉夺目,如此灿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