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被被,你这次真的吓坏我了》 序章 这一切都是从那条棉被开始的。 「果然还是有薄荷味……到底是为什么?」 洗完棉被,放进烘衣机里烘上一小时,打开盖子后一股熟悉的薄荷味扑面而来,清爽的气息很快便窜入我的鼻腔。 我看着放在一旁的玫瑰口味洗衣精,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还是没能盖掉啊……」 我抱起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儘管已经把整张脸埋入被中,却还是没有闻到半丝玫瑰的味道。 这条蓝底白格纹的棉被已经跟着我五年了,虽然是前男友留下的棉被,但因为冬天盖起来很保暖,而且对于我这个社畜来说生活开销是能省则省,所以分手后也就没有丢弃。 这股薄荷味就是从那时候起一直挥之不去,彷彿已经深深黏着在棉被里似的,就算被不同口味的洗衣精连洗三次,都顽固地散发着它前任主人的气息。 这个怪异的现象虽然曾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不过当时迫于经济问题,只好秉持着「盖久就习惯了」这个想法,硬着头皮保留到现在。 本来这点小事并不影响生活,天气转凉的时候我照样从柜子里拿出来盖,但最近几日,交往三年的现任男友意外得知这床棉被的来歷,就强烈要求我换掉。 「你现在已经毕业,也在工作了,没必要为了省钱继续盖前任送的棉被吧?」听她说完蓝色棉被的由来,现任男友莫泽脸色难看地说着:「大不了我帮你重新买一条,这条不要再用了。换掉!」 他忽然沉下脸的样子实在是吓了我一跳,毕竟交往那么久,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仔细思考后也觉得颇有道理,我们目前已经论及婚嫁,我还盖着前男友的棉被,确实给人观感不好,反过来,若是莫泽天天盖着前女友用过的棉被,我想必也会觉得很不爽。 「好啦!对不起嘛!我等下去缴电费单的时候顺便拿去丢。」我放轻语气,试图用撒娇来让他消气:「你买的棉被我要柔软一点、大一点的,这样盖起来比较舒服。」 「你要求很多欸。」似乎是看到我没有一点留恋的样子,莫泽态度也软了下来:「其实也不用马上丢,我又不是魔鬼。现在是十二月,你就只有这一床厚棉被,你今天就把它丢了,晚上睡觉怎么办?」 「就知道你捨不得我冷。」我松了口气,知道这件事已经成功揭过去,难得又笑着说了几句肉麻话, 后半夜的话题渐渐拉远,莫泽没再和我谈起前任和那床薄荷味的棉被的话题。听着节目里政客的口水战,我们开了几罐啤酒,像两颗沙发马铃薯一样摊在沙发上,过了一个还算甜蜜的夜晚。 ************************ 一、为什么要丢掉? 几天后,在一个又湿又冷的下午,莫泽买了一条白底浅色碎花的棉被送来给我,就和我当初随口要求的一样,是条既柔软又宽敞的棉被。 我带回家兴冲冲地清洗过后,当晚就拿出来盖了。 双人大小的被子铺开后佔满了我的床,我满足地压在上头滚了一圈,柔软的触感让人欲罢不能,唯一的缺憾就是在床上放两条冬天的厚棉被,实在太过壅挤,而且出于私心,我实在不想让莫泽送的棉被沾上薄荷的气息。 「果然还是早点丢掉好了。」 我坐起身来,往被我随便堆在床角的蓝色棉被看去,决定先把它收进床头柜里,明天立刻拿去垃圾场丢。没想到我才刚要付诸行动,下一秒让我吓到漏尿的事情就发生了。 「就这么喜欢那条新棉被吗?还是……是因为他送的?」 在我将散发着薄荷香气的棉被完全塞进床头柜时,一道低沉、带点清冷的声线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几乎是一瞬间,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除了我之外,唯一拥有我租屋处钥匙的莫泽今天不会来。这个时间点本该只有我自己一人的房间,却多出一道男人的声音。空气就像是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给冻结,我冷到无法灵活的移动身体逃出这个房间。 「怎么不说话?嗯?」热气伴随着上扬的尾音染湿了我的耳廓,潮湿的感觉像是有软体动物在皮肤上爬过,我整个人狠狠颤抖了下。 那个人,就在我身后。 我完全不敢转头去看,甚至连尖叫都做不到,只感觉到那个男人将手放在了我头上,并顺着我的发线轻轻往下移动。他明明几乎没出力,但从上方传来的重量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个熟悉的语调……是他吗? 但他不是已经……? 「安安,为什么不理我?」他吐出如同呼唤爱人般甜腻的嗓音:「明明留着我们一起买的棉被没丢,你其实这些年都没忘了我吧?既然一直没有忘记,为什么要答应那傢伙把我们这么重要的纪念物丢掉呢?是他强迫你的对吧?你被那个畜生欺负了对吗?」 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暱称,在我耳边炸开,大脑的晕眩让眼前棉被上的花纹都扭曲起来。那一刻,在我的视野里,白色的格纹逐渐弯曲成杏仁的形状,就像有无数双眼睛同时盯着我一般…… 「不关莫泽的事!我们早就结束了!结束了!……周越!放开我!」在意识到那男人的身分后,我瞬间找回了力气,惊恐地扭过身想远离,却一头撞在了床头柜上。 「碰!」 我满身大汗地睁开眼,眼前是漆黑的房间,床头的闹鐘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 我捂着还隐隐作痛的额头,喘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在作梦——我在把蓝色棉被收进床头柜后,就熄灯上床,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更何况就算真的有,也绝对不可能会是周越……那个男人,早就在五年前和我分手没多久后就出车祸过世了。 刚才的梦,想必是因为莫泽问起蓝色棉被才让我想起往事的缘故,毕竟经过长期心理諮商又遇上莫泽之后,周越就没再出现在我的梦中。刚刚的那个梦,还是时隔三年来头一次梦到他。 我曲着脚坐在床上整理思绪,直到头部的刺痛渐渐平缓,呼吸频率也恢復正常,才脱力地躺下、缩回棉被里,打算在天色大亮前睡个回笼觉。 我翻过身,分心地盯着墙上的花纹,正想强迫自己不再想周越的事,但空气中飘散的气味却将我打回了地狱。 鼻尖嗅到的清爽气息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是薄荷的气味——那个男人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阴魂不散的气味。 我抖着手拉开床头灯,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蓝底白格纹的棉被,它取代本该覆盖在我身上的新棉被,以一种宛若爱侣般亲暱的姿势包裹着我。 「不可能……我明明收进去了……不应该在这里的啊……」 令人作呕的晕眩感再次袭来,白色的格纹在我眼前扭曲成眼睛的形状,冷冷地在暗处凝视着我。 在极度的恐惧下,我彷彿看到了周越那双狭长而冰冷的双眼。 ************************ 二、你是丢不掉的。 我后来失眠了一夜,整晚抖个不停、浑身盗汗,活像是个毒癮发作的人。天刚亮,我火速把那条蓝色棉被塞进纸箱里,带去垃圾场丢弃。 生锈的铁门拉开后,是由垃圾堆成的五彩斑烂的山丘,一旁的管理员忙着和一个大妈吵架无暇顾及周围,见我进来也只匆匆喊了句:「记得分类!」,便转头继续和大妈开啟下一轮的争吵。 我找了个不错深的垃圾坑,一把将装有棉被的纸箱丢入了坑底,这处坑洞正好背光,纸箱扔下去很快便滚进了暗到看不清的底部。我站在垃圾坑边缘往下看,总有种正在凝视深渊的感觉。 我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冷颤,匆匆赶回家里梳洗,勉强压线抵达公司打卡上班。 「别想了。」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却仍是一整天无法集中精神,犯了不少基本错误,连带被上司训斥时,我满脑子都还是昨晚那件诡异的事。 整起事件都太过诡异,不论回想几次,我都记得自己是把蓝色棉被塞进床头柜里,然后盖着新棉被入睡,而不是反过来将新的棉被收进柜子里,继续盖就棉被。 那么它又是怎么跑到自己身上的呢? 这个问题,我这一天想破头都没想通。 大脑因为睡眠不足和持续的精神紧绷而变得昏昏涨涨的。几个要好的同事见我精神不济,开口约我去茶水间休息时,我含糊地应了,听着身旁的人热烈地聊着天,那些语句在进入我耳中抵达大脑时却成了一团乱码,凭我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解读。 「小陈,帮我拿瓶红茶,安禾呢?你想喝什么?」 公司的茶水间有一整排放满饮料、类似便利商店的玻璃冷冻柜,里面的东西可以供员工免费拿取。跟我一起来茶水间的同事似乎是聊天聊到口乾了,拿了饮料打算去沙发区休息,而其中一个跟我同时期进公司的女孩转头问我想喝哪种。 「安禾?」 「啊,抱歉,刚刚在想事情没听到你叫我,我都可以,随便帮我拿一瓶就好。」我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看到她们都在喝,自己便也觉得口渴起来。 「你今天都没什么精神,怎样?是跟男朋友吵架喔?」 「没啦,就有点事……」我含糊地对她带过。 虽然很想找个人倾诉烦恼,但因为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我甚至自己都弄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先别说跟人仔细商量了,说出来只怕会被当成神经病。 「谢谢你。」 我伸手接过女孩递过来的饮料,扭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正思考如何让这个话题尽快过去,就被舌尖瀰漫开的味道,给激得反胃。 清爽的、草本植物的清香迅速充盈整个口腔。 「呕……」几乎是一瞬间,我就将嘴里薄荷口味的气泡水给吐了出来,接着弯着腰不停乾呕。一旁的女孩赶忙过来搀扶我,一边拍着我的背担忧地询问我的身体状况。 「安禾!你怎么突然吐了?是呛到还是不舒服?身体还好吗?」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面纸,盯着我製造的惨况,似乎尷尬的不知从何擦起。 「怎么了?」在沙发区休息的其他同事发现情况不对,也走了过来。 「她还好吗?」 薄荷的味道彷彿在舌头上生根似的,我越想忽略它,那股味道就越浓,听着周围议论要不要叫救护车的声音,我的眼前开始发黑,我甚至觉得闻到了那条蓝色棉被的气息。 「我没事,我缓一下就好了。」我不自在地摆摆手,用一张极其没有说服力的脸说服围观的人别把我送上救护车。 「你状态不太好,下午应该是没办法工作了,今天先请假回去休息吧。」 虽然免于被救护车载去急诊事,但我闹出的动静不小,事情很快就传到主管那儿,看到我一脸得了急性肠胃炎的脸色,主管也没多说什么,乾脆地准假了。 「嗯,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虚弱地向主管道谢。 接着我被好心的同事搀扶着回到座位,跟我去茶水间的其中一个同事刚好下午没排班,顺路开车把我送回家。我在路上传讯息和莫泽说明了大致情况,也包括了昨晚发生的怪事,莫泽告诉我晚上会过来租屋处陪我。 看到男友传来安慰自己的讯息,我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平和下来,想着反正已经把那条棉被处理掉了,不会再发生什么。我就这么保持着侥倖的心态打开家门,回到卧房打算休息。现在想想,我当时也未免太大意了点,若是我再更听从自己的第六感一点,后来也不会把自己搞成那副德性。 「为什么……又回来了?」看到房里的景象,我捂着嘴退后几步,软倒在地上。 夕阳的光透过卧室的落地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将室内晕染成一片朦胧的橙色,本该叠好放在床上的白色碎花被子被随意地扔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是被揉成一团、半靠在枕头上的蓝色格纹棉被。那条棉被无论是形状还市姿势,都像极了靠坐在床上的人。 从理性层面思考,我当然知道棉被上面不可能有脸,但我却彷彿看到了周越的脸从蓝色的布料上长了出来,五年不见,他还是那么苍白,清俊的五官在那种不健康的肤色下,有种病态的美。 「安安,我回来了。」周越用那双没有一点光亮的漆黑双眼盯着我,嘴角僵硬地向上勾起。那不自然的笑容切断了我最后的理智,我手脚并用地逃离了房间。 后来发生的事,我就记不太清楚了,我有点忘记自己是先尖叫然后才开始爆哭,又或者两者同时在我身上发生,反正当莫泽找到我时,我整个人缩在浴室的洗手台下方抖个不停,精神极度不稳定。 「就像刚嗑完药一样。」当我问起自己当时的样子,莫泽是这么形容的。 等到我停止颤抖、终于恢復能沟通的状态,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莫泽半抱着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右手轻拍在我的后背上低声安抚,房间里的蓝色棉被已经被他装进纸箱封好,放置在门外的走廊上。 他像一个人体暖炉,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服包裹着我,但平素令我感到安心的怀抱,此刻却无法减轻我的恐惧。我满脑子都是那条从垃圾场爬回我家的棉被,就算莫泽整晚都维持这个姿势哄我,也无法改变它凭空出现在我家的事实。 「安禾,我看这样好了,不如你明天搬来和我一起住吧,你现在这样我实在不放心。」莫泽似乎是怕刺激到我,声音放的很轻:「嗯?好不好?虽然你不愿意报警……但万一真的是有变态潜入你家,把那条棉被放回来的怎么办?」 莫泽见到我没多久,便委婉地询问我的病情是否又復发了,我现在甚至不用抬头确认他的表情,都知道他肯定不相信我的说词。我不甘心地捏着衣角好一会儿,恼怒与恐惧从心口的位置直窜而上,泪水再次从眼眶流了下来。 「不是的!不是人……是那傢伙、那傢伙回来了!」我靠在他身上,往内缩着自己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更安全似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是周越他回来了……他就附在那条棉被上……他一定是恨我当初没和他一起走……他以前总是说不管我们谁先走,另一个也要马上跟上的……」 说完,我感觉自己好像耗光了全身的力气,莫泽的衬衫被眼泪打溼,而我的脸则靠在那上面,湿黏的触感着实令人不适。 我忽然想起很多关于周越的事。我们两个人是在大学里的社团认识的,周越大我三岁,我大一刚加入社团时,正好是他待在社团里的最后一年。 虽然我在少女时期也曾经幻想过所谓的一见钟情,但很可惜的是我们的恋爱并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开头。我们只是在很普通地见了几次面、办过几次活动后,渐渐对彼此產生好感,之后顺理成章在一起,并一起度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时光。 可惜在我升上大二、周越毕业后,我们的关係却迅速变质……说来惭愧,最开始改变的人其实并不是周越而是我。 我在他离开校园没多久,就察觉到自己因为过去一年来都把生活重心放在恋爱上的关係,身边连一个能谈心甚至是一起做报告的朋友都没有。 察觉到这点后,我为此深刻地进行了反省,并在此后为了弥补失去的大学生活,开始积极投入社交。而同时周越也开始拚事业,我们的交流急遽减少,从一天一通电话加n则讯息,到连续一个礼拜都不怎么聊天。就这样,我一直以来忽视的感情裂痕终于在某天彻底引爆了我的人生。 ************************ 三、我一直跟着你。 事情发生在某个闷热的傍晚,不慎明朗的天空像是被人挤了一坨枇杷膏,在琥珀色泽中带有些微混浊的灰。 当时我陪一个练球练到拉伤的男性朋友去药局买痠痛贴布,那天不巧被来接我周越撞见,并被他误会成是劈腿现场。想当然尔,我们两人当场在药局里大吵一架,并在柜檯药剂师扬言要报警的警告下,一路吵到了店外。 再之后虽然成功解除误会,但周越显然已经对我失去情侣间的信任。他的控制欲日渐增强,偷偷翻看我的手机和电脑只是基本,索要我一整天的日程表、并规定我必须在他打电话过来「联络感情」时,铃响五声之内接起那才叫病态。 「吃饭了吗?」 「睡了吗?」 「正在准备考试吗?」 「要出门了吗?」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我今天晚上想过去找你。」 当这些平时看来再正常不过的问候,以极恐怖的速度灌满我的聊天室时,我终于感到筋疲力尽,并在这段关係变得更不健康前向周越提出分手。虽然周越试图挽回,期间也做出不少过激行为,但最终在共同朋友的协调下,我们总算和平分手。比起中途的惨烈,这也勉强算是一个不差的结局。 「祝你幸福。」记得我当时还自以为瀟洒地对他说了这句话。 只可惜那之后没几天,那位共同朋友便打电话通知我,说周越车祸去世了。我去过殯仪馆看他,虽然礼仪师已经尽力让他回復生前的样貌,但仍是不难看出他死前的惨况。据说他被撞到后,脸朝地的被车拖行好几公尺,整张脸变成披萨状,让人在cpr时找不到位置给他送气。经过修復后,他的脸依旧扁平得可怕。 刚上完香,人群中便衝出一个中年妇女扑上来对我又打又骂,我的头发被她一把扯住,痛得我几乎没力气回骂。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要是我儿子没有认识你就好了!」 周妈妈被旁人拉开后,背对着周越的遗照死死地瞪着我,凹陷的双眼和憔悴的身姿,活像刚从冰柜里爬出来的活尸。明明看起来瘦弱到风一吹就会倒下,但唾骂我时的气势却宛如母狮一般兇猛。也许是因为被那股怨气给震慑的原因,我在往后的无数夜晚都忘不了她那怨恨的眼神,甚至连她吐出的脏话都像诅咒一般时不时回响在我耳边。 「她叫我破麻,三不五时就打来要我去死。」我第n次对我的心里諮商师描述周妈妈的怨念,并且再次拒绝对方要我换掉手机号码的提议。 在我当时的思考逻辑中,觉得每天准时接听周妈妈的咒骂是一种赎罪,在她越来越粗俗的骂声中,我奇异地获得了一丝救赎,这丝救赎甚至赶跑了不断出现在我梦中的周越,奇蹟似地让我戒除使用安眠药的习惯。 「你最近状况不错。」心理諮商师似乎也因为不用再听我鬼打墙的陈述而松了一口气。 再后来我不小心把手机掉进马桶里,换新机的同时顺便换了新号码,我不再每个礼拜定期去看诊、忘掉周越,如周妈妈最后一通电话所说的一样,「自私地」谈起一场新的恋爱。 ************************ 在莫泽提议让我住进他家后,当周的星期六,我就收拾好最后的行李离开吵闹的市中心前往城西,并正式搬进了莫泽住的公寓。而蓝色棉被则再次被我丢弃。 莫泽和我这次找了更大的垃圾场,并将它丢到位于两个垃圾山之间,一个纸箱卡进去就无法再挖出来的角落。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也许是因为头顶刺眼的阳光给了我底气,我一股作气扔掉它,并麻利地回到车上。 「都处理好了吗?」坐回副驾驶座,莫泽侧过身来替我系上安全带。 「嗯,我这次把它扔进了几乎捞不出来的地方。」我拍了拍他的手臂试图让他知道我现在状态良好,但似乎没有发挥多大用处。 莫泽的表情看起比我这个当事人要紧张得多,握着安全带的手几次都没有顺利将它扣好。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因为我心病復发的原因,因为前几天晚上那条棉被确实回到了我的房间。 「别再想了,越想你就越害怕,小心到时候又要失眠了。」每次跟莫泽提起,他总是用充满爱与包容的语气安慰我。虽然这语气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在被照顾的病人,但考量到他关心我的立场,我也没有直接了当地向他表达我的不悦。 这两天我休假,莫泽则需回公司加班,他在送我回住处后便驱车前往公司。我独自搭电梯上楼,打开家门后,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似乎是一个不擅长独处的人,在不需工作的休息日独自一人在家,对我来说就跟无事可做没两样。 我对电视和娱乐性的书籍没有多大兴趣,社交软体上更新的动态也没有多到能让我看一整天。现在空下来,我就忍不住开始思考那条蓝色棉被究竟是怎么离奇地回到我家的?周越的亡魂是否真的附在上头?它会跟着我来到莫泽家吗?又或者是回到我原来的租屋处? 不论哪个念头,都让我光是想像就冷汗直冒。 「缺什么东西再买就好,你住一辈子不回去也没关係,假如真的很重要的话,我再去帮你拿。」刚搬来的时候,莫泽如此对我说道。 我相当感谢他的体贴大方,而且或许是我那天状况太糟糕的缘故,除非必要,否则莫泽极力避免谈起周越和蓝色棉被的事件。刚开始我还觉得奇怪,不过一想到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我也就没有深究。 「不去深究」这真是我的坏毛病,现在想来,我当时或许是应该想下去的,那怕让周围的人觉得我很神经质也没关係,至少该回家一趟,试图搞懂蓝色棉被那件事的下落…… ************************ 四、跟过来的东西。 我在莫泽家,度过了一段平安的日子,这段安全又和乐的时光,一直持续到莫泽出差后嘎然而止。 「我大概要去一个星期左右,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吗?」莫泽临走前,依旧不放心地问。 「我没事啦,好歹我也是一个成年人了,真的再出什么事,我会先去朋友家住的。」我笑着替他将行李箱塞进后车厢里,反过来安慰他到:「你就放心去吧!路上小心,到了再打电话给我。」 经过了几个月的平静日子,我竟也开始说服自己关于蓝色棉被的一切只是场恶梦。或许真如莫泽担心的一样,我只是因为想起周越才让心病復发了,那条棉被并不是回来了,只是我神智不清,以为自己已经拿去丢掉罢了。 「你自己真的没问题?确定吗?」莫泽像是要确认我的状况一般,耐心十足地再次问到。 「快去啦!」我笑着把他推上车,并凑上前给了他一个例行的告别吻。「如果我说我觉得一个人不行,你也不可能直接请假丢下你的同事不管啊。你快点出发吧,再晚就要赶不上飞机了。」 「那你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太担心。」莫泽最后叮嘱了我一句,才放心关上车门离去。而我则站在社区门口,目送他离开我的视线后,才转身上楼回屋。 ——没事的,那些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幻觉。 我说服着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莫泽送的碎花棉被安然入睡,却没想到像是要反驳我的铁齿一般,在莫泽离开的第二晚,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 那是一个即使开着暖气,也让人感到无比寒冷的夜晚。我当天加班加到很晚,回到家简单梳洗后便准备就寝。明明身体十分疲倦,却硬是辗转到半夜才睡着。 入睡后,我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梦,一段阴暗的记忆竟随着这个长梦被唤醒。 那是距今大约三年前的事,在一个和今天相仿,即便开着暖气都冷到发抖的夜晚,我因为周越不断偷看我手机和电脑的行为和他起了争执。我想要和他讲理,他却只打算冷处理,然后等我像平时一样妥协。 「我真的只是想解决问题,但如果你真的要继续这样什么话都不说的话,那我们还是分开吧。」我看着他故意不理睬我的样子,一气之下提了分手:「我真是受够这一切了!我们都该彼此冷静一下。」 说完,我开始收拾我的行李,期间还转了一笔钱到周越的帐户,请他之后再把其他杂物寄给我,并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在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周越都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瞪着我,直到我把手伸向大门门把时,他才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并一把把我甩在地上。 「你干嘛啊!」我被他的举动吓到开始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无奈当初周越挑的房子隔音太好,就算我用比现在两倍大的音量大喊大叫,邻居也不见得能听到我的声音。 「闭嘴!闭嘴!闭嘴!」周越跨坐在我的身上,双手卡在我的脖子上使劲的掐。 虽然他这一举动很快便制止了我疯婆子一样的尖叫声,但屋子里的噪音却没有因此消失——因为他也像发疯一样在大吼。 他本就锐利的双眼此刻充满杀意,白皙的肌肤因为发怒的关係变成诡异的紫红色,我羡慕无比的唇形也因为吶喊而扭曲。那张曾说出无数甜言蜜语的嘴正不停吐出污秽的言语辱骂我。 我被他失控的样子吓到脚软,只有两隻手还死死地卡在他手上,奋力争取一口能让我活下去的氧气。 「周……周越……」我的声音虚弱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窒息的感觉与脖颈传来的痛处几乎要将我逼疯。 「啪!」我是被一个掉落的东西砸醒的。 我颤抖地缓缓坐起,看着砸在我身上的东西——那是一条棉被,一条蓝底白格纹的棉被,一条本该要躺在垃圾场深处的棉被。 「我找到你了。」棉被里传来的声音让我吓得夺门而出。 我连睡衣都没换掉,随手抓起钱包和手机就衝出家门,在楼下的便利商店坐到天色大亮,直到不得不准备上班时,才又硬着头皮走回家。 走进家门,我伸手擦去额上的冷汗,深吸一口气后才关上大门。我没有勇气回房间确认蓝色棉被还在不在,匆匆去阳台拿了晾乾的衣服,就走进浴室冲澡。 在浴室冲去昨夜的冷汗,换上蓝色衬衫和黑短裙。我因为一晚的惊吓而吃不下早餐,匆匆喝了一杯温水后,就套上一双低跟的鞋子,下楼去地下停车场,开车前往公司。 莫泽的家离公司略远,我早上在便利商店耗了太久,当我赶到公司时差一分鐘就迟到了。 打完卡后,我在电梯前遇见了小陈,她盯着我的脸好一会儿,似乎有些诧异。 「你昨天没睡好喔,黑眼圈很重耶,要不要等等借遮瑕膏给你?」她一面说,一面从伸手往皮包里掏化妆包。 我伸手阻止她,并和她道谢:「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刚刚出门没有打底。」 「好吧。」她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接着又转头向我补到:「刚刚坐在你副驾驶坐的那个男的是谁啊?好像不是我们公司的人耶。你怎么把他一个人留在车上就走了?」 「副驾驶的男人?」我愣了一下,反问她:「那是谁啊?刚才车上只有我一个人啊,我是自己开车来的。」 「就那个眼睛长长的,长的很帅的男人啊。」小陈奇怪地看着我,又笑了几声:「哈哈哈别闹了,明明就在车上啊,还跟你挥手告别耶,看你这个表情我都要感觉毛毛的了。」 我仍旧陷在她给我的衝击中。 她在说什么?副驾驶坐的男人?我明明是自己来上班的,哪里来的别人? 「啊,电梯来了。」小陈淡淡地说。 「安禾,你不搭吗?」她站在电梯里看着我,而我却快速撇过了头。 「不、不了……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我佯装镇定地说完,转头快步远离了那台电梯。 ——小陈的身旁,站着一个脸部血肉模糊的男人,他穿的衬衫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我送给周越的衬衫。 ************************ 五、他给的钥匙。 我后来编了个理由去人事部请假,大致交接工作后传讯息和朋友求救,打算先去她家躲几天。 「你是不是睡傻了啊?」朋友对我的遭遇不置可否,但总算是同意让我住到莫泽回来为止。 「我是认真的,连我同事都看见他了。」我反驳道。 「好啦,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总不可能对你见死不救。」 「谢了,我改天请你吃饭。」我感激地打了电话过去,亲口跟她道谢,心理顿时踏实了不少。 「我现在在家,你到了再打给我。」 掛掉电话后,我把在钱包里放很久的平安符拿出来掛在脖子上,跟着人流走到停车场,准备前往朋友家。 收留我的朋友是从高中时期就认识的闺密,她的住处位于距离此处约十五分鐘远的住宅区,开车的话一下子就能抵达。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中途车子却忽然故障,只能打电话给道路救援处理。我将此事告知朋友,由于距离不远的关係,我婉拒朋友过来接我的提议,打算步行过去她家。 说也奇怪,我明明是跟着googlemap的导航走,却走了快半小时也没有到达目的地,而我就像是中邪一般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跟随导航路线来到了一处偏僻的社区。 在阳光不足的阴天里,眼前的公寓彷若鬼屋一般的阴森,红砖色的外墙在我眼里像是一片半乾的血跡。要不是有零星的住户从门口进出,我怕是会误以为这里是座刚废弃的建筑。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不是应该是往朋友家的方向走的吗? 我惊骇地想着,正想掉头回路口拦计程车,身体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强迫我走进社区,搭上那座从前搭过无数次的电梯,走到了熟悉的房门前。 我看着我的手伸进皮包里,从钥匙串中挑出了我已经整整三年都没用过的钥匙,插进钥匙孔中,打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喀答!」门开了。 我走入门内,并将门带上。屋子似乎是因为许久没有人居住的关係,不管是地板还是家具表面都布满着灰尘。 走过狭长的走廊,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布置简约的客厅,黑色的皮製沙发前方,是一整面的书柜,书柜中央的篓空区域则镶嵌着一个电视。房间左侧有着一面雾面玻璃拉门,即便我不去拉开,我也清楚记得那是间整洁到令人发指的厨房。 站在这间漂亮的屋子里,我却无暇去欣赏那些讲究的装潢,只是对于再次回到周越的房间而感到恐惧无比。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试图移动双脚逃离这个空间,但双脚却像是被灌了水泥一般僵在原地。 快动啊!快动啊!快动啊! 我不断在心里默念着。然而响应我的却不是我身体的掌控权,而是一阵悉悉簌簌的诡异声响——那听起来就像是布料在地板上快速摩擦產生的声音。 「啪!」隔绝厨房与客厅的磨砂玻璃被狠狠撞了一下。 我被吓得抖了一下,抬眼看去,发现一条棉被死死扒在磨砂玻璃的彼端,因为贴得极近的关係,我甚至能隐约看见布料上的白色格纹。 「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等你很久了……」 那条棉被一面发出周越的声音,一面贴在玻璃上疯狂地抖动着。 我站在原地,瞬间从头皮麻到脚底,我爆发出一声尖叫,并且终于找回了我身体的控制权。 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向大门,手拧上门把时却发现大门就如恐怖片套路一般的纹丝不动。 「喀啦——」玻璃拉门开了。 「你要去哪里?」 听着耳边传来的问话,我不敢回答、也没有勇气去确认那条棉被是否正从厨房爬向我。 我抖着手拉开了走廊一侧的房门,躲进那间房里,打算打电话向朋友求救。将房门上锁,我拉了一把椅子抵在门把下方,手机萤幕的亮光微微照亮了卧房。 我瞇着眼睛,察觉到贴在房间墙上的东西…… ************************ 六、最阴暗的秘密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呢?为什么我非得要遭受这种事呢? 在情况危急的时候,我竟忍不住回想起和莫泽的最后一通电话。 「今年跨年一起去看烟火吧。」 「你今年有空吗?」 「我会先把工作排开。」 昨日莫泽打了电话回来报平安,和他小聊一下后,他承诺会及时赶回家陪我跨年。 「嗯,别太劳累,注意好身体。我也爱你,晚点见。」我当时很累,只讲了几分鐘便掛断了电话,现在想来那说不定会成为我们之间最后的通话。 向朋友传送了求救讯息后,我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向墙面,发现这间卧房的墙壁上贴了一张我和周越在大学校园的的合照,并且该墙面里还存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小房间。门的部分和墙上的花纹融合得很好,要不是没有关好,露出了一条缝隙,我完全都不会注意到。 卧室的门被敲的碰碰响,这间房间除了小到无法通过的气窗外没有任何出口,我除了躲进那间房间等待救援外别无选择。 「碰!碰!碰!」 「碰!碰!碰!碰!」 「碰!碰!碰!碰!碰!」 「碰!碰!碰!碰!碰!碰!」 门板拍得越来越激烈,我赶紧推门逃了进去,因为找不到电灯开关的关係,所以就让门保持打开的样子,让书房的灯能照进来。房间里面的家具很少,只有一张扶手椅、一个放满相本的书架,还有几箱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纸箱子,被整齐地堆在角落。 我同样反锁了这间房间的门,然后焦虑地盯着line等待朋友的救援,据说她正在飆车来这里的路上,让我想办法再撑一段时间。 我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紧握平安符,明明怕得不行,但眼睛却忍不住撇向四周。 周越到底在这间房间里藏了什么?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房间的存在? 那些是什么? 能看吗? 虽然乱翻别人相簿不是一件美德,但却有种强烈的直觉指使我继续往前走,我犹豫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手电筒走到书架旁抽了一本相册翻开。 「唉?」我皱起眉头,又快速翻了几页,接着抽出书架上其他本相册。一股恶寒从我的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本以为里面最多是收藏了一些周越小时候的纪念照,没想到却翻到了相当不得了的东西。 相册里放的是我的照片,只是不是那种一般的合照或是独照,全部都是抓拍。有在街上的、学校的、公司的、餐厅的,甚至连在家里浴室、或是晚上睡觉的照片都有。 ——周越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拍摄了大量关于我的照片。 认知到这一点后,一股噁心感油然而生,我压住反胃的衝动,继续检查这些相簿,结果发现拍摄日期最早可以追溯到二零一三年,也就是我和周越分手的那一年。但奇怪的是,明明我们在二零一三年分手,他也在没多久后就车祸过世,但为什么这个房间却存在着二零一三年以后的照片呢?如果周越已经死了,那么偷拍我的人是谁?这两年间的照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我脑中隐隐有了猜测,但这个猜测太过可怕,在找到确切证据之前我实在不想认清这些事实。 我把相簿归位后,打开了角落里的纸箱,第一个箱子里面放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用了一半的橡皮擦或有破洞的袜子之类的杂物,乍看之下根本想不出它们之间的关联,但当我打开第二个箱子,看到更多关于我自己的照片时,却发现猛然明白,她就明白了第一个箱子里放的东西都是些什么。 那些都是她的东西。用了一半的橡皮擦、穿旧的袜子、不要的考卷、断掉的口红、过期的眼影……周越都一一收集在此处。 面前的纸箱还剩一个,我忽然感到一股诡异的违和感。 ——门外的敲击声停了。 它去哪了?棉被呢? 我将目光投注在脚边的纸箱上,冒着冷汗地伸手打开它…… ************************ 七、尾声 ——是那条蓝色棉被。 我被吓得摔倒在地,儘管因为后脑着地的关係而痛得不行,我却无暇顾及后脑杓的疼痛,转身就要往门外跑。 「抓到你了!」一股怪力拖着我的脚踝往后拉,我还来不及碰到门把,便被面朝地的拖往房间的另一端。 「放开我!放开我!」我下意识地提脚去踹,却只踢到一团绵软。 我被慢慢地拖到房间的角落,期间我奋力的翻过身,伸手想去扯掉那陀棉被,却被它给压在身下。 这条棉被上已经没有任何气味了,但我却觉得薄荷的气息不断窜入我的鼻腔,令我忍不住乾呕起来。 我想离开这间房间,我甚至希望我从未在大一的时候就加入社团,这样我就不必遇到周越,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地等莫泽回来跨年,一想到这房间里的一切,我就觉得浑身无力,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哈哈,还是被发现啦?亏我藏的那么好,结果自己却忘记锁门。不过这样也好,我不希望直到你和莫泽结婚,都不还曾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希望你能像从前一样只看着我一人,而不是把我当成垃圾一样的丢弃。」 蓝色的棉被一面发出人声,一面以一种诡譎的姿势开始变形,白色的格纹慢慢变淡,和蓝色的布料一起变成肤色,人类的五官与白色的衬衫从布料中「发芽」,并重新在我面前生长为人形。 刚听到周越声音的时后,我就再没能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手机掉在地上,手电筒的光线让他的「变形」过程变得模糊不清。由于是逆光的缘故,周越的面孔被黑影所覆盖,所以我不是很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一面大笑,一面从我身上站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那股浓重的薄荷味也随之远离。 周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将房间的门反锁上。最后一点光线随着他的动作被阻挡在门外,狭窄的房间里是如墨一般的漆黑。 「这间房间的电灯开关其实就在书架旁边,因为是在书架和墙壁间的缝隙里,所以不好找吧?」 塑料拖鞋与原木的地板接触,发出轻微的拖拽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得她能清晰感觉到周越的存在。 「周越你……你还活着?」 我盯着他,声音嘶哑到不行,有瞬间我甚至拋开刚才那幕怪诞的画面,希望他能回答我他的确是个活人。 「我是死是活你不是很清楚吗?」周越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还真狠心啊,自从来过一次殯仪馆后,你就再也没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啪地一声,电灯被打开,灯光下周越往昔温文儒雅的面貌此刻变得狰狞无比,他在我面前蹲下,大力地前后摇晃着我的肩膀,歇斯底里的吶喊着。 「我是周越啊!是周越!是你发誓要一辈子在一起的男友!所以说你为什么就这么乾脆地忘了我!为什么打算和别人结婚呢?嗯?」 「为什么啊!明明我都被车撞成那种不人不鬼的样子了!为什么你在接了电话知道我的事后,还能这么乾脆的忘记我!看到你还留着这条棉被,我本来还抱持着一点希望的!却没想到你更在乎莫泽!一次都没有来为我上过香!」现在她应该看作亡魂的人,从地上将我一把拉起,并将我按进他冰冷的怀抱中,彷彿那是一切的希望似的,将自己的脸埋在我肩头,嘴里发出了类似受伤野兽的呜咽声。 「周越……你果然是周越……可是他们说你出车祸死了啊……我曾经打电话到你家,你妈也禁止我靠近你的坟墓……」我语无伦次地说着:「棉被呢?面被又是怎么回事?」 周越冰冷的手在我的发丝间游移,我没有感受到半点旖旎的意思,每分每秒都在祈祷自己能就此吓晕。 「棉被?」周越的动作顿了下,脸从我肩膀抬起,然后轻笑一声:「我不放心你……所以我留下来陪伴你,我一直都在陪伴你。」 「他们是这样说的啊……也是,我整张脸都烂了,我妈知道我肯定不愿意你看到我毁容的样子,所以才阻止你来祭拜……虽然你从没来看过我,但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在你身边……在你发现我之前,我一直都在暗处看着你,每天和你同住同睡,不过你睡得可真熟,居然都没发现我就在你房里……你明明就看得到我。」 眼泪持续从他眼眶滑落,但他嘴角的弧度却愈拉愈大,悲伤和愉悦同时混杂在同张脸上,形成一种古怪的神情。 「那么被丢弃的蓝色棉被会自己回来我家,还有那股洗不掉的薄荷味也都是因为你在的关係吗?」我颤抖地说着,感觉自己全身发冷。前些日子的负面情绪一古脑儿地涌了上了,将我拖向了崩溃的边缘。 「是我没错,你不是说喜欢薄荷味的香水吗?每次晚上潜入你家和你一起盖这条被子时,我都会喷,现在想来就是在那时候沾上的吧,顺带一提洗衣精我也帮你换掉了。」周越毫不在意地说着,他半垂着眼看她,嘴边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看着一面流泪一面微笑的他,猛地直起身来和他拉开距离。我的背后贴着门,一部也不愿向他靠近。 「我不知道……这、这实在是太噁心了,还有这些照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她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组织出完整的语言,但却发现到头来只能说出这些话。 「那是我爸妈做的,他们知道我最喜欢你,所以在死后也持续请人将你的照片带来我家。」 「我们都该给彼此点时间冷静一下,周越、周越开门吧!算我求你了……」我后退到不能再后退,撇开头,没敢去看他的表情,也没将他的解释听进心里。 「冷静?」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周越的笑容逐渐消失,那双没有任何光亮的漆黑眼瞳,直直盯向我。 死定了。 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我满脑子都只剩下这个想法。 「不!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冷静的!误会都解开了不是吗?为什么你却打算要走呢?」周越固执地说着,并走到我跟前,朝我伸出手:「安安听话,快过来。」 「请开门!」我鼓起最后的勇气强硬地说道。 「安安!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明明我们交往的时候你总是很期待和我一起跨年的,换成现在这样就不行吗?」周越的表情难看起来,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似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快速崩解,最后一丝理智从他身上飞速抽离着。 「你已经死了啊!现在这样要我怎么和你在一起!」 当我开始觉得情况不对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周越发狂似地将我按在地上,并用地上的碎布条绑住了我的双手。他抱着我,嘴边不断地喃喃自语着些什么。只是他声量太小,被外头人们提前庆祝新年的烟火声给掩盖,我没能听清他究竟在重复些什么。 如果我还有机会能离开这间房间的话,想必能看见无数璀璨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的吧! 嘈杂的音浪持续了几分鐘才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的欢呼声,周越的声音因此变得清晰起来:「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我不会放你走!」 应该是没机会和莫泽一起看到正式的跨年烟火了吧。 在被窒息感吞没之前,我是这么想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