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减喜欢你》


 00

    「阿珍，免掛心阿嬤，阿嬤家己会食早顿啦！」看孙雅珍都这个时间了还在家里头，孙奶奶把她从厨房拉出去，帮她提起书包的时候，书包重得让她再度开口：「你册揹仔哪会遐尔重？」
    「好啦好啦！阿嬤，册揹仔我提就好，我先出门囉！」孙雅珍匆匆忙忙接过书包，跟奶奶挥手道别之后，便牵起自己的脚踏车，准备到学校去。
    孙雅珍，今年十七岁，和七十岁的奶奶住在一起已经十几来年，对她来说奶奶是最亲也是最重要的家人。还记得当初远从台北南下到台南是幼稚园的事，那时她奶奶不喜欢她，总嘮叨着她是个女生而不是男生，照三餐嫌弃她；她也不喜欢奶奶，讨厌奶奶的碎碎念，讨厌她的父母把她丢在这里就离开。但是现在，很多事情都变了：她喜欢她的奶奶，虽然她不知道奶奶到底喜不喜欢她，可与她在台南的这十几年来，奶奶对她的不再只有嘮叨与碎念，有更多的关心。
    她基本上只有每年过年时，才会看到自己的父母回来吃团圆饭。平常因为工作繁忙不会南下的父母，与她的联系最多也就有电话，但孙雅珍已经不会埋怨，每次与父母通电话，她总会关心他们工作的状况，也让他们别担心自己与奶奶。
    「嘖！打鐘了。」孙雅珍还未到学校就听到鐘声，拐了个弯，把脚踏车停在河堤旁，接着全力衝刺跑到学校。她没打算从大门进去，而是选择学校后头的小门。小门平时不会打开，没人会从这里进出，所以每一次她要翻墙出去，肯定都是从这儿爬。
    但她没料到，这一次竟然有人在这守着。
    与她的金发不同，对方没染没烫的黑发，就足以让孙雅珍知道这人不是自己的朋友。当看到他的脸，孙雅珍面无表情，面对这熟面孔，她还是别闹事比较好。
    「让开，我要过。」孙雅珍拍了拍那被她改得相当短的裙子，语气没有半点的起伏。
    「告诉我班级座号就让你过。」对方手上拿着的板子，是孙雅珍每天上学都会看到的东西，她想，登记栏上每天都有她的名字，也算是某一种成就吧？
    「我这个月再被登记一次就要有支警告了，我不要。」她坚决不说。今天二十七号，她再熬个三天，就还有更多可以迟到的额度──这些她都算好了，只是今天为了帮奶奶做早饭，所以不小心迟到了。
    当然，她不会拿这当理由，毕竟累犯怎么说，对他们而言都是藉口。
    「你的小过跟大过都让你快被退学了，还差这一支？」
    所以，这人不是知道自己的吗？
    她还想她是不是最近太乖了，所以学校的人都忘记她的名字和长相，结果并没有这回事──她面前的纠察队队长，还是记得自己的嘛。
    「二年七班十九号，孙雅珍。」孙雅珍乖乖报上座号，推开堵在她面前的沉宇杰就走了。
    可身为纠察队长的沉宇杰，并没把她给登记上。

 01

    孙雅珍所待的七班，是所谓的问题儿童班，该年级被师长贴上标籤的学生们都在那儿。孙雅珍在里头担任班长，也是问题儿童们的「老大」；迟到的孙雅珍走进班级里头，还有大半学生还没到校，这她也习惯了，不过自己的出席率也不高，她也无权说别人。
    「班长好！」
    「呦，孙雅珍！」
    在校时间不许拿出手机的校规，对二年七班来说就像是风凉话，不只是有手机的出现，还有人拿出switch，甚至用学校的电来充自己的手机。
    「已经早自习……算了。」孙雅珍坐到位子上，身旁的陆然就递菸给她，孙雅珍皱起眉头，开口道：「就说了，我不抽。」
    如此明目张胆，确实是二年七班的风格，但孙雅珍不喜欢这样。班里不只陆然抽菸，坐在第一排的人也默默抽着，孙雅珍不高兴，高声喊了：「别在班里抽菸，臭死了！」
    孙雅珍这一喊，几个人把菸灭了，就陆然还继续抽着。
    「怕你阿嬤发现？」陆然吐出一口菸，孙雅珍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应。
    她的成绩以及在学校的所有不良纪录父母和奶奶都不知道，吵过的架、打过的架与零分的考卷都被她藏得好好的，在家人眼中，她只是个成绩不突出、但也不差的普通学生。
    「把窗户打开，别让教室有菸味。」孙雅珍一说话，坐在窗户旁的几个人便将窗户打开，让室内通风。班上的人会这么听话不是没有原因的，对他们来说，孙雅珍是个性格泼辣、打架也强更值得信任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出背叛他们的事。
    「你也少抽一点吧。」孙雅珍瞪向陆然，伸手直接将他的菸捏熄，陆然有些愣着，问了她：「不烫手？」
    孙雅珍还没回覆，坐在第一排第一个位子的人，看见纠察和老师来了，转过身对所有人喊：「老师和纠察来了，东西收起来！」
    听到这话，拿着手机和游戏机的人都把东西塞进了抽屉或书包，孙雅珍翘着二郎腿，看着班导师走进班级，没咳嗽也没露出奇怪的表情，心想着：幸好菸味都已经散了。
    有人中午了才到学校，只说了想睡到自然醒，顺便蹭午饭才过来的。班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读书，上课不是玩手机就是睡觉，一点儿也不给老师面子，而来讲课的老师们也都习惯，已经放弃这群问题学生了，只要别大吵大闹，或做出太超过的事情，他们就觉得谢天谢地。
    在这班上，不谈梦想、不谈理想也不谈大学，即使有学长姊回来，也不会被邀请来这个班上，分享大学或出社会的经验谈。
    孙雅珍也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孩子，上课偶尔会睡着，觉得无聊的时候也会拿出手机。即使有时也会感到罪恶，但抬头看每个人都这么做，她又觉得无所谓了。
    本来，是想变得更好的啊。
    不只是她，而是带着大家一起变好，可她似乎，没有能够实践的能力。

 02

    「真好，你家都没人管你。」
    有什么好羡慕的？她才该羡慕别人吧？有爸爸妈妈的陪伴却还是不知足，哪像她，从小到大就只有奶奶陪着──早熟的孙雅珍，比别人更快迈入青春期，无声无息的叛逆期随之而来，让她一天到晚都在抱怨。
    那时候她还不太喜欢她的奶奶，面对奶奶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觉得烦躁又多于。她想着，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好想到大都市去住，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
    「我阿嬤没读书，什么都不懂，从小就只会打我。」孙雅珍嗤笑，对着朋友抱怨着，「左手拿筷子也不行，老一辈的思想我真的不懂。」
    这个世界上，谁可以给她温暖呢？
    她遇上了一群叛逆的学生，当她讶异着怎么会有人敢顶撞老师时，她已经被带出学校，跟着一起翘课了。
    他们有些会抽菸，有些已经会喝酒，十句话有五句参杂着脏话，话题也不怎么营养，不是说谁不好，就是说要去和谁定勾稽。孙雅珍一开始是怕的，但后来就不怕了，应该说，已经习惯了──与他们在一块是真的感到开心，比当一个好学生乖乖坐在教室里头听无聊的讲课还要快乐。
    她人生打的第一次架，是学长的女朋友被抢走，她看着两边吵架，最后打起来，自己劝架不成，就跟着加入战局。
    「谁准你打我乾哥！」
    于是，有一就有二，后来她吵过无数的架、打过无数的架，成为师长眼中的问题学生──直到现在。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改变，只是一切好像都太迟了，所以她便想，那就顺其自然过吧，总有一天生命会有新的出路的……若没有，继续笔直前进也没关係，反正在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种活法。
    孙雅珍的家于巷弄里，骑脚踏车回家，从大马路到街上，接着骑进小巷子中，总有几处是死巷。小时候她还会在这一带迷路、哇哇大哭，可现在她不会了，知道走哪一条捷径最快到自己的家，孙雅珍觉得自己根本能当这一带的导览了。
    回家途中，骑着脚踏车的孙雅珍听见了狗不停狂吠的声音，后来发出痛苦的哀嚎，最后牠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人的笑声。她拧起眉，往那条死巷骑过去，看见几个男孩女孩穿着附近国中的制服，站在巷弄深处。
    听见狗的哭声，让孙雅珍想都没想，直接骑到他们身旁。
    「扔石子有什么好玩的？要就打断牠的腿。」
    其中一人说的话，并没有让孙雅珍感到害怕，只是故意摔了自己的脚踏车，引起他们的注意。
    「欺负一隻狗好玩吗？」孙雅珍冷冷看着他们所有人，有些女孩怕了，垂下眸子，不怕的人，有的觉得她多管间事，有的则感到有趣。
    「关你屁事啊？」方才说话的男孩子朝孙雅珍走过去，本来还一脸骄傲的他，却被孙雅珍猝不及防地甩了一个巴掌。
    「小屁孩，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孙雅珍不慌也不乱，冷冷地对着面前的人说。
    「操！你打我？」连他妈都没打过他的脸，这突然来的女人怎么可以？
    围在周围的其他人纷纷倒抽了口气，没想到会有个人来制止他们的行为，甚至直接出手打人。
    「对啊，这种事情还需要问第二遍才清楚吗？还是呼个巴掌就把脑子也跟着打掉了？啊不对，像你们这种幼稚的小屁孩，有没有脑子还不知道呢。」孙雅珍说着这话，就被那人挥了一拳──没有躲掉，那拳头直接往她的右脸颊打去。
    疼啊，可孙雅珍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将混有血的口水吐在地上，用了更加生气的表情瞪着打了他一拳的男孩。
    她不想烙人，把会打架的朋友都找来、把事情闹大，可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啊，不是第一次被揍，跟这种弱弱的小屁孩可不一样。

 03

    七、八个国中生里，会打架的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刚刚挥拳的人，另个是身材最魁梧的男孩，而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女高中生竟然这么会打架，即使他们真出手了她也不害怕，能躲掉的攻击就躲掉，躲不掉的就哀痛，然后继续和他们打架。
    不只旁边的人看了觉得可怕，打架的人也觉得自己遇上了女疯子，最后一个女孩子大哭、要他们别打了，所有人才停手，只是眼瞅着彼此。
    「呿！我们走！」看那群国中生们骑着车准备离开，孙雅珍没有继续挑衅，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当他们离开，孙雅珍才走向那隻被他们攻击的小狗，自己虽然是救了牠，可看牠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她就怕这小狗有哪里伤着，不敢轻举妄动，就怕牠其实断了条腿，结果因为自己乱碰变得更加严重。
    沉宇杰的家也住在这一带，只是跟孙雅珍的家还是有一段距离。
    他们不曾在这碰过面，但都一样，曾在小时候在这附近迷路过。
    在他回家的途中，听见熟悉的狗叫声，他往声音的来源走过去，目睹了一切的经过。
    他家的狗偶尔会出来放风，不会让牠一直待在家里头闷着，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孙雅珍。」沉宇杰走了过去，心里慌得很。他很宝贝他家的狗，从牠还小，他们家就养着了，如今牠也老了，陪伴自己约十年的宠物，就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很好的家人。
    何况他又是家里的独生子，年幼没什么玩伴，陪着自己的就是条狗。
    孙雅珍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马上站起身子，差点就顺口报出自己的学号跟班级座号。
    她想她大概是被打昏头了吧，即使你来我往打来打去的时间，好像一分鐘也不到。
    「我才刚转进巷子，就看到你跟别人打架。」沉宇杰本来想嘮叨几句，可看孙雅珍白色的制服沾上了泥土、嘴角还有外伤，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放学了，这不该由你管吧？」孙雅珍蹙起眉，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隻狗的她，并不知道这狗的主人就是沉宇杰，「那个什么……这狗你能帮忙吗？」
    「什么？」沉宇杰没听清楚她的意思。
    「受伤了，得治。」孙雅珍挠了挠头，又接着说：「医药费什么的我想我可以负担，你就负责送牠去动物医院吧，我要回家了。」
    「没事，这是我家养的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牠现在可能还被欺负着。」
    孙雅珍很少被人这么道谢，一时之间转不过来的她愣了好半晌，最后才支支吾吾回应他：「没什么，我只是看那群臭屁孩不惯，竟然在我的地盘撒野，还真够有胆。」
    孙雅珍牵起自己的脚踏车，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真的得飆车回家了。深吸一口气的她跨上车，很瀟洒地说了句「再见」，就离开这条巷子，马上飞奔回去。
    身上的伤可以用不小心摔着了来撒谎，但太晚回家的话很难跟奶奶交代。
    奶奶现在肯定煮好饭等着她了，她可不能等饭菜都凉了才进屋子里去。
    「阿嬤，我转来啊！」
    「阿珍紧来，去洗手，阿嬤煮了三杯鸡……唉呦唉呦，你的面是按怎？」
    「无啦！无张持咧跋倒……无要紧无要紧！」
    孙雅珍不想被担心，但也没办法，那伤怎么也藏不住。
    被人嘮叨被人唸其实是一种幸福，这件事，孙雅珍在一开始虽知道但无法理解，只觉得那是大人为了说教而衍伸出的一个诡异的道理。
    「歹势啦……阿嬤。」让奶奶擦着药的孙雅珍虽然道歉着，却扬起了笑。
    「歹势啥？阁笑！」
    可是现在的她相当明白，自己是个幸福的人。

 04

    「……都是我不好，没有注意到阿熊跑出去。」沉宇杰和自己的妈妈把狗带去动物医院，从路上沉母就不停哭着，反倒沉宇杰冷静许多，一边安抚着妈妈，一边轻摸着躺在自己腿上的狗儿。
    「这不是妈的错，是欺负阿熊的那群人的错。」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沉宇杰觉得自己有错。听到阿熊的声音，他没有马上跑过去，只是心里怀疑着是不是自己家的狗，缓缓走往那条死巷，而知道事情状况之后，欺负狗的人走了，只留孙雅珍在那。
    如果他机灵一点，赶紧到那，也许孙雅珍就不会跟他们打架了。
    沉宇杰也觉得自己有错。
    去完动物医院，沉宇杰回到家，想着该如何和孙雅珍道谢。
    明天送吃的过去七班？口头关心一下？还是送一盒ok蹦外加一瓶消炎止痛的创伤膏？
    他想了很多，可隔天遇见孙雅珍时，脑袋却一片空白。
    没有迟到的孙雅珍从大门进来，和担任纠察的沉宇杰直接碰面。孙雅珍本想无视沉宇杰始终盯着自己的视线，可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孙雅珍也很问他一句「到底是在跨三小朋友」。
    紧皱着眉头与沉宇杰对视，孙雅珍的语气相当不客气，但并没有爆粗口：「你一直看着我干么？」
    沉宇杰看她嘴角的伤还没有，脸上的瘀青比昨天更明显，脸颊旁还贴了个ok蹦，只问了句：「你没事吧？看你伤得不轻。」
    也许是语气过于温柔，才会让孙雅珍心漏了一拍。
    很少人，真的很少人，会用着这样的语气，对着自己这么说话。
    「小、小伤而已……没事。」孙雅珍开口回答，「倒是你家的狗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就一些皮肉伤。」沉宇杰没想到，面前这人居然会关心他们家的狗，「只是他也老了，昨天大概是吓了一跳，给什么都不吃，直到我今天出门前都还是鬱鬱寡欢的样子。」
    孙雅珍家里头没养狗，没有什么经验谈可以分享，只能用长长的「喔」来带过。
    「你想看看牠吗？」
    闻言，孙雅珍一脸错愕，「啊？」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是牠的救命恩人，我想牠应该会想再看到你吧。」
    因为觉得自己家里的狗看到她会高兴，所以找她去和那隻狗见面吗？
    她才不去呢！要也是狗来见她，不是她去见狗好吗？
    「哦？你家也住那一带吗？也许明天放学我可以去看看牠。」
    谁都不能打她脸，能打脸她的只有自己。
    「对，就住在那附近，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回去……我纠察要多待二十分鐘，你可以等我吗？」
    孙雅珍从没想到，自己会与面前的人，有报班级座号以外的话题。
    对方可是纠察队的队长，顾名思义就是会对她不利的人，她还以为他们互相讨厌，谁知道这人会因为一隻狗就对自己这么和善地说话。
    未免也太好心了吧？前一阵子不是还兇狠很地要登记她吗？
    「可以啊，我跟我家人说一声就行。」
    孙雅珍觉得自己并不好亲近，可此刻的她并不像是竖起刺的刺蝟，和他说起话来，反而有种亲切感──这可不是她想塑造给人的外在形象。
    她本来想大喇喇地直接走人，最后发现一件挺重要的事情，又停下脚步，转身走回去，对沉宇杰问：「喂，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沉什么来着？」
    ……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孙雅珍，我叫沉宇杰。」曾经登记她好几次迟到的纠察队队长。
    「喔喔，好，我记住了。」说完这话，孙雅珍快步离开。沉宇杰觉得，这女孩就某些方面而言，真的挺不可思议的。

 05

    走到班里头，迟到鐘刚好敲响，这次班导师来的快，只因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个上学日。对其他的班级来说，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可对二年七班而言，却是个要算帐的重要日子。
    这个月在学校所翘的课还有迟到的总计，都会在今日统整起来，并且告知他们总共被登记了几支警告。虽然是一件凝重的坏事，但二年七班没人在乎，一个月有四、五支的警告都算正常，就算学校多加小过或大过，他们也不会觉得怎么样，有记功嘉奖才是值得被关注的事情，只是不可能发生而已。
    本身就是放牛班，谁还期待他们拿秩序第一或整洁第一？他们稍微能看的就只有运动会的表现，虽然大队接力没拿下第一，不过许多个人赛都拿了不错的成绩；没也拿下精神总锦标，可运动会那天是他们向心力最团结的一次。
    孙雅珍看着班导师发下的那张黄色单子──本月0大功、0小功、0嘉奖、0大过、0小过、0警告，目前累积两大过三小过十四警告。
    这「成绩」，在二年七班算是低的了。
    她在意的是，这个月她竟然没被记迟到的警告，这意味着那天翻墙进来，沉宇杰并没有登记她。
    不过随便，反正她的奖惩纪录就是这么烂，好像真不差那一支警告。
    下课，班导师把孙雅珍叫过去。
    孙雅珍面无表情，班导叹了口气，「去把过消一消吧。」
    「我就算从今天开始消过，到高三都消不完，可能还不减反增。」孙雅珍自嘲说着，她不知道今天哪吹来的风，让班导师劝她这种事。
    「你认真消，一定能消完，然后别再迟到了。」她还没完全放弃这个班，即使大多数人都没想过要升学，她也想，至少也让他们在高中的纪录好看些。
    「迟不迟到不是我说了算，是闹鐘叫不叫得醒我的问题啊，老师。」
    「晚上早点睡，睡饱了自然就不赖床了。哎……还有，别再跟别人吵架和打架了，有什么困难、受什么委屈，可以告诉老师，老师帮你解决。」
    「老师，是不是因为我们的考卷太好改了，才让你有多馀的心思管我们这些？」吵架打架，哪天不发生的？就算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班上的其他人也都过着那样混乱的生活。
    「你和陆然，是老师觉得还能补救的学生。我安排你去消过的事情，我会先跟学校说，看他们能不能通融一下、让你消多一点，总之，我希望你别放弃自己。」她也没打算瞒着了，即使这么说，让班上别的学生听见的话可能会使他们不太爽快，但她实在不想让每个学生继续沉沦下去。
    听到这样的话，本该是要感动，感动还有个人没放弃自己，可孙雅珍即使有这样的想法，也只是轻笑了声，用着坚定不移的语气对着导师说：「老师，没什么好救的，我跟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她没有放弃自己、她才没有放弃自己……此时的孙雅珍确实有些慌了，她就怕听到这种话、就怕有人对她还抱有着一丝希望。她会害怕搞砸、害怕让对方失望、害怕自己办不到。
    所以即使凝视着前方，也不敢向前走一步。
    「我明白了……」
    听到班导终于这么说，孙雅珍没等她把所有的话说完，便开口：「老师能理解真是太好了，下次数学考卷出简单点，没准会有人真的解出来给你看，我先走啦！」
    她知道，自己这是落荒而逃……可没办法，她害怕呀。
    她也想变好，可她没有那个勇气，就怕最后什么都没拥有。
    导师看着孙雅珍离开，再度叹气，但她没有要放弃的打算。她只是还没戳破，她知道孙雅珍给学校的电话是谎报的，每一次因为学校发生的大小事联络她的父母，接起电话的人声永远都不一样，带着菸嗓的、还有点稚气的、语气轻佻的，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位父亲或母亲该有的样子，回答更是如此，总是包庇着孙雅珍，做什么坏事都能被原谅，甚至反骂起学校来的都有。
    她翻着学生个资的纪录，到孙雅珍那一页停了下来，看向的不是手机号码，而是住址。
    她想，这就不能够造假了吧？

 06

    「喂？请问是雅珍的父母吗？我是雅珍的导师，姓胡。」
    说完话，她听见一群人的嘻笑声，后又听拿电话的人咳了几声，回应她：「是是是，我们雅珍平常受您照顾了，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雅珍在学校和人打架了，因为双方都有动手，所以学校记了支大过……」
    还没说完话，电话另头的人似乎想快点结束话题，打断了她说话：「没事没事，同学间打打闹闹我知道，用不着记过，不就是孩子在玩耍吗？」
    「不是打打闹闹而已，都见血了。」
    「所以对方跟我们讨医药费不成？」
    「也没这回事……」
    「那就好了不是吗？等雅珍回家我会训训她，谢谢老师特地打来啊！」
    还来不及开口，电话就被掛断，而在掛断前一刻，她确实再度听见了嘻笑声。
    这都晚上八点了，怎么可能还没回家呢？就算真还没回家，难道家人不担心的吗？据她所知，班上没有一个人是有补习的，孙雅珍放学后肯定又去哪遛达了吧？
    接下来打的每通电话，都是不一样的人接的，回答的方式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点就是全都让着孙雅珍。她不是不了解有些父母总是把自己的孩子当作心肝宝贝一样疼爱，但是这样的溺爱实在太过头了，再加上一些蛛丝马跡，也让她起疑，也许接电话的根本不是孙雅珍的父母。
    然而，确实如此。
    「谢啦，婉玲姊。」
    「靠！超白痴的，讲着讲着都紧张起来了。」
    「这时候该叫声婉玲妈了吧？」
    「哈哈哈哈！婉玲妈！」
    在别人眼中，这群人可能是猪朋狗友，可对孙雅珍来说，他们其实本性不坏，只是内心孤独，就和她一样。
    人本能地寻找着自己缺少的东西，以填满自己空虚，他们也是如此。
    不能理解大人的世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在这里，所以他们相遇、相识然后相聚在一起，筑起一道没人能跨过的墙，就像是互相取暖一样，这是属于他们的、「小大人」的世界。
    「阿熊在里面。」
    「阿熊是那隻狗的名字？」孙雅珍没想到自己真的等了沉宇杰二十分鐘，接着还一起回家。
    放牛班的班长跟纠察队队长走在一起的画面，怎么想都觉得怪。
    「嗯，因为我妈说牠长得像泰迪熊，所以就叫阿熊了。」沉宇杰一打开门，阿熊就飞奔过来，虽不像是以前一样，会蹦蹦跳跳、原地转圈地热烈欢迎他回家，不过精神已经比昨天好上许多。
    阿熊看到孙雅珍，眼睛亮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用头蹭了蹭她的脚，让孙雅珍僵住身子，一动也不动。
    「牠很喜欢你。」沉宇杰一边说，一边弯下身子，摸着阿熊的头，给牠顺了顺毛，「你可以摸摸牠，牠不会咬人。」
    好吧，摸摸牠……也许她办得到。
    家里没养过任何宠物，也没特别喜欢的孙雅珍在蹲下身子、伸出手要摸阿熊的头的时候，阿熊便不乖巧地坐在原位，而是直接把她扑倒。
    大型的红贵宾犬，力气可不容小覷。
    阿熊舔着孙雅珍的脸，孙雅珍只觉得痒，想轻轻推开牠，却又笑得没有力气，「我投降、等一下……哈哈哈哈……沉宇杰你在看戏吗？救我啊！」
    沉宇杰看她被自家的狗儿扑倒，先是笑了出声，接着才把阿熊从孙雅珍身旁抱走。孙雅珍头发乱糟糟的，觉得自己特别狼狈，可并不讨厌和狗那么玩，自己整理好仪容站起身时，她轻叹了口气，说了：「牠还真是精力旺盛。」
    「前几日牠都不太开心，可遇见你，也不知怎的精神都来了。」
    说也神奇，他们家阿熊对陌生人以往都不会这么亲近的，可这次，牠好像真的很喜欢孙雅珍，一看到她就往她身上蹭，甚至还把人给扑倒了。
    「我这么讨喜吗？」孙雅珍哼笑了声，语气里有着自信以及半开玩笑的态度，谁知另个人会不懂她的玩笑，用着极为认真的语气回应她。
    沉宇杰说：「是挺讨喜的。」
    孙雅珍愣了好半晌，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和阿熊玩。
    她不知道的，是沉宇杰话中有话。
    讨谁的喜呢？人或狗都有吧。

 07

    ──「优雅的『雅』、珍惜的『珍』，以后你们的小孩，就叫雅珍！」
    孙雅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爷爷取的。
    在没有记忆的婴儿时期，她的爷爷去世，她失去了一个会疼爱她的家人。
    可是她并没有感到特别惋惜，去扫墓的时候也不哭，因为她根本没有真实地感受过爷爷对她的爱，她对爷爷的所有认知，都是她的父母与奶奶告诉她的。
    从别人的口中可以知道的事情并不少。像是，她知道她的爷爷人缘好、对奶奶也好，跟奶奶很相爱，就算老了也会牵手去公园散步逛街。她听她的奶奶说过无数次爷爷是个多么罗曼蒂克的人，在那一瞬间，孙雅珍会觉得，奶奶好像年轻很多，如同与她同年龄的羞怯少女。
    还记得小的时候，她曾看过奶奶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哭，她那时候想，可能是因为爷爷不在了，所以感到很寂寞吧？她没有多想，就直接推开了房门，拉着奶奶的手，对她说：「以后，我嘛会牵阿嬤的手去踅街！」
    本来哭着的奶奶，在听见她的话时便不哭了，抹掉自己脸上的泪，她对孙雅珍扬起笑，「好啊，阿嬤等你。」
    然而到现在，她还没牵过一次奶奶的手。
    已经有说今天会晚一点回家的孙雅珍，一回到家，就看到玄关有一双陌生的高跟鞋。她不知道是谁，直到走进客厅，她才看到那个人的面孔──
    是她的班导师。
    「你头拄仔去佗位？」把她拉回神的，是奶奶的声音。
    她的声音沙哑，好像哭过，可此时对她说话却相当严厉。
    「我……」看到奶奶的表情，孙雅珍是真的慌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奶奶没听到回答，气得站起身，拿起旁边的抓耙仔往孙雅珍走去，朝着她的腿打。
    孙雅珍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挨打，老师看到这画面，马上向前阻止了奶奶，奶奶却哭了起来，对孙雅珍大吼：「应话啊！孙雅珍！」
    她不曾在奶奶面前哭过，也不曾在朋友面前哭。
    她不想让奶奶担心，不想被朋友取笑，想哭的时候不是忍住，就是晚上默默地躲在被窝里头小声哭着。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然而这一次，她却在奶奶的面前流下了眼泪，不是因为脚火辣辣的疼痛感，而是这么多年来，她竟然就这么破了功。
    奶奶一定很失望吧？一定很不想看到她吧？可是她又能怎么样？这种事情又不能补救……就算可以，她也没有那个能力啊。她该怎么办？
    她连说「对不起」的勇气都没有，只觉得自己伤害了最爱的家人，自责感涌上心头，她听见奶奶凄厉的哭声，自己也哭得更加厉害，转过身拔腿就跑。
    她听到胡班导叫了她的名字、要她停下，可她脚程越迈越大，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就都没有关係了。
    正是因为她总是逃避，才落得现在这落魄的模样。

 08

    桥上，陆然正抽着菸。
    「所以你就这么衝出来了？」陆然只听孙雅珍说个概要，班导去了她家，她阿嬤打她，就这样。
    「嗯。」孙雅珍的声音轻到不能再轻。
    「抽吗？」陆然将菸盒递过去，就等孙雅珍从里头抽出一根。孙雅珍看着那菸盒好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
    「你这年纪就抽这么厚。」
    「噗哧，我跟你同岁。」陆然笑了，也把菸熄了，「那你该怎么办？不打算回家的话，只能夜宿在外头了吧？」
    「应该有人的家能让我待，我等等播个电话问一问就行。」孙雅珍还是凝望着远方，一脸忧愁的样子，要不担心也难。陆然听了她的话，挑了挑眉，换了个站姿、面对着孙雅珍。
    「你把我当塑胶吗？」
    孙雅珍看了他一眼，「我没那意思，那你又什么意思？」
    「我爸妈都不在家，老样子，出差。」陆然的叹息声小到让孙雅珍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客房有装冷气，你来不来？」
    陆然对孙雅珍来说，是个颇特别的存在。她总能在一些细节里，嗅到陆然与自己相同的气味──造就他们此刻模样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这个世界，但他们心甘情愿，也甘之如飴。
    偶尔感到无奈与无力，屈服于现实的窘境，是他们青春的样子。
    「如果今天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孙雅珍的反问，让陆然有些懵；她看他这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我家的主卧没冷气，客房更不会有了。」
    陆然笑了，孙雅珍也终于扬起嘴角，继续说：「我想你不会让一个女孩子送你回家。」
    「拜託，我看过你打人，还怕你路上被跟踪啊？」
    「别这么说，世界上什么人都有，跟踪错人的变态也是存在的。」
    陆然陪着孙雅珍走回家，这路上有时安静得只有机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有时则有一方开口说几句没营养的话。说到底，孙雅珍还是害怕的，害怕回家、害怕看到奶奶失望的表情……即使有着要好的朋友陪着也一样。
    「送我到这就好了，祝你回家别碰到什么变态。」
    陆然半开玩笑地说：「到时候我遇害打给你，你最好也给我接电话啊。」
    「当然，随call随到。」孙雅珍说完，对陆然扬起了笑，又多说了句：「担心的话，就打电话问你爸妈工作得怎么样吧。」
    「嘖，谁会担心啊。」
    孙雅珍知道，那如同反射动作般快速的言语，不是出自于内心。不过别人家的事情她管不着也没法管，她就说句建议，要不要去实践它，就是陆然的事了。毕竟，她自己也有着万分火急的事情得去解决。
    推开纱门，她看见的会是什么呢？她有勇气道歉了吗？
    「阿嬤，我转来啊。」孙雅珍默默走进去客厅，看到奶奶坐在沙发上，自己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了她身边，「阿嬤……」
    奶奶没有看她，只是重叹了口气，「是我做毋着啥啊，阿珍……」
    孙雅珍以为自己不会再哭，可听到奶奶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崩溃了。
    她蹲下身，握住奶奶的双手，不停摇头，告诉她：「是我的问题，阿嬤无毋着……歹势……」
    这晚上，孙雅珍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情，那些深藏于自己心底的，全都掏出来让奶奶知道。
    她们躺在同一张床上，本来哭着，后来笑了。孙雅珍一直都很清醒，在说完话之后，觉得心里头一块大石子终于放下了。
    她清楚记得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会变好的，阿嬤，你等我。」

 09

    「你有喜欢看的书吗？」图书馆的管理员见到孙雅珍，第一句话不是跟她要消过单，而是问了这话。
    孙雅珍愣了一会儿，本来想说点什么，图书馆员却自己笑了，「都忘了你是来消过的，除了教科书没翻过其他的书吧？a1到a6区的书按照编号整理，整理好了我就给你盖章。」
    那问题不就只是想羞辱她的吗？进到a区之前，孙雅珍翻了个大白眼，心想谁跟你说我看过教科书了，这学期的教科书还没写名字、百分百全新地塞在她的抽屉里呢。
    可惜的是，这也不是什么能让她沾沾自喜的事情。她看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木头柜子，叹了口气，默默开始动工。
    认真做事、把事做好对孙雅珍来说不是一件难事，没花半个午休的时间，她就把中国文学这区的书给整理好了。她拿着消过单去给管理员盖章，管理员见她说自己完成了，完全不相信，还自己过去检查了一轮——没有出任何对差错。
    「借出的书我都有一一核对，还回来的我已经物归原位，没有漏书，现在顺序也是对的。」孙雅珍做得没有一处是能被挑剔的，管理员这才给她盖一个消过的纪录章。
    这是第一步，全新的开始。
    对于自家班长跑去消过这件事情，班上的人都感到震惊，某次孙雅珍回到班上，班里一个人就替她打包不平：「雅珍，是不是老师逼你去消过？靠北，她真的没遇过坏人是不是？」
    虽然她的班导师在奶奶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孙雅珍也没对她反感。她哼了声，回应那个人：「她叫我去我就去？我又不是个傻。」
    「那要不然……」
    「是我自愿去的。」孙雅珍不怕班里的人觉得她奇怪，甚至已经在想办法，让班上的其他人跟她一块去消过。
    现在还来得及……
    她之前说过，她和其他人没有不一样，现在也是如此相信着。之后考试有没有好成绩都无所谓，可不只有她，也不只有陆然，大家都可以顺利毕业。
    身为副班长的陆然，看孙雅珍每天都乖乖去消过，自然也知道她八成是因为她的家人所以才这么拚命。他没有多问，只是偶尔会关心几句，毕竟孙雅珍没午休能睡，下午的课即使没在听也死睁着眼睛给老师面子。
    他觉得孙雅珍一夕之间变了很多，但并没有感觉到距离感；她还是与所有人一样合拍，称兄道弟的，只是便不再带头作乱。
    现在，图书馆的书都是孙雅珍整理的。图书馆那么大，从a区到e区，孙雅珍都整理过一遍，有人来借书、问了她书的位置，她还能应对自如，告诉他书在哪一区。图书馆管理员看孙雅珍做得挺好的，某一次替她盖章时，忍不住说：「你有喜欢的书吗？」
    这次孙雅珍没再愣住，很快地回覆：「我是来整理，又不是来看书的。」
    「下一次带上学生证，把想看的书借走吧。」管理员对孙雅珍扬起笑，不是取笑，而是友善的那一种，「整理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些书的简介吧？只要是吸引你的就借去看吧，看完一本，我就替你多盖一个章。」
    「这么好？我本来还想说要抢下你的位子当图书馆的管理员呢。」孙雅珍开玩笑地说道，接过那张已经快盖满章的消过单。
    「等你看的书比我多再来说吧，小丫头。」
    孙雅珍笑着从图书馆离开，在回教室的路上遇上了沉宇杰。她本来只是看他一眼、没打算打招呼，可沉宇杰却停下了脚步，叫了她的名字。
    她与他对视，口气没有不好，「干么？」
    「你在消过吗？」
    「觉得稀奇吗？」
    「图书馆？」
    孙雅珍心想，这人是不是不听她说话的，「对，怎么了吗？」
    「没事，就问问……祝顺利。」说完，沉宇杰又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
    孙雅珍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有时还真像是个怪人。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沉宇杰之后到图书馆借书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每天都去借还书两三回。

 10

    「你下定决心了？」陆然已经问五次以上，这五次孙雅珍都是犹豫了很久才说「对」，依照对她的了解，陆然知道她根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还没下定决心，所以就与她在理发店的门口耗着。
    「我想我快好了……」孙雅珍现在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旁分的瀏海让她看起来成熟许多，若是化妆，看起来就像是个有气质又优雅的大学生。她很注重外在形象、很宝贝她的头发，当初染上这顏色也是她物色了许久、跟造型师达成共识才染的，虽然被奶奶嘮叨了好几天，可是她真的真的很喜欢。
    但现在，她认为自己必须改变。
    「走吧，进去吧。」良久，她才对着陆然这么说。
    「好，走吧，可不能反悔啊。」
    这一次，孙雅珍也是和造型师达成了共识，才变换发型的。
    重新染回黑色、将及腰的头发剪短，并且叮嘱造型师：别太显老。
    于是，她剪了个比学生头再长一些的西瓜头以及平瀏海。
    看起来乖巧许多，但那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孙雅珍还挺满意的。
    回到家，奶奶看到孙雅珍的变化，差点儿就认不出来，还说女孩子这样乾净俐落很好，比之前好看太多了。孙雅珍看奶奶开心，自己也开心，在洗碗的时候，她看着盘子照映出自己模糊的脸，也暗自扬起嘴角。
    是吗？这样比较好看的话，那就太好了。
    虽然外表不代表一切，不过换个造型等同换个新气象，孙雅珍有种重新开始的感觉；当然，她不会割捨她的过去，也不会绝口不提，如果没有当初的自己，哪来这么多理想和抱负？
    隔日，她虽起了个大早，想替奶奶做好早餐再出门，可因为家里瓦斯刚好没了，打破了孙雅珍的计画，她骑着脚踏车去最近的早餐店排队，喊了要什么却被老闆娘忘记，在那空等了三十分鐘，等她拎着早餐回到家，已经快要迟到。她把早餐交给奶奶，马上骑脚踏车前往学校──差一点她就安全上垒了。
    心想着这个月都还没有迟到过，迟到的孙雅珍大摇大摆从校门进去，唯一站在校门旁的人，只有纠察沉宇杰。
    以前，孙雅珍的外貌醒目，可现在没有漂亮且高调的金色长发，取而代之的是与许多女同学一样的黑色短发，让沉宇杰差一点就没认出她。
    孙雅珍站在沉宇杰面前好半晌，见沉宇杰直盯着自己，什么也没说，孙雅珍皱起眉头，语气仍是个不良少女：「你愣在这干么？我不是乖乖站在这里让你登记了吗？还是说，你还没记起我的班级座号？」
    她本来想说，翻翻之前的纪录就能看到，可是她又想起，纠察的登记表一个月换一次，这个月都没做任何违规事项的她，并不会出现在那本子上。
    还真是稀奇又新鲜的体验。
    「……没有，我记得。」沉宇杰回过神后，缓缓开口，「你变得有点……不一样。」
    不对，不是有点，是很不一样，这巨大的改变吓得他不轻。
    「怎么？我这样很丑吗？」孙雅珍皱起眉头，抓了抓自己的短发，确实不习惯，小声咕噥着：「但从昨晚开始，每个人都说挺不错的啊。」
    早餐店的阿姨总是叫客人美女帅哥，今天她虽然忘了做她的早餐，但也有发现她的变化，还多称讚了几句呢。
    「没有，都好看。」
    「什么？」这下，换沉宇杰的话让孙雅珍愣住了。
    以前虽然奔放了点、现在乖巧许多，可外表不是一切，最重要的是骨子里究竟是什么。别人看孙雅珍，可能会觉得她还是个不良少女，总与混混们勾搭在一起，作恶多端，但沉宇杰看到的不只有这样。
    孙雅珍勇敢无惧地教训一群欺负狗的国中生，相当认真地在图书馆帮忙，即便那是为了消过，但其实这种事情随便做做，学校也会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给过，可孙雅珍即使知道能偷懒，却还是把事情做好。
    「赶紧回教室吧，早自修开始了。」
    「……好，那我走了，再见。」语落，孙雅珍离开他的面前。
    这一次，他仍没登记上。

 11

    「孙雅珍，你的头发……」
    「喔，剪了。」面对班上同学的惊讶，孙雅珍也早已料想到，所以只是简单做了回应。
    「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出来剪了，为什么剪？」
    「不觉得挺好看的吗？」孙雅珍用手指捲了捲发尾，更好看的，其实是那自信又漂亮的脸蛋，「换样子挺新鲜的，还能吓吓人呢。」
    然而，这不是让同学最震惊的事情。
    孙雅珍偶尔才会写功课，上了高中之后课本从没翻开过，更没写上自己的名字，可今天老师来上课，孙雅珍却主动提起了收作业的事。
    班里的人都懵了，平时连联络簿都不抄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作业这回事。
    「……有人有写吗？」老师听到孙雅珍的话，也吓得不轻，默默问了一句，但是只有孙雅珍站起身、到前面去教习题本。
    在她回座时，陆然叹了口气，自己也拿着习题本交到老师手上。
    这班上竟然有两个人做作业？老师翻了翻那两本习题本，看起来不像是抄写谁的，真的是自己写的……虽然有些一看就知道是错的，但是光是有写就已经足够了。
    「真巧啊，你也有写功课？」
    「我才要说巧吧，真是稀奇，没想到你竟然把作业簿写上自己名字了。」陆然哼笑出声，他平时都有写作业，只是没交出去罢了。
    闻之，孙雅珍突然站起身，往讲台那儿走去。
    这老师新来的，年纪轻、资歷浅，头一年授课就上到问题学生的班级，许多事情不会应对，在这班受到的嘲讽和欺负可不少。见孙雅珍这平时会带头作乱的大姊头走过去，他支支吾吾说不好话，看孙雅珍翻了翻讲台，找到自己的作业本之后拿走，很是疑惑。
    「雅珍，怎么了吗？」老师的声音相当小。
    「习题本忘记写名字，我拿回去补。」孙雅珍没意识到对方的害怕，在走回去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能这么在上课期间、没经过准许就随意走动，于是又折返回去，跟怕得很的老师说：「抱歉，这种事情应该下课再来跟你说的。」
    ……竟然道歉了吗？
    台前的老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深吸了一口气，偷捏一把自己的大腿。
    不是梦啊……
    中午，孙雅珍仍去图书馆消过，管理员看到孙雅珍外貌的改变，忍不住说了：「换发型啦？这样挺有书生气息的。」
    「是吗？那以前是什么感觉？」孙雅珍好奇地问。
    对方没有想太久就回应：「大概是小太妹吧。」
    孙雅珍没有想否认的意思，反而笑着说：「我现在也是啊。」
    下下周就是段考周，来借书的人变少，孙雅珍要做的工作自然也减少许多，没一会儿就将今天分内的事做完的她，没有打算回教室，反而是拿了一本颇有兴趣的书，坐在图书馆里头阅读。
    那是一本没有图片、纯文字的翻译小说。很少这样大量阅读文字的孙雅珍虽然对里头的内容很有兴趣，可昨日熬夜写功课的她极度需要午休时间，看没几页，她就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同学，你来还书吗？」
    「嗯，我可以自己拿去放。」
    「这样啊，那麻烦你了，这本书放在c区那边，要是找不到放哪，就跟来帮忙的同学说一声，她就会帮你放回去了。」
    「我知道了，谢谢。」
    最近来借还书频率相当频繁的沉宇杰，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想多遇一次孙雅珍。说也奇怪，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但是他每一天都有想见到她的想法，也想着如果能说上一句话，那就好了。
    走到c区的沉宇杰看到孙雅珍趴在桌上睡着了，自己的脚步放轻，把书摆回正确的地方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往她的身边，盯着她的睡顏。
    很想要多了解她一眼，不管什么事情，他都想要知道。只是，他们之间好像有堵高墙，始终无法更进一步认识……身为纠察队的队长，喜欢上问题学生班的班长这件事情，也许不会有人相信。
    想起她，心会悸动，却也心惊胆颤；心头上的树像是百花齐放，却也凋零得快。她像一阵风，自己如同轻盈的一片叶子，心情随风起舞──他明白这样的感受，叫做暗恋。

 12

    她本来也想算了，就这样吧，以后别打架了，好好过生活吧。
    不想摆脱什么，那就别摆脱吧，身旁的人并不坏，但他们可以与自己慢慢变好。
    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情总不会那么顺遂。
    「干！」孙雅珍每一次与人打架，都想着就当最后一次出手，可是当看见自己的朋友受欺负，自己却嚥不下那口气，与对方争执时，没人肯退让一步，就这么打了起来。
    没有那头长发，对孙雅珍来说算是好事，因为之前打架，十个人里头有九个会拉扯她的头发，就算疼她也捨不得剪掉，只会在那时候更加愤怒地打回去，只为了帮那几根掉落的头发多出一口气。
    「装什么乖学生？呸！」孙雅珍被吐了口口水，愤怒的她握紧双拳，深吸了口气，本来想要算了，但最后她还是再度出手──也许是牡羊座的性格过于衝动，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唯一看的那本小说，告诉她女性当自强，所以她才会这么不服输。
    「你那副样子有比较好吗？我们都一样！不就外貌上的差异，内心全骯脏得可以！要比吗？我是没多高尚，可就凭你也想攀的话，我也得说，我没那么下贱！」
    其实他们都一样，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本性难移。
    那天孙雅珍回家，奶奶看她满身是伤，想问她去哪了、怎么了，孙雅珍只是抱着她大哭，没有说任何话，内心却自责得很。
    她想，她可能永远只能给她的家人失望。
    逞什么强呢？装什么装呢？她还是老样子，改不了啊……
    隔天上学，沉宇杰看到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手也有不少伤痕，急忙叫住了她，「孙雅珍，你身上的伤……」
    「不关你的事。」
    「确实是与我无关，只是我想我应该也能关心你一下吧？」沉宇杰在她准备迈步离开之前，又继续说。
    「……你觉得还能是什么造成的？反正这种伤过几天就会好，不劳你费心。」
    真的有着非常深的隔阂。
    刚到校的陆然，看孙雅珍在校门口被沉宇杰拦住，还以为起了什么口角，快步走了过去，和孙雅珍打了声招呼，「孙雅珍。」
    「哦，早。」
    只有一瞬间，那与沉宇杰对上眼的剎那，他感受到对方似乎不怎么开心。
    陆然也不是傻子，马上就闻出什么烟硝味。他扬起笑，一手搭在孙雅珍的肩膀，一手则轻轻碰了她的脸颊，「这伤谁搞的？要我去处理他吗？」
    「你知道的人，昨晚阿伟跟人起了口角。」
    「怎么没叫我过去？」
    「我也是很临时被叫过去的。」
    他们一边谈话，一边进到校园里头，沉宇杰盯着他们的背影许久，最后还看见陆然回过头，对自己勾起了笑，是多么没有善意的笑容啊。
    他对孙雅珍来说算什么呢？也许只是个讨人厌的纠察队队长。
    比起与她并肩同行的人来说，他们的距离真的好远好远。
    「搭在我肩上的手可以放下了吧。」走到大楼里头后，孙雅珍便叹气说道，「我还不知道学校恶名昭彰的问题儿童，能被品学兼优的纠察队长关心呢。不知道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可是总觉得不怀好意，对吧？」
    孙雅珍也不是刻意这么说，但现在的她特别敏感，说话咄咄逼人、神经紧绷。
    陆然当然看出了她的异样，收回自己的手，回应孙雅珍：「也许他喜欢你也说不定？」
    闻言，孙雅珍哼笑，「你这是在笑话我吗？」
    「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说呢。」陆然耸了耸肩，「你不相信就算了。」
    「嗯，我不相信，要是你说的是真的，下次段考我就拿个第一给你看。」孙雅珍的语气极为认真，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真得兑现这个承诺。

 13

    孙雅珍没在图书馆消过了，之后的她被安排去刷各处室的白墙，这算是粗活，比在图书馆还要辛苦一些，不过她还是没吭半声、乖乖照做。
    不管是学务处、教务处还是总务处的主任以及老师，都对她特别有偏见，这段日子孙雅珍没少听半点冷嘲热讽，可她还是忍着。
    自己曾经做错过，那现在就来弥补，能补多少就补多少。
    「何必受那些气？别干了吧。」她最要好的朋友陆然给了她一个良心建议，「他们不会因为你多做了这些，而对你改观。」
    在被孙雅珍训斥之后，还敢在教室里头大喇喇抽菸的人，就只有陆然。
    陆然不怕孙雅珍，不怕她忽然揍他一拳，因为她知道她不会；不怕她就这么讨厌他，因为他知道这根本不会发生。但是，他也不是仗着自己与孙雅珍的交情好而肆意妄为，他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此而已。
    「我没气啊，只是觉得有点无力罢了。」孙雅珍看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别人怎么看我的，我一点也不在意。」
    「是吗？」陆然跟她从国中认识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想法吗？她只要遇到烦恼，不是翘课到没人的地方吹吹风，就是像这样盯着某一处，像是在发呆一样，「如果你是真不在意，那就照你想做的去做吧，没有人会拦你的。」
    「如果……」
    「嗯？」陆然又吸了口菸。
    「没事。」孙雅珍歛下双眸，止住了话。
    孙雅珍想说，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看见她身上的一点点好，那该有多好。可是此刻的她没有勇气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好……可以说是糟透了。
    是的，糟糕透顶，她不停地在内心这么告诉自己。
    把总务处的墙壁刷得亮白之后，她又被叫去学务处刷墙了。
    在她看来明明乾净得很，可每一次要检查签章，学务处的主任总不给她过。教官也挺会使唤，除了刷墙之外，她还有数不完的文件得送去各处室。一次，她看见沉宇杰进到学务处，找了教官递上这个月的登记表，教官接过，用着开玩笑的语气，对着身后刷着墙的孙雅珍说：「孙雅珍，你要不要来说你又被记几个缺旷了？你这样可不行啊，一边消又一边累积，哪时能做得完？」
    孙雅珍冷冷看他一眼，没有回应，反倒是沉宇杰开口：「孙雅珍这个月没有任何缺旷课，连迟到都没有，教官可以亲自检查。」
    听到沉宇杰这话，孙雅珍自己回想，明明记得这个月有迟到过一次，难道沉宇杰又没把自己给登记上了？
    教官一页一页翻，怎么看都没有孙雅珍的班级座号姓名。在签名盖章之后，他交还给沉宇杰，要他把明细发到各个班级去，沉宇杰淡淡答了声「好」便走了。
    恰好，孙雅珍也做完工作，只比他晚了几秒鐘离开学务处。
    在外头，孙雅珍叫住了他：「喂！等一下！」
    沉宇杰听到她的声音，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与她对视着。
    「你好像已经两次没把我登记上去了吧？我的迟到。」孙雅珍一边说，一边想着他为什么不登记，却想不到任何原因，「要是被发现的话，可是会被当成坏榜样的喔，纠察队长。」
    「我确实偏袒，你想告密吗？」
    「噗哧，要我去跟那个教官自首？不可能的。」
    「那就好，不然尷尬不只有我，还会有你。」
    从对话中，孙雅珍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替他掩盖事实。她充满好奇，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愚蠢的猜测：「为什么偏袒？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风有青草的味道。
    「对，我喜欢你。」

 14

    「……哈，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听见他的回答，孙雅珍想起陆然所说的话，心脏因为紧张跳得越来越快，是真被陆然料中了？他从哪里看出来的？
    而且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为什么这时候会感到紧张？
    「不是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想你自己应该也没想过我会喜欢你吧？我也是这么认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我猜猜，因为我救过你家的狗？可别晕船了，那连举手之劳都称不上，我就只是看那群国中生不爽而已。」
    「不是因为这个，在那之前，我就喜欢你了。」
    这下，孙雅珍真没其他话好说了。
    她多希望在下一秒鐘，沉宇杰会告诉他这都只是玩笑话，她保证不打他。
    「你想在学务处前面讨论这事？」
    「我没有要继续讨论的打算，你喜欢我是你家的事情，我管不着。」
    沉宇杰心想都已经说到这了，那就一鼓作气说完吧。孙雅珍之后会怎么想、怎么看他，那都是之后的事情，反正告白只是早晚的问题，和不趁现在说呢。
    「那能不能听我告白完？」
    学务处旁的篮球场后头，是很漂亮的水生植物园，平时很少人会到那去，何况是午休时间。
    孙雅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听话地就跟着过去了，但是她现在相当后悔。她不是没被别人喜欢过、也不是没被人告白过，可她是第一次被纠察队的队长喜欢。
    她还没让自己变得更好，她还没变成自己最理想的样子啊。为什么这样的她会有人喜欢呢？是他们的眼光独树一格，还是自己真是个万人迷？
    「我还太差了。」在沉宇杰告白之前，孙雅珍率先开口，是要发好人卡的预警。
    「什么？」
    「我还太差了，等到我能配得上你的时候，你再来考虑喜欢我吧。」
    好人卡是这样发的吗？沉宇杰怎么可能接受。
    「我不觉得你有哪里不好。」
    「可我觉得我不好的地方有点多。」孙雅珍是真这么觉得，不是为了搪塞这个告白，才随意说出的藉口，「再说，我们都是准考生，有多馀的心思跟时间谈恋爱吗？你赞成早恋？」
    从孙雅珍口中说出来，这些都像是藉口，可是沉宇杰却无法多说什么，没法辩驳。
    「你所谓的『不好』，是指哪里？」
    孙雅珍耸了耸肩，「很多地方，我的学习还有言行举止……一大堆。」
    「你觉得我会傻到喜欢一个一文不值的女孩子吗？」
    「我承认你眼光好，喜欢上了一个潜力股。」
    这下换沉宇杰无语了。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但在我完全接受自己之前，你可以等我吗？」孙雅珍用着极为严肃的语气说着，却也带着一丝笑意，「待我那时回首，第一个看见的便会是你。」
    「……我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你有感受到我想改变的决心，那我想应该不会太晚。再说，我也有想做的事情还没做。」
    「想做的事情？」
    「对，不能只有我变好才行，我的愿望，是带着二年七班一起成长。」
    沉宇杰真的听信孙雅珍的话。
    她是有理由骗人，只要没有兴趣，孙雅珍大可直接甩了他、要他别继续纠缠。他想，依照孙雅珍那样泼辣的个性，不论是谁告白，只要是不喜欢的，她都不会给好脸色。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后来，沉宇杰看到的，确实是如此。
    朝会上，二年七班难得没有迟到，没人拿出手机，也没人嬉闹。
    段考方面，他听了各科老师在他们班说了七班这次没交白卷、每个都乖乖答题，还有人拿了不错的成绩，让他更加确信孙雅珍说的话，也逐渐心安。

 15（END）

    某日放学，他在停放脚踏车的地方遇到孙雅珍，知道她就是最近被各科老师们称讚成绩突飞猛进的人，沉宇杰本想去道声恭喜，但陆然却在那。
    陆然看到他，刻意与孙雅珍勾肩搭背，还对他吐了舌头，只可惜帅不过三秒，孙雅珍马上要他离自己远些，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时，孙雅珍看到沉宇杰，主动打了招呼：「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那个，我知道你最近学习不错，如果有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我没关係。」沉宇杰很快地就切入正题，语气以及表情都相当和善。
    「谢谢你，不过我会跟班上的人一起学习，还得督促一下他们呢。」
    「这样啊……如果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可以跟我说。」
    「嗯，谢谢你。」语落，孙雅珍与他挥手道别，没牵着车的陆然继续走在她的身边。
    走远了，陆然说：「我就说，那傢伙真的喜欢你。」
    「你可真有眼力。」
    「是吧？还不叫声『哥』来听听。」
    孙雅珍白了他一眼，「小少爷，去找你家的轿车回家去吧。」
    变得乖巧的二年七班，不再被说是问题学生所在的班级。孙雅珍从高一当班长当到高三，没一个人敢忤逆她的话；她不是靠暴力、靠威胁，只是她明白自己与其他人都全然相信着彼此，所以用着这份信任，先化解他们的不安，以身作则、也告诉他们自己不会背叛他们，所以才有了这份向心力与动力。
    一群没有信心，也不相信任何人的孩子，能全然信任一个人，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情。
    这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如果是哪位老师或是资优生来劝说，每个人都会不为所动，但正因孙雅珍身处的地方与他们相同，他们才能把她的话给听进去。
    「孙雅珍一直都是我们的大姊头啊！」
    既然同身处泥沼，那我们就一起努力挣脱，离开这里吧──
    「争取学测就上」这六个大字写在班级里头的小白板，是孙雅珍自己的目标，也是每个人的期望。
    在考完大考、放榜的那一天，孙雅珍去了沉宇杰的班级，沉宇杰看到她，马上跑了出去。
    孙雅珍露出了笑容，开口道：「等很久了吧？」
    闻之，沉宇杰有些愣着，过了几秒才明白她的意思，同样露出笑容。
    「不会，你来的正是时候。」
    我的心上仍是你。
    「嗯……我可不是要马上跟你谈恋爱的意思！」一年过去，孙雅珍的短发已经变成一头乌黑的漂亮长发。她捲着发尾，有些不好意思，青涩害臊的样子正是所谓的青春，「只是我阿嬤说，我可以交男朋友了。」
    「你、你阿嬤？」沉宇杰有些愣着，没想到孙雅珍还告诉她的家人。
    「所、所以也不是……不能加减喜欢你一下啦……」想着奶奶昨晚给她的长篇大论，孙雅珍越说越害臊，甚至直接和沉宇杰讲了台语。
    她遵守承诺，待她回首，第一个看见的，便是他。
    《加减喜欢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