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我是女神,不是勇者!》 来自天界的讯息(上) 我从深深的睡眠中睁开眼睛,视线里只有漆黑且模糊的影像。揉揉眼窝,这才发现我躺的床非常陌生。床垫不如以往的那样柔软,让我有些不满,棉被倒是和原先一样蓬松保暖。稍微翻了翻身,可以感觉到枕头被我压出了明显的印痕。 这次我睡了多久呢? 我撑起上身,发现房间原本铺满的床垫都被清空了,房间中间多了张桌子。有个人趴在桌上正在睡觉,桌上桌灯晕黄的光芒照在那人散落的黑色长发上。 那人的样子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大概是上一次醒着的时候新认识的人吧?我晃过去,发现桌上摆了五六本像是说明书的东西。 这些说明书比一般常见的都还要厚。我翻开其中一本,映入眼帘的是几行耸动的文字。 「 诸君,接下来你将看见,我们人类在卑微的一生中所能看见的最重要的资讯——世界的真相与我触及真相的过程——我的日记。 或许听来荒诞不经,但里面一字一句都是真实的、都是人类被压迫的滴滴血泪。 知道真相之后,让我们一同反抗神和命运、一同夺回属于我们人类的尊严和自由! 让我们掀起革命的风暴吧! 」 其实我一点也不好奇书上写了什么,还很想睡,不过上面既然提到了我们,稍微瞄几眼倒也无妨。 这么想着,我翻动书页。 见习女神可琳 大家好,我是天界的见习女神可琳,今天也在为宇宙的存续尽一份心力。 怎么说呢?你们都听过宇宙学红移对吧?宇宙中的每个星球都在远离对方,其实是宇宙正在瓦解的表徵。天神们在许久以前,发现人类的信仰之心蕴含强大能量,能将支离破碎的宇宙修补起来。所以祂们造出很多世界让人们移居,希望存在更多能抱有信仰之心的人们。 人变多了,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汲取信仰之心。方法有很多,但最有效率的方式,就是各位熟悉的、为各个世界的人们带来异世界的勇者啦。 以前也有神试过让人们诞下救世主,或者是让普通人得到神奇的力量来凝聚人的信仰之心。不过那些人常常会被同乡人看不起,还得在人类奇异的阶层社会里沉浮打滚,往往努力了十几、二十载之后依然失败。 失败不打紧,最怕的是他们的追随者自己脑补出一个宗教,再也不信奉真正的神。白白浪费几千万人的信仰之心才是最伤的。 所以囉。直接让神的代言人——勇者——从天而降拯救世界,是目前我们知道凝聚人心最好的方式。 了解到这一点的天神们建置了一套堪称完美的「系统」。我们只要选定勇者,就能用「系统」让勇者到另一个世界,并且拥有行奇蹟的能力。行奇蹟是什么?嗯……从你们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就是「魔法」或是「技能」吧?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协助安眠女神?埃吉婭拯救了六个世界。今天也依旧努力工作学习,希望能早日得到称号,成为独当一面的女神! 「嘿,小琳,你又在看人类的书喔?」 乔菲的声音吓我一跳。刚刚读书读得太兴奋,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休息室。我闔上书本,很有礼貌地看着乔菲的眼睛和他说话。 「嗯,埃吉婭准备拯救下一个世界了。我想说了解一下人类,找勇者候选人的时候心里才有个底。」 「真是的,勇者是谁都好嘛。」乔菲摊手,对我的说法不以为然。「对人类来说,行奇蹟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与其了解人类,不如看系统里有哪些奇蹟适合勇者使用才比较有效率。」 乔菲是自由女神?迪丝诺美亚指导的见习男神。他有黝黑的肌肤、丰厚的嘴唇和蜷曲的头发,看上去很顺眼,不过他的个性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明明他比我晚醒来,却一副前辈的样子,常常对拯救世界的方法侃侃而谈。我有时候真想尻他芭乐。不过我可是女神呢,这种事当然要留在监视器看不到的角落做呀。 嗯?你问醒来是什么意思?我们天神有意识的时候就待在这里准备工作了。从虚空中诞生、接下维护宇宙和平的任务,神不都是这样的吗?支微末节的小事就不要在意了嘛。 总之,遇到这种职场骚扰,用软钉子打发他吧。 「很有道理呢。」 我敷衍地笑两声,起身准备离开。但乔菲好像不怎么想结束话题。 「等等,你不问我今天为什么要来找你吗?」 「你不是间着没事都会来找我吗?」 「什、什么?我才没有。」乔菲将头撇向一边,最后嘟嘴承认:「今天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乔菲双手抱胸,得意地笑着说:「我要成为你的前辈了!」 「说什么呢?」我嗔一声,「无聊」两字差点脱口而出。 「安眠女神进入睡眠週期,她把你和她负责的世界托给自由女神了。自由女神现在要找你谈话。」 「不会吧?为什么埃吉婭没有跟我说?」 「大概不是她没有跟你说,是你没有收到。」 我沿着乔菲无言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造型简洁的白色手环上有个红点疯狂闪烁。我举起手按下手环的开关,眼前浮出半透明的系统介面,上面显示着上千通的未读讯息。 对喔,因为埃吉婭连盖棉被都会传讯息要我帮她,所以刚刚我把通知关静音了。 我抹脸叹一口气,将书摆回墙上内嵌的小书柜里。我们能从「系统」里触及的资料基本上只有系统的操作说明档案,墙上的书都是我「下凡」接回勇者时努力收集的。对于其他人而言,阅读比起获取知识,更像是个别天神消遣的兴趣。 我自顾自地走向出口,舱门「啪咻——」一声开啟。虽然我们生活的空间有点狭小,但是墙面的钢板都盖着乳白色的涂层,走廊也有晕黄的地灯,感觉起来还是很温馨。 我走向自由女神所在的esab区,用手环感应门禁系统。系统调出手环里自由女神寄来的邀请函,隔离区域间的舱门就开啟了。照着地板浮出的箭头前进,我约莫十分鐘后抵达自由女神的办公区域。 我在自由女神房间的舱门外按下门铃。不久舱门开啟。自由女神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一对桌子椅子。这简朴的摆设并不是因为天神的生活环境很惨淡,而是因为自由女神平常待不惯室内,都是在温室区「远端办公」,所以没有佈置办公室。像安眠女神的办公室就铺了满满的高级床垫,她找一个地方躺下之后,就会传讯息要我过去帮她盖棉被。 自由女神正盯着浮在桌上的立体影像,一边为影像输入註解。影像的蓝光映照在自由女神的脸庞上,映出她立体而柔美的轮廓。自由女神金色的眼瞳充满活力,银白色的发丝从前额垂落,散发出和我与乔菲截然不同的气质。其实就连神色慵懒、爱撒娇的安眠女神,也让人有同样的感觉。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这样呢? 看着自由女神专心工作的样子,我心里想既然以后她是我的指导者,我得趁第一次见面给她好印象呢。现在投影在桌上的水蓝色球体应该是住满人类的其中一个世界,我看看,编号x21985,从这里开啟话题吧。 「这个世界有什么特别的吗?」我双手交握在腰前,倾身探问。 「啊,那个小瞌睡虫什么都没说就把所有工作丢给我,我现在在进行资料移转。早上已经看过一轮了。大部分的世界都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个世界应该会被废弃吧?」 「废弃?里面出现了奇怪的异教了吗?」 「那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不过主要是因为第一个勇者失败之后,后续的勇者一进去就被当地人杀掉了。嗯,上面说是连续五个。我预估继续经营这个世界的投资报酬率不高,之后会向委员会申请废弃。」 ……居然有杀勇者的世界。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惊讶地无法接话。自由女神倒是对人们的行为无动于衷。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世界已经对我们没有用处了。不用太在意。」自由女神关掉那个世界的投影,她抬头向我露出微笑。「可琳,你在埃吉婭手下工作很久了吧?」 「是、是的,我已经筹备过六次勇者降临的仪式。其中五次的勇者在后续的表现都十分出色。」 开始正式招呼,我不由得挺直腰桿。自由女神笑着向我摆摆手。 「不用这么紧张。六次呀,这样很有经验了呢。不过我看纪录,你都没有独立举行过仪式?」 「对,挑选勇者和勇者的降临地点是我负责的,但最后都是安眠女神亲自举行仪式。」 「那这次你要不要试试看自己来?」 「我吗?」 我不敢置信地双手比向胸前。虽然勇者的挑选也很重要,不过举行仪式的情形会大大影响勇者对异世界的认知,连带影响他们穿越之后的表现。因此通常只有经验丰富的主神能负责举行。 如果我能顺利地举行仪式,就能展现我作为主神的潜力,得到称号就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和人类说话,向他们解释作为勇者的任务和好处常常会发生奇怪的事,算是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不过是难得的经验,你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我会为了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女神加油的!」 「独当一面的女神?喔,这样很好。」自由女神笑起来,她说:「那编号a38643的世界就交给你了。不用急,我不会催你,慢慢来就好。失败几次也没关係,等到信仰之心收集满了,需要我去接勇者的时候再跟我报告就好。」 「是的!」我简洁有力地应答。 哇,这么自由的指导,不愧是自由女神! 我向自由女神告辞,离开她的办公室,舱门关起的那一刻我高兴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心里不断涌出的兴奋感让我停不下脚步。我一回到办公室就开始研究a38643这个世界。 因为a38643的世界的记忆还没和「系统」连结,所以只能从空照图上的建筑物判断那个世界的文明进展。不过也够了。图片上显示那个世界有巨石建的堡垒以及防御用的护城河,应该已经发展出中央集权体系,并且有一定的生產力;到处都没有看见大规模的田地,表示人畜之外的动力来源和机械的使用还不发达。 我列出几种派得上用场的奇蹟,然后开始物色适合的勇者候选人。有些天神会随便找一群年轻力壮的人,把他们的名字写在纸片上,然后用风扇吹,看哪个名字飘得最远,就把那个人选为勇者(这样才不会被系统发现是乱选的)。 但我才不会这么做!我会从记忆已经开通的世界寻找候选人。有了世界的记忆,就可以知道每个人从出生之前到其后每分每秒经歷的状态。详细地考量候选人的性格、成长环境,还有体能智力。尽可能选择能凝聚人心的勇者,才能为宇宙创造出最大的利益! 我不眠不休地查看候选人的资料,三个月之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人选。然后我又花了三天依照稿子练习了仪式的流程,在脑内模拟任何可能出现的刁鑽问题。 一切准备就绪,我换下紧身太空服,穿上勇者原本世界里女神形象的装扮——多利亚式希顿(chiton)、希玛纯(himation),还有凉鞋——站在传送阵前面。啊啊,手上的通讯手环没拿下来,差点露馅。 我从头到尾再检查一次,确认万无一失,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勇者的召唤仪式。 然后脚下突然出现陌生的祈祷符文。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一个以我为圆心、层层环绕的祈祷符文发出强烈光芒,遮蔽我的所有视线。我因为强烈的昏眩跪倒在地。混乱之中,最先传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然后是人们的欢呼声。 「成功了,我们召唤出勇者了!万岁!」 我呆呆地看着四周教士装扮的人们兴奋地呼喊。其中一个留着落腮鬍的男人向我递来一本陈旧而精緻的翻页书,说是传说中前勇者的遗物。 我认出来了,那是为了让勇者更快适应异世界的新手指南。我颤抖着手指翻开最后的版本页,上面写着:「世界编号:x21985」。 ……那个杀勇者的世界! 大家,我有跟你们提过为什么天神不自己当勇者吗? 那是因为就算有「系统」的辅助,天神打起架来还是像渣渣一样弱啊! 我听着身边的人们不断地欢呼:「勇者!勇者!勇者!」他们每喊一次,我的心就更酸楚一点。现在我只想大叫一声。 「救命啊!我是女神,不是勇者!」 安眠女神只会睡觉 在我惊慌之际,留着落腮鬍的男人伸出手将我扶起,我这才仔细地查看他的面容。以人类来说,他外表看上去年约五、六十岁。他锐利的灰蓝色双瞳透露出经过时间洗礼的圆融,配上斑白的鬓发和岁月的痕跡,散发出一种安定气息。比起一生伏案的文弱书生,他更像从沙场退居幕后的勇猛将士。 神职人员长得这么危险没问题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在这么激昂的气氛之中也能维持冷静,他一定能够理性对话的。 「等等,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勇者。」 「勇者大人在说什么呢?」大鬍子男人瞇眼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深刻而细緻。「用勇者大人留下来的召唤阵,除了勇者大人还能召唤出什么?」 「你不要这样对我笑!等我一下。」 大鬍子男人的声音浑厚温柔,震得我的脑袋嗡嗡响。继续对话我一定会被牵着鼻子走。我撇开视线,将注意力转回新手指南,翻到最后一页,点下新手指南里最重要的按键。 客服专线的来电答铃响了起来。 在吵杂的环境里我只能将耳朵贴着指南书,勉强捕捉书上传来的声音。经过大约三十秒,通话接通,我松一口气的同时,通话那头响起熟悉的甜美女声,是埃吉婭的录音。 『哈囉~这里是安眠女神?埃吉婭。今天也乖乖睡觉了吗?我正在乖乖睡觉喔~有什么事请不要留言,好好睡一觉,事情就会好转了呢~』 崩溃!明明自由女神已经交接世界了不是吗?为什么客服专线还是通给埃吉婭?难道说因为要申请废弃,所以自由女神没有把这个世界转到她的名下? 这样的话,我只能等自由女神发现我失踪了。不对,她的指导方式很自由,自由得不会来找我!也不能指望乔菲。在他知道我比他早一步负责勇者召唤仪式之后,就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等埃吉婭醒来找她可爱的助手?不要傻了,那是两万五千年之后的事情! 想回到天界,我现在只有一个选项。 我看着四周望过来的期盼的眼神,吞了一口口水,双手握在腰前,向眾人微微躬身。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我才开口说话。我的声音因为紧张,有点乾涩。 「我是勇者可琳,往后请大家多多担待。」 话一说完,眾人的欢呼声又响起来。 没错,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代替被杀掉的勇者聚集足够的信仰之心,让「系统」发送「勇者凯旋」的信号,通知其他天神接我回去。 哎呀,希望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留着落腮鬍的男人带我前往当地的统治者分配给我的房间。出了进行仪式的厅堂,阳光洒落簷廊。不过我现在不知道这个世界白天多长,所以也不好判断时间。 路过的墙面是用石块堆砌起来的,到处都是华丽的巨石建物。问了一下,他们召唤我的地方好像就在国王的城堡里面。 守卫城堡的武装人员各个配戴重剑,这个世界的锻造技术和金属工艺还算不错;看着他们的服饰,这里的人织布的技术和鞣革的技术臻至成熟。不同的人分工明确,文明的进展和生活水准还过得去。 不过卫生方面倒是让我感到担忧。我一开始只是有些怀疑,直到进入房间便确信一件事——这里的人都不洗澡。我向留着落腮鬍的男人打听浴室的位置,他说只有神殿有沐浴净身的地方。 你们知道为什么很多文化举行宗教仪式之前需要净身吗?那是因为天神们觉得人类没洗澡很臭啊!算了,在这里待上十天半月我应该能习惯。 留着落腮鬍的男人离开之后,我赶紧打开勇者新手指南看安眠女神留给勇者的提示,如我所料,里面有用的资料例如风土人情、科技进展、政治情势,还有自然环境什么的,都没有写,只写了「请打倒魔王!」这五个字。其他的内容都是关于睡眠的小建议。还好我刚刚有抓机会观察,不然对这个世界依旧一无所知。 我抱着头叹一口气,居然一抽就抽中下下籤。要是解决饥荒或是流行病,那靠着系统给我们天神预设的奇蹟「净化」就能解决大半。现在居然要杀魔王?在没有勇者的情况下杀魔王……啊,光想就头痛。 就在我在床上打滚的时候,有人敲门了。我想到这个世界的人会杀勇者,不禁紧张起来。我躡手躡脚地开一条门缝往外窥探。 「勇者大人,王后殿下想到您一个人来到这里,生活起居很不方便,便派了侍从来服侍勇者大人。大人能让他们进去吗?」 房间门外挤满了人。除去刚刚讲话,衣装华丽,看起来像宠臣的男人之外,后面站着四、五个穿素色布衣的人。再往后看去,可以看到走廊底端,城堡里其他僕从好奇地望过来。我指着那些穿素色布衣的男女说。 「这些人全部吗?」 「服侍的人永远不嫌多呢。不过因为是贴身侍从,勇者大人选自己喜欢的便好。」 一直以来我都是独自生活,突然要让别人照顾生活起居什么的,总觉得有点彆扭。我畏缩地说:「贴身侍从……可以不要吗?」 「勇者大人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小人了。」男人苦笑一声,说:「大人选一个,我也好向王后交代。来,你们都上来,让勇者大人仔细看看。」 男人招呼穿布衣的人往前站。他们身上的衣饰简朴乾净,像是第一次穿的新衣。我仔细地观察他们的面容。有的男人筋肉结实得就快撑破手袖;也有男人面目清秀,低着头,睫毛长得不得了。剩下的几个女人,容貌粗獷柔美各不相同。这些人都有独特的、吸引人的特点,好像王后特地选过,就看哪个类型的外表能符合我的喜好。 或许这个世界的人们认为被俊男美女簇拥的感觉很好,但就像我刚刚说的,还没建立信任感的人跟在身边会有种压迫感,我不喜欢。突然我看到有个孩子站在角落。 嗯,孩子总比这些高我一颗头的大人们要让人安心。 「那个孩子可以吗?」我指着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说。 「咦?她吗?」 带头的男人愣了一下,外围看热闹的僕从们也发出一阵骚动。 「怎么了?」 「小人失礼了。喜好因人而异,大人不用太在意。」 「这跟我的喜好有什么关係?」 「是、是呢,跟勇者大人的喜好没有关係。罗莎过来吧,跟勇者大人打招呼。今后你就负责服侍勇者大人。」 男人慌张地道歉之后,转身招呼孩子向前。那长发及肩的孩子低着头,黑色瀏海盖着右边眼睛,她畏畏缩缩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勇者大人,我是罗莎,请勇者大人多多指教。」 「也请你多多指教喔。」 我双手扶着膝盖,弯腰想看看她的样貌。她躲开我的视线,双手食指拇指捏在一起,说:「我会努力让勇者大人满意的。」 没什么好努力的啦,这年纪的孩子真是可爱,我笑着想。我说:「我很期待。」 原本想将她揽进来,但她整个人肩膀内缩,想要后退却又不敢。我感到疑惑,抬头看向眾人。离我近的人们都避讳地移开视线,再远的女僕们交头接耳,她们看过来的笑容,笑得我心里发寒。 我的心里一阵紧缩,我问带队的男人:「等等,你说的服侍包含『那个』吗?」 「贴身侍从会满足大人一切的需要。」男人恭谨地点头。 听到回答,我的脸红起来,用力把门甩上,靠着门大口喘气。 给人选择的时候不要放陷阱题呀!如果选侍从有那方面的意涵,就不要叫小孩子过来嘛! 我顺着门板跌坐下来,将脸埋在双腿之间,感觉就要哭了出来。 要凝聚大家的信仰之心的勇者是恋童的变态什么的,感觉距离回天界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杀机四伏 我独自待在房里思考神生,思考了——我不知道,几个小时吧?——思考到如何数毯子边上缝线有几针的时候,被我关在门外的女孩罗莎敲了敲门。 「勇者大人,我可以进去吗?」 「不行!」 「可是送午膳的人来了,总不能让他们端盘子回去被骂吧?」 「让他们送餐进来,你待在外面。」 「可是我得服侍勇者大人用膳,我也不想被骂呀。」 真是的,为什么总是拿这种事情要胁别人?这里管事的人也太爱牵怒了吧?成熟一点好吗!加油好吗! 我之前在书里读过,有人为了逼宾客给自己面子,让手下的美人劝酒,三次不成,就把美人拖出去杀掉。你知道结局是什么吗?结局是宾客一口不喝! 人类视生命如草芥至此境地,还有人津津乐道地将这件事写进书里,人类疯起来可以说是丧心病狂。 再说这个世界的人连神降的勇者都敢杀,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越想越不安,最后深吸一口气,为佣人们的安危打起精神,站起来开一条门缝。 罗莎向我点头致意后将门完全打开,引导送餐的人进入房间。我退到床上抱着膝盖看罗莎在书桌上摆放餐具和菜餚。 这个房间不大,床旁边就是书桌,书桌对面是衣橱,除此再无其他空间能添增摆设。罗莎将书桌充当餐桌。我不怎么在意就是了,之前在母舰上也是随便找个地方吃东西,执行维持宇宙和谐的任务还是比较重要嘛。 天神会饿吗?当然会!至少我和乔菲都会啦。我倒是没有看过埃吉婭和自由女神吃东西。感觉她们光是接收人的信仰之力就能活呢。希望我能早日达到那个境界。 还是先想办法活下来吧。 我看着罗莎在桌上摆设麵包和乳白色的浓汤,就在想製作这些食物的厨师到底有没有洗手;生熟食的砧板有没有分开(如果他们有砧板的话),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天神下凡的时候系统会给予我们「净化」的奇蹟。因为卫生不良吃坏肚子很不划算啊。 「勇者大人,请看向那边。在我说好之前请不要转回来……哎呀!」 罗莎将送餐者请到门外之后,叫我看向衣橱旁的角落。我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墙面,不知道罗莎想做什么又转回去,就看到她拿着一个银色的鎏金小瓶子往浓汤里倒白色的粉末。 「那是什么?」 「嗯,那个……」 罗莎支支吾吾地,好像有点怕我。可能是刚刚的误会还没有解开吧?希望让她觉得我只是个亲切的姐姐,不会对她怎么样,我帮她接话:「是调味料吗?」 「调味料,对,是特别的调味料,请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了。」 罗莎将白色的调味粉一次倒空,过程中手剧烈地颤抖,仔细一看,她全身都在盗汗。我向前倾作势起身,她慌张地退开一步。 「怎么了吗?」 「不、没事,勇者大人请用膳。」 罗莎说完将瓶子收到怀里,退到门边,直直地看着晚餐的盘子。该不会光是不能进我的房间,她不只被骂,连饭也没得吃吧?这样的话也太可怜了。 「你要吃一点吗?我不需要吃这么多。」 「不用了,大人快吃吧,我们有自己的吃饭时间。」 「这样啊。」 我起身拉开雕花华丽的实木椅子坐下,拿起打磨得晶亮的银色汤匙盛一瓢浓汤,心里有点紧张。各个人类文明的饮食习惯都不一样,这一口吃下去到底是什么滋味谁都说不准。 明明全宇宙的人类都吃压缩饼乾就没有问题了。我在心里悄悄地抱怨,谨慎地用舌头沾沾汤匙底部。 没有味道。 果然,这里的环境太脏,汤直接被奇蹟净化。之后再好好要求他们改善厨房环境吧。这种汤喝下去,对我来说不管在心里层面或是生理层面都跟喝水一样,不如让罗莎吃。可是我转头看向罗莎的时候,她又往回躲。暂时不要打扰她好了。 还好麵包和肉块没有问题。这里的料理调味平淡,保留着食材原本的味道。我假装吃得津津有味,喝了一肚子水。吃完的时候,罗莎开口,声音有些紧张。 「勇者大人,您没事吗?」 「没事,餐点很好吃,谢谢你们。」 「这样啊。」 我让出空间给罗莎收拾餐具,她拿起银色的金属汤匙,端详上面的黑色污渍两秒鐘,然后快速将盛麵包的餐盘还有水杯叠在汤盘上。印象中汤匙擦得晶亮,我向罗莎道歉。 「不好意思,我好像弄得有点脏。」 「不会,清理餐盘是我们的工作。勇者大人请先歇息一下。」 说完罗莎快速地将餐具递给等候在门外的送餐人员,回来的时候依旧站在门边不愿靠近。 因为我对下一步要做什么还没有概念,就坐在床缘抱着膝盖发呆。罗莎的头发乌黑亮丽,刚刚放下的长发已经梳成了方便工作的包头,独留两丝螺旋鬓发垂落耳际。虽然她低着视线,但是我记得她的瞳膜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湛蓝色。 罗莎有着明亮的眼瞳,配上均匀滑润的小麦色肌肤。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她对我这么戒备,应该很多变态的大叔、阿姨馋她的身子吧?这误会要赶快解开才好。 「罗莎。」 「是。」突然被我叫唤,她吓一跳。 「房间里还有一张椅子,你不坐吗?」 「不用了。我站在这里就很好。」 「罗莎,你不用这么怕,我不会对你……。」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焦急地搥门,大喊着:「勇者大人,您没事吗?」我示意罗莎开门。进来的是那个主持召唤仪式、留着落腮鬍的大叔。他神色紧张地看着我。 「您身体现在还好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他的紧张感传染到我身上,我也站起来。 「刚刚厨房的管事发现银器有发黑的跡象,我就赶紧来确认勇者大人的状况。您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我有点不懂大叔的逻辑。感觉这里的科技还没办法光靠使用过的餐具来检视一个人的健康状况。我困惑地问:「银器发黑怎么了?」 「好像有人想要毒杀勇者。」大叔缓缓开口,语气有些迟疑。 「有人对我下毒?」 我惊讶地张着嘴巴。想到要不是我有「净化」的奇蹟,现在已经死了,冷汗从我的背脊冒出来。看到我惊慌的神情,大叔开口安抚。 「也可能只是虚惊一场。我们现在正在清查接触过餐点的人。勇者大人,这几天神殿和国王的御用厨师会负责处理您的三餐,请注意不要食用其他人提供的餐点。」 言谈之间,大叔显露出他们对「杀勇者」这种事心里已经有所准备。我还是接受不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说:「之前的勇者也是这样被杀掉的吗?」 「之前不是每一个勇者都降临在我国境内,所以我不太清楚细节。不过光是传闻,我听过的就有诱杀、刺杀,还有在野外遇到盗贼而被杀害的勇者。虽然说是盗贼,我猜应该是某国的军队偽装的吧?」 「我不懂,勇者不是来拯救你们的吗?你们为什么要杀勇者?」 大叔叹一口气。他说:「我也不晓得。不过诸王之乱后,人间界立了三个人王,分别统治三个国家。任何一国都想坐拥正统勇者的号召力,拥立偽勇者的事在所多有,所以各国对勇者的降临都十分注意。」 大叔的回答背后的意涵让我感到害怕。我说:「你们召唤我,也是为了攻打其他国家?如果是这样,我真的帮不上忙。」 毕竟,我会的奇蹟根本不能用在战斗里。 「您……真的没有印象了吗?」大叔露出忧愁的面容,他说:「国王陛下是基于讨伐魔王大义才会支持我们的活动。如果勇者大人还是不放心,晚上陛下会举行招待您的晚宴,您可以亲自向他确认。」 「我知道了。」虽然得到了诚恳的保证,我还是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肘。 「我等一下会送勇者的武器和装备过来,免得您需要保护自己。」 「我对战斗真的没有把握,可不可以麻烦你派人保护我们?」 「你们?」大叔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才注意到罗莎,他说:「她是谁?」 「王后派来,嗯,怎么说?服侍我的人。」 我对于人类的社会阶级有点感冒,最后还是使用他们习惯的词汇。其实除了「净化」,「通译」也是天神下凡时系统预设给天神的奇蹟。希望这项奇蹟会仔细处理话语里隐含的立场。 话说大叔一开始对罗莎视而不见,应该很习惯阶级制度。不过我还是非常担心,如果连大叔都不认同我,我的「勇者凯旋」之路就更加曲折难行了。 「王后殿下……」大叔摸着鬍子沉思一会儿才说:「原来如此,没办法拒绝呢。」他用锐利的目光瞪视罗莎,把罗莎吓得低头避退。大叔最后向我点点头,说:「选得好。」 大叔,作为神职人员,这种发言很危险耶! 你能认同我,我是很高兴啦,但可以不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认同我吗? 神生走马灯 下午的时候祭司大叔拿了一把细剑过来,说是天使勇者──最初的勇者──的遗物。剑身铭刻的文字里卡着黑褐色污渍,是古物没错。倒是剑鞘和握把上的装饰光亮如新,明显翻新过。 大叔看我拿着剑端详,兴奋地催促我前往城堡外的森林找野兽小试身手。其实要试剑,应该在城堡里的操练场空挥两下比较实际。不过这把剑对我来说太重了,光是拿着都很勉强。为了避免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出糗,我只得答应。 森林里草木蓊鬱。生生不息的地方本该充满生命的活力,但繁茂的枝叶遮蔽了光线,湿气浸润肌肤,眼前的森林反而漫溢出阴森的氛围。 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想起猫头鹰。 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常做关于猫头鹰的梦——梦中纯白的空间里,有两隻猫头鹰站在高处低头查看,咕咕叫着交换意见。而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不能动弹,直到身体莫名地被扯动,晃着晃着才醒过来。 「这森林里有猫头鹰吗?」 我两手抱着剑用力往上抖,勉强将剑提高一点。一行人还没找到野兽,我的手已经开始发酸。 「有,晚上的时候能听见牠们的叫声。」大叔走在我旁边,明明他腰间掛着一把宽面重剑,走起路来还是健步如飞。他说:「勇者大人喜欢猫头鹰吗?」 「只是好奇问一下。你们常常在森林里过夜?」 「森林里有野猪,这种四脚的兇猛野兽很适合用来训练士兵应付魔兽,所以我年轻的时候常常在这座森林里面跑。」 「你以前是士兵?」 「是啊,还是混得不错的士兵。你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神殿的祭司吧?」 大叔呵呵笑两声,摸摸自己的落腮鬍,好像回忆起当年的春风得意。我好奇地不得了,但身为女神——在他们眼中则是勇者——还是需要一点格调。我嘟嘟嘴巴,假装自己不是很有兴趣。 「你愿意讲,我就随便听听吧。」 「四十年前,天使勇者降临,为了讨伐魔王,她召集了远征队。那时隶属于王家骑兵队的先父受到征召,所以我成年之后继承了他在骑兵队里的职位,后来在诸王之乱时,一路当到了满高的职位。没有几年,政治情势改变,我藉着为先父守丧的名义辞去官职。那时候整理先父的遗物发现……」 大叔顿一下不再言语,我不禁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他看着我,不知道在顾忌什么,好一阵子才措词谨慎地继续说。 「讨伐魔王失败之后,天使勇者的身体日益衰弱,她知道自己等不到第二次远征队出发,死前留下了一组祈祷符文的草稿,希望我父亲能再次召唤出勇者。这就是我父亲临死前都没有回到军队的原因。在那之后,我就接续父亲的遗愿,待在神殿里研究祈祷符文,直到今天。」 我叹一口气,为他们父子两奉献的岁月感到不值。 「勇者失败了,神自然会降临新的勇者。你们忙着召唤勇者,却无视神的恩典,不是本末倒置吗?」 「这倒是没错。」大叔苦笑着说:「不过依照我父亲所说,天使勇者是想要自己回来才会留下祈祷符文。所以勇者大人您……」 「可能祈祷符文有错吧?她是勇者又不是神,肉身死了就死了,根本不可能回来。她只是太执着了。」 不知道天使勇者到底接受到什么资讯让她觉得能利用「系统」死而復生。她的幻想可笑归可笑,从正确地描绘系统指令这件事,还是能看出她的决心。要知道,从包装好的奇蹟里拆解出指令,理解之后建构新的奇蹟,是字面意义上的「逆天而行」。 「或许就是她对解救苍生的这份执着让人们感念至今,所以当她被奉为主神的时候,大家才会欣然接受。」 「主神?现在神殿的主神不是安眠女神吗?」 「安眠女神已经被逐出神殿了。现在神殿里供奉的是天使勇者。」 来了!是人们脑补的宗教!如果我想要回到神界,一定得让安眠女神回到神殿才行。正当我想要打听关于偽神的事,前面就传来犬隻激烈的吠叫声。 「勇者大人,猎犬好像找到野猪的踪跡了,我们走吧。」 大叔大步向前迈进,我抱着剑拔腿狂奔才勉强跟上。当我们抵达衝突中心的时候,我看到四、五隻精瘦敏捷的猎犬围着一隻半人高的野猪狂吠,更外围的士兵手里拿着长枪,堵死野猪的退路。 「勇者大人,请准备好!」士兵向我大喊。 「准备好?什么准备好?」 我看着士兵们默契十足地交换眼神,感到大事不妙。我慌乱地抽出细剑,动作很笨拙。剑鞘还滑出指尖掉到地上,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弯腰去捡,对面的士兵就拿着长枪把野猪赶过来。 几十公斤生猛而结实的肉块直直朝我衝撞,我根本来不及把剑摆正,只能胡乱提着护手和剑柄往后退。退没两步,脚跟不知道绊到树根、石头还是纯粹双脚互绊,我一屁股跌到地上。 我和野猪之间只剩一剑之隔,而且区隔完全没有保护作用。如果野猪衝撞剑身,我只剩下皮开肉绽的命运。据说人死前会看见人生跑马灯,实际体验,我作为女神脑筋会一片空白。 呵呵,原来人神之间有这样的区别啊,真有趣。 在我放弃希望,开始胡思乱想的瞬间,大叔朝我跨一大步,顺着倾身的重心转移拔出重剑,然后再跨一步,双手往上挥舞,从侧边掀翻野猪,野猪因为剧烈的撞击向侧边翻倒。 我坐在地上全身僵直,肩膀耸得紧紧贴着耳朵,看大叔缓步上前给动作迟钝的野猪最后一击。几滴暗红色的液体溅上足跡杂乱的尘土,伴着抽搐的嘶嘶叫声逐渐减弱。 一切尘埃落定,大叔游刃有馀地振剑,甩落重剑上的鲜血。他归剑入鞘,转头过来。 「勇者大人,您没事吗?咦?别哭呀。」 我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止住泪水,然而双脚止不住颤抖,完全站不起来。 你们不要笑,真的不要笑。没有亲身经歷无法了解我刚刚面对的事物。野猪比我矮,那又怎样?牠和我差不多重,那又怎样?那种恐惧不是来自巨大的身躯、不是来自压倒性的力量,是来自全然的未知——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不知道能不能面对、你甚至不知道在书上、在系统里看见的野猪档案,还有你所拥有的一切常识,到底和眼前的怪物有没有关联。 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你的掌控。 你只能放任一切发生。这就是我刚刚经歷的恐惧。 不可能,我永远不可能代替勇者杀掉魔王。 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回去天界了。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哭。 最后有个士兵从我手里接过天使勇者的细剑,大叔则抱起我往回走。回程的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我和大叔两人之间的沉默只有我抽鼻子的啜泣,还有从大叔胸膛传来的、稳健的心跳声。 不同于出发的时候每个人情绪激昂,现在连随行的猎犬都因为眾人低落的士气从追捕的兴奋中冷静下来。 就当我又要因为想起猫头鹰而缩进大叔怀里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很低。他轻声地对我说——只有对我说。 「对不起。」 我似乎能听见他抿嘴的声音。 走出阴鬱的森林,日落的斜阳刺痛眼睛。为了不要让城堡的人看见我丢人的样子,我拍拍大叔的胸膛让他放我下来。双脚踩在地上还是有点无力,我抓着他的衣袖,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 我不敢看大叔的表情,怕他已经对我失望至极。可能是想要寻找找到任何一丝自己不辜负「勇者」这项称号的部分,我开啟关于前勇者的话题。 「之前的勇者,我是说,天使勇者是怎么样的人?」 大叔听完我的问题,默默扶着我往前走,在我终于能够自己迈出步伐的时候他才开口。 「她是一个温柔的人。」 大叔瞇着眼看向远方,回想天使勇者的形象似乎让他那已经步向迟暮的灵魂再次燃起坚韧的火光。夕阳的馀暉映在大叔脸上,散发出温暖的意象。 「除去称号、样貌、力量还有能力,她就是一个温柔的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大叔帮我打气似地露出和蔼的微笑,他说:「勇者大人晚上还想参加晚宴吗?如果觉得太过疲惫,我向国王报告一下,延期一、两天也是没关係的。」 大叔突然叫我一声「勇者大人」吓我一跳,然后我意会过来为什么他要强调前勇者是一个温柔的人。 因为那是只要努力就能达到的事情。 看来,大叔还没有放弃我。他这些堪称肉麻的体贴让我感到有些难为情,同时也因为没有被全盘否定而感到安心。我摇摇头,说:「没有关係,照常举行就好。只是我出席晚宴之前可能要洗一下澡,全身都黏黏的去见国王好像不太恰当。」 「勇者大人果然很喜欢洗澡呢。」 大叔呵呵笑两声。我的脸红起来。 「什么叫果然?我只是怕你们有什么奇怪的礼仪先问一下。」 「我回去之后马上会安排净身的流程,不用担心。」 看着大叔的微笑,我似乎可以再努力一下。 鸿门晚宴 我绕到神殿的净身浴场洗了个简单热水澡,回到房间,在罗莎的协助下脱去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希顿和希玛纯,穿上大叔为我准备的礼服,应该说,华丽地像礼服的衣装。 我看着衣柜上全身镜前的自己,黑色的蕾丝贴上流水剪裁,硬是把我的身材比例拉高一截。衣服服贴着我的身体曲线,我对于他们的裁缝技术感到很惊叹。到目前为止我看见的人类不管男女都高我半个头以上,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剪裁出符合我身形的衣服尺寸,真是厉害。 罗莎拉着我到梳妆台前梳理头发。镜子里我黑褐色的发丝、深色的眼瞳,还有半月形的眼睛上盖着圆润的单眼皮,一切的一切都孩子气地令人绝望。 我现在就像一个小孩故作成熟地装成大人模样。不要说女神了,别人听到我自称是勇者,大概都会嗤之以鼻。 「勇者大人,您想要怎样的发型呢?」 想着想着,罗莎已经梳顺我的头发,准备做造型。我哼长声想了一想。 「年轻一点的,我是说,看起来不要像因为心虚所以打扮地很成熟的样子。」 「要求有点复杂呢,」罗莎困扰地微笑,她说:「总之用流行的样式就可以了吧?」 「嗯,这样也可以。」 罗莎将我的头发左右分别打成辫子,再盘起来。这个发型比起从系统里看到的那些不諳世事的公主要成熟一点,相较于机关算尽的皇后又显得天真一些。少了蕴含野心的锋芒,很适合我现在的身分。以后关于装扮,就交给罗莎全权负责吧。 接着我换上这里流行的雕花木鞋,木鞋的大小刚刚好,好像为我量身打造一般。这里的匠人们真是厉害,用目测就能知道我的脚形还有尺寸。想当初我在母舰上,为了换一双合脚的靴子,光是送公文就送了五、六次。 为了打听到他们成功的秘诀,在前往晚宴的路上,我拉拉自己的裙摆,向换回祭司服装的大叔搭话。 「你们的工匠很厉害呀。我衣服鞋子的尺寸都做得刚刚好。」 「天使勇者和一般人的体格不一样,所以我特别吩咐他们依照天使勇者的遗物重新製作了装备和生活用品。您能满意真是太好了,我会转达给他们知道的。」 「喔,这样啊。」 搞到最后原来是误打误撞,我失望地叹气。果然天下还是没有一蹴可几的魔法,回母舰之后,还是乖乖地想办法和负责后备补给的天神打好关係吧。 等等,照着天使勇者的遗物做的服装很合身。 天使勇者和我一样都是矮子吗? 内心浮现一丝成为以一挡百的勇者的希望,但我赶紧挥挥手赶走不切实际的幻想。天使勇者就算真的跟我一样矮,她可是有奇蹟的加护呀。随便用几个类似「力量强化」、「耐力增长」、「思考预载」等等的奇蹟就能弥补力气、耐力还有反应速度的不足。 现在我只能用「净化」还有「通译」两种奇蹟,而且还是个拿着小刀都会刺到自己的小废废女神,是要怎样跟人家打架啦? 就在我苦着脸走近晚宴的大厅、大厅门外的侍卫准备开门的时候,大叔举手阻止侍卫。我还来不及感到困惑,门后传来年轻男子尖刻的抱怨声。 「为什么我要加入勇者的队伍?要歷练,我在这里不能歷练吗?就是因为父王大人不让我处理内政,大家才会觉得我一无是处。让我跟一届匹夫在野地里乱跑一点帮助都没有。」 年轻男子说完话,另外一个男人悠悠地开口,他的声音温吞和缓。 「王子啊,对方是天使勇者,不是随便哪里冒出头来的莽夫或农妇。你跟着她在这个世界看一看,一定会有和现在不同的想法。你想想,如果是平常我放心让你到外面吗?这世上没有哪里比天使勇者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安全?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信任那个恋童的变态。」 「唉,怎么可以这样讲天使勇者?」 「现在全城堡里的人都在讲,还会是假的吗?」 原来这件事传这么快。听着两人争辩我的性癖好,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之后两个男人的对话没有再出现新讯息,大叔向我投来询问的眼神。大概是想让我了解每个人的立场才让我听这一段对话。我点点头,让侍卫将门打开。 眼前的景象让我吓得我僵在原地。原本以为晚宴最多只有国王一家人——顶多四、五个人——参与,结果圆顶天花板垂降的烛台下,长桌两侧坐着满满二、三十人。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注视着我。 所以王子刚刚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讨论我性癖的八卦吗? 隐私呢?给我一点隐私好吗! 我的耳根红起来,尽力忍耐不要掩面跑开。但事情只会更惨,大叔带我到我的位置之后就躬身告辞,丢下我一人面对所有好奇的目光。我在心里暗暗决定,如果能够平安度过这个一个人都不认识的晚宴,我回到房间一定要好好大哭一场。 等到所有人就定位,坐在主位的圆润男人——我想是国王——做了简单的开场白。当他介绍到我是王国期待已久的勇者,眾人意兴阑珊,和我刚到这里的时候,神殿里祭司们的兴奋反应形成强烈对比。 尷尬地轻咳两声,国王依序为我介绍出席晚宴的人的身分。坐在他右手边的是王后,左手边的年轻男人是王子。接下来依序是国政大臣、将军、某某领地的领主、领主夫人、领主先生,还有等等等等乱七八糟的头衔,听到最后我头都晕了,于是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记下来。 国王说完话,我参考王后和各大臣的动作用餐,免得做出不合礼仪的行为。不过整个过程王子充满敌意地瞪着我,我只能微笑着避开视线。 真是的,一点礼貌都没有的傢伙。 嘛,金色的头发、碧蓝色的眼瞳、高挺的鼻樑,还有深邃的五官,光看外表还是很好看。大概从小就受到身边的人追捧,才会养成现在这种性格吧? 「喂,你这傢伙看什么看?」王子尖刻地出声。 「王子殿下,在客人面前请注意你的身分。」 坐在我身旁的王后开口了,我这才发现她也是十足的美人,表情和语气冷冷的,有点高岭之花的感觉。虽然派来罗莎的事情让我惹上了麻烦,但这也不是她的本意。想到她这场合中少数关照过我的人,我对她的好感度上升不少。 王子会和国王顶嘴,倒是很听母亲的话。他嘟起嘴巴,不情愿地改口说:「你有什么问题吗?」 「失礼了,因为从来没有见过王子这样的人,所以忍不住多看几眼。」 「是、是吗?那你好好看看吧,我不介意。」 王子两手交叉在胸前,脸偏向一边,似乎还脸红了。 傻子!我说的是:「从没看过这么无礼的人!」小鬼果然是小鬼,随便两句奉承就能治得服服贴贴。我挤出微笑对国王说:「有这样大度的儿子,国王大人应该感到很欣慰吧?」 「是、勇者大人说得是。」 国王两手互相搓揉,他尷尬地呵呵笑,脸颊上两块肉抬起来挤到眼角。明明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却连讲话都有点喘。如果我是大臣,看到国王身体欠安,接班人却是王子这副德行,大概会想办法拉帮结派,寻求更为稳定的势力吧? 政争这滩浑水我淌不起,得在国王殞落之前依附实力比较强的派系才是。 「既然勇者大人对犬子的印象还不错,那事情就好说了。其实勇者大人来到这里之前,我们正在讨论关于王子的事情。」 不会吧?是那件事吗?想到我在门外听见的对话,国王说话和缓,却让我内心警鐘狂响。我说:「是什么事呢?和我有关係吗?」 「勇者大人之后会开始筹备远征魔王的队伍,我希望勇者大人能让王子参与筹备,甚至亲自加入远征队。能多一个帮手,对勇者大人也是好处对吧?」 国王!自己的孩子自己教!只会把烂摊子丢给我。我都自身难保了还要当这个小鬼的保姆,开什么玩笑?我的脑袋飞速运转,思索能委婉拒绝的藉口。 「可是,如果要用王子出行的规格来筹备远征队,需要的后备物资都会大幅增加,这样对人民的负担也会增多吧?」 「不用担心,勇者大人爱护子民的心情我们都很能了解。勇者大人将他当作一般的副官便是。」 「但光是维护王子的安全,人手……」 「喂!不要小看我,我再怎么样都比你这个侏儒强!」 在国王提到没有王室出巡的待遇的时候王子的脸色就很难看了,我一个不小心没有润饰说法,王子就大声抗议,不过他被王后优雅地制止。 「乔瑟夫,话我不会说第二次。」王后转过来对我说:「勇者大人,您也看到小犬缺乏管教。我们希望他能跟在传说中的勇者身边学习做人的道理,您总不会拒绝吧?」 就说了,自己的孩子自己教!但是王后都说得这么明白,实在不好拒绝。还是只能诉诸现实的理由。 「讨伐魔王攸关天下苍生,任何一点战力都非常珍贵。相对来说,远征队当中的每个人拼尽全力也难保能够全身而退。王子殿下在远征队里,万一发生什么意外,那么我们……」 「勇者大人,我们亲卫队会负责王子的人身安全。」站在王子身后的男人向前站一步,对我躬身行礼。男人有着银白色的长发、细长的睫毛、秀气的脸蛋,还有修长的身形。他说:「不会对勇者大人造成困扰。」 国王也帮腔:「是呀,厄尔文亲卫队长的部下都是王国里的剑术好手,十名顶尖的战士作为远征队的生力军也会对远征很大的帮助,对吧,勇者大人?」 「嗯……是啊。」 其实当我注意到厄尔文亲卫队长的气质的时候,我的心思就不在远征队还有烦人的王子会带来的麻烦上了。 傲娇王子和无口侍卫,还有比这更棒的组合吗! 总之我们在这个议题上达成了所有人都满意(?)的共识,这个晚宴我表现算是不错,回房间不用大哭了。 之后国王避开敏感的政治问题,为我介绍各道佳餚的来歷。国王的言谈之间透露出这个王国的领土相较其他两国,农產较为丰富,虽然没办法大量取得铁矿和木材,吃饱倒是没有问题,也有馀力生產他们引以为傲的砂糖和水果酒。 直到我吃完点心,「净化」的奇蹟都没有发动。这里处理食物的卫生环境其实还挺好的,果然午餐的时候是有人下毒才会被净化。会是谁下的毒呢?该不是别国的间谍? 「勇者大人。」 「是?」 晚宴结束,王后、王子,还有大臣们接连离席。我坐着等祭司大叔接我回房间,呆呆地思考的时候,国王突然绕到我身后在我耳边吹风,吓我一跳。 国王看我反应过大,赶紧作出噤声手势,紧张地左右查看。 「国王大人,您怎么了?」 「勇者大人。小犬真的要拜託你,他虽然那副模样,但总归是我的孩子。我希望他能平安。」 「那是自然,有亲卫队跟着,即使离开城堡,王子也不会有事的。」 「不是城堡外的问题。」国王从随侍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汗,他说:「是城堡内的问题。之后一阵子城堡里会有点乱,我没办法分心保护他。所以我才会希望他能加入远征队、离开城堡。」 「有人要叛变?」 「只是一点小小的摩擦,不会影响到勇者大人。不过,小犬就拜託勇者大人照顾了。」 「……我知道了。」 冷汗攀上背脊。我确实有从大臣们对国王的态度感觉到国王的权威已经动摇,但没想到权力倾颓的时间点迫在眉睫,更没想到我会被国王强制拉到同一艘船上,跑都跑不了。 喂,只是当个勇者,除了讨伐魔王还要管政治斗争,不带这样的吧? 这太难了啦! 大叔最讨厌了! 我想着国王的话,心里乱糟糟的,直到看到大叔的身影出现在宴会厅门口才稍稍平復过来。我低着头跟在大叔后面,大叔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他放慢脚步,为了顾及我的面子低声询问,声音温柔而舒缓。 「勇者大人,晚宴还好吗?」 「还好,只是有点不安。」 「怎么了吗?」 「国王说,他想要王子加入远征队。」 大叔听到之后呵呵笑两声,还摸摸鬍子,他说:「我可以想像勇者大人的顾虑,不过勇者大人放心。王子个性不好,却不是坏人,他不会为难勇者大人的。」 那种幼稚鬼怎样都好,谁担心他?为了顾及女神的形象,心里有埋怨也不能讲。心里有些烦闷,我说:「我不是担心王子。我担心的是国王希望王子加入远征队的原因。」 「喔?什么原因?」 「大叔,你知道国王快保不住他的王位了吗?」 大叔突然停下来,左右查看,确定四下无人。他压低音量,用气声说:「谁跟你说的?」 「国王自己说的。」 大叔用鼻息叹气,忧虑地摆了摆头。 「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勇者大人,勇者大人就专注在魔王的事情上就好了,不用担心。」 原本大叔的温柔让人感到暖心,但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着空泛的安慰话语,怎么也无法舒缓我内心的焦虑。又不是小孩子,想到大叔随便几句就想打发我,一把火从心底涌上来。 「你当我笨蛋吗?」 「勇者大人,请小声一点。」 我才说一句话大叔惊慌地要我安静。谁理你呀?你把我当小孩是吧?我就幼稚给你看! 「现在是国王要我组织远征队。明天其他人上来,让我去攻打其他国家,我要怎么办?拒绝他们吗?你觉得有可能吗?现在都敢政变了,谁把我放在眼里?你还要这跟我说这跟我没有关係。你不是把我当笨蛋,不然是什么?」 「好了,勇者大人,我知道了。」 「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说现在是怎样?」 「我说就是了,我说。」大叔让他随行的侍卫到走廊前后把风,确定四周没有人了,他才说:「是王后。」 「王后?」 大叔说,现在的王后是前任王后死后和国王进行政治联姻的邻国贵族。人很年轻,也生下了年幼的公主。上次邻国经歷政变,王后的家族取得了邻国的控制权,就想着要去掉这个国家的王子,再用和公主联姻的方式一口气合併两个国家。 我摸摸下巴思考一下,向大叔说了我的考量。 「那我是不是公开支持王后比较好?」 「勇者大人在说什么啊?」 大叔发出哀号。果然是忠贞的大臣呢。不过他在听过我的想法之后,相信他也会站在我这一边。正统什么的,只是人类想像出来的东西。说到底,这个世界立的三个人王原本就是假的,国王换个人当又如何? 而且比起把王子丢过来的麻烦国王,想也知道一开始就关照过我的王后想比较好吧?人家又体贴又大方,还很有气质。不支持她支持谁呢? 「你看嘛,国王势力不稳,到时候斗争一下,人力也好,资源也好,能不能凑出一组远征队还说不准。如果我们现在就支持王后,让她无痛取得政权,合併两个国家。等到两个国家的国力集结在一起,讨伐魔王不是指日可待吗?」 大叔听完扶着额头,看起来脑袋烧得很厉害。没关係,天神的体力不行,但思考可是领先人类好几个维度呢。大叔好好地想一下吧,本女神可以等。看到他懊恼的样子,我不禁得意地笑出声。 然后我就被大叔用力地尻了芭乐。 怎么可以尻女神芭乐! 「喂!」 我摀着头大声抱怨。随便尻就算了,还尻这么大力。害我的眼泪不小心漏两滴出来。坏蛋! 「你知道塞洛迪斯王国和玛丽莲娜王国一旦统合,接下来就是和克特文王国的战争吗?哪里还有远征队?」 「什么嘛,干嘛突然打人家?暴力大叔!家暴男!」 我吼完大叔,就朝印象中房间的方向走去。因为不确定是哪个房间,我边喊罗莎的名字边四处移动,也不管帮我们把风的侍卫跟着我,说我的房间在另一边。 我绕了王宫平面一圈才等到罗莎开门。我鑽进房间,把门狠狠甩上,蹲在门后面,将脸埋在双腿之间。 我真的不懂,大叔干嘛突然这么兇?我也是第一次到这个世界上啊。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干嘛放我一个人跟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类吃饭,然后怪我得到奇怪的结论?真的不懂耶。 真想大哭一场。 「勇者大人,您还好吗?」 「我完蛋了啦。」 就在我心情低落地蹲着到脚有些酸的时候,罗莎走过来,她弯身想看我的表情,我鼓着脸撇开视线。 「虽然不知道勇者大人怎么了,但不管怎样还是要好好休息才行呀。明天的烦恼就留给明天吧。」 果然比起家暴男大叔,罗莎还是比较可爱。听着她的声音,原本害怕和困惑的心情都消失不见。罗莎牵着我到床边哄着我上床睡觉,还帮我盖被子。原来有人帮忙盖被子感觉这么好,埃吉婭,我错怪你了! 话说罗莎明明早先时候还很怕我的。原来只是怕生而已吗?莫名其妙的想法浮现又消失,想着想着,我就陷入绵绵软软的梦乡……才怪。 「我说罗莎,你要一直站在那里吗?」 其实睡觉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在房间的角落,一言不发地看着你真的蛮可怕的。而且罗莎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她拘谨,连带我也放松不下来。 「我等勇者大人睡着之后再离开就好了。」 「接下来没事了,你可以先去休息。」 「我没关係的,勇者大人快睡吧。」 罗莎认真的态度很可爱没错,但可爱不能当觉睡呀。我搔搔脸颊说:「你这样看着我,我有点睡不着。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再叫你。」 「可是……」 「没关係啦。」 罗莎说话支支吾吾地,看起来有点为难。难道有侍从必须看照主人直到主人睡着的惯例吗? 看着我困惑的视线一会儿,罗莎才挤出话语。 「对了,因为我负责服侍勇者大人,所以我的床已经让给别人了,现在回去也没有地方休息。」 这里的贵族也太奇怪了吧?真的很需要人家吐槽耶。如果负责接待贵宾,待遇不是应该要变好吗?怎么会把床位收回去?啊……还是我在他们眼里是小废废女神?不对,应该是小废废勇者吗? 「所以说,你从今天开始要住在这里?」 「是、是的,我可以睡地板没问题!」 「我知道了。」我叹一口气。看来怎么样也没办法摆脱变态的名声了。我往床的边缘挪动身体,拍拍身边的位置,说:「不要睡地板啦,怪可怜的。睡这边吧。」 「可是这样不合礼节。」 「我不会对你怎样啦,不要听其他人乱说,我喜欢年纪比我大很多的。所以不要找奇怪的理由折腾自己,好吗?」 罗莎拗不过我,一边发出迟疑的哼声一边缓步移动过来。她的右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背在背后。就在她走到床边的时候,微微的汗味提醒了我一件重要的事情。 「罗莎,你今天洗澡了吗?」 「洗澡?您是说净身吗?」 「嗯,去洗澡才能上床睡觉。」 「咦?可是只有神殿才有净身浴场。」 「去洗澡。」 「净身仪式需要准备时间。」 「去!」我斩钉截铁地说。 罗莎愣了两秒之后,放弃和我讨价还价,她边说着:「请勇者大人稍待一会儿。」边往门口倒退。就在我想着罗莎恭谨得可爱的时候,摸索着门把的罗莎身下身下发出「哐噹」一响。 她全身僵直愣在原地。我好奇地撑起上身,就着晦暗的烛火瞇眼看了许久,才认出那映着火光闪亮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把与罗莎毫不相称的厚重匕首。 路晚上看起来不一样 我呆呆地看着罗莎慌慌张张捡起匕首退出房间。 真是的,干嘛这么慌张?在我面前弄掉东西又不是什么大事。 「喔,好睏喔。」 我拍拍自己的嘴巴打了个呵欠。不知道等她烧水、洗完澡需要多久呢?等等,罗莎该不会为了赶时间洗冷水澡吧?嗯……应该不会啦,都说了准备净身仪式需要时间了,不会因为不是要祭神就随便洗一洗。 我静静地等在床上等了很久,等到蜡烛都烧到底,熄灭的时候罗莎还没有回来。 一个小小的孩子大半夜在阴森的城堡里乱走,感觉结合了各种让人不安的要素。我起身去找罗莎。 出房间向站岗的卫兵问了神殿净身处的位置,走了比卫兵说的拐弯数量还多的转角,看了几次同样的滴水簷之后,我认命地仰躺在中庭的花园中央,决定等天明看这些走廊会不会看起来不一样。 嗯,那些叶子感觉很好吃,被发现之前应该不会饿死吧?我打量着花圃里的植物,盘算今后几天的粮食分配。 然后我看见罗莎坐在花圃边缘,一脸莫名奇妙地看过来。比起丢人的情绪,松一口气的感觉更多,我爬起来大叫一声。 「得救了!」 「勇者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罗莎用手背擦眼睛,好像刚刚在哭。我坐到她身旁,刻意留了一段不会侵扰到她的距离。 「我来找你啊。这么久都不回来,神殿那边不给你洗澡吗?」 「不是。」罗莎摇摇头。 「怎么了?有什么事可以跟姐姐说啊。」我看到匕首放在罗莎脚边,正好可以当让罗莎抱怨的切入题材。我笑着说:「拿把匕首是大叔给你的吧?真是的,这么大一把,我们怎么可能用来保护自己嘛?」 「那是用来杀你的。」 「嗯?」 「这把刀子是用来杀你的,那瓶毒药也是用来杀你的。你明明就知道,不要再装傻了!」罗莎突然哭喊出来,她站起、颤抖着,稚嫩的声音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怕你死掉的我真是笑话!你笑咪咪地看着我担心受怕很好玩吗?把我们这些贱民当消遣很好玩吗?」 「等等,你在说什么?」 「你们这些自说自话的畜生!收税的时候说自己是国王王后,我们村子被盗贼侵门踏户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享乐的时候说自己是勇者,我们村子被魔兽入侵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每天只会玩看人杀人的变态游戏,有种现在就杀了我啊!」 斗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滚下罗莎的脸颊,她一说完就抓起花圃围栏上的匕首刺向自己。我赶紧将她扑倒。无奈罗莎的力气和我差不多大,我抢不下她的匕首,只能使出现在我有的、最强大的奇蹟——嘴砲(通译)。 「罗莎,你冷静一点!」 「放开我!我就不信你们这群变态还怕别人自杀!」 「不是啦,你听我说,你在我面前闹没有用啊!我不是贵族也不是勇者。」 「不然你是什么?恋童的变态?」 罗莎奋力挣扎,一点都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真是的!不要考验小废废女神的力气!我压不住挣扎的罗莎,怕她伤害自己,一时情急,我大喊出来。 「我是女神,神殿里供奉的那种女神!」 就在我庆幸罗莎停止挣扎的时候,她表情冷淡,语气也非常冷漠地开口。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等等,这孩子原来是毒舌属性的吗?我愣了两秒,甩甩头把不重要的感想甩出脑袋。我说:「真的啦,我跟你是一国的。」 「那你证明给我看。」 混乱之中,我竟想不出证明自己身份的方法。我只能吱呜其词,拖延时间:「嗯……这是个好问题。」 「到现在还把人当猴子耍,混蛋!」 罗莎趁我心虚地把视线飘到一边,用力蹬地翻身,将我压到身下。(我只是一时大意,绝对不是因为我力气比较小,真的!)。双手被罗莎扣在地板上,用力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还是动不了,我马上改变策略,改成右手先持续出力,打算等到罗莎转换重心用体重压制我的时候再用左手把她推开。 一定可以的!再坚持两分鐘! 不对,三十秒就好了、三十秒。 一、二、三、四……然后是五。 时间怎么过得怎么慢啦! 「你认真的吗?」 「嗯?」 就在我放弃挣扎,乖乖躺平的时候,罗莎突然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睁开眼睛看向罗莎。罗莎现在的表情没有原本那么靦腆、没有发难时那种兇悍,也没有听见我自称女神后散发出的距离感。她似乎有点悲伤、有点困扰、有点…… 等等,她在同情我吗? 罗莎开口,我彷彿看见她的嘴唇以慢动作开闔。 「我没有用力耶。」 她真的在同情我!虽然很早就知道自己是打架小废废,但没想到居然连罗莎都比不过,真想找个洞鑽进去。嘛,如果可以捂脸也很好。罗莎,你放手嘛。 我撇过头,绝望地大喊:「这是正常情况啦!」 「是正常情况喔?」 罗莎不以为然地叹气,她放开我,靠坐到花圃的围栏上,双手抱着膝盖。我也坐起身来,按摩我可怜的肱二头肌。 罗莎的脸贴在大腿上看过来。她说:「你真的不是天使勇者?」 罗莎的说法让人很困惑,总觉得我们两个人对很多事情的认知有断崖式的落差。我说:「我不是勇者没错。不过天使勇者跟我有什么关係?她不是死很久了吗?」 「他们都说你是天使勇者啊。说你相隔四十年再度降临,准备要拯救人类。」 「那是政治宣传啦。」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目的要做这种事。毕竟我不是神降的勇者,而是他们自作主张召唤出的一个来路不明的女神。我说:「我是负责分派勇者到各个世界的女神。被他们召唤到这里,我也觉得莫名奇妙。」 「你这样也叫女神喔?女神不是随手呼风唤雨,还能降下奇蹟吗?」 我嘟嘟嘴巴,对罗莎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不满:「那是勇者的工作,我们女神才不会这么粗鲁。」 「那『你们女神』会什么?如果什么都不会,力气还小成这样,不就连人都不如吗?」 罗莎长得可爱,可是嘴巴真的很坏。我用揶揄的语气回敬她。 「我可以听到你的『愿望』,只要你向神祈祷。」 是真的,我是埃吉婭的眷属,虽然稀稀落落,但我能听见这个世界的人民正在向埃吉婭祈祷。这个世界还有救,还有人信奉着真正的神。 罗莎颇有兴味地「喔?」一声,她说:「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静静地等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从她的心里传过来。 「你不要放空骗我喔。」 「你才骗我呢,我已经很~虔诚地祷告了。」 「你向谁祷告呀?要向安眠女神?埃吉婭祷告才有用啊。其他神都是骗人的。」 「埃吉婭不是老人信的神吗?很逊耶。明明天空神?天使勇者比较酷。」 「少囉嗦,你试就是了!」 ……什么叫做老人信的神?太过分了,埃吉婭只是悠哉一点,气质绝对大胜什么天空神!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天使也能作为主神?这太奇怪了吧? 我在心里埋怨到一半,耳边响起罗莎的心声:「亲爱的埃吉婭,我什么时候能摆脱这个矮子呢?」 「怎么可以说女神是矮子!」 我大声抗议。在那个瞬间,我似乎看见罗莎的瞳孔微微放大。她眨眨眼睛,放下戏謔的笑容。 「你真的听得见?」 「假装听见又没好处,骗你干嘛?」 「……那我。」 罗莎直起身,神情惊惶地看过来。她手指按在地上,按得发白。我有点心疼,我不是为了审判她的大不敬才揭露自己是女神的。我说:「我不是勇者,我也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可是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赶走盗贼还有魔兽,你说你的村子在哪里?」 罗莎没有松一口气,她只是蜷缩回去,然后静静地说:「不在了,村子已经不在了。」 一时之间,我说不出安慰的话语,也不知道如何询问细节,只能坐在一旁,将视线移开,避免逼迫罗莎说话。沉默了几分鐘,罗莎终于开口。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像是在压抑自己不要颤抖哽噎。 「我们的村子……」 罗莎说她的村子位于王国北境、三方势力——我们这国、另一王国,与魔界——相接的位置。村子是贸易的中继站,虽然位于边境,经济也算富庶。从罗莎的叙述听起来,说是村落,更接近初具规模的贸易城镇。因此,作为村长的女儿,罗莎过着大家闺秀的生活。 平时就算有小规模的盗贼或落单的魔兽攻击村子,村子青壮年人口足够,也有防御用的围栏,阻挡侵扰不是问题。直到有一次,突然来了一、两百人的盗贼围住村庄,切断了他们对外的所有联系。罗莎的父亲派人突围向国王求救,国王却认为他们不是王国领地内的农民,王国没有义务提供保护。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盗贼打不下村庄,索性全部烧了。围栏毁了、房子毁了,人也死得差不多。罗莎连同倖存的村民逃到王国寻求庇护,结果大部分的人被抓去种田,像罗莎这样长得标緻、举止优雅的,则留在城堡里当僕役。 所以,她已经没有村子可以回去了。 说完故事,罗莎将脸埋在大腿之间,不再说话。 我看着罗莎,看了很久。最后我说:「我们回房间吧。」 罗莎听到我的话语抬起头来。我知道她可能会为回到房间的意义感到困惑,所以我继续说:「我们回房间好好休息。然后明天我继续假扮勇者,你继续当勇者的侍从;然后我们开始努力、努力驱逐盗贼、消灭魔兽、讨伐魔王——努力阻止下一个村子受害。」我站起来走向罗莎,向她伸出手。「我们回房间吧。这样好吗?」 罗莎抿了抿嘴唇,她点点头,最后伸出手,说:「好。」 虽然我说要回房间,但回房间之前还是必须先洗澡才行。在我们往净身浴场的路上,罗莎转头问我:「对了,女神大人。」 「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叫我可琳就好了。怎么了吗?」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也是女神的力量吗?」 「不是,只是往浴场走的时候刚好遇到你而已。」 「嗯?可是浴场和花园是反方向。啊。」罗莎好像突然顿悟了什么,她叹一口气,突然,她的心声传过来。 「亲爱的埃吉婭大人,我们真的能成功吗?你派来的女神是路痴耶。」 「可以啦,一定可以成功啦!」我红着耳根大喊。 我说罗莎,能向埃吉婭祈祷是很好,但可以不要向她打这种小报告吗? 好像捅了个大篓子 「请开门呀,勇者大人,大家都在等您呢。」 隔天吃早餐的时候,家暴大叔来敲门,说是早上有锻鍊行程。想到昨天他对我动手动脚,心里还有气,就慢条斯理地吃我的早餐。结果他敲个不停,我都不应门了还在外面喊,一整个食慾都没了。 「……干嘛?」我开一条门缝,向上看他的脸。因为逆光,所以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我也没有想看就是了。我说:「昨天都要罗莎来杀我了还想干嘛?」 「勇者大人,有人想对您不利吗?您没事吧?」 嘛,大叔担心我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不过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我说:「罗莎一个人抱着匕首哭,你说呢?」 「抱歉,我没有察觉这件事,之后我会更注意接触勇者大人的人。请勇者大人把那个侍从交出来,我们会好好审问她,找出想对勇者大人不利的犯人。」 「回答错误!什么事情都想用暴力解决,你这个家暴男!」 我甩上门回到座位,拿起汤匙,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踟躕之间,罗莎在我身后说道:「可琳姐姐,你就跟他说你在生气什么就好了嘛。」 「为什么他做错事情还要我讲?这不是代表他完全不觉得他做错事吗?真的很让人生气耶。」 昨天洗完澡回到房间,我们两人还聊了一会儿。除了问罗莎风俗民情和政治情势,我也顺带把家暴大叔的罪行陈述一遍。罗莎也觉得他不应该对我动手动脚,万一把我打死了怎么办。我是觉得没这么夸张。等等……她该不会只是在酸我是小废废吧? 算了,这不是重点。我鼓着脸颊,说:「如果大叔不自己承认错误,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罗莎「嗯?」一声,食指点在脸颊旁边,她说:「你不是说你要当勇者?力气不行,结果连个性也不行,你什么时候才能成功啊?」 ……无可反驳。 我不情愿地起身开门,大叔还站在门外。我说:「你保证以后不会打我?」 「你在生这件事的气?」看到我又要关门,他赶紧拉住门把,说:「等等,我知道啦。天空神在上,我保证之后不会随便对勇者大人动手动脚。」 「谁跟你天空神?向安眠女神发誓不会尻我芭乐。快点!」 在我的催促之下,大叔向后退一步,他整理好仪容,并举起右手,他说话的同时,内心也传来心声。 「以安眠女神?埃吉婭之名,我爱德华?杜洪在此发誓,之后绝对不会轻易尻勇者大人芭乐。」 很好,他说的话和想法一致,是真心的。我让他进来,他开口就问暗杀的细节,我交代一下王后派罗莎来杀我,还有我们最后和好的过程。最后我说:「所以我希望之后罗莎可以在我身边保护我。」 「勇者大人,不是比你强就能保护你吶。」大叔揉揉太阳穴。「不过现在她事跡败露,还是待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比较恰当,免得被灭口。我之后会帮她准备外出服的。」 「外出服?我们要外出了吗?」 「之后进行行军训练,常常会在城堡外行动。在那之前必须先锻鍊勇者大人的体力。等一下我们就到训练场吧。」 训练小废废女神打架,训练十年和十分鐘没区别,那种事怎样都好。我说:「训练根本不是重点。现在还有更紧急、更重要的事情!」 大叔看起来有点困惑,好像很惊讶我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傢伙有自己的计画。我急得跺脚,右手指向天空。 「现在最重要的是修理那个嚣张的傢伙!」 「嚣张的傢伙?」 「偽神天使啦!」 没错,就算我成功打败魔王,让所有人民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也回不去天界。我回天界的基本条件是人将信仰之心奉献给安眠女神?埃吉婭。 我向大叔说明半天,他还是不理解驱逐那个被供奉的偽神,并让埃吉婭回归神殿的重要性。最后我说如果他不帮我,我就跟大家说他是个会打老婆的家暴男,他才答应要帮我牵线。 后来大叔跟我说现在执掌神殿的主祭,是皇后的弟弟,所以不太希望我跟他接触。想到王后连着几个家族成员嫁过来,家族成员还掌握了王国的重要职位,这个国家被渗透得很严重呀。 前往主祭书房的路上,一名两米高的巨汉从另一个叉路走过来。巨汉身上的法袍和大叔差不多样式,却是猩红色的。 大叔往侧边挪步,躬身行礼。他说:「主祭大人。」 大叔说完,向我狂使眼色。我楞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咦?王后的弟弟这么帅的吗?」 听大叔的叙述,我还以为主祭是个獐头鼠目、形容猥琐,还会肥仔笑的噁男。但眼前的男人除了过高的身高让人不易观赏之外,斯文的面容隐隐散发着和皇后相似的、高贵的气质,让人相当满意。 这个家族的基因很优良啊。 「勇者大人!」大叔好像发出了什么刺耳的杂音,然后他向主祭说:「主祭大人,这位是勇者大人,她还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有些失礼的地方请大人见谅。」 主祭笑两声。他说:「没关係,你们能召唤出勇者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儘管跟我说。」 怎么觉得这段对话让人有点不爽?不过没关係,画面好看就行。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大叔先说话了。 「主祭大人,我们正好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 主祭没有问大叔需要帮什么忙,他瞇着眼睛、微笑地看着大叔。大叔似乎感到气氛有些不对,不过话题已经提出来了,他索性说完。 「勇者大人接到天空神?天使的旨意。由于夜晚无神照看,人民夜不安寝,天空神免除安眠女神的放逐之刑,让其回归天界。人间的圣殿也应当进行相应的调整。」 「大叔!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听到大叔要让埃吉婭变成偽神的眷属,我大声抗议。大叔突然转过身来,他悄声在我耳边说话,语气急切:「你自己说人民向天空神祈祷没有用,那天空神在不在圣殿里根本没有区别!事情交给我,你不要出声。」 这时主祭轻笑一声打断我们的悄悄话,他说:「诸神的征战已经结束,如今回头去找临阵退缩、拋弃人民的神又有什么用?」 主祭那张帅脸笑起来意外地让人感到火大,我忍不住插嘴:「怎么会没有用?我现在都可以听见人们在向埃吉婭祈祷。我们应该要呼应人们的想望!」 「呼应人们的想望吗?真像勇者会说的话呀。」 大叔向前踏半步,将我的视线完全挡住。他说:「主祭大人,您难道对勇者大人的身分有所怀疑吗?」 「森林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们召唤的勇者都不勇者了,还想供奉被驱逐的女神吗?我说,你们要利用天空神的名号来安定民心我不在意,但有些妄念想想就好,不要做出格的事情。」他轻蔑地笑一声,说:「要找人来当勇者,也找一个像一点的。」 「你!」我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你真的是勇者,行个奇蹟来看看啊。」 我确实不是勇者,但也不能随便被小看!我绕过大叔,向主祭放话:「我就行奇蹟给你看!拿杯脏水过来,我一隻指头把它变乾净。」 「让水变色这种佞臣玩的小把戏就不要拿出来献宝了吧?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 「不然你怎样才相信?」 「喔?『勇者大人』这么想让我区区一主祭服气呀?真有意思。」 「少废话!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在那边磨磨蹭蹭,亏你人长这么大一个,还不如我这个……反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矮子两字差点脱口而出,我忍下来,兇狠地瞪着他。他眨眨眼睛,似乎想到了个好主意。 「这样吧,勇者大人就要有勇者大人的样子。东方边境的村落时常受到魔兽侵袭。如果你能驱逐魔兽,我就承认你是真正的勇者。」主祭突然邪佞地笑起来。「当然,真正的勇者传达的天使的旨意,我们不会违逆。」 「一言为定!大叔,我们走啦!」 我一边气冲冲地往回走,一边向大叔抱怨:「以为他长得高又好看就可以乱讲话吗?他真的很让人生气耶。」突然头顶一阵剧痛。 「你才让人很生气!」 ……居然又尻女神芭乐! 「你为什么又尻我芭乐?你这个信口雌黄的大骗子!」 「我是说不轻易尻你芭乐。你傻了吗?王后想杀你,难道王后的弟弟不会想杀你?为什么你要顺着他的陷阱跳下去?」 「啊,对喔。那怎么办?」 「现在反悔已经晚了,我们去找国王要援兵看看。」 我看着大叔严肃的态度,心里知道自己不对却又不想承认。我说:「如果有人想杀我,你好好保护我就好了嘛,有这么严重吗?」 「问题不在那里。」大叔看着我,没有露出我期待的、对我无言以对的表情,他只是平淡地说道:「昨天森林的事情已经传出去。如果你这次再失败,就没有人会相信你是勇者,连带召唤出你的国王都将失信于民。等到王后乘隙夺权,就像我告诉过你的,这个王国完了,战争就不远了。」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头低低的,背影满是疲惫与失落。我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最后大叔发现我没有跟上,回头说道。 「走吧,向前走总比停在原地好。」 不怀好意的帮手 我们勇者远征队在成立的第二天就接到第一个任务——驱逐东边森林的魔兽。你猜怎么着? 没有援军。 刚刚去找国王,国王说王子和王子的随扈就是王室能给的最大助力,说完就把我们赶出他的諮政室。 你知道我们勇者远征队本来只有谁吗?已经退休的祭司大叔、昨天和我们一起猎山猪的五个中年士兵、我,还有一个只有十来岁的毒舌少女。 还好王子的随扈各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小鲜肉,路上风景应该会好看一些。 嗯?这么讲有点奇怪喔。不说了,大叔落落长的说教好像要结束了。虽然我很高兴他不再称呼我勇者大人,让我们两人之间的关係变得亲近,但感觉他有点得寸进尺。在书房里听他说话还要我坐正,简直把我当三岁小孩。 「虽然会花多一点时间,但这样最保险。你听懂了吗?我刚刚说了什么?」 不能被发现我只在听他的声音,没有在听他说话,我随便抓了几个有印象的关键字,组合成一个简单的故事。 「嗯……找当地人帮我们?」 「就是这样。之后训练义勇军的事情交给我,你偶尔露面激励士气就行了。」 「我了解,就是当花瓶对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士兵战斗,除了平日的操练,最重要的就是士气,你不需要这样贬低自己的存在。」 大叔使劲地揉着太阳穴,似乎对我的詮释感到很头痛。我大声抗议。 「你才不要贬低我的存在!你以为花瓶很好当吗?」 原本是女神,要偽装成勇者哪这么容易?要不是现在天使那个偽神窃据了神殿的主位,我也想用安眠女神的眷属的身分来号召眾人啊。 我站在我身后的罗莎似乎也懂这个道理,难得附和我的意见。 「就是呀,现在可琳姐姐不出糗已经足以让我们向安眠女神献上讚美。要姐姐当花瓶,还需要祈求新的奇蹟呢。」 罗莎的论点有点奇怪,我转头向罗莎确认:「罗莎,你是在帮我说话,是吧?」 「是喔。」罗莎简洁地回答。 嗯,算了,我还是不要问。很可怕。 话说回来,大叔本来想写信给几个亲国王派的领主,看能不能找到援军。不过信写着写着,他又觉得与其求贵族,不如直接训练当地的住民自卫。因为统领东边森林的领主是亲王后派的,亲国王派的领主不可能出兵。 厉害吧,用政敌的力量帮自己的势力解决危机,王后的弟弟不是只有长得好看而已。 就在大叔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人求见。大叔一听到对方的名号,便让罗莎躲到书桌下面。 「勇者大人,杜洪大人。」 那人在我面前躬身行礼,抬头的时候我才认出他是当初带罗莎过来的男人。 「啊!你是那个王后的走狗!」 「勇者大人!」大叔发出刺耳的杂音,他向男人说:「威廉斯大人,请别介意。」 被叫做威廉斯的男人摆摆手,諂媚地笑着回答:「没事、没事。平常面对笑里藏刀的贵族们,在死生之间徘徊舞蹈。现在看勇者大人真情流露,反而觉得不胜亲切。」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讲话都很有礼貌,但莫名地让人感到火大。大叔似乎感应到我想发难,他瞪了我一眼,要我安静。 大叔说:「大人有什么事吗?」 「王后大人得知勇者大人将要出发讨伐魔物,感念勇者大人为国为民的心,期许自己能为勇者大人尽份绵薄之力。特地请求西尔维斯特大人出兵支援,西尔维斯特大人也回应了王后的请求。现在鄙人来向勇者大人传递这项好消息。」 我和大叔对看一眼,从罗莎那次的经验来看,皇后派来援助多半不安好心。不过这次王子也在场,总不会明目张胆做出格的事情,到时候出事,她也跑不掉不是吗?啊,等等,那些是「西尔维斯特大人」的兵,所以出事也会算在西尔维斯特头上? 看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大叔接话:「人数大概多少呢?」 「为了方便勇者大人行使战术,西尔维斯特大人派了善用长枪的士兵三十员。士兵各个年轻力壮,作为远征队的生力军是再好不过了。」 「三十员……!勇者大人亲自出征,最多需要运送行李輜重的马伕。再说,我们也没办法准备这么多粮食和装备,我们很感激王后大人和西尔维斯特大人的好意……」 没等大叔说完推辞的话语,威廉斯说:「听闻东方森林的魔兽成群出没,且生性狡詰,善于来回骚扰,须一次剿灭方能根除。围猎人越多越好不是吗?杜洪大人也不用担心后勤的问题,西尔维斯特大人已经下达指示打理了。需要的话,明天就能出发。」 听到「明天」两字,大叔微微睁大眼睛,他压抑下惊讶的神情,向威廉斯作揖,说:「我们确定时程之后,会再和西尔维斯特大人请示。」 「明天就能出发。」 威廉斯语气强硬,说完露出微笑,不再言语。大叔抿抿嘴唇,拨弄指头好一阵子才回应。 「我知道了,我们明天早上出发。」 「王后殿下时常称讚杜洪大人通情达理,看来殿下所言不虚。鄙人在此告辞了。」 威廉斯离开之后,我和大叔相对无话,时间彷彿静止下来,直到罗莎的声音打破沉默。 「你们知道我蹲在这里脚很酸吗?」 罗莎说完,从大叔的桌子下爬出来,形成一幅糟糕的画面。神职人员身边带着小女孩,真的很危险耶。哇,该不会其他人也是这样看我的吧? 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大叔说了一句话,将我散漫的心神瞬间收紧。 「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们的。」 我说大叔,什么话都没讲就摆出誓死的决心,完全让人安心不起来耶! 都忘了王子只是傲娇 「喂,大叔,三十人算很多吗?」 隔天早上,大叔带着我和罗莎前往到操练场和西尔维斯特派来的部队会合。在房间的时候大叔特别交代帮我背着细剑的罗莎,危急时什么东西都可以丢掉,就是死活要拖着我跑。大叔说完闷头走路,一点解释都不给。我有点心慌,就开口问大叔关于那群人的问题。 大叔说:「很少,和魔兽比起来完全不够。」 「那为什么……」 「那就是为什么。」 大叔的语气很兇,吓我一跳。他没有意识到我停下脚步,所以隔了两秒我只好快步跟上,只听他继续说:「那群人的目的不是魔兽,是我们——是你——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这样。你说我们六个人,打得过三十个人吗?」 「……不行。」 虽然很想吐槽大叔战力没有算上我和罗莎,但是这么算也没错。我小小声地回应:「对不起嘛。」 「所以你以后讲话之前先想过一遍好不好?这不是为了王国,也不是为了谁,是为了你自己!你不重视我们没关係,你至少多在乎自己一点。」 「我没有不在乎你们。」 「不说了。」 大叔用下巴指了指操练场中央,整齐排成三排全副武装的士兵。我意会地点头,低着头躲在大叔后面,跟他一起戒备地往前。 其中一名士兵离开队伍,跑过来向我们行礼。这名士兵很年轻,可以算是青少年了。黝黑的他笑起来有点靦腆,还挺好看。 「杜洪大人!我们人都已经到齐了,负责輜重的队伍也在后面,随时可以出发。」 「啊,是。」 大叔冷淡的回应和少年兴奋的态度形成强烈对比。少年滔滔不绝地靠过来,一时之间还有大叔被少年的热情逼退的错觉。 「杜洪大人,我们都听过您在巴林峡谷的事蹟。能有机会在杜洪大人麾下作战,我们大家都很兴奋。」说着这样的话语,少年转头向同袍寻求认可,同袍们也在不影响列队纪律的范围内热烈点头回应。少年说:「请一定要好好操练我们!」 我心中浮现出大叔「操练」少年的糟糕的画面,突然大叔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以为被他猜到心里的小剧场而吓一跳。嗯,他应该只是对少年的积极态度感到很惊讶啦。 这时少年才发现我的存在。他说:「请问这位是勇者大人吗?」 「啊,是。」被认出来了,我只好从大叔身后站出来。 「哇!跟传说中的一样小!」少年惊呼一声,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失礼的话语。他兴奋地就要原地跳起。「如果我妹妹知道我和埃吉婭的眷属一同作战,一定会很高兴!」 我因为意外的关键字而抬起视线。他身后的同袍发出「嗤嗤」声,低声斥责他:「柯尔,在王宫里要说天空神、天空神?天使!」 正当我要细问他们话语中的含义的时候,少年脸色剧变,他僵硬地再次举手向大叔行礼,退回队伍当中。队伍里的人也各自调整姿势,绷紧神经。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叔拉着领子面向左侧,这才看到王子一行人骑着马、趾高气扬地走过来。 「王子殿下。」大叔稍稍躬身向王子行礼。 「都准备好了吗?那就走吧。」 王子对我们不屑一顾,得到大叔的肯定回应,策马就要转身离开。大叔叫住王子。 「王子殿下,在出发之前要不要说点什么,提振一下士气呢?」 哇,大叔真的有够白目。如果有人临时叫我当眾演说,我一定会生气。那不是存心看人出糗吗?没想到王子没有拒绝,他让马原地踱步,调整了一个看得到全员的角度,高声说道。 「各位勇士,我是塞洛迪斯国王之子。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要击溃在东边森林肆意骚扰村庄的魔兽、是为了要救我们的同胞于水火之中、是为了要维系塞洛迪斯王国的和平。」 「虽然我们人数不多,但我们有天空神?天使的祝福,」王子掌心朝上指向我,「我们有镇邪将军杜洪大人的领导,」王子向大叔点头致意。然后他抬头望向眾人,「我们还有万中选一的精英。」 「所以,打起精神吧!今天,让我们带着热烈的雄心出发;明天,就让人民为我们挥舞凯旋的旗帜!」 说完,王子因为底下的士兵面无表情而皱起眉头。 嘛,虽然演讲内容不知所云,也少了呼告式的结论,让听的人不知所措,不过整体而言还算流畅。我下意识地为完结的演讲拍手,结果被大叔兇狠地瞪了。 就这样,我们一行约五十人,随着大叔「出发!」一声令下,浩浩荡荡地往东边森林进发。 自己撩到人还不知道 因为我不会骑马又走不远,所以大叔让我坐在他的马鞍上。为了让我坐稳,大叔还叫我抓着他的手腕。他的手结实炙热,摸起来非常舒适。嘿嘿,全程坐在帅气大叔怀里备受关怀,羡慕吧? 其实没什么好羡慕的,骑马屁股超痛。 有些事真的只有在想像里很美好而已。我坐在马上根本没有办法顾谁坐在我后面,马走路一颠一颠,有一半时间我都浮在空中,费尽全力才没有摔下来。 话说,昨天晚上我看过地图。虽然地图上每块土地都被划给了某位领主,但实际离开城堡之后,只有一开始能见到零星的田地,到后来四周都是一片荒芜。 要不是西尔维斯特的士兵可能对我们不利,有一群人一起行动真的比较安心。谁知道哪时候路上会冒出什么盗贼或大型野兽呢? 整整走了一天(中午有埋锅造饭啦),大叔终于选定今晚扎营的位置,罗莎扶着我下马,最后我直接摊倒在她身上。她把我安置到横木上坐好,开始生火。 正当我疯狂按摩大腿内侧的时候,旁边传来抱怨声,然后是一阵劝戒的言语。 喔,是王子和他的侍卫。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我把耳朵凑过去。 「狗都不喝这种脏水,你拿给我喝?」 「王子殿下,现在正在作战,如果殿下喝的水和大家不一样,那他们会怎么想?」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你给我弄乾净的水来就是了!平民喝平民的水,我喝我的水不是理所当然吗?」 「王子殿下……」 这种争吵实际上听起来没有那么好玩呢,侍卫不会指着嘴巴,说:「那么殿下来喝我的水吧。」这种奇怪的话。我叹一口气,忍着全身痠痛,走到王子面前。 把手指插进他的水杯。 「侏儒!你干什么?」 王子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把杯子移开,大声斥责我。我耸耸肩,说:「你喝喝看。」 「我干嘛喝你碰过的水?」 「喝喝看就是了。」 王子没有喝杯子里面的水,他疑惑地看向水杯,仔细嗅闻,最后惊讶地睁大眼睛——是的,我使用了奇蹟?净化。 「不能给王子殿下一趟舒适的旅程真的很抱歉,但是要给王子一杯乾净的水还是可以的。我们现在有任务在身,大家心心念念都是人民的安危,所以有什么不方便都会忍耐一下。王子殿下也可以为我们忍耐一下吗?」 王子撇开视线,他嘟嘟嘴巴,说:「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忍耐?」 虽然王子的话语还充满抱怨,但是他的语气已经和缓下来。没想到王子这么好说话,我笑着说:「就是因为不用,所以当你做到的时候,大家才会感谢你呀。」 不知道为什么,王子用杯子遮住自己的脸,他说:「好啦,我知道啦,你可以离开了。只是个侏儒话这么多。」 我无奈地笑着叹一口气,离开的时候王子的首席侍卫追上来,弯身和我说话。他银白色的头发几乎垂落在我的额头上,长长的睫毛细緻分明。他悄声说:「勇者大人,谢谢您。」 「喔,没事。」我被侍卫的美貌震慑,说不出话。 「如果勇者大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请跟我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报答您的。」 「没关係,我已经得到回报了。」 我不管王子的首席侍卫困惑的表情,摀着狂跳的心逃回罗莎身边。直到侍卫将注意力放回王子身上,我才得以放松下来。我拍着灼热的脸颊想要散热,突然背对着我的罗莎冷冷地说。 「可琳姐姐,你不要勇者当到一半,最后跑去当王妃了喔。做王妃的首席侍从很累人的。」 「你在说什么莫名奇妙的话呀?」 「就是说说。」 真是,每天对付你们这些怪人就饱了。我对罗莎的背影吐吐舌头,开始倾听人们的祈祷来充电。虽然有时候人们的祈愿有些无厘头,但总归是可爱的子民的愿望,听着怎么能不令人高兴呢?啊,来了来了,你们听。 「慈悲的埃吉婭呀,请让我太太不要打呼吧。」 「亲爱的埃吉婭,请保佑我爸爸不要梦游。」 「至善的埃吉婭,请保护我,让我睡觉的时候,嗯,那个,老鼠不会咬我的耳朵。」 然后有一个人内心的声音很近,祈愿的心意也非常坚定,以至于他的祈祷异常清晰。 「无上的安眠女神?埃吉婭啊,请原谅我的罪过,让王子不受苦痛的永远睡去吧!」 我愣了两秒,意会过来。 有人想要刺杀王子! 一步之间的战斗 我惊讶地迅速站起,环顾四周。 第一眼见到的是在操练场和我们打招呼的黝黑少年。他拿着像是酒壶的东西正在和王子的首席侍卫谈话。首席侍卫身后负责放哨的亲卫队则被另外三个人绊住,其中负责说话的士兵脸上堆满笑容,但能看见站在后面的两个人紧张地抿嘴。 营地外围,巡逻的士兵两两成对在原地打转,时不时望向王子的营火。一组、两组、三组……总共六组人马在不同的方位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现在可是休息时间! 我的双腿瑟瑟发抖,这时祈祷的声音又从黝黑少年的内心传过来。 「慈悲的埃吉婭啊,我用这壶酒祭祢,请原谅我们的罪过吧!」 少年想要砸破手中的酒作为攻击的信号,危急之间,我大吼出来。 「你敢!」 「可琳姐姐?」 罗莎被我的喊叫声吓一跳,手里的汤勺扑通一声沉入汤里。我感觉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大叔不解的神情尤其刺人。我吞一口口水,强硬地继续喊话。 「慈悲的埃吉婭或许会原谅你们的罪过,但我不会!」 我用我最兇狠的表情瞪周围的士兵,士兵没有反应,王子的侍卫们也一脸茫然。我心里急了,用眼神叫王子的首席侍卫看外围假装巡逻的士兵。 随着首席侍卫移转视线,他高冷淡漠的脸庞闪过困惑、震惊,最后留下警戒的神情。他退后一步拔出腰上佩剑再向前跺地。银白的直线闪光刺向黝黑少年,直至少年咽喉前一寸嘎然停止。大叔和其他的侍卫意会过来,他们按着手边的武器,警戒地面对距离他们最近的士兵。 事蹟败露,黝黑的少年浑身颤抖,手上的酒壶摔落地面迸裂开来。他跪到地上,说:「原谅我们,我们不是自愿要……」 「闭嘴!」 我再度大吼,把发言权紧紧握在手上。想到少年虔诚的祈祷、祈祷里痛苦的挣扎,又想到作为弃子的他们将要面对的刑罚,剧烈的心跳声盖过我的所有感官,一阵酸楚衝上鼻腔,我用尽全力才忍住害怕的泪水。 「慈悲的安眠女神在上。」 我的第一句话因为紧张而破音了,但我不能停下来、不能空出机会让任何人兴师问罪。我接着说:「我不会追究尚未被履行的犯意,但累积的罪恶终将受到审判。如果你们想要消除自己的罪孽,就跟着我在这次的魔兽讨伐上奋勇前进,将功赎罪!」 首席侍卫听出我想草草了事,他严厉地叱喝:「勇者大人!」炙热的杀意在他原本冰冷如霜的湛蓝瞳膜中涌动,我几乎能看见他一剑劈开我的脑袋。 我紧握双拳站稳脚步,几乎咬断牙根才撑住气势。压下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肩膀,我昂首挺胸和首席侍卫对视。 「你说你会报答我。这就是我要的回报。」我在他开口辩解之前打断他:「难道堂堂塞洛迪斯的亲卫队队长,连一个简单的承诺都无法兑现吗?」 首席侍卫抿了抿嘴唇,过了半晌,他把剑指向我,摆出备战姿态,缓缓地开口。 「……无关个人承诺。王法无私,大逆不道之人应当接受制裁!」 首席侍卫原本就高我半个人,他的恫吓更进一步让他原本纤瘦修长的身形膨胀数倍,光是威压就几乎将我碾成烂泥。但是我不能放弃,因为退后一步的代价是三十人的性命! 我倾身拔出罗莎倚靠在横木上的细剑,细剑的重量让我踉蹌两步,最后我将剑尖点在地上才勉强稳住姿势。我吞了吞口水,大喊。 「想对他们下手,先跨过我的尸体!」 「勇者大人!」 首席侍卫再度叱喝,然而他眼神中的杀意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动摇的困惑与不安。 ……是我赢了! 正当我思索要如何安然地结束对峙的时候,凝滞的空气之间突然飘出轻浮的话语,是王子。 「不就是打破一瓶酒吗?你们在吵什么?」 首席侍卫没有放下银白长剑,他只是微微侧脸,向王子报告:「王子殿下,不是酒的问题,他们是要……」 「闭嘴。」王子冷冷地打断首席侍卫:「侏儒不是说了吗?闭嘴。」王子转头向趴跪在地上的黝黑青年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柯尔,王子殿下,我叫柯尔。」黝黑的青年因为紧张,说话结结巴巴。 「柯尔,这次我们的目标是清除东边的魔兽,虽然我们人有点少……嘛,你们好好表现,就算没有成功,我也会在西尔维斯特那傢伙面前称讚你们。不用送礼来巴结我。再说,乡下的酒太劣质了,我喝不惯。」王子不耐烦地「嘖」一声。「被你们这样折腾,我连饭都吃不下。你们下去吧。」 「是,谢谢王子殿下。」 黝黑青年柯尔连滚带爬离开,其他士兵也赶紧回到各自休息的地方。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王子搔搔后脑,眼神偏向一边,说:「你说厄尔文欠你,所以我帮他还了,这样可以吧?」 「啊,嗯。」 我呆呆地应答。王子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首席侍卫回到他的营火旁边。直到王子坐下,开始抱怨晚餐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已经落幕。 太好了…… 「可琳姐姐!」 在我晕过去之前,似乎听见了罗莎急切的呼喊声。 大叔好像有心事 我仰躺着,全身动弹不得。勉强睁开眼睛,眼前只有白光一片。 突然两道黑影笼罩上空,遮蔽光线。四只金黄的眼珠在黑影上骨溜溜地转。盯着我瞧的眼珠如夜行性动物的眼瞳反射光芒,中间深黑色眼瞳浑圆深邃。 我认出来了,是两隻猫头鹰。 心底还来不及生出恐惧,一阵刺痛从腹部传过来,似乎有人用镊子用力地夹起我的小腹。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剧痛一点、一点地往上,牠们剪开我的皮肤和腹腔,一路直到剑突。然后我的肋骨被提起,胸骨的位置传来一阵、一阵的颤动,每一次颤动伴随着剧痛和骨头的断裂声,惊心动魄。 我想逃离,但没办法;我想尖叫,但没办法;我想晕过去,但没办法。我什么都做不了。泪水模糊视线,我任由那两隻猫头鹰琢食我的躯体,撕裂我的血肉。 拜託不要、不要再继续了! 我在心里乞求、我在内心祈祷,我只希望一切都能结束,但没有,猫头鹰没有停止动作。牠们无情地扯动我。 扯动、不停地扯动,牠们打开我的腹腔、胸腔,掏空我的内脏还不罢手。猫头鹰们咕咕叫着、笑着,把玩我破烂的躯体。他们不停地扯动…… 「可琳姐姐,你又做恶梦了吗?」 我因为害怕全身紧缩在一起,直到听到甜美的少女声音才睁开眼睛。意识到刚刚在梦里被扯动,是因为罗莎扶着我的肩膀想要摇醒我,我避开罗莎担忧的视线,用手腕擦了擦泪水,吸吸鼻子。 「没事,只是梦到猫头鹰。」 「猫头鹰吗?」 可能是前天在森林里想到猫头鹰的关係,我又做了那个梦。我不想谈论梦的细节,只想赶快转移话题,我说:「只是梦而已。」 我下意识地拉紧覆盖在身上的布,这才现我披着大叔的披风。我将披风拉过鼻头,披风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和大叔在森林里抱着我的时候闻到的味道一样,让人心安。 「可琳姐姐,你现在吃得下东西吗?啊,杜洪大人。」 「让我来吧。」 罗莎从吊在营火上的陶锅中盛了一碗汤端过来,看到大叔接近就让到一旁。大叔从罗莎手中接过木碗,坐到我身边。 「身体还好吗?」 「还好。」 大叔用汤匙拌了拌木碗中的汤料,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想等汤凉一点。我意识到他想要餵我,耳根灼热起来。我低下视线等待,心里蹦蹦直跳。在我慌乱之间,大叔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他们站出来?你认为他们暗杀失败的责任在你身上吗?」 没想到在浪漫之前是煞风景的说教。都已经是早上的事情了,还在说!我又不是什么都没想就站出来!骂我之前,怎么不称讚我阻止了暗杀?怎么不称讚我救了三十个无辜的性命?怎么不称讚我确保了驱逐魔兽的战力? 难道大叔看不出来,黝黑的青年和他的同伴是埃吉婭虔诚的信徒吗?难道脑满肠肥的国王和只会使用肤浅诡计的王后之间的斗争,比这些会奉献信仰之心,维持宇宙和谐的人民还要重要吗? 难道温柔不是大叔对我的期待吗? 为什么就不能对我拼上性命才得到的一点成果表示感谢?一点都好呀!越想越生气,我鼓起脸颊,嘟着嘴巴回应。 「难道这不像是天使勇者会做的事吗?」 突然,我感觉我们之间的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经过了百分之一秒的静默,大叔放下木碗,直直站起,摇摇晃晃地向营地的外围走去。微微的低声震动透过夜晚冷冽的空气传过来,我勉强辨识出大叔的话语。 「像、非常像。」他似乎这么说着。 看着他的离去的背影很久很久,我才意识到,我赌气的话语似乎深深地、扯开了他的伤心处。 该不会大叔是噁男? 晚上气温很低,我和罗莎在帐篷里相偎才勉强过了一夜,以至于隔天两人精神都不是很好。其实不只是天气的问题。因为大叔迟迟没有回来,每次站哨的人换班,我就会起来确认他在不在,怕他老人痴呆发作,跑去哪里都不知道。 大叔直到我吃完早餐,在等罗莎整理帐篷的时候才牵着马踱步过来。他表现得很正常,好像昨天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地叫我上马,反倒让我觉得有点彆扭,一路上都不太敢跟他搭话。 「昨天没有睡好吗?」 「什么?」 走在马旁边的大叔突然开口,我惊讶地转头,就看见他指着我掩嘴的手,他说:「你从刚刚就一直在打呵欠。」 「喔,就有些事……」 感觉在大叔面前说担心他失智有点失礼,我在想其他理由的时候,走在另一边的罗莎一脸怨懟地说:「『勇者大人』整晚都在等杜洪大人到我们的帐篷。」 「我去你们的帐篷做什么?」 「这种事是可以问女生的事情吗?」 感觉大叔和罗莎的对话往奇怪的方向前进,我低声和罗莎说:「喂,罗莎,你在说什么?」 「你每十分鐘就爬起来看杜洪大人有没有来,还问我在说什么?」 我被罗莎说得语塞。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罗莎的说法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我感到冤枉,嘟嘟嘴巴向大叔说。 「我只是因为大叔整个晚上都不在,所以有点担心。」 大叔皱起眉头,他说:「我一直都在呀?」 「嗯?那你怎么没有回来?昨天露宿?」 大叔突然「喔」一声,好像想通了什么事情。他呵呵笑着,说:「我有自己的帐篷啦。我们人虽然少,但还没有拮据到需要使用同一顶帐篷。」 原来是这样!难怪罗莎一直觉得我想跟大叔共度春宵!脸颊微微灼热,我向罗莎抱怨:「你怎么不跟我说?」 「来了也很好呀,可琳姐姐不是喜欢年纪大的吗?」 埃吉婭在上,这不能让大叔知道!我低声叱喝罗莎:「喂,这不能说!」 罗莎「哼」一声,翻了白眼,不再理我。我赶紧藉由和罗莎说话向大叔澄清:「罗莎你不要乱说,等一下被大叔的老婆听到那还得了……欸?大叔你有老婆吗?」我突然想到这里的神职人员说不定能娶太太,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一下。 「没有。」大叔摇摇头。「结束军旅生涯之后,紧接着就投入復活天使勇者的研究,回过神来的时候适合结婚的时间就过了。」 「是喔?」我再次为大叔的岁月感叹一声。为了提振大叔的精神,我开大叔玩笑,说他过度迷恋天使勇者:「把大叔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那个天使勇者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呀。」 「罪孽深重吗?确实是这样呢。」大叔敷衍地笑两声,不再言语。 大叔藏在络腮鬍里的笑容有些苦涩,眼尾的细纹透出淡淡地思念,低下的视线似乎正在缅怀过去的缘分。 哎呀,大叔,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天使勇者吧……? 想把迷恋的对象復活,感觉有点噁心耶。想到这里,我的上臂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奇怪的老猎人 第三天晚上,我们抵达森林边缘。当地的村落为我们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晚会。豪迈的野味烤肉堆成小山,水果酒和啤酒的酒桶上盖大剌剌地撬开,各式食物酒水任人取用。村民围着营火跳舞狂欢,我们则由村长和长老陪同享用宴饮。 王子嫌环境骯脏,没怎么吃。村长倒也不在意,因为他忙着劝我酒。不过酒总是到我面前就被大叔抢去喝掉。虽然我很高兴大叔当我的黑骑士,但至少让我喝一杯呀! 我不满地瞪大叔。大叔好像有些醉了,脸颊红润,眼神稍稍迷茫。面对我凶狠的威吓,他只是嘟嘟嘴巴微笑。 嘛,看你可爱,今天就先原谅你。 宴会进行到后段,我看跳舞的村民变少,村长、长老们酒也差不多喝得尽兴,就告辞离开。村长说他们有为我安排房间。不用在帐篷里受冻,我和罗莎都松一口气。 大叔送我回小木屋客房,其实我觉得应该是我送他回去比较恰当。看着大叔摇摇晃晃的背影,我这么想着。突然我发现有一个人影站在对面木屋的角落远远地望过来。那人下巴抬得高高的,姿势极其诡异。我动作僵硬地拉拉罗莎的衣襬。 「你有看到那个人吗?」 「每个村子都会有一、两个怪人啦,不要理他就好了。」 罗莎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转身开门。我拉住她的手。 「欸,今天大家都喝成那样,万一晚上他爬进来怎么办?」 「不会啦,你不要惹到他就没事。」 「可是他走过来了。」 「谁叫你看他。喂,不要推!自己惹到的麻烦自己处理呀。」 「你比较壮,应该要坦一下。」 「『坦』一下是什么意思?」 啊——那个怪人直直走过来了。我躲在罗莎身后,把她往外推。然后我听到罗莎开口。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要见见,勇者大人。」 怪人说话缓慢,气息不匀,似是行将就木。我从罗莎身后探出来,那人头皮上只有几根白毛,前排牙齿也剩下零星两、三颗,嘴唇萎缩得连微笑都很勉强。 「您好?」 「勇者大人……是我啊。」 那个奇怪的老人看见我之后,原本靦腆的表情逐渐变样,嘴巴开合颤抖,泪水咕嚕咕嚕地在眼眶中打转。 我看到他腿软倒地,赶紧上前去扶,差点被挤在中间的罗莎绊倒。老人手掌皮肤下面就是骨头,手臂肌肉已经萎缩得差不多,动作也很僵硬,扶都扶不太起来。 老人顾不得还跪在地上,他激动地说。 「没想到这一生还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您、您一点都没变。倒是我,已经变成这副德行了。您已经认不出我了吧?我是查德啊,那时候的猎人嚮导查德。」 我听着老人自说自话,不知怎么回应。罗莎也没有要帮我打发对方的意思。突然一名少女边喊边跑过来,对老人一阵说教。 「爷爷,晚上不睡觉你要去哪里?」 「娟儿,她就是勇者大人呀,你看她,跟我说的一样矮!」 「爷爷又来了。娟儿是妈妈!我是多莉!」少女转过头来对我说:「勇者大人,不好意思喔,我的爷爷有点那个……本来跟他说明天精神好一点再去见勇者大人,可是他都说不听。」 「没关係。」 我尷尬地挥挥手,送走两人。心里有点乱糟糟的。望着完全暗下来的村落,我问身后的罗莎。 「罗莎,你觉得那个人说的『勇者大人』,是天使勇者,还是一般的勇者?」 久久没有听见回应。我才发现罗莎已经开门进入房间,开始点灯生火。我跑到她身边追问,只听她说。 「天使勇者吧?」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长得和天使勇者很像?」 「他说的很像,是身高像吧?连女儿跟孙女都分不清楚了,你还指望他什么?」 「是喔。」 「可琳姐姐赶快弄一弄啦,全身都痒死了。等一下还要洗澡干嘛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睡觉。你长得像天使勇者和一般勇者有什么区别?」 ……居然被骂了。我只是觉得,如果大叔只是因为我像天使勇者才照顾我,心有点堵堵的而已嘛。 是说,我是不是没有当姐姐的威严呀?感觉我的烦恼,在罗莎心中连洗澡都不如耶。 乌鸦嘴大叔 宴会隔天,大叔召集了村落里的青壮年加入驱逐魔兽的队伍。村里的年轻猎人负责侦查,西尔维斯特的士兵则负责战斗。我让他们有什么事情就向埃吉婭祈祷,如此一来,我只要待在村里的教堂就可以得到前线的情报,大叔再藉此下达指令。虽然队伍派出去之后,还是需要传令兵才能更新指示,但是大叔因为不用担心我在森林里被树根绊倒摔死,对整个作战非常满意。 由于都待在村子里,我没有看过活的魔兽。从村民们带回来的魔兽的爪子和毛皮来看,大概是长得像狼的动物。他们说魔兽的毛皮非常珍贵,所以送了一张给我。看到血淋淋的动物遗骸,我没昏倒就很好了,赶紧让大叔帮我收下。 不到一个星期,森林里已经没有魔兽的踪跡。 我们仅靠着三十员新兵,就剿灭长年侵扰村落的魔兽群。行了如此的奇蹟,埃吉婭降下勇者,解救苍生的传言会逐渐传开吧?等到大家都信奉安眠女神,藉着民气把埃吉婭推回主神的位置也不是难事。 如此一来,奉献给埃吉婭的信仰之心将蹭蹭地上升,「勇者凯旋」指日可待! 「对未来有所期待是很好,但你要怎么解决西尔维斯特的问题?」 「西尔维斯特的什么问题?」 回程路上我向大叔发表讨伐队的短、中,长期计画。本来想我用这个女神的高维度脑袋花了一个星期的睡前时间,想出来的计画一定会让大叔感激涕零、不知所云,哪里知道他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顺带一提,我学会骑马了,所以现在是我载着罗莎,让大叔自己走路。才一个星期就精通骑术,我很厉害吧。 「你在城堡外面,不追究西尔维斯特士兵的罪行,得到王子的默许也就算了。回到城堡之后,你也要当没事吗?」 「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再说那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了,现在还在想,大叔你的心眼真的很小耶。」 「你真是……罗莎。」 嘿嘿,两句话就把大叔辩得说不出话来。而且他现在在马下,也不能对我动手动脚。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对异世界的生活得心应手了。不错不错。 正在得意,我就听罗莎应一声:「是的,杜洪大人。」 然后头顶一阵剧痛。 「罗莎!你怎么可以尻我芭乐!」 而且还尻得比大叔用力。我觉得她一定在幸灾乐祸。哎呦,痛。 「杜洪大人交代过我,要帮助可琳姐姐成为一个称职的勇者大人。想要成长,一些痛苦是必经的过程呢。哎呀,真是失礼,可琳姐姐应该不会再长高了,我不该用『成长』这两个字的。」 「呜,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傢伙。」我摀着头,差点连韁绳都放掉了。我对大叔说:「不对呀,你自己都说王子不在意了,你在担心什么?」 大叔发出「嘶——」的声音,开始顺下巴的鬍子。他说:「我也觉得王子很奇怪,他没有理由放过那些士兵呀。」 「他没发现啦。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不让他们说自己想干嘛?」 「王子没这么笨吧?」 「我管他笨不笨。反正像王子说的,把那件事当作送礼不成就好啦。不要再想了。」 「我只是在想,如果那些士兵成功了,他们大概回程的时候会被西尔维斯特领主派兵,当作匪徒剿灭,杀人灭口吧?」 「很可怕耶,干嘛说这个?」 「他们要面对的事情,我们差不多也要遇到了。」 「大叔你在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突然前面的队伍一阵骚乱,有人大喊。 「以西尔维斯特领主之名,大胆反贼,乖乖就范!」 ……真是的!大叔你这个乌鸦嘴! 百人阵仗 我策马赶到队伍前缘,就看见一片步兵方阵在眼前展开,三、四百人佔满了视野。步兵前方还有一排重甲骑兵,人强马壮,武器精良。 西尔维斯特领主只派三十人对付魔兽。 却派三百人对付我们。 愤怒。 只有愤怒可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你们在搞什么东西!」 在我大喊之际,头戴羽盔、鎧甲华丽的骑士快马加鞭向我逼近,几乎和我的坐骑相撞。 「大胆刁民,在西尔维斯特领主的旗帜面前胆敢放肆!」 骑士的马比我的坐骑壮上一圈,穿上鎧甲之后更显得威武雄健。但比起正气凛然的首席侍卫,眼前仗势欺人的油腻嘴脸有何好怕! 「西尔维斯特领主大人?」我的问句音调拔高,极尽讽刺。我继续说:「西尔维斯特领主爱民如子,派三十员勇士驱逐魔兽,便已左支右絀。你们这群良莠不齐的杂牌军冒充领主名号作何居心?」 「良莠不齐的杂牌军?」男人不屑地轻笑一声,回头望了望身后整齐的军容,他说:「愚蠢的农妇,我们是效忠于西尔维斯特领主的正规骑士。领主大人派三十个士兵驱逐魔兽,是因为他只想派三十个士兵,不是因为他只能派三十个士兵!」 你才是愚蠢的武夫!整天只会小打小闹,脑袋都不用。我义正严词地喊声。 「无理之徒!你在暗指西尔维斯特领主是个没有军队保护,就夜不安寝的懦夫吗?内心对领主如此不忠,还敢妄称自己是骑士,你有没有羞耻心?」 「你、你这傢伙算老几,敢这样跟我讲话?」 男人被我的推论动摇,他大声斥喝我。男人嗓门虽大,看上去却很滑稽。在我准备要把他骂到回家找妈妈哭的时候,身后响起马蹄声。 「利杰,看到这个身高,还认不出是勇者大人吗?关在西尔维斯特的城堡里就算了,出来就不要丢人现眼了吧。」 「王、王子殿下。」男人拉着韁绳退后两步,低头避讳刚刚策马踱步过来的王子的视线。 「现在玛丽莲娜的那些傢伙安分得很,西尔维斯特调这么多人干嘛?」王子抬高他的下巴,说:「他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不、不是的,王子殿下。西尔维斯特大人只是听闻有盗贼作乱,所以要我们出来扫荡乱贼。」 王子做作地扫视男人身后的部队。「阵形排得那么整齐。乱贼找到了吗?还是,我就是你口中的乱贼?」 「不,刚刚只是斥候的回报不准确,所以造成了一些误会。」 「那误会解开了吗?」 「是,解开了。」 男人慌乱地向王子躬身行礼之后,转头喝一声让部队掉头。队尾开始移动的前一刻,王子叫住男人。王子说:「帮我跟西尔维斯特说一声,都这种时候了,如果手里只能拿出这种货色,就不要有特别的想法。」 西尔维斯特的部队走远,王子策马到我身边,视线望向远方,好像想要我称讚他一样。我又不是你妈,跟我要称讚干嘛?我嘟嘟嘴巴,说:「呛声就呛声,一定要提到我的身高吗?」 「矮有什么不好?有人敢欺负你,我让他以后看到矮子就腿软。」 没有得到称讚,王子不以为然地哼声,瞇眼昂首,带着他的首席侍卫往前离去,独留我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就在我因为王子的话语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罗莎在我身后淡淡地说。 「王子病得不轻啊。」 「什么病?」 「恋心病。」 ……罗莎,你真的不要一脸正经讲奇怪的话。算了,我还是先来听人民的祈祷压压惊。 原来王后也是傲娇 回到城堡我该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洗澡,不是换衣服,也不是向主祭炫耀我大安眠女神的凛凛威光。我该做的第一件事是找王后算帐! 叫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来杀我,只是剷除政敌的政治筹码,我可以不介意;叫质朴敦厚的士兵去刺杀王子,算是进行健全的政治活动,那也还好。但动用战争规模的正规军对付连枪都拿不太稳的新兵是什么鬼?做得出这种事的王后,还算是人吗? 「勇者大人,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直接过去是见不到王后大人的。」 我抵达城堡马之后就往王后的起居室走,大叔跟在身后不停地叫我,说什么想见王后,需要先书信往返敲定日期才符合礼仪。 「敲定日期?你有看过雷公劈人之前还先寄信通知的吗?我跟她敲定个鬼日期?」 「话不是这样说。」 「烦死了,放手!」 我继续往前,结果没走两步,手腕就被抓住。本来想狠狠给不识相的大叔一拳,转头却发现抓着我的人是罗莎。 「可琳姐姐,你这样真的见不到王后。」 「罗莎,你怎么可以站在大叔那边?」我向罗莎说:「你知道吗?他们就是你。如果你那时候成功了,现在被对付的人就是你!你怎么还有心情写信?」 「我不是说写信的事。」 「那你是说什么事?」 「可琳姐姐。」突然罗莎吸了好大一口气,她说:「你知道王后的起居室在哪里吗?」 哎呦,对喔。大叔这个奸巧的傢伙,居然没有提醒我这件事。我狠瞪装蒜的大叔。直到我发出「嗯?」的威吓声音,大叔才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你给我记住。」 我闷头往大叔指的方向走,罗莎伸手拦住我,她咬牙切齿地说:「杜洪大人,不要欺负可琳姐姐是路痴,请您、给我、走在前面!」 「王后,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 「勇者大人,请轻声一些。」王后的走狗挡在王后的起居室门口,不让我进去。他双手抵在胸前,不停地用眼神向我身后的大叔求救。他说:「王后不会会见临时的访客。您这样坚持我们也很为难。不如这样,我呢,这几天向王后传达勇者大人想晋见的意愿。如果王后殿下有空了,我再将王后的会面邀请函给勇者大人送过去。这样好吗?」 「这几天?你是想拖延时间吗?」跟小嘍囉沟通没有用。我伸长着脖子对躲在房里的王后大喊:「只敢躲在别人背后做小动作,你这个胆小鬼!」 突然门开了,一名女性侍从和王后的走狗说悄悄话。王后的走狗点点头,他恭敬地侧身、为我指路。 「勇者大人请进去吧。王后殿下在等您。」 王后的起居室和我的房间截然不同,这里宽敞、舒适,还飘有淡淡清香。圆润的实木傢俱让空旷的空间显得温馨,地毯、掛垫等柔软的摆饰消除巨石建物的呆板僵硬。房间最内部还有带门的阳台,採光和通风都很不错。 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感受到王国的富庶。 王后坐在阳台的茶桌,摆摆手让我过去坐下,大叔和罗莎则直接站在我的身后。她的侍从上了一壶新茶。王后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 「勇者大人,您在我们这里生活还舒适吗?有没有什么特别不方便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但是……」 就在我要带入暗杀的话题的时候,王后平顺地接过话头。 「不过我看你一件合适的衣服都没有吶。我让手下的裁缝为勇者大人做几件衣裳吧?」 我看了看身上的粗布衣。大叔是有帮我准备外出狩猎用的服装,但是我两天就要换一次衣服,所以最后都是穿村民的旧衣。像我身上这件,是老猎人孙女多莉小时候的衣服。哎呀,难怪那个被骂得回去找妈妈哭的骑士以为我是村民…… 不对,现在话题的走向有点奇怪。 谈两句话就被王后夺去主导权,冷汗攀上背脊。我冷静下来,拉拉衣襬,挤出微笑,尽力表现从容。 「没关係,这也很好。」 「怎么这么说呢?有相应的身分,就应当有相应的仪容。勇者大人穿成这样,如果在外面被认成逃离耕地的农妇,还能号召眾人吗?」 「话是这么说,但就算身着三重华服,头带金黄宝冠,也不能让人民免于魔兽侵扰呀。」 我用王后对人民受难的不作为,把王后的话塞回她自己的嘴里。王后嘴角抽搐着微笑,喝一口茶。 「说到这次的魔兽讨伐,小犬有为勇者大人添什么麻烦吗?」 「麻烦吗?麻烦是有呢,很大的麻烦。」 「是这样吗?」王后颤动一下眼睛,一瞬之间露出戒备神情。 你以为我要直接发难吗?太天真了! 「西维尔特领主大人对于凯旋归来的王子殿下太过热情了,派了三、四百人的弄臣夹道欢迎我们。民眾看到,还以为领主大人为了讨好我而小题大作,这对勇者的形象是个麻烦吧?」 「三、四百人?」王后「呵呵」假笑两声,她说:「我只是交代西尔维斯特稍微照顾照顾小犬,没想到他这么尽心尽力。他这人啊,就是太老实了。」 王后的意思是说,她只下达刺杀王子的指示,但不晓得西尔维斯特确切的手段吗?那么,王后还是有教化的可能,可以拉拢看看。我稍微整理思路,开始铺陈话题。 「我倒是觉得,是王后殿下太老实了吶。」我喝一口茶,让王后酝酿好奇心。我说:「如果是我,就不会要西尔维斯特领主照顾王子殿下。把王子殿下好好地留在王宫里,他原本的侍从就会服侍他服侍得服服贴贴,王后殿下还用得着找駑钝的部下来照顾王子吗?」 王后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困惑,她说:「照顾小犬真是辛苦勇者大人了。不过我和外子都想要小犬能出外歷练看看……」 「这话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说的,是为王后殿下说的。」 发现王后以为我在抱怨王子入队的事情,我赶紧打断她,把话题导回正轨:「照顾王子殿下,不能达成王后殿下的目的。只有王子殿下好好活着,王后殿下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照顾』、『好好活着』……」王后露出真的很困惑的表情。「勇者大人,您这比喻我实在听不明白。」 吼,所以说,我最讨厌高来高去!我摀脸叹气,对王后说:「我的意思是说,杀王子对你没有好处。」 「勇者大人在说什么?」 「不用装了啦,大家都知道。」我向王后摆摆手。「现在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东西跟你做的事不一样,我看得真的很烦!」 「勇者大人?」 「你想要权力吗?好,假设你想要权力。那你汲汲营营除掉王子,安排玛丽莲娜的王储和公主结婚,然后统合两个王国之后,你会变成什么?」 这次王后没有接过话头,我继续说:「你会变成『已经覆灭的王国的馀孽』!你以为你在玛丽莲娜的家族会理你吗?大家都忙着上位,谁理你呀!你穷忙十几年,浪费青春跟肥仔国王跳圆舞曲,最后把成果双手奉上。他们会感谢你吗?他们还会认为这是你欠他们的呢!」 王后抿抿嘴唇,最后开口:「那你觉得呢?」 「王子那么听你的话,你就给他找个自己满意的媳妇,等两人生个小王子、小公主,对孙子们好一点。你看国王那个肥仔样还能活几年?到时候整个王国上下老小都把你当奶奶,你还怕自己不是地位最高的人吗?」 「说得好听,要安抚本家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 「你在这里的侍从,还有西尔维斯特领主那些附庸,在玛丽莲娜就只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但在塞洛迪斯——在这里——那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权势。你待在这里,他们除了情绪勒索之外还能做什么?」 光是想像王后娘家予取予求的嘴脸就让人生气,我双手环抱在胸前,撇开视线,靠坐到椅背上。我继续说:「所以我才会说你做的事跟你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你要做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嘛。被他人宰割还沾沾自喜,看着就烦!」 过了两秒没有得到王后回应,我回头,第一眼看见的是王后交叠在长裙上、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然后是微微内收的肩膀,最后是长长的睫毛。王后半掩的视线低低地望过来,一副娇怜可人的模样。 凌人的气势消失,我第一次得以直视王后的容貌。她是那么地年轻、那么地娇弱、那么地惶惑不安。 头皮一阵发麻。 「你干嘛?」 我一开口,王后轻咳两声,她抬头挺胸,下巴微微抬起,热切的视线重新蒙上冰霜,变回原本的刺人模样。她说:「你今天来这里,究竟想要什么?」 「我没有想要什么,我只是很生气……」 嗯?等等,这是王后同意跟我们同一阵线的意思吗?这样的话要打铁趁热才行。心里这么想着,我说:「我想要钢和木材。」 「钢和木材?」 「这次参与讨伐魔兽的士兵都只穿藤甲,也常常因为枪品质不好,在战斗中折断而受伤。而且我看就连西尔维斯特的主力部队,也只有少部分的骑兵能有完整的装备。如果之后想要继续讨伐魔物,甚至扩大远征队的规模、征伐魔王,都需要足够的鎧甲和武器。所以,我想要钢和木材。」 「说到底还是为了人民吗?」 「我是女神嘛。」随口应答,看到王后的表情不对,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我是说,我是女神派来的勇者嘛。心里担心的本来就只有人民而已。」 王后想了一想,她说:「木材的部分可以跟我的小叔商量,让他从玛丽莲娜运过来。但钢材就有些麻烦。有规模的矿场,不管是煤矿还是铁矿,都受到克特文的控制。偶尔弄一批货还可以,要增加私运的规模并不是很容易。」 我想起国王在晚宴时自豪地介绍王国的农產品,我说:「那可以用食物或者丝织品跟他们交换吗?」 「勇者大人是说贸易吗?」 「暗的不行就明的来,用勇者的名号主导和平贸易,他们也不好拒绝吧?」 「如果是勇者大人的话,是可以试试看。」不知道为什么,王后笑起来,她说:「我帮勇者大人安排商队吧。到克特文的关口不是很远,这次就先拜访为克特文守关的马歇尔公爵。」 「不先跟克特文的国王商议吗?」 「勇者大人,克特文的君臣各个都像小孩一样,是没办法用道理沟通的。关于政治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喔,是。」 王后亲切起来,让人不太习惯。怕待久了不小心惹到王后,王后又变卦。我决定见好就收。向王后告辞,临走之前,王后叫住我。 「勇者大人。」 「是?」 「关于你说的,我满意的媳妇。」王后的视线偏向一边。虽然她和王子没有血缘关係,但在那瞬间,我似乎看见王子害羞时的表情和王后重叠在一起。只听王后说:「我已经选好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呢。」 我挤出尷尬的微笑,缓缓地退出王后的起居室。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王后要特别跟我提这件事,但我心里有股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罗莎,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笑! 罗莎不要乱说! 回到城堡当天就定下了后续的行程,休息不到两天,勇者的远征队再度上路。这次远征队是以商团的名义,前往矿產丰富的克特文王国进行开放边境的贸易谈判。 因为商团是由王后支持成立的,所以成员除了我、大叔、罗莎还有王子一行人之外,之前和我们一起讨伐魔兽的黝黑少年柯尔和他的三人小队也作为护卫加入队伍。跟熟悉的人一起出任务,心情轻松许多。只不过不知道王后又在按什么好心,把她的走狗安插进来。难道是来监视我们的吗? 突然头顶一阵剧痛。 「勇者大人!您怎么可以称呼威廉斯大人是走狗?」 「呜,这样也给你听到。」 「可琳姐姐,你说得很大声嘛。」 刚刚王后的走狗……不是,威廉斯驾着马车,我坐在副座,罗莎坐在我们两人中间。我只是向罗莎抱怨一下威廉斯让我感到很不自在而已,骑马在马车旁边的大叔就用力的尻我芭乐。下次应该要让罗莎坐在外边才是。 「问题不是你坐在哪里,给我好好反省!」 「吼,又不小心说出来了。」 在我摀着头按摩肿得跟拳头大的肿包的时候,大叔向威廉斯道歉。 「威廉斯大人,不好意思,看来勇者大人到现在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生活。」 「如果能让勇者大人感到自在,怎么叫小的都没有关係。」威廉斯笑笑的,他的笑容油腻地让人讨厌。他说:「不过小的比起『王后的走狗』,更偏好『王后养的猫』,这样叫起来比较可爱。」 罗莎笑着给威廉斯一个拐子调侃他:「看不出来,威廉斯大人是猫派呀?」 罗莎和威廉斯亲暱地嘻笑,我有种被背叛的感觉,我说:「罗莎,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可琳姐姐也真是的,都见过几次了,又不是有交流障碍,到现在还不认识才奇怪吧?哎呀,姐姐,你该不会个性不好,连人缘也不好吧?」 呜,居然每个人都联合起来欺负我。 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女神沦落到异世界也只能忍受这样的对待。 好想回天界。 天界有恆温恆湿的空调、安静的个人空间,随手可得的灯光和热水;不用在意一句话就会搅乱人际关係,也不用花几个星期寄一封信,更不用担心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伤口感染死掉。 我缩起双脚,抱着膝盖缅怀过往的日子。罗莎很不识相地用食指戳我的脸。 「姐姐你生气囉?不要生气嘛。姐姐本来就有一点婴儿肥,脸颊再鼓起来,更像圆麵包了吶。」 「不理你们了啦,你们这群王后养的猫!」我把头偏向一边。「你们就自己手牵手、相亲相爱地去做帮王后做事,不要再来烦我了!」 「勇者大人。」经过刚刚的嬉闹,威廉斯放下戒备的諂媚笑容,换上悠哉间适的表情,好似这趟任务,只是一次久违的出游。他说:「王后殿下有交代小的事情没错,不过是王后自己的事。所以小的这次只是搭勇者大人的顺风车而已。大人不用太在意。如果勇者大人还是很不舒服,小的搭后面的马车便是。」 威廉斯说着一样和往常相同的奉承话语,语气真诚反倒让人不好生气。我嘟嘟嘴巴。 「坐这里就好了。你跑去后面,谁来驾马车呀?」 我好不容易才放下脸接纳威廉斯,结果威廉斯没有感谢我的大恩大德,他呵呵笑两声,说:「勇者大人,您真是『傲娇』呢。」 「你说什么?」 威廉斯听到我的惊叫声眨眨眼睛,他说:「这个词这么用不对吗?罗莎跟我说,勇者大人很喜欢这样形容不坦率的人。」 「威廉斯大人说得没错。」罗莎瞇起眼睛,食指指向天空,得意地附和:「每次可琳姐姐都说别人是傲娇,姐姐自己才最傲娇!」 ……罗莎,你平常在嚼舌根的时候,都教了其他人什么呀? 好像踩到了人家的地雷 这次出使的目的是贸易,但能从塞洛迪斯的国库中拿出手的货品比想像中的还要少。所以我们必须向沿途的村落或徵收、或用金币银币交换农產品(这里的人民好像对「交易」这个概念有些敏感),以至于绕了好大一圈才抵达塞洛迪斯和克特文的边境。 这段期间我也没有间下来,在大叔他们置办货品的时候,我就向村民宣扬安眠女神的无上慈悲。本来以为会遇到来自天空神?天使的信徒的阻力,但过程意外的平顺。当初好像是主祭为了掌握分配信徒奉献的权力,才强迫各地的教会改宗。现在安眠女神回归神殿,对民眾来说,就像黎明时刻,太阳回归天空一般自然。 比较困扰的是,因为我用勇者的名号行动,大家都把我当作天空神——最初的天使勇者——的在世化身。很多老人会泪流满面地握着我的手叫我天使,还问我认不认得他们。说实话,如果他们向埃吉婭祈祷,我确实能认出他们的声音,但信奉偽神,就算再虔诚,我也不晓得呀!我觉得很无奈,但又不好戳破他们的幻想,只能微笑着等他们流泪流得尽兴。 年轻一点的小孩和青年,则是围着我,想要听关于讨伐魔兽的故事。勇者的事蹟可以说传得比我们前进的速度还要快。当然,因为我当时没有实际参与战斗,详细的过程,我都交给黝黑少年柯尔叙述。 柯尔平常看起来靦腆老实,说起故事来加油添醋到了惟恐天下不乱的程度。也多亏他连跌倒闪过魔兽攻击都能归功给埃吉婭的庇佑,现在我聆听祈祷的时候,年轻族群的声音增加了许多。 就这样,当我们抵达克特文关口城镇——西西里斯——时,迎接我们的镇民塞满了街道。镇民之中,有人好奇地踮脚观望,也有人跪着向埃吉婭祈求庇佑。威廉斯发现我很惊讶,他向我解释,克特文没有经过宗教改革,信奉安眠女神的人数自然比塞洛迪斯多很多。 「哎呀,不说了。勇者大人,之后就交给您了。」 「喂,王后的猫,你要去哪里?」 车队缓慢前进不过几个街口,前方一阵骚乱,好像有人在驱赶民眾。威廉斯解释克特文的宗教情势解释到一半,就把韁绳丢给我,自己披上披风一溜烟鑽进人群。我大声喊他。只见他背对我挥挥左手,似乎说着:「小的顺风车就搭到这里。」 我还没反应过来,两名骑着马的轻甲士兵已经清出一条通路。那两匹马比西尔维斯特骑兵队的马还瘦上许多,不过装备製作轻巧精美,没有重甲骑兵的厚重感,反而散发出利刃一般的锋芒。 骑马跟在两位士兵后面的青年身着挺立华服,举止沉稳、面容严肃。黑色的俐落短发配上刚毅的方形下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新兴家族中,受过良好教养、充满理想,体能与精神力皆处于颠峰,只缺歷练的长子继承人。 我放下韁绳,走向青年。仰望之下青年壮硕的肩膀与胸肌更为明显,几乎就要绷破了衣服。 青年为了和我说话,让马稍稍向后踱步。他上身前倾,拘谨但不严厉地对我说:「帮我跟你的主人说,马歇尔公爵想见勇者大人。」 青年虽然没有下马有些失礼,但看他态度谦和,平时待人大概也很温柔,和他闹脾气没什么意思。我将重心移向脚跟。站稳了,用掌心比向胸口,我眨眨眼睛,尽力让声音清楚明确,并且避开责怪的语气。 「我就是勇者──勇者可琳。」 「啊,抱歉。」 「不用下马了,直接带路吧。」我摆手阻止青年赔礼。「我还要驾马车,你用走的我不方便。」 「是。」 青年应一声,转头先让两位士兵回去通报。他等我回到马车上之后,策马跟在马车驾驶座侧边。感觉他想开口缓解尷尬,却又不敢。我开啟话题。 「我们今天就能见到马歇尔公爵吗?」 「是的。原本应该先让勇者大人在镇上休息一晚。不过父亲大人迫不及待地想见勇者大人。勇者大人愿意和父亲大人共进晚餐吗?还是勇者大人希望再缓缓呢?」 「不会,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到这里。能越快和公爵大人谈事情越好。」 「事情吗?」 青年紧皱眉头,戒备的神情一览无遗。青年对我们怀有戒心,是因为他们没有掌握到我们一路过来的动向,还是他们认为我们此行别有用心呢?总之,光明磊落便不必心虚。有误会讲清楚就好了。 「嗯,我想要组建讨伐魔王的远征队,但是遇到一些后勤上的困难,希望能够得到克特文的帮助。当然,我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不会白白要克特文拿东西出来。」 「就后面这些?」青年摆头,用下巴指了指我们身后的车队。 「这只是一个开端。一次能买齐需要的东西当然很好,但我更希望能你们两个王国能够建立长期的合作关係。如果能让商人——我是说人民——自己进行贸易更好,这样我待在塞洛迪斯就能拿到我需要的东西。」 「『你们两国』?勇者大人不是代表塞洛迪斯过来的吗?」 青年的话语让我意识到我们这次行动的问题所在:我带着塞洛迪斯王国的人,载着塞洛迪斯王国的财產,提出和塞洛迪斯王国有关的要求。这件事从头到尾,看起来就是塞洛迪斯藉着勇者的名号,想要做王国间的共主。 心中暗暗叫道不好,我故作镇定,直直地看向青年,明确地说道。 「我是埃吉婭的勇者,不是塞洛迪斯的勇者。侍奉哪个国王,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对国王忠诚没有意义吗?」 青年复述我的话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过来,让我的心跳停了半拍。 咦──这种事情,不能说的吗? 忘记这是我捅的第几个大篓子 晚间,我换上礼服,参加马歇尔公爵为我们举办的晚宴。说是晚宴,与会者也只有公爵夫妇、我、大叔还有王子五个人而已。王子的侍卫们和罗莎被隔绝在外,公爵的家僕也手脚俐落,送餐之后迅速离开,使得整个餐会私密非常。 「难得勇者大人来到这里。老朽只能拿出这种酸涩的浊酒招待,真失礼呀。」 「哪里酸?这明明超好喝!」 人称西西里斯的铁壁?马歇尔公爵意外地是个和蔼的老先生。他的眼睛瞇瞇的,白色的山羊鬍盖住了嘴唇,说起话来斯文斯文,对待家僕也很温柔。原来马歇尔公爵的儿子是像爸爸啊。 公爵的亲切态度让我放松不少。我说:「哪像大家嘴巴上说塞洛迪斯的酒比蜂蜜还甜,结果一口都不让我碰。喝不到,就算好喝又有什么用!」 「勇者大人,别再喝了。」 大叔两指压着高脚杯的杯座。我看他想偷偷移走我的杯子,赶紧把杯子抱在怀里。我指着大叔的鼻子斥责他。 「就是你!每次都在那边囉囉唆唆。不要以为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就可以得寸进尺。你又没有长得很帅,厄尔文队长都长得都比你帅。不对,厄尔文队长是很美。那乔瑟夫好了。乔瑟夫都比你帅。你哪来的自信以为我喜欢你?」 感觉大叔对我的话不以为然。我把王子拉过来,让公爵评评理。 「山羊爷爷,你说,乔瑟夫是不是比较帅?」 「山羊爷爷,是指我吗?」公爵一脸懵懵懂懂。 「哎呦,这还用说?这里除了公爵大人,还有谁长得像山羊呀?」 「勇者大人!」 「不要再发出刺耳的杂音了!」大叔声音在我脑袋里嗡嗡响,我遮住耳朵。「大叔明明穿着祭司的衣服,可是一次都没有向埃吉婭祈祷,只会在那边叫来叫去。没有向埃吉婭祈祷,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要让大家更虔诚,应该要先从你们这些灵魂堕落的人开始纠正。现在,」我站上椅子,把碍事的鞋子踢掉,「大家轮流向埃吉婭祈祷。山羊爷爷晚餐之前已经祈求两国和平了,合格!好,夫人希望闹剧赶快结束。然后换大叔。快点啊,快点向埃吉婭祈祷!」 我看着大叔直直地看着我,他一点内心的声音都没有传过来。想着还要多久才能让每个人都信奉埃吉婭;想着还要多久才能集满「勇者凯旋」需要的信仰之心;想着多久才能回到天界,我不禁悲从中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流,根本控制不住。我在椅子上蹲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向埃吉婭祈祷呀!」 恍惚之间,有一个细细的、小小的心声从窗帘后方传过来:「亲爱的埃吉婭,那位姐姐看起来好悲伤,祢可以帮帮她吗?」 「呜!西西里斯的小孩都比你们可爱!我不理你们了!」我向那个小孩喊话:「你听姐姐说,不需要埃吉婭,你来跟姐姐一起玩,我就会很高兴!」 我扶着桌子椅子爬向窗口,拉开窗帘,牵起躲在窗台上的小女孩。本来想把她抱起来边欢呼边旋转,结果我手一滑,仰头向后翻倒。 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景象,是上下颠倒的公爵喊着:「莉薇塔!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琳姐姐,原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这么精彩的事情喔。」 「啊,不要说了,我现在头很痛。」 隔天早上醒来,就看到罗莎坐在床边喥咕。我叫醒她,让她去通知大叔。等我梳洗完毕,大叔已经端着早餐过来了。听说因为我的状况很糟,所以马歇尔公爵让我住在他们的客房,其他人则入住镇上为矿工开设的旅店。 西西里斯虽然作为边境城镇,但因为当地矿產的战略地位而受其他两国覬覦。在克特文国王的保守政策下,边境贸易并不兴盛。这里除了矿业之外,最大的经济活动就属买卖食物和生活必需品的定期市集了。 言归正传,吃早餐的时候我稍微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给罗莎听,有些细节是靠大叔拼凑起来的,所以那些比较夸张的部分都是大叔加油添醋。我没有这么夸张,真的啦。 罗莎看我边啃硬麵包边按摩太阳穴,她摸摸我的后脑,说:「还摔得肿了好大一包,可琳姐姐到底喝了多少呀?」 「一口。」大叔冷冷地回应。 我的脸红起来,我说:「怎么可能?我醉成这样,至少已经把公爵家的酒全部喝完了!」 「你回想一下刚刚你说的故事,你第一句话就醉了好吗?」 呜!百口莫辩。我说:「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怎么不阻止我!」 「是你自己说不听!我从你来的第一天就在阻止你,你以为为什么国王的晚宴上没有酒?是因为我跟他们说你不能喝!」 怎么可以对我大吼!可恶,头好痛……等一下,事情有点奇怪。 「不对呀,我又没有喝过,你怎么会知道我不能喝?」 「嘛。」大叔撇开视线,搔搔后脑,他说:「现在这个不是重点,我们应该要讨论怎么向马歇尔公爵赔礼。」 本来想继续追问,结果罗莎一句话打断我的思绪:「还有向王子道歉。」 「为什么我要向王子道歉?我说他很帅耶。」 「可琳姐姐让人家的恋情无疾而终,不应该道歉一下吗?」 吼,听着罗莎的胡言乱语,我的头又开始颯颯地痛。 啊我就不是勇者啊 「公爵大人,昨天我太醉了,不好意思喔。」 吃完早餐,我和大叔烦恼要怎么收拾大叔捅出的篓子(谁叫他不阻止我喝酒),烦恼了一会儿,公爵就派人送来会面邀请。在公爵的会客室里,我双手合十不断道歉,公爵无奈地抿抿嘴唇。 「不知道勇者大人对酒有些敏感,还不识相的向大人劝酒,老朽也感到很不好意思。」 虽然觉得很丢脸,但是我还是得厚着脸皮继续和公爵谈正事。我尷尬地嘿嘿笑两声,说:「那关于贸易的事情?」 「勇者大人的来意我大致上听小犬说过了。」公爵两手交握在双膝之间,他上身前倾,对我说:「我们无法同意勇者大人的提议。」 「公爵大人,如果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不是昨天晚上的问题。」 公爵明确地否定我。他向后靠,肩膀微微放松,但是双手没有放开。他眼睛笑着瞇起来现出鱼尾纹,山羊鬍动了动,似乎正在抿嘴。他的情绪复杂得我无从辨别。 「老朽先前听闻,塞洛迪斯的勇者拖着满车的财富浩浩荡荡地逼近过来,不知道塞洛迪斯又藉着埃吉婭的名号在打什么盘算,心中惴惴不安。不过昨天看到勇者大人一心侍奉埃吉婭,老实说,老朽感到很欣慰。」 「如果是这样,我们组建远征队,讨伐魔王,也是为了协助埃吉婭庇荫眾人。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们的请求?」 「勇者大人刚到这个世界可能不太明白老朽的难处。」公爵视线低垂,叹气般地微微吸气,最后好不容易才吐出这段话。又隔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勇者大人不用担心,老朽自身勉强能提供一件符合勇者大人需求的装备。勇者大人带来的货品能换到的铁矿,还能再凑出半副鎧甲。在勇者大人召集远征队成员的过程中,我想剩下的装备也能慢慢凑齐。」 大叔说过,最初的天使勇者率领五人队伍,潜入魔界讨伐魔王。为了准备五人使用的装备,几乎耗尽了人间界的资源。光是锻造勇者的细剑,就烧掉了整片森林。因此,当远征队鎩羽而归,带着残破的装备回到人间界,就注定无法再次踏上征途。 经过四十年,公爵心里想着的依旧是从前的那个五人小队。 但我需要的是战争规模的正规军。 天使勇者持有的奇蹟和增益可以分给内心认同的伙伴,至多四人。所以五人是勇者远征队主要成员的最大编制。但我不会任何战斗用的增益,只能靠军事行动击败魔王。 这种情况下,就算装备再精良,只有五人是远远不够的。 「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吗?」 「老朽会日日为勇者大人祝祷。」 「我知道了。」看来公爵真的有他的难处。我叹一口气,向公爵躬身行礼,说:「谢谢公爵大人的心意。如果之后公爵需要帮助,请向埃吉婭祈祷,埃吉婭会庇佑您的。」 「感谢勇者大人的谅解。」 公爵也向我躬身行礼。感觉正事已经谈到了尽头。我说:「那,还有一件事。」 看见公爵挑起眉毛询问,我继续说:「昨天躲在窗台上的小姐是令嬡吧?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我想跟她道歉一下。」 公爵「喔」一声,捻捻他的山羊鬍子。「勇者大人是说莉薇塔吧?没事没事,她本来就是那样,每天上跳下窜都停不下来,还常常爬到树上掏蜂蜜吃,任谁都管不动。」公爵叹一口气,她说:「真希望她跟她哥哥一样沉稳一点。」 原来公爵是一说到女儿就滔滔不绝的那种人。公爵表面上在抱怨,自豪的表情却藏都藏不住。我笑着附和:「是这样啊。」就听见公爵身后的家徽旗帜后面传来心声。 「亲爱的埃吉婭呀,请让勇者姐姐不要听父亲大人乱说!」 「哎呀,虽然公爵大人说管令嬡不动,但令嬡很黏公爵大人呢。」 「勇者大人的意思是?」 公爵抬起眼睛,顺着我的视线转头看向旗帜,过了两秒意会过来。他起身,拉开旗帜,旗帜后面两颗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咕嚕咕嚕地转。 「莉薇塔,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爵焦急地喊着,被发现的女孩则大声抱怨。 「勇者姐姐,都是你啦!」 哎呀,莉薇塔妹妹,不好意思喔。 最后的星芒 「我知道了,如果没有奇蹟,我们就自己创造奇蹟!」 「嗯?什么?」 我摇醒躺在藤编摇椅上打瞌睡的大叔,向他发表我这两天推敲出的完美计画。 我们现在待在接近塞洛迪斯边境的小村庄。两天前因为和克特文的边境贸易没谈成,原本我们打算用乳酪、麵粉换完铁矿就直接回城堡。不过柯尔说威廉斯和他们约好要在这个小村会合,于是我们就暂时落脚在村民为我们提供的小木屋里。 待在村子的这两天,我不停地思考,如果不能对魔王发动全面战争,还有什么替代方案可以选择。想到最后我还是觉得,要打败魔王,必须依靠「奇蹟」。 如果我没有战斗用的奇蹟,那自己做一个就好了。 「你们都能画出传送用的祈祷符文了,要画出施行其他奇蹟的祈祷符文又有什么难的?快啦、快啦,给我看你们召唤我的祈祷符文。」 大叔眨眨眼睛,好像还没有睡醒。我拉他的衣袖催促他,他按了按太阳穴,最后深吸一口气才说。 「那种东西谁会带在身上啊?」 「没有带就现场画一个啊,你研究一张图一、二十年,还记不起来它长什么样子吗?」 「说得轻松,你以为光是画最后那个祈祷符文我画了几年?哪有这么简单?再说看那个要干什么?你想要回去吗?」 「我是想要……等等,你说『回去』是什么意思?」 听到大叔的话,我内心一震。如果能够反向操作祈祷符文,把我送回天界,我不用再搞什么「勇者凯旋」,也能直接让新的勇者过来这个世界。到时候我继续做我的女神,真正的勇者继续讨伐魔王。这样一来,对大家都好…… 明明是这样的,但当我意识到这个想法背后隐含的意义,我便不能直视大叔的眼睛。看见我撇开视线,大叔搔搔头说了:「抱歉,你没有想到啊。」 他好像对自己以为我想放弃征伐魔王、独自逃跑一人而感到不好意思。他说:「你怎么突然想到祈祷符文的事情?」 得到新结论的兴奋感褪去,我把发鬓播到耳后,坐到大叔对面,扭捏了两下。想要摆脱褪不去的尷尬,我叹一口气,两手顺着小腿脛骨往下摸,最后抓抓自己的脚踝。 我将脸颊贴在膝盖上,侧着脸向大叔说:「我只是在想,如果可以建构新的奇蹟,我们就不需要把打败魔王的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本来对抗魔王,就不是他们的责任。」 「你是想用祈祷符文创造奇蹟吗?」 「大概就是那个意思。」我直起身点点头,并尝试把想法阐述得更清楚一点:「不一定要现在用,我只是想参考看看祈祷符文建构的方式。」 「这样的话,我可以画个大概的样子。」 大叔说着,从怀里拿出匕首,在粗糙的木桌上轻划纹路。他先刻出一个圆,然后沿着圆弧的内侧括出一连串纠结的短线条。当线条佔满四分之一个圆弧的时候,图案扭曲变形,显示出一段残缺的文字:「……此奇蹟用于传送……」 通译发挥作用了! 奇蹟「通译」不只能翻译人类的语言和符号,它连天神用来建构奇蹟的符文都能转换成我看得懂的文字! 这样的话,说不定我真的能建构出有用的奇蹟。我咬着嘴唇看大叔在圆中分出标註着不同功能的区块。我指着其中几个部分,要大叔画出详细的内容,然后再依据关键字挑选符文。最后,我让大叔在桌上,依照我选出的符文建构一个新的祈祷符文。 「这样应该可以。」趴在桌上看大叔刻下最后一个符文,我抬头问大叔:「奇蹟要怎样才会发动?」 「用特殊的墨水描线,完成的瞬间就会发动。」 「那你现在身上有墨水吗?喂,怎样啦?」 看大叔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催促他回答,最后他才说:「有。」 我好说歹说,才让大叔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纯白底色青花纹饰的陶瓷小壶。他从行李中翻出兽皮纸,再拿出鹅毛笔。 大叔小心翼翼地从陶瓷小壶沾取墨水,将我们刚刚讨论完成的祈祷符文誊到兽皮纸上。他在最外围的圆上留了一个缺口,在完成祈祷符文之前,他抬头看向我,说:「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让大叔补上最后一笔。 祈祷符文的墨水发出微微萤光。 光芒越来越强,最后光芒充盈整个空间…… 成功了,我们建构出奇蹟了! 我盯着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芒,兴奋地问:「大叔,这墨水是什么做的?」 没有得到回应,我抬头看向大叔,祈祷符文的光芒在大叔的脸上形成阴影。大叔双瞳颤动、嘴唇紧抿,嘴角似笑非笑,好似他哀慟至极,下一刻就要发狂哭号出来。 我等着他的回答许久许久,最后他说、他说…… 「骨灰,天使勇者的骨灰。」 天啊,我无法再写下去了。 勇者的遗志 大叔一句话就让房间里纯白圣洁的光芒染上污秽的恶意。 居然褻瀆人的遗骸,简直邪恶、野蛮、泯灭人性! 在我惊骇之际,大叔巍颤颤地开口。他的话语使得漫溢四周的邪恶黑暗再次反转。发着微光、层层堆叠的念想与意志不断涌出,这些执念缠结到最后,竟然形塑出庄严神圣的英雄形象。 「天使勇者说,为了回来,她必须先离开。」 勇者,那傢伙是货真价实的勇者。 「所以,祈祷符文是没办法再用了。」 大叔看着散发光芒的牛皮纸,扶着桌沿瘫软地跌坐到板凳上。我想着他现在的复杂心情,不能言语。 我无法想像,目睹思慕之人无畏地踏入地狱是什么感觉;我无法想像,承接思慕之人惊世骇俗的计画是什么感觉;我也无法想像,独守思慕之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意志,又是什么感觉? 我不懂、我不懂大叔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念想,度过这四十年。我也不懂,在荆棘遍佈的道路尽头,没有看见思慕之人。 他看见我。 究竟是什么感觉? 我看着大叔,不能动弹。大叔原本的明亮如炬的灰蓝色眼瞳,如今空洞漆黑如吞噬一切的黑洞。在无尽的虚空之中,似乎只剩下点点星火——对天使勇者的思慕之情——支撑着整个宇宙。 最后我鼓起勇气伸手想要安慰大叔,门边却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我还来不及反应,门被撞开,柯尔手持长枪,连他的士兵同伴、王子护卫们,全副武装大吼着衝房间。 「你们干嘛?」 看着士兵组成对抗魔兽的阵形,警戒地来回扫视,我一头雾水。最后柯尔停在发光的牛皮纸面前,神情有些呆愣。 「勇者大人,这是?」 「喔,这个喔,没什么啦。」 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不会用勇者该会的奇蹟,我用手摀住牛皮纸,结果祈祷符文的光从我的指尖透出来。我焦急地反覆拍击纸片,无奈光芒怎么都不熄灭。然后,我突然想起墨水掺了天使勇者的死人骨头。 「哎呀!」 我缩手想要擦掉墨水,却又不敢抹在身上。进退两难时,大叔拿出匕首划开祈祷符文最外圈的圆,祈祷符文的光芒才逐渐消退。 「我和勇者大人正在探讨如何建构祈祷符文,怎么了吗?」 「很抱歉。」柯尔放下武器,神情有些尷尬,他说:「我以为勇者大人被袭击了,因为勇者大人的房间发出和魔兽一样的光芒。」 「魔兽的光芒?」 大叔提出疑问,下一秒便睁大眼睛,似乎理解了什么。柯尔没有发现大叔神情的变化,他继续解释。 「虽然没有这么强,但是黄昏的时候遇到魔兽,魔兽发出的光芒看起来就像这样。所以我们才会衝进来……」 「做得很好。」 大叔拍拍柯尔的肩膀,称讚大家果决的判断力,并感谢王子侍卫们的协助。打发眾人离开后,大叔坐在桌前陷入沉思。 我倾身在大叔面前挥挥手,大叔没有反应。我转身让刚刚搬食材进来、准备做饭的罗莎不要打扰大叔,结果罗莎翻了一个白眼,挤到暖炉前生火。 就在我为自己身为姐姐的威严默哀的时候,大叔开口了,他的话语没头没尾。 「魔兽也用了奇蹟。」 「嗯?」 「天使勇者使用奇蹟的时候会发光。」大叔几乎从板凳上跳起来,他说:「我怎么会没有想到,魔兽也会用奇蹟的力量!」 我不太理解发光和奇蹟的关係。如果使用奇蹟会发光,那我每次用「通译」听大叔碎碎念,左右耳朵不就射出两道金光,变成自走灯塔了吗? 「什么什么?我听不懂。」 我赶着要大叔解释,不过大叔拿起画有祈祷符文的纸片,转动手腕挥舞,反过来问我:「你除了发光之外,还能建构出其他有用的奇蹟吗?」 「因为符文要从现有的祈祷符文抄,你那传送阵上没有我们需要的功能就没辙了。如果有一些范本的话还有机会找找看……」 我完全不懂建构奇蹟使用的符文,刚刚我只是让大叔把显示传送阵成功发动的那段符文抄下来而已。最理想的状况是:我们摊开执行不同奇蹟的祈祷符文,从各个祈祷符文里找有用的符文,最后东拼西凑,弄出一个新的。 大叔得到我的回应又陷入思考。他将纸片放回桌上,用食指点点祈祷符文边缘,他「嘶」地吸一口气,嘴里细细碎唸:「墨水用魔兽的骨灰做没问题。但要去哪找其他的祈祷符文……?」 「这种图案就是祈祷符文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罗莎凑了过来,她用手里的汤瓢指指纸片,她说:「可琳姐姐背上一堆呀。」 奇蹟与祈祷符文 「我背上?」 「密密麻麻的,就像长满虫一样。」罗莎露出厌恶神色:「每次跟可琳姐姐洗澡,看到都觉得头皮发麻,很不舒服。」 「你怎么不早说!」 罗莎这么一讲,我突然感觉背上爬满了东西,伸手去抓后背,结果什么也没碰到。 「莫名其妙。可琳姐姐自己不问,还怪我不跟你说?」 「你!」被罗莎呛得语塞,我转而向大叔求救。我背对他拉开上衣,说:「大叔,你帮我看一下现在是怎样!很噁心吗?」 结果大叔完全不理会我背上爬满虫子的心情。他叹一口气,把我的衣角往下拉。 「这么久都没事,就算噁心也不差那几分鐘。你让罗莎把祈祷符文抄下来,我们好好研究一下。」 就这样,罗莎花了整整五天把我背上的祈祷符文誊到羊皮纸和木片上。随着一个又一个的祈祷符文被抄下来,祈祷符文上註记的功能让我的心越来越凉。 力量箝制、恐惧增幅、反应延迟、理性屏蔽、定向错乱……洋洋洒洒十多个减益用的奇蹟全嵌在我的背上。我冷汗直流。 「难怪我不能喝酒。」 「这里面根本没有让你一口就醉的祈祷符文好吗!」 大叔冷不防地尻了我一个芭乐。痛! 真是的,只会动手动脚,一点同理心都没有!我抱着头继续帮大叔确认各个符文的意思和功用。 誊写完祈祷符文,大叔和我着手解析祈祷符文的组成,希望掌握祈祷符文建构的方式,顺便找出消去我身上减益的奇蹟的方法。期间我们也测试过掺入魔兽遗骸灰烬的墨水,发动魔法的效用。(材料是从不情愿的柯尔身上拿来的魔兽犬齿护身符)。 魔法能发动是能发动,但魔兽做成的墨水能调用的能量很低。同样都是发光,天使勇者的墨水发动的祈祷符文能让整个房间充盈温润的光芒,魔兽的墨水发动的祈祷符文却只会发出萤萤微光。而且调用的能量和魔兽骨灰的浓度没有关係,反到和墨水中包含了多少隻魔兽的骨灰有关。举例来说,如果把两隻魔兽的骨灰加在一起,祈祷符文的光芒会是原本的两倍。 这代表,我们在讨伐魔王前,需要狩猎为数眾多的魔兽。想着又是一条漫漫长路,自己还是个不能战斗的小废废女神,我叹一口气。 「大叔,你觉得为什么我背上会有这些祈祷符文?」 我撑着头等大叔抄写笔记,心里无聊又鬱闷,思绪还乱糟糟的,就随口嚷嚷。 我从来不知道我身上有这些东西,应该说,我在天界的母舰上醒来的时候,埃吉婭压根没有提过这些事情。我一直以为只要在系统上登录,就能随意使用奇蹟,没想到居然还需要把祈祷符文画在身上。 「可是也不对呀,这里面没有『通译』和『净化』的祈祷符文。」我翻找桌上叠满的纸片和木板,确认每个祈祷符文的标题。我说:「我也能用这两项奇蹟。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因为是外加的。」 「什么?」 大叔低着头,边写字边碎碎念,应该是在回应我的抱怨,我却完全找不到问题和答案之间的关联。向大叔追问要解释,没想到大叔愣了一下,好像这才回过神来。他眨眨眼睛,说:「什么?」 「你说什么是外加的?」 「啊。」大叔听到我的问题,张了张嘴巴,视线左右飘移,他说:「没什么。与其烦恼这个,不如想一下我们回去之后要建构什么奇蹟。」 因为祈祷符文上的附註写得非常详尽,经过两个星期的研究,大叔已经大致上掌握了符文的组成要素和用法,现在只剩细节确认,然后看什么时候能回塞洛迪斯,试着凑出新的奇蹟。大叔的话挑起我对使用大规模奇蹟的想像。嘿嘿,从眼睛放出雷射光一定很帅气。 话说,王后的猫办事情也办得太久了吧? 「大叔,威廉斯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过来呀?」 我们现在待在这个村子,就是为了要和威廉斯匯合。结果过了快半个月,半隻猫的影子都没看到。 「听柯尔的意思,威廉斯大人要办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办不好。」 「哪有人这样的?」我把脸贴到桌上,鼓鼓脸颊表达我的不满:「我们不要等他了啦。在这里吃村民的、喝村民的感觉很不好。柯尔昨天都开始下田了。不然,让王子和铁矿先回去不好吗?人少一点,蹭饭也不会觉得这么不好意思。」 「这么说也是。等等。」大叔摸摸鬍子,好像这几天脑袋里只有祈祷符文的事情,现在才查觉我们被晾在穷乡僻壤很不对劲。他说:「会不会王后就是不希望王子现在回到城堡?因为他们在……」 大叔欲言又止,但我知道他要说的是「政争」。我说:「不会吧?我都让王后和国王和好了。」 「你自己怂恿她让王子登基,然后垂帘听政,哪里是要她和国王和好?」 「哎呦,我哪有这样说?我只是要她对自己好一点,大叔你心肠太坏了啦。」 大叔放下羽毛笔,边叹气边按摩太阳穴,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接着他抱头伸展上身说话,几乎在哀嚎了:「你没有那种意思就不要说那种话。」 「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这样听嘛。」 「你!」 大叔作势要尻我芭乐,我翘椅子向后闪避,摆摆手安抚大叔。 「没事啦。王后如果真的要动手,不会先把我们支开再开始计画怎么对付国王。就算她真的想暗杀国王,看前几次也知道国王会没事。她做事这么两光。」 「那不是王后两光,是王后的势力已经大得不需要遮遮掩掩。她一直没有对国王动手,是因为找不到名正言顺的里由。」 「这样说的话,她以前没有理由,现在也没有呀。不要担心啦,我们直接回塞洛迪斯嘛。等威廉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突然,大叔放下双手,皱着眉头看我,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你一点都不恨王后吗?」 「我恨她干嘛?」 「她做的那些事,我是说,她曾经想杀你。」 「你也曾经想杀我啊。把野猪赶过来,我有说过什么吗?」 「那又不一样。」 大叔低下头,好像还对当时的事心怀芥蒂。嘿,他感到抱歉的样子真是可爱。 大叔说:「我那时候也没想到你不是原本的勇者。」 「就是这样。」我闭眼摊摊手,说:「就像你以为我是勇者,王后也以为我是勇者。她那时是想除掉影响她掌握权力的勇者,不是除掉我。所以我对她没有特别的想法。」 「你觉得王后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你的身分,所以没关係吗?」 大叔重述我的话语,又露出那他招牌的「回忆过往五味杂陈」的表情。不知道我又勾起了他的哪一块伤心回忆。我开口把他拉回现实。 「这样想很奇怪吗?」 「不、不会。」 大叔摇头抽抽鼻子,拿起羽毛笔继续整理笔记。大叔的反应让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不愿和我分享他内心的疙瘩,让我更加鬱闷。 唉,早知道不要和大叔聊天了。想紓压还是听给埃吉婭的祈祷比较实际。 就当我逃避现实似地聆听人们的祈祷的时候,一串稚嫩而惊惶的心声如闪电般打进我的内心。那位少女向埃吉婭祈祷,祈祷的内容却是给我的。 「至善的埃吉婭……勇者姐姐救人啊!」 居然是公爵女儿──莉薇塔──的求救信号! 来自莉薇塔的呼救 莉薇塔在求救,为什么? 明明是个侍卫们跟在屁股后面跑的千金大小姐,为什么会这样急切地呼唤? 仔细一听,莉薇塔心声传来的方向,还隆隆地响着眾人恶毒的咒骂。我感到大事不妙,含住食指拇指吹出高声哨音,小屋外传来大叔坐骑呼应的嘶鸣声。 「可琳?」 「带我上马!」 在我打开门的时候,大叔的马已经撞出马厩朝我衝过来。我让大叔把我推上马背。向后扫视确认士兵已经开始集结,我夹住马腹奔出村口,朝莉薇塔心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策马疾行经过三个丘陵,视线的边缘看见一个迅速向左侧移动的黑点,我喝一声急转追上。黑点越来越大,不一会儿我就认出来了,骑在马上的是公爵的长子,莉薇塔则坐在后头紧紧抱住她的哥哥。 我向他们大吼:「这边!」 公爵的长子发现我之后减低速度,动作看上去很是迟疑。他最终拗不过妹妹的坚持,转向直奔过来。 「勇者姐姐,有人在追我们!」 「直接过去!」 和莉薇塔他们交错而过,我透过莉薇塔的话语了解大致的情况: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克特文的士兵正在搜捕公爵的子女。莉薇塔和她哥哥一路从西西里斯逃亡,最终来到这里。 因为克特文的人连感叹都会提到埃吉婭,所以我知道追兵的人数、位置和大概的状态。追兵现在还在搜索阶段,但士兵们行进方向正确,他们找到莉薇塔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在这里强迫对方结束搜索。 我往前跨过荒原,一如预期看见克特文的骑兵网状散开。 「你们是谁?」 我停在对方弓箭的有效射程外大喊,也不确定他们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其中一位留着小鬍子的骑兵策马踱步过来,他对我喊了一串话。 「洛姆,你有看见骑着黑马的人经过这里吗?」 我因为男人奇异的语调愣了一下,才想到奇蹟「通译」会保留原本语言的特色。男人应该是用了某种方言。在我准备应答的时候,小鬍子后方又一位骑兵靠近。那位骑兵年纪比小鬍子男人年轻不少,但看他介入我们对话的态度,大概是搜索队的领头人。那位青年边接近边和小鬍子男人问话。 「大哥,怎么了?」 「没事,就是这附近的野人小孩。」 「野人小孩?这是阿姨了吧?小孩?」 青年转头,看到我的面容之后露出困惑表情,他上下打量我的身形,最后惊讶地睁大眼睛,拉着韁绳退后两步。 「这么矮的阿姨……是勇者大人?」 你们勇者的传说都是怎么传的啊! 虽然我很想大声斥责他,但现在这不是重点。忍着心酸和无奈,我摆出凛然表情,右手指向胸口,说:「我就是勇者可琳。虽然我不会偏袒塞洛迪斯,但这里已经是塞洛迪斯的领土,你们无故闯入。不怕引起两国纷争吗?」 两位骑兵对看一眼,是进是退态度很曖昧。我说:「你们在找人?」 「算是吧。」小鬍子男人支支吾吾地回答。 「很重要的人吗?」 「也不是说很重要……」青年搔搔头,说:「只是上头叫我们找。」 「你们去那边绕一圈,等时间差不多之后回去说找不到就好了。为了找个不重要的人弄到打仗,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我用勇者的身分,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语,混乱他们的对搜索任务的认知。青年看上去听不大懂,只是迟疑。这时小鬍子男人向青年咬耳朵。 「队长,这次就算了吧?」 「大哥,帮帮忙。没有找到人,上面怪下来,责任又不是你担。」 青年低声抱怨小鬍子男人站着讲话不腰疼,但小鬍子男人没有放弃。他继续和青年说很大声的悄悄话。 「跟勇者大人过不去,会遭天谴的。马歇尔公爵就是这样。你家里还有老母弟妹,没有必要为了甘西那个脑满肥肠的傢伙招惹勇者大人。」 青年沉默一会儿,最后终于点头,向小鬍子男人下达收队的命令。临走之前,他欠身对我说:「勇者大人,打扰了。」才掉头离开。 不知道这两个星期,西西里斯的政治情势发生了什么变化,公爵一家又遭逢了什么变故,听着克特文士兵的话语,我有点心慌。马歇尔公爵是负责边境防御的指挥官,边境的指挥官出事,难道要发生战争了吗? 我拍拍马的侧颈让牠回头,这才听到柯尔和王子侍卫们找不到我的焦急祈祷。我赶紧和他们会合。回程路上我和柯尔解释了大致的经过。柯尔则表示,大叔和王子已经将马歇尔兄妹纳入保护,让我不要担心。 我一进入落脚的小木屋,映入眼帘的是哭泣的莉薇塔和安慰她的罗莎、抱头坐在书桌前的莉薇塔的哥哥,还有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大叔和王子。大家不发一语,我直接问莉薇塔的哥哥。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山羊爷爷都没有向埃吉婭祈祷?」 「他,死了。」 莉薇塔的哥哥用尽力气吐出的短截回答,竟然让他听起来冷酷无情。 王后只是动动她的小指头 「为什么山羊爷爷死了?」 问题刚问出口,我就被罗莎狠狠瞪视。罗莎用视线指了指身旁的莉薇塔,我赶紧摀住嘴巴。大叔走过来把我揽到小屋外面,把他刚刚从莉薇塔哥哥那里得到的零碎消息转述给我听。 「好像我们离开之后,马歇尔公爵假借接待勇者,实际上和塞洛迪斯的王子暗通款曲、意图叛变的传闻甚嚣尘上。原本克特文的国王就不怎么信任马歇尔公爵。昨天克特文的国王派人过来,把马歇尔公爵的家给抄了。今天公爵和公爵夫人就被吊死。」 「又没有人知道王子也在商队里面。怎么会有这种传闻?」 「我觉得,这就是威廉斯大人这几天在办的事情。」 「你是说传闻是他散佈的?」我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嘘。」大叔摀住我的嘴巴,他看向屋内,说:「不要让他们听见了。」 大叔的意思是,从我们被拒绝,到公爵下狱含冤而死,一切都在王后的计算之中。 大叔对他自己的猜想完全没有疑义,似乎能够接受眼前的事实。但我没办法。我想起离开城堡之前,王后看着我的笑容;她那还未谈判,便筹备商队的自信,还有她谈论克特文君臣关係时,间适的语调。 冷汗爬满我的背脊。 因为我随便几句话,西西里斯少了领导者、马歇尔公爵丢了性命。 莉薇塔没了爸爸。 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事? 好可怕。 此时我的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歉疚,是恐惧──我对我的无知能造成的后果感到深深的恐惧。 独自来到陌生的世界很可怕没错;站在野猪面前很可怕没错;和王子的首席侍卫对峙很可怕没错,但只有此刻,我深深地陷入恐惧的泥淖,不能动弹。 我忍住不哭出来,跟着大叔回到小屋。我拜託柯尔帮忙安排莉薇塔和她哥哥的暂时住所。等待期间,我想着要安慰莉薇塔,但直到莉薇塔离开,我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我只能静静地听着莉薇塔为父亲在天之灵祈祷的声音,并且偷偷地庆幸她没有心生怨懟。 三天之后,原本寧静的村落充满了吵杂的人群声。王后传旨,让我率领塞洛迪斯和玛丽莲娜万人联军。联军兵临西西里斯,守关的将领甘西避战不出。 再过三日,马歇尔公爵的旧部眾发出檄文,声讨甘西欺骗国王、忤逆埃吉婭。边境附近的各个克特文领主亦不愿出兵对抗勇者率领的军队。 再一日,西西里斯的居民将甘西五花大绑、开城门投降。克特文关口大开。在我们开拔进军、直捣黄龙之前,克特文国王派遣特使和谈。 从此,克特文境内贸易全面开放。 但我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感觉。 在王后的眼里,勇者的名号可以作为包裹毒药的糖衣;搜刮民脂民膏凑成的商队只是送入特洛伊的美丽木马;高风亮节、坚守边境数十年,人称西西里斯的铁壁?马歇尔公爵不过是推倒高塔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在她眼里,一切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然后,推这种人一把的,居然是我。 分道扬鑣 克特文开放边境、解除煤和铁矿的流通管制,其他两国武器防具的准备有了原料供给;塞洛迪斯和玛丽莲娜的联盟关係稳定,与克特文的关係也有我以勇者名号作为折衝,扩军不需顾虑他国戒备。 如此,依据目前的进度估算,预计三年之后,人间界就能建置足以和魔界决一死战的军队。 只要再三年,勇者就能讨伐魔王;只要再三年,埃吉婭就能聚集足够的信仰之心;只要再三年,我就能回到天界、回到我心心念念的归宿…… 「果然还是不行。」 「可琳?」 我抱着头,缩到椅子上,眼泪簌簌地流,完全控制不了。 这几个月来,大叔除了研究祈祷符文,也教导我和王子战术方面的知识。他在他的书房里摆出全套军棋,为我们推演各种情境。 或许在王后和其他人眼里,那些棋子就只是一块块随时可以拋弃的木头。可我看过去,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罗莎、都是柯尔、都是莉薇塔的爸爸。 果然还是不行。 「我们不要继续了好不好?」 「什么?」 「我们不要组织军队了好不好?」 「这是什么话?你不想讨伐魔王了吗?你不想聚集人们的信仰之心了吗?你、你要天使勇者的努力——我们的努力——全部付诸流水吗?」 大叔眼神颤动,焦急地发出一连串的质问。我能理解他不能放弃四十年的坚持。但是真的不行、我真的不行平白无故送别人的亲人、爱人、朋友去死。 一个诱饵战术要先派十几个牧民接受杀戮? 这怎么可以? 「我会做的,我会自己讨伐魔王。」 我用手背擦掉泪水,尽力压抑哭腔。但没有用,我就像急着想平息父母愤怒的孩子那样,重复地说着空洞的承诺。 「你一把剑都举不起来!你要怎么讨伐魔王?」 「我可以用奇蹟。只要再画几个祈祷符文、再捕几次魔兽,我就可以讨伐魔王!」 「那你去找啊。」大叔放下手中推移兵棋的推桿,他坐到椅子上,别过身摆手。「再带一个小队去人间界边缘的森林找魔兽,到时候引起魔王军的注意,你再把毁灭带给毫无防备的人间界吧!」 「大叔——」 「不要叫我大叔!」 大叔的叱喝吓我一跳。他从来没有这样吼过我,我吓得不敢出声。罗莎拉拉我的衣袖让我离开。我只能耸着肩膀,灰头土脸地走出大叔的书房。 脑筋一片空白,我走在城堡的走廊上。现在明明是夏季,城堡中的石地板却潮湿冰冷。或许,大叔就是在这样晦暗无明的道路上,看不见尽头地、孤独地一直走,所以他才能对自己或是别人的牺牲视而不见。 但还是不行。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愿望把其他人拖下水。 我擦擦眼泪,让自己振作起来。如果只是要找魔兽的遗骸,总会有办法的。 我握着拳头,想还有谁能拜託。国王、王子、王后、威廉斯、西尔维斯特领主……还有谁、有谁能帮我?快点想啊,可琳,快点动动你的高维度女神脑袋! 「可恶、可恶!」 我意识到,不管我找谁帮忙,最后还是得由大叔来执行。 我洩气地跺脚,并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怒。突然身后传来男人的拘谨语调,将我从思考拉回现实。 「勇者大人,如果只是要魔兽的牙齿或毛皮,或许有办法。」 「马顿?」 我转过身才注意到,除了罗莎和王子,马歇尔兄妹也跟着我出来了。从克特文回到塞洛迪斯之后,马歇尔兄妹两人,哥哥马顿充当我的护卫,妹妹莉薇塔则作为罗莎的帮手,和我住在一起。所以刚刚两个人也在书房。 马顿说:「先前在西西里斯的时候,魔界的猎户都会趁着集市摸进来向镇民兜售魔兽的毛皮。数量虽然不多,不过他们有狩猎魔兽的传统。如果能和他们展开贸易,勇者大人也不用冒着引发战争的风险,带武装部队进入边境的森林。」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王子挑起眉毛,尖刻地开口:「向魔界的居民买对付魔王的武器?」 面对王子的质问,马顿平淡地辩驳:「对立是上头的事。魔界平民的生活已经离魔王很远了。其实就连驻守边境的魔王军指挥官先前也时常和父亲大人联系。那位指挥官是个明理人,我相信如果勇者大人想要推动贸易,他不会拒绝。」 「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只要穿过从西西里斯北方的森林就能到。」 「你这小子胡言乱语。」纤瘦的王子挺胸贴到壮硕的马顿面前,一副要单挑的样子。王子说:「原本人间界和人间界会分别,就是因为北方森林魔兽横行,难以跨越。你要可琳闯过去?」 「难以跨越是指大部队难以跨越。只要人数不要太多,顺着猎径,三天就能穿过森林。」看王子还想发难,马顿转头问我:「勇者大人觉得如何?」 「我去。」 「可琳!」 「当初天使勇者就是以五人外加嚮导的小队伍潜入魔界。只要不要迷路,没有什么不可以。」我安抚王子,并问马顿:「你有嚮导的人选吗?」 「我认得路,可以带勇者大人过去。」 看事情已成定局,王子说:「那我也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去的话,厄尔文也得去吧?再算上支援的两个护卫队队员,还有后勤部队,人数就太多了。」 王子被拒绝,不满地嘟嘴抱胸转过身去。我耸耸肩,说:「再说,我还有事情要拜託你。」 「什么事?」王子挑起眉毛。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顾罗莎还有莉薇塔。我怕她们被欺负。」 「我为什么要照顾这两个小鬼……」 「王子殿下,我妹妹就拜託你了。」 马顿在王子完全拒绝之前恭谨地躬身行礼。儘管马顿态度放软,让王子吞下拒绝的话语,王子看上去还是有些不满。 我故意咯咯笑着打趣:「你不要趁机对人家下手喔。」 「你、你在说什么?」 王子一慌乱,反对的气势完全消失,我放心下来。其实我也不是为了操弄王子,才把罗莎还有莉薇塔託付给他。 自从莉薇塔来到城堡,不知道是想装大人还是面子问题,王子的言行收敛很多,待在莉薇塔身边对他有好处。而且感觉莉薇塔也和王子有眼缘,多相处一下说不定能凑个好姻缘(我就不用每天被贫嘴的罗莎挖苦了)。 想到这里我微笑起来,心中却又有些苦涩。我转头看向大叔的书房,书房的门依旧闔得密实。 隔天,我穿着採集服,带上几天口粮,让马顿骑马带我离开城堡。 坐在马顿身后,我回头看着城堡越变越小、最后城堡终于缩成一点消失不见。直到那时,大叔都没有出现。 所谓温柔 当天晚上我们抵达西西里斯的边境,在森林边缘生火过夜。因为怕在森林中骑马引起魔兽注意,也不能将马独自拴在外头,隔天早上我们野放了马匹才进入森林。 如同马顿所说,森林里有魔界猎户做出的石堆标记。标记虽然隐密,但是指示明确,我们很顺利地前进。只是中午没有休息让我有些疲倦。或许马顿有他的考量吧?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在这种时候,总是嚮导最大。 「我们在这里停一下。」 到了傍晚,我已经饿得头眼昏花,一听见马顿发出休息许可,我马上从皮袋里掏出乾粮来啃。吃的时候不小心吸气被碎屑呛到,大口灌水又咳了几下才缓过来。 我捶捶胸口,觉得有些丢脸。想转移话题,我看向森林深处的黑暗,问身后的马顿:「我们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吗?马顿?」 叫了几声,马顿都没有回应。我身后只传来金属的摩擦声。可能他在生火没有听见吧? 本来想转身和马顿搭话,但脸颊突然一阵冰凉。鼻腔沾上泥土和苔蘚的刺激气味,当我的嘴唇触碰到湿润而绵软的腐叶时,我才意识到我的脸已经贴在地上。 嗯? 全身动弹不得,我的心里只有困惑。不到两秒,从右肩斜过左腰,后背开始炙热地发烫,然后麻和痛感扩散开来。我的呼吸因为剧痛而紧缩。 「马顿?」 「我今天就要祭父亲大人的在天之灵!」 我勉强扭头望向身后,眼角馀光中,马顿双手握持灰黑的重剑,剑尖沾染陌生的殷红顏色。 啊,原来是这样啊。 被马顿一剑劈倒,我的心里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害怕,反倒有一种解开疑惑的踏实感。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觉得马顿为人异常沉默,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自从我们第二次见面,他就没有再向埃吉婭祈祷过。 他心里只想着为父亲报仇。 耳朵被马顿的吼叫声震得嗡嗡作响,视线聚焦又散去,这些感官和现实世界之间的隔阂反倒营造出一种平静氛围。 路已经走到尽头。 我想就这样了。 原来就不是勇者,没有天生神力、也没有奇蹟的加护,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这里,是极限了。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这段期间我伤害过的人、我害了的性命,我真的没有忘记过。 马顿,如果我的性命可以奠祭马歇尔公爵、可以抚慰你和薇莉塔的哀伤,你就拿去吧。 马顿继续吼着,看来,单单杀了我,并不能满足他的期待。 「说得轻巧!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你就不要设下这种阴毒的陷阱!」 「我那时候不知道……」 想要回应,又想到一切澄清都只是推卸责任的诡辩,我便开不了口。说到底,王后的计策会成功,是因为我的无知。 是我的无知害死了马歇尔公爵。 「亏我还这么相信你,现在我想到你故作和善的嘴脸就感到噁心!」 为什么? 我只是想做个温柔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天使勇者不也是个温柔的人吗?为什么只有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不是勇者?是因为我没有加护? 啊,还是单纯因为,我不够温柔? 如果我够温柔,我就会察觉罗莎藏在身后的匕首;如果我够温柔,我就会留意柯尔第一次见到王子的异常神色;如果我够温柔,就会在公爵表达为难的时候关心他的处境。 我就会在乎马顿为什么不祈祷。 抱歉啊,大叔,到最后我还是没有成为一个称职的勇者。 所以,就这样吧。 「你回去之后,就说你和我走散了,他们不会怪你。」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放心吧,杀了你之后我也不会苟活!」 「别这样,莉薇塔……」 「对,我会杀了她再离开。我不会让她沦落到你们这群变态手上!」 啊,又有两个人要因我而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死,也会拉两个无辜的人下水? 我绝望地往前爬,却被马顿一脚踢在肚子上。胃部一阵痉挛,我止不住地吐出刚刚吃下的乾粮。 「真是难看,到现在才开始害怕吗?」 对,我很害怕、我很害怕再有人因为我而受伤。 如果我有力量就好了。如果我有力量,我就不用依靠人类的军队、我就不会为他人带来危险。 我就能弥补因为我不够温柔而犯的过错。 如果我有力量就好了。 我蜷缩起来,抱着悔恨与不甘,准备迎接我的终结。突然,背上已经麻木的伤口传来一阵一阵脉动的疼痛。接着皮肉肿胀紧绷,似乎身上所有的血液都匯集到伤口附近。最后是一股难以言说的酸麻和闷痛。 这种症状、这种副作用……一个曾经在「系统」中看过的名词浮现脑海。 奇蹟?超回復。 不久,剧痛停止、痠麻消失,视线也不再模糊。我依稀听得马顿向我告别,我用尽全力侧翻,重剑在我耳朵旁边插入地面。 心脏剧烈跳动,我四肢并用,狼狈地爬起,踉蹌两步退后和马顿拉开距离。 「马顿,冷静一点。」 「少囉嗦!」 我侧身,勉强闪过马顿由上而下的劈击。他扭身反转回旋,准备从左下往右上将我挑飞。避无可避,我下意识地抽出腰上的採集小刀,双手反握蹲低马步。 双刃交击,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我的手腕、肩膀,乃至后腰与脚踝,全身的关节和韧带嘎吱作响,但是没有散开。 奇蹟?肉体强化。 马顿平刃横砍,我还没来得及闪避,他又向前踏一步,横砍转为刺击,我用力扭腰转头,刀刃划过我的脸颊。 心脏砰砰狂跳,但是我的呼吸顺畅、意识清明,身体活动自如。 奇蹟?恐惧免疫。 进攻接连失败,马顿瞪大眼睛,视线愤怒地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向前衝,胡乱劈砍。我接连后退格档,注意力完全放在他的剑上,结果他用力一跺,踩断我的脛骨。 剧痛让我一口气换不上来,但是我没有晕厥。 奇蹟?疼痛抗性。 我退后跌坐在地上。左脚在眼前弯成诡异角度,我扶着脚用力喘气,尝试舒缓疼痛。马顿看着我露出参杂期待的微笑。他逐步逼近。 事到如今,我不能输。 我咬牙,把脚扳回原位。 「呜——!」 我发出自己从没听过的凄厉叫声。经过不到十秒的烧灼般的红肿胀痛,凭藉奇蹟?超回復,我再度站起来。 马顿被我镇慑,癲狂从他的脸上褪去。 「你这个怪物。」 「马顿,放弃吧!你杀不了我!」 我大吼,乞求他停止前进。但他收敛心神,站稳脚步,举起银灰重剑,架势庄严威武,一如其他世界人类刻画的神佛护法。 「马顿!」 他不回应,只是轻微晃动剑尖、摇摆身体,似乎在寻找进攻的间隙。不知道为什么,从刚刚开始我似乎能预见他的动作,接连几次在他发劲之前,将採集小刀架在他的护手上。印象中,「系统」应该没有支援这种奇蹟。 在我思索之际,马顿收回进攻态势,他开口,声音低沉紧缩。 「你为什么,会天使勇者的剑法?」 马顿一说我才惊觉,刚刚几次架刀,刀刃再长一尺半寸,都是断人动脉的杀招。我只是一个小废废女神,为什么会这么兇残的剑法? 脑筋一阵混乱。突然马顿甩开重剑衝过来。 我举起小刀威吓,才发现他算准了我不会伤害他,捨身衝撞。他将我撞倒,两手掐住我的脖子。 「区区冒牌勇者!」 被他全身的重量压制,我只能无力地攀上他像实木一般结实的手臂。快呀!再来一个「力量强化」!我在内心不断地吶喊。 可是奇蹟没有发生。 脖子被掐住,我一开始感到紧绷的不适、接着马顿的虎口勒压迫到我的咽喉,触发呕吐反射。然后我气息用尽却吸不到空气,恐惧窜上心头。奇蹟?恐惧免疫让我在极端压力下能控制身体,但此时此刻,我也只能徒然地拍击马顿的手臂。 到最后,我已经无力仰头和马顿对视,眼前剩下颠倒的森林与灰黑的天空。 还有熟悉的、奇异的萤光。 压在身上的重量突然松开,我翻身捂着脖子咳嗽,吸气过猛哽到了两次。还没缓过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和剧痛。刺鼻的畜兽味道灌入鼻腔,我的手被钉在脖子上扭成奇怪姿势,耳边传来动物的喘息声。 是魔兽咬着我的脖子! 我用力抽出右手,魔兽的犬齿在我的皮肤上画出长长的伤口。忍着痛和窒息的惊慌,我用拇指按压魔兽的眼珠。 听见魔兽哀嚎,我用力挣脱。超回復的灼热感遍佈我的脖子和手臂。眼前一隻山猪大的魔兽伏地向我低吼。不知道是缺氧还是失血过多,我的头剧烈地晕眩。 我摇摇晃晃地扫视脚边的地面,想找到我的採集小刀,可是头很晕、非常晕。 忍着头晕聚焦视线,幸运地看见小刀就在两步之外,但很不幸的,魔兽几乎在我弯腰捡拾小刀的同时扑上来。 下意识伸出的左手被魔兽疯狂撕咬,我用尽全力,将小刀刺入魔兽的脖颈。一刀、两刀、三刀…… 数不清了。失去意识前,我对于这一晚最后印象,只有痛、热,还有殷红液体的黏糊手感。 大难不死 嗶、嗶。 咕嚕,啵。 嗶、嗶,嗶。 嗶—— 「资料下载完成,个体档案更新中。」 这里是,哪里? 微微的萤光透过眼皮,耳边传来机械的电子提示音与气泡的翻滚声。 我好奇地睁眼,眼前浸润绿光一片。一片玻璃之外,漆着乳胶漆的钢墙上排满闪烁灯号。我如同胎儿一般蜷缩着、漂浮在半空中,周身的绿色液体一如母亲环抱:温暖、稳定,令人心安。 我闔上双眼,想再睡过去。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响,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发现玻璃之外多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影子上端镶嵌着两颗金黄色的眼珠。 「哇,看过来了。」影子说了话。因为隔着液体,它的声音有些模糊。影子说:「小瞌睡虫,你干嘛列印人类?」 「吶——」画面外传来慵懒地焦急着的声音。那个声音抱怨地说:「上次睡过头,工作做不完啦。印个人类来帮忙嘛。」 「可以这样吗?」 「只要没超过预算,不是怎样都可以吗?哎呦,反正他们也不会看报销单据啦。」那个声音撒娇似地怂恿影子:「你也来印一个嘛。人家已经弄清楚要怎么做了,你只要选个喜欢的人类就好了~」 「欸?所以你喜欢这种的喔?」 「讨厌啦,你明明知道人家喜欢哪种的。」 「如果你喜欢我,干嘛选她?」 「因为,她看起来很好骗嘛——」 嗶、嗶,嗶—— 「个体档案更新完成。即将重新啟动……」 机器的提示声再度响起,打断了声音和影子的对话。同时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我不由自主地昏睡过去。 明亮的白光透过眼皮,耳边传来柴火的迸裂声和沸腾的水声。 我勉强睁开眼睛,眼前是模糊歪斜的原木横梁,横梁上方大概盖着简陋的芒草屋顶。我躺在凹凸不平,好像是晒乾的植物纤维填充的平台上,身上盖着一件粗糙的、应该是被褥的东西。 视线模模糊糊,有点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我举起手,确认前方只有空气。 ……是梦啊。难得我没梦见猫头鹰。或许,我真的太想念母舰了。 「上面有什么吗?」 就在我缅怀过往的时候,右边突然有人开口说话。被看见做白日梦丢脸的样子,我缩起双手,勉强拉着厚重的被褥遮起自己,只露出两颗眼睛。 「你是谁?」 从轮廓看来,坐在我右边的是个穿着粗布衣的年轻男人。他手里拿着褐色的植物块根正在削皮。虽然穿着粗布衣,但是男人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整洁」。没错,相较于这个凌乱破旧的芒草屋,男人打扮非常细心。 尤其是他头上绑的大妈头巾(料理头巾)。 我可没看过哪个士兵做菜的时候还会记得带大妈头巾! 我因为男人良好的卫生习惯对他萌生好感,结果那个男人摆出和粗布衣完全不相称的高傲姿态,他说:「你又是谁?」 呜哇,好兇! 「啊,抱歉。谢谢你救了我,我……」 话说到一半,我停下来。不知道马顿为了将我骗入森林,说了多少谎言,又说了多少实话。我连这里是塞洛迪斯、克特文还是魔界都不清楚。抿抿嘴唇,我决定对敏感的话题避而不谈。 「除了我,你有看到另一个人吗?我们在森林里迷路,又遇到野兽,所以走散了。」 「那不是野兽。」男人切下相连成螺旋的皮,工整地摆上桌面,这才正眼望过来。「那是欧律诺墨——森林的巡守员与供养者。说真的,你是谁?」 他放下手中小刀,起身,向我逼近。 「你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语言?为什么会进入森林?为什么会昏倒?」 「我、我……」 因为男人连珠炮般的问题,好不容忽视的,关于和大叔决裂、马顿的背叛、凭空出现的奇蹟;关于所有难过的、不安的、困惑的思绪和情感一口气涌上来。 「我也不知道啊!」 我大吼之后,双手摀着脸喘气,手上传来乾涸的血腥味。我又想起昨晚的对话、战斗,还有梦,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我紧闭眼睛,怕再接受一个问题就会崩溃。 过了几秒,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 「你也不知道啊。」 我缩进被褥里面蜷缩起来,将脸埋在双腿之间。虽然不敢面对男人,但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他没有继续追问。才刚松一口气,结果肚子发出咕嚕巨响。 ……实在是太尷尬了。 在心里羞耻尖叫,我将膝盖抱得更紧。 「只有肚子会说实话。」男人叹一口气,他说:「也罢,再等一下就吃饭了。你先躺着吧,不要勉强。」 确实我现在头痛得很厉害,闭着眼睛也有点晕晕的。我就顺着男人的话,翻身背对他侧躺下来。身后传来食材落水的扑通声,不久,肉汤的香气溢满小屋。 真的好饿。 我想昨天我应该是因为一整天没吃东西,又因为奇蹟?超回復消耗许多热量才会晕倒。想着想着,我再次睡晕过去。 意识模糊之间,有人摇动我的肩膀,并将我的上身抬起。我以为又是关于猫头鹰的恶梦,伸手挣扎,结果右手手腕被抓住。那个年轻男人在我身后说话,声音很近,震动几乎贴着我的背脊。 「不要乱动。」 睁开眼睛发现一个木碗从左边塞过来。碗缘贴到嘴唇上,我才意识男人想要餵我。 而且我就躺在他的怀里! 呜,大叔都还没有这样做过! 等等啊,我想要的是成熟稳重的大叔,不是你这种冷娇小鲜肉。 ……嘛,不管了,我好累喔。 「你来的地方,也在闹飢荒吗?」 在我耗尽力气、准备放弃胡思乱想的时候,男人开口了,他冷漠的声音透出了一点难以察觉的关切。 「怎么说?」 「我们的孩子看起来都和你一样。」 「一样矮吗?」 从男人沉默的间隙,我似乎想像得出他翻白眼的表情。他吸了一口气,拉起我的右手。「我是说这个。」 我依着男人的提示,忍着头晕定睛细看,这才注意到,我的手腕只剩下皮包着骨头,手指也乾缩如枯柴的树枝。 这就是过度使用奇蹟?超回復的后果。 「我只是饿太久了。」 我低下头,为自己刚刚的异想感到害臊。在男人眼里,我大概是双颊深陷、面色枯黄的飢民。他的行为完全奠基于同情,一点浪漫的要素都没有。 「在森林里迷路太久吗?嗯?又不说话啊。」 不想谈论敏感的话题,我沉默不语,只是喝汤,然后我注意到男人用词隐含的意义。 「你说『也』在饥荒是什么意思?」 「等你喝完,我们再说。」 话谈到这里,男人第一次提不起他不可一世的傲气。 边境之主 「嬤嬤!没事了。」 餵我喝完汤,年轻的男人向屋外喊声。一个装扮风格和男人相似、但衣着更破旧的中年妇女从门后走进来,她一边警戒地看着我,一边把大锅端出小屋。 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男人向我解释:「平常森林是不能进的。今天嬤嬤饿得受不了,冒险进森林採野菜才发现你。」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男人起身,说着:「来,你可以吗?」让我搭着他的肩下床。他拿起床边的凳子,说:「虽然很想让你躺在这里,但我不能让你乱跑。就当作出来看看吧。」 我们跟着中年妇女走出小屋,外面已经排了长长的人龙。中年妇女将大锅摆在地上,依序为眾人分食。 男人让我坐在凳子上。我说:「这是什么?」 「我们每个星期都会组织队伍狩猎欧律诺墨,当做救命粮。可是捕到的猎物数量有限,这个村子不是优先发放的地区。他们平时只能靠挖掘植物的块根果腹。你杀的这隻欧律诺墨,帮大忙了。」 「农耕、畜牧呢?完全没有吗?」 男人用下巴指着指我们面前的荒漠,他说:「除了各个主城有绿洲,其他地方什么都没有。」 「那这里怎么会有村子?」 男人听到问题,抿抿嘴唇,眺望远方黄沙一片。他说:「四十年前,亚特拉突然下达命令,禁止我们越过森林。」 男人的话语让我心神一凛。亚特拉……是魔王的称号!我确实抵达魔界了!我战战兢兢地看男人感慨地叹一口气,他耸耸肩,说:「之后村子越来越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从男人的话语听来,这里的居民原本应该是以劫掠为主的部族,魔王下达禁令之后,在森林边缘定居下来,然后因为粮食问题,逐渐消亡。 四十年前,是天使勇者吧?为什么魔王明明打败了天使勇者,却还是下达了禁令?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在思索的时候,男人随意地拋出话题。他的语气悠哉,却让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不能等间视之的提问。 「这样的村落还有多少?」我说。 「什么?」 「回答我。」 怕男人坚持先得到答案,我以不容质疑的严厉语气催促他。不过男人似乎不在意回答问题的先后顺序,他说:「光是这里就有五个,往荒漠里面还有更多。知道了又如何?」 「我能让他们都吃饱。」 我直直看向看他,希望增加承诺的说服力。男人挑起眉毛,用他那不可一世地眼神俯视我。彷彿说着:「就凭你?」 我在他真正开口之前继续解释:「我需要野兽——你说的欧律诺墨——的爪子或是牙齿。我可以用足够养活这里所有人的粮食跟你们交换。而且不只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只要你们拿来我就要。」 「毛皮和肉呢?」 「你们可以留着。一隻欧律诺墨只要一颗牙齿或一只爪子,其他多的我拿也没有用。」 「为什么?」男人的提问短截,反而凸显他心思縝密。男人说:「欧律诺墨是有价值,但没有这种价值。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沉默。 我思索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最后我开口,尽我所能的让语气坚定确信。 「你相信我吗?」 然后是更长的沉默。 男人面无表情,似乎在考虑当场处理掉我,或者在眾人看不见的地方处理掉我。 从他的话里听来,他知道我是来自人间界的入侵者,软硬兼施让我活到现在,只是为了探听虚实。 他套出想要的情报了吗?或是已经失去耐性? 因为奇蹟?恐惧免疫的关係,我的身体不会因为紧张而颤抖,但我仍然能感受到强烈的压力紧紧掐住我的心脏。 就在男人开口的那一瞬间,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裁决。 「姐姐,你是谁?怎么会来?」 弟弟,识相点好吗! 一个流着鼻水的小男孩站到我面前,舌头在嘴里打转,好像还在回味刚刚的肉汤。不想让小孩经歷恐怖的回忆,我凭藉奇蹟?恐惧免疫的力量撑出笑容。 「我只是刚好路过。」 「那你还来吗?我想再吃一次那个汤。」 真是的,搞不清楚状况。我因为小男孩的童言童语笑出声来,我举起左手,擦擦他的鼻水。 「如果有机会,我再带其他好吃的东西过来。」 「真的吗?」 「真的啦。」 「如果你不来怎么办?」 「那你就向埃吉婭祈祷,这样我就会听见。」 「什么是『向埃吉婭祈祷』?」小男孩歪头表示疑惑。 「向埃吉婭祈祷,就是在心里,很~认真地向埃吉婭说自己的愿望喔。」 我看见负责分食的中年妇女担忧地望过来。她大概是这孩子的家人。我拍拍小男孩的头让他离开。回头看见年轻男人居高临下地瞪着我,我以为我暴露了我作为埃吉婭眷属的身分,结果他缓缓开口,嘴形和之前完全不同。 「我相信你。」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我现在没有釐清困惑的馀裕。 「那你带我去你们的主城,我要见驻守帕迪卡森林的镇南将军——珀伊涅。」 当我提到马顿口中魔界边境将领的名字,年轻男人的表情变得异常冷冽,他抬起下巴,再次摆出他那难以遮掩的锋芒。 「我就是这里的最高统领,珀伊涅。」 意外的子民 今天是我回人间界的日子。珀伊涅一早搭着另外一个光着上身、看起来像狂战士的壮硕男人来到小村落,准备护送我穿过森林。 我在小村落休养了一个星期,期间和珀伊涅敲定了贸易的细节。他给我二十隻欧律诺墨的犬齿串成的项鍊作为订金,向我预定三袋麵粉。我们也约定,等到合作稳定下来,我们两边各出人力、物力,在森林里开出一条能够通行马车的小径,让交易过程更安全。 直到最后我都没有见到魔界边境的主城和他们的军队,从珀伊涅提出的要求也算不准他们的战力编制。可以感觉他行事非常谨慎。我只能从村民口中了解魔界的地理位置和社会组成。其实我也不知道打听人口数这类资讯有没有用,如果是大叔,大概能滔滔不绝地谈论这些讯息背后代表的意义吧?他会不停地说个两个小时,不,四个小时。 说到大叔……儘管我独自潜入魔界,大叔还是没有向埃吉婭祈祷、没有关心我,也没有向我倾诉过一句话。倒是罗莎和柯尔把祈祷当作心情的垃圾桶,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跟我说。像现在罗莎就在抱怨每天王子派手下来嘘寒问暖让人心烦。 什么啦? 我叹一口气,感叹我为身为女神的威严荡然无存。 就在我们离开村口的时候,一道细细的、生疏的祈祷从我身后传过来。 「亲爱的埃吉婭,请让姐姐再来吧。」 嗯? 从魔界的方向传来的祈祷? 来自魔界的祈祷……魔界的居民也能祈祷! 过了两秒我才反应过来。之前只是和小弟弟随口说说,哪里知道魔界的居民祈祷也真的有用? 我惊讶地转头,珀伊涅问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但我知道事情要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如果魔界的居民也能为埃吉婭奉上信仰之心,原本需要九成人口成为信徒才能达成的「勇者凯旋」,现在或许只要七成……不对,六成就足够了。 只要有六成的人民信奉埃吉婭,我就能回到天界。 然后我再用「勇者凯旋」的奖励——百分之一的信仰之心——除掉魔王、让魔界恢復生机。 这个世界就能得到拯救。 不用奇蹟、不用战争、不用个人英雄主义。 不用再死人了。 希望的曙光再现,我内心激动不能自己。兴奋到了极致,精神有些恍惚。我也记不清我是怎么走出森林的,我只是一直埋头赶路。 离开森林之后,我沿着新闢的路径往塞洛迪斯走。途中遇到商队,用採集小刀换了一匹马。 我策马疾行,连过三个塞洛迪斯的城池,也不管身后传来的呜呜号角声、兵荒马乱的斥喝声,还有在眼前接连燃起、向远方传递的狼烟。 我来到熟悉的、塞洛迪斯的主城之外,面对紧闭的城门、城门前的重甲士兵,还有城墙上拉满弓的弓箭手,我放松地笑出声来。 我举起手上欧律诺墨的犬齿项鍊,向他们大声呼告。 「我带来新的神諭了!」 需要另一种温柔 「可琳姐姐穿成这样吓死人了。」 罗莎在净身处一边抱怨,一边帮我搓洗头发。罗莎说,今天边境突然传来狼烟,急报敌军入侵。等了半天都没有后续消息,他们以为边境的城池被完全包围、并逐一攻破,整个城堡动员起来严阵以待。 士兵们在瞭望塔上远远看见一个魔族装扮、披头散发的轻骑急速逼近,心凉了半截。消息传遍全城,人人都准备打仗了,没想到居然是我。 「没办法啊,他们只有这种衣服。」 「那你整理一下头发会死喔。」 「好啦好啦。」 跨过大半个世界好不容易回来,没有受到热烈欢迎,反而被狠狠说教,我有些不满,随口敷衍罗莎。 为了帮我冲水,她边抱怨边解下我的浴袍。突然她停下她的嘮叨毒舌,缩紧着喉咙说话。 「可琳姐姐,这是什么?」 「什么?我背上又有什么了吗?」 想到之前罗莎说我的背看起来爬满了虫子,手臂就起了鸡皮疙瘩。我伸手去摸后背,结果摸到一条紧绷而平滑的突起。我想起疤痕的来由,安静下来。 「是魔兽,还是魔族?所以,莉薇塔的哥哥他,真的?」 罗莎的提问支离破碎,但我知道她心中急切的疑惑。两人出门,最后只有一人归来,任谁都会感到不安。萝莎刚刚只是忍着不提。 「这是马顿砍的。」我弯下身来抱着膝盖。「他一直认为是我们害死了山羊爷爷。我也不能否认就是了。这次他带我进入森林,只是为了报仇而已。」 「所以可琳姐姐你,他?」 是我杀死了马顿吗?罗莎问不出这个问题。毕竟,马顿不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马顿在罗莎的心理有样貌、声音,还有具体的人格形象。马顿是她认识的人,还是她朋友的家人。如果是我,我也问不出口。 我摇摇头,说:「后来出现了魔兽,我们就分开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所以你才不让莉薇塔跟过来吗?」 「我要好好想一想要怎么跟她说。罗莎,你觉得她能够承受这个消息吗?」 「不行也得行吧。」罗莎叹一口气,她说:「你就说你知道的情况就好了。水来囉。」 久违的热水从头灌下,冲去了旅途中的沙尘与疲惫。蒸腾的热气包围着我,罗莎这时说出和她的毒舌属性毫不相称的话语。她的声音非常轻,似乎只是在提醒自己。 「你就说你知道的。只是记得要温柔一点。」 是啊,必须要温柔一点。 我也知道,但,这实在是太难了。 洗完澡回到房间,我坐在床缘,让莉薇塔坐到我身边。除了马顿的復仇大计,我严肃地、仔细地交代从我们进入森林,到遇见魔兽之后的经过。一遍又一遍,好像这样就能给莉薇塔一个她哥哥失踪的合理交代。 我不断地保证,只要她哥哥祈祷,我一定能听见。我不断重复着,直到莉薇塔一边说着:「好了、好了啦。可琳姐姐,好了啦。」一边抿嘴,故作坚强地微笑。 莉薇塔伸出手,擦掉我脸颊上的泪水,我才发现我哭得比她还厉害。是因为同情、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愧疚呢?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哭。 晚上的时候,我背对着罗莎还有莉薇塔,静静地思索,都第二次了,不能再沉默地度过一个晚上。结果莉薇塔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轻。 「可琳姐姐。」 「嗯?」 「我想要向埃吉婭祈祷,可以请姐姐不要偷听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感到一阵鼻酸。忍着哽咽,我低声回应,尽力保持平稳语气。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今夜就这样吧。 大叔真的很讨厌! 「所以你不要军队了?」 「嗯。」 「不用准备武器装备了?」 「嗯。」 「不用研究奇蹟了?」 「嗯。」 「就凭这串项鍊?」 大叔举起珀伊涅给我的项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昨天我到了城堡之后,直接让人把项鍊送给大叔,让他看看我想出的计画不是无稽之谈。早上收到大叔的邀请函,我就到大叔的书房,把我最新的规划贴到他脸上。 「我再说一次。那串项鍊不是重点,重点是得到项鍊的过程。」 我挥舞着手势向大叔说明这个计画的细节,希望他能从我的热情里感受到这个计画的优秀之处。 「趁着运送粮食的间隙,向魔界的居民宣达埃吉婭的无上慈悲。如果这样就能得到信仰之心,那送他们几袋粮食又有什么问题?」 「你想,几个传教的祭司行动起来,比起军事行动一定更安全、更便宜。等到森林里的小径开出来了,护卫由他们那边出,我们这边一次派五组人,一组三个祭司,不对,两个就好。一个发粮食、一个宣教,不是很好吗?」 「我为什么要把我手下的祭司派过去?」 「为什么不派?」 大叔放下项鍊,似乎不满意我的反应。他说:「我是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帮我,就是帮人民,就是帮你自己。有什么好不帮的?」 「我不是要你说这个。」大叔双手往后陷入木椅里面,嘴巴嘟得都快要突出他的络腮鬍。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做错事情装作没事就算了,开口就要人做牛做马。天底下有你这样的人吗?你先道歉我们再谈。」 「我是女神耶,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 「你什么都没有说就跑到魔界,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知道这两个星期我没有一天晚上能够闔上眼睛吗?」 ……满口谎言。我想到他这段日子杳无音讯,一把火烧上胸口。我大叫:「少骗人了!你根本就没有担心过我!」 「我怎么会没有担心过你?」 「那我怎么都没有听见你的祈祷?」 大叔撇开视线,像是孩子赌气一般,他说:「我不能向祂祈祷。」 「为什么?你又没有信其他的偽神,为什么不能向埃吉婭祈祷。明明只要向埃吉婭祈祷就好了啊!只要你向埃吉婭祈祷,我就会……」 「我!」大叔大吼一声打断我。他站起来,双手握拳垂在身体两侧。他深吸一口气,缓慢而清晰地说:「此生,不会,再向埃吉婭祈祷。」 说完大叔朝书房门口离开,我撑着椅子的扶手转头叫住他。 「到底是为什么?」 大叔没有转过身来,他低着头,许久才开口。 「我的愿望,你不能听。」 说完,他开门出去。大叔的侍从们不知所措地交换视线,迟疑许久才跟上去。我则因为大叔的回答脑筋一片空白,倒回椅子上,睁着眼睛却无法聚焦视线。 衝突的思绪在心里缠结到最后,化成一道简洁的疑问。 大叔的愿望,和我有关吗? 刁蛮的合作伙伴 在那之后,大叔避不见面,我只能自己筹措贸易的相关事宜。 请王后赞助麵粉和经费、由威廉斯引介愿意前往魔界的商队、向主教大人确认宣教许可、筛选出适合在异地宣教的祭司并说服安排仪式的长老放人、考量护卫人选、后勤准备、规划行程和拟定预算……还有很多很多,每一项都需要繁复的书信联络和人际经营。 当初会需要大叔帮我就是因为我没有自己的幕僚和人脉。好在罗莎和莉薇塔都能处理简单的文书工作,任务本身也算单纯。死赶活赶,终于赶上和珀伊涅约定的交货日期。 在森林前和珀伊涅会合,抵达魔界后我们跟着珀伊涅到各个村落分发麵粉、教导他们製作麵包。魔界居民的反应比想像中热烈。每个村都有孩子拉着珀伊涅的衣襬问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来(大人倒是都很怕他)。后续的交易应该没问题。 饿肚子的时候心里有慰藉啦、做坏事会多想两次啦,我硬着头皮扯了一些理由,向珀伊涅说明祈祷的好处,希望他同意我们宣教。不过他似乎不怎么在意,只要求我们不要耽误分发粮食的行程。 「可琳。」 回程的路上,走在前面的珀伊涅突然叫唤我。他平时惜字如金,开口必定有明确标的。我谨慎地应声。 「是?」 「你们人太多了。」 我转头看向身旁的年轻祭司,还有商队的三位脚夫。他们全都一脸惊慌,怕珀伊涅一个心情不好,把他们剁了埋到树下。我看着珀伊涅的背影,勉强弯出笑容(那些说我有恐惧免疫怕什么的人给我出来,自己笑笑看!),说:「我们之前说好就是五个人啊。」 「我没想到是五隻弱鸡。」 「嗯?」 「如果你们五个能打,加上我们两个,遇到欧律诺墨还有机会全身而退。要我们两个保护你们,天方夜谭。」 「我知道了。」原来他是在担忧我们的安全。我松一口气,笑着说:「下次我会请现役的士兵背东西过来。」 「不。你该做的不是改变队伍组成,是改变需要这个队伍的处境。」 「什么意思?」 「我希望下次就能开始修筑正规的栈道。」 我「咦?」一声,对珀伊涅的提议表示惊讶。修筑军队可以驻扎、随时护卫商队的通道,需要魔界和人间界两边的大部队在工程期间同时进驻,护卫工程单位。没有诱因,我去哪里找领主、公爵派兵?再说,现在没人知道魔界的情况,谁愿意开一条大道引狼入室? 我说:「可是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 「那是你们的问题。不管人力还是粮食,你当初承诺多少就是多少。」 「不是物资的问题,建立信任需要时间。」 「好。你不信任我,那就算了。」 想到事情会告吹,心脏漏了半拍,我叫住珀伊涅。 「等等!我信任你。但是,我需要一年,不对,半年、只要半年,我就让运物资过来的人多到两辆马车宽的栈道都不够用。」 「嗯。」珀伊涅点点头,他说:「你说的算。」 本来以为珀伊涅对人间界很戒备。人间界可以先派小队伍接触个两、三年,等到两边民眾熟悉了,慢慢开啟交流。然后再三、五年,魔界的物资在人间界的需求上升(我相信他们主城的绿洲一定有人间界看不到的特產),商人有利可图之后,就会提出建立安全通道的呼声。 如果想马上开放,我得在这半年内创造出需求。 该怎么办呢? 「热水啊,做一个可以流出热水的祈祷符文,这样我就不用每天烧水了。」 「不要把自己的慾望说出来。下一个。」 回到塞洛迪斯,我借用佣人的休息室开「勇者同盟会」徵集意见,题目是:「大家都想要的奇蹟道具」,希望能刮起流行的旋风,带动大家对魔兽牙齿的需求。罗莎抢先发言被我驳回,我指向莉薇塔要她说话。 「嗯,如果是小夜灯呢?」莉薇塔左手右手食指相点,支支吾吾地说:「房间黑黑的很可怕,如果蜡烛突然熄灭会睡不着,可是又不敢下床点蜡烛,很困扰……」 「还不错,很可爱,下一个。」 「我想要会散发光芒的圣像。」柯尔十指交扣,闭着眼睛,嘴角上扬。「祈祷的时候,无上的埃吉婭散发着光芒。」 「太噁心了,下一个。」 「我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王子一脸不悦地嘟嘴。 「没人找你来,下一个。」 威廉斯发表意见之前先拱手行礼,弯着他改不过来的諂媚笑容,说:「如果是小的,会做一个能净化水质的器皿,进贡给王后。这样我们这些下人就不用每天清晨採集露水了。而且一旦王后有了,各家女公爵、公爵夫人、千金都会想要。勇者大人达成目的,王后引领流行,我们这些下人则每天多睡三小时,岂不美哉?」 「不愧是王后养的猫!就是这个!」 我的评断引来罗莎一阵抱怨。我说:「哎呦,不是啦。你们想喔,如果我们做出了净水的装置,让王后赐给各个村落。大家不会生病,就变成王后的德政。为了名声,统治各王国、各郡县的贵族就必须跟上。最后每个镇、每个村都有了,我们再做小的,让每户人家都有一个。这样需求一定很惊人!」 而且一开始只需要帮王后置办净水装置,很符合我们现在的团队规模。等到需求大了,再开正式的工坊就行。对了对了,我还可以规定每个人取水之前都要祷告一下,奉献信仰之心,一石二鸟。 嘿嘿,我这个高维度的女神脑袋真不是盖的。 嗯……虽然我的剧本这样写,不过这个世界的贵族好像对于不用燃料就会发光的灯比较有兴趣。给王后看过所有的產品,她只愿意赞助奇蹟灯。 一开始王后指示我们搭配薰香炉製作灯具,为原有的消遣增添情趣。她在茶会发表之后,新的灯具便逐渐在塞洛迪斯的贵族之间流行开来,然后其他国家的商人也开始打听,还订製便宜的样式,好卖给平民。 事情听起来很顺利,可是大家都只把奇蹟灯当成稀有的小玩物。多数人的想法都是:「如果魔兽的牙齿不够,那就等呀。」对他们来说,开闢新的贸易道路并不是很重要。 事情直到军队採用高亮度的照明法仗取代火把才开始有了转机。 当我用秋收农忙作为理由和珀伊涅拖了两次时间、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位不认识的将军寄信过来,表示那天的发光长杖让他感到很惊艳,希望能以手上的军粮交换,作为夜晚站哨士兵的正式装备。 那天是哪天?还有什么是发光长杖? 儘管一头雾水,我们还是照着信中的叙述做了试作品送过去,来回两次沟通细节,把货交了。这才发现将领比一般贵族还好胜。一旦别人的军团有了,自己的军团马上也要。订单一下多得我们都不敢从工坊正门走出去,就怕遇到来催货的人(兇得跟讨债似的)。 更不用说当人们发现奇蹟灯真的有实际的照明功能,整个国家都疯起来。不只刚刚提到的武官,文官、紈絝子弟和有钱的商人都想要夜晚和白天一样明亮。 最后我几乎是被军队押到魔界的森林边境和珀伊涅谈修路工程的。 嘛,事情顺利就好啦。 无法到位的思念 「可琳姐,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要去找杜洪大人呀?」 「干嘛找他?」 主持修筑栈道忙了一段时间,在那之后一切水到渠成。因为魔兽的牙齿需要经过我加工才能卖钱,民间的商人想尽办法寻找其他商品。栈道开通不久,他们的贸易对象就扩及了住在魔界主城的人民。棕櫚、香料等等的物品进入人间界,为商人创造庞大利润,摆在眼前的机会又鼓舞更多人出发寻求自己的淘金梦,形成良好的正向循环。人民交流频繁了,就连祭司们鲜少前往的魔界深处,祈祷的声音也越来越多。(克特文的商人们,感谢你们连打招呼都喊埃吉婭的名字!) 多亏珀伊涅对乱跑的人民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现在人们奉献的信仰之心,正蹭蹭地上升! 我间下来,就开始研究大规模的净水装置,希望或多或少改善人们的生活。如果能让他们每天洗澡,那就再好不过了。 刚刚在书桌前研究出水口的设计研究到一半,罗莎没头没尾地打断我。我把工匠做给我的模型摆到一旁,趴到桌上鼓起脸颊向罗莎抗议:「现在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你没事干嘛提那个扫把星?」 「唉,都已经快一年了,赌气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不觉得烦,我都觉得烦了。」 我对罗莎那个叹气很有意见,我说:「你烦什么?要不是你提到,我还当没他这个人呢。」 「没这个人?你每天发起楞来就『大叔、大叔』地喊。没这个人?」 「你、你在说什么?」面对罗莎的胡言乱语,我转头向坐在床沿的莉薇塔讨公道:「我哪有这样?」 莉薇塔弯起瞇眼微笑,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刚刚可琳姐姐喊得很大声呢。」 「呜!」 「你就认了吧。」罗莎冷冷的声音真的很欠打,她下一句话让我更想尻她芭乐。「可琳姐不要再傲娇了。想见杜洪大人就去找他嘛。」 「我为什么要先去找他?这么久都对我们不闻不问,应该是他要先过来表达诚意才对!」 莉薇塔双手撑着床,耸肩向前倾身向我靠过来说悄悄话:「可是我听说,上次那个要发光长仗的将军是杜洪大人介绍的耶。」 「大叔吗?」 我脑袋还没转过来,罗莎就附和:「对呀,除了杜洪大人,还有谁能画出那种祈祷符文,还找到愿意赏脸看成果的大将军?」 莉薇塔说:「所以杜洪大人一直都很关心我们呀。可琳姐姐你就先找他,让他有个台阶下嘛。」 等等,这两个傢伙一搭一唱有点奇怪。罗莎和莉薇塔的积极态度引起我的怀疑,我用食指轮流指向她们。 「我说,是不是大叔叫你们过来的?」 「可琳姐!」「可琳姐姐!」 我揉揉被高声抱怨轰炸的耳朵。才想跟她们继续争论到底该不该继续傲娇下去,有人敲门求见,走进来的是威廉斯。 「勇者大人,皇后找您。」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威廉斯今天特别生分。他说完招呼的话语,停了许久才继续解释。 「魔界出事了。」 勇者之名 我快马加鞭前往连结魔界的通道,沿途上行人摩肩接踵。所有人都灰头土脸,背着大包小包,逃难似地往我后方挤。 远远看见珀伊涅站在通道口。我在他面前跳下马背,轻踏两步缓衝落地,拉拉韁绳调整马的位置,转头和他说话。 「怎么回事?」 珀伊涅耸耸肩,语气有些自嘲,他说:「事情被亚特拉发现了。新的禁令下来,我想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什么叫就这样了?」珀伊涅消极的态度激起我的愤怒。我说:「我们花这么多时间铺路、这么人力护卫商队,结果不到一年半载,亚特拉一句话,你就乖乖『就这样了』?」 「人家是亚特拉嘛,说什么话都比较有份量。」 「所以呢?你就要你的人民乖乖回去挨饿吗?」 「说到他们,我想託你。」 「不要把你的人民丢给我!」大概猜得到珀伊涅在打什么主意,我打断他。我把他先前说过的句子改一改、拍到他脸上,希望激起他的自尊心:「你不应该找地方拋弃挨饿的人民,应该改变人民需要挨饿的处境!」 「我没有要他们继续挨饿。」听到我的话语,珀伊涅放下戏謔的态度,摆出他一贯的高傲神情。他说:「有些事情要发生了,待在魔界对他们没有好处。」 说完,珀伊涅放下视线,他向前转移重心两圈,才抬眼看向我,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说:「就一块地。如果还能供应他们食物,原本该有的兽牙一个都不会少。」 我迟疑了两秒,决定不问过问魔界将要发生的大事。在心里大致评估他的要求,我说:「快要冬天了,很难说食物够不够。不过如果他们撑得过春天,收割了第一期作物,就没问题。」 「谢谢你。」 珀伊涅突然放低姿态道谢让我有点不习惯,我微微欠身回礼,上马准备回塞洛迪斯协商收容魔界居民的事情。突然珀伊涅叫住我。 「怎么了?」 「你觉得,怎样的称号才压得下亚特拉的威名?」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珀伊涅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答案脱口而出。 「护法。」看着珀伊涅一脸茫然,我想到他对宗教体系一窍不通。我为他补充:「神是这个世界上位阶最高的存在,这个世界的人不可能得到比『埃吉婭的护法』——主神的左右手——更高的称号了。」 「嗯,有意思。」珀伊涅摸摸下巴,他说:「我会考虑看看。」 因为大宗新信徒的来源(魔界)状况不明,我每天都仔细地听魔界传来的祈祷声。 过了两个月,某次暴风雪结束的那个晴天,魔界的内战吹起了第一声号角。 从祈祷声听来,与人间界开始贸易之后,魔界的将领大致分为两派:主和派主张继续和人间界往来,换取资源,减少主城绿洲供应粮食的压力;主战派主张对人间界发动全面战争,掠夺资源,让魔族再次伟大。 这次魔王终止贸易,不仅硬生生地斩断了主和派的生计,还挑起了主战派长久以来对魔王行事懦弱的不满。无法再让眾人信服,魔王不久便被放逐。之后各个军阀自立为王,希望自己成为新的魔界之主。 你问我为什么听祈祷能听得那么清楚? 因为珀伊涅自封为王,用的名义是:「埃吉婭的左护法」。他的手下在登基仪式上,包含谴责魔王的檄文和自己上位的原因,对埃吉婭进行了一次详尽的报告。 在那之后,陆续有魔界军阀声称自己是埃吉婭的部将。主事者尊埃吉婭为主神,下面的人民也跟着崇敬。信徒的数目急速增加。 我依旧开心不起来。 战事越拖越久,祈祷声中的痛苦和别离也越来越多。每当大规模的屠戮发生,人们内心的喊叫几乎让我痛晕过去。 幸好,奇蹟?疼痛抗性允许我清醒、允许我仔细聆听他们的祈祷,让我能够为他们分担苦痛。 因为魔兽的关係,横跨人间界和魔界交接的森林还是很危险,我不想鼓励魔界的人民进入人间界,但我还是想为拼死逃难的人们做些什么。所以我徵集人间界的信徒奉献的食粮,带到森林边缘一餐一餐煮给流离失所的人们吃。 今天,我也戴着大妈头巾为人们盛粥。难得发完了一轮还有剩,正准备让孩子吃第二轮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身披黑色带帽斗篷的佝僂老人在临时聚落的外围悠晃。他的衣着破旧、沾满泥泞。整个人步履蹣跚,狼狈不堪。 「老先生,这边!」他大概是饿得分不清方向,我大声招呼他过来:「先吃个东西吧!」 老人似乎对逃难的过程还心有馀悸。他迟疑地前进。站在我五步之外,他揭下斗篷的帽子。看清他的面容我才发现,阻止老人前进的不是恐惧,而是极度的困惑。接着他的困惑转为讶异,最后复杂的神情从他脸上褪去,他颤抖着嘴唇,愤怒地大吼出来。 「你!居然是你!」 「老先生,你怎么了?」 我看老人的剧烈反应吓到了附近的孩子,赶紧上前关切。不过老人没有停止吼叫,他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得放弃?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得息事寧人?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我!」 「老先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先坐下来冷静一下。」 我正在安抚老人的时候,旁边的魔界居民围过来,他们议论纷纷,最后喊出老人的称号。 「亚特拉?是亚特拉!」 亚特拉……魔王?我因为居民的话吓一跳,收回准备搀扶老先生的手。我说:「你是魔王?」 「不要给我装傻!」 老人双手举到胸前比出法印、准备互碰,一瞬之间我看见他手上佈满乌青色的纹饰。感到大事不妙,我向前两步抓住他的双手手腕。 是奇蹟。老人双手纹饰相接之后能发动大规模的攻击用奇蹟。 被我阻止,老人轻蔑地笑出声,他说:「装不下去了吧!勇者安洁!」 安洁?这是谁的名字? 奇异而熟悉的语调混乱了我的思绪。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我不断地听见相似的词汇,每次奇蹟?通译都会发动,这次却没有。 只有一种情况,通译不会发动,那就是座标——专有名词——的指称。 这个世界的人民,勇者的事蹟传颂久了,以为「天使」勇者的「天使」,是指「上天的使者」。但不是,「天使(angel)」是勇者「安洁」的名字。 突然,脑袋里面响起机械的电子提示音,接着是清晰而单调的女声。 「位址搜寻中……连结成功。资料开始传输……」 一禎一禎的影像灌入脑袋。影像中的世界和这里一样,有城堡、神殿,还有远方若隐若现的世界的绝壁。但又有些许不同,没有罗莎、没有王子,也没有王后。 那是四十年前的世界。 我全都想起来了。 我就是安洁,勇者安洁。 世界的真相 「可琳,哈囉~可琳,你听得到吗?」 眼前是两颗亮晃晃的金黄眼珠。一人高、声音慵懒的猫头鹰伸出爪子,在我面前挥舞。 我深陷在松软的单人沙发中,身体不能动,也不想动,听着舒缓的乐声,心情非常安适。 视野之外,传来另一个清亮的豪迈女声。 「没有反应耶,你是不是叫错名字了?」 「可是我现在要重新设定记忆的坐标,用旧名字,不就连到以前的位址了吗?」 「你再看一下『系统』上怎么写。」 经过一连串电子操作提示声,还有长长的沉默。慵懒的猫头鹰说:「喔~要先开输出介面。可琳,你现在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喔。」 「是。」 我下意识地回应,彷彿嘴巴不是自己的。 慵懒的猫头鹰欢呼一声,她说:「可琳,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不知道。」 「你现在……我想想,喔,我们是天神喔。所以你看,」猫头鹰用爪子搔搔自己头上翘起的呆毛,「这个不是羽毛,是我的瀏海。」 「然后啊,」猫头鹰「嗯」地迟疑一声,像是正在即兴编故事,「现在这个宇宙快要毁灭了。我们必须蒐集人类的心灵力量才能拯救宇宙,这样你懂了吗?」 「我知道了。」 「哇。」清亮女声说:「故事编得这么随便也能懂?」 猫头鹰「哎呦」抱怨一声,她说:「所以我才要先下载她的记忆档案,再改意识索取记忆的路径呀。『系统』上面说只要有关键字,人类的潜意识就会把故事串起来。你先不要讲话,让我专心一下啦。」 「我看看,之后的步骤是……」猫头鹰似乎正在阅读指南之类的东西,她原来如此地「喔!」一声,说:「安洁,现在你的眼皮越来越重,你越来越想睡,然后醒来的时候……」 突然,脑中响起电子提示音和说明语音。同时,我开口说话:「位址搜寻中……连结成功……准备备份资料……资料备份完成。」 「等等,小瞌睡虫,你叫错名字了!」清亮的女声响起。一个黑影探头过来,一样是两颗金黄眼珠——一隻大猫头鹰。 「哎呦,关掉、快关掉,我们从头再来一次。」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按按键的声音。在牠们慌乱之间,我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我抓着老人的手,身体突破奇蹟?恐惧免疫的箝制,忍不住战慄。回忆中一幕幕在天界见习的场景,我那任性可爱的导师——埃吉婭——的身影全都换成了双眼圆睁、长满绒羽的非人的怪物。 全都是骗人的。 我不是天神,天神也不是「神」。 它们豢养人类、降下灾厄和英雄,汲取人类的信仰之心,就像人类为羊剃毛那样。 我们只是任人宰割的羊群。 「你那么想,现在就杀我啊!」老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他甩开我的手向我挑衅:「不敢是吧!连人都不敢杀,你还是以前那个懦夫!」 我看着老人憔悴的面容,想到这四十年来我和所有人受到的欺瞒,我先是对天神感到愤怒、然后是对老人的无知感到怜悯,五味杂陈的情绪过去,最后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你、你在干什么?」 我拋下和老人的对话,回到发放粥品的地方。请帮忙我的孩子分发剩下的粥品,我走向马匹。上马之后我发现老人没有跟过来,我转头用下巴指指我准备前进的方向,但老人依旧满脸困惑地愣在原地。 「走啦。」 「去哪?」 听到老人的疑问,我用鼻子叹一口气,调转马头,我对他说。 「你不想知道吗?这个世界的真相。」 从过去,直抵未来 「嘿,你一个人吗?」 那时候我在城堡的训练场看到一个小男生顶着艷阳,抱着膝盖坐在场边看士兵练剑。他是骑兵队队长的儿子,每次我到队长家中作客,他都安静地待在一旁,算是靦腆可爱的那种类型。我放下手中装水的皮囊,向他搭话。小男孩抬头看向我,逆光让他皱起眉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点点头。 「你喜欢这些呀?」我用下巴指指身后的士兵,问的是刀、剑、还有战斗之类的东西。 小男生摇摇头。 我蹲下来,手扶在膝盖上对他说:「那,是来等爸爸的?」 他又摇摇头。 我叹一口气,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小孩缘。我盘腿坐到他身边,继续喝我的水。喝到一半,小男孩的问题让我一口水呛到气管里。 「阿姨,你会变成我的妈妈吗?」 我只知道禁卫队长丧妻许久,没想到跟他互动频繁在孩子眼里有这层意思。我赶紧强调我们只是同事,但又觉得拒绝过于直接好像在厌弃小男生一样,我对他说:「你想要阿姨当你的妈妈吗?」 「我不要阿姨当我的妈妈,我要阿姨当我的新娘!」 小男生睁着他的灰蓝色眼瞳,大声宣告。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小男生刚刚不是在担心家里会多出一个人,而是在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真是的,这年纪的男孩子都在想什么呀?小男生的童言童语让我不禁失笑。我开玩笑似地回应。 「欸?可是阿姨喜欢年纪大的大叔耶。」 「我也会长大,也会变大叔!」 「好~」我捏捏小男孩的脸颊,对他说:「如果你变大叔之后还喜欢阿姨,阿姨就当你的太太喔。」 当年的那个小男生就是现在的大叔。 「勇者大人,请您等等!」 「可琳?」 我在大叔的侍从应门的瞬间闯进他的书房。除去大叔的斑白鬓发与岁月的刻痕,透过他澄澈的灰蓝色眼瞳,我彷彿能看见当初那个稚嫩的小男生。 「我回来了。」我说。 「嗯?喔。」 大叔不明所以地应答,我看着他的眼睛,再说一次。 「我回来了。」 过了两秒,鹅毛笔从大叔手中滑落,墨水泼溅在他面前的记事木板上。大叔睁大眼睛,他开闔嘴巴两次,好不容易才挤出词汇。 「天使……姐?」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很想上前拥抱他,但我知道他想要的不是这个。我右手叉腰,斜站着放松姿态,对他说道:「我有新任务了,你要来吗?」 大叔瞇起眼睛,落腮鬍下嘴唇蠕动,他摆摆头,右手食指拇指擦拭眼角的泪水,他最后岔一口气,说:「我一直想跟你说,你站这样真的不帅。」 「意见这么多,尻你芭乐喔。你到底来不来?」 我左手撑在书桌上发出威吓。他抹脸整理情绪,最后嘴角上扬对我说道。 「去,我一定去。」 在那之后两年,我挟着埃吉婭眷属的名号、魔王的奇蹟与人间界联军,调停魔界军阀之间的纷争,并正式将埃吉婭的神殿引入魔界。 期间珀伊涅以坚实的军事与民意基础盘据一方;王后整合派系,成为人间界的盟主;王子和莉薇塔成婚;柯尔成为圣骑士团创立的初始成员;罗莎被赋予大祭司的职务协助我举行仪式。大叔在一次行军的时候落马,退出前线,变成我的专属酒友。 我呢,则迎来期盼已久的「勇者凯旋」。 勇者凯旋 那天,所有人净身完毕,我点燃祭坛上的薰香,转身跪坐下来。衬着周围随乐音节拍咏唸经文的人声,我闭上眼睛仔细聆听世人们的祈祷。祈祷一条一条逐一叠加,将这个世界的人们的信仰之心推至高点。 「条件达成,发送『勇者凯旋』讯号。」 随着脑中的提示音响起,熟悉的萤光透过眼皮、逐渐增强。我睁开眼睛,眼前纯白的祭台地面浮现出传送用的祈祷符文。在光亮的极致处,一个细长的黑影显现出来——两颗金色眼珠外加全身绒羽。 儘管做过心里准备,看见自由女神的时候,我还是愤怒地浑身颤抖。牠们玩弄生命、愚弄人类还不够,居然还要我帮牠们残害眾生!我撇开视线,深深地吸气,尽力安定心神,隐藏任何异样的举动。要是被发现我知道了真相,难保不会被废弃或是重设记忆。我最后抬头挤出笑容,向前迎接自由女神。 自由女神热情地「嘿!」一声,牠说:「可琳,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好消息。」她四处张望,说:「不过,勇者呢?」 「我就是勇者。」 「嗯?」 回答脱口而出,这是我回到这里之后,做过无数次的自我介绍。在百分之一秒中,我看见自由女神锐利的眼瞳流露出警戒神色。我一边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悔恨,一边想办法将话题圆回来。回想作为见习女神时向牠们献媚的姿态,我像想得到自由女神的认同那样说话。 「上次和你谈完之后,我一直放不下这个世界。我想着,如果每个人类勇者都失败,那我就自己来。所以,我让系统把我当作勇者送过来。」 「真是有衝劲呢。」自由女神笑了一下,也不追究我没有处理牠交代我的工作,牠说:「那我们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系统就好了。」 「等等。」 自由女神被我叫住,露出疑惑表情。我得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人类做最后一搏。我将演练千百回的对话再默念一次,然后开口。 「人类勇者解救世界能得到回报,我也想得到回报。」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这么多信仰之心干什么?有什么东西是系统没办法给你的吗?」 当勇者完成「勇者凯旋」,系统允许勇者使用百分之一蒐集来的信仰之心,看是要调动母舰上的机械,或是直接将能量转为物质。这么庞大的能量几乎无所不能,换句话说,勇者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我不需要信仰之心,但是,我想成为有称号的女神。」 「有称号的女神?」 自由女神过了两秒,才回想起埃吉婭对我说过的谎言,牠迟疑地闷哼。当然,因为我不是天神族,不可能在系统里註册成为真正的女神。我要的是更务实的回报。 「没有自己的称号也没关係。现在埃吉婭不是在睡眠週期吗?我想要当她的代理女神。」 自由女神转着牠的眼珠,似乎在思索怎么拒绝我。我知道牠们当初将我「列印」出来,就是因为工作做不完。我将牠们的需求掺进牠们的谎言里,让我们看起来利益一致。 「我一定可以胜任的,你看,我不到五年就拯救了一个世界。如果能让我得到权限,接触更多世界。我们就能得到更多的信仰之心来维持宇宙的和谐!」 「嗯,好吧。」自由女神弯身用牠的爪子搔搔嘴喙,她说:「可是小瞌睡虫回来的时候,你要把权限交回来喔。」 「那是当然!」 「嗯,那就这样。快点回去吧,我等一下还有事。」 说完,自由女神就逕自走入传送用的祈祷符文,伴随一阵光亮,牠消失不见。 我举起手,向远方打「一切顺利」的暗号,埋伏的士兵们从阴暗处走出来收队。如果自由女神不答应,我们原本打算将牠捉住,再用牠的生物特徵取得权限。没错,最后我们推论,勇者和魔兽的遗骸能从系统调用的能量之所以有差异,就是因为他们的生物特徵在系统里登录着不同层级的权限。 如今,我得到掌管各个世界的权限了。 「喂!可琳姐姐!」 放松下来一阵腿软,站在我身后的罗莎撑住我。现在她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靠在她身上很稳当。我向焦急着走过来的大叔挥挥手示意一切安好。 他苦笑一声,说:「就这样了?」 「我在这里的任务就这样了。不过,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你可以继续帮我吗?」 我想将这里作为后续活动的基地,顺口提出请求。然后我想起他这些日子的折磨。我开玩般说着:「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对吧?」 大叔一如往常地瞇眼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深刻而细緻。他说:「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任性的温柔。」 这时候讲这种话,太犯规了。我抱着他,拍拍他的后背。 「有什么事,向我祈祷,我就会听见。」 「我知道了。」 大叔淡淡地说。他就是因为知道才不祈祷吧?我大概永远都理解不了大叔内心深处的想法。 我环视一週,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我在眾人的目送下,走进传送用的祈祷符文。 诸君,这就是我得知世界真相的事情始末。 这些年来,我已经把各个世界凯旋的勇者安插到母舰上,总有一天我们能够藉由「系统」的权限为人类夺回自由。如果你也认同我们的行动,请在「勇者凯旋」之后加入我们。 我们人类不该继续被践踏! 来自天界的讯息(下) 我闔上书页,揉揉发酸的眼睛。那个趴在桌上、散落着黑色长发的人类还没醒来。虽然我不赞成趴在桌上睡觉,但我也不喜欢打断别人难得的安眠。 我拨开那人的瀏海,她的五官和印象中一样小巧可爱,在睡梦中依旧皱着眉头的努力模样让人忍不住拍拍她的头。 「真是努力呀,安洁。」 突然我注意到她压在脸颊下的右手腕上带着白色手环。我灵机一动,将自己的手环靠近她的手环,眼前浮现半透明的操作介面。操作一阵之后,我把她这几年经手过的世界和勇者名录都载下来。 然后我便心满意足地鑽回被窝。整平枕头时,我轻轻地哼着歌。 「女神大人再睡一下~睡饱了,就把你们一网打尽~」 《救命啊!我是女神,不是勇者!》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