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将尽》 零:早安、午安、晚安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一:回不来的人 1 六月,一连几天下了几场大雨。雨一下就是整日,从早到晚,无刻稍停。 宣辞上完最后一节通识课程,告别同桌友人,去邮局提了点钱,在学生街的餐厅里买了与梁又冬的晚餐后,骑着自己的小摩托回家。 一切都与平常一样,平淡自然。 小摩托停妥在租屋处的停车场,披掛着湿漉漉的轻便雨衣,乾燥的水泥地上印出濡湿的机车胎痕和数不清的深色圆点。宣辞手上的晚餐袋丝毫没被雨水沾染,还散发着热腾腾的热气。 宣辞跟大楼管理员打了声招呼、寒暄几句,搭乘电梯上了三楼。 打开家门,梁又冬正坐在沙发上,温柔微笑地迎接着他。 明明是每天回家就会见到的情景,但无论几次,那画面依旧美好的令人动容,像冬天里热呼呼的一盏茶,贴心且温暖。 宣辞不禁也勾起嘴角,相信自己的情形慢慢走上正轨,往好的方向发展。 洗完手,从小厨房里拿出两副碗筷,把买好的牛肉麵倒进碗里,并从冰箱里拿出前些日子买得泡菜,这些便是他们今晚的晚餐。 他们没开伙的习惯,三餐全仰赖外食,很方便、但也不健康,所以梁又冬坚持不让买过于油腻的饭菜,多少安慰自己吃得还算营养。 宣辞对此没有反对,反正他本来就不喜欢太过油腻的东西。 提着托盘将晚餐佈好在客厅茶几上,他一碗,梁又冬一碗,简简单单,却有家的味道,给前不忘偷偷夹一片梁又冬碗里的牛肉,哪怕自己也有。 梁又冬见被偷食,反倒纵容地摸摸他的头,宣辞抗拒地偏过头直嚷:「吃饭不要摸我头,脏!」 说完,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梁又冬看一半的电影转成新闻台。 被抢了食物、电视又被嫌弃的男人还傻呼呼地笑,捧着自己的汤碗,不忘提醒:「吃完饭记得吃药。」 「囉嗦。」 大口呼嚕着麵条,偶尔把不喜欢的料丢进对方碗里,宣辞心想,幸福或许就是这般模样:与爱人同坐屋簷下,吃饭斗嘴,看着重播整日的晚间新闻,平淡美好。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的话。 用餐到一半,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电视正巧播放一起某高级公寓发生自杀事件的社会新闻。镜头录製到了熟悉街景,宣辞心冷不防地一抽,他蹙起眉宇,忍不住低吟,面露痛苦。 「怎么了?」梁又冬没有理会那通电话,紧张地先关心起宣辞。只见他摇摇头,将手覆在心窝上,吃痛地缩成一团。 来电者很有耐心,像是执意要打到通话为止。 「先、先接电话……」宣传痛苦地说。 梁又冬焦急担忧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一边听话地接起那通铃响许久的电话。 「喂?」 心脏的疼痛渐趋平缓,宣辞蜷曲在沙发上,额际冒出些许冷汗。 宣辞:「……」 睁眸瞟一眼身旁的梁又冬,从他接起电话后,就再也没听过他开口说话了。 梁又冬此刻的表情十分难看,薄唇抿成一道僵硬的弧线,他无意触及宣辞疑惑的目光,犹豫片刻,才把手机递给宣辞。 递前不忘与对方说一句:「我让宣辞听。」 「是谁?」宣辞不明所以,只见梁又冬神情凝重的直视电视,新闻还在播报那起自杀案件,却诡异的不提死者身份与自杀原因。 宣辞一脸疑惑,但没有多想,接过那通电话,礼貌地对那头说:「你好?」 对方开口前,坐在身边神情阴鬱的梁又冬先一步抱住了他。 他听见他说。 「我永远都在。」 是能予人安全感的温柔嗓音。 他听见莉亚说。 「宣、宣辞,夏、夏然哥哥……自杀了……」 是抽泣声与让人崩溃的消息。 一:回不来的人 2 宣辞不想去参加那场葬礼。 儘管梁又冬的车子已经停妥在距离会场不远处的停车场,宣辞仍旧一动也不动、没有下车的意思,神情恍惚茫然。 梁又冬也不催他,将车熄了火,甘愿陪他在车上乾等枯耗。 他一向纵容宣辞的任何决定,哪怕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临时决定不去,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他会重新啟动车子,再开一个多小时回家。 回家,回他们的家,只要宣辞想。 「抱歉,我只是无法接受。」 安静许久,宣辞直视前头的车尾灯开口,恍若自言自语。一路无言的车程,让他声音听起来乾涩低哑,梁又冬拧开车上备好的矿泉水,被他摇头拒绝。 「我只是无法接受。」他又说了一次。 「还是,我们不去了?」梁又冬提议,仔细留意他脸上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如方才的无言迷茫。 事实上,梁又冬也不想让宣辞参加这场葬礼。 即便知道夏然于宣辞而言,是重要、如兄长般的特别存在,初时还引起过他的误会妒意、惹人笑话,但比起这些,梁又冬更担心宣辞的身心状况。 他甚至打电话询问宣辞的心理医生,然而医生主张宣辞的精神状况良好,不用刻意阻止他参加这些场合。 原本打算若医生不同意,绝不答应来访的梁又冬吃了闭门羹,只能摸摸鼻子,谢过医生。 像是明白梁又冬的忧虑,宣辞转头拉拉他的手,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下去吧。」 似在告诉他:放心,他不会再做任何傻事。 至少现在不。 进去时,葬礼快接近尾声。 他们安静的站在最后一排,梁又冬牵紧宣辞的手,固执地不愿松开。 宣辞是第一次参加葬礼,这感觉奇异且沉重,形容不上来。现场庄严肃穆,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一片,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浓浓的压抑和忧伤,令人窒息地喘不过气来。 手指下意识攥紧梁又冬的手,宣辞有点后悔进来了。 想开口反悔地说回去吧,前方的牧师已经结束了诗词朗诵,安静的人群开始躁动,渐渐引起一阵说话、抽咽声。 夏然的家人就站在最前头,表情哀戚木然,被动地接受着观礼者给予的鞠躬哀悼。 宣辞曾经见过夏然父母的照片,是一对气质儒雅的夫妇。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儘管穿得一身体面,看上去仍旧苍老许多。 鼻间一酸,宣辞抬头用力眨了眨眼,手紧紧牵着梁又冬的。 好想哭啊。 葬礼结束,人潮散去,大多数人却选择留下,与久未碰面却在这种场合重逢的老友低声寒暄,似乎藉由相互的言语安抚,能让彼此心里好受一点。 宣辞没去见夏然的父母。毕竟不曾打过照面,亦不想以此作为初次见面的场合,使老人家更加忧伤。 儘管,他多么想让他们知道──曾经有一个男孩,在他们宝贝儿子身上,得到过很多很多的善意和温暖。 他在人群中穿梭,梁又冬紧跟在侧,宣辞认出许多活跃在萤光幕前的明星艺人;少数人也认出了宣辞,没有攀谈,仅微微頷首。 这果然很夏然式风格。宣辞不禁感叹,就连葬礼都眾星云集、风光体面。 然而再盛大、华丽的排场,都与夏然无关。 如今他已沉归地底,长眠不醒。 一缕微风轻拂过他额发,微瞇着眼,抬首望着多日不见的刺目艳阳,宣辞觉得奇怪,明明是盛夏的炙热太阳,为什么看上去有些伤感? 也在为你的离开而伤心难过吗? ──这时,跟陆哲见面了吧。 墓碑上那一小帧照片,依旧是记忆中美丽精緻的容顏,又有种久违的陌生感。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他们明明距离这么近,相隔又那么的远。 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夏然再度见面的场景:那会是个平凡无奇的日子。夏然毫无预警地打一通电话回来,或者一声不响地出现在他眼前,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地宣佈他的归来。他会对这几年的失联绝口不提、轻松带过,继续恣意的人生。 很张扬,也很夏然。 然而他的猜想没有成真,也永远不会实现。他想过千百种重逢方式,唯独没想过是这种方式,及这种地方。 宣辞闭上眼,眼睫轻颤。 不该来的。 不应该来参加这场葬礼的。 这样起码,夏然还会活着。 一:回不来的人 3 「宣辞……」 宣辞轻闭眼,耳边传来一道轻柔又委屈的呼唤,再度睁眸,一道人影冷不防往他怀里衝来。 他踉蹌地后退几步,惊讶怀里的人儿:「莉亚?」 莉亚抬起小脸,她一身素雅的黑色裙装,头戴了一顶黑色小礼帽,看起来十分復古典雅。 礼帽上缀饰着黑色罩纱,遮掩住莉亚部分脸庞,而另一边的面颊上,是清晰可见的泪痕与红肿的眼眸。 他听见莉亚轻喃:「你来了。」 如此委屈、可怜兮兮的模样。 那是她最爱的夏然堂哥啊。 「我没有哥哥了。」她语带哭腔地说。 闻言,宣辞心狠狠地一抽,下一秒与她紧紧相拥。 梁又冬站在一旁不着痕跡地移开目光。 避免打扰其他人,他们走到角落交谈。 那日电话里,莉亚没说太多细节,哭着告知夏然的死讯后,他就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有说什么吗?」宣辞低声地问,莉亚很努力听,才听清楚宣辞的问题。 他问夏然有没有留下遗言。 「算有……」莉亚面露迟疑,宣辞睁着一双大眼直盯着她瞧,她被看得侷促不安,眼神闪烁,最终告诉他:「……留下一本日记,夏然哥哥名下很多东西都捐出去了,不过……他把公寓给了夏知姐姐。」 想都没有想,宣辞愤怒地脱口而出:「凭什么?」 他不是问为什么,而是凭什么。 凭什么那间充满回忆的公寓,最终是交到那女人手里?她怎么有脸接收这一切?她有什么资格? 一切都是她的错啊! 「她有来参加吗?」快速扫视在场人员,宣辞急躁地问:「人在哪?」 似乎被宣辞的杀气腾腾的表情给吓着了,莉亚顿时哑然,她用目光求助一旁始终沉默的梁又冬。 梁又冬本想置身事外,他不过是个作陪,没想去搅和,但接收到莉亚的眼神,还是走至宣辞身旁,安慰道:「宣辞,冷静点。」习惯性地摸了摸宣辞的头。 宣辞烦躁地偏头躲过,明知自己失态了,几次深呼吸才冷静下来,囁嚅说声抱歉。 莉亚扬起一抹牵强的笑容,没把宣辞的动怒放在心上。她明白宣辞愤怒焦躁的心情,她曾经也有过这种情绪。 「夏知姐姐跟齐昊哥哥去见一些人,他们今天也有来。」莉亚不安地解释,「……是夏然哥哥消失的那段日子里认识的人。」 宣辞一怔,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回答。「是谁?」 他以为在夏然不告而别后,是在世界各地漂泊流转,从没想过他会在某个地方定居、交了朋友,而这些朋友还参加了葬礼。 「魏宇。」 「那个摄影师?」宣辞在夏然的经纪公司暑期工读过,多少知道关于业内的消息,也听说过魏宇,他是最近在业内小有名气的摄影师。 莉亚点点头,道:「夏知姐姐想请魏宇哥哥帮忙处理一些东西,过一阵子你就会知道了。」 几日后,宣辞果真收到夏知的讯息,内容和气的邀请他去公寓坐坐。 宣辞迅速过目夏知的讯息,手边客气回应着好,脸上却是不以为意的冷笑。 怎么有脸邀请人去别人的家里坐坐? 梁又冬刚下班回来,恰巧撞见宣辞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冷笑。他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声我回来了。宣辞冷淡地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梁又冬无奈一笑。 进屋,洗过手,换了一身便服,宣辞还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走到他身边坐下,瞅见他与夏知聊天讯息,叹了一口气,揽腰、吻了吻他的额角。 「吃过了吗?」他问。 自从葬礼回来,宣辞的状况起了些许变化,变得很爱发呆。有时呆着呆着就忘记吃饭,梁又冬既生气又心疼,却无可奈何,只能照三餐手机、讯息提醒,可惜成效不彰。 梁又冬很后悔自己听信医生的建议,带宣辞去参加了葬礼。 恍若读懂梁又冬的情绪,宣辞抬头回吻他的唇角,说:「不是又冬的错喔。」 不是梁又冬的错喔。 是他自己。 所以不要自责。 他的眼神在说。 被动接受他的吻,唯有这时才会撒娇,梁又冬拿他没辙地笑了,忍不住再抱紧他一点点。「那就不要忘记吃东西,让我担心,看你又瘦了。」 边说,双手边移至宣辞纤细的腰身,曖昧地摸了摸。 宣辞反手拍掉在他身上游移作怪的大手,在梁又冬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淡淡地道出与夏知约好的事情。 就算方才偷看过聊天内容,梁又冬仍旧耐心地听,他们相拥着。梁又冬很高兴这几年相爱相处,让宣辞懂得开口倾诉自己的心事与情绪,更不用说身为倾听者这角色让他有多么窃喜。 他是能为宣辞分忧且信赖的人。 「没事的。」他轻拍他的背。「我陪你。」 「当然要陪我。」 这天晚上,他们相拥而眠,宣辞靠在他的臂弯里,安然睡去。 一:回不来的人 4 宣辞来过夏然的公寓无数次。 当时的宣辞还小,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夏然常邀请他到家里,与他分享书籍、音乐或者其他有趣的东西。 宣辞偶尔会遇上同时休假的陆哲。 他跟陆哲的接触不多,对他没什么想法,只当他是夏然的爱人。虽然一开始知道夏然有同性爱人,多少有些震惊,但一想到夏然与自己都喜欢同性时,又不由感到欣喜,有种他们都一样的亲暱感。 陆哲与夏然的关係扑朔迷离,无数个分分合合,外人很难看清。 夏然说,他们是彼此的劫,他这辈子都要跟陆哲没完。 而说这句话时的夏然,笑容恣意地窝在陆哲怀里,像一隻优雅又慵懒的蓝眸白猫,就跟他宝贝的夏桀一样,漂亮的让人捨不得移开目光;陆哲则是一脸百般宠溺的笑着,在他面颊落下无数个亲吻。 他看了都有些钦羡妒忌。 但每当遇上他们吵架分手,宣辞会无条件站在夏然这边、视陆哲为仇敌,因为陆哲让夏然伤心。 尤其是不小心撞见夏然对着关于陆哲的物品发呆时,他连打人的心态都有了。 可是,除去吵架分手的事情不谈,在他们相爱的日子里,两人之间的一举一动,流露出长久相伴、不需言语的无言默契,那是之后自己跟梁又冬交往,也不曾有过的美丽。 就连一起窝在厨房替他准备晚餐的画面,都美好的让人想要哭泣和嚮往。 属于夏然和陆哲的,幸福爱情。 站在夏然公寓外头,宣辞呆愣愣地回忆过往,梁又冬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提醒:「进去吧。」 夏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招呼他们入内,宣辞对此十分不快,没给什么好脸色。 齐昊见状也不悦地蹙起眉宇被夏知发现,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摇了摇头,要他不要这样。 齐昊收到夏知的温情安抚,仍旧生着闷气,转身去厨房准备茶点。 宣辞更加不高兴了,自己彷彿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坐在沙发上,宣辞环视了一圈屋内,公寓里的装潢摆设和记忆中相差无几,但再次进来,却显得屋子空旷寂寥。 或许是因为这间屋子的主人都不在了。 再多的思念与爱,都回不来。 「今天找你来,是想……」 气氛有些尷尬,夏知试着想开啟话题,被宣辞先行打断。 他的目光落在夏知身后的那堵墙,发愣道:「照片……」 夏知一怔,顺势转身。 ──是那幅巨大的相片拼贴画。 夏然被陆哲从身后抱着,幸福洋溢的相视微笑,如此美好,像极从前不小心撞见他们在厨房帮他准备晚餐的调情景象。 这幅照片墙,也是那时候看着他们一张张贴得啊。 他红着眼眶起身靠近,抬手轻抚那一帧帧充满甜蜜回忆的相片,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回不来了。 都回不来了。 「我知道那事情是意外,不是你的错……」他哽咽道。「但我还是很恨你……」 当年陆哲车祸意外,他没有哭;接到夏然死讯时,他也没有哭;参加夏然丧礼时,他更没有哭──不是不想哭,而是哭不出来。因为比起悲伤,更多的是不真切的可笑荒唐,像是发了一场失去所有的噩梦,而这噩梦不知何时会醒。 眼看着这面照片墙,到底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回不来了,不管是那些美好、闪闪发亮的日子,或者照片里的两人,都回不来了。 为什么留下来的人都要去承受这些生离死别,失去的痛苦? 「我真的很恨你……好恨你……」 一切都是她的错。 当年的事情是意外,每个人都知道的,就连夏然都清楚明白。 但他还是忍不住去厌恶、去怨懟夏知,连同夏然的份,或许这样心里就能好受一点,有个可以宣洩的出口。 如果没有她,夏然跟陆哲现在一定还在,一定还是幸福的。 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是他们? 「对不起……」夏知跟着红了眼睛,她知道再多的抱歉都挽回不了任何东西。 梁又冬与齐昊见爱人们突然哭红鼻子,赶紧上前安抚。宣辞的情绪起伏很大,他环住梁又冬的腰身,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着,梁又冬恨不得将宣辞揉进怀里,不断在耳边轻声低喃。 然而再怎么好言安慰,宣辞好似都听不见梁又冬的声音。他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梁又冬不悦地瞪一眼在齐昊怀里的夏知,眼里全是责备。夏知见状,不禁又落下眼泪,齐昊蹙眉回视着梁又冬。 没有办法,只好先借一间房间把两人隔开,让彼此冷静下来。 好不容易安抚好宣辞的情绪,却哭累得躺在夏然的床上睡着,眼角还噙着泪水。梁又冬抬手轻轻拭去,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宣辞这般情绪崩溃,心疼地吻了吻他的眼角,才安静地带上房门出去。 「怎么样了?」见梁又冬出来,夏知语带哭腔地问。 「睡着了。」 「对不起……」夏知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宣辞没睡太久,醒来时房间内空无一人,客厅依稀传来交谈声,梁又冬不知道跟他们在聊些什么。 睡眼惺忪地坐起身,适才的记忆片段逐渐回笼──在讨厌的人面前情绪失控又不小心睡着,大概没有比这更糟的事。迟来的悔意跟苦闷随之而来,宣辞将脸埋入膝间暗自咋舌,才想起自己身处在夏然卧室。 他开始打量起这间卧房,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有定期清扫的痕跡,床单甚至还残留曝晒后的清新香气。夏知接手这间公寓,没有更动太多东西,书架上有些地方空了,可能是整理完捐出去或丢掉了,但多数东西仍然留下。 宣辞走至书柜前,指尖掠过那一本本书籍刊物,回忆起从前兴高采烈来夏然家玩耍的日子,他总爱窝在书柜前借阅夏然的收藏。 思及此,嘴角扬起一抹怀念的笑。 多么美好的时光。 宣辞拿起几本书重新翻阅一次,像是回到从前的某一天。 书架上的书大约都被翻阅过了,宣辞将手中的书放回原位,之后四处翻看,登时在书柜的最上方发现了一本硬皮书籍。由于书本与书柜顏色相近,他一开始才没有发现,而书背上没有任何书名跟作者。 书柜的高度颇高,宣辞惦起脚尖伸手取阅,指尖堪堪触到书缘。他奋力向上伸展手臂,用双指夹取那本无名书籍。 以为自己成功拿到书本,宣辞心生一喜,没想到下一秒夹在书页里的纸张全洒落下来,顿时间慌了手脚,书本重重落至地面,发出巨大声响。 客厅交谈声停了,慌忙的脚步声从远而至,几秒过后,梁又冬紧张地破门而入,只见宣辞正蹲身拾起一本书,周围散落一堆白纸。 他蹙眉道:「怎么回事?」身后站着一同前来关切的夏知跟齐昊。 宣辞脸上一阵尷尬,这下自己的脸真的都丢尽了。 强忍羞意,他连忙打哈哈地说:「没事,我只是想找书看,不小心掉了。」 梁又冬闻言,舒开眉宇,一脸松了口气的样子,让宣辞很是愧疚,自己总让他担心。 「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回客厅继续聊吧。」宣辞在梁又冬想帮忙前,先开了口。 原本想进来收拾的梁又冬顿了一下,想想也好,不疑有他的三人又退出了门外,走前不忘带上房门。 见三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宣辞强撑的笑意才慢慢敛下,没由感到阵阵疲累。他垂眸翻阅手里的硬皮书,是一本空白笔记,上头没有任何书写的痕跡。 不解夏然为何要将一本空白的笔记本置于如此高的书架上,宣辞边思索边将笔记本随手搁置一旁,再蹲身捡起散落一地的纸。 宣辞:「……」 重点原来不是笔记本,而是这些纸张。 对折整齐的白纸摊开全是外文,有些段落被萤光笔重点画过及原子笔註记,像是一份精细的研究资料。 耳边依稀还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声,梁又冬一时半刻不会再折返寻他。 指尖轻颤,拾起的纸张轻轻对折、回归原样,心脏紧张地跳动着像要衝破胸膛,他悄悄地、悄悄地将这些纸张──放进自己口袋。 二:赠予自己的礼物 1 礼拜四的空堂,宣辞预约了精神科回诊。 这几年他配合医生处方、积极治疗,抑鬱症的情况改善不少。医生为此讚赏了宣辞一番,惹得宣辞不好意思的低头羞赧,直说没有什么。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情况逐渐良好,不在于他按时吃药、兴勤复诊的关係,梁又冬才是幕后最大功臣。 ──一个人受不了、想伤害自己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打电话给你干嘛? ──聊天啊,难道教你英文吗?不过你英文好像真的需要教一下…… ──才不要给你教。 ──好好好不要我教,那跟我聊天可以吗?反正就是离你美工刀远一点。 ──才不要跟你聊。 最后他还是打电话给他了,那是他们相爱的起点。 「笑什么呢?」医生温柔地问,宣辞回过神,想起自己还在诊疗间里。 「一些以前的事情。」他回答。 「看起来是很棒的回忆。」医生在纸上记下笔记,开心道:「多笑跟想美好的事物是好事,你现在状况跟第一次看诊真的判若两人──当然,我喜欢你这种转变。」 「我也喜欢。」 医生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宣辞一一回应,医生最后还是开了处方笺,但笑说药量已经越来越少。 宣辞闻言,跟着笑了。 倘若几年前,他绝对不敢想自己会有治癒的一天。 真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前阵子梁先生打电话给我,问我你能不能参加葬礼,儘管语气是諮询专业,但似乎很希望能从我嘴里听到不能去。」剩馀一点諮询时间,医生找话题聊天似的突然说道。 知道梁又冬担心自己,但没想还有这段插曲,宣辞有些惊讶。 「打扰医生了。」嘴上这么说,心头却很暖。 「不打扰,这是我该做的。」医生摆手一笑,不忘提醒:「虽然从刚刚的问题及回答中,你情绪波动有点大,但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我们面对失去都会如此。」 宣辞乖巧点头,医生见了忍不住笑,末了又认真地说:「不过有什么问题,记得要说出来。」 梁又冬这阵子忙一件开发案,传了封讯息说今晚要加班,嘱咐宣辞要好好吃饭,并询问今日复诊的状况。 真爱操心。 宣辞虽心里叨唸,手里打字仍乖巧应好,要他别太辛苦,他状况都好,医生开了少少几乎没有的药。 逐一报告完,按下发送。 宣辞再点开外带app点了两碗常吃店家的海鲜乌龙麵,一碗送到梁又冬公司,一碗送到家里。 下单、结完帐,想来自己真像个为辛苦加班的丈夫、准备便当的人妻(虽然不是自己煮跟送),宣辞忍不住害羞的在沙发上打转。 取了外卖,边吃着麵边看了一部电影,宣辞又做一会专题报告后,时间才过晚上九点,梁又冬还没回来。他坐在沙发上觉得有些无聊,脑中忽然想起今日医生说得话语。 ──不过有什么问题,记得要说出来。 思索片刻,宣辞起身从上学的后书包夹层拿出那叠在夏然公寓发现的资料。 那日过后,宣辞每天都心神不寧,深怕夏知会突然来电,询问自己是不是偷拿东西。 但一天天过去,手机悄然无声,夏知似乎没有发现。 他缓缓摊开那叠纸,上头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及夏然标记过的註解记号。 宣辞英文很差,看不太懂,但没想过要精通英文的梁又冬帮忙翻译。 他没跟梁又冬或医生提及此事,直觉告诉他,梁又冬看到这份资料不会太开心,现在他得靠自己去寻找答案。 拿出手机,点开即时翻译的app,把镜头对准这些英文文件,系统立即翻译出还算通顺的中文句子。 宣辞睁眸一愣,看着被彆脚翻译的中文句子,每个字他都认得,组在一起却看不懂了。 冷意从脚底窜上心头,双手一颤,手机掉落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敲响。 接近深夜,梁又冬神情疲惫的打开租屋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宣辞已经睡了。 伸手摸索墙上的开关,啪一声,室内瞬间灯火通明,客厅茶几上留有宣辞阅读一半的书籍及用过的空碗。 宣辞又忘记整理了。梁又冬无奈一笑,手脚麻利地将书本整齐放回一旁的书架,空碗拿至小厨房的水槽洗净。 轻声打开卧室房门,细长的光线闯入漆黑的房内,隐约可见床上蜷曲一团的人儿,还熟睡地翻了个身。梁又冬安静地带上门,走到一旁的浴室梳洗,洗去一身的疲惫。 躡手躡脚地回到房内,冷气机低温运转着,为免打扰宣辞歇息,梁又冬没吹乾头发,用乾净的毛巾随意擦拭,发梢还稍带点湿意。 宣辞的睡眠品质很差,容易被吵醒,儘管梁又冬已经很小心拉起被角、躺在他身旁,仍惊动了他。 宣辞瞇着眼,似醒非醒道:「回来了?」 「抱歉,吵醒你。」梁又冬歉然一笑,将被子拉至他颈部盖好,宣辞闭着眼移到他怀里,寻找一个舒服的睡姿,在触及他微湿的发后,瞬间清醒。 「你没吹头发。」他轻声说,像是在控诉。 「原本不想吵醒你的,没事,一下就乾了。」梁又冬没怎么在意,搂着他想闭目休息。 平常都是梁又冬追着他吹头发,这时宣辞哪能如他的意,挣扎起身,直接开啟房间大灯。刺眼的日光灯一亮,梁又冬受不了地瞇起双眼想躲进棉被里,而宣辞已经下床从旁边柜子拿出吹风机。 最后,他不得不乖乖坐在床沿,让宣辞在他身后替他吹乾头发。 梁又冬很难得享受到宣辞如此贴心的服务,一边享受着宣辞细长的手指在发间拂过,一边心想要不下次再故意不吹个几回,愉悦地闭上双眼。 梁又冬的头发短,没一会就吹乾了。宣辞细緻的帮梁又冬抹了些护发素,确认每根发丝都乾燥柔软,才拔掉插头,把吹风机收好放回柜子里。 梁又冬感觉到宣辞的离去,转身一看,宣辞已躺回被窝里,背对着自己。梁又冬熄了灯,躺回他的身旁,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下巴抵在宣辞的肩膀上,问道:「怎么了?」 宣辞闭着眼,没有回头。「什么怎么了?」似乎不懂梁又冬的突然一问。 应该是自己多想,梁又冬没再多言。 「没什么,睡吧。」 二:赠予自己的礼物 2 魏宇很惊讶会接到宣辞的电话。 魏宇最近在筹备自己的摄影特展,预计在年末展出。这几天忙着连络各家厂商,也有许多人要见、谈论企划细节,工作行程几乎被压缩到没有多馀的空间时间。 但少年清亮的嗓音在电话一头轻轻地说出自己的来意,魏宇下意识就翻起自己的行事历,硬是挤出一个午餐空档,但为了下个行程,地点选在他工作地点附近,宣辞说好。 他们约在一间极简风格的义式餐厅,考虑宣辞来这儿需要些时间,魏宇体贴地替宣辞先点了份鸡肉义大利麵跟热红茶。 餐点送上来不久,就见宣辞推门进来,可能是下课完立即赶来,额前的发丝还有些紊乱。 魏宇朝他招了招手。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宣辞一坐下便为自己的迟到道歉,毕竟是自己约他的。 「我也刚到而已。」魏宇完全没放在心上,指着他面前的餐点说:「先帮你点餐了,这些可以吗?」 「可以,谢谢。」 一阵短暂的安静,许是第一次见面,不知该如何开啟话题,两人之间瀰漫着一股尷尬,只能先低头沉默地享用自己的午餐。 在服务生上来替他们彻下餐盘,加满玻璃杯的柠檬水后,魏宇打破沉默:「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举着马克杯低头抿了一口,宣辞看上去有些踌躇。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我是为了夏然哥哥来的。」他抬眸直视魏宇惊愣的表情,继续说道:「听说你是他最后通话的人。」 微怔良久,魏宇始终无言,久到宣辞开始担心自己的话语是否过于直接,准备开口道歉时,魏宇语带苦涩地说:「……谁跟你说的?」 「莉亚。」宣辞不忘解释:「夏然哥哥的堂妹。」 「我知道她,很可爱的女生,葬礼之后我们也见过。」 「夏知给你看那幅画了吗?」宣辞不想让自己显得咄咄逼人,但攸关夏然的事情总令他难以冷静,语气显得焦躁不安:「她交待你什么?或者说……夏然哥哥交待你什么?」 「这件事情暂时不能跟你说,但相信我,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宣辞似乎对魏宇这回答十分不满,又无法再多说点什么,心情显得有些沮丧。放在马克杯旁的手无意识地轻敲杯身,魏宇不着痕跡地全看在眼里。 「那……后来的夏然哥哥,看起来快乐吗?」小心翼翼的斟酌用词,宣辞换了话题,他好奇夏然在不告而别后的生活。 听言,魏宇打量起坐在对面的少年。他听夏知提及过宣辞,或多或少清楚宣辞的状况与夏然的关係,而比起耳闻,魏宇更相信眼见为凭。 宣辞比他预想得还要纤细瘦弱,比起精緻漂亮的夏然,宣辞的五官顶多算是清秀,而如今在谈论他最重要的夏然哥哥,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安。 明明与夏然毫无相似之处,魏宇却不由得将两人联想在一起,他努力寻找两人之间的共通点,可惜一无所获,他很难不停止回想第一次见到夏然的场景。 「……我不能说夏然是全然开心的,我们所知道的夏然,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有些不太一样。」魏宇缓缓地说。 宣辞面露困惑,于是听他娓娓道出他所知道的夏然。 他们认识的起点是莫蒔工作的咖啡馆。莫蒔几次提起最近咖啡馆来了一个生面孔,长得很精緻、很漂亮、很适合被魏宇放在镜头前(当时莫蒔好努力在思考形容词)。 那时他已经在接零星的杂志社工作,可惜没什么出彩作品,理所当然也没什么名气,极需要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才华,他被莫蒔跨张的言论勾起那一丁点的好奇。 听闻这漂亮的客人来访店里的时间并不固定,但一坐就是到店内打烊,无一例外。他索性找一日莫蒔上晚班的时段探班,一进到店里,他就知道莫蒔在说谁了。 「莫蒔形容真好──适合被放在镜头里,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魏宇一边回忆一边将手覆上自己的肚子,失笑说:「我起初以为他是长相中性的美女,知道他是男人吓了一跳,还被他揍了一拳……现在想来依然觉得他妈的痛。」 回想往事,让魏宇的嘴角不禁扬起怀念的笑,宣辞很明白那种感受,一同轻笑着。 尔后他们渐渐熟稔,夏然甚至跟莫蒔一起在咖啡店里工作,从头开始学习咖啡豆的种类、咖啡机的使用、饮品的调製等──他很荣幸能喝到第一杯被夏然拉花成功的cappuccino。 唯一奇怪的,夏然从不说自己的事。 他不说自己从哪里来、认识哪些人、从事过什么工作、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 若没有参加夏然的葬礼,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夏然认识夏知与齐昊,不知道他认识演艺事业里的许多名人,不知道夏然不告而别的原因── 不知道他与陆哲的故事。 讲到这里,魏宇拿起稍嫌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嘴里全散发着苦涩。 宣辞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不知道?」 这一直是他困惑的点。虽然夏然在陆哲去世后急流勇退,决绝的不告而别,但到底是在镜头前活跃过的名人,魏宇也是从事相关產业,没道理会认不出夏然。 魏宇苦笑,放下咖啡杯,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因为头发跟打扮。」 「什么?」 「那时候的夏然跟我知道的模特儿夏然不是同一个人。」魏宇轻轻地说。「他穿了一身黑,染了一头黑发,就连眼睛都戴了黑色变色片──我怎么会把他们想到一块呢?」 宣辞心里咯噔一声,忽然一阵头晕目眩,魏宇的声音似乎愈来愈远。 「……直到我参加了夏然的葬礼,认识了夏知跟齐昊,终于明白那些日子里,夏然始终拒绝当我模特儿的原因──」 「最好的,已经不在了啊。」 他听不见魏宇说话的声音了。 这场谈话比魏宇预期的久,宣辞原本不想打扰他工作,但有关夏然的话匣子一旦开啟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甚至主动推迟了午餐后的工作。 他们一聊便快到了晚餐时间,要不是莫蒔与梁又冬分别连络他们,可能还会聊到上第二餐,坐到店里打烊。 「对不起,是你约我见面,几乎都是我在说。」结完帐,出了店门,魏宇不好意思地说。 宣辞摇摇头,「不会,我听得很满足。」魏宇让他知道了很多对夏然空白的那三年。「谢谢你。」 看着少年脸上恬淡的笑容,魏宇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这或许是他近期最快乐的时光。 魏宇原本想送他回家,宣辞思忖今日已经佔用他太多时间,也顾虑到梁又冬若知道肯定会吃醋或追问什么,摇手婉拒,魏宇便用手机帮他叫了一部车。 车子没多久就到了,魏宇替他开了车门,宣辞坐了进去,抬头想跟魏宇告别,却见他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问。 魏宇一手拉着车门,像在思索该不该口答,最终忍不住叹息:「真奇怪,明知道你们不是同个人,但从刚刚开始,我老把你们想在一起。」 二:赠予自己的礼物 3 (※本篇有露骨性描写,慎入※) 梁又冬今天难得提早下班,回到家,迎接的是一片漆黑。 打开电灯,接连去了书房、卧房甚至浴室,宣辞都不在里头。客厅茶几上的报纸与遥控器依旧是早上出门时摆放的模样,想来宣辞下课后就没回过家了。 去哪了? 宣辞鲜少出门不报备自己的行踪,何况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梁又冬蹙起眉宇,掏出手机传封讯息问宣辞在哪。 所幸宣辞很快回覆,说与朋友下完课在外头乱逛,一时忘了时间,准备要回去了,才让梁又冬松了口气。 梁又冬暗嘲自己,宣辞都已经二十一岁、不是小孩了,老爱操心。 瞥一眼墙上的掛鐘,不确定宣辞是否用过晚餐,梁又冬还是用外带app叫了几道宣辞爱吃的菜。结帐完,一边等待外卖跟宣辞回家,一边拿着乾净的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宣辞已经回来,顺便领了外卖,在小厨房忙碌着。 梁又冬无声一笑,悄悄靠近,冷不防地从身后环抱住他,宣辞正好将食物倒进盘子里,登时一惊,几滴汤汁洒了出来。 「吓死我了。」宣辞用手肘轻撞,一面抱怨道。尔后闻到梁又冬身上沐浴后的清香,口气更差了:「我刚从外头回来,洗完澡就不要抱我,很脏!」 把脸埋进他的肩颈,梁又冬故意吸一大口气,说:「宝贝不脏,宝贝最乾净了。」 得到的又是宣辞的一记肘击。 「今天去哪了?」把餐点佈好在客厅茶几上,梁又冬夹起一片青菜放在宣辞碗里。 「没去哪里。」宣辞无谓地耸肩,似想到什么,愉悦地说:「跟系上几个朋友去市区吃了午餐后,在附近晃晃,那家义式餐厅的义大利麵很好吃,改天我们可以一起去吃看看。」 「好啊,名字叫什么?」 「名字忘了,我来查一下。」说完,伸长手打算去拿放在包里的手机,如一名急着分享自己宝贝东西的孩子,惹得梁又冬发笑。 「不急,吃饱再找吧。」 宣辞不听,执意要找今日去过的那间餐厅,查到后,如献宝般递至梁又冬眼前。 「这间。」 梁又冬无奈接过,被迫阅读这家餐厅的食记,从室内空间、菜单风格等等都介绍十分详细,的确是间值得一去的餐厅。 「感觉不错,找个时间去吃吧。」 「等你这阵子忙完吧,工作还顺利吗?」梁又冬已经加好一阵子的班了,今天难得早回家。 「快结束了,到时候再带你去。」梁又冬心疼地摸摸宣辞的脸。 这阵子两人少有像今日面对面吃饭、聊天,梁又冬回家时宣辞差不多睡了;宣辞起床时,梁又冬也跟着要出门上班,几乎没什么交流,都靠手机联络。 宣辞嘴上不说,梁又冬仍感受到他的寂寞,所以更加心疼。 而相处这么久,宣辞哪里不懂梁又冬的怜惜,闭眼享受着他轻柔的抚摸,像隻撒娇讨拍的猫儿,一脸毫无防备的等待主人的疼惜。梁又冬见状,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修长的手指曖昧地滑过他细緻的脸庞,抬起他的下顎,倾身吻了上去。 宣辞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一惊,眼眸一睁,可以清楚看见梁又冬脸上细小绒毛。梁又冬察觉到宣辞的不专心,如惩罚般含住他柔软的舌,用力吸吮,惹得宣辞轻声低吟。 宣辞只能顺从的闭上眼,回应着梁又冬的亲吻,渐渐地、渐渐地沉沦在这愈发肆意霸道的亲吻里…… 茶几上的餐点没动几口就被搁置一旁,没人在意,客厅里只剩旖旎春情。 宣辞身上仅穿着一件宽松上衣,下身被脱得一丝不掛。他羞涩的张开双腿,腿根上带着零星红痕,梁又冬正埋在他腿间,温柔又霸道的在他光滑的大腿留下一道道曖昧的吻痕,一边小心爱抚他的后穴。 「啊……嗯……轻点……」梁又冬修长的手指进入自己的身体,正缓缓抽动,宣辞呻吟道。 本就不适用于性事的地方,梁又冬每次扩张都十分精细,也显得格外磨人。宣辞有些躁动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梁又冬这时又加入一根手指、两根手指,直到按到某一点后,宣辞突然发出高亢的呻吟,无法承受的将双腿夹紧。 「啊……那里……」 体内手指抽插的频率渐渐增速,每次进入总往那处不断挑逗,酥麻的快感截截攀升,宣辞的呻吟愈来愈大,舒服的蜷曲脚趾:「啊……快、快要……」 高潮前夕,梁又冬坏心地抽出手指,发出一声令人脸红心跳的曖昧水声。宣辞的双眸泛起一层水雾,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跪坐在自己双腿间的梁又冬,忽然失去爱抚的身子感到一阵空虚,宣辞不由得动了动,穴口情动的一张一缩着,看得梁又冬十分眼红。 「想要?」望着宣辞欲拒还迎的反应,梁又冬一脸坏笑地问。 「想……」他囁嚅道。 「想要什么自己动手。」 言毕,从容不迫地起身坐在沙发上,垂眸好笑地覷着满脸春色的宣辞。比起宣辞身上只有一件衣服,梁又冬还整齐的穿着洗完澡换上的便服。 宣辞瘪瘪嘴,暗骂梁又冬真是坏心透了,然而空虚、不满足的身子仍让他缓缓支起身子,毫不犹豫地跨坐在梁又冬腿上。 「宝贝……」梁又冬双手揽住宣辞纤细的腰身,语意深长,被宣辞狠狠地瞪了一眼。 「闭嘴。」他说。 他颤巍巍地拉下梁又冬的下着,没了衣物束缚,硬挺的阴茎在两人之间被释放,抵在他手边,惹得宣辞又羞又气。 两人交往多年,但每次裸裎相对依然让宣辞十分害臊,泛着春色的脸显得愈加红润,喉头有些发渴地吞嚥一口唾液,身体燥热了起来,身后的穴口又开始不饜足地翕动着。 将硬得发烫的阴茎抵在自己的后穴,在梁又冬噙着坏笑的目光中,他缓缓往下坐,偶发出几声低吟,明明适才用手指扩张过,插入仍显得有些勉强。 缓慢的吞吐如隔靴搔痒般令人难耐,也是一场酷刑,等全数吞嚥完,两人身上皆已沁出一层热汗,大口粗喘。梁又冬伸舌吸吮着面前的粉嫩乳首,开始抽插的动作。 宣辞还没全然适应身体里的庞然大物,便迎来一阵猛烈的撞击,惹得宣辞攀住他的脖颈纵声尖叫,梁又冬依声情慾更加高涨,大手猛地抓住他的纤腰,大力蛮横地操干着。 「啊……嗯、嗯啊……太、太快了……」宣辞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舒服地呻吟着,并随着梁又冬的节奏扭腰摆臀。「慢、慢点……啊……」当撞击到那敏感一点,宣辞忍不住胡乱抓着梁又冬的背脊,留下数道指甲痕。 「宝贝,喜欢吗?」梁又冬一边狠狠地耸动着,一边满口骚话,微烫的舌头轻舔他的脖颈,惹得他一阵颤慄。 「喜、喜欢……」 「喜欢什么?」 「喜、喜欢……喜、喜欢你!」他被插干的思绪破碎,只能断断续续的回应。为免从梁又冬口中吐露出什么臊人话语,他低头堵住对方的嘴,热情的献上自己的唇。 梁又冬简直爱死热情主动的宣辞,热烈的回吻着,他托起宣辞的臀,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宣辞的穴口瞬间一紧,梁又冬差点射了出来,暗啐一声,将他放倒在沙发上,大手勾起他膝弯折向胸前,又是一阵猛力的操干。 「啊、啊……啊、太快了、太快了……梁又冬……梁又冬!」 宣辞被抽插的吟叫连连,嘴里全是支离破碎的话语。如此妖嬈的吟哦,让男人听得血脉僨张,恨不得将宣辞拆解入腹,低头啃咬着宣辞白皙细长的脖颈。 高潮之际,梁又冬忍不住开口:「我爱你……」 宣辞的思绪被情慾弄得紊乱不堪,根本没听清梁又冬的爱语,只能如撒娇般轻哼回应。他们之后移到浴室做了两次,回到卧房又做了一次,在宣辞受不了的哭喊声中,梁又冬才饜足的消停。 频频高潮后的身子筋疲力尽,宣辞累得几乎抬不起一根手指,任由梁又冬帮自己清理身体,却又被梁又冬坏心作乱的大手骚扰。他轻蹙眉宇,闭着眼眸,轻哼了声,踹了过去。 梁又冬抓住他纤细的脚踝,支身垂首怜爱的吻了吻宣辞红润的面颊与唇瓣,被宣辞毫不领情地推手拒绝。等到全部收拾清理完已是深夜,梁又冬躺回宣辞身侧,怀里的人儿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 第一次开车好累(瘫) 《冬日》只有这一场,所以就不转限啦,祝看得愉快。 二:赠予自己的礼物 4 翌日,宣辞有些迷糊犯睏的从梦中转醒,身旁的床位已空无一人,梁又冬出门上班了。 闭着眼睛,慢慢移到梁又冬的位置,宣辞蜷曲身子,枕畔边依稀能闻到梁又冬惯用的洗发乳味,那是予人安心的味道。他沉浸在这予人安心的气息里,全身像散了架子似的,一动也不想动。 所幸今日没课,宣辞可以继续犯懒,回头又睡了一会,接近中午才依依不捨的起床洗漱。 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双眼,在进入浴室见着镜中的自己时瞬间清醒,他的脖颈上佈满密密麻麻的红痕。 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宣辞蹙眉暗骂一声。 明明说过多少次不要在脖子上留下痕跡,梁又冬屡劝不听,而自己每回情动时也无力阻止,如此恶性循环着。冬天还能穿高领毛衣遮掩,如今炎炎夏日,他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 思及此,宣辞又低咒一声,暗自决定梁又冬回来就死定了! 简单洗漱后,宣辞走至小厨房为自己倒杯水,准备用手机叫份午餐来吃。 下单前,宣辞被瓦斯炉上的白色小陶锅吸引,上头还贴着一张黄色便籤。 ──记得自己加热来吃。by冬 「呆子。」宣辞轻斥,嘴角带笑。 原本还在思索晚上要如何处置梁又冬的宣辞,见到那熟悉温柔的苍劲笔跡,心头登时一暖,想好的刑责一一拋诸脑后。 握着那小张便籤,宣辞思忖要好好珍藏男人所写的字条。打开小陶锅的锅盖,里头是煨好的鸡蓉玉米粥,锅内还带着微温的热度,隐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人十指大动。 他们租屋在外都没有开伙的习惯,宣辞一是懒、二是不会煮,他以为梁又冬也跟自己一样,没想到这男人还有这般贤慧的一面。 况且家里并没有现煮的食材,想来是一早去超市採购的。 看在男人这么体贴的份上,随意在他身上留下痕跡的错就原谅他一点点吧。 宣辞愉悦地心想。 梁又冬一早进公司,办公室一片愁云惨淡,明明还没到开始上班的时间,平时早来的同事们会聚在一起聊天、吃早餐的,今日各个都乖乖坐在座位上,不是低头吃着早餐,不然就提早办公了。 「怎么回事?」放下公事包,他询问坐一旁的好友何以航,他反倒没像其他人安分守己,戴着蓝芽耳机低头滑手机。 何以航摘下一边的耳机,一脸戒备地左顾右盼,才滑着办公椅至他身旁,小声在他耳边低语:「carter今天凌晨死了。」 听言,梁又冬猛地一愣,不可置信:「什么?」 carter是老闆的独子,不过二十多岁,一年前刚从国外回来在自家公司见习。身为富二代、老闆之子,carter身上毫无半点架子,长相阳光帅气,个性又谦和有礼,很受公司同事欢迎。 记得昨日是carter二十五岁的生日,为了爱子,老闆前一週特别放他十天假出国庆祝,明明再过几天就要回国,也说好要给公司同仁带地方特產,怎么好端端就去世了? 何以航正准备开口解释,随后撞见一脸伤心欲绝的老闆进入公司,立即闭上了嘴。 老闆似乎不是来上班的,进入办公室一会儿,又步履蹣跚地离开。 如此苍凉的身影被全体同仁看在眼底,不胜唏嘘。 最后是到了上班时间,何以航才说中午再聊就回去自己位子。办公前,梁又冬转头望了一眼carter曾经坐过的座位,电脑萤幕上还贴着几张便籤、文具用品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桌面上仍放了几份他离去前留下的档案──如今它们等不到主人回来,等不到主人再使用它们。 心一沉,梁又冬随即整理好情绪,全心投入工作里。 午餐时段,他们特意选了离公司有段距离的简餐店用餐。 点完餐、等服务生收走菜单退下后,梁又冬望着对面的何以航,等待答案。 何以航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由我来说适不适合,但……算了,随便吧,老闆肯定不会跟你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跟carter社群有互相追踪,今天一早看见了贴文。」何以航边说边拿出手机,切到carter最新发得那篇文章,递给他。 梁又冬神情疑惑地接过一看,猛地一怔,差点忘了呼吸。 「这……」他震惊地抬眸,望着面前一脸深沉的何以航,期望他能解释这不过是场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却见何以航沉痛地闭了闭眼,随后点点头。 是现实啊。 carter发得不是图片,是几段影片。 配字是短短一句:「goodnighttheworld.solong.」 ──影片的内容,是carter在接受安乐死。 影片里,是一间温馨舒适的会客厅。他们坐在柔软的皮製沙发椅上,面前的茶几摆放了香甜可口的点心与热红茶,一旁的老旧唱片机正播放着不知名的古典乐,宛如举办一场愜意的茶会。 carter身旁坐了几位亲友,梁又冬认出坐在他两旁的分别是他的母亲与女友,老闆并未在里头,想来是不敢亲眼目睹爱子离开。 谁有勇气能亲眼见证自己的挚爱永远离开? 这时,一名外国女子出现在镜头里,声音温和地询问他几个问题。 梁又冬仔细一听,骇然发现是在事先声明,她在确认这一切是否在carter本人同意之下执行的。 镜头前的carter微笑地说:「yes.」彷彿对方不过是在问他这场茶会还满意吗的无聊问题。 逐一确认后,外国女子给了他一小瓶药水,还特别说明这有点苦。 carter一点也不介意,笑着接过,有礼地说声谢谢。 如同一场画面迥异的电影,carter笑着举起那小瓶药水,眼底是难掩兴奋的光芒,熠熠闪烁,好似他拿得不是药而是什么奇珍艺品。他对着镜头开心灿笑,像名得到大人奖赏的乖巧孩童,而身旁的人们却面容悲痛地看着他在欢欣鼓舞。 解脱了。 他的笑容在说。 终于。 要结束了。 所有的一切。 他高举着双手,用无比欢快、轻松的口吻,留给这世界最后一句:「goodnighttheworld.solong.」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影片末段,carter变得愈来愈虚弱,不停咳嗽着。女友悲痛地将他揽在怀里好让他舒服一点,不停亲吻他的面容。 一旁的亲友们早已哭成一片、声泪俱下,尤其是他的母亲,紧紧牵着他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近昏厥。 他们无能为力做任何事。 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carter逐渐失去呼吸心跳,并在carter还能听见自己声音时,让他知道──自己真的很爱很爱他。 很爱他。 真的,很爱很爱他。 carter脸上仍掛着轻松的笑容,眼皮却愈来愈觉得沉重,他轻轻闭上双眼,慢慢地、慢慢地──再也听不见这世界上的一丝一毫。 「亲爱的,好好休息吧。」女友强忍泪水,虔诚地在他额前落下一吻。「我永远爱你。」 goodnightmylove. solong. andiwillalwaysloveyouandmissyou. untiliseeyouagain. 看完影片,梁又冬已经眼眶泛红,情绪久久未能平復。何以航很能理解,体贴地不发一语,慢慢等着,直到他走出悲伤。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良久,梁又冬开口,语带哭音。 「胃癌。」何以航苦涩地说:「几个月前诊断出来的,听说已到末期,就算接受化疗也剩没几个月可以活,所以……」 所以,不想最后全身插满管子,在依靠呼吸器中痛苦死去,carter选择尊严、维持体面的──自己奔赴死亡。 那是他送给自己,最后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二:赠予自己的礼物 5 受到carter之死的巨大衝击,一到下班时段,同事们如说好般纷纷准时离开,就连梁又冬也无心于工作上。 何以航至今仍不知道由自己告知这件事是否正确,只能带着安慰鼓励性质地拍拍好友肩膀,梁又冬明白何以航的担心,笑着说声没事,拎着公事包和车钥匙打卡下班。 回家路上,carter发得影片仍歷歷在目,不停在他脑海中重复播放。心脏像是被谁活生生凿开一个大洞,疼痛地难以復加,梁又冬的视线几度模糊,被他用手大力地抹去。 「该死!」他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 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 直到打开租屋门,宣辞正一脸有趣地看着电视,偶尔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笑声,梁又冬才觉得自己得到救赎。 宣辞见到准时下班的梁又冬,面露惊喜,放下遥控器、正欲开口,梁又冬已快步走来,一把抱住宣辞。 宣辞一愣,低头看着紧紧埋入自己胸口的梁又冬。 「怎么了?」他有些反应不及。 梁又冬在他怀里摇摇头,说:「让我这样一下就好。」 闻言,宣辞轻笑,慢慢拥住他,垂首在他头顶落下一吻,闭眼道:「一辈子都没关係。」 两人紧紧相拥,气氛显得平静美好。半晌,梁又冬整理完思绪后抬起头,暗自嘲笑自己的脆弱。 「让你看笑话了。」他苦笑。 「才没有。」宣辞摇摇头。 他喜欢这样的梁又冬,不再是无人能敌、坚不可摧的模样,会释放出自己的脆弱不安,让他知道不只是被梁又冬爱护疼惜而已,自己也能给予梁又冬安抚的力量。 他假装没见到他微红的眼眶,轻吻他的眼角。 放开拥抱,他们再没提及此事,梁又冬去洗了澡,宣辞趁这期间点了晚餐外送,等梁又冬出来能边看着电视,一起享用。 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临睡前,梁又冬窝在书房自主办公,宣辞见他在忙,体贴地替他泡了杯热牛奶。 他将马克杯放在桌上,低头一看,才发现梁又冬不是在工作,是在瀏览网站。 而斗大的安乐死标题让他惊慌。 「你、你……找这些干嘛?」他瞪大眼,声音颤抖地问道。 梁又冬没察觉出宣辞的异样,以为他是受到惊吓,抬头安抚性地一笑,伸手揽住他的腰。 「没什么。」他说。「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这个要做什么?」宣辞皱眉,脸色苍白。 于是梁又冬开始解释今日公司发生的事,与亲眼触及carter最后留下的视频片段,他的心情受到严重影响,十分躁动,一时间难以平復,导致于一回到家便只想抱着他。 宣辞听完梁又冬的解释似乎松了口气,面色依旧惨白,梁又冬心疼地想,自己真的吓到他了。 「没事,不要乱想。」他伸手揉揉他的后腰,柔声安慰道。「相信我,好吗?」 「我当然相信你。」宣辞快快地说。他让梁又冬身子挪过去一点,与他分坐在一张坐椅上,一同阅读着关于安乐死的文章。 良久,阅读完一篇关于一名外国人接受安乐死的新闻后,宣辞忽然开口:「你……觉得安乐死怎么样?」 「我不是很同意。」梁又冬想都没想便说,视线紧盯着电脑萤幕,又点开一则相关报导,丝毫没发觉到宣辞语气间的紧张。「虽然是让寻求人得到解脱,但还是觉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时候死亡不一定是唯一解决的方法。」 「若选择了安乐死,家人、朋友与爱人要怎么办?他们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却希望自己去死,这让他们情何以堪?」梁又冬继续说道:「或许这么说很自私,完全没有站在当事人的痛苦着想……但,我还是不希望用自我了结去解决问题、让一切结束……」 「──都有勇气去死了,怎么没勇气去活?」 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身旁的人却异常安静,梁又冬这才疑惑的将目光从萤幕移至宣辞身上。 宣辞此刻睁着一双大眼,眼底没半点神采,空洞地直盯着梁又冬发愣。 「宣辞?」梁又冬有些不安害怕地轻唤,小心翼翼用手轻推他一下。 宣辞回过神,眨了眨眼,随即抱歉道:「对不起,不小心失神了……可能是太累的关係……」 梁又冬瞅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已过午夜十二点,想起昨夜折腾宣辞得紧,难免容易疲累。 因此梁又冬没怎么放在心上,轻笑回应:「没事,既然累了早点休息吧,我过一会就去睡了。」他轻推宣辞起身去睡觉。 宣辞点头,乖巧起身,好似疲累地揉揉眼、伸了个懒腰,说:「你也不要太晚睡了,晚安。」 「晚安。」 互道晚安,梁又冬视线又回到萤幕上。 他没看见,宣辞转身离去时的悲伤。 宣辞独自一人回到房间,替梁又冬留下一盏床头灯,躺进被窝里后,不安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方才的画面还深深刻印在脑海里,让人心情难以平静。安乐死的标题、寻求安乐死的人、梁又冬蹙起眉宇评论安乐死的表情…… 宣辞闭上眼,要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辗转难眠,宣辞甚至在开着低温的冷气房里冒出一身汗,他突然奋力坐起身,在静悄悄的房间里深呼吸一口气。 「呼……」 过了半晌,他伸向自己的枕头,摸索出夹在枕套里的一叠纸,藉着晕黄的床头夜灯,映照出密密麻麻的外文,及彆脚查得单字解释。 euthanasia安乐死 applicant申请人 vincent?laurent…… 终归忍不住,宣辞将脸埋在膝间,环抱住自己,低声抽泣。 三:诀别不难 1 宣辞后来听梁又冬说了后续,carter的遗体被老闆大手笔的包机回国、处理后事,最后安葬在家族的墓园里。 「他回家了。」 梁又冬是这么说的。 carter身为自己的同事兼朋友,理所当然要去参加carter的葬礼。 这已经是他今年参加的第二场葬礼了,还都在近期,一边打着领带,梁又冬一边苦涩心想。 希望再也不要有了。 宣辞与carter并不熟识,仍想陪他一同前往,被他摇头拒绝了。他还记得几週前,宣辞才参加完夏然的葬礼,他不想让他接触太多这类的事情。 站在电梯门口,宣辞目送梁又冬出门,挥挥手,要他早点回来。 明明出门是参加不好的事,又或者梁又冬想让气氛显得轻松点,扬起嘴角说他像个送丈夫出门的小妻子,惹得他面颊一红,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电梯门缓缓关上,梁又冬温柔的目光慢慢消失在电梯门后,看着上方仪表板的数字不断下坠,宣辞转身回到屋里,心想自己也该准备出门了。 宣辞长相偏清秀,有点娃娃脸,一头黑色短发,身穿一件白t、浅色牛仔裤、搭配着黑色帆布鞋就显得稚嫩乖巧,常被人误以为比实际年龄小。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讚,但宣辞常为此困扰不已。 好比说,宣辞到便利商店想买一包白色marlboro与打火机,就被店员一脸质疑地打量问是否成年,要求拿出身分证。 宣辞无奈掏出身分证,店员一看宣辞还年长自己几许,觉得有困窘,快速帮忙结了帐,不好意思地道了歉。 「没事,你应该做的,辛苦了。」接过零钱与发票,宣辞不在意地笑,拿起香菸与打火机离开商店。 出了商店,他沿着骑楼走到一条交叉路口,拐入巷内,没走几步路便看到一道黑色铁捲门,上头还有用彩色喷漆绘成的波普艺术。宣辞用手敲了敲,发出一阵轰隆隆声响,没会儿里头的人拉开门,走出来的是一位身上带有刺青的艷丽青年。 那刺青从他白皙的颈项一路往下,没入在身穿的白色背心里,但薄透的布料仍隐约可见是佔据半身的大片刺青图案。 「来了?」别于外表般的冷艳距离,青年见到宣辞十分欣喜,他的声音慵懒,说话的尾音会有些上扬,让听者心里有些微痒。「进来吧。」 进入屋里,青年又将铁捲门拉上,调低了冷气温度。 门后是一间大略十几坪的工作室,距离门口摆放了几张待客木桌椅,看上去有些古朴陈旧,富有年代感,宣辞很喜欢。 工作室除去一小块简陋的待客区,其馀都被青年的吃饭工具给佔满。斑驳的水泥墙上贴满了刺青的成品艺术照与青年的绘稿,地板上留有脏污的油墨色料,而一张舒适的白色床椅在这破旧的工作室中央显得格格不入,但宣辞明白这是青年微小的用心良苦。 这工作室已经够破了,给客人躺得地方起码要舒适点。青年当年是这么嘻皮笑脸跟宣辞说的。 「要喝点什么吗?」青年从塑胶袋里拿出两瓶手摇饮料,说:「刚刚去外头买的,奶茶还是水果茶?」 「水果茶吧。」宣辞回应,坐在待客区的一张小板凳,熟练地拿出方才买得marlboro在桌上轻敲几下,拆开塑胶模,抽出一根点上。「吴境你别忙了,坐吧。」 眼看吴境又要从何处掏出什么糖果饼乾招呼自己,他出声阻止。 吴境闻言,笑笑得耸了耸肩,拿着那两瓶手摇饮料在他身旁坐下,还体贴帮他插好吸管。 「怎么又抽了?」吴境也不在意宣辞在室内抽菸,顺走菸盒里的一根香菸,他叼在嘴里问道。「不是戒了吗?」 「刚买的,忽然很想抽。」宣辞头一靠近,用自己菸上的点点星火燃起吴境嘴里的香菸。 「想抽不用特别花钱买吧?」吴境挑眉道。「我这儿就有啦,还跟你同个牌子。」 「没事,就想自己买。」帮忙点好菸后,宣辞将头退开,坐回原来姿势。 吴境瞥了他一眼,宣辞如没事人般自顾自抽着菸,于是他也安静了下来。 在十几坪的工作室里,只剩下空气中繚绕的缕缕白烟与久违的尼古丁味。 忽然,吴境笑说:「嘿,好久没玩了,来玩那个吧?」 宣辞一愣,随即明白吴境在指什么了,他弹了一截菸灰,回道:「好啊。」 说完,两人各自吸了一大口菸,仰头对着斑驳的天花板轻吐,裊裊轻烟在半空中盘旋、交会,如同热恋中的情侣接吻。 这是从前他们老爱玩的游戏。 「好久没跟你打菸啵了。」吴境见两缕白烟从接触、纠缠、融合至逐渐消弭,不禁感叹。「自从你说要戒菸后,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打菸啵了。」 宣辞微笑地说:「要再多打几次吗?」 「你男友会怪我吗?」 「不会让他知道的。」宣辞保证。 「那来吧。」 好久不见的菸啵,多打几次。 两人相视一笑。 半晌,吴境随意的将快燃尽的香菸往地上用力一捻,拿起桌上的奶茶喝一大口,说:「来干正事吧。」 宣辞点头,也捻熄手中的香菸。 宣辞脱掉了上衣,走到那张舒适的床椅侧躺下,露出左肋骨处的刺青图案。 吴境习惯在工作时戴一副金属框眼镜,多少遮掩住他过份妖冶的脸庞。他坐在床边的一张小凳子上,戴上一次性手套,轻抚宣辞那处的刺青,藉着头上的檯灯,仔细打量。 「怎么样?」宣辞强忍被人抚摸身体的异样感,道:「顏色掉了点吧?」 「是掉了一点,这补很快。」吴境一边回答一边准备着工具。 补色前,明知道宣辞不是第一次刺青,吴境仍然提醒:「有点疼,忍耐点。」 「我知道。」 然而嘴上说明白,补色的过程依然让宣辞紧皱双眉,用力地攥紧手底下的床单。 吴境见状,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刺之前就劝过你多少次了,肋骨是最痛的地方,好在你图案不大,不然够你受的了。」 「囉嗦。」宣辞闭眼咬牙道,不小心溢出几声低吟。 初次刺青的人难免都有些不切实际的愿景想望,吴境刺青多年,为了不要打破他们对刺青美好帅气的既定印象,通常会跟第一次刺青的客人沟通过无数次,再决定要不要接单。若觉得客人可以,他就接;相反的,他评定客人不适合刺青,就算客人给再多报酬,他不接就是不接。这是他的原则,他不想惹麻烦。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宣辞,对方长得瘦瘦小小、白白净净的,一脸就是第一次的模样。他在纸上写下一串英文字说要刺这个,请吴境帮忙再设计漂亮点,说要刺在自己肋骨上。 吴境拿起那张纸条一看,儘管知道不太可能,他还是问:「你刺过青吗?」 宣辞如他预期地摇了摇头。 果然。吴境吐了口气,开始对宣辞宣导第一次刺青的长篇大论,宣辞听得认真,时不时点点头,最后仍执意要刺在肋骨上。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吴境问。 宣辞沉默几秒,说:「你刚刚不是说肋骨是最痛的地方吗?我就是要刺在最痛的地方。」 「你喜欢痛感?」吴境挑眉,没想到这小孩有这种癖好。 宣辞摇摇头说:「我想看多痛罢了。」 通常听闻客人不过想尝试这种痛感,吴境必会断然拒绝,但那次不知怎么了,他却点头说好要帮宣辞刺青。 他们交换了联络方式,吴境完成了手稿拍给宣辞过目,宣辞十分满意,立马约好刺青的时间。 最后,以荆棘元素设计而成的foreveryoung被纹在宣辞的肋骨上。 / 一个不要学你知道就好小知识:抽菸前先敲几下菸盒,里头菸草会较为扎实,香菸烧得慢能抽比较久,口感会比较浓郁。 一个要刺青最后没刺的人听友人说肋骨刺青:「刺青多年,还是瞬间飆泪。」肋骨、腹部、脚背堪称是最痛的地方。 三:诀别不难 2 梁又冬觉得宣辞有事情瞒着他。 在他参加完carter葬礼当晚亲热时,发现宣辞肋骨上的刺青鲜艳泛红,一问之下才知道去补了色。 但那刺青褪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初时他还问过宣辞该怎么办,宣辞则淡淡回说没关係,一脸毫不在意的态度,久而久之梁又冬也忘了这件事。 怎么忽然又在乎起来了? 不是说不喜欢宣辞刺青(好吧,是真的不喜欢),他其实很不喜欢宣辞刺的图案。 foreveryoung. 永远年轻。 那荆棘刻划的文字,让他打从心底害怕,彷彿在暗示什么。 面对他的忧心自扰,宣辞仅环抱住他,予他一吻,要他别胡思乱想。 然而第二次的怀疑,很快又接踵而来。 他发现宣辞身上的淡淡菸味。 宣辞又开始抽起菸了。 抽菸者与吸二手菸者不同。儘管吸二手菸者难免会染上菸味,但不会如此浓郁,那是换了衣服、洗澡或用香水掩盖,也能隐约闻到的气味。 宣辞的行为不如外表那般乖巧,其实他会抽菸、刺青与喝酒,可是明白这背后的原因,就有多么令人心疼。在他们交往后,宣辞慢慢改掉这些习性,这让梁又冬十分欣慰,因为他觉得是爱治癒了宣辞。 如今宣辞又回归从前,这代表了什么? 梁又冬完全不敢想。 他试着与宣辞谈起此事,宣辞每回顾左右而言他,刻意的不想多谈。 梁又冬没有法子,只能祈祷固定的医院回诊能让他好转。 「今天的回诊如何?」梁又冬一回到家便惦记着宣辞今日回诊的事情,有些迫切地问。 宣辞迟疑片刻,好似在思考该如何解释,或者想怎么能蒙混过关。 但顾及医生与梁又冬关係熟稔,甚至有他的手机号码,只好坦承:「加重剂量了。」 梁又冬一顿,神情发愣地问:「为什么?」 而宣辞的回答如这段日子的回应,避重就轻,他撇开脸,令梁又冬心生不满。 他走至宣辞的身旁坐下,双手覆上他的肩膀,要他诚实面对自己,宣辞又心虚地移开目光。 「你在瞒着什么?」梁又冬的语气难得微慍。 宣辞不愿直视他的摇摇头。 「宣辞,说实话好吗?」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梁又冬放柔了声调,想跟宣辞好好谈谈。 但宣辞除了摇摇头,就是不肯多说。 梁又冬无力地放下双手。一挣脱了牵制,宣辞立即防备地往外挪动几步,面色有些紧张,梁又冬看在眼底,又好气又好笑的。 怎么反倒像自己欺负人似的? 抹一把脸,整理一会自己的情绪,梁又冬试着再跟他交谈几次,最后仍被沉默以对,他几乎要失去了耐心,不禁脱口而出── 「你现在是想要回去从前的日子吗?」 话一开口,梁又冬就后悔了,他用手摀住自己的嘴,只见一脸受伤的宣辞悲伤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不是……」他伸手想要道歉解释,却见宣辞又退后几步而顿时哑然,自己是真的伤害到他。 不顾他的抗拒挣扎,他大步上前,用力拥住了他,才发现宣辞全身冰凉,并微微打颤。 自己更罪该万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在他耳边轻声低喃,宣辞像是没听见似的,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双手没有回抱住他。 他低头一瞧,宣辞双眼是空洞无神的,朝着不知名的方向。 梁又冬既心疼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抱着他,不断在他额头、眼角、颊面和嘴唇落下亲吻,及耳畔无数声的抱歉。 这道歉持续许久,才感受到怀里的人儿有了些微反应。他悄悄将手放在他腰间回拥,有些弱不禁风,但这一丁点回应依然让梁又冬十分欣喜,亲吻、拥抱的力度加深了几分。 「……不是又冬的错。」宣辞细若蚊声的嗓音在胸口闷闷传来。「是我该道歉才对……」 「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心急了。」梁又冬快快地否认,捧起他的脸,与他相视,发现他的眼角微微泛红。「听到你药量加重,你又不肯说……我应该慢慢跟你沟通的,不该说那种话,对不起。」 说完,在他唇瓣上又是一吻。 宣辞将手覆在梁又冬的手上,轻摇着头,说:「不要道歉,是我太任性,不想要跟你说……我怕你担心……」 「你什么都不说,才让我担心。」梁又冬苦笑。 他们又交换了几个亲吻,决定暂时不讨论这件事情。宣辞窝在梁又冬的怀里,手指与他紧紧相扣,看着电视播放得搞笑电影,梁又冬时不时在他耳边低语、讨论剧情,宣辞会适时轻笑个几声。 垂眸凝望着宣辞白皙恬静的侧脸,梁又冬心发苦涩,却无处可说。 气氛明明恢復往常的寧静美好,又如同暴风雨前般的平静,令人发慌。 似乎有事情要发生了。 三:诀别不难 3 选择暂时不谈,但也不能将问题一直搁着。 如今过了这七八月,宣辞就要升上大四。随之而来的毕业专题、实习与准备进入社会的压力,梁又冬深怕日后的忙碌会让彼此更没有机会沟通,再不解决,宣辞的状况随时会再起变化。 他表面上如往常的上班、加班、下班,回到家有时宣辞睡了,有时醒着,而一有机会便温声询问今天在家干嘛。 宣辞的回答都大同小异。睡到自然醒、点了外卖、读了几本书、看了几部电影,偶尔出门买了点生活用品,过得单调平凡。 愈是正常无异,梁又冬愈是紧张。 究竟是在哪里出了岔子,让宣辞的状况突然变了? 他打过几次电话给宣辞的心理医生,医生在电话那头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宣辞同样对他语带保留、不肯敞开心扉;他反倒想问梁又冬是不是跟他吵架了,怎么好端端的倒回以前? 连医生都束手无策,梁又冬的情绪变得格外糟糕,连带影响到了工作。 「怎么回事?」 在不知道第几次好友何以航神救援,避免他在工作上酿成大错后,耐不住性子皱眉质问。 梁又冬是个心细、公私分明的人,鲜少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公事上。 梁又冬:「……」 「这阵子有发生什么特别事情吗?」在听完宣辞这阵子的情况,何以航问道,「在你说他忽然刺青补色前。」 梁又冬仔细思量,宣辞是何时开始变得怪异,他灵光一闪,有些怔忪地答:「前阵子……carter去世了。」 「跟他去世有什么关係?他们又不熟识。」 「是不认识。」梁又冬握紧的拳头指尖泛白,语气愈发不安:「只是carter去世的原因特别……也间接影响到我的心情,那天我有些失态了,也是在那之后他变得怪异。」 「什么有些失态?」何以航问。 梁又冬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何以航听完脸色凝重,他严肃地说:「这情形有点不太乐观,虽然他们两人不认识,但能猜测出跟carter的死有关……你说前些日子,他重视的哥哥是怎么死的?」 「自杀。」梁又冬说。「可是他是在自己公寓自杀的,并不是安乐死。」 「──但也是自己选择了死亡。」何以航快快地说。「两者本质其实没有差别。」 自己选择了死亡。 梁又冬闻言一怔,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 「……你该从他这阵子接触过得人下手,或许能理出什么头绪来。你说宣辞在夏然公寓崩溃过,之后在夏然的房间里休息,他在这段期间可能发现了什么也不一定。」何以航边思索边道,忽然发现好友愈发苍白的脸色,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想太多,会没事的。还记得你们初见时他的情况更糟糕吗?那时你都能带他走来了,我相信你这次一定可以。」 而梁又冬仅闷闷地应了一声,点点头。 听了何以航的建议,梁又冬立即连络夏知,简单说明来意,跟宣辞说今天会晚点回家,一下班便驱车前往夏然的公寓。 夏知跟齐昊在其他地方有住所,平日并没有住在夏然公寓内,她不过比梁又冬提早点时间来开门准备。 一听见门铃声,夏知开了门,见梁又冬微微喘息,想来是一下班立即赶来的。 梁又冬在电话里没说太多东西,夏知儘管满腹疑惑,仍有礼地招待梁又冬进入屋里。 也不等她准备茶点招待,梁又冬直往夏然的房间走去。打开房门,开灯,屋内摆设如同当日宣辞短暂休息时一样,在那之后,夏知大概也只请人打扫而已。 夏知见梁又冬如此着急地往夏然房间,好奇地跟在后头,瞅见他站在房内中央,像是在找些什么,不停东张西望。 「掉东西了吗?」夏知问。 梁又冬没有回答,努力回忆起那日宣辞有何异样。他想起那日在客厅听见东西掉落的声响,他们三人连忙上门察看,发现宣辞拾起掉落的书籍,而身旁散落无数张纸。 梁又冬目光落至一旁的书柜,快速走了过去,在书柜前靠着微薄的记忆找寻当日宣辞捡起的硬皮书籍。 他很快在书柜中找到那本硬皮书,拿起来快速翻阅一遍,里头却无任何书写文字,也没夹带任何纸张。 「……夏知,你之后有再进来丢过东西吗?」梁又冬有些害怕地问,他觉得自己逐渐接近了宣辞问题的核心。 即便不清楚为什么这么问,夏知依然如实回答:「没有,那日宣辞在里头休息过后,只请人来简单打扫而已,打扫的人也没说过丢掉哪些东西……怎么了吗?」 她有些侷促不安,因为梁又冬听完她的回答后,脸色变得十分阴沉难看。 梁又冬拿起架上的书一一翻看,以地毯式搜索房间的各个角落,皆没发现他想要找得那些东西。 「……宣辞拿走了。」他很肯定道。 「拿走什么?」虽然梁又冬至今都还未跟她解释原因,逕自翻箱倒柜着如今算是属于她的房產,她也没丝毫慍怒。梁又冬脸上的慌乱害怕,让她根本不忍责备。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进来时,看到宣辞周边掉落的那些纸张吗?」一无所获让梁又冬的心情十分低落沮丧,他说:「……那些纸张,没有在这里。你知道他拿走什么了吗?」 夏知摇头,自责自己的无力帮忙。「对不起,我不太清楚。当初我没有一一过目夏然留下的东西,只整理一些不要的丢掉或捐出去。宣辞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完全不介意宣辞对自己的敌意,那是自己欠他的。她清楚知道宣辞的健康状况,又见梁又冬如此紧张无措的样子,更加担心。 「……他药量忽然加重了,明明前阵子才减轻了。」梁又冬失神地望着某处,像是在回答夏知的问题,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夏知先是一愣,大略掌握概况后,一同陪梁又冬在屋内其他地方寻找他口中所谓的「那些纸」,可惜都找不到。 只见时间愈来愈晚,宣辞打了通电话来问梁又冬何时回家,梁又冬才发现自己耽误了夏知太多时间,连忙道歉。 夏知摆手,毫不在意,她也担心宣辞,何况是梁又冬?他肯定更加担心害怕。 「回去后,我会问问看齐昊跟打扫的人知不知道那叠纸的去处。」他们一同下了楼,齐昊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夏知上车前,转头对着面色难看的梁又冬说。 末了,她拍了拍梁又冬的肩膀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这好像是他今日听到第二个人说了,梁又冬不自觉扯唇一笑。真的会没事吗? 「谢谢你,今天打扰了。」 「不会,发现到什么我会再通知你,若你知道什么再麻烦告诉我,我也很担心宣辞。」 梁又冬点头,目送她上车离去,旋足转身,也驱车回家。 回到家,梁又冬停完车,听到手机讯息的提示音,他打开一看,是夏知传来的讯息。 夏知:刚刚跟魏宇联络,说前些日子宣辞曾找过他。 三:诀别不难 4 宣辞对他晚归的事情仅问句最近又开始忙了吗,梁又冬应对如流,因此没起太多怀疑。 蒙混过关让梁又冬松了口气,之后他听见宣辞难掩兴奋地说,週六要与吴境去游乐园玩,他已经许久没去了。 梁又冬知道吴境,也见过几次面。 他知道吴境是帮宣辞刺青的刺青师,会抽菸、喝酒,还会跟宣辞打菸啵──除了他不太喜欢的这些外,他更是宣辞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 纵使疑虑宣辞近日开始抽菸,会不会又跟吴境一起抽菸、打菸啵,但他不想过于管束宣辞的交友和行动,仅多说几句要小心点、玩得开心,再没其他。 宣辞很期待週六的游乐园之行,难得陪了梁又冬吃了宵夜,滔滔不绝的跟梁又冬介绍要去的游乐园。 梁又冬一边吃着宵夜、偶尔餵宣辞几口,一边耐心地听。他喜欢宣辞这样,打从心底为某件事高兴着。 梁又冬准备去洗澡时,宣辞先睡了。 望着他安静的睡顏,虽说喜欢宣辞上次替自己吹头发,也不忍再吵醒他。 梁又冬小心的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去浴室吹乾。 吹到一半,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传来讯息提醒。他透过夏知得到了魏宇的连络方式,洗澡前传了封讯息,魏宇终于回了。 两人客套的寒暄几句,怕在电话和讯息间说不清楚,梁又冬跟魏宇约了週六下午碰面。 週六宣辞要跟朋友开心去玩,自己却像徵信社在暗中调查宣辞是不是隐瞒着他什么,想来真荒诞可笑。 关上吹风机的开关,梁又冬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 到出发日,宣辞难得起了个大早,梁又冬还在床上熟睡。 很少能有比梁又冬早起时候,宣辞望了梁又冬的睡顏一会,帮他腋好被角,下床洗漱后,更衣出门。 他去附近的早餐店替梁又冬买份早点,最近他工作忙碌,不适合吃太油腻的,宣辞买了一碗瘦肉粥。 回来时,梁又冬依然没醒。宣辞将粥倒进小陶锅,拿出上次梁又冬使用的便籤同样留下讯息,贴在锅盖上。 ──记得吃早餐。by辞 宣辞看着自己的留言,轻笑出声,一脸满足。 确认完要带的东西,吴境传了讯息说在他公寓楼下了,宣辞连忙捉起钥匙出门,屋内恢復了寂静,剩炉火上的小陶锅还泛着热气。 宣辞跟吴境友好多年,却不太了解他的事。只知道他开了一间受欢迎但装潢老旧的刺青店,有个有钱男友,他平常开得那台白色bentley是他男友送得情人节礼物。 宣辞坐在副驾驶座,低头摆弄着手机,吴境让他播点音乐来听。 吴境看上去是很新潮的人,却喜欢听以前经典传唱的中文老歌。曾经有次吴境在车上播放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吴境说他当时表情像是第一次知道他会刺青。 忆起往事,宣辞特地又播放了一次〈我只在乎你〉。听到熟悉的旋律,吴境狐疑覷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单手握着方向盘,掏出菸盒叼起一根在嘴里,下意识朝宣辞递过去。 「你抽就好了。」宣辞摇头,把菸盒推了回去。 「不抽了?」吴境将菸盒塞回口袋,一边点燃香菸一边挑眉道。 「又冬会担心。」 「这样之前干嘛抽?」 宣辞:「……」 吴境在菸灰盒里弹了一截菸灰,单手转了方向盘说:「你最近有心事?」 宣辞沉默良久,「很明显吗?」 「还不够明显吗?」吴境失笑。「不然我干嘛没事找你去游乐园。」 「你是看出来我有心事才找我出来?」宣辞一愣,很是惊讶。 「当然,要不是看你有心事的样子,我怎么不等我这个月工作完找你、直接约你这礼拜?」 之后宣辞便懂了,说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最后还是让身边的人担心了。 他忍不住苦笑。 「反正有一两个小时的车程,要聊聊吗?」 「让我想想怎么跟你开口吧??」 「可以啊,我们有一整天时间。」吴境微笑道,漫不经心提起:「音乐停了,再放一次。」 「〈我只在乎你〉吗?」 「嗯。」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梁又冬一觉睡到中午,醒来看见宣辞放在陶锅里的粥,心窝充斥着暖意,整个人暖烘烘的。 然而愉快的心情在魏宇发来餐厅地位后,被欺骗感狠狠地浇熄。 宣辞的谎言原来在那天晚归时就开始了。 为什么? 驱车前往义式餐厅的梁又冬毫无头绪,他越来越看不懂宣辞如今在想什么。 说跟朋友逛街吃饭,其实偷偷跟魏宇见面,见完面又像个没事人般跟他分享餐厅美食,说下次一起去。 而这下次还没有来,他反倒也跟魏宇一起去了,多可笑。 他甚至怀疑那天的情事也是一场预谋,避免他发现他的谎言。 思及此,握紧方向盘的指尖泛白,梁又冬只求魏宇没有跟宣辞说什么奇怪的话才好。 魏宇来得比他早,已经替他点了杯热咖啡。 梁又冬很快地走来,在他对面坐下,连客套的招呼也不打一声,严肃地望着魏宇,等待答案。 面对他杀气腾腾的表情,魏宇叹口气道:「我不知道我能帮你什么。」 他说,他也不清楚宣辞究竟拿走了夏然什么东西。 闻言,梁又冬冷冷地提出疑问:「那天宣辞问你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问我一些关于夏然离开时的事。虽然听我提到夏然仍会伤感,但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宣辞的心细敏感,魏宇认为没有什么的点,或许在宣辞听来就不一样了,梁又冬请他大略叙述那天跟宣辞说得事情,魏宇虽面露为难,还是一边回忆一边说出和宣辞聊过的话题。 魏宇除了跟宣辞提到夏然的穿着打扮外,其馀谈得的确是一些琐碎小事,平凡到梁又冬怀疑是否疑心过了头。 思索要不就这么散了,魏宇这时面色凝重地说还有一件事,他挑着眉宇等他说下去。 「──我跟宣辞提过一件事。」魏宇脸上的表情彷彿希望这件事从未发生。「那是夏然跟我们断了联系前的某天晚上,他刚好上晚班、我忙完工作来探班,莫蒔去参加朋友的生日派对,所以那天只有我跟夏然两个人。」 魏宇说到这里,喝了一口咖啡后,语气有点紧张道:「那天是个下雨夜,晚上咖啡厅没什么人,我就跟夏然用平板一起看电影打发时间,后来夏然问我一个颇奇怪的问题。」 「你们看了什么电影?」梁又冬问。 「《终极追杀令》,或者是《这个杀手不太冷》,娜塔莉?波曼演得。」魏宇苦笑:「其实我没有认真看那部电影,大多时候在滑手机,所以不太清楚电影在演些什么,但夏然看得很认真,认真到连片尾都看完的认真程度。」 「他那个时候就在传递些什么了吧,可是我没有莫蒔那么细心,没想太多,后来没几天他就跟我们断了联络,连咖啡厅的工作都悄悄辞掉了。」 梁又冬听言,心绪愈来愈紧张,心脏扑通扑通地用力跳动着,他用微哑的嗓音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魏宇仍是一阵苦笑,好似在嘲笑当初的无知愚昧,以及道不出口的悔。 后悔当初没有心细一点、多关心夏然几句,或许后来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他问我:『你觉得一个人会因为什么而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当时我真的没有多想,以为他是看完电影有感而发,想也没想便回:『可能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假装,对方从未离开吧。』」魏宇声音暗哑,眼眶逐渐泛红。 然后夏然问他,这样对方离开了要怎么办? 他回,试着去找他啊。 夏然闻言笑了,说得也是啊。 梁又冬不自觉倒抽一口气,魏宇苦涩地笑说:「很混帐的话吧?」 真的很混帐。梁又冬无力地心想,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 能怪谁?谁会想到呢?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魏宇无心的一句话,被夏然跟宣辞听完,深深刻进了脑海与心底。 三:诀别不难 5 宣辞到最后还是没有跟吴境分享心事,吴境也不想勉强他,只说句需要人说话时,他会在。 宣辞很感谢吴境的体贴,笑说他会记得的。 到了目的地,明明游乐园是吴境提议来玩的,却几乎是宣辞拉着吴境走。光云霄飞车他就拉吴境上去坐了四次,下来时,吴境觉得他的双脚都在抖。 不过看着宣辞难掩兴奋的语气问要不要再玩一次时,吴境想腿软一点也没所谓。 他们玩到游乐园快关园,吴境才拖着依依不捨的宣辞离开。回市区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两人在游乐园里有买些速食餐吃,不怎么饿,所以吴境直接开车送宣辞回家。 宣辞下车后,跟吴境告别、让他回去开车小心点,直到看吴境的车子走远,才转身进入屋内。 回到家,屋里是一片漆黑的,梁又冬出门了。 摸索墙上的开关开灯,小厨房的碗架上放着洗好的陶锅和汤匙,未关的阳台晾着新洗好的衣服,晚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洗衣清香。 这么晚了,会去哪?宣辞心想。拿出手机确认讯息,没看到梁又冬传来任何出门晚归的消息。 交往多年,梁又冬这样出门不说的行为实属罕见,宣辞也没打算查岗似的打电话去问梁又冬人在哪里,传了封讯息跟他说自己回家了,便拿着乾净的衣服去洗澡。 他们租的公寓浴室附设浴缸,偶尔宣辞会泡澡放松身心,想今日走了许多路,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洗了浴缸、打开水龙头,宣辞蹲在洗手檯下的储藏柜前翻找之前买的沐浴盐和精油,拿不定主意该放哪种味道的。 他在柜子里的角落找到一盒包装精美的礼盒,上头还印有知名品牌的烫金字体。 宣辞没印象买过这个,一脸疑惑的打开,过往的记忆瞬间回来。 是很久以前夏然送得。 想起夏然,一整天疲惫却愉悦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宣辞垂眸轻抚嵌放在盒里的精油瓶,脸上毫无思绪。 他也没看存放这么久的精油是否过期,随手拿了两小瓶天竺葵味的,缓缓起身,走至快满水位的浴缸旁,将两小瓶的精油全倒进水里。 天竺葵温暖的花香味瞬间盈满整个空气,那是予人放松的疗癒香气,但过多的精油显得味道过于浓郁。宣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脱掉衣服、直接踏入水里的,连伸手试探个水温都没有的,直接泡了进去。 烫人的热水触到皮肤,引起他一阵畏缩颤慄,但他没因为无法适应水温而仓皇起身。 白皙的肌肤被过热的洗澡水熨烫出温热的粉红,他偏执的让自己每一寸肌肤都浸泡在包裹着天竺葵香的热水里,不愿离开。 宣辞失神望着水面下左肋骨上的刺青。 那荆棘描绘而成的foreveryoung在水底看来有些失序歪斜,就好似他近日愈来愈脱轨的生活般。 ──你现在是想要回去从前的日子吗? 忆起那日梁又冬的责备,宣辞不禁想要哭泣,单薄的肩臂轻轻颤抖,闷声的泣音回盪在充满热气的浴室里。 他不想啊。 梁又冬,他也不想的。 他想他们好好的,一直在一起。 许是放太多精油的关係,浓郁的花香令宣辞有些昏昏欲睡,他仰着头,轻闭上眼,最终伴随着浓烈的天竺葵香气,滑了下去。 再度醒来时,第一眼见是梁又冬怒气衝天的脸,宣辞一脸茫然、反应不过来,耳边全是呼隆隆的杂音,搞得头痛欲裂。 他吃痛地蹙着眉,发现自己身处在陌生的环境,鼻间全是消毒水和苦涩的药味。他试图伸出手,忽感手臂一阵刺痛,瞥见吊在一旁的点滴瓶,宣辞才意会过来自己身处在医院,而模糊朦胧的记忆逐渐回笼。 他在泡澡,不知怎么的,昏了过去。 「宣辞,你疯了吗!」梁又冬双眼赤红地大喊,宣辞被吼得头愈发地疼,不自觉闭上了眼,清秀的脸庞显得更加脆弱苍白。 梁又冬的怒气却没因为宣辞面容更加虚弱而停息,他现在很难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怒吼道:「你疯了吗?你知道你这样子有多危险?假如我再晚一点回来??」 他简直不敢想,连后果都不敢说出来。宣辞绝对想不到他一回家没见到他,最终在瀰漫着花香味的浴缸里发现他时,内心是多么崩溃绝望。 他以为他要失去他了。 永远的。 他把他从浴缸里抱起,替他作了人工呼吸、排出腹中的水时,眼里全是让人视线模糊的眼泪。 宣辞不停乾呕咳嗽,随之昏了过去时,他又是何等心情。 是宣辞绝对体会不了的心力交瘁,他觉得他也要疯了。 若宣辞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怎么可以,怎么敢这样? 可是宣辞恍若未闻他的怒气声,紧紧闭着双眼,不肯睁眼与说话。 若不是他紧抿着唇,微微颤抖,他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 梁又冬因为情绪失控几度怒吼,而微微喘息。他低头凝望着宣辞紧闭眼眸、不愿说话的脸,他忽然看懂了──那是拒绝交谈的意思。 像是被谁抽乾了力气,他颓然地瘫坐下来,脸上全是无能为力的痛苦。梁又冬眼眶有些潮红,他乾哑着喉咙,低声下气地祈求着:「宣辞??算我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自己??不要这么对我??」 宣辞紧闭着双眼,眼睫微颤,眼角缓缓流下了一滴眼泪。 之后医生来检查宣辞的身体,除了梁又冬替宣辞做人工呼吸断了两根肋骨需要静养外,其馀没太多问题。但为了确保无恙,还是让宣辞住院观察个几天。 医生在询问宣辞的身体现在感觉如何时,因为断了两根肋骨,宣辞的声音显得虚弱无力,梁又冬在旁边看得很是心疼,直皱着眉。 医生说了些关于照护的注意事项,梁又冬听得十分认真,偶尔还会提问几句;反倒当事人一脸淡然、事不关己的态度,目光疏离的远望着窗外漆黑的风景。 送走了医生,梁又冬瞥一眼床上失神发呆的人儿。 适才大发雷霆与低声下气都换不了男孩一句回应,梁又冬疲惫地叹息,哪怕知道又得不到回覆,仍开口道:「我回去拿点东西,有要特别拿些什么吗?」 宣辞如他所想得不发一语,梁又冬毫无办法,只能无奈说声马上回来,拎着车钥匙离去。 这时,宣辞偏过头,静静目送着梁又冬离开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三:诀别不难 6 魏宇和夏知得知宣辞住院的消息,翌日一早便来医院探望。 宣辞的睡眠品质不好,避免受人打扰,梁又冬申请了单人病房。他们来访时,梁又冬不在病房内,宣辞独自一人躺卧在略显空旷的单人房间,夏知觉得那画面看来有些悲伤而不真切,彷彿下一秒宣辞就会消失不见般。 他们在来时已经听说过宣辞的状况,知道他现在不方便交谈,拿了一台平板给他,无聊时也好打发时间。 宣辞接过,点头示意谢谢。 「怎么回事?」他们拉了两张折叠椅至床边,宣辞比夏知上次看到时还要瘦削,不禁皱起眉来,语气充满关切,也没想过宣辞待不待见她。 许是出于人家好心来探病,不好意思摆脸色,又或者单纯病了、没有力气,宣辞的态度没显不悦,他在记事本上打下回答:「不小心在浴室昏倒了。」 「小心一点。」魏宇也蹙着眉,担忧道:「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好端端怎么洗澡就昏倒了,要不要顺便检查一下?」 宣辞露出一抹淡笑,他打说:「没事,别担心,可能是泡太久才会昏过去的。」 魏宇看到他这么写,才有点放心地点点头,但不忘要他下次多注意一点。 他随口一句:「又冬很担心你。」 听见他亲暱的呼唤梁又冬的名字,宣辞一怔,疑惑打道:「又冬?你们认识?」 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魏宇赶紧摀住自己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眼光馀角能见到夏知爱莫能助的眼神。 完了。 清了清喉咙,魏宇婉转地说:「又冬看你最近身体状况不好,很担心你,所以跑来问我那天跟你见面的事。」 宣辞着实惊讶,没想到那日半争吵后,梁又冬竟然偷偷在调查自己的事。 以为宣辞在生气,夏知忍不住开口帮梁又冬说话:「不要怪又冬,我们都很担心你,又冬更担心你的身体状况。」 宣辞抿唇囁嚅了几下,几欲张口,却没开口说出半句。 良久,他在记事本上慢慢敲下一字一句:「我知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 见他这么打,夏知和魏宇暗暗松一口气。魏宇语重心长地说:「宣辞,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是因为那日我跟你见面谈的内容有所偏颇,我跟你道歉,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跟夏然是不同的个体,他是他,你是你。」 也不知道宣辞是否有认真听进去,只见他轻轻点头,算明白了。 于是,魏宇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可以告诉我们你拿走了夏然什么东西吗?」 知道梁又冬私底下跟魏宇见过面,想来也会发现自己拿走了一些夏然的东西,宣辞脸上没表露太多情绪,反而十分镇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在记事本上打下。 夏知和魏宇相覷一眼,他们知道宣辞在说谎,宣辞也明白他们知道他在说谎,仍旧故意不说真话。 「你不记得了吗?」夏知循循善诱地道。「那天你在夏然房间把书掉在地上,身边落了一堆纸张,那些纸张你有印象吗?」 宣辞沉默几许,打下:「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我捡起来就放回原位了,东西不见了吗?」 夏知、魏宇:「??」 夏知又问几个问题,宣辞皆一问三不知,完全拿宣辞没办法,更别说从宣辞口中得到什么重要线索了。 他们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显得十分沮丧。 「这样需要我来帮你说吗?」 三人闻声望去,梁又冬站在病房门口,他木着一张脸,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宣辞有点分心地想,自己好像很久没看过梁又冬的笑容了。 梁又冬的手上拿了一叠白纸。 目光落至梁又冬手上的东西,宣辞登时意识到那是什么,一张脸瞬间惨白,攥紧平板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梁又冬冷漠地看着全身僵硬的宣辞,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于他面前摊开那些纸张?? 梁又冬没想过自己会误打误撞发现到这些。 昨晚陪宣辞在医院一宿,因为事发过于突然,梁又冬来不及洗澡、还穿着昨日上班的西装,回来拿些生活必需品又匆忙赶回医院陪伴宣辞。 一早趁着宣辞还在睡时回家一趟,想着回去路上买碗粥给宣辞当早点。 褪下穿了整日而发皱的西装,换上舒适的便衣,梁又冬又巡视了一遍屋内,看是否有缺漏东西,他带了几本宣辞常看的书籍和笔电。 后来想到宣辞睡不太惯医院的病床,昨天半夜一直睡不太安稳,不停辗转翻侧的,不如带颗家里的枕头,看能否睡好一点。 他找出装枕头的塑胶套,打算将宣辞平常睡得枕头塞进去,意外摸到枕套里夹带的硬质物。 他下意识伸手进去摸索,想宣辞大概是放些香包之类的助眠用品,没想到一拿出来──是他和夏知那日找也找不到的东西。 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夏然的笔跡、宣辞翻译的中文单字解释都刺痛了梁又冬的双眼和心。 线索逐一被串连在一起了,原来早就有跡可循。 他搜寻安乐死的资料,宣辞震惊害怕的眼神、小心翼翼询问他对安乐死的看法??从来都不是惊讶他找这些资讯,而是害怕他发现了什么。 害怕他发现夏然至死都不曾说出口的巨大秘密。 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万万没有想过,这辈子绝对想不到──夏然曾经申请过安乐死。 夏知摀住嘴,已泪流满面,她尽力不让自己情绪崩溃;魏宇听完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自己。 而宣辞看着自己极力隐藏的秘密被赤裸裸摊开在眼前,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难看,他全身紧绷僵硬地坐在病床上,看着纸张上夏然潦草的签名笔跡,不发一语。 「你是因为这件事情加重药剂吗?」梁又冬轻轻地问,语气轻柔到让人心生惧意。「??夏然对你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忘记身边关心你的人??你为什么可以??那我呢?」 夏知上前去拉了梁又冬的手,想阻止梁又冬不要再说下去了。他恍若未觉,挣脱了夏知的箝制,继续说道,语气温柔却显得咄咄逼人:「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想过我看到你昏倒在浴缸里的心情吗???夏然去世影响就这么大,所以你现在也想跟着他一起去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啪一声,一道清脆巴掌声划破了这窒息紧张的气氛。夏知红着眼,脸上全是泪水,她站在梁又冬面前,大声哭喊道:「梁又冬,你闭嘴!你疯了吗?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宣辞现在是病人,你不准这样跟他说话!」 梁又冬摀着被夏知打得左脸,难以相信自己挨了一个耳光;魏宇呆坐在一旁,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回过神,魏宇赶紧上前拉住夏知,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们有话好好说??」 「是他不好好说!」夏知大声反驳,怒视着梁又冬。「你凭什么这么说夏然和质问宣辞?」 梁又冬:「??」 「好了、好了,宣辞没被吓到吧??」魏宇一边好言相劝,一边转身留意宣辞的状况,惊呼道:「宣辞!」 两人闻见魏宇焦急地呼唤,纷纷往床上一看。 从方才都默不作声的宣辞不知何时脸上已无血色,像是呼吸不到空气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冒了一身冷汗、不停抽蓄颤抖着,一副随时要昏厥过去。 夏知第一个反应过来去按下呼救铃,没多久医生和护士便纷纷赶来。两名护士强按住宣辞的臂膀,调整好姿势,医生大声唤着其他护士赶紧拿镇定剂和所需药品,场面顿时十分混乱。 其中一名护士见三人还呆站在原地,怕影响到救治工作,语气急促地拉着他们到外头等侯。 「麻烦亲友先去外面等候!」 而三人被请出去时,他们听见医生一边救治一边严厉谴责道:「病患情绪已经够脆弱了,你们干什么还要刺激他?是嫌事情不够糟,想让他死吗?」 「??」 / 一个你知道就好小知识:部分国家安乐死需符合目前医学无法治癒的伤残疾病,然而部分国家允许在「自身无法承受」或「情况并未改善」的人申请。 所以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如果通过流程被判定核准,是能接受安乐死的。 三:诀别不难 7 等待的时间度秒如年,夏知和魏宇如坐针毡的坐在外头,而梁又冬从夏知那一巴掌后,再也没开口说半句话。 他静静佇立在病房门前,直到医护人员出来。 三人没等待太久,没一会护士便出来请他们入内,说宣辞已经冷静下来睡过去了。 老医生见他们进来,劈头又是一顿责骂,斥责他们没把病患身体当一回事。明明比老医生高不止半颗头的梁又冬,看上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吭也不吭一声的低头挨骂,轻轻说句对不起。 老医生见梁又冬真心认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同护士们离开。 病房内恢復初始的安静,夏知和魏宇站在梁又冬身后面面相覷,不知道现在情形该怎么办。 梁又冬吐了口气,回头道:「你们先回去吧,宣辞醒来我再通知你们。」 夏知和魏宇点头,觉得这样也好。 夏知走前不忘再三嘱託,宣辞醒来要去好好谈,不要再这么意气用事了。 梁又冬则回了一抹疲惫的笑容,看得让人心里有些发酸。 「??对不起,刚刚打了你。」夏知的声音还带着哭音,眼眶微红。 「不,你打得很好,是我不够冷静。」 魏宇安慰性的拍了拍梁又冬的肩膀,说句改天见,便跟夏知离开。 两人走后,梁又冬搬张椅子坐在宣辞边上。 他瞅着宣辞恬静的睡顏,像看也看不够似的,用目光描绘宣辞清秀的眉眼。 明明依旧是他最爱的脸庞,却不知在何时以几不可见的速度日渐消瘦,这发现让梁又冬心情十分难受,也很无措,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宣辞才会恢復以往。适才质问宣辞的那叠资料被护士折好放在床头柜上,用装满水的玻璃杯压着。 梁又冬并不担心有谁看见,依刚刚危急程度大概也没人关心这几张纸。他抽出那叠纸,详细阅读那份申请表及相关资料,面色疲倦惆悵。 再度抬眸时,宣辞已经醒了,也不知道他清醒多久,他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直盯着他,或者说他手里的纸张。 「你想跟我谈谈吗?」深呼吸一口气,他举起手中的资料报告,梁又冬暗自告诫自己要冷静,这次不能再搞砸。 像被什么惊动似的,宣辞身子震了一下,猛力摇了摇头。 「不??」 沉默了大半天,宣辞再开口,只吐露出一句虚弱低哑的单字。他的肋骨还未痊癒,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疼痛地倒抽一口气。 而倒抽一口气的动作也让胸口疼痛不已,一双大眼立即泛起一层水雾,他咬紧下唇强忍着痛楚,模样很是可怜。 「不要激动,你现在身上有伤??我们慢慢来??我不逼你??我不逼你了??」梁又冬连忙起身,轻按住宣辞的肩膀,要他乖乖躺好,不要乱动。 宣辞闭上眼,皱着眉,将手覆在自己疼痛的患处,似乎这样就能好受点。 梁又冬牵起宣辞虚放在身侧的左手,在每个细长的指尖落下亲吻,似在安抚他,或者是自己。 「我不逼你了??」他仍在低喃。「拜託??不要这样对我???」 半晌,疼痛趋缓下来,宣辞舒开眉头,梁又冬拧了一条乾净的毛巾替他擦脸,小心地拭去他鼻尖上的汗珠。 宣辞任由梁又冬拿着毛巾在自己脸上擦拭过。 梁又冬服务周全,顺手替他擦了身子、换了一套乾净的医院病服。除了胸口的微痛感外,是清爽的舒适感。 帮宣辞整顿好后,梁又冬低着眉眼默默收拾替换下来的病服、拿着毛巾去浴室洗净,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很难想像不久前他才对自己发一顿好大的脾气。 宣辞难受地眨眨眼,忍住不要红了眼眶。 收拾乾净后,梁又冬回到座位上,拿纸巾擦乾自己的双手,严肃地说:「宣辞,我不逼你现在说出口,但我不能让你这样下去,明天我会去跟医生讨论你的状况,看是要用什么方法来解决你的问题。」 宣辞:「……」 「还是你想选择说出来?」 宣辞偏头,作为回答。 隔日梁又冬去找医生说明宣辞的状况,牵扯到了心理精神,医生也不好表明说什么,只说会帮忙预约精神科门诊或者心理諮询。 七、八月是梁又冬公司旺季,宣辞住院期间不方便请太多天假,知道梁又冬工作忙,儘管医院有护士在,夏知、魏宇也会抽空轮流来探望他。 偶尔会遇到齐昊、莫蒔陪同,宣辞没怎么跟两人接触过,因此没太多交流。 可能是怕旧事重演,他们对当日在医院发生的口角绝口不提──儘管从他们欲言又止的神情可以看出来,他们有很多话想问。 关于他,关于夏然。 尤其是夏然。 宣辞垂眸,将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 自从夏知退出模特儿圈,她重拾以前的外文专业做翻译工作,在家上班即可,有较为充裕的时间来探视宣辞。 夏知来拜访时,常常会带几本夏然公寓里的书籍供他消遣,而后她在边上用自己的笔电办公,宣辞就看看她带来得书,偶尔用平板看影片。 两人相处气氛安静,却不尷尬,这让夏知松了口气。来医院探病后,宣辞态度依然淡漠,但对夏知倒没以前那么强烈反弹,或许是出于礼仪或其他原因、夏知不太清楚,但她已十分欣慰。 将翻译好的文件传给客户,夏知舒展一下筋骨,瞥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快接近六点半了。 抬眸看着躺坐在病床上的宣辞,他低着眉眼安静看着她带来的书已有好长一段时间。 想了想,夏知开口说:「宣辞,饿了吗?要不要去帮你买些吃得?」 宣辞将目光从书中抬起,他确认了一下时间,说:「又冬说今天会比较早下班,会带东西过来,不用麻烦了。」 果真,刚说完不久,梁又冬便拎着一个餐袋进来。 「夏知吃过了吗?要不要也一点?」梁又冬晃了晃手中的餐袋。 「你们吃就好了。」夏知笑说。「既然你下班了,就不打扰你们两个,我先回去了。」说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收拾完,梁又冬陪夏知到病房门口,说:「谢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不用这么见外啦,你们快点吃饭吧,走了!」夏知摆手笑道,拎着电脑包走了。 送走夏知,梁又冬回宣辞身旁拿出刚买好的晚餐,都说鱼汤对伤口修復很好,他特地去知名餐厅买了碗鱸鱼汤,搭配了营养均衡的饭菜。 接过梁又冬递上的小碗白饭,宣辞夹了一口青菜,似在间聊道:「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今天工作进度告一段落,就先下班了,明天的进度明天再开始忙。」梁又冬笑说,替宣辞夹了一块鱸鱼。 他们这顿饭吃得安静,没开电视,没有聊天,气氛有些尷尬。从宣辞情绪不对后,两人就没机会好好说话了,几日前的精神科门诊情形也收效甚微。 精神科医生找梁又冬谈过,宣辞一直不肯开口说出自己的徽结点在哪里,他们只能按照宣辞的情况开药而已。 不停开药、吃药,他没有打开心房的一天,就只能这样无限循环。 梁又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受挫惶恐,这惧意比当初遇见宣辞时,还要强烈。 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宣辞。 永远的。 拨弄着碗里的青菜,宣辞看起来没什么食慾,梁又冬见了也不勉强,将盛好的鱼汤跟他手中的饭菜交换。 这时,宣辞忽然开口:「我想出院了。」 梁又冬愣了一下,回过神,他放下碗筷,有些强顏欢笑:「是在医院里太无聊吗?在忍耐一下下好吗,过几天医院又帮你预约了门诊……」 梁又冬还没说完,宣辞打断了他。「我们可以出院后,我自己来复诊。」 梁又冬蹙起眉宇,但语气依旧耐心温柔:「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虽然夏知、魏宇会来看你,但也不能一直麻烦人,在医院至少还有护士小姐能帮忙看护……」 可惜宣辞丝毫不领情,他坚持道:「我想回家。」 梁又冬:「……」 冷静。 梁又冬,要冷静。 他不停在心底告诫自己:别忘了那日情绪失控后受苦的宣辞,他绝对不想再看到那样。几次深呼吸后,梁又冬才缓缓地开口:「我明天问问看医生。」 三:诀别不难 8 宣辞顺利出院。 虽然住单人房,医院冰冷陌生的环境依旧让宣辞睡不太习惯,已经失眠好些天了。当日回到久违、安心的住处,洗完澡,宣辞没多久便躺在床上睡着了,隔日起来精神也颇好,让梁又冬暗自松一口气。 「要不要我今天请假,在家陪你?」请了几天假在家陪宣辞,在准备上班时,梁又冬又不放心宣辞了,转身对送他门的宣辞提议。 宣辞愣了一下,失笑摇头。「你已经陪我很多天了。」他说,边推着梁又冬赶他去上班。 「不然找夏知来陪你?」梁又冬不死心地提议。 「真的不用。」他把他推出屋外,挥了挥手,道:「上班加油。」 说完,毫不留恋地关上大门。梁又冬看着紧闭的门扉半晌,才依依不捨地离开。 经歷医院探视后,夏知、魏宇和梁又冬的关係好了许多,藉着宣辞出院之名,夏知提议办一场简单的晚餐聚会,算是替宣辞庆祝出院。 梁又冬想没想就答应了,他想让宣辞多接触较为正面欢乐的事。 于是庆祝聚会很快便定了下来,地点选在梁又冬和宣辞的住处。起初宣辞得知时,还有些不满,但望着梁又冬殷切盼望的眼神,还是点头答应了。 知道梁又冬与宣辞常三餐外食,夏知便没打算叫外烩服务,提议亲手烹煮美味佳餚。不到晚餐时间,就与齐昊拎着大包小包来访,魏宇和莫蒔没多久也到了。 夏知和莫蒔一同窝在小厨房准备晚上的餐点,其馀几个大男人便窝在客厅里,看着电影、偶尔聊个几句,气氛融洽。 然而身为这场庆祝会的主人公宣辞,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一人窝在房间里,吹着冷气、滑手机,彷彿外头的一切都与自己毫无相干。 期间梁又冬、魏宇敲门跟他说了几次,都被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拒于门外,只说晚餐好了就会出去了。 事实上,他还没想清楚该怎么面对这些人,或许在医院里眾人顾虑自己的身心状况而隻字未提,难保他康復出院后,他们不会捡起旧事、问起关于自己和夏然的一切。 而他并没有打算去分享这些。 晚餐快好时,梁又冬又敲了一次门,宣辞看了下时间,终于愿意出来了。 他走进客厅,夏知还在小厨房做最后收尾,莫蒔将饭菜一个个端了出来,魏宇、齐昊帮忙准备着餐具跟整理桌面。 最后,夏知端出一碗冰凉的绿豆汤,作为饭后的甜点。 梁又冬拿出珍藏已久的红酒,替每人都酌上一杯,宣辞则是喝着橙汁。他高举着酒杯,微笑道:「谢谢各位今天前来,庆祝宣辞出院。」 对于梁又冬帮宣辞道谢,大伙都见怪不怪,因为他们清楚知道宣辞绝对不会说这些。为了不扫大家兴致,一起举着杯子,努力微笑的宣辞,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了。 好在大伙们的个性都算热络,夏知、魏宇分享在演艺圈所见的生态及八卦,有时齐昊也会补上几句;莫蒔说了在咖啡店里遇过的奇闻軼事;梁又冬也分享了在职场上遇到的棘手案子跟无理客户,说说笑笑的,气氛和乐。 似乎没人发现宣辞除了方才的举杯庆祝后,就没再开口说话,他安静地听着他们分享自身亲歷、所见所闻,也没怎么动筷子。 直到盘子里多了几块鲜嫩可口的鸡肉,宣辞抬眸,见梁又冬又用公筷夹了块豆腐给他。 「我自己会夹……」他小声地说,也用公筷夹了一块鸡肉到梁又冬碗里。 明白宣辞的心意,梁又冬立马拿起筷子,将宣辞给的鸡肉一口吃下,并温柔回望着他。 被冷落的眾人默默看着两人忽然撒起狗粮,不甘示弱地也为彼此伴侣夹了满筷子的菜肉,宣辞见了不禁轻笑出声。 宣辞中途离席去小厨房为自己倒杯水,没多久,齐昊也跟着进来。 宣辞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尤其是沉默寡言的齐昊,他安静的让开一边走道,见齐昊拿了一瓶调酱跟一双筷子,在他准备离开回客厅时,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你会跟夏知在一起?」他问。「难道你不恨她吗?」 齐昊跟陆哲、夏然皆是多年好友,当初也是他警告夏知别喜欢上陆哲的,而这个间接害死自己两名好友的女人,齐昊怎么会想跟她在一起? 齐昊沉默几许,反问:「为什么要?」 宣辞瞪大双眼,努力克制自己情绪道:「当初是她害了夏然哥哥跟陆哲啊。」 「──那是你的认为。」齐昊说。「就我而言,他们谁都没错。」 疏离淡漠的目光对上一脸震惊的宣辞,齐昊转身离开。 宣辞待在小厨房里一直没有出来,梁又冬有些担心。瞅一眼方从厨房出来的齐昊,对方一脸没事的模样,安静在旁听夏知说话。 梁又冬要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何况宣辞是在家里,还能发生什么事吗。 可是迟迟等不到宣辞回来,内心不安逐渐放大,他最后还是没忍住起身察看。 小厨房没有开灯,里头是一片漆黑,藉着客厅微弱的灯光,他看见宣辞傻傻地站在水槽边。 「宣辞,怎么了吗?」他疑惑地问,一边伸手去找墙上的开关。 灯一亮,照亮了小厨房,也清楚看见宣辞在水槽边干嘛。梁又冬一愣,竟无语凝噎,有个东西渐渐从他底心坍塌,他上前捉住他纤细的手腕,严厉地说:「宣辞,你在做什么?」 三:诀别不难 9 宣辞不知何时弄破喝水的玻璃杯,破碎的玻璃残骸散落一片在水槽内,他拾起其中最大一片玻璃碎片,紧紧握在手里。 锐利的玻璃刺穿了细嫩的肌肤,瞬间涌出大量鲜血,宣辞恍若毫无痛觉,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己的血液急速流淌,在残带水珠的水槽里慢慢散开,开出一朵朵鲜艷的血色玫瑰。 眾人听见梁又冬的怒吼,纷纷赶至小厨房察看,皆被这怵目惊心的一幕而愣在当场。 「你疯了吗?」梁又冬用力掰开宣辞紧握玻璃碎片的手,被玻璃割伤也不在乎,他将带着宣辞血液的玻璃弃之一旁,抽出大量的厨房纸巾,紧紧压在宣辞的伤处。「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他又大声地问了一次。 宣辞垂首,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盯着自己与梁又冬牵起的双手,鲜血不断从两人的指间渗透。 长久以来的忍让,让梁又冬情绪猛地爆发,怒吼道:「宣辞!」他真的受够宣辞的沉默寡言,气急攻心,没怎么控制手中力道的攥着他的手,想让宣辞看着自己。 其他人被梁又冬的怒吼瑟缩一下,宣辞仍毫无反应,眼神恍惚,他正准备又要说些什么时,是夏知先回过神,找到自己的声音:「好了,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先把宣辞送医院比较要紧!他手一直在流血!」 梁又冬才如梦初醒,低头一瞧,鲜血已经浸染两人双手间的纸巾与身上的衣物,他又抽了好几张纸巾按住宣辞的伤处,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往最近的医院。 一星期前才从这里出院,一星期后又住进同间病房。宣辞手上的伤口很深,缝了数十针,好在受伤的不是惯用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在听完医生说明注意事项,梁又冬不禁暗忖,然后被自己这荒谬想法给惊吓到,引起一阵訕笑。 「怎么了?」夏知一行人都陪同前往医院,忽闻梁又冬的笑声,转身关心地问。 梁又冬摇摇头,看起来疲惫不堪。 在宣辞进行缝合手术时,他们在外头了解宣辞与齐昊在小厨房的对话。夏知听了五味杂陈,而梁又冬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愤怒与追问什么了。 他只希望宣辞平安健康。 而这么简单平凡的请求,为什么就这么难? 麻药褪去后,宣辞的慢慢恢復意识,但身体还有些沉重,映入眼帘的日光灯刺痛了双眼,他不由得瞇起眼睛。 墙上的掛鐘滴答作响,已深夜了,时间走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入耳。梁又冬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安静地凝睇着他,他的手也受伤了,左右手各缠着洁白的纱布绷带,上头仍隐约可见刺眼的红。 他没有牵他的手。 庆祝会被他狠狠地搞砸了。宣辞心底嗤笑,还没庆祝完,又进了医院,大概没有谁能像他这般。 「夏知、魏宇他们先走了。」梁又冬淡淡地开口。 宣辞微微頷首,目光瞥向窗外漆黑的风景,闭眸思忖,别再来了。 也别再举办什么可笑的庆祝会。 他睁开眼,将视线移回,无言地等待梁又冬接下来的责难。 半晌,梁又冬闭了闭眼,疲惫地说:「……你一定要这样吗?」 工作上的忙碌压力,回来还要处理爱人的情绪,逐渐消耗他的耐性心力;加上爱人始终拒绝自己的关心慰问,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自己,梁又冬觉得自己也快疯了,绝望和挫败感油然而生,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宣辞还想怎样? 没有愤怒、没有咄咄逼人,原来情绪过了头,是激不起任何波澜的。梁又冬深吸口气,轻轻地说:「我已经不逼你说心里话了,但至少希望你能按照医生指示就诊,为什么你还要这样?」 「……是,我是不懂你在想什么,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懂你知道夏然申请过安乐死就这样患得患失,你有想过跟我说吗?还隐瞒偷偷去找魏宇过问夏然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你根本还不信任我?」 「不……」宣辞没想到梁又冬会如此,下意识摇了摇头。 然而梁又冬并不想听他的解释,继续说道:「像我一直说得,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想过你这样做,我的心情是什么吗?……我很想帮你,可是我没办法帮你……你知道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有多么痛苦吗?」 彷彿没看见他眼底的混乱逐渐变成空茫,梁又冬逕自发洩着这阵子所受的难过与委屈,也渐渐濡湿了声音:「──宣辞,你一直不断伤害自己,也在伤害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夏然申请过安乐死,你的反应就这么大?……因为知道他很早就计画自己的死亡,一早就打算去死,所以情绪恢復了从前?……你怎么可以这样?」 「可是宣辞,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痛。夏知、魏宇、每个认识夏然的人……知道夏然早计画这一切,其实都受了伤、都很痛……」 梁又冬红着眼,无声地落下眼泪,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宣辞看,证明自己的真心,希望宣辞能够理解且信任他。 然而,宣辞像感受不到他的心意,一直拒绝着他的关心靠近,两人关係似乎退回了认识初期,甚至比当时还要遥远。 宣辞忽然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我知道啊……」 「什么?」 宣辞空洞的直视前方,呆愣愣地说:「……我知道魏宇、夏知来探病时都想问我,甚至连那齐昊跟莫蒔看着我时都欲言又止……他们也很想夏然哥,也很伤心夏然哥离开的事,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梁又冬语带哭腔紧张地问,感觉自己的心跳正逐渐加速。 宣辞曲起膝盖,将头埋入膝间,环抱住自己,如跟自己对话般:「明明说好会好好活着的……明明说过这个世界上不是谁没了谁就活不下去……明明说好了他依旧是那个夏然不会改变……明明说好了、明明说好了啊……为什么到头来、到头来发现,早就计画去找陆哲了呢……」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为什么齐昊可以一切都不恨呢?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两个人……」 梁又冬握住宣辞的手,焦急地说:「可是你还有我啊!我不是好好在这里吗?……夏然是夏然,你是你……就算魏宇说你们两个很像,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一样的。」宣辞从膝间抬起头,回望着梁又冬,不停重复着。「……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 「你们不一様!」梁又冬闻言,也不管手上的伤,用力地捉住宣辞的肩膀,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地说:「你们不一様!夏然因为失去陆哲计画去死,可我不是陆哲!我还好好的在这里陪着你啊!宣辞你看清楚!看清楚我在这里!」 他情绪激动的都忘记宣辞手上也有伤,大力晃动着宣辞的肩膀,被牵动的伤口顿时抽疼,宣辞皱起眉宇,吃痛一声。梁又冬浑然未觉,他现在只希望宣辞快点清醒。 「──宣辞你看清楚!」 宣辞吃痛地紧咬下唇,凝望着梁又冬惊慌失措、极欲争论的脸孔,冷不防地噗哧一声。梁又冬心怔忡,微微放开了手,迟疑害怕地问:「……你笑什么?」 宣辞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乾涩的喉咙发出刺耳难耐的笑,回盪在这寂寥无言的夜里。 梁又冬从未听过如此心碎的笑声,听起来是那么孤独,也那么绝望。 「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到肩膀都在颤动,笑到眼泪都流下。 「呵、都是一样的……迟早都会失去……都一样的……」 梁又冬愈听愈后怕,他摇晃着宣辞的肩膀。「你在说什么?」 宣辞边笑边流着眼泪,说:「又冬,我也申请了安乐死,让我去死吧。」 四:所有相遇 1 梁又冬第一次见到宣辞,是在公司附近的联合诊所,时令是冬。 一早起来,梁又冬有点头重脚轻,喉咙乾涩沙哑。许是昨日工作太累、回家倒头就睡而着凉的缘故,近日他在忙一件开发案,每天早出晚归,没什么时间照顾自己。 非常时期,身体微恙也不好请假在家休息,一堆事务及会议待他亲自处理,喝了一包在柜子角落找到的麦片,掰开两粒综合感冒药后胡乱潦草地吞下,梁又冬匆忙打理好自己,便出门上班。 高强度的工作又或者是感冒药真起了作用,他起初没感到太多难受,午餐也是随意吃了几口外卖盒饭就投入工作。进行的开发案终于在下午有个明朗的结果,身子一松懈下来,才发觉自己头重脚轻、步履不稳。 原本在嘻笑、讨论今晚要去哪庆祝的同事们见状,赶紧搀扶他至座位休息。他全身滚烫,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 「滚回去吧。」从人事部那里拿了梁又冬的假卡,擅自替他签名请假的何以航嫌弃地搧搧手,要他快滚。 见好友心口不一的行为,梁又冬忍不住发笑。所幸工作告一段落了,能放松一下,简单收拾、交接后,梁又冬提早下班。 出了公司大门,他记得公司附近有家联合诊所,强打着精神掏出手机搜寻,恰好在营业中。 诊所距离公司差不多十分鐘的路程,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平日里觉得短距的脚程都显得遥远。诊所的位址于小巷,又多是单向道、不好开车进入,梁又冬便放弃叫车。 这几天的天气骤降,呼隆隆的冷风吹拂过发烫的面颊,多少有些舒缓热意,却又矛盾的觉得寒冷,冷热交替下,梁又冬身体愈发难受。 深怕自己昏倒在路边,梁又冬这段路程走得小心且缓慢,在看到诊所招牌时,激动地感动想哭。 感动之情全写在一个站在巷弄中央的大男人身上,显得格外傻气且怪异──当他触及到站在一旁、一脸复杂神情看着自己的少年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有些尷尬困窘地摸了摸鼻子,梁又冬快步走进诊所里。 他将健保卡连同掛号费一同递给了柜台小姐,对方微笑接过,下一刻却轻蹙起柳眉,瞟了一眼门外。 这动作仅有几秒,快得令梁又冬以为是自己多虑,便没有多想,拿了号码牌就到一旁座位等候。 平日看诊人数不多,前头不过三、四个人,梁又冬虚弱地靠着墙角休息。 他半睁半闭地见柜檯小姐起身送了几份病例、接了几通预约电话,没多久一位年轻的女药师出来跟她说了几句,目光都机不可见地落在外头,神情显得有些忧虑。 梁又冬见了,也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一眼,终于明白那些小姐们在担心什么。 方才在巷口有一面之缘的少年此刻徘徊在诊所门口,一脸犹豫不决、迟迟不进入诊所的模样,难怪会引起诊所内部人员的紧张戒备。 这年头有太多怪人了,他听见她们在小声讨论该不该报警,但少年看起来不像坏人,使得她们迟迟无法决定。 似乎察觉到诊所人员们探究的目光,少年不安地缩了缩肩膀,仓促离去,佇立在柜檯看不见的地方。 虽然少年的行径诡异,梁又冬却不觉少年别有居心。少年看起来很胆小怯弱,脆弱地像一碰就碎的模样,与其说他可能怀有恶意,不如说他在害怕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 然而非亲非故,即使不小心与站在外边的少年对上目光,梁又冬也没打算出门去询问少年在做什么,依旧靠在墙角等待看诊,看完便领药回家。 走出诊所,他病懨懨的与少年擦肩而过,他想他们的交集不过就这样而已。 他没有想过会再遇到少年。 少年似乎也没想过,至少他眼底一闪而过得惊讶是这样告诉他。 吃完医生开得处方笺,喉咙仍有些泛疼,下班顺道回诊,少年还徘徊在诊所周围。 他依然没有上前探问的意思,敛下眉眼,垂首从他身边走过。 柜檯小姐似乎对少年的存在已见怪不怪,神色如常接过梁又冬递给她的健保卡,收完掛号费,给了他一张号码牌。 梁又冬有些疑惑柜檯小姐的态度改变,转念一想,想来少年在这已不是第一天了。 看完诊,他站在柜台旁的书柜翻阅过期的杂志、等候领药,他听见柜檯小姐在与身旁的同事谈论那名少年。 「已经来好几天了……上前问也不敢说什么……看起来很胆小……」 「……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会不会是生了什么病不敢看诊?」 听闻「不敢看诊」时,梁又冬悄悄蹙起眉宇,啪一声将手中的杂志闔上。 领完药,离开诊所,经过少年身旁时,他特地覷了一眼少年。 少年没发觉梁又冬审视的目光,他垂着眸,轻咬下唇,放在身侧的手捏紧衣服下摆,如同初见时的紧张害怕。 就当作善事吧。 离开少年数公尺后,梁又冬停下脚步。 在他转身走回少年身边时,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爱心爆发的想帮助这位少年,明明之前都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但再怎么不解疑惑,他已经站在少年面前了。 他看着少年有些惊愣地抬头望他。 「需要帮忙吗?」 这是他们说得第一句话。 四:所有相遇 2 少年看上去被吓着了,似乎没想过梁又冬会走回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又有那么一丁点被人关心的惊喜在他眉眼间洩漏。 少年一身白衣配浅色牛仔裤,看上去年纪好小,梁又冬怀疑他没有成年。 没等到少年回答,梁又冬开口又问了一次:「需要帮忙吗?」为表并非恶意,梁又冬还刻意放软语气。「前几天就看到你在这里,是想看医生吗?」 他尽力让自己表现态度真诚,却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少年忽然身子一震,退后了几步,转身拔腿就跑。 「喂──」 他真的不是什么坏人,见少年想要逃跑,下意识想要伸手拦截,才一碰到少年的手,少年反应更加激烈,猛地拍开他的手,逃得不见踪影。 好心想要帮忙,没想到对方不领情,还被误会是什么存心之人,让梁又冬有些气馁。在结束开发案的庆祝酒会上,他把这件事告诉何以航,被何以航毫不留情地狠狠嘲笑。 何以航大力放下酒杯,神情已有些飘然。「对方也是刚好而已,谁没事会去问需要帮忙啊?」 「是没错……」梁又冬转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微微晃动。「他在那好些天了,我想他需要帮忙。」 何以航招手想跟服务生点些吃食,闻言,把手放下,转头笑得一脸揶揄。「怎么、看上对方了?」 「……」梁又冬无言,何以航是真的醉了。「他是男的。」 「男的又如何?这年头同性交往根本不稀奇,还是你歧视同性恋?」 何以航的声音很大,梁又冬馀光瞥见隔壁桌的客人探究的目光,忍不住低声警告:「喂,不要喝醉酒就说胡话!」 「我又没乱说。」何以航边说,边招了服务生要了一份拼盘。 「没乱说就应该清楚我喜欢女的。」 「谁说喜欢女的,就不能喜欢男的呢?」 梁又冬认真看着何以航,道:「你在说你吗?」 何以航:「……」 起初聒噪的何以航忽然沉默下来,默默替自己添了一杯红酒,小口小口地喝着。 直到喝了将近半杯,何以航再度开口:「高中的时候我喜欢过一个男生。」 梁又冬惊讶地望着好友。 而何以航只短短说了这一句便没后续,梁又冬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随后扯开话题,把关于少年和同性的事全拋诸脑后。 梁又冬没再见过那名少年。 儘管如此,偶尔经过诊所的巷弄,他会习惯性的往里边望去,每每落空。 或许是问题解决了吧。梁又冬在心底自我安慰,又莫名感到失落。 想来何以航的揶揄,梁又冬不禁认真审视,是身边太久没人,而感到寂寞吗? 梁又冬的生活基本上都被工作占满,其馀时间不是跟朋友上酒吧放松、不然就是在家里待着。他开始积极参加同事与好友间举办的大大小小娱乐活动,拓展自己的交友圈。 身边人都惊讶他的忽然转性,何以航笑他被那天的话给刺激到也不甚在意,总想要做点什么,好排解心底那没由来的落寞。 等他回过神,他却觉得自己的心情愈来愈空虚、失落。 明明一会还有一个饭局,梁又冬开始有些后悔,不想去了。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也不想去承认何以航说得。 眼看约定的时间要到了、不得不出门,梁又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着装出门。 吃饭的地点正巧开在公司附近,梁又冬经过了诊所的巷弄,下意识又往里边瞧。 原本以为这次又是一次失望,没想到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底,是许久不见的少年。 少年蹲坐在诊所不远处的一小排花圃前,似在观察花圃里的小花。 而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少年身旁。 少年见有人靠近,疑惑地抬头,瞳孔一瞠,没料到会见到梁又冬。 少年迅速起身,转身想拔腿就跑,梁又冬早一步拉住了他:「别怕,我没有恶意。」 少年哪会随意相信他的说词,激烈地想要挣脱他的禁錮,梁又冬好声好气地道:「真的,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你相信我。」 他下意识低语:「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 闻言,少年忘记了挣扎,一脸狐疑戒备地打量着梁又冬,问道:「……为什么想要见我?」 少年的声音清亮,如同本人一样,乾净纯粹,梁又冬不禁有些失神。 当触及到少年更加防备的眼神后,梁又冬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定了定心,说:「我真的没有恶意。」他强调。「那几日一直看到你在诊所附近徘徊,觉得你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而已,你别害怕。」 见少年没开口的意思,梁又冬继续开口:「之后没再见到你,我以为你问题解决了,但──我今天又遇见了你,所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需要帮忙?」 像是碰触到少年身上的逆鳞,少年猛地欲挣脱梁又冬的桎梏,他踉蹌地退后几步,还差点跌倒。 而这次梁又冬学聪明了,长脚一跨,挡在他身前。 少年真的被吓着了,急得眼眶泛红,转身想往反方向跑,梁又冬轻握住他的手,说:「不要紧张,我真的没恶意,我只想要帮助你。」 梁又冬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尽心尽力,儘管对方丝毫不领情、把自己当成怪人看,但少年眼底的胆怯与戒备,让他无法不去在意。 「……是身体不舒服,不敢看医生吗?不然我陪你去看吧。」梁又冬温柔地说。「现在医学发达,相信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他好言好语地说,似乎渐渐卸下少年的心房,他有些半信半疑道:「……真的吗?」 好不容易得到少年的回应,梁又冬面色一喜,再接再厉:「当然,要是这家不行,我们就多问几家试试看。」 但没想到少年不是在意这个:「你真的会陪我去看吗?」 梁又冬一怔,没料到少年是问这个,随即温柔地保证:「真的。现在就可以陪你去。」 说完,他在少年面前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朋友说临时有事不能去了,改天再约。 「……你不用这样的。」见梁又冬掛掉电话,少年低低地说。 「没关係,我也不是很想去,我们走吧?」他向少年递出手。 少年低头望着梁又冬的大手,犹豫片刻,才缓缓伸出自己的,覆了上去。 四:所有相遇 3 少年的手很小,梁又冬一隻手就能全包覆住。他牵着少年的手,一同进入诊所。 柜檯小姐听见开门声抬起头,面露惊讶,梁又冬想大概是认出自己与少年的缘故。 她很快回过神,微笑道:「需要帮忙吗?」 少年脸上仍有些怔忡不安,下意识捏紧梁又冬的手。梁又冬鼓励地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少年,示意他回答,少年才赶紧开口道:「我、我是初诊。」 柜檯小姐被少年惊慌失措的表情给逗笑了,从旁边置物柜里拿了一张初诊单,连同蓝笔递给少年,说:「这样请先帮我填写一下资料,写好后再拿健保卡一起给我就好了。」 少年点点头,低声说句谢谢。 为了方便少年填写资料,梁又冬主动放开手,没想此举引起少年的注意,他抬眸瞅一眼梁又冬,眼底流露出一丝委屈。 梁又冬忍俊不禁。「让你写资料呢。」 似乎也明白是自己幼稚了,少年害羞地拾起笔,低头开始填写资料。 少年有一个好听且文艺的名字,叫宣辞。见他抬起头,梁又冬才发现自己脱口说出少年的名字。 「没事。」梁又冬没丝毫困窘,他主动夸讚:「你的名字很好听。」 听言,原本就不好意思的少年更加羞赧,白皙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潮,他赶紧低头继续书写剩馀的资料。 而一旁冷漠瞅着两人曖昧互动的柜台小姐,只觉得自己受到一万点击的伤害。 辛苦上班、领可怜薪水还要看人虐狗,她真的太不容易了。这年头帅哥果然不是死会不然就是同性恋,广大孤单没人爱的女性该如何是好? 等全部填写完,宣辞将资料与健保卡一併交给柜檯,柜檯小姐和宣辞做了确认与建档后,问道:「请问今天要看什么科呢?」 宣辞没有回答。 柜檯小姐疑惑地抬头看他。 「请问今天要看什么科呢?」她又重复了一次。 宣辞依旧沉默。 「宣辞,人家在问你。」一旁的梁又冬也同样不解,小声提醒道。 但宣辞低着头,默不作声,梁又冬皱起眉宇,想再呼唤一次,忽然惊讶地发现宣辞全身颤抖。 宣辞是恐惧到说不话来。 究竟是什么能让这名少年如此胆颤心惊的?梁又冬看了很是心疼,伸手握住他攥紧自己衣襬的手,柔声道:「宣辞,别害怕,我在这里陪你啊。」 宣辞目光无神地抬头望他,似乎在辨识梁又冬的真假,身子依旧在打颤,眼角隐约泛着泪光。 「我……」他好不容易开口一个字。 「不要紧张,慢慢来没有关係,你的身边有朋友,而我们这里的医师一定可以治好你,不要怕。」柜台小姐见过太多病人,已见怪不怪,她温声开导着宣辞,让他不用着急。 宣辞闭了闭眼,调整自己的情绪。他还是害怕开口,深怕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可是一想到有个人如此掛心自己、还陪他来看诊,柜檯小姐亦不停安慰他,他怎能拒绝这些人的温暖? 他睁开眼,眼角泛红,回答的声音都在颤抖,但这已是他拿出全部的勇气了。 「……我、我要掛……精神科。」 他见到两人惊愣的脸,毫不意外的在心底发苦,果然被人当成是神经病了吧。 宣辞没有想到精神科需要事前预约,柜檯小姐替他掛了下礼拜的诊。 梁又冬和宣辞出了诊所,宣辞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头看梁又冬。 咕嚕──咕嚕── 一阵飢饿声令宣辞惊讶地抬眸,正巧对上梁又冬不好意思的笑脸,他搔了搔头说:「我早餐到现在都还没吃……」 宣辞不禁噗哧一笑,一时忘了方才的紧张不适。 见少年放松心情的展开笑顏,梁又冬心底也松了口气。 「我们找一个地方吃东西吧。」宣辞提议。「我请你,谢谢你陪我来看诊。」 「让一个小朋友请客,像什么样子啊。」 然而宣辞似乎会错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慢慢地暗了下来。 梁又冬急忙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我有工作,况且刚刚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也没帮到什么,你不需要破费的……」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宣辞又展开了笑顏:「可是要不是你刚刚拦住我,我可能到现在还不敢进去……所以这一顿饭,要请的。」 梁又冬本想拒绝,但少年仍旧坚持,他也不好意思再推辞,于是两人在附近找了简餐店用餐。 两人各点了一份今日套餐,又点了几份小食,餐点很快送上桌,瞬间摆满两人座的小桌子。 「……好像点太多了。」见满桌的食物,连食量算大的梁又冬都有些吃惊。 「没事。」宣辞一副这没有什么的打开旁边的餐具盒,拿出叉子和汤匙,递给梁又冬。「吃得完的。」 梁又冬接过餐具,顺道打量少年这小身版,敷衍地应声,没当回事。 ──直到他吃完自己的套餐与解决一旁炸物拼盘,饱到不能再饱,还有几道他不过试吃几口的点心被对面的宣辞面不改色地扫进肚子,他才相信少年说得「没事」。 明明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没想到食量竟如此惊人,他看着宣辞切着盘里的炸鱼排,好心的递了一张面纸给他。 「……吃到满嘴都是酱,擦一擦吧。」 宣辞脸颊吃到鼓鼓的,像隻可爱的小仓鼠,他点点头,放下叉子伸手要拿面纸。 「等等、小心袖子!」梁又冬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宣辞今天穿着一件oversize的白色卫衣,过长的袖子几乎盖住他半个手掌,而宽大的袖口差点碰到底下餐盘的酱料。 「怎么不把袖子捲起来,这样比较……」梁又冬边笑边主动想帮宣辞把袖子往上捲,没想到一碰到袖口,宣辞忽然反应激烈地将手抽了回去,用另一隻手紧紧护住刚被梁又冬碰过的手。 梁又冬:「……」 宣辞的动作很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气氛变得有些尷尬。 他看着宣辞,宣辞低头看着盘里的食物,紧咬着下唇。 梁又冬有些不悦,但瞧见宣辞一脸又变回搭话时的紧张,全身充满着戒备,想来是自己无意间越界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方便点。」 宣辞垂首,微点头。 原本还算和乐的气氛降至冰点,宣辞也没打算继续用餐的意思,梁又冬提议回家。 为了表示歉意,梁又冬主动付了这顿饭钱,而宣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低头不语,都忘记稍早说好要请梁又冬的。 「走吧。」接过柜檯人员给的收据,梁又冬说。 两人走出简餐店,梁又冬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时间尚早,不过才下午两、三点。 依两人的交情与方才发生的小衝突事件,梁又冬也没打算继续作陪。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先走了。」 梁又冬的语气有些疏离,宣辞也明白是自己搞砸了一切,不敢多言,仅点点头,等着下一秒男人后悔陪他的话语── 「回家小心点,给我你的连络方式吧。」 宣辞瞠目结舌地抬头,看着拿出手机准备要扫条码的梁又冬。 「什么?」 「连络方式啊,不给我要怎么找到你?」梁又冬一脸不解他为何如此惊讶。「不是答应你,要陪你看诊的吗?」 一股热流袭上心头,连眼眶都有点酸酸的。 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还以为被讨厌了。 宣辞的心情有点激动,他手忙脚乱的拿出手机,原本语气很是冷淡的梁又冬这时换成温柔的声音,要他不着急、慢慢来就好,但他捧着手机的手仍在发抖。 他们交换了连络方式,梁又冬问他要怎么回去,他回搭车。梁又冬再陪他去搭车的地点,目送他上了公车才离开。 他从公车后车窗看见梁又冬还站在站牌边,愈来愈小。 手机忽然一震,有一封新讯息。 梁又冬:到家记得说一声。 四:所有相遇 4 宣辞一到家,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哪怕他一个人住,根本不会有人来打扰。 宣辞有些洁癖,没洗澡不会上床,他像是失去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床边的地毯上。 今日发生的一切还歷歷在目:男人的主动攀谈、手掌抓住自己手时的温度、陪自己看诊……明明这些都是实际存在发生过的,他却怀疑是一场梦,是自己悲哀的幻想。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除了夏然以外的人如此近距离且算轻松的相处交谈了──哪怕他们才几面之缘。 思及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声,宣辞伸手去摸索,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登时睁大眼,坐起身来。 梁又冬:到家了吗? 迟迟等不到他报平安,梁又冬主动传来一封关心的讯息。 宣辞都忘了这件事了。 他没有跟谁报平安过。跟夏然一起,不是直接借宿在他公寓,不然就是夏然会直接开车送他回来,压根不需要告知自己平安到家。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手指已先进一步回覆梁又冬的讯息。 宣辞:不小心忘了,刚到而已,你到家了吗? 按下传送,他紧张地等待梁又冬的回覆,明明是他先主动发讯息,但宣辞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梁又冬的回音。 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暗淡了下来,宣辞不禁在心底嘲笑自己,是在期待什么?他们什么也不是。 这时,讯息又进来了,宣辞赶紧一看,是夏然。 夏然:在哪里?晚上要不要过来吃饭? 以前明明收到夏然的讯息都能让他开心,这次收到,高兴还是有的,却没有之前那么快乐。 因为还没收到那个人的回覆吗? 宣辞怔愣地想,夏然在一头见宣辞已读许久都没下文,又传一句。 夏然:在忙吗? 这次宣辞很快回覆了,并跟宣辞约好时间,等会夏然会来接他。 明天是假日,宣辞习惯会住在夏然那一晚,他起身收拾晚上住宿要用的东西,乖乖地等夏然来。 夏然一传讯息说到了,宣辞便拎起背包,快速跑下楼。一台黑色benz停在公寓门口,夏然摇下车窗,坐在副驾驶座上,笑着跟他打招呼。 宣辞一愣,没想到会见到陆哲。 「快上车吧。」夏然下了车,打开后座车门催促道。 宣辞闻言,立马坐了进去,下一秒,夏然也跟着坐在他身旁。 「不用陪我一起坐的。」宣辞轻蹙眉宇,觉得夏然把自己当成小朋友。他有些心虚地瞅一眼坐在驾驶座上的陆哲,他嘴角带笑地对他眨了眨眼。 「我想跟你一起坐啊。」夏然笑着捏捏他的脸。「反正来时我已经陪他坐过了,不差这一次。」 坐在驾驶座的陆哲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自己爱人,敢情他是担任司机的角色? 「看我干吗?快开车。」夏然被盯地没有丝毫困窘,带点命令式的口吻让陆哲开车。 「好好好──」他真的成为司机的角色了。 宣辞家到夏然的住处差不多半小时的距离,车里放着抒情的英文歌,夏然有一搭、没一搭跟宣辞聊着。 「你有心事吗?」半晌,夏然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宣辞这时将目光从车窗外移至夏然脸上,一脸不解。 「你有心事。」夏然这次用肯定句。 宣辞咬了咬唇,思索该不该把梁又冬的事情跟夏然说,夏然却以为宣辞不想多谈。「不勉强你说。只是你想要找个人聊时,记得我在。」 宣辞抬眸,望着夏然温煦地笑容,不禁动容。 宣辞每次来夏然家住宿,倘若刚好碰到同样休假的陆哲,都会被这小俩口闪瞎眼睛。 宣辞坐在客厅沙发上,努力让自己专心阅读手里的《l'amour》杂志,不要去在意夏然和陆哲在厨房的一举一动。 这个月的《l'amour》杂志封面是夏然。夏然穿了件颇有意思的红色大衣搭配了同色系套装,大衣轮廓是颗爱心。将大衣的前襟合起,夏然上身就变成一颗爱心形状,轻松詼谐又不失时尚。夏然脸上没有施半点彩妆,怀里抱着他的宝贝夏桀,自然的对着镜头开心灿笑,漂亮的蓝眼睛漾着耀眼的光芒,别于往常他给人高冷的形象,莫名的亲切可爱。 宣辞前几天有在网路上看到网友的评价,儘管喜欢夏然的声音很多,还是有少部分的人不习惯这样开怀大笑的夏然。 宣辞当时见了默默生着闷气,是后来跟夏然提及、反倒被夏然安慰才消气些,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夏然,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光彩夺目。那是夏然最原本、最纯粹的模样。 拍摄者是陆哲,他总是能拍出夏然最美的样子。 宣辞闔上杂志,觉得现在看本杂志也会被迫吃起狗粮。 他无奈地往厨房一瞥,夏然从身后抱着陆哲,侧着头在试汤。 似乎感觉到宣辞的视线,夏然回过头,见宣辞一脸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笑道:「饿了吗?快开饭囉。」手依旧环在陆哲腰上。 宣辞在心底叹息,这才是幸福吧。 吃饱饭,陆哲在书房讲电话,宣辞帮夏然一起收拾碗盘。 宣辞负责洗碗,夏然负责擦乾,他不想让夏然被洗碗精给弄粗糙手了。 儘管夏然笑话他,不是还有手套吗?宣辞依然坚持。 他很喜欢跟夏然独处的时光,有时他心情不好或者特别糟糕时,夏然都会默默陪在他身旁,听他哭、听他笑、听他倾诉心底的悲伤。 他总能很放心的将自己不好的那面展示给夏然看,因为他知道,夏然不会轻视他,还会陪他、给他温暖。 他最后还是告诉他梁又冬的事。 「看诊是什么时候?」夏然擦拭盘子的动作一顿,他没有说对梁又冬的评价,而是先关心宣辞看医生的事。 「下礼拜四。」宣辞乖乖回道。 「需要陪你吗?」夏然放下餐盘跟擦布,拿出手机在确认下礼拜的行程。 宣辞闻言,也不顾手上还有泡泡,赶紧摆手:「不用啦,我自己去就好了,真的!」 「真的?」夏然挑眉,一脸怀疑。 「真的!」宣辞点头如捣蒜。 见宣辞坚持,夏然也不勉强,明知道宣辞绝对不会如此,仍嘱咐真的不行记得跟他说,他可以将时间排开去陪他。 然后,夏然忽然话锋一转,笑道:「你遇到一个好男人呢。」 宣辞闻言,不知道为何,瞬间红了脸。 夏然见了,笑得更加灿烂。 陆哲正巧走了出来,见到此景,好奇地问怎么了?宣辞反而更加不好意思,洗乾净手,撇下才洗一半的碗盘,跑回房间去,留下一脸坏笑的夏然,和不明所以的陆哲。 「怎么了?」陆哲走过去揽住夏然的腰,吻了吻他的发际。 夏然笑着回吻他的唇角,说:「我们家的宣辞啊……遇到好男人了。」 宣辞回到夏然替他准备的客房,方才跟夏然一起吃饭聊天,没怎么注意手机,才发现梁又冬几个小时前回了讯息。 梁又冬:对不起,刚刚突然有事在忙,在家了,吃晚餐了吗? 梁又冬:怎么不回?在忙吗? 梁又冬:忙完,回我一下吧。 梁又冬:记得下礼拜的回诊喔,我应该会提早几分鐘到。 宣辞一愣,他没想到梁又冬会回他。 而梁又冬似乎是一直在留意手机,发现宣辞已读了,很快又传了一封讯息。 梁又冬:忙完了? 宣辞回过神,赶紧回覆。 宣辞:临时到朋友家住,我现在在朋友家。 宣辞:不好意思,刚刚在吃饭,没注意到手机。 宣辞:不用麻烦的,我自己可以的。 梁又冬:不会麻烦的,说好要陪你的。 梁又冬:这样很好啊,跟朋友好好玩。 在一来一往间,宣辞跟梁又冬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小时,等他在注意到时间时,是夏然敲门问宣辞洗澡了吗,才发现时间这么晚了。 他跟梁又冬短暂告别,客房里没有像夏然房间有浴室,需要到外边的卫浴间,他拿着换洗物品走出房间。 似乎感受到宣辞的心情很好,夏然坐在客厅沙发上,有些曖昧地对陆哲笑了笑,陆哲既无奈又宠溺摸了摸夏然的头,宣辞都没有发觉。 他进了浴室,脱掉上衣,原本飘飘然的心情见着自己身体后,残忍地被拉回现实。 他跟他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纤细的两隻手臂是终日不见太阳的死白。 而上头,是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伤痕,有些还带着乾涸的血跡。 方才跟梁又冬聊天时,梁又冬为了吃饭的事,又向宣辞道歉一次。 宣辞说没关係,他甚至希望梁又冬不要再提及。 因为一提及,所有不堪都会想起。 想起所有悲伤、所有负面因子、所有失控的丑陋样子。 想起曾经伤害过自己,流出鲜血时的极度快感,有多么轻松飘然。 / 文中提及的红色爱心大衣是实际存在的。有兴趣的人可以去搜寻:yslheartcoat. 它曾经出现在yslfall2016duringparisfashionweek里,然后没错、是女装(大笑) 四:所有相遇 5 梁又冬没有食言,看诊当日便早早在外头等了。虽然只能在诊间外等候,也毫无不耐,他会自己带本书、滑滑手机,或者处理公事上的文件来打发时间。 他尊重宣辞,从不过问宣辞的病因,哪怕每次见宣辞一领药都是一大袋,也只会叮嘱他记得按时吃药、问下次看诊时间,然后当天在早早于外头等着。 「去吃点东西吧。」看完诊,梁又冬笑着对宣辞提议,率先走出诊所。 提着药袋,凝望着梁又冬出了诊所的背影,宣辞紧抿着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从那天的自我清醒,宣辞有试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婉拒过梁又冬的好意,但梁又冬彷彿看不出他言行举止间的疏离与拒绝,仍旧执意每次的陪诊,让宣辞心里很过意不去。 发现宣辞没跟上,梁又冬回头,见宣辞还呆愣愣地站在诊所内。他露出一抹拿他没輒的笑容,走了回去。 「怎么了吗?」他很自然的伸手摸了摸宣辞的头,宣辞被突然的身体接触而受到惊吓,下意识拍开梁又冬的手。 在见到梁又冬闪底一闪而过的错愕与尷尬,宣辞更加不知所措,索性咬着下唇,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药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药袋封口。 他似乎听见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息,梁又冬没有错怪他方才的举动,只说一句:「走吧。」 这一次,宣辞乖乖跟上。 他们回到初次吃饭的那间餐厅,宣辞没什么胃口,就让梁又冬随意点些吃食。梁又冬听闻点头,报出当初两人来时点的餐点,将菜单还给服务人员。 服务人员替他们玻璃杯倒满柠檬水,说句稍等,拿着菜单退下,两人之间又恢復到无言。 「你点太多了……」宣辞主动开口道。 「可是你上次不是有吃完吗?」梁又冬抽了张纸巾将餐具擦拭一遍后,递给宣辞,不以为然地反问。 宣辞又不讲话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梁又冬神情有些复杂地瞅着对面的少年,不知是该生气还是难过。不懂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明明那天讯息聊天还颇为融洽,转眼说去洗澡,便再也没等到少年的回覆。两人的关係又退回从前,甚至比认识前还要冷淡疏离。 他怎么看不出来这阵子宣辞若有似无的远离与拒绝?而自己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换作以前早甩都不甩人了,还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一脸毫不在意的继续陪在少年身边。 餐点没会儿就到了,餐盘摆满整张桌子,宣辞勉勉强强吃完面前的义大利麵,就说吃不下了。若非上次看过食量惊人、战斗力十足的宣辞,梁又冬许会认为这才是宣辞应有的食量。 「这次怎么吃这么少?」梁又冬自顾自将自己多点的点心扫进自己餐盘,似不经意地问。 「最近没什么胃口……」 「因为吃药的关係吗?」 「可能吧……」宣辞一脸不想多谈,将清空的餐盘叠在一起。 两人持续着一问一答的无聊话题,直到梁又冬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才停止。结帐前,宣辞去了一趟厕所,将包包搁置在座位上。 盯着那露出一角的白色药袋,梁又冬告诫自己不要随意窃探别人的隐私。他其实多少能猜出宣辞的病情,毕竟都坦言掛精神科了,只是讶异于年纪轻轻的宣辞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是什么原因能让那双乾净的眼眸染上恐惧与悲伤的阴影? 思及此,宣辞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梁又冬看了一眼,萤幕显示名为夏然的来电。 迟迟等不到人接起,电话没多久便掛了。 梁又冬想等宣辞出来再提醒他回电,没想到那夏然又打了通电话过来。望着厕所的方向,依然没看到宣辞出来的身影,担心对方是有重要的事,梁又冬思忖几秒,最终拎着宣辞的包包与手机进厕所找人。 厕所的门口便是洗手檯,店家在门口装了一道半门帘,他从门帘下认出宣辞今天穿得白色球鞋,他正在洗手檯洗手。 梁又冬没多想,直接掀起门帘道:「宣辞,你的手机一直在……」 水流依旧哗啦啦地响着,他与镜中一脸错愕慌乱的宣辞对到了眼,目光下意识的往下移,神色一凝。 宣辞喜爱穿着过于宽大的长袖卫衣,袖子能盖住整个手背,他上完厕所洗手,为了避免弄湿袖口,将袖拢往上拉了几许,露出一小截手臂。 那一小截的皮肤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你……」梁又冬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片伤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宣辞迅速回过神,他也不顾会弄湿袖口了,将袖子拉好。那些伤口又被遮盖在袖子里,也不等梁又冬说明来意了,一把夺过他手中属于自己的包包与手机,头也不回地跑出店里,留下还没缓过神的梁又冬。 「宣辞……」 一阵呼唤将宣辞拉回现实,抬眸,见到夏然一脸担忧的脸,才想起自己今天放假陪夏然一起到了拍摄现场。夏然已经卸下一身衣饰,穿回来时的服装。 「不好意思,突然发起呆来了。」宣辞有些心不在焉地答。「拍摄结束了吗?」环视一下拍摄现场,工作人员正一边收拾一边聊天。 「结束了,我们可以走囉。」夏然轻笑,没怎么把宣辞的失神放在心上,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走吧,去吃点东西。」 告别现场的工作人员,他们驱车去附近的日式餐厅用餐。宣辞这阵子一直没什么胃口,夏然替他点了些清淡可口的食物,而刚结束完长时间的拍摄工作,夏然毫不客气地替自己点了一堆炸物。 「吃不完的。」宣辞听夏然跟服务生报了一长串菜名,皱起眉来。「你这样吃小心被许楷骂。」许楷是夏然的经纪人。 「吃得完,许楷不敢骂我的,而且不是还有你吗?」夏然笑着闔起菜单,将菜单还给服务生。 「我说没有胃口了……」 「你也没胃口太久了吧。」夏然用手轻敲桌面,打断了宣辞这阵子不停重复的藉口,严肃地说:「然后我发现你好像没继续吃药了,你是没有乖乖吃,还是没有回诊?」 而宣辞的沉默,告诉了夏然答案,他叹了口气:「发生什么事了?前阵子听你说有人会陪你看诊,他呢?没有问你吗?」 宣辞:「……」 梁又冬还真没有问他。 自从撞见宣辞手上明显就是自残过得伤痕,梁又冬就消失了。明明平时被自己冷默打枪,依然不屈不挠地寻找话题跟自己尬聊的人,忽然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踪影。 没有电话、没有讯息、没有问候,一声不响的。 消失了。 但也不能说莫名其妙,瞅见自己不过一小截皮肤就佈满丑陋的疤痕,不管是谁都觉得他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吧?所以他突然的杳无音讯,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宣辞……」夏然离开了座位,迅速走到宣辞身边蹲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才意会过来自己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我……」宣辞泪眼婆娑地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夏然,说不出话来。 夏然站起身,将宣辞拉进自己的怀里,轻抚着他的头,说:「没事的、没事的……」 宣辞的头靠在夏然的怀里,耳边闻见夏然柔声的安抚,也不管自己现在正于外头,哇一声地放声大哭。 「呜、呜……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宣辞紧紧捉紧夏然的衣襬,痛哭道。「我也不想这样……不想这样的……对不起……」 「没关係、没关係……」夏然抱住宣辞的头,垂首在他头顶上落下安抚的亲吻。「不会有人怪你……宣辞从来不是故意的……不用道歉……」 那天,他们没有吃到夏然想吃的日本料理就离开。 那天,夏然撇开出差回来的陆哲,陪他同睡客房,紧紧拥抱住他。 四:所有相遇 6 梁又冬已经看着自己的手机好些天了。 「你干嘛一直看着手机,在等谁电话吗?」就连好友何以航也注意到梁又冬的怪异,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天在厕所撞破宣辞的极力遮掩的秘密后,他就没有跟宣辞联络过,也没有再陪他回诊。 他不是故意的。 起初他的确被宣辞手上的伤痕吓着,才短短一瞬间就见到那一小截皮肤上有数不清的伤痕,可想而知,其馀被衣物所遮挡住的部份,只会更多。 宣辞头也不回地跑走,他想自己大概真的被彻底讨厌了,所以一直不敢主动联系宣辞,而不出所料地,宣辞也没联络他的意思。 仔细想想,从来都是自己主动联络宣辞,宣辞从没有主动找过自己。他就这样任性地断了联系,对宣辞而言,也不会有丝毫影响吧? 从头到尾,都是他要去招惹他的。 但明知如此,还是觉得有些伤心。他以为这阵子的聊天相处,或多或少能在宣辞心底占有一席之地,哪怕一个小角落、认为他是个奇怪的人,都好。 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乖乖去回诊呢? 「喂,在问你话呢。」迟迟等不到梁又冬的回答,何以航不满地用脚轻踹他的座椅。 他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我在胡思乱想。」 才刚说完,这几天安静无声的手机突然显示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梁又冬睁大双眼,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这傢伙这阵子真的很奇怪。何以航无奈心想,倾身看一眼手机来电,吐槽道:「快接电话啊!」 听见何以航的「好心」提醒,梁又冬才想到现在不是自我怀疑的时候,他定了定心,接起那通电话。 「喂?」 「请问你是梁又冬先生吗?」电话那头不是他心里所想的声音。 梁又冬一愣,将手机拿远在看清一次手机来电,迟疑地问:「……你是?」 「我是夏然,方便约个时间见面吗?」 何以航见好友接了那通电话,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怎么回应,顶多偶尔发出几个应答声,最后掛了电话。 「谁打来的啊?怎么都不出声?」何以航见好友讲完电话,低头滑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他倾身一瞧,是在看导航地图。「什么鬼东西?」 梁又冬没有解释,将手机收进自己的口袋,拎起车钥匙准备离开。 「喂、你这是在演哪齣?还在上班耶!」他真的越来越看不懂好友是在干嘛了。 「我有点急事,帮我跟人事请个假。」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梁又冬此刻的心情十分紧张,这简直比他当初是否能拿下第一笔客户订单时还让他焦虑不安。 他打开车内的导航输入夏然提供的见面地点,确认无误后,起步出发。 现在是上班时间,车流不算多,但仍旧有点小塞车。梁又冬紧握着方向盘,思忖会比他预期的晚点抵达。他用食指与拇指捏了捏自己眉骨,缓缓吐一口气,试着让自己放松一点,却发现很难。 他想起夏然是上次打电话给宣辞的人。若当时没有他的那通电话,许就没有之后一连串发生的事,不会让他撞见宣辞极力隐藏的不堪。 他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夏然约他见面,说要谈谈,是关于宣辞的事。 梁又冬果真比他预期的晚些抵达,将车停在附近的计费停车场,他快步赶到约定点,他们约在h.t大楼见面。 h.t是国内最大的娱乐公司,梁又冬从未来过这里,最多只是开车经过。h.t总部座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内,建筑外型特意设计成公司开头的字母h,整栋大楼以玻璃为主,颇具现代与俐落感,在不同季节与时段的阳光照射下,会呈现出不同的光辉景象,算是本市的地标之一。 梁又冬想不明白夏然要约在这里见面的原因,但他现在没空多想,如今最要紧的是宣辞。他与柜台人员说明来意,柜台人员看起来十分惊讶,打电话给上头确认后,让他从旁边的电梯上楼。 电梯门一开,便看到在外头等侯已久的夏然。梁又冬一怔,他没有在关心娱乐圈的事,但他仍知道夏然是当红的模特之一,很常在各大时装品牌中见到他的身影。 宣辞竟然会认识这么有名的夏然。 夏然带他到一间无人的会议室,桌上已经摆好了茶水,他伸手示意梁又冬坐下。 比起内心的焦躁困惑,梁又冬脸上倒显得镇定许多,他坐下后开口:「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宣辞呢?你和他是什么关係?你怎么会用他的电话?」 一见面就被一连串问一堆问题,夏然没表现出任何不悦,这连珠砲弹式的问题反让他有些欣喜,代表他是真的关心、在意宣辞。 「宣辞刚刚说有事先走了,我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打电话给你的。」夏然解释,并伸出手:「不好意思,这么冒昧就约你出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夏然。」 「你好。」梁又冬简短介绍自己,意思握了一下手。「我是梁又冬。」 「我听宣辞说过,是你主动说要陪宣辞看医生的。」夏然微笑地问:「可以问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梁又冬有料到夏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但真被问到时,自己仍答不上来。 他苦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想是出自同情心理吧……那时候我刚好去同家诊所看诊,听见柜檯小姐们在谈论宣辞,后来想他可能是害怕就医什么的,便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结果一问他就紧张的跑了……」 闻言,夏然歪头笑说:「这是正常反应吧?」 「……是,我没说不正常。」梁又冬抹一把脸,觉得自己当时真过于鲁莽,现在想来仍是丢脸。 他简单解释认识宣辞的经过后,说:「后来就没遇到宣辞了,那时我还有些欣慰的想或许是问题解决了,直到我又再诊所附近遇到他。」 「原本我们关係有变好跡象,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宣辞对我很冷淡、下意识想拉开彼此之间距离……明明宣辞表现这么明显了,我还是假装看不见,一直想陪他……我不知道宣辞发生什么事,倘若他不说,我就不会去问他,可至少能陪他去看医生、出去吃个饭,陪他说说话,我想这样就好了。」 「──直到上次我发现他手上有伤,那很明显是自残的伤痕,我不是看不起宣辞,或觉得他是神经病,我只是被吓到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主动联络他,没有意外地他也没有联络过我。」 他叹了口气,望着坐在对面的夏然。「宣辞最近好吗?」 夏然脸色一沉,像在思索,过了几秒才回答:「……情况有点遭。」 「他怎么了?」梁又冬听了开始紧张。 夏然闭了闭眼,担忧道:「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为了避免让他独处,我试着让他跟在我身边陪我上班,但他几乎都是待在角落发呆、偶尔做自己的事。他自从上次跟你不欢而散后,似乎就没回过诊、吃过药了,医院电话来了几次,都被他拒绝。」 梁又冬蹙起眉宇,「这样怎么不带他去医院?」 「他不想去,假如硬逼怕他会失控或者伤害自己,只好这几天都带他在身边,多少让他出来走走……」 虽然前几分鐘才说不会问,但听闻宣辞这状况,还是主动问了:「宣辞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看他才刚成年不久,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呢?」 夏然没有立即回答,他望着梁又冬,似在犹豫该不该由自己开口,他莫名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约你在这里吗?」 「刚在工作?」梁又冬皱眉,不是很想玩这个猜谜游戏,随便回道。 夏然闻言,轻笑出声,他完全不介意他的敷衍回答,用手轻敲一下桌面。 看着夏然轻敲桌面的手指,梁又冬又问:「问这个要做什么?」 夏然将手交叠于桌面上,娓娓道出宣辞鲜少人知的过去。 / 原本不想就这样虐到完结插个回忆章,感觉越拖越长(…) 四:所有相遇 7 宣辞从小唸直升式的学校,从幼稚园到中学。他的个性安静内向,没什么知心朋友,他甚至怀疑,与他交集的同学们许是看在他父母的份上,才让他一起玩耍的。但大多数是他们在玩,宣辞在旁边看。 宣辞不喜欢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感觉,这会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家富丽堂皇却空旷寂寞的宅邸,他不喜欢这样。即便只能安静在旁观赏,宣辞也甘之如飴。 中学的男孩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对男女之情、性事上有所幻想,有时几个人假日会窝在某个同学家一起看黄片。 可能是从小看透父母名存实亡的婚姻,他对男女之情从未有非分之想。但为了合群的融入团体,每次同学邀约,宣辞都不会拒绝,不过会窝在旁边做自己的事。 偶尔他也会不经意瞅见那些赤裸裸的画面,那白花花的肉体映入眼帘,都令他噁心的直闭眼,他不懂这些到底好看在哪。 直到有天听见同学们激动的谈论影片男主角的身材,他好奇地望了一眼──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从心底流窜,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那性感健硕的体魄给震慑了一下。 所幸其他人没发现宣辞的异样,继续谈论影片的内容。宣辞低着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般,不久便随便找个理由提前离开,同学们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也不管,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在那天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向。 同学们偶尔会在看片时一起紓解慾望,他每次都在身后嗤之以鼻,觉得污秽不堪。如今比起肌肤白皙、身材曼妙的女性胴体,他竟然对身材高大挺拔、肤色古铜的男性躯体释出慾望,他又比他们好到哪去? 在看到自己手中的白浊液体,他崩溃了。这也是他长大以来第一次为一件事情,如此悲伤痛哭过。 同学们再约他看片,他都不去了,若有似无的筑起不让人亲近的高墙。他害怕会不小心洩漏出自己喜欢男生的秘密,而这时期的孩子们,通常不会有太多同理心,他已经想过东窗事发后,他们脸上讥笑嘲讽的神情。 那一想就是地狱。 同学们起初都很不满,次数多了也不再找他,与他渐行渐远。宣辞对此并不伤感,反正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把他当真心朋友看。 最重要的,自己的秘密被保住了。 这样的情形持续到了高中,分班后,他跟那些人彻底断了联系,他在新班级交到几个知心朋友,还偷偷交到第一任男朋友。 那时候,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的孤单终于有人陪伴。 没想到是万劫不復。 说到这里,梁又冬已蹙着眉,夏然口渴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几口。 随后,梁又冬见夏然拿起茶壶在自己空了的茶杯再添些茶,他没什么耐心看夏然慢慢倒,直接将自己一口也没动的茶杯推了过去,道:「后来呢?」语气是他都没发觉的紧张。 夏然没有拒绝梁又冬给的,闻言笑了一下,又喝了几口茶,吊人胃口的模样,让梁又冬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多说什么。 只能乾焦急地看着夏然又喝完一杯茶,慢悠悠地说之后的故事…… 宣辞寒暑假的时候会在自己父亲设立的h.t娱乐帮忙── 夏然话说一半,梁又冬的眼睛便瞪得很大,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没想到宣辞是这么大间企业的儿子,夏然对他可爱的反应轻笑出声,又继续说道。 宣辞担任地也不是什么重要职务,顶多算是名助理,工作内容有点偏向打杂,看哪里需要帮忙便去哪支援。 娱乐圈的水很深,工作上见到一些霸凌、骚扰事件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还可说是屡见不鲜。宣辞并未表明自己的身分,身边的人便从未把他当成老闆儿子看待,长得瘦瘦小小、白白净净的,难免会碰到一些奇怪的工作人员骚扰。 他是在一场被一名资深的工作人员骚扰时,遇见了赵臣文。 那天他帮忙完一场拍摄工作直到深夜,准备下班回家,打开员工休息室的门便看到那名工作人员站在门口,一脸猥琐的笑看自己。那噁心直白的目光,让他打从心底战慄起来。 「要回家了吗?」工作人员露出一抹自以为亲切的笑容。「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不用了……」宣辞抓着肩上的背包背带,小心谨慎地说,想从他身边直接离开。 似乎看出他想要逃离,工作人员眼明手快的捉住他手,那汗涔涔的手碰到他的肌肤,让他寒毛直竖。他不着痕跡的想挣脱,却反倒被握的更紧。 因为已是下班收工的时段,附近已经没什么人,其馀留下的可能还留在拍摄现场。工作人员或许就是看准这一点,才来堵着宣辞。 「不要客气啊,不然我们等等先去吃个饭?要不要先来讨论要吃什么……」他边说,手更得寸进尺地搂住宣辞的腰,一副想把他推进休息室内。 「不、真的不用了……」这时宣辞已经无法再假装没事的推离的手,想快点离开这里。「谢谢林先生的好意……我可以自己回家……」 被如此直接的拒绝,原本还笑脸吟吟的林姓工作人员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沉下脸,一把攫住宣辞的手,阴森森地说:「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知道我是谁吗?」 宣辞之前就听闻这名林姓工作人员跟公司高层有些亲戚关係,仗着自己背后的势力,私底下不知骚扰过多少工作人员甚至艺人。许多人见资本的力量都敢怒不敢言,偶有几个勇敢站出来的人,最后都不知到哪里去了,让人更绝望。 眼看自己要被跩进休息室内,宣辞不知哪来的力量,心一横的用力践踏他的脚背。林姓工作人员吃痛一声,一时松开了手,宣辞立马夺门而出。 已是深夜,公司里根本没什么人,半黑而空荡荡的走廊让宣辞更加心慌害怕。他闻见背后林姓工作人员咒骂、追赶的声音,心跳用力跳动的快要衝破胸膛。 「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爸是这公司的老闆……你这样对我,你就完了!」他边跑边向身后的人警告,而颤抖虚弱的语气,哪怕他陈述事实,也毫无说服力。 果不其然,对方闻言鄙视的疵笑一声。「你要是老总儿子,世界首富还是我爹哩!别不这么不知好歹……」说完,他已成功追上了宣辞,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想把他拖进一旁无人的办公室。 「住手!不要……」宣辞的手被那男人随手找来的布条绑住,激动的惊声尖叫与挥舞自己能动双脚,下一秒就连嘴巴与双脚都被绑上了布条。他满脸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脸狰狞的在撕扯自己身上的衣物,赤裸的身体接触到冰冷至极的空气,眼里的泪越流越兇,他以为自己要坠入地狱── 「你在干什么?」伴随着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是两道严厉愤怒的男声。办公室没有开灯,宣辞泪眼婆娑的只能依靠走廊上的灯光依稀看出是两个男生人影…… 自己是得救了吗? 很快地,他身上的男人被来人制止,强行拖了出去。宣辞的身子重获自由,儘管嘴巴与手脚还绑着布条,还是下意识将自己往后挪动、缩成一团。 耳边是一阵肉体撞击与惨烈的哀号喝止声,他用力闭上眼,想忘却眼前的一切。 没多久,所有的噪音都停了,他仍努力把自己捲成一团,希望自己能就此消失于此…… 他感觉有人正慢慢向他靠近,恐怖的记忆登时排山倒海而来,宣辞紧闭双眼,尖叫道: 「不要──」 「没事了,冷静点。」直到听见一道温柔又不失力量的安抚的,宣辞才看清蹲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 赵臣文与夏然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宣辞今天就是帮忙两人拍摄广告工作,很快便认出两人,逐渐冷静了下来,但仍然全身充满戒备。 赵臣文递上一杯热茶,温和地说:「喝一点,会舒服些。」见宣辞还有些呆愣愣地瞅着自己,他小心地将茶杯塞进宣辞手里,在宣辞害怕与人接触、准备挣扎前,用自己的大手温柔覆住他的冰冷的双手。 「没事了,别怕。」赵臣文的声音彷彿有一种魔力,让人渐渐的安抚下来。「坏人已经交给警方处理了。这次不管他高层亲戚再怎么想保他,也无力回天……」 「为、为什么……」他看着那双完全包裹住自己的大手,傻楞楞地问。 「刚才的事,留下来的工作人员几乎知道了……」一旁的夏然开口解释,见宣辞听言又露出惊恐害怕的神情,立马说:「放心,他们不知道是你……只有我们两人,他们只知道那渣又闯祸了,被我跟臣文打了一顿,现在应该在医院。」说完,还有些得意的笑。 宣辞听完,欲开口说话,却没说个半句,最后囁嚅道:「……谢谢你们。」 「不客气。」赵臣文快快地说。「我们刚刚联络了你的家人,不过对方说老闆现在很忙没空,会派人来接你,应该很快就到了。」 宣辞点点头,对此没太多反应。从很久以前,自己发生什么事,就不奢望那对夫妻会给多大回应了,还记得派人来处理,已经算是为人父母的最后关心。 见宣辞有些闷闷不乐,赵臣文与夏然互望一眼,大抵猜出宣辞与家人的关係疏离。他们从联络上宣辞父母,竟是秘书接起,便已心照不宣。 不过还是有些讶异宣辞竟然是老闆儿子就是了。 这次那变态亲戚不敢保他,也是明白踢到了铁板,惹了不该惹的人,也算是为之前的受害者出一口恶气。 半晌,夏然揶揄开口:「你们手还要握多久?」 两人如梦初醒,想起一直未放开的手。赵臣文有些无措的搔搔头,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那抚慰人心的温度一时离开,宣辞竟有短暂的失落。他很快便被自己这想法给惊愣到,暗忖别胡思乱想。他摇摇头,没放在心上。 没多久,父亲派来的人来接宣辞,赵臣文与夏然好心的陪伴宣辞直到上车,隔着车窗玻璃,也不知道他们看不看得到自己,宣辞坐在车内,轻轻挥着自己的手,与他的道别。 感觉那人的温暖还残留在手上。 / 一个你知道就好小知识:申请安乐死的费用并不便宜。以瑞士为例,不包含机票、住宿与其他个人费用,光申请入会到审核通过,及最后执行的安乐死,耗时起码要三个月,费用保守估计是三十几万新台币。 所以设定宣辞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然后为了解释宣辞的过去,感觉愈来愈狗血…… 四:所有相遇 8 赵臣文与夏然是近期国内小有名气的模特儿,尤其以夏然那张有一半法国混血、精緻美丽的容顏,人气更是水涨船高。 那日事件过后,宣辞一直有心想当面答谢两人,没想到还没从其他工作人员身上旁敲击侧的要到两人联络方式,赵臣文不知道从哪里得到自己手机号码,主动关心自己的状况,之后还好心的陪自己做完警方侦办等事宜。 父母都未曾捎来一通电话关心慰问,反倒外人更为关切,说来也有些讽刺。这么多年来宣辞已习惯到麻木,但偶尔午夜梦回会不禁思考,既然如此当初何必生下自己? 当他在答谢赵臣文与夏然的饭局上,有些自嘲地解释与父母之间的关係,两人皆默不作声,然而赵臣文这时伸出手拍了几下宣辞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三人的关係就此渐趋熟稔,工作偶尔碰面会一起吃个饭,不过通常都是与赵臣文与宣辞较多。随着夏然代言一支国际腕表突然爆红,事业更是一飞衝天,常常往返国内外。 赵臣文偶尔会玩笑抱怨,夏然现在红了快忘记我们了,宣辞对此没多表示什么,甚至因为与赵臣文的单独相处机会增加,暗自窃喜。 而自己毫无掩饰的依赖与好感,赵臣文都看在眼底。两人认识几个月后,赵臣文竟然主动告白,宣辞又惊又喜,他一直以为赵臣文不会喜欢男生,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 升格为赵臣文的男朋友,宣辞直接成为他的生活助理。碍于平日课业在身,得空时他会尽量陪赵臣文赶日程,如此亲暱关係慢慢引人耳目,宣辞担心会因此影响到赵臣文的工作与人气。 然而赵臣文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说:「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怎么说,我们是在谈恋爱,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宣辞眼眶一热,心想自己怎么能让他遇到这么好的人? 两人交往没多久便碰到赵臣文生日,本来安排要去隔壁城市进行广告拍摄,宣辞错过了零点祝福,打算等到二十分点五十九分当最后一个祝他生日快乐的人,没想到赵臣文就先来了电话说将工作延后,想跟他一起庆祝。 直到掛上电话,宣辞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傻笑。他像一脚踩在棉花上的毫无实感,心整个甜滋滋的,彷彿泡在蜜罐子里,嘴角无法控制的不断上扬。 明明应该是他要精心策画,反让寿星来约自己,他在约定的时间前,先去预定地餐厅附近的百货买了份礼,满心期待对方收到时的惊喜。 他提着那份包装精美的生日礼物,等在餐厅外头。直到乔装打扮的赵臣文从计程车下来,他才有些实感。 要不是在外头,而赵臣文是公眾人物,不然他会忍不住想讨个拥抱。 餐厅的隐蔽性很好,进入安排的双人包厢后,赵臣文立马脱下身上的墨镜与口罩,说:「等很久吗?」 宣辞摇头,说:「我也才刚到而已。」他捏了捏手上的提袋,想晚点再给,便悄悄藏在自己身后。 赵臣文默默看在眼里,无声地笑了。 赵臣文点了一瓶红酒,一时忘了宣辞尚未成年,举着酒瓶问宣辞要不要来一点?宣辞过一两年才成年,还不能碰酒精,但心想难得生日、自己也真想试试看,便点头将自己手边的高脚杯递了过去。 接下来的晚餐气氛十分融洽,赵臣文分享这几日没见面、工作上的趣事,宣辞之后面临大考,除了永远唸不完的书、考不完的试外,似乎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 「这是你现在该做的。」赵臣文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说。「好好享受这段疯狂唸书的过程,你以后会想念的。真的。」 宣辞抿了一口红酒,苦涩的酒味他尝试不来,瞬间皱起一张小脸。赵臣文见了哈哈大笑,替他倒了一杯水。 确认冲淡口腔里的酒味后,宣辞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你现在会想念那时候吗?」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赵臣文明显一顿,后来淡淡开口:「我没有经歷太多那个时候,大考前……我父亲过世了,家里还有其他弟妹,我就休学出来工作了。」 宣辞一愣,立马摀住了嘴。虽然自己与父母的关係疏离,但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宣辞,甚至比起一般人更加富裕。平时跟赵臣文抱怨父母冷淡的宣辞,顿时感到羞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係。」赵臣文一脸没放在心上。「幸亏父母生了一张好皮囊给我,模特儿的工作虽然辛苦,好在赚钱比较容易……当然是要有工作的时候。」 宣辞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顿时想到今天被延期的工作,他小心翼翼地问:「工作……不顺利吗?」 一瞬间,平常总是温柔多情的眼眸闪过一丝慍色,很快就被当事者遮掩得宜,他露出一脸为难,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 「怎么了吗?」宣辞放下餐具,担忧地问。 像是下了一番决定,赵臣文小心的斟酌用词说:「其实……今天工作没了。」 「为什么?」宣辞一惊。 「工作换给赞助商的……一个情人。」 之后宣辞就懂了,愈发心疼赵臣文的处境。他身无分文,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妹需要照顾,安安分分的工作着,努力不但没被看见,反而被人抢走,他怎么能不心疼? 然而宣辞不过是名学生,除了陪他生气难过外,似乎没有其他作用。他自责自己的无能为力,心一横地举起一旁被嫌弃的红酒杯,说今晚要陪赵臣文好好喝一杯。 赵臣文一怔,彷彿没想到他这小脑袋瓜能想到这个,有些无奈地笑,但看着他眼底的认真与情意,他也举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上他的。 宣辞忘记自己后来喝了多少,脑袋昏昏沉沉,依稀记得是被赵臣文搀扶出去的。他们上下了车,没多久感觉自己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宣辞忍不住蹭了一下,发出不明的喟叹。 他感觉有人替他换上了舒适的衣服,替他擦拭了面颊,温柔对他说:「宣辞,要喝点水吗?」 「不要……你好吵……」他轻蹙着眉,拍掉他在自己脸上的手。 那人轻轻笑了,改用嘴轻吻了他面颊几下。 被亲吻的感觉似乎不坏,宣辞在半梦半醒中抱住了那人的手,囁嚅道:「干嘛吻我……」 「不喜欢吗?」 宣辞的脑袋昏沉,努力地想一想,不确定道:「好像……不讨厌。」 「那想要更多吗?」 听闻,宣辞努力想睁开眼,好好看清眼前的人,他依稀认出洗完澡、换穿一套浴袍的赵臣文,答非所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赵臣文解释。「你喝醉了,我不知道你家在哪,你家里的电话打不通……没关係吧?」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完全,宣辞应了一声,努力想让自己清醒点,却徒然无功,开始有点胡言乱语:「今天你生日……」 「嗯,我生日。」 「看、看到我的礼物了吗?」宣辞瞇着眼,想看赵臣文手上有没有带着自己送的手錶。「……喜欢吗?」 「看到了。喜欢。」赵臣文不忘解释:「明天醒来戴给你看好吗?」 宣辞听了登时委屈:「为什么是明天?你不喜欢吗?」 「现在宣辞很睏要睡觉了……」 没等他说完,宣辞打断他:「我很清醒!我要现在看你戴!」 拿酒醉后的宣辞没輒,赵臣文起身去取手錶,戴好后递到宣辞面前:「你看。」 视线朦胧的看着那支錶,宣辞下意识抓住那隻手,让它能更接近自己好好端详。他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喜欢……真适合你。」说完,吻了一下錶面。 明明没吻到肌肤,赵臣文看了顿时觉得口乾舌燥。他知道自己不能趁人之危,何况宣辞尚未成年,可是想到两人是情侣关係,他嗓音微哑地说:「……只是亲吻手錶吗?」 将朦胧无焦距的目光从手錶移至赵臣文脸上,他顿时觉得自己太他妈的禽兽了,想起身让自己冷静,没想到下一秒,宣辞忽然身躯有些不稳的起身,向前啵了他嘴一下,发出好大的声响。 赵臣文登时石化,不敢相信地凝望着亲吻完在傻笑的宣辞。「你……干嘛?」 宣辞又啵了他一下,有些委屈道:「你不喜欢吗?」说完,又一下、两下……无数个亲吻。 自己的理智线彷彿瞬间断了,赵臣文猛地抱住了宣辞,反客为主地长驱直入,宣辞一时招架不住,发出几声嚶嚀。 赵臣文在他耳边轻喘,低声道:「你会怪我吗?」 宣辞听得似懂非懂,一时没理清赵臣文口中的责怪是什么,是在说刚才的亲吻吗? 他认真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脸热热的,心跳好像有点快,除了这些并不讨厌。 轻轻摇了摇头,说:「不会。」 那天,他把自己给了赵臣文,以为自己交给了幸福。 四:所有相遇 9 听到这里,梁又冬大概猜到了结局,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深沉。 穷小子利用心性单纯的大少爷的一片痴心上位──这种戏码,大概连现在爱情小说都不敢这么狗血的写了。然而,它却在几年前、真实的发生过,在少年本该无忧无虑的青春里,染上了最沉重的墨色与无法磨灭的伤口。 梁又冬闭了闭眼,已经有点不想听了,他蹙着眉,只想问:「……怎么被发现的?」 夏然也不惊讶梁又冬已经猜到了结果,他逕自苦笑:「有时我会想,假如赵臣文当初不要那么得意忘形,搞不好现在还能跟宣辞好好的……」 不等夏然说完,梁又冬冷漠地说:「纸包不住火的。他以这种心态去招惹宣辞,就是不对。」 夏然一怔,随即解释:「虽然他曾经是我朋友,但我一样不会原谅他骗过宣辞。只是……」他叹了一口气,「一想到宣辞知道真相时的表情,就很心疼……」 梁又冬光用想得就觉得胸口泛疼,何况是曾经目睹过的夏然,痛楚更甚。 「……他被人同时拍到跟宣辞还有其他人约会的照片,爆料者匿名发在各大媒体上;他靠关係抢了不少资源,其他家趁势爆出他上位的黑料,让人措手不及……」当年闹得沸沸扬杨,占据好几天娱乐头条与热搜版面,夏然一回忆此事,脸色便难看许多。「好在宣辞的父亲知道后,立马公关压下此事,事件落幕后赵臣文也被封杀了。」 赵臣文从天堂坠至地狱,曾经炙手可热的明日之星,如今被人避若蛇蝎的渣男,那是他应得的。曾经妄想靠此赚尽名利,就要自食粉身碎骨的恶果。 「宣辞……是因为这样子才发病得吗?」 夏然目光复杂地望着梁又冬,半晌,才轻轻说道:「宣辞的父亲将消息压下,宣辞身分才没被曝光……但爆料者不知道从哪里拍到一些宣辞跟赵臣文亲密照片,为此想敲宣辞父母一笔,后来查出爆料者是之前骚扰宣辞的林姓工作人员……听说他被炒魷鱼后日子过得很难过,心生怨恨,他被捕时还说了很多污辱赵臣文跟宣辞的话……」 「宣辞的父母很生气……但他们不是愤怒那些人如此对待自己宝贝儿子,而生气自己的儿子竟然是噁心的同性恋,还惹出这么大的风波,以宣辞为耻……」夏然一想到那对夫妻俩,双手不禁握拳,冷笑道:「呵,他们凭什么生气呢?自己结婚、生下宣辞后,夫妻俩各玩各得,玩得还比宣辞兇,而宣辞只是想简简单单谈一场恋爱而已……」 梁又冬愈听,心愈发深沉,他不敢想像本不该经歷这些的宣辞,在遭受这么多打击后,身为父母不是温柔安慰自己唯一的儿子,反倒是在少年已支离破碎的心脏上,又狠狠踩上几脚……当时的宣辞,是多么无助孤独? 「一开始我跟宣辞并不熟,竟然是因为发生这种事,才慢慢便熟稔的……但那时候的他,我放心不下。」夏然蹙着眉,哀伤说道:「事情发生后,宣辞从家里搬了出来。他几乎把自己关了起来,也不说话,除了去学校,几乎待在公寓里。」 「我陪了他很长一段时间,没工作时几乎是去他公寓里找他或想办法带他出门走走──后来宣辞开始对我的示好有些反应,慢慢回归正常,我以为他走出来了,他笑着跟我说今天看了我哪本书时,我一直深信不疑──没想到他只是不想让我担心而已。」 「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宣辞的情绪与行为愈来愈不正常……我好几次希望他去医院,但他完全不想去,你硬带他去,他还会崩溃……我只能尽量将他公寓里能伤害自己的东西全藏起来,尽量抽空陪他,每次见面时,忍不住偷偷打量他是否有异状……我知道我这么做会让他更加难受,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梁又冬凝睇着自责且哀伤的夏然,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轻轻地说:「相信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宣辞一定也很感谢你对他所做的一切。」 夏然闻言,终于露出一抹微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道:「之前他说自己预约就诊时,我真的很高兴,他终于愿意面对自己的过去;但我一边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他乖乖就诊……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说到这里,梁又冬再想起当时第一次见到宣辞的场景,跟着一同笑了。 「我很庆幸,跟他相遇。」 宣辞的肋骨仍有着刺青完的胀痛感,但不至于难以承受。吴境给了他一些刺青的皮肤保养品,又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才慢慢悠悠地从吴境的刺青店里走路回家。 吴境意外的是位体贴好聊的对象。刺青时,宣辞深怕他会问起身上的疤痕,吴境却隻字未提,顶多在听到他吃疼出声时,会跟他聊天好转移注意力,或者宣辞开口说想暂停一会时,起身去屋外抽根菸。 「不好意思,菸癮有点重。」回来时,吴境语带抱歉地说,并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小瓶古龙水,想掩盖他身上难闻的菸味。 「没关係的。」宣辞躺在那一张舒适的白色躺椅说道。「我也抽得。」 吴境挑起眉,没问他怎么会抽,只是笑说这样啊。消毒完双手,重新投入刺青的工作里。 刺青的时间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漫长,期间宣辞忍不住流了几次眼泪。他不知道是刺青的痛疼一点,或者是心理更不好受些,所以想藉此发洩些什么。拍摄完成品照时,屋外已是黑漆漆的一片。 吴境嘴里又叼了一根菸,尚未点燃,他低头点收着宣辞给的现金,可能他走后,会立马庆祝似的点上。 宣辞看着那根在吴境唇齿间的香菸,做了一件他自己也没想到的事──他直接拿起一旁的打火机,替他点上。 一听到打火机的划破声,吴境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嘴边的香菸已被点燃,冉起一小片白烟。 「可以抽的。」宣辞说。「我也抽得。」 闻言,吴境笑了:「是你自己想抽吧。」 宣辞不禁脸红,因为吴境说中了。只见吴境从旁边的菸盒又拿出一根,直接塞进他嘴里,用自己的香菸替他点火时,说:「想要什么,要自己说出来。」 宣辞微愣,直到有一小截菸灰要坠落时,才赶紧将嘴里的香菸拿起,在一旁的菸灰缸斗落那一小截菸灰,低声回答:「好。」 吴境又笑了,之后问宣辞知道什么是菸啵吗?宣辞摇了摇头,吴境示范了一次,两人对着天花板打了好几次菸啵。 看着消弭的白烟,宣辞觉得这大概是近期最令他愉悦且平静的事了。 四:所有相遇 10 走出巷弄,宣辞看见转角的便利商店,想起方才抽得那根菸,顿时觉得嘴巴有些发痒。他进去买了包菸跟打火机,顺便买份微波食品解决自己今晚的晚餐。 快到家时,宣辞公寓大门站了一个人,他怔在原地。 那人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朝他方向一看,面容有些惊喜。他快步往这跑来,直到梁又冬清楚站在自己眼前,他都还没反应过来。 「回来了?」梁又冬的语气亲暱,像不过是在门口等待爱人回来的贴心。 要不是宣辞记得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不是很愉快,他都怀疑自己跟梁又冬这阵子从没断过联系。 忽然想起眼前的人这阵子的无故失联,宣辞的脸色一沉,他低下头,想从他身边走过,却被梁又冬轻轻拉住了手。 他意外没有挥开,这发现让梁又冬十分欣喜,他柔声地说:「我们谈一谈。」 「没什么??」 不等他回答,梁又冬坚定地说:「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以去你家坐一会吗?或者找个地方??说完我保证马上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夏然告诉我的。」听到夏然的名字,宣辞震惊地抬起头。梁又冬继续说道:「前几天我跟夏然见过面,其实当下就想要找你了,只是怕自己不够冷静,才拖到今天??我们谈一谈吧。」 宣辞怔忡不安地领着梁又冬回到自己公寓。他将买好的香菸、打火机、便当与吴敬给的保养品一股脑放客厅茶几上。他没漏看梁又冬见到这些东西时,下意识蹙起的眉宇。 「你会抽菸?」梁又冬没忍住地问。「吸菸对身体不好,你现在状况最好不要吸菸??」 「你管我。」宣辞冷冷地打断。 他进入厨房倒了一杯水给梁又冬,那已经是他最好的待客之道了。家里没什么可以招呼人的茶点,他从来没招呼过谁,也没什么人来过这里,夏然来拜访时照顾他这主人还比较多。 梁又冬没理会宣辞的冷漠,他低头看了一眼纸袋里的软膏,问:「这是什么?」 「不要随便看我东西。」宣辞用手遮住袋口,说:「你到底想跟我谈什么?」 「??我想跟你谈那天的事。」 一想到那天的事,宣辞身子不由震了一下。他不想再提及那天的事,更不喜欢自己。要不是自己这么病态,梁又冬怎么会发现自己的不堪? 他已经想好,梁又冬会像其他人发现身上伤口时的轻蔑与嘲讽,他等着梁又冬说抱歉自己果然没办法继续陪他看诊──这些年他都习惯了,也能理解。毕竟陪伴照顾一个抑鬱症的人,是需要很大的耐心与爱的。 结果到最后,只剩夏然不会离开他,但他不可能永远陪着自己,他还有陆哲。 自己终究是孤单一个人。 忽然,他被一道温暖包裹住。回过神来,梁又冬不知何时坐到他旁边,给予他一个无声且温柔的拥抱。 那拥抱太暖了,暖到宣辞觉得眼眶都有些热热的。 「怎么不好好看医生呢?夏然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明天我们一起去回诊好吗?」梁又冬在他耳边温声细语。「那天不是故意撞见你的秘密的。一直没有联络,以为自己被你讨厌了??对不起。」 宣辞最后还是掉下了眼泪,他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有些害怕眼前的美好是场梦境,而他没有勇气面对梦醒时的巨大失落。直到指尖轻触到梁又冬厚实的背脊,才感觉到一丝丝真实。 梁又冬说了很久很长的话,像是要把这阵子没见面与一直隐藏于心底的话倾吐而出。他知道了宣辞的过去,而除了愤怒那些人,更多是心疼、想好好抱抱他。 他想跟他说他很勇敢,儘管这一路走得跌跌撞撞、满身伤痕,但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 宣辞闻言,又流了很多很多眼泪,可是这次有一个人能替他擦掉眼角的泪水,给予他温柔的怀抱──都专属他一个人的。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真正确认过彼此的关係,宣辞也从未问过梁又冬是喜欢异性还同性,两人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在一起。跳过了热恋情,直接老夫老妻阶段。 交往三个月,宣辞搬离自己的公寓,跟梁又冬同居。他们一起出门、吃饭、睡觉、看电影……做什么都一起,日子看起来平凡的日子,却美好的不可思议。 宣辞记得那年是冬季,就跟遇见那男人时一样。他曾经为此厌恶这个时节,但遇见梁又冬后,他又比谁都要爱这寒冷的冬天。 梁又冬记得有天跟宣辞没头没脑的谈话—— 「我讨厌春天。」 「为什么?」 「春天来了,代表冬天也过去了。我希望我的冬天永远不要结束。」 「傻瓜,我永远都在啊。」 ?? 梁又冬缓缓睁开眼,随即一阵头痛欲裂。朦胧的视线里,是东倒西歪的空酒瓶与喝到一半的酒杯。 他梦到跟宣辞以前的事了,梦境里他们都还是幸福快乐的。 他还记得那场对话,宣辞听完他的回答后露出的笑脸,那是他这些年多么努力想珍藏与保护的东西。 「呵??」 他趴卧在桌案上,看着见底的空酒杯,忍不住轻笑出声。有眼泪从他眼角滑下,落至冰冷的桌面。 ──我希望我的冬天永远不要结束。 「呵、哈哈哈??」 ──我也申请了安乐死,让我去死吧。 给承诺的人都记得,怎么被承诺的人先忘了? 五:冬日将尽 1 魏宇、夏知及何以航在梁又冬与宣辞住处内,找到无故旷工且失联多日的梁又冬。 客厅像是被洗劫过得紊乱不堪,地上有东倒西歪、破碎的空酒瓶,半乾的酒渍肆意晕染了沙发下的地毯,被撕毁的纸张,发皱的衣物与毛毯──梁又冬就倒在这一片残骸里,嘴边嘟嘟囊囊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碎语。 三人震惊不已,久久未回过神来。梁又冬没有开窗,紧闭的窗帘显得昏暗的客厅散发着一股酸败、令人窒息的气味,若非梁又冬此刻正痛苦地低吟,他们都怀疑梁又冬是否还有鼻息。 魏宇与何以航赶紧将梁又冬搀扶起来,让他躺倒在沙发上,夏知跑去小厨房倒杯水。 然而水杯一接近梁又冬的唇边,他似乎感知到什么,闭着眼蹙眉、大手用力一挥,将水杯击落至地上,成为那堆破碎酒瓶和其他物品残骸的其中一员。 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緋红,不知道他将自己关在这里喝了多少酒,夏知急得有点快哭了。宣辞才进医院不久,现在换梁又冬倒下了。 「真是疯子。」何以航啐了一声,踢开了一只脚边的红酒瓶,不满地说:「天知道他喝了多少?」 「先送他去医院吧。」魏宇瞥了一眼着急想哭的夏知,拿出手机提议。 夏知闻言,用力地点点头,随后有些迟疑地说:「……先不告诉宣辞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觉得也好。 他们合力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梁又冬送至医院,医生见了叨唸现在年轻人都不爱惜身体,再晚一点送来,就要喝到胃出血了。 「有什么事情过不去,非要喝酒解决?越喝只会越难受而已……你们这些朋友也让他这样胡来……」医生一边替他安排病床让梁又冬留院观察,一边骂道。 三人听了只能点头说是,会好好劝劝他,才免了一顿医生的操唸。 事实上,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梁又冬不在医院陪着宣辞,自给儿窝在家里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魏宇、夏知是这几日来医院探望宣辞,没见到梁又冬,反而是一位自称吴境、身上有刺青的青年陪在宣辞身旁。起初他们并未多想,然而一天天过去,梁又冬迟迟未出现,才隐约觉得不对。 更诡异的是问了宣辞,梁又冬去哪?他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回自己也不知道,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男朋友失联不见,自顾自的继续跟吴境回聊被打断的话题。 魏宇、夏知是第一次见到吴境,宣辞难得跟其他人友好,多少有些诧异。他们彷彿有聊不完的话题,吴境时常抱着一台笔电不知道跟宣辞讨论什么,话题老是在夏知、魏宇或其他人出现后,被生硬的戛然而止。 他们曾试图询问,都被含糊蒙混过去。 夏知直觉不好,私下问了宣辞住院当晚的值班护士,是否知道些什么?没想到护士面有难色地左顾右盼,才悄声说半夜听到病房内有争吵声,她有敲门关切过,但梁又冬很快就开门应答,不好意思地说宣辞醒过来闹点小脾气,没什么事情,不用担心。 护士小姐是知道宣辞为何而入院的,对梁又冬的解释没起太多疑心,还宽慰了他几句,互道晚安后,就没了后续。 听到这里,夏知与魏宇想出事了。谢过护士后,两人急忙跑出医院想出去找梁又冬,可是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他们要去哪里找他呢? 宣辞绝对不会透露出半点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现在就连对梁又冬的失踪都没显现半分所谓了。 好在他们停在原地讨论个半天,恰巧碰到进来医院堵人的何以航,他同样也是在找不知去向的梁又冬。梁又冬在宣辞入院当晚请了隔天假后,就杳无音讯了。 要不是何以航多少了解梁又冬状况,不停帮好友向上头解释、请假,上头早就开砲了。 他以为好友是照顾宣辞太过尽心尽力而不回讯息,特地来医院堵人,没想到梁又冬也不在医院。 于是,三人决定先从家里找起,便驾车前往公寓。门铃按了数声都无人回应,好在何以航知道大门密码才得以入内,而一进去就见到梁又冬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狼狈不堪。 梁又冬被安排在一间四人病房,好在其他病床尚未有人,不会太吵。安顿好后,何以航拿着价单先去缴费和领药,夏知与魏宇留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梁又冬终于悠悠转醒,随即被酒醉后的头痛搞得闷痛出声。 「你终于肯醒了啊?」儘管先前担心要死,但见好友醒来,何以航仍忍不住揶揄。「要喝点水吗?」 梁又冬没回答,瞇着眼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他环视了一圈周围与床边又露出担忧神情的好友、夏知与魏宇,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他的嘴唇因长久滴水未沾显得乾裂惨白,在意会过来自己身于何处后,梁又冬扯出一抹微笑,但那笑容很苦、也很冷。乾燥的唇瓣被迸开一小道血口,他不顾手上的针与身体不适,将自己蜷曲成一团,眼脸埋在枕间,发出痴痴的笑声。 那笑声一开始十分微小而后逐渐转大,甚至变成了纵声大笑。三人对这诡异的举止惊愣住了,面面相覷,却谁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是夏知先伸出手,她小心翼翼地将手轻放在他的肩膀,迟疑且轻声地道:「又冬……还好吗?」 梁又冬仍旧没回答,他自顾自地放声大笑,双手以一种极端、强劲的力道攥紧身下的床单,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何以航对梁又冬这一连串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举止,终于按耐不住地怒道:「梁又冬,你……」 还未说完,魏宇出手制止。何以航瞪着眼前的手掌,有些不甘被迫禁声,随即他震惊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落回不知道发什么疯的好友身上。 他听见了隐隐的哭声。 梁又冬在哭。 莫名其妙的笑声从某个时刻开始带了悲伤的泣音,慢慢侵染了所有的疯狂大笑,最终变成心碎与疯狂的哭泣。 那呜咽声感染了其他人的情绪,夏知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轻轻摇了摇梁又冬的臂膀,哭道:「……怎么了?梁又冬?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魏宇按住夏知的手,对她摇摇头:「我们先出去,让他冷静一下吧。」也不管梁又冬是否听进去:「又冬,我们等一会再进来。」 三人默默步出病房,魏宇轻轻关上了房门,将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心碎和所有的哭泣,隔绝在小小间的病房内。 但谁也没想到,之后的悲伤、心碎与哭泣会愈来愈多,几乎佔据他们接下来的每天日子。 五:冬日将尽 2 魏宇、夏知及何以航再进来,是跟着巡房的医生一起。梁又冬已经恢復冷静,安静地躺卧在病床上,看着惨白的墙壁。医生问话他皆能流利地对答,除了眼鼻还泛着未褪去的红,他们几乎快怀疑那崩溃的梁又冬只是自己的幻想。 医生见梁又冬没什么大碍,说再休息一下,便能出院,并热心嘱咐不要再藉酒消愁了,只会愈喝愈伤身跟心罢了。 梁又冬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目送医生离开。 三人呆站在床尾,梁又冬好似没有看见,闭眼假寐。何以航蹙着眉,既无奈又不敢随意招惹,深怕一个不小心又触碰到好友心底的柔软,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 半晌,以为睡着的梁又冬问宣辞是否知道他酒醉送医的事。 魏宇轻声回答:「没有,宣辞暂时不知道。你希望他知道吗?」 而梁又冬的反应出乎他们的预料,「……呵,他知道了会心疼我吗?」是一声苦涩又嘲讽的轻笑。 「什么意思?」何以航的语气一时没控制好,听起来有些冲。 夏知用眼神示意何以航冷静,之后小心翼翼地提问:「……你跟宣辞发生什么事了?」 梁又冬沉默几秒,却好似过了一世纪。他闭了闭眼,终于听见他缓缓说道:「──宣辞申请了安乐死,他要我成全他的死亡。」 「……」 三人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梁又冬。 他经歷过了错愕、震惊与情绪崩溃,人整个显得冷漠许多,他们登时明白那句「还会心疼我吗」的意思。 「呵、你开玩笑的吗……」何以航欲舒缓气氛的乾笑几声,一对上好友阴鬱的双眼,立即禁声。 ──梁又冬怎么可能拿宣辞开玩笑呢?他捧在手心珍惜、爱护都来不及了。 光听梁又冬的转述,心立即如刀割般的疼痛,何况是梁又冬亲耳听见最爱人的宣布自己的死刑?那种椎心刺骨、撕心裂肺的疼,他们想都不敢想。 即便知道问了也没有用,但人总是会下意识的张口:「……为什么?」 「呵、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梁又冬低声地笑,画面十分悲凉。 为什么?明明是他最想问的啊。 为什么他努力去实现承诺,被承诺的人却中途想走? 为什么说好一起生活,一起慢慢变老,却突然不想要? ──为什么,会想要死呢? 吴境将有关安乐死的申请、回覆与之后的流程翻译给宣辞听,宣辞听得有些漫不经心,甚至连吴境的提问都没有听仔细。 「宣辞,怎么了吗?」吴境从电脑萤幕前抬起头问。 「……没有什么。」宣辞低头把玩着左手上的绷带,医生说再过几天就能拆线了,他感觉包裹整日的手,没有以前灵活。 默默将宣辞的一举一动看尽眼底,吴境清声地问:「担心又冬吗?」见宣辞回以沉默,叹一口气:「这样何必当初说那些话?」他在指夏知、魏宇问梁又冬去向时,宣辞毫不在乎的回答,以及那晚对梁又冬说出的决定。 他是在梁又冬从病房离开不久,接到宣辞的电话。他知道宣辞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但他总是努力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我没事、我很好的一面,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听见少年如此心碎、难过的嗓音。 「吴境,帮帮我……」 他想都没想、狠下心来的大半夜离开男友温暖的怀抱,驱车赶赴医院。一打开病房,就见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宣辞。 他在宣辞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中,大约掌握了宣辞决绝的决定、梁又冬的仓皇离去,及自己身负的使命。 瞅见宣辞的眼眶渐渐泛红,吴境拍了拍他的手,打趣地安慰道:「你还不一定能申请通过呢。你还得接受机构指派至少两名心理医生的诊断才行,搞不好他们会认为你不该死……」 许是被吴境的话给逗笑了,宣辞紧抿的嘴唇不自觉上扬了几分。吴境见状,又开玩笑了几句,才使得宣辞意思意思笑了几声。最后是临近了晚餐时刻,吴境起身去帮宣辞买晚餐,才离开病房。 宣辞自从住进医院就没什么胃口,吴境去医院附近的美食街买了些清粥小菜,想趁着食物正热时,赶快拿回去给宣辞享用,脚程比来时快上几分。 快回到宣辞病房,却见一名男子怒气冲冲地从电梯大步走出,往宣辞的病房迈进。 随后,夏知又匆匆忙忙跟在男子身后,显得侷促不安。 吴境一怔,在男子快到达时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前去。 夏知在何以航身后,紧张道:「以航,你不要衝动,不要忘了宣辞也是病人。」 「我知道!但我就是受不了看到他把又冬搞成──」 他们已经抵达到门口,何以航还未说完,一隻手止住他欲转动门把的手。 「先生,你有什么事?」吴境已经跟上前来,适时制止了何以航的手。 没想到原本还面色慍怒的何以航一见到吴境的脸,登时傻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舒境?」 竟然听到久未被叫唤的旧名,吴境蹙起眉宇,有些微慍又不解地看着何以航,似乎在努力回忆起他是哪位故人。 见吴境没有认出自己,何以航心底有些苦涩,悠悠地说:「何以睿是我哥。」 吴境撑眸,没料到自己竟遇到前任的弟弟,稍稍迟疑道:「……你长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那时候我只是个乳臭未乾的小毛头而已。」何以航苦笑。「人都会长大的。」 「呵、好一个人都会长大。」吴境讥笑一声。「那应该早学会礼貌,不能随意进入病患房间吧?」 何以航似乎有些委屈,想替自己辩解道:「我不是故意……」 「管你是不是故意,不要有下次了。」吴境冷漠地说,锐利的目光望向一旁惴惴不安的夏知,意有所指道:「你应该知道现在宣辞的状况,可不能随便让你闯入说些不该说得话。」 原本还有些弱势的何以航听完,也跟着皱起眉宇:「随便?这才不是随便,你知道因为宣辞,他男朋友被搞成怎样……」 「好了。」夏知紧张地轻声打断,她不安地望向紧闭的门扉说:「宣辞还在里面,搞不好会听见我们谈话,我们换个位置说吧。」 其馀两人心想也好,吴境进去送了迟到些许的晚餐,一边暗中观察宣辞是否有听到方才门外的争吵。然而宣辞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自顾自打开盒盖,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吃着粥。 于是吴境假借要打电话的理由,说要离开一下,宣辞没什么意见,还揶揄他是不是要打电话给他男友。 吴境跟着夏知、何以航回到梁又冬的病房,魏宇正坐在一旁陪他说话,不过可能刚酩酊大醉、情绪溃堤完,梁又冬有些虚弱的模样,回得字句都稍微简短。 吴境与梁又冬的目光正巧对上,于是主动开口:「好久不见。」 彼此都知道对方,但两人却只打过几次照面,并不熟稔。 「你……怎么会在这里?」梁又冬问完,又觉得自己像问了个白痴问题,自问自答地说:「呵,你来陪宣辞的……你怎么可能不在这里……」 「你也知道。」吴境微笑地说。「你这几天失联,我当然会在这里。」 其馀人没料到吴境的口气会如此嘲讽,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宇。 「宣辞,还好吗?」梁又冬却一点也不介意,继续问道。 「还可以,不过你这几天不在,他多少还是担心。」 「原来,他还会在意啊……」梁又冬苦笑。 吴境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说:「当然在意啊。」 「──既然在意,那为什么还选择安乐死呢?」 五:冬日将尽 3 「对不起,我不是宣辞,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吴境没有理会梁又冬一脸痛苦与咄咄逼人的语气,静静地说:「我只提供支持。」 「……支持?」何以航不可置信地重复。「舒境,你能提供什么支持?」 又听见一次久未提及的名字,吴境几不可见的皱起眉宇,语气冷下几分:「我不叫舒境,我是吴境。」何以航被懟得一时无言,他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宣辞需要我帮忙他跟安乐死机构联络,所以我提供我能帮他做得。」 「帮他跟安乐死机构联络?」夏知惊讶的语气上扬,很不能认同吴境所谓的支持。「你的意思是,你接受宣辞去死?」 「这无关接不接受,我只是提供协助而已。」 「去你的协助!」何以航忍无可忍的怒道,拍落魏宇又想要伸手制止的手臂,斥道:「你若不接受,会提供这种该死的帮助?你就是在协同宣辞结束自己的生命!你怎么可以?你有什么资格?」 「……我从未说我有这个资格。」吴境冷静地回道:「既然宣辞有这个想法,我尊重他。」 「尊重他?」夏知无法苟同吴境与宣辞一同瞎闹,现在在谈论的,可是宣辞活生生的生命啊!「那你为什么不是阻止他?开导他?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就因为我是他的朋友,夏小姐。」吴境幽幽地说:「因为是朋友,我尊重他的选择,成全他的离开。」 尊重他的选择,成全他的离开。 许是这一番话过于震撼,眾人竟无语凝噎,病房内顿时陷入一种诡譎的寂静。 良久,吴境对着自始至终都无言的梁又冬说:「好好照顾自己,假如好了,请去陪在宣辞身边吧。他需要你,比你想得更加需要。」 说完,便转身离开,安静地带上房门,走了。 梁又冬仍旧没有开口,其馀三人相顾无言。何以航不安开口:「又冬,别把舒境……喔、不对,是吴境的话放在心上,我从以前认识他时,他就这么我行我素的了……只有我大哥才吃他那套,由他乱来。」 吴境曾短暂与自己大哥何以睿交往过。那时候的吴境虽然没有现在这般冷漠疏离,但也不是个外向性格的人,甚至有些安静沉闷。儘管脸长得好,但吴境的外貌太过艷丽、过于攻击性,让人更有距离感。 「……你以前应该也很吃他那一套吧。」没想到梁又冬再次开口,却是提及这往事:「他是你以前说过喜欢的男生吧?」 何以航撇撇嘴,啐道:「你一定要现在说这种八百年前的事吗?」 梁又冬扯唇想轻笑,却不小心牵到唇上裂开的伤口,微嘶了一声。 「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吴境回病房,难得瞅见宣辞在使用手机。自从入院后,宣辞很少使用这些电子產品,无不是发呆、看书跟自己聊天而已。 「东西都有吃完吗?」吴境走近病床边坐下,一边随口问。 「嗯。」宣辞认真点了点头。「要检查吗?」他指着如今落入垃圾桶的纸盒。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吴境苦笑,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微皱起眉。「不舒服吗?」 宣辞摇摇头,无意识地攒动手里的手机,指节微微泛白。 吴境登时瞭然,问道:「你刚刚都听到了?」 「……又冬,为什么要住院?」可能是太清楚这问题的原因,宣辞看上去紧张兮兮的。 吴境不忍这样的宣辞,然而还是告诉他原因:「听说是喝酒过量才住院的。」他已经尽力婉转说明,但为何如此,彼此都很清楚,心照不宣。 即便已知晓原因,听到答案仍使宣辞的身体一震,他更加侷促地握紧手里的手机,吶吶道:「我、我……我不想他这样的。」 「我知道。」似乎看不过去宣辞一直捏着可怜的手机,吴境伸手将它从宣辞手里解救出来,再重复了一次:「我知道。」 说不难过宣辞的决定,一定是假的。但他始终没有对宣辞的决定有半分的斥责与不满,因为他知道宣辞不会想听这些失望、愤怒的声音。 他下了这决定想必是经过百般挣扎与深思熟虑了,而真正最痛苦的往往不是陪在身旁的他们,是宣辞自己。 所以,他怎么敢再轻言去训斥宣辞的决定? 吴境的话或许產生了令人安心的力量,宣辞缓缓冷静了下来。他偷偷瞥了一眼吴境,心登时一暖。 魏宇曾经说过他跟夏然很像,但他觉得,吴境跟夏然更相似。 他们同样都有过人的外貌,在自身专业上的天赋、成就,面对他的温暖与耐心──甚至都有深爱自己的亲暱爱人。 但唯一不同的是:夏然失去陆哲,最后连自己都捨弃了;吴境曾经失去了爱人,辗转流年,缘分最后两人又走在一起了。 见宣辞的表情有些呆傻,吴境摇了摇他的手臂:「怎么啦?」 宣辞回过神,笑而不语,只是摇摇头,吴境便不再追问下去。 两人又讨论一下之后的计画:宣辞递交了申请书,需再通过机构至少两名心理医生的评估,吴境替他排了日程,预计出院后不久先过去一趟。 宣辞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看起来十分冷静,好似事不关己,也没了方才听到梁又冬住院时的忧虑。 梁又冬送走何以航一行人后,遥望着窗外乏味的高楼风景,时间悄然而逝,从昏黄的傍晚至寂静的夜色。 他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微弱的敲门及开门声,目光才从无趣的景色移至病床门,随即一怔。 只见宣辞身穿单薄的病房服,面色有些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口。他似乎没料到梁又冬这时还醒着,以为无人回应,是他睡着了,如今被病房的主人惊愣地直视着,进不是、退也不是的,有些不知所措。 时间刚入秋还尚有夏季的炽热,但早晚温差大,见宣辞穿得如此单薄,梁又冬机不可见地蹙起眉,也不问宣辞怎么会来,先开口道:「怎么只穿这样?进来吧。」 宣辞这才步伐踌躇地走进,再把房门轻轻带上,等走至床边时,梁又冬已经伸手拿起一旁椅背上的薄外套,要宣辞披着。 宣辞默默接过,披在自己身上,又傻楞楞地站着。 梁又冬不禁叹息。「坐吧。」见宣辞依言入坐,问道:「身体好点了吗?线拆了吗?」 本来想悄悄探视的人,反倒先被人关心,宣辞无言半晌,才说:「好多了,线过几天能拆。」 「那就好。」 「这样你呢?好多了吗?」 宣辞的语气有些快速,话语间是藏不住的关心,梁又冬愣了一下,笑说:「我也好多了,医生说我随时可出院。」 「那就好。」宣辞点点头。 彼此安静了下来,这是两人从上次不欢而散的第一次见面,气氛有些尷尬,都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申请,怎么样了?」良久,梁又冬微哑地问,宣辞想了一秒才意会到他是在问什么。 明明当初谈论时,两人都在情绪上,谁也不理智,没想到这时却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论了,宣辞却觉得更不好开口。 「过阵子要去给他们做心理评估,吴境要陪我去……」你要一起吗?下一句,宣辞不敢问。 「……我现在求你,你能不要去吗?」不在像上次的那么歇斯底里,疯狂心碎,梁又冬低着头静静说道。「……你能继续留在我身边吗?」 「我……」 「吴境说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尊重你的选择,成全你的离开……我想了很久,可是我是你男友、你爱人,要怎么做才能像他这么处之泰然?」梁又冬努力压抑喉间的哽咽,深吸一口气。「──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我就是任性、自私的想你继续留在我身边……难道不行吗?」 「我……」眼眶一热,宣辞想说点什么,再次被梁又冬打断。 「……我问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你要这样?难道我对你不好、你不爱我了吗?」 「我当然爱你!」宣辞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激动地大喊。 梁又冬这时抬起头来,眼眶早已蓄满泪水,无声的落下:「──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安乐死呢?」 宣辞登时哑口无言,梁又冬静静地凝睇着他,他的目光锐利的像一把刀一样,让他无所遁形。 「……对不起。」 梁又冬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身子明显一怔,随后他看着宣辞的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两滴泪,愈来愈多,最终成了崩溃大哭。 「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宣辞抽咽地诉说着抱歉。「又冬,真的很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梁又冬立即前倾的将宣辞拥入怀里,他暗暗的在他耳边低语:「……我不是想要听到你说对不起,才说这些……」 宣辞闻言,愈哭愈兇。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又冬,我很自私……我活得真的好累,我爱你、真的爱你……但我真的不想再去体会生离死别、失去的痛苦了……假如哪天你也像夏然哥哥一样死掉怎么办?……光想到就觉得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想要等到那天来临时,再心碎一次,或者像夏然哥哥一样去死……我知道我这样好可怕,但我就是忍不住……我就是想当,比你先走的人……对不起……」 梁又冬抚在宣辞身后的手轻轻松脱,他眼里仍噙着泪水,此刻却一脸难以置信地听着宣辞抽咽与断断续续中的话语。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但他却没有半分豁然的愉悦,反倒更加心如刀割。 「你是傻瓜吗……我还好好的在这里啊……」梁又冬再度紧紧抱住宣辞,他感觉自己胸口已濡湿一片,却丝毫不在意,他喃喃道。「……我一直在这里啊。」 而回应他的,是愈加痛彻心扉的哭声与满地的心碎,回盪在静悄悄的病房里。 梁又冬的眼眶又热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做出选择。 / 突然发现上一章提到吴境的旧名姓氏跟何以航同姓了,虽然同姓没什么,但还是悄悄给他改个姓。 然后之后有想写吴境的故事,后悔当初这名字给他随便乱取(?)之后可能会给他改个姓名。 然后这礼拜或下礼拜完结。 五:冬日将尽 4 梁又冬与宣辞前后出了院,谁也没有再提及那天相拥而泣的事,彷彿回到一切悲伤都还没有开始之前。白天各自忙碌,晚上一起吃饭、娱乐,最后相拥而眠。 偶尔吴境会来找宣辞,至于原因,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愿打破现在的寧静美好。 魏宇似乎被吴境的一番话给说服了,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没再对此表态什么;反而夏知、何以航尚未理解,仍认为事情还有转圜的馀地,不该就此看着宣辞一步一步走向人生的终点。 他们都曾私底下找过宣辞与梁又冬,夏知甚至冒着宣辞会再情绪失控的风险,几乎将所有话说尽、眼泪都快流乾了,依然打动不了他,宣辞终究固执地不肯收回决定。 许是被夏知接二连三的劝阻,已失去了耐心,看着她不知道的几次泪顏后,宣辞幽幽地说:「其实我还是很恨你,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你,所以不要再为一个恨你的人白费力气了。」而且他也得接受机构评估才行。 夏知睁着泪眼,一脸不可置信,颤巍巍地道:「……你以为我是出于内疚而劝你的吗?我是真心希望你不要这样!夏然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得!」最后一句,她几乎是用吼得。 「他会理解我的。」宣辞没有丝毫动摇,静静地说:「就好比他知道陆哲不会想要他自杀,知道你、我与其他人会伤心难过,他还是这么做了,而我也一样。」 「……你、你知道你现在说得是你的生命吗?」夏知对于宣辞如此看淡自己的生死,云淡风轻的彷彿不过是一件小事而感到震惊害怕。「这样又冬呢?又冬怎么办?夏然当初因为失去陆哲才去死,可是又冬还好好的活着啊,你要他怎么办?」 一听到梁又冬的名字,宣辞的眼睛眨了一下,表情没了适才的冷静沉着,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半句话。 「夏知,够了。」 夏知与宣辞闻声望去,见梁又冬面无表情的站在家门口,身后还有久不见的齐昊,想是过来接夏知的。 「梁又冬,你──」 夏知欲反驳些什么,梁又冬却偏过头对身后的齐昊说:「齐昊,带夏知回家吧。」 齐昊点点头,进入屋里,不顾夏知挣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半搂半抱的将夏知带离开来。 「我还没有说完!宣辞!梁又冬!」 夏知离去后,两人完全不在意方才的插曲,依旧该干嘛就干嘛,甚至温存了一番。 宣辞感觉自己出院后,欲发眷恋梁又冬的接触、亲吻与拥抱,每天临睡前或睡醒时,他都会向梁又冬要一个吻,虽然梁又冬往往不只给他一个。 这时,梁又冬又给了他一个吻,之后起身去小厨房替他倒杯水。宣辞望着梁又冬的背影,摸了摸稍微红肿的嘴唇,觉得上头还带着亲吻时的热度。 梁又冬一拿水回来,就见宣辞出神地摸着嘴唇,不禁笑道:「是在怀念我的亲吻吗?」 闻言,宣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向他要水。 而水什么的还没要到,又得到一个吻。 「喂──」宣辞微蹙眉宇,想推开支上来的梁又冬,奈何梁又冬的力气大,他怎么也推不开来,只能在唇齿间好似撒娇的抱怨道。 梁又冬充耳不闻,继续加深了这个吻,手上的水杯早已被他默默放置一旁的床头柜上,大手曖昧地抚摸宣辞光裸的大腿。 宣辞被吻得有些意乱情迷,感觉自己什么都无法再思考,突然他听到梁又冬说:「我们去旅行吧。」 「什么?」宣辞一时没有听清,微微喘息。 「我说,我们去旅行吧。」梁又冬微笑道,用手勾勒着宣辞额前的碎发,完全没意识到做到一半突然停止是多么吊人胃口的事。 「怎么忽然要旅行?」好在两人交往已久,宣辞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自家男友的话。 「不觉得现在旅行是再适合不过的吗?」梁又冬深情地望着宣辞。 有些话没有开口,彼此就懂。 「可是,我之后要跟吴境……」宣辞反倒不在意学校课业的事,他关心的只有跟吴境说好出院后要走访机构的事。 「我知道。」梁又冬摸了摸他嘴唇,打断他。「我们可以先去旅行,等时间到了,再一起飞过去……」 「你要跟我一起去?」宣辞有些惊讶。 「当然。」梁又冬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唇,低语:「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两人说好后,隔天便各自向公司、学校请了长假。彼此都算是个行动派的人,请假成功后,当晚就预定好了机票跟饭店。他们没有特别想去的国家,重点只要对方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便以哪班飞机最快起飞来选择。 前往机场时,他们各自跟身边的亲友通知自己要出国。朋友们都被这对情侣说走就走的旅行感到讶然,很快又明白了,夏知、何以航甚至是双手赞成这样的决定,他们殷切盼望宣辞能在美好的旅途中改变想法。吴境则是要求,宣辞到哪里记得跟他分享照片。 有人说,旅行是从自己活腻的地方到别人活腻的地方去。宣辞很是认同,明明自己国家也有漂亮的海滩,但国外的海滩看起来就是更蔚蓝、美丽。他拿出手机拍下梁又冬赤脚在沙滩走得画面,传给吴境。 吴境似乎一直在等自己的讯息,很快就回应了,他一面称讚漂亮的海洋,忽然提起一件往事。 他说,他曾经也去过这里,在这里遇见夏然。 吴境从没有跟他提过自己跟夏然曾经有过接触,他收起了手机,看着一脸温柔微笑,正走回来的梁又冬,觉得有点想哭。 他幻想自己走在夏然曾走过得沙滩上,玩过他踢过的浪花,吃过他吃过的海边餐厅的汉堡──他很庆幸自己是跟梁又冬一起来这里,一起创造属于他们美好的回忆。 他们一起走过无数个高山、海滩,玩过各式各样的游乐园与观光胜地,吃过网路推荐的各种餐馆,飞了一个国家又一个国家。中途,吴境打过电话暗示该去机构了,彼此都没说什么,订了机票过去、諮询完后,又飞往别的国家。 宣辞感觉自己似乎从没有这么快乐过,每天的烦恼就是跟梁又冬争执去哪──永远胜利的是他,因为梁又冬总是让他。 「好像胖了一点?」梁又冬捏了捏宣辞的小肚子嘲笑道。 宣辞瞪了他一眼,拍掉他的手:「不知道是谁之前说希望我能胖一点的?」 「但好像有点胖超过了?」梁又冬完全没有被人抓到的尷尬,坏心地又揉了他小肚子一把。 「去死啦!」宣辞这次改用脚踹他。 梁又冬很快抓住他的脚,用力将他扯向自己,宣辞整个人反应不及,回过神来,不服输的用另一隻脚踢过去,两人顿时闹作一团,他们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滚,最后以吻结束这场闹剧。 这样真好啊。 谁都没空想起悲伤。 / 低估了我废话能力,以为可以这礼拜完结的tt 以为这章都会很虐的,但感觉我写得很还好…… 五:冬日将尽 5 安乐死的申请流程预估耗时三个月才会有结果,于是梁又冬整整请了三个月的假。好在他在公司的资歷算深、上头也明白他的情况,批准的十分乾脆;反倒宣辞请假的天数太多,一直被学校发函警告,家里的人打电话来质问,却不是生气宣辞的旷课天数,而是不耐他没有处理好。 宣辞索性直接跟学校告知休学,至于流程什么、等他回去再跑,才算解决这件麻烦事。 除此之外,梁又冬与宣辞旅行的算是愉快。 至少,梁又冬是这么想得。 两人玩了一天,回到饭店,梁又冬说自己先去洗澡,宣辞摊在床上,伸手朝他挥一挥,示意他快去。 梁又冬轻笑一声,从行李拿出换洗衣物,路过宣辞时,调戏般打了一下屁股,宣辞蹬了一下腿,无言的表示不满。 梁又冬洗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有东西忘了拿,叫了宣辞几声没有回应,只好披着一件浴袍出来。 宣辞没有在房间内。 阳台的落地窗被大大的打开来,屋外的冷风灌至屋内,窗帘被吹得啪啪作响。 梁又冬心里喀噔一声,也不顾自已只披了件浴袍,快步走向阳台。 宣辞坐在阳台摆放的折叠椅上,一边抽着菸,一边拿着手机讲电话。 梁又冬才松了一口气,提心吊胆的情绪悄然放下。 宣辞指间夹着细长的烟管,一小截燃尽的烟灰摇摇欲坠。他不经意抬眸,正巧与几乎全裸的梁又冬对上视线,他立即皱眉,也没跟电话那头说稍等,直接问道:「你怎么只穿成这样?你是洗好了吗?」 梁又冬这才意会到自己此刻的穿着,有些羞窘地拉拢浴袍上的腰带,解释道:「叫你帮我拿东西,你没回应,出来看到你不在屋内、阳台开着,还以为……」接下来的话就不说了。 闻言,宣辞露出拿他没辙的轻笑:「想什么呢?要是真的,我就不会那个了。」 至于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一想到还有这个问题,儘管知道宣辞现在好好的,梁又冬的心情也不算好。「我知道。」 而一直被宣辞忽略的电话仍在通话中,吴境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我还在呢。」 宣辞才想起吴境的存在,发笑得跟他抱歉,一边又叫梁又冬快点回去洗澡,以免受凉。 魏宇、吴境时不时会打电话来跟宣辞聊天,梁又冬见怪不怪,他又拢紧了些身上的浴袍,转身打算回去洗澡。 他突然听到吴境说:「宣辞,结果出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听不出来是否已经看过结果。 梁又冬一愣,用力转身。 宣辞以为梁又冬回去洗澡了,态度显得十分淡然:「结果呢?」 「结……」 还没说完,就结束通话。宣辞惊讶地望着突然伸出的胳臂,猛地抬头,梁又冬正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不发一语地直盯着彼此手中、被结束通话的手机萤幕渐渐由光转暗。 「又冬……」宣辞侷促不安地开口。「你不是要回去洗澡吗?」 「我听到了声音。」梁又冬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 明明才过两个多月,结果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难道快乐的时间总是要这么短暂吗? 「我……」 萤幕登时又亮了起来,出现您有一则新留言的讯息,想必被中断通话的吴境传来得。 宣辞低头,捏了捏手机,在他迟疑该不该去点开那则讯息时,梁又冬已经替他作了决定:「别看。」 宣辞抬首,梁又冬用着跟从前一模一样、可能更加卑微的祈求语气,又重复了一次:「别看。」 宣辞:「……」 梁又冬蹲下身抱住宣辞,他的身上还带着洗澡未乾的微凉,温热的吐息在他耳边,引起宣辞一阵哆嗦。 「拜託,别看。」梁又冬又恳求了一次。「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下就好,等到旅行结束……」 这些日子的快乐时光让他太过得意忘形,哪怕被不经意地提起、去了机构做了无数次的心理评估,他以为这些事情就能假装没有发生过。因为他们的相处仍是这么的愉快,宣辞给予他的笑容、亲吻与反应还是这么的真实,他相信宣辞也是快乐的。 但现在,一听到结果出炉,梁又冬又不敢赌了。事实上他也跟夏知、何以航抱持着同样想法,心底依然盼望有一线生机,宣辞会回心转意──然而宣辞至今从未表示过什么,他害怕真相。 「拜託等到旅行结束,先不要看……拜託你……」 宣辞无言地伸手回拥,算是给了回答。 许是发生这段插曲,接下来的旅游行程宣辞的兴致都不大,梁又冬默默牵着宣辞的手,却也不知道能讲什么逗他开心。 时间一点一滴的飞逝,旅行快接近了尾声,终于到了最后一站。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去拜访夏然的父母。 宣辞在出发前已经知会过了夏然的母亲,夏妈妈十分欢迎,他们一到了入境大厅,就见到夏然父母拿着一张a4纸写着大大的欢迎。 夏然是混血儿,爸爸不会说中文,梁又冬偶尔会用英文跟他聊几句,不过大多数都是夏妈妈在跟宣辞攀谈,夏妈妈努力用着生疏已久的中文,问了宣辞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谁都没有主动提到夏然。 因为伤口还未结痂,仍泛着疼。 夏然父母说屋内还有几间空房,所以他们没有在另外订旅店。夏然的老家位于郊区,是一幢温馨宜人的小别墅,院子里有一颗大枫树,树上还有一间可爱的树屋。 「那是他的秘密基地,他以前老爱在上头待着,甚至说过要住在里面。」夏妈妈望着上头仍旧保养得宜的小树屋,露出怀念的笑容。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当然,旁边有梯子,你爬上去时要小心。」夏妈妈抹了抹眼角,微笑地说。 「要跟你上去吗?」梁又冬问。 「我想一个人在那里待一会。」宣辞摇头婉拒。 梁又冬的心沉了下来,但表面上没露出什么,说自己先拿行李进去,便跟着夏爸爸、夏妈妈进屋。 宣辞见他们进了屋内后,才走到绳梯前,小心踩着阶梯上去。 小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仍旧保养得很好,想必夏爸爸、夏妈妈很努力在照护着这曾经夏然最爱的秘密基地。 小木屋内格局简单,看起来像是一间狭小的房间,有一小张沙发床椅,还有舒服的枕头跟温暖的毯子可供休憩,一面摆满各类书籍的书架与一套简单的木桌椅。 夏妈妈大概不敢乱动夏然的东西,书桌显得有些凌乱,未归位的书籍相片、剪下来的报章杂志、随手纪录的笔记与字条等等。宣辞认出有几张被剪下来的杂志内页拍摄者是陆哲,他没想到夏然对陆哲的执念会这么深,连拍别人的照片也保留下来。 但也是因为这么深,才会不管不顾的选择结束一切啊。 思及此,宣辞扯出一抹苦笑。 他随手翻了几页夏然书写的笔记,忽然发现有些是在这几年写得,而内容大多令人有些不快,脸色一凝,他看到一些曾经夹在无名书籍里的资料内容。 他不知道夏爸爸、夏妈妈是否看过这些,如果有,以他们知晓外文的情况下,一定很快就能意会过来这是什么,他不敢想像他们知道时的表情与情绪,是否跟他一样痛苦? 一定的。甚至比他还要痛上千万倍。 宣辞想自己不能再待在这了,吸了吸鼻子,转身想要下去,却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 刚刚上来前,他只注意着眼前的事物,没发现到门后还有东西。 而门上,是缩小几倍、跟夏然公寓那面墙一模一样的照片拼贴画。 明明看过那面照片墙无数次了,但每看一遍,宣辞都想哭泣。 这些日子下来,他体会到许多,说不快乐、没有动摇过是骗人的。然而所有的美好稍纵即逝后,又剩满满的绝望孤独。 他已经很努力去尝试了,试着让自己去开心、接触美好的事物,却发现自己更加悲伤。 他真的无法承受失去这些的痛苦。 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宣辞觉得自己自私的好可怕。 梁又冬见宣辞从树屋下来脸色有点难看、眼角泛着微微的红,欲开口问几句,宣辞先摇了摇头,让他别问。 梁又冬微蹙起眉,很快地,夏妈妈招呼两人用餐,才打消继续询问的念头。 夏妈妈念在宣辞、梁又冬这几个月都在国外,大概没吃什么家乡料理,煮了一桌的菜,菜色中西合併,多少能抚慰他们一点怀想。 这顿饭吃得十分愉快,夏妈妈时不时替宣辞、梁又冬添菜,他们俩感觉吃了这个月来最撑的一顿饭。 吃饱饭后,宣辞陪夏妈妈去院子里採些放在花瓶里的玫瑰,梁又冬与夏爸爸在客厅里下着西洋棋,若不说彼此间的关係,看起就像家人一样。 宣辞手里拿了一捧无刺玫瑰,不禁感叹。倘若自己的父母能像夏然爸妈一样,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些旧事。 但也因为有了这些经歷,他才能遇见梁又冬、夏然跟其他人啊。 夏妈妈听夏然提及过宣辞,对待宣辞如儿子般爱护有加,令他十分动容,他终于能跟夏然父母开口说:他在他们宝贝儿子身上,得到过很多很多温暖。夏爸爸、夏妈妈知道了,都红了眼眶。 几日后,两人即将踏上返家的归途。离开的前一晚,梁又冬坐在房间等宣辞洗好澡出来,夏然父母知道两人关係,所以直接安排他们住一间房。 宣辞从浴室里出来,见梁又冬严肃地坐在床边,他登时懂他想要说什么。 他一边擦着微湿的头发,开口说:「吴境跟我说结果了。」 梁又冬张了张口,迟疑道:「所以……」 宣辞抿了抿唇,走到他身旁坐下,不敢直视他道:「又冬,对不起。」 他听见梁又冬用力深吸了好几口气,声音隐约有些哭腔:「为什么……这些日子,你不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宣辞眼眶也有些湿热。「但开心完,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愈发痛苦。」 梁又冬倒抽了一口气,即便抱持过最坏的打算,但真相始终残忍。 「对不起,我真的很自私,还任性的可怕……知道你为我做了一切,明明应该是要开心跟感动的……但我却、我却……」宣辞愈说愈哽咽,之后的话太过伤人。「……我还是想当,比你先走的人,对不起……」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这样我怎么办?爱你的那些人呢?夏妈妈这么喜欢你,他已经失去夏然、知道你这样又怎么办?」 「对不起……」 梁又冬猛地起身,不管过了几次,他依旧无法冷静、坦然面对这件事,他强迫自己离开这里,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离开了房间,在客厅里待着。已经深夜了,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晕黄的头灯。 他努力回想着这些快乐日子,忽然悲哀地发现,宣辞的确是有开心、快乐地笑着,但笑完之后,像是尽力偽装的疲惫。他以为是宣辞玩得太累,他寧愿这么想,也不想知道一切都是在假装。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残忍的放弃一切?他难道就不怕他也会受不了,跟着做出什么吗? ……他不会在乎的。梁又冬嗤笑一声,倘若在乎,又怎么会义无反顾选择结束呢? 梁又冬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不觉又流下许多眼泪,而再多的眼泪都无法宣洩他心底的痛楚。 他付出了一切,却换来无情的被拋下。 五:冬日将尽 6 「又冬,怎么了吗?」 梁又冬睁着泪眼,闻声望去,见夏妈妈披着薄毯,一脸担忧的表情。 「我……」 夏妈妈走到他身边坐下,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因为宣辞吗?」 梁又冬不可置信地回望着她。 「人老了啊,看过得事也多,以为能躲过我们老人家的法眼吗?」夏妈妈温柔地说。「你们突然拜访,宣辞时不时对夏然的事情失神,我就猜出了什么事了,前几天随口一问,他眼泪立马落下,直接说了……」 这几天宣辞常陪伴夏妈妈,但话不多,梁又冬没想到宣辞竟然这么简单就跟夏妈妈坦白了。 想到那天哭泣的宣辞,夏妈妈眼眶有点红。「真的是傻孩子,一直跟我对不起,但明明最痛苦的是他……」 这几天听夏妈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夏然以前的事,但从未怨懟过夏然,如今听到宣辞的事情,儘管心疼,反应也算平静。梁又冬忍不住问:「……您们曾经生气过夏然的决定吗?」 「当然。」夏妈妈温柔地答道。「但做父母跟爱他的人,总会原谅他的一切,不是吗?就像你一路包容宣辞一样。」 梁又冬怔了怔,觉得有些动容。 夏妈妈陪他说了很长的话,开导的事不多,但从一字一句温柔嗓音中,似乎有个东西慢慢放下。 临睡前,夏妈妈陪梁又冬去了一趟树屋。自从宣辞第一天上去后,时不时会一个人待在这里。梁又冬害怕这里有些什么,一直不敢靠近,终于再离开前一天鼓起勇气。 他们一起翻阅了书桌上凌乱的照片、笔记与字条,看了门后那幅照片画。 夏妈妈感伤地说:「那时候夏然突然回来,我跟他爸就有预感会发生什么事了……出事那晚,他传了封讯息跟我们说对不起,我们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们有反对过他们吗?」 「没有,那孩子很早就跟我们坦承性向,虽然也争吵过,但后来发现为了这小事伤害彼此并不值得,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孩子幸福快乐而且──陆哲那孩子,是真的很爱我们夏然……有时反倒是我们不好意思,糟蹋这么好的孩子……」 说到这里,夏妈妈忍不住落下泪,梁又冬轻拍她的背脊,给予无声地安慰,一个念想袭上了心头。 他望了一眼那幅照片画,这大概是最后能替宣辞做得吧。 眾人一听到他们回国,纷纷赶来探望,两人分送他们许多伴手礼、分享沿途风景,彼此间却带着疏离。 那天晚上的争吵,他们依旧会互动,但开始无言的冷战。夏知、何以航恨不得想摇着两人肩膀,大声质问,但心底又有些害怕。 宣辞去学校办了休学,梁又冬继续像公司请了假,但他哪里都没去的,把自己关在上锁的书房里,连宣辞偶尔敲门都不让他进去。 宣辞似乎还没有决定确切的时间,跟吴境电话聊天时,一直说再等等,而他知道是在等什么。 他在等自己的回应。 梁又冬在书房待的时间愈来愈长,甚至晚上直接住在里头,宣辞愈发不安,又去敲了书房的门。 一阵窸窸窣窣从里头传来,随后是踏踏的脚步声,梁又冬从里头打开门说:「有什么事?」 「你……」见到本人,宣辞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发出微弱的单音。 梁又冬忽然牵起他的手说:「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宣辞一怔,有点反应不过来梁又冬突然恢復从前的温柔嗓音,任由他牵进书房里。 书房的格局被改动了很多,梁又冬将一小面墙空了出来,上头还掛个一个长至地上的帷幕,宣辞觉得自己的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 他看着梁又冬慢慢走至帷幕旁,举起了牵绳,回头对他笑说:「这是我最后能送给你的礼物。」 说完,刷一声将帷幕拉开。 ──一幅相片画映入眼帘。 它的尺寸没有夏然公寓的那幅巨大,但比树屋门后的要大得多,宣辞无法想像梁又冬是花了多少时间去搬动书房里的摆设、洗出他们至今的全部合照,再一张张拼出这幅画来。 画面里,是梁又冬向宣辞伸出手,就好比初遇时的情景。 宣辞的眼泪起初是一点一滴地流下,之后愈流愈多,泪眼婆娑间,他看见梁又冬缓慢且坚定地走向他,如同那幅画,如同最初一样:「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下一秒,宣辞扑进梁又冬的怀抱,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谢谢你为我做得一切……我真的、真的很感谢……」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宣辞说得都有些语无伦次。 梁又冬眼里含泪,笑着说:「我才是,谢谢你那时愿意相信我……」 分房这么多天,那一晚,他们相拥而眠,说好了要笑着一直走到最后。 几天后的机场,像是一同出游般,大伙办理好手续、行李托运后出境。 夏知、魏宇藉着想要逛免税店的理由,拉着齐昊、莫蒔离开。 吴境没有跟来,仅传了一封讯息,祝他顺风,与最后的告别。 吴境:我们会再见的。 宣辞没有回覆,凝睇那则讯息好一会,才慎重的将手机收了起来。 他跟梁又冬坐在机场候机室的座位上,看着从他们面前经过的人潮。 人来人往,就像人生一样。 梁又冬突然想起昨日在车上听到广播音乐,女歌手用最温柔的嗓音唱着最令人心碎的歌词。 嘿意不意外他背影那么轻快 嘿要明白人会来就会离开 ──郁可唯〈路过人间〉 他听到红了眼眶。 梁又冬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底痠痠胀胀的思绪,他没有转头,视线依旧定格在人来往的通道上,轻声地说:「准备好了吗?」 宣辞同样没有望向他答道:「……不知道。」 「在紧张?」 「嗯,有一点。」 梁又冬终究转过头,牵起他搁在身侧的手。「别怕,我永远都在。」 「我知道。」宣辞抬眸与他相视,回以一抹很淡的笑容。 梁又冬多么想用所有一切,去换此时此刻的平静美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眼前的人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回以他微笑。 但他知道的。 这不是宣辞想要的了。 而他,捨不得。 他捨不得去强迫宣辞,自私的强求他选择不想要的。 所以再多的痛苦与难受,就由他自己来承担吧。 ──因为,他是这么的爱他。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梁又冬没有发现到宣辞深情地凝望自己。 机场开始广播登机了,夏知、魏宇他们从不远处的免税商店慢慢走了回来。为了留给小俩口单独相处的时间,他们站到离座位不远处等候。 宣辞这时轻轻拉了拉梁又冬的手,呼唤道:「又冬。」 「嗯?」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回应的有些呆傻。 他看见宣辞笑了。那是一抹发自内心深处、开心愉悦的笑容,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了。 他忍不住跟着微笑:「怎么了?」就像从前每次宣辞呼唤他时给的温柔回答。 「我爱你。」 「……」 他一怔,脑筋里一片空白,而宣辞不给他反应机会的又重复一次:「我爱你。」 重复一次,又一次。 「我爱你。」 这次梁又冬懂得回应了,笑说:「我也是。」 宣辞似乎仍不满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过去、现在与未来没有说得在此刻都补回来。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梁又冬亦耐着性子,用最温柔的声音回答着他。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两人乐此不疲,这彷彿没有尽头的告白与回应。 彼此也在不知不觉中,濡湿了眼眶。 「我爱你。」 「我也是。」 「我爱你。」 「我也是。」 「我爱你。」 「我也是。」 这是最后一次。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记得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宣辞终究还是哭了出来。下一秒,他落入一个温暖且令人眷恋的拥抱,如同从前的每一次。 梁又冬真的永远都在宣辞的身旁。 他感觉颈间隐隐约约有一道温热的液体滑过。 他听见他说。 「你也是。」 死亡从来都不是爱情的尽头,而遗忘才是。 所以,请也记得。 我爱你。 真的,很爱很爱你。 终:早安、午安、晚安 to宣辞: 早安、午安、晚安。 宝贝,最近过得好吗? 好久没有写信给你了,自从升迁以来就一直很忙,宝贝不会怪我的吧。 我还是老样子,依然很想你,但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一想起你就哭泣──毕竟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若你在天上知道,一定会和夏然一起大声地嘲笑我吧。 …… 下个月夏知和齐昊要结婚了,魏宇和莫蒔的好事也快了,他们都很好,不用掛心。 不过前阵子跟他们几个吃饭,一直被他们强迫吃狗粮、还满满两大碗,菜都还没上来我都饱了。 啊、宝贝,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抱怨他们趁我没办法跟你一起洒狗粮、秀恩爱的时候,故意秀给我看而已;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反击回去! 你那边怎样?夏然和陆哲也会在你面前狂晒恩爱吗? 对了,前几天在路上遇到吴境,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有钱男友」──真没想到吴境会喜欢这种类型的,他们俩个性截然不同,但看上去真的很般配。 就跟我们一样。 昨晚,我终于有勇气打开你离开前给我的信了,明明前面才说好不哭的、但你依旧让我掉了好多眼泪,你啊…… 我真的好想你。 我真的好爱你。 这辈子能与你相识相爱,也是我最大的幸运。 …… 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没有你的生活,不过不用担心我,这只是暂时的,我们都知道的,只是暂时分开旅行罢了。 我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听说天上的时间一天便是人间的好几十年,我想你再过几天,就会见到我了,所以很快、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到时候,可不要嫌弃我满脸皱纹喔。 ──爱你的,梁又冬。 theend. 后记:如果快乐太难,那我祝你平安 第一次接触到安乐死,是看了《meetbeforeyou》这部电影。 身边朋友强力推荐,说包准看了热泪盈眶,耐不住朋友的卖力狂推,找个间来无事的晚上看了,结果我没掉半滴眼泪,哈。 那时候对安乐死没有太多想法,心道原来真有这种机构,没怎么放在心上;会再想起,是看见某人分享了这部电影,涉及些亲身经歷,直言看完崩溃大哭。 很多事情要你经歷过才能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时候我不敢想这事情若发生在我身上会是怎样光景。 渐渐的这种机构受社会大眾瞩目,陆陆续续看过国内外的人求助于安乐死,甚至录製、分享整段过程。我看了、也哭了。光听见寻求人用轻快的、终于能解脱的口吻说「farewell」、「solong」与最后的「loveyou」都让我泪流满面,更别说亲眼看着自己的挚爱慢慢失去了呼吸心跳──而你根本就无能为力。只能在他还能听见自己声音时,让他知道──你是真的很爱很爱他。 那是很艰难且伟大的事。 我们这辈子都在学习着,面对生离死别及失去。 关于安乐死几乎是以「我」主动去了解,哪怕是不经意看到这些消息资讯,我从未跟谁深聊过这方面话题──当然这不是个愉快的聊天素材,就当属于自个儿秘密。 直至那天的咖啡馆。 那是我们当天的第二家咖啡馆,同样又点了两杯美式,立场却对调了──这次是「他」主动跟我聊到安乐死。我看出他眼底的奇异神采、炯炯有神的双眼散发的全是嚮往的光芒,嘴里兴奋对我坦言:「这不是很棒吗?」然后说道:「合法选择生死。」像是在跟我谈论什么他得意的新发现。 当下我忘记是怎么回应了,可能是敷衍地笑吧。 那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安乐死,从申请流程到种类都看过一遍。 那是很难以言喻的感觉,陈腔滥调点,是无以名状的悲伤。 虽然再见面,我们谁也没有再提及这方面的话题,依旧是没心没肺的过日子,除了很偶尔、很偶尔社会新闻报导谁去世的消息,他会用不着痕跡的欣羡口吻谈及此事,没了其他。 明明不是没遇过悲观的人,明明不是没见过在我面前崩溃痛哭、伤害自己的人,明明不是没听过说想一觉不起的人,明明不是。 但这件事一直悬在我心上,像是一根刺,你努力想漠视它的存在,但隐隐作痛、莫名想哭的情绪仍旧提醒自己不要自欺欺人,就这样诞生了此文的念头。 故事原本想叫《长辞冬日》(刚好取自两个人的名字)但觉得太过悲伤,最后改成《冬日将尽》。故事前前后后被我拖了好久,从年初开始写到七月有一定存搞才敢开坑,中途为了找资料又将申请流程跟种类看过几遍,若可以真希望自己没看过那些文字(但文章里其实也提得不多,哈)。 故事一开始就设定成患有忧鬱症的男主角,这么脆弱的角色,我没想过支持他的另一半是女性,就变成了同性爱,虽然故事还有许多不完美需要改进的地方,但结局是一开始就想好了。 毕竟、现实啊。 很常看到有人说:「有勇气死了,怎么没勇气活?」类似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对,就是自以为是),就某些而言这些人很幸福,他们不是没有体会过那生不如死、苦苦挣扎的痛楚,或者就真的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会被悲伤击垮,所以不懂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有时还更需要勇气。 当然,在他们义无反顾想选择结束,身旁的我们同样也受到某种程度的损伤。 就好比当初跟我主动提起安乐死机构的友人,用欢快的语气问我:「这不是很棒吗?」让我震撼,心里的某处其实也受到了伤害。 我们给了再多再多的爱,最后还是成为不了治癒他们的人。 洋洋洒洒说了一些废话,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就随便作结吧。 前些日子在网路上常见到一句:「如果快乐太难,那我祝你平安。」没想到有天我会特地去搜这句子,然后知道出自《你好,旧时光》。 这句话送给看完这些文字的你们。 生命中有许多悲欢离合,我不能予你保证一切都会没事,但如果快乐太难,那我祝你平安。 ──馀洵,2020/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