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 序章 砖红色和亮白色相间的建筑物矗立于大楼旁,一个浅灰色的招牌上印着【警察】两字和标志。 天空乌云密布,异常闷热,这时警局里面正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周扬志,你凭什么命令我?」办公室里一名年轻警察双手叉腰地大声叫嚷,所有人的视线不禁被吸引。 一名中年警官站在他的面前咆啸,「你一个菜鸟,到底在嚣张什么!?」 「别倚仗自己资深,能力不够就早点退休。」他嘲讽。 周扬志将资料摔在地上,右手指着他的脸,「你不过是跟正平破了几件案子,如果不是他,你有办法吗?」 正当他想继续回嘴时,一名蓄鬍、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伸手阻挡了他。 「扬志,明天我请你吃饭,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算了吧?」 扬志瞥了一眼,怒气未消,「正平,你要教一下他的态度。」 正平和少丞站在警局侧门口,「少丞,我们不是一定要跟每个人都很亲近,但至少要和平相处。」 少丞不以为然,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黑咖啡,「一些没能力的学长倚老卖老,我一点都不想和他们共事。」 正平注视他,「一个人是无法办案的,我们终究需要与其他人合作。」 他满怀歉意地看向正平左脸颊上的纱布,「刘哥,昨天的事情很抱歉,我没想到他居然会攻击你。」 正平抽一口烟,「他是你以前小时候的好朋友吧?」 他点头。 正平长叹一口气,「他现在已经因为吸毒而六亲不认,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为了保护其他民眾的安危,我们一定要抓到他。」 正平直视他的双眼,「我要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因为个人因素而放走犯人。」 他沉默不语时,一名年约二十岁出头,有着亚麻色长发和乌黑明亮双眼的年轻女孩走近他们。 「刘哥,上次谢谢你帮忙。」她点头微笑。 「小事情,你不用客气。」正平把烟熄掉,笑着说:「你们小俩口聊聊,我这老旧电灯泡先避一避。」 他们相视而笑。 刘哥走进警局后,她问:「下星期日刘哥生日的礼物买好了?」 他弯起嘴角,「早就买好,而且他的女儿也有礼物。」 「为什么?」 「他女儿的毕业礼物。」 她嘟嘴,「你还真有心。」 「刘哥是我的师傅,我这是爱屋及乌。」他牵起她的手,「今天我不加班,陪你回家吃晚餐。」 她嫣然一笑。 数天后,少丞走到住家附近的超商买早餐。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往反方向走,转两个弯到了一个车水马龙的路口,人群熙来攘往,大楼的骑楼下有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婆婆正坐着四轮电动车。 「婆婆,跟之前一样给我两包口香糖。」他的嘴角上扬。 「少丞,今天放假了啊?」 「是啊,因为临时要处理事情,所以请假。」他将钱递给她,「我上次给你的药布有贴吗?」 她瞇眼微笑,「有,谢谢你,小腿舒服多了。」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静怡打来的。 「宝贝,什么事?」 电话那一头却传来哭泣声。 「你怎么哭了?怎么了?」他诧异。 「刘哥…」她啜泣。 「什么?」 「刘哥昨晚被人杀死!」她嚎啕大哭。 他手上的提袋摔落在地上。 开心鬼 五年后的某一个深夜,在一间漆黑的废弃工厂里,破旧的汽车上摆着一盏蜡烛,微弱烛光正照映双手被绑在椅背的女子。 「拜託你…放过我…」她衣衫不整,虚弱地哀求着。 「今晚的月光很美,不是吗?」黑暗深处有一个人影。 「求求你…」女子低着头,紧绑椅脚的双足,赤脚踩在充满油污的地板。 「你背叛你的老公了吗?」 「我没有…」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那个人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地在她的耳边说:「如果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活命,你希望是谁?」 她犹豫了一下,谨慎地说:「我不想死,可…」 语未毕,一条麻绳冷不防地紧紧勒住她的脖子。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侵袭她的脖颈,她陷入惊慌中,身体不断挣扎抖动,嘴巴持续发出闷哼声,过了数十秒,她变得一动也不动,周遭只馀下悠扬的古典乐声。 「这是最近二个月以来的第三起吧?」一名叼着烟的中年男人正蹲在用白布盖起来的尸体旁,现场还有数名警察和鑑识人员,而工厂周边已经拉起封锁线。 「是的,周警官,被害人的身分已经确认,名字是白依秀,女性,二十二岁已婚,死因跟前二起命案一样。」一名年轻警察手拿着本子站在旁边。 「还是他干的吗?【开心鬼】…」他吐了一口烟,「小鬼,你看过尸体没?」 年轻警察迟疑一下,「报告长官,我还没看过,被害人已经…」 「你现在翻开布来看,这是命令。」 年轻警察脸色凝重,他的手微微颤抖,吐完一口大气后翻开白布,被害人凄惨的死状和浓厚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嗯…呕…」年轻警察忍不住转身吐了出来,面色难看。 他拍了拍年轻警察的肩膀,「心脏被挖走的场景不常见,它可以帮你早点进入这个世界。」 「对了,杨少丞还是没来吗?」 「是的。」年轻警察说。 「死性不改。」他摇头。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当他通话完掛掉电话时却皱眉不语。 「长官?」年轻警察问。 「刚才局长交代我,正平的女儿刚从警专毕业,分发到我们局里。」他随手将菸蒂用力地往旁边一丢,咳一口痰吐在地上,「不过,局长说要把她分配给那个混蛋,还说现在开始这件案子交给他们去办。」 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女孩正提着塞满资料的大提包在巷弄中快步行走,漆黑的马尾发辫左右甩动着,毒辣的阳光使她汗如雨下,她一边看手机一边搜寻门牌,还因为看错地址打扰到住户而被怒骂。 过不久,她的脚步停在一栋二楼的透天厝门口前,外观看起来有些脏污,窗内阴暗不明,信箱塞满了许多信件和传单。 她按了几下电铃,后来又用力敲门,都没有人回应。 她提高音量喊道:「有人在吗?」 屋内仍然没有人应声。 「局长叫我来跟你一起侦办一件案子!」她不耐地大叫。 过了数秒,门终于开了,她看到一个满头乱发、不修边幅的男人,正打着哈欠,不停抓着屁股。 「你是谁啊?」他睡眼惺忪。 「我是警员刘慧欣,这是我…」她伸手到上衣口袋想掏出证件,却发现空无一物。 他对她上下打量,转身走向屋内,「不用了,进来吧。」 她楞了楞,随即跟着他走进客厅,客厅只开了一个小灯,瀰漫着一股霉味,到处堆放着杂乱的物品,沙发上躺着几件脏衣服,地板上还叠放着空泡麵碗。 他把衣服清开,示意她坐下,她面有难色地坐在有着污渍的沙发上。 他坐在她的右侧,抓了抓脸颊,「局长叫你来的?」 她点头,好奇地问:「我没有出示证件,你怎么肯定我真的是警察?」 「你的身上透露很多线索。」他抠着眼角的眼屎,指着提袋,「提袋内有几张照片露出来,那是命案现场被害人的照片吧,一般人可不会有这种照片。」 他继续说:「还有,你应该是警专毕业的,你的手环印着警专的校徽。」 她露出佩服的表情,「学长!难怪局长叫我跟在你身边学习!」 「免了,我最讨厌小孩了,尤其是刚从学校毕业的。」他木然。 「带话给局长,就说我生病了。」 「可是…」 「慢走不送。」 「这件案子已经死了三个无辜的人,代表着三个破碎的家庭,一天不抓到兇手,难保不会有其他人也被杀害。」她用力地拍桌,「学长!你忍心吗?」 她虽然听局长说过,学长曾经破过许多棘手的大案子,是个优秀的警察,但从初见面时就觉得他怪里怪气的,一个常常不到警局报到的警察,落魄的像流浪汉一样,完全没有警察的样子,如果不是局长的命令,她早就打道回府。 「所以呢?」他冷淡地说。 「所以,我才来找学长,我们应该要快点抓到兇手,保障市民的安全。」 「你就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笨蛋,还是热血的笨蛋。」他揶揄。 她皱眉,「什么意思?」 他抿嘴缓缓地道:「警察也是人,做好该做的工作就好,不要多管间事惹祸上身。」 「我们警察的使命不就是主动保护民眾吗?」她激动地站起来,「不论任何情况,不看重个人生死,面对邪恶,执行正义吗?」 他凝视她,挥手示意她离开。 她怒目直视,但他的视线却落在她刚才弯腰时露出的首饰。 他指向她的脖子,「你怎么有那个项鍊?」 她看向自己的胸前,「这个?这个项鍊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 「你爸爸?对!你姓刘,所以你是当时的…」 共同的遗憾 他起身,「你跟我来。」 她感到莫名其妙,跟着走进房间,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和客厅一样杂乱不堪的环境,但房间角落的一张工作桌却异常地整洁乾净,各式书籍和资料夹整齐排列在桌上,墙壁上贴满照片和剪下的报纸报导。 他走向工作桌拿起一条项鍊和一个相框,项鍊上印着一个天使双手合十祈祷的浅蓝色图案。 「这条项鍊怎么跟我的一样!?」她诧异,除了顏色不同,图案却一模一样。 更令她惊讶的是他手上的照片,那是她过世的父亲和学长的合照,他们穿着警察制服站在警车前微笑。 「你认识我爸爸吗?」 「这条项鍊是我刚从学校毕业时,他送我的礼物,刘哥称它为【和平天使】。」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并把项鍊掛在脖子上,「你知道它代表什么吗?」 她点头。 他微笑,「它代表和平,虽然有坏人才有我们警察,但是我们希望坏人永远消失,即使我们跟着消失也在所不惜。」 杨少丞梳洗后完全变了一个人,一头乌黑的短瀏海发型,浓眉大眼配上英挺的鼻樑,厚实的胸膛及双臂是他平常仍有锻鍊身体的证据。 他们看完资料后,开车抵达警察局,从他们进警局开始,不论是走廊的清洁工,或者办公室内的警察看到他们后都在窃窃私语,她知道是因为学长的关係,不过,他一边喝着黑咖啡一边走着,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报告,警员杨少丞、刘慧欣报到。」他在局长办公室门口前喊道。 「进来。」洪亮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他们开门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办公桌后方坐着一位戴银框眼镜、留着鬍鬚的男人。 「少丞,好久不见啊。」他看了一眼少丞身后的慧欣,微笑道:「你不接我的电话,我只好另外想办法。」 少丞站在办公桌前,「局长,你知道我不愿意再接手重大刑案。」 「我懂,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局长用手指敲着桌面的文件,「不过【开心鬼】这件案子短期内已经死了三个人,舆论压力又大,上头已经下最后通牒,希望我们期限内破案。」 局长笑着说:「再说,正平和你最后经手的命案中,被害者的死法又和这次【开心鬼】的案子很相似,你一定有兴趣的。」 少丞若有所思,「要我接手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 「你儘管说。」 「第一,警局内任何人都不可以干涉我办案,包括局长。第二,警局必须随时提供我需要的任何协助。」 「这二点好办,第三呢?」 「我自己处理这件案子就可以了,不需要助手。」他语气平淡,但她看了他一眼,表情流露出不悦。 「少丞,慧欣可是正平的女儿。」局长缓缓地喝了一口热茶,「你当初刚毕业时,正平一直带着你,你现在带着慧欣也算是报答他啊。」 他考虑许久后终于点头。 他们走出局长办公室,慧欣问道:「学长,我们现在要先去那里?」 「不急,你先回家待命。」少丞一边打哈欠,一边拿出汽车钥匙。 她楞了楞,「你要回家睡觉?」 他没有回答她。 「学长!我们要快点查案啊!【开心鬼】也许准备杀害第四个人。」 他怒斥,「你一个刚毕业的菜鸟懂什么?我办案还要你教吗?」 她怒不可遏,一个箭步上前抢走他的钥匙。 「你就回家睡觉吧!我自己去查案。」她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去。 「你知道要先去那里喔?」 她的脚步瞬间停下。 「把钥匙给我。」他不耐。 他们驱车到了鑑定中心,刚走进停尸房,一股莫名的寒意就刺进心头,而停尸房中央正站着一名穿着白袍的女人,她的身形苗条,看上去约二十几岁。 「没想到你会打给我,最近过的好吗?」她凝视少丞。 「静怡,我需要检查一下尸体。」他没有理会她的问题。 静怡摇了头苦笑,她这时发现站在少丞身后,正垮着脸的慧欣。 「你是…?」 「你好,我叫刘慧欣,这次和学长一起侦办这次的案子。」慧欣礼貌性地微笑。 「我叫林静怡,是这里的法医,你叫我静怡就可以了,不用拘谨。」 她看向少丞,对慧欣小声地笑道:「跟他一起办案会很辛苦喔,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他冷哼一声,「所以这起案件的三个被害者在那一柜?」 「包含第九号开始的三个柜。」 他逕自走向雪柜,静怡却拉住慧欣。 「怎么了?一直板着脸?」 慧欣将刚才在警察局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她噗哧一笑,「妹妹,你别想太多,他的个性就是这样,而且他是担心你。」 「他不是嫌我跟着他很麻烦吗?」慧欣不解。 「看你用那个角度去想嘍。」 「静怡姐,你好像很了解他?」 静怡笑而不答。 「热血的笨蛋,你要不要过来啊?」少丞喊道。 慧欣脸色不悦地走过去,案件中三个被害者的雪柜都已经拉开。 当慧欣看了一眼尸体,忍不住乾呕起来。 「看胸口切开的手法,【开心鬼】用刀蛮熟练的。」他说。 「怎么说?」 「下刀取心脏的位置很准确,没有犹豫的痕跡,拿刀杀人也是需要技术和勇气的。」他顿了一下,「三个被害者都是女性吗?」 「对,分别是二十五、二十、二十二岁,而且都衣衫不整。」 「都很年轻,没有被侵犯?」 「没有,都是勒毙后被…挖走心脏。」她摀嘴。 他望向慧欣,「刘哥不是有一本黑色的资料夹,放在那里?」 「资料夹?」 「对,刘哥会把他承办的案件内容写在里面。」 「爸爸过世后,他的东西都没动过。」 「既然这样,我们去你家看看。」 他们跟静怡道别后,她站在雪柜旁边,一边抚摸着尸体的头发,一边微笑着。 他们在开车前往慧欣家的路上。 「我知道这是你不想回忆的往事,但是我一直很想知道。」少丞恳切地询问慧欣,「当年我不在现场,你可以告诉我刘哥被杀害那天的详细情况吗?」 她拨弄脖子的项鍊,抿唇道:「五年前的那一晚,爸爸因为跟同事换班而休假,我们一起到餐厅吃饭,在走回家的巷子里,看到一对男女正在争执,男生好像有些年纪,那个女生则穿着学生制服,看起来女生想要离开,而男生紧拉她的手不放。」 她继续道:「那个男人突然从口袋掏出手枪狭持她,爸爸见状想衝上去制服他,他反而将手枪瞄准了爸爸。」 「如果是刘哥,的确会不顾自己安危这样做。」少丞喝一口咖啡。 「他歇斯底里般地对女生大吼,说所有人都拋弃他,连你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们在交往?」 「可能吧。」她叹一口气,「他突然问女学生,希望对她开枪,还是对我开枪。」 慧欣掩面,「那个女生毫不犹豫就指向我,当那个男人举枪瞄准我时,爸爸挡在我身前,后来就…」 「我心急地抱着爸爸,那个男人却从后面打晕我,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 「其实我…」他欲言又止。 「嗯?」她望向他的双眼。 「如果我也在现场,我们一定会一起平安无事地制服歹徒的。」 她浅笑,神情落寞,「学长,爸爸常常夸奖你,每次提到你都很开心,谢谢你在他生前一直陪伴他。」 他沉默不语,眼眶泛泪。 第四人 他们来到一栋三楼独栋透天厝前,周遭有着围墙环绕,而墙内的草坪上种着几棵树木增添绿意。 「学长,请进。」慧欣推开玄关门,「家里现在只有我住。」 少丞在玄关处脱掉鞋子,走进客厅时发现玻璃柜内摆放着许多相框,那是慧欣和她父亲的合照。 由于她头痛需要先吃个药,她请少丞先到二楼上去左手边的房间,那是父亲的书房。 他独自走上二楼,进入书房,书桌上摆着散乱的笔和纸张,书柜里放了有关于犯罪研究的书籍,他瞄到书柜最上方的书架上有数本资料夹,他抽起其中一本黑色的资料夹翻阅。 「你喝黑咖啡吧?」慧欣悄然走到他的身后,手拿着饮料罐。 她已经放下马尾发辫,「有发现什么吗?」 他伸手拿了咖啡饮用,「我们当时承办的这个案子,发生在五年前,兇手是用刀子刺进被害者心脏,二个被害者也是年轻女性,没有被侵犯,没有财物损失,不寻常的是她们的头发都被剪光。」 「为什么兇手要这样做?」 「这就是我们要了解的作案动机。」他啜饮一口咖啡,「也许兇手是同一人,或者是不同人,二件案子都没有留下明显的线索,兇手很聪明谨慎,不像是衝动型犯罪。」 「杀死爸爸的兇手还是没抓到吗?」她站在他旁边,冷不防地询问他。 他默然。 「杀死一个警察,兇手却平安无事地活在世界上,这样公平吗?」 「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他转头看她。 「即使兇手是精神病患,也要受到法律制裁,杀人就要偿命。」她坚定地说。 「我们警察只负责抓到犯人,至于兇手有没有罪责,是由法官判定的。」他怒斥,「你别太超过了!我们现在不是在办刘哥的案子。」 当她想再说下去时,少丞的手机正好响起,他接起来讲了几分鐘后掛掉电话。 「是静怡姐打来的?」她好奇。 「对,她打电话来关心我们调查的状况。」他用狐疑的眼神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因为你难得笑了一下。」她停顿一会儿,「你们是情侣吧?」 「你问太多。」他瞪了一眼。 「你不说也没关係,我打电话问她,她也是会告诉我的。」 他叹一口气,「我们曾经交往过,是我提分手的。」 「为什么?」 「再问有关于我的问题,你就回去警局报到。」他快步地走出房间,留下错愕的她。 一辆名贵轿车刚停在马路边,车上下来一位打扮时髦的妙龄女子,飘逸乌黑的长发垂落于胸前,她跟车上的男人亲吻后,他交给女子一叠千元钞票,她热情地挥手道别。 她背着小侧背包徒步走在街道上,感到有些疲累,随即转弯进入通往自己住家的捷径,希望能儘快到家,巷子内有些漆黑,电线桿的光线忽明忽暗,幸好今晚还有些微的月光帮助视线,她慢慢地走着,以免因穿着高跟鞋走路而摔倒。 「叩!叩!叩…」深夜的寂静,让她的脚步声特别明显。 忽然间,她停下脚步,转头往后看,她感觉背后有其他人跟着,但是后面却空无一人。 「也许搞错了吧?」她纳闷,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公尺后,她听到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仍然什么都没有,她头皮发麻,因为她确定自己有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 她选择快步往前走,鞋跟敲击地上的声音透露出紧张不安的心情。 「再转个弯就到家了。」她心想。 她在巷口即将右转时,冷不防从背后出现一条手帕摀住她的口鼻,一隻手臂架住了脖子,她挣扎几下之后就昏迷了。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意识仍然混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突然惊醒,她看到一片黑暗的树林,而凉风正吹拂她的脸颊,她衣衫不整地被双手綑绑垂吊着,脖子也套着麻绳,双手和脖子的麻绳连结着同一支木棍,木棍就钉在一栋废弃房屋外的墙壁上。 她正吊在四楼高的高度,她惊慌失措地喊叫。 「没用的,这里是山区,只有我们两个人。」她背后传来一个人声。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她啜泣。 「你自己很清楚。」兇手说。 「我不知道…」 「你皮夹内照片中的男人是男朋友吗?和刚才车子里的男人不是同一人吧?」 她顿了一下,「他们是同一人。」 「他们?所以是不同的两个人,别想骗我。」兇手提高音量。 她沉默。 「我可以放你走,不过,先回答我的问题。」兇手打开手机,古典乐声飘荡于屋内,「如果今天你和男朋友同时在海里溺水,你们身边只有一个救生圈,你会把救生圈让给他吗?」 「我会。」她毫不犹豫回答。 「那我懂了,我会割断你手上的绳子放你走。」 「等一下,这里很高,我会摔死。」她语气慌张。 「不会,因为你脖子上的绳子会勒紧你的气管,让你窒息死亡。」兇手冷笑一声,「因为你答错了。」 她急忙大叫,「等等!我会把救生圈留给自己,不会让给他。」 「没错,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兇手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贱人!贱人!我要杀了你!」 「不要杀我!求求你,我身上的钱都可以给你。」她不断哭喊着。 她不停扭动四肢想要挣脱,当兇手拿起利刃将连接双手的绳子割断时,另一条绳子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她试图用双手拉住绳子支撑身体,却因支撑不住而渐渐乏力,过没多久她的身体抖动数下,双手也慢慢地垂落,美丽的脸蛋上仍遗留着泪水。 皎洁的月光洒落于大地,树林里的乌鸦正吟唱着,彷彿在为她送行。 陌生人 少丞站在云头山的废弃屋子外的空地,一边喝着黑咖啡,一边仰视四楼窗口外的木棍,脚边躺着用白布盖起来的尸体,前方则有一滩乾掉的血跡。 「学长,死者叫林琦,二十三岁未婚,在理发厅上班,监视器拍到她昨晚在马路旁边下车后走进巷子,今天早上她被爬山的妇人发现吊在这栋房子外面,心脏和之前的案件被害者一样被挖走…」慧欣站在他的身边,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那个妇人呢?」 「她因为惊吓过度,正由女警陪着她,晚一点会作笔录。」 「有没有其他目击者?」 「没有,林琦最后接触的人是那台开轿车的车主。」 「车主的身分查到没?」 「查到了,车主叫吴浩凡,现年二十六岁,职业是钢琴家,昨晚他开车去被害者上班的公司接她,在旅馆短暂停留后,载她到马路边下车。」 「很好,查出他的电话,我们约时间去找他聊聊。」 她顿了一下,「我可以直接连络到他。」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她。 「我认识他,有他的手机号码。」 「既然如此,你现在打电话给他,我们直接过去。」 她觉得有些尷尬,但还是拨了手机,他虽然好奇他们的关係,但也没多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浩凡翘腿坐在气派宽敞的客厅沙发上,一台黑色钢琴在他的身后闪闪发亮。 「昨晚我只有送她回家,后面发生的事情跟我没关係。」他再次强调。 「吴先生,我们只是例行性地询问,你不用紧张。」少丞坐在他的对面,慧欣则在少丞旁边记录着,「冒昧问一下,你和死者的关係是?」 「我们一个是买家,一个是卖家。」 「你可以说明白一点吗?」 「我包养她,够清楚了吧?」他微笑。 少丞对他的直言不讳感到惊讶,而慧欣一副早就了然于心的表情。 「吴先生,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我在网路上应徵助理,她是其中一个面试者,虽然我没聘僱她,但我们成为朋友,既然朋友缺钱,我当然要帮她。」他手拿瓷製茶杯,喝着热茶。 少丞挑眉,「既然是朋友,她被人杀死,你好像一点也不难过。」 「我当然难过,只是我们交情没这么深。」他往后靠向沙发,叹一口气,「警官,我等一下要练琴了,你还要问什么吗?」 「最后一个问题,你昨晚人在那里?」 「我半夜到家,练琴之后就上床睡觉,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 「有人可以证明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他不耐。 「吴先生,今天谢谢你的配合。」少丞站起身,他没喝桌上的黑咖啡,兀自散发香气。 他们离开后,浩凡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他从口袋取出一撮乌黑的长发陶醉地闻着,将它摆在钢琴上方,弹奏起贝多芬交响曲。 「他在说谎。」少丞手握方向盘。 「对,他住家附近的监视器显示,他昨晚没有回家。」慧欣坐在副驾驶座,「不过,学长为什么没有直接问他昨晚去那里?」 「先不要打草惊蛇,如果他有问题就一定会有动作。」 慧欣的电话突然响起,她看了来电显示后说:「是吴浩凡。」 「用扩音。」他比个手势。 她按下通话键,从手机里传来吴浩凡的声音,「慧欣,好久没看到你,没想到你变得更漂亮了。」 她蹙眉,「可是你却没变,还是这么轻浮。」 「别这么说,我只是趁年轻时好好享受人生。」 「所以,你打来是要跟我分享你糟糕的人生观?」 「当然不是。」浩凡笑了笑,「我们今晚可以吃个饭,叙个旧情吗?」 少丞用嘴型示意她答应邀约,她露出无奈的表情,「好,约在那里?」 「那就约今晚七点,在我们之前约会的川禾日本料理店见。」 掛掉电话后,少丞瞥了一眼慧欣,「你们之前是男女朋友?」 她看着手机,咬牙切齿,「他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们交往之后,我发现他总是跟其他女人有曖昧的关係,虽然每次我都原谅他,但最后还是忍受不了他的行为。」 「你很好,那是他的损失。」他看着前方。 她望向他,发觉他其实并不冷漠。 傍晚时分,少丞开车停在慧欣家门口,他按了电铃,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当她开门时,他本想责骂她的慢吞吞,却又忽然噤声。 她穿着一袭雪白色洋装,扎着乌黑马尾,脸上画了淡妆,唇上擦了淡粉色唇膏,细緻的柳眉和乌溜溜的双眸,美丽又不失清秀,跟她平日一身休间打扮大相逕庭。 她歉疚地对他浅笑,他楞了楞,逕自走向驾驶座,并招手示意她上车。 「你去餐厅时,窃听器带在身上,我会在外面支援你。」他在车上交给她窃听器,「如果有任何状况,就呼叫我。」 「学长,你不跟我进去?」 「不了,他认得我。」 慧欣和浩凡面前的桌上摆着数盘生鱼片和日本清酒,店家的音响正播放着日本演歌。 「这是我最喜欢的日本料理店,他们的生鱼片可是极品。」他高兴地举起酒杯,「乾杯,庆祝我们重逢。」 她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看着菜单。 他放下酒杯,「有心事?」 「我是不得已才坐在这里,别自作多情。」她恶狠狠地瞪他。 他乾笑,「我知道,毕竟我曾经伤害过你。」 「人是你杀的吗?」 「当然不是,我为什么要杀她们?」 「你的确没有杀害她们的动机,但不代表没有这个可能性。」 他饮酌一口清酒。 「所以你约我吃饭的目的是什么?」她问。 「叙旧,再加上…」他直视她的双眼,「提供情报协助你办案嘍。」 「情报?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白天听你们对案子的叙述,我也不希望你发生危险。」 她刻意回避他一本正经的眼神,「什么情报?」 「有一个男人打电话给我,他在打听你和这件案子。」 她将身体往前靠,「什么男人?」 「不知道,他没说他的身分。」他又喝一口清酒,「不过,你放心,我没透露你的事情。」 这让她陷入深思。 晚餐结束后,慧欣坐上少丞的车回家,他嘱咐她要小心点,他们在慧欣家门口道别。 开车途中,少丞正在思索案情时,突然发现副驾驶座的脚踏垫处有一个红色提包,那是慧欣今天带出门的提包。 「真粗心。」他忍俊不住,开车折返回慧欣家。 他开车停在屋子前面,仰视二楼窗户,发现窗户是黑濛濛一片。 他拎着提包按下电铃,响了几声仍没有人来应门,正当他觉得奇怪时,突然屋内二楼传来一个悽厉的尖叫声,那是慧欣的声音。 和平天使 大门已经锁住,他赶紧敲破旁边的落地窗跑进去,刚进二楼的房间就被慧欣紧紧抱住。 「我的房间…」她颤抖着。 他环顾四周,黑暗中屋内一片凌乱,彷彿被人翻箱倒柜似的。 正当他想开灯调查时,楼下突然传来关门声,他匆忙地跑下楼,在街道上左右张望,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少丞回到二楼房间,慧欣正长发披肩地坐在床边。 「慧欣,你没事吧?」 她一句话也没说就扑向他的怀里潸然泪下。 这一情景让他想起刘哥意外去世时,他抱着静怡痛哭的时候。 他不自觉地轻声道:「我不会让你跟刘哥一样的。」 她仰起铺满泪痕的脸蛋,「我爸爸为了保护我而被杀,其实我很内疚…」 他不禁将她用力抱紧,心痛地想:「刘哥何尝不是因为我而过世…」 当他们互相凝视时,他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唇,时间彷彿停止在当下。 而书桌底下一个发亮的物品引起他的注意,他好奇地捡起它,那是一个银製圆形胸章,上面刻着一串英文字。 「这是你的吗?」他细看胸章。 「这个是…」她顿了一下,「这是吴浩凡的胸章。」 「笔录中他矢口否认。」少丞站在警察局门口前喝着黑咖啡,「他说他会把胸章送给任何人,这不能证明他昨晚有进去过你的房间。」 慧欣站在他的右侧,看着前方发呆。 「慧欣?」 她突然回神,「怎,怎么了?」 他凝视她,皱眉道:「你最近常常失神,昨天又发生那种事情,你要不要休息一阵子?」 「不用!我不需要休息。」她一口回绝,态度坚定,「【开心鬼】还逍遥法外,赶紧抓到他才能保证不会有下一个被害者出现。」 虽然他担心慧欣的状况,但知道劝阻不了她执意要抓到犯人的决心,只能叮嚀她小心为上。 「我待会和朋友有约,你先休息一下,晚一点我们再去跟吴浩凡。」他说。 她看了他一眼,「学长是要去见静怡姐吧。」 「嗯,等一下要跟她吃晚餐,谈个事情。」他坦言不讳。 她不悦地说:「我们不是要跟着吴浩凡吗?」 「我说过,你一个刚毕业的菜鸟,不要干涉我的办案方式,晚上再跟。」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况且,我们要谈很重要的事情。」 她抿唇不语,认为他总自以为是,而且,她发现他会优先考虑到静怡。 「我知道了,我先在警局整理资料等你。」她语气加重,脸色不悦。 他们约在一家义大利麵餐厅,当少丞站在门口时,静怡坐在座位上远远地对他挥手,她留着棕色的飘逸长发,细长的蛾眉和水汪汪的双眼,标緻的鹅蛋脸上正掛着倩笑。 「抱歉,我来晚了。」少丞坐在静怡的对面,柔和的黄光正打在餐桌上。 「没关係,我也刚到。」她温柔地浅笑,目光始终没离开他。 他喝了一口水,「你在电话中说要提供一个关于【开心鬼】这件案子的线索给我,那个线索是什么?」 她为他的不解风情而苦笑,「刚坐下来就谈公事,你真的是工作狂。」 「刘哥说过,我们警察休息时,兇手可不会休息。」 「跟以前的你还真像。」她拿起菜单,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也许当初我就是爱上你这一点。」 她伸手想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掌,他的手却慢慢抽回去。 她若有所思,当他们点完餐后,她瞇起眼睛询问他。 「我记得你在刘哥去世后,沉寂了一阵子,也不再去警局,甚至后来我们分手。」她顿了一下,「有时候我会嫉妒刘哥,没想到他对你的影响力比我还大。」 「如果当时不是我坚持要求刘哥跟我换班,他也不会遇到那种事情。」他黯然。 「都过去了。」她注视他,「你现在愿意查这件案子,是因为慧欣的出现,还是你只是想抓到你们曾经在追查的兇手?」 「这重要吗?你是为了问这个,才叫我不要带她来?」他反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从提袋内取出数张照片放在桌上,「你看看这个。」 他细看照片,惊讶地道:「这个是…!?」 「我知道这和刘哥送给你的项鍊图案一模一样,照片中的饰品是从被害者的胃里取出来的。」 「第一时间你怎么不交给警方?」 「因为我不信任他们的能力,你自己也很清楚。」她拿起其中一张照片,「一直到慧欣告诉我,你们第一次见面的过程,我才知道你们有共同的首饰,这一定不是巧合。」 「慧欣…糟了!她有危险!」他起身衝出餐厅。 静怡紧抿双唇。 同一时间,慧欣正佇足于一家酒吧对面的暗巷内,她不时地张望对面的酒吧门口,用力踢向地上的空罐。 「学长真的很夸张,这时候还有心情去约会。」埋怨归埋怨,她还是传送讯息告知少丞自己正在酒吧跟踪浩凡。 这时酒吧门口走出一对男女,他们很亲密地互相拥抱亲吻。 她看到这一幕,自言自语地说:「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那个男人留着一头浅灰色的侧分发型,正是吴浩凡本人,他略带酒意地跟身边的年轻女人道别后,转身走进旁边的巷子。 「他去开车吧。」她心想,随即跟了上去。 她紧跟着他,还要小心翼翼地不被他发现,他越走越往巷子深处,她正感到奇怪时,他突然加快脚步,向右转进一个巷道人就消失了。 她隐约觉得他已经发现被跟踪,因此决定立即撤退。当她循着原路回去时,听到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她小心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猛然拔枪并转身大喊:「谁!?」 远处黑暗中一个人影突然拔腿向后跑,她见状赶紧持枪追了上去,由于距离太远,并没有追上,但是,她看到对方逃跑时掉了一把刀子。 她捡起它细细察看,发觉这把刀子的外型偏细长。 这时她的背后出现一阵跑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她立即持枪转身过去。 她喝令:「不要动!」 恶梦 暗处那个人影停止了动作,「慧欣,是我。」 「学长?」她把枪放下。 少丞走向她,担忧地说:「你没事吧?」 她述说刚才有人跟踪她的情形,而他将静怡透露的线索一五一十地说出。 「爸爸本来有带项鍊,遗体上却没有。」她瞪大了眼,情绪激动地说:「一定是兇手把项鍊拿走,会不会杀害爸爸的兇手,就是【开心鬼】?」 「你冷静点,无论如何,我们两个人现在要格外小心。」 少丞要求慧欣这段期间先住进静怡家,起初慧欣不愿意听从他的安排,他们为此争执不下,直到静怡打电话给她,她碍于人情才答应。 「静怡姐,谢谢你让我暂时住这里。」慧欣坐在小沙发上。 「不客气,我自己一个人住很无聊,你来就变得热闹多了。」静怡坐在她的左侧,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些饼乾和饮料。 静怡住在一个大楼套房内,套房的佈置颇有少女感,书架上摆着一些娃娃及花朵形状的相框。 「其实,我曾经也受过你爸爸的照顾,他是个很好的警察。」 「我曾经有一次到警局,看到你妈妈带着亲手做的便当拿给刘哥,难得看到他不好意思的表情。」静怡微笑地拿起其中一个零嘴咀嚼,「对了,伯母最近过的如何?」 「其实我妈妈已经过世了。」她淡淡地说。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我爸爸去世那一年。」 静怡弯下唇角,「抱歉,我很遗憾。」 「静怡姐,我没事的,都过去了。」慧欣强顏欢笑地一边搓揉着头,一边拿出药罐。 「你不舒服吗?」 「头痛而已,老毛病了,我先去洗澡。」慧欣逕自走向浴室。 过了约数十分鐘,慧欣已经披着微湿的长发,穿着轻便的衣服走入客厅。 她凝视慧欣,神情异常专注,这让慧欣感到奇怪。 「怎么了?」慧欣用毛巾擦着头发。 她叹气,「我很羡慕你有一头漂亮的头发。」 慧欣注视她的那一头长发,「因为你长不出头发是吗?」 她瞪大双眼,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在浴室看到生发水,而且房间桌上有治疗头皮的报导。」 她静默数秒,随即将她的假发拿下,露出深黑色的短发。 「其实当你住进来时,我就已经打算告诉你了。」她拿起饮料罐,「我从学校毕业后就开始会严重掉发。」 她不发一语地坐下,望向她的那头黑短发。 「慧欣,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她迟疑一下,「你觉得少丞怎么样?」 慧欣瞥了她一眼,「他是个很认真的警察,也很优秀。」 「我不是说工作上,我是说…男女感情上。」 慧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电视,一直到她们各自回房间睡觉前,她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那里?」 慧欣紧张地环顾四周,她站在当初林琦被杀害的那间屋子的四楼房间,月光正从她前面的窗户投射进来,黑暗中有一个人影吊在窗外摇曳着,她谨慎地走近几步细看。 「那身装扮,那是林琦吗…?她不是已经送到停尸房!?」她诧异。 那一瞬间,不知从何处传来古典乐,林琦的身体是背对她的,然而林琦的头部却慢慢地旋转过来面向她,嘴角仍旧流着鲜血。 「我不甘心…」林琦发出尖锐的呻吟声。 慧欣被吓到跌坐在地上,手脚不听使唤,这时候背后传来声音,她缓缓地转身过去,却看到其他三个被害女生站在后方,脸色苍白,长发披肩,她们左胸口都缺了一块肉。 慧欣瞬间惊慌失措,林琦却突然出现在她背后紧紧抱住她,毫无血色的脸就靠在她的肩膀上,这让她惊声尖叫。 「呀!」慧欣猛然惊醒,身上的衣服因冒冷汗而湿透,她正躺在房间的床铺上。 「原来是一场梦。」她松了一口气。 她刚坐起身,眼角馀光瞄到床铺旁边有个人影,这让她吓一跳,原来是静怡坐在旁边。 「静怡姐,你怎么一大早坐在这里?」她惊魂未定。 「我来叫你起床,你的头发真的很漂亮。」静怡微微扬起嘴角。 她觉得静怡姐有点奇怪时,手机正好响起,她接起手机,电话那头是少丞。 「出事了,你现在马上到港口的一号仓库这里。」 慧欣开车到了港口,当她快步走进仓库时,远远地已经看到少丞正蹲在白布盖着的尸体旁,而不远处有一位穿着套装的年轻女人正坐在椅子上,她的表情显得惶恐不安,一位女警站在她身旁。 「学长,什么情况?」她急忙走到少丞身边。 「跟之前一样,被害者心脏被挖走,不同的是这次有一位生还者。」他的眼睛看向那位年轻女人,「她看起来心情比较平復了,你去问问她。」 慧欣走到她的面前,「我是警员刘慧欣,放心,你已经没事了。」 年轻女人留着浅棕色及肩长发,有着黄皮肤,但她双眼的瞳孔却不是黑色,而是清澈的水蓝色。 「你叫什么名字?」 她双手抱胸,身躯仍在微微发抖,「曾雅倩。」 「另一位死者是谁?」 「她是我的同事叶玉婷。」 「虽然这很令人害怕,但还是希望你可以说一下发生什么事情吗?」慧欣眨了眨眼,「如果有任何线索都能帮助我们早日抓到兇手,不要让她死不瞑目。」 她双手摀着脸啜泣,「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 慧欣递给她一条手帕,「什么意思?」 她顿了一下,擦着眼泪缓缓道:「我们约好一起来港口看夜景,在走往海边的路上被一个男人攻击。」 「你有看清楚他的脸吗?」 「因为太黑了,所以没看清楚。」她抿唇。 「他先打晕了玉婷,我后来也被他攻击,等我醒来时,玉婷就已经…」她再次哭泣起来。 「你有没有记得任何特别的事情?」 「特别的事情嘛…我昏迷前有听到那个男人讲电话。」 「你有听到他说什么?」 「好像是…寿司、妈妈,其馀的内容就听不清楚了。」 危机 慧欣将对话内容告诉少丞,他陷入沉思。 「上次你捡到的那把刀子,经鑑定后发现上面有血跡反应,而且那是一把刺身刀,重点是,上面有留下指纹。」 「学长,所以【开心鬼】是一个日本料理师傅?」她急问。 「有可能,不过,有二件事情我还没釐清。」 「什么事情?」 「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心鬼】为什么会放过曾雅倩?照他的手法是不会留活口的,而且所有被害者她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她点了点头,「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情就是为什么【开心鬼】坚持要把首饰塞进被害者的胃里?」 「学长,我们先抓到犯人再说,届时一定可以得到答案。」 他将笔记本放回口袋,「现在开始派人保护曾雅倩,这段时间我们要尽全力抓到【开心鬼】。」 她紧紧握住双拳。 数天后的早晨,少丞和慧欣在警局办公室讨论案情。 「曾雅倩居然说谎。」她翻阅桌上的通联记录,「过滤手机通话内容后,其实她们当晚接到电话要去作性交易。」 他拿起档案夹,弯起嘴角说:「监视器有拍到那个男人所开的汽车车牌号码,相信不久就能找出他的身分。」 这时候慧欣的手机响起,她掛掉电话后匆忙地离开。 一小时后,一名警员走到少丞面前。 「学长,我们已经查出车主身分,名字叫林锦堂,四十二岁,是川禾日式料理店的老闆,不过,跟据邻居透露,店铺已经一阵子没有营业。而且我们交叉比对指纹,刺身刀上的指纹是他的。」 少丞皱眉,「几乎可以确定是他了,我们直接到他的住所搜查。」 他打了几次手机给慧欣,始终无人接听。 少丞准备带队到林锦堂的住家时,静怡带着一位中年妇人出现在警局。 「师母!?」他震惊不已,因为慧欣说过,她的母亲早在刘哥去世的那一年就过世了。 「少丞,慧欣在这里吗?我联络不到她。」静怡问 「她不在,怎么了?」 「她留讯息叫伯母到鑑定中心找我。」 「少丞,好久不见。」刘母弯起嘴角。 「师母,你这阵子过的好吗?」 「我很好,就是放心不下慧欣。」 「师母,慧欣为什么说你已经…」他欲言又止。 「她说我已经过世,这我知道。」刘母长叹一口气,「也许在她心中我跟死人没两样。」 「她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谎?」 「她觉得很丢脸吧。」刘母顿一下,「我和正平之间的感情早就出问题,当时慧欣哭求我留下,我却选择了另一个男人。」 她强调:「但是,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的。」 少丞和静怡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低头。 「伯母,慧欣她有说为什么叫你去找静怡吗?」少丞问。 「没有,这几年我想补偿她,但是她都没有理我,所以收到她约我见面的讯息,我很开心,没有问太多就过来了。」 一名员警走到少丞的面前,表示全部人都已经准备好。 「伯母,你先在警局等等,我联络上慧欣时,再叫她过来跟你见面。」 少丞对前方的警察喊道:「我们走!」 他们大队人马抵达一间旧公寓前方,林锦堂就住在这栋旧公寓的一楼。 他们破门而入时,阴暗不明的屋内瀰漫着浓浓的鱼腥味,杂乱的物品四处堆放,少丞一声令下,他们分别搜查各个房间。 少丞站在客厅仔细搜查环境时,发现角落的抽屉里藏着一包白色粉末和吸食器。 这时一名员警持枪走到他的面前,「学长,你最好来看一下。」 少丞跟着他走进屋子角落的一个房间,印入眼帘的景象让少丞倒抽一口气。 这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更像一个仓库,一张木桌挨着墙壁,墙壁上掛着一条【和平天使】项鍊,弔诡的是,四面墙壁都贴满了慧欣的照片,不论是穿着家居服或是警察制服的照片。 少丞注视其中一张慧欣灿笑的照片,让他忆起今天她离开警局时长发飘逸的倩影,他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员警交给他一封信,信封上面署名【杨少丞】,他拆开信封,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跡。 「如果想救刘慧欣的命,现在自己一个人到云头山的废弃屋子。」 少丞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开车到了云头山的废弃屋子外,周围都是树林,这里是当初林琦被杀害的房屋,四周仍悬掛着封锁线。 他小心谨慎地爬上楼,一层一层地搜索,当他持枪进入当初林琦被杀害的四楼现场时,阳光从窗户外投射进来,他看到一个右脸颊有道明显伤疤的男人正双手拿刀架在两个女人的脖子前方,她们坐在椅子上,双手双脚好似被绑住而动弹不得,嘴巴被布条摀住,唯一可以动作的眼珠因看到少丞而发出光芒。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曾雅倩,以及一直联络不上的慧欣。 「放下枪,否则我先杀一个。」男人的身体藏在她们身后,用低沉的嗓音命令少丞,他手上锐利的两把刀子紧贴脖子,各自流下两道血痕。 「你冷静点。」少丞将枪慢慢地放在地板上,「林锦堂,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作选择。」他弯下腰将头靠近她们的脸蛋旁,曾雅倩因害怕而啜泣着,「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人活下来,另一个人得死,你会选择谁?」 他双手摊开作投降的手势,试图走近他们,「你不要衝动,只要放了她们,我保证你可以离开这里。」 「我只问最后一次,你选谁?」他面目狰狞地笑着挥舞刀子。 少丞发觉林锦堂是个疯子,无法用正常方式沟通。 曾雅倩是无辜的民眾,才刚逃过一劫,身为警察的自己,本来就应该优先保障她的生命安全。 慧欣虽然是随时要牺牲自己的警察,但这一瞬间他才了解自己对慧欣有不同的感觉,他明白那已经不是同事之间的感情。 正当少丞思索着如何同时解救她们时,林锦堂已经举起双刀作势要刺向她们的心脏。 「你太慢了!」他吼叫。 「我要她活下来!」少丞情急之下手指着慧欣,而刀子正往她们的胸口刺去。 真相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双刀停在她们的胸口前,痴痴地傻笑。 没想到他却缓缓地把慧欣的绳子解开,而她并没有立刻跑过来少丞这里,兀自站在原地。 「妈妈,我的表现如何?」林锦堂笑容满面地将刀子交给慧欣。 「很好,我现在给你奖品。」她突然持刀往他的脖子画去。 一道鲜血倏然从他的脖子喷出,他步履蹣跚地跌倒在地。 「妈…妈…为什么…?」他语气微弱。 「我不是你妈妈,五年前你杀了我爸,现在我要你偿命。」她愤怒。 「妈…」林锦堂挣扎了几下,最后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至于你。」慧欣手握沾血的刀子,望向曾雅倩,「你还记得我吗?五年前被这个男人狭持的女学生就是你吧,你做出的选择,我都还记忆犹新呢。」 曾雅倩无助地摇头哭泣。 「否认也没用,我可是牢牢记住你漂亮的水蓝色瞳孔,我真的找你找好久。」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让少丞错愕不已,直到他看见慧欣拿刀架住曾雅倩的脖子,他才反应过来。 「慧欣!放下刀!」少丞捡起枪瞄准她。 「我不是刘慧欣,我叫刘雪。」她望向他,神情充满了怜悯和哀伤。 「慧欣,你到底在说什么!?」他疑惑。 她仰天长叹,「看来还是要跟你说清楚,刘慧欣不在这里,我叫刘雪,我们是同一个人。」 他试着釐清她说的话,「你在说什么?」 「五年前慧欣的爸爸突然过世,加上妈妈离婚拋弃她,最后导致她不顾一切逃离这个痛苦的世界,从此当她遇到压力时,我就会出现代替她来面对,不过,她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却共享她的记忆。」 「难怪慧欣有时候怪怪的…」他恍然大悟,「所以【开心鬼】就是你?」 「不是我,是他。」她指向地上的林锦堂。 「他以前是个屠夫,而且他有严重的恋母癖,居然把我当成自小拋弃他的妈妈,又有毒癮,控制他是很容易的事情。」她叹气,「不过,我的失算就是他太笨了,轻易留下破绽让警察锁定,叫他不要主动联系我,还是笨头笨脑地找我。」 「为什么要折磨被害者?」 她冷笑一声,「我就是阿努比斯,我要挖出这群感情不忠女人的心脏看看,可惜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的,我要净化她们,让她们下地狱时知道自己的罪孽深重。」 她的口气轻描淡写,却让他不寒而慄。 「你杀了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罪孽吗?」 「为了替爸爸復仇,我甘愿当一个杀人犯!」她语气坚定。 「仇恨只会带来更多仇恨,我们是警察,不是刽子手!」他情绪激动。 她把刀子指向曾雅倩,「现在,换你了,爸爸正在等你。」 曾雅倩惊慌失措地扭动身体。 「住手!」他持枪瞄准她,手却微微颤抖。 她瞥了他一眼,「杨少丞,给你两个选择,你只能考虑三秒,第一是让我杀了她,替我的爸爸报仇,第二是你开枪阻止我,不过,你别忘记我和慧欣共用一个身体。」 他犹豫了,持枪的手慢慢放下。 「三…二…一…」她倒数。 原谅 就在她动刀要割断曾雅倩的脖子时,他心意已决,猛然举枪扣下板机。 「砰!」子弹不偏不倚地击中刘慧欣的胸口,她手上的刀子掉落,无力地倒下。 他赶紧衝过去查看她的伤势,他抱起她时,她的嘴中正冒出鲜血。 「我听爸爸说过,你曾因为私情而忘记自己的身分,现在看来,你终于记住自己是谁。」她不断咳血。 「你不要说话,我叫救护车。」他一隻手压住她的伤口,一隻手拿起手机。 她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样子,微笑道:「其实我没有要杀她,不过我杀太多人了,需要有人把我带回阳光下…」 他摇头,眼眶含泪。 「其实我很开心被绑住时你选择救我…让我知道还有人不会放弃我…」她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衣服被染成一片霞红,「谢谢你…」 他凝视她的双眸,「那个晚上我吻的是慧欣,还是你?」 她笑而不语,脸颊上滑落下泪珠,胸口的起伏逐渐趋缓,最后停止。 他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环抱她,不断地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仰头大叫。 当天警察搜查刘慧欣的住家,在三楼房间发现有关于林锦堂和被害者的资料及照片,房间柜子里放着五颗已经乾扁的人类心脏,书桌上摆着一个铜製天秤、一台播放机、数片黑胶唱片和数条不同顏色的【和平天使】项鍊。 漆黑的房间角落有一个玻璃柜内仅立着一个相框,那是正平和少丞站在警察局前面的照片,他们之间贴着一张慧欣的人形照片,好似三个人聚在一起欢笑。 一週后,慧欣的葬礼在墓园举办,结束后人群散去,少丞和静怡穿着黑衣佇足原地凝视慧欣墓碑上的照片。 「你还好吗?」静怡将一把鲜花放在墓碑前。 他叹气,「最近晚上我常常做梦,不断重覆我开枪打中慧欣的情景,是不是我不开枪,她就不会死了。」 「你不开枪,死的是曾雅倩,而慧欣要一辈子背着内心的谴责活下去,也许这样的结果对她而言才是解脱。」她抿唇,「你要代替她好好地活下去。」 他拿起掛在脖子上的两条【和平天使】项鍊,一个是浅蓝色的图案,一个是粉色的,他凝视许久。 这时候,曾雅倩从远处走来,手中捧着一束鲜花。 她将鲜花放在墓碑前,对着墓碑双手合十,哽咽地说:「五年前的我既年轻又害怕,我只能作出让自己活命的选择,对不起…」 他望向曾雅倩,微微点头,他终于了解慧欣为什么没有杀她了。 一年后,晴朗的午后,少丞正押着一个年轻人走向警局。 「少丞,看在我们小时候的交情上,你之前没抓我,这次也放了我吧?」年轻人双手上了手銬。 他瞥了一眼,「小虾,我抓你不只是为你好,也是为其他人着想。」 「毒贩这么多,我们从小认识,你为什么一定要抓我啊?」 「因为我是警察。」 他们走进警局,少丞将小虾交给其他警察作笔录。 周扬志走到他的身边,「少丞,我搞不定这份资料,你帮我看一下。」 他扬手接过资料阅览,他微笑道:「学长,这个不难解决,我处理一下之后就拿给你。」 周扬志脸带笑意地道谢。 「学长,上次那件案子真的谢谢你帮忙。」一名年轻警察走过来,递给他一杯黑咖啡。 「不客气,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忙。」 「对了,学长,有两个新人在等你。」 他走向他的座位,座位旁有两个人直挺挺地站着,一男一女,表情还显得稚嫩。 「学长好!我们是今天报到的警员!」他们向少丞敬礼,声音充满朝气。 「好,我是负责带你们的警官,我叫杨少丞。」他喝了一口黑咖啡,「在正式开始之前,我要先教你们一个观念,务必记住。」 「是!」 「我们的使命就是主动帮助并保护民眾,让人民能安居乐业,无论任何情况,不论个人生死,务必坚持信念,贯彻正义。」 他的双眼闪闪发亮,语气坚定:「记住你们身上的警徽。」 警局内少丞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方形相框,照片中是正平、少丞和慧欣他们站在警局门口前的照片,他们笑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