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过得好吗?》 第一章 (1) 纤细修长的指尖,俐落地在智慧型手机萤幕上滑动。 季初弦无比专注在阅读全英的国际新闻上,比起中文,她较看惯英文,即使已经回国两年,使用智慧型手机的语言仍未换回。 这么做的目的,或许算是她的一种矜持,除了不让自己的语言能力退步外,更可以向旁人证明,她是个长期居住于国外,持有绿卡拥有外国学士身份的菁英。 她的与眾不同,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凌驾的。 此时一则来歷不明的私人讯息,扰乱了她关心国际的思绪。 季初弦轻叹口气,她把椅背调后,打开那则讯息,满满的中文字看在季初弦眼里比那些全英的新闻更令她眼花撩乱。 她烦躁地对着驾驶座开口指示道:「丹尼尔,开慢一点,我头有些晕了。」 「是。」丹尼尔分秒不差地回覆,并且遵从季初弦的话,放开油门,让快速行驶在高速公路的轿车,速度缓了些。 季初弦才刚默读讯息前面的开头,便知晓了这位不明人士传此封讯息的意图。 她连看都没看完,就将整则讯息删除,连同寄件人封锁。 「烦死了……有完没完。」她嘴里碎念,即使小声却还是被前座正专心开车的丹尼尔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啦?刚才表情还好好的,一下子就突然变成苦瓜脸了?」丹尼尔瞥向后照镜好奇问道。 季初弦咂了声嘴,不耐开口:「丹尼尔,我能否取消等会的聚餐呢?」 虽然季初弦未回答自己的问题,但丹尼尔听了她这番请求,大概可以猜到让季初弦心情不快的原因来自于谁。 他锁紧眉间,一脸两难地说:「很抱歉,虽然我很想答应你这请求……但要是被你父亲知道我擅自作主的话,恐怕……」 「算了算了,我知道、我知道……不求你了。」不等丹尼尔说完,季初弦不开心地挥手打断他的话,反正他的回答是拒绝自己,那么也不需要浪费时间听完。 「求你也没用。」她对着窗外说。 「但我愿意当你的垃圾桶,听你诉诉苦,说说为甚么想取消的原因。」丹尼尔苦笑道,他的声线依旧轻柔。 「就老样子……吴泰俊那小子惹出来的麻烦,一个接着一个马不停蹄地跑来骚扰我。」季初弦语调平平地叙述着,「虽然早就知道吴泰俊的四处留情,久而久之已经对这些无感,但三番两次下来还是会不耐烦。」 面对丹尼尔,她并无任何保留。丹尼尔是她的御用司机兼保鑣,其身份虽有尊卑之分,然而对季初弦而言,他的存在却犹如像自幼陪伴她成长的兄长般那样重要。 因此只要和他单独处在同个空间,她可以尽情做自己,将所有喜怒哀乐,透过言语宣洩给他听。 「你不是不耐烦,而是在吃醋吧?」听完季初弦的牢骚,丹尼尔不禁出口发表他的意见。 可惜他直言不讳的意见,并不深得季初弦喜爱。 「蛤?」后照镜照着的季初弦,紧皱眉头。 「你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这份专情用在那种浪荡公子上,不是吗?」丹尼尔没有发现后座季初弦的表情异样,逕自说着:「你希望吴泰俊先生可以多留心于你,多在乎你的感受,如此一来你才会对这段感情放心。」 被说中心思的季初弦,她控管好自己的表情后,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下一秒迅捷凑近丹尼尔的斜后方。 「丹尼尔。」 「干嘛?」丹尼尔被她突然一个上前动作给震慑住,即使惊吓他仍不忘注意眼前的路况。 「我不是说过吗?」季初弦在他耳边低喃,「我这辈子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菸味,即使只有一丁点气味,我也闻得到。劝你还是少说点话,让车内空气清净些。」语落她便返回原本的位置,并且将她旁边的车窗给摇下一点。 「别把脾气胡乱发在我身上啊……」丹尼尔摇着头无奈叨絮,吹着凉风的季初弦一字不漏听得清晰,她身子后仰替自己辩解:「我没有对你发脾气啊!」 「我只是在告诫你!」她微微一笑,「要你叮嚀你的伴侣,劝他把菸戒一戒,那种伤身子的东西可是碰不得的!」 「是、是,我明白了!」趁下高速公路,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丹尼尔拿起放置在杯架上的矿泉水,大口大口地灌下。 他摀住口鼻,吐出一口气,明明一点香菸味也没有…… 看样子以后不只是去便利超商买矿泉水,他还要买些口香糖去除来自自己身上的香菸味,要不然就会被后面的坏丫头唸一辈子。 季初弦观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花草树木,耸立于城镇的高楼大厦,并行于汽车旁的机车,令她回忆起两年前看到这些新奇事物的自己,当下的心情是多么雀跃。 可是现在的她,却开始怀念以前在加拿大的生活。 不是怀念那里的风俗民情、鸟语花香,而是怀念曾经和吴泰俊一起在那儿拥有过的美好回忆。 然而那些美好,儼然已成曇花一现的回忆。 或许季初弦曾经构想的蓝图依旧存在,但是现在她却越来越看不见那个有着两人共识的未来。 ? 第一章 (2) 当季初弦前脚一下高级的轿车,现场经过的所有路人都将自身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彷彿眼前的画面犹如偶像剧般的场景似那样完美。 令他们叹为观止的不只是望见车身前后掛着的进口车标志,更让他们无法将目光移开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季初弦那张姣好的样貌,高挑的身材。 然而季初弦一点也不屑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现在她只在乎正中午的烈阳晒伤了她白皙透亮的皮肤。 她迅速拿出放在香奈儿包包里的太阳眼镜,掛上脸庞遮掩住陪伴她多年的美貌。 季初弦充满自信地走到副驾驶座,用食指的指节敲打车窗玻璃两下。 没多久车窗就下降,露出丹尼尔那张眉目清秀的脸蛋。 「丹尼尔你可以离开了,我打电话叫你再出现就好。」季初弦冷不防地说。 听见她如此要求,丹尼尔便微笑回答:「这次我有乖乖找停车格停下,所以初弦你不用担心会有开罚单的问题……」 季初弦叹气,她两侧的嘴角垂下,不满显而易见:「不是那个问题,而是你停在这里会让我很有压力。」 「可……」 眼见丹尼尔还打算出口说服自己,季初弦赶紧出声打断他的话,拉下太阳眼镜露出她那双好看的褐色瞳孔注视着丹尼尔说:「印象中我没记错的话,杰瑞的店就在附近对吧?去店里找他不是很好吗?两人利用这几小时的时间增进感情,对你没有坏处吧?」 「牺牲太多时间在我身上,我想杰瑞肯定会吃醋的!」语落她便甩头转身,豪迈地踏出步伐背对丹尼尔挥手离开。 季初弦那头随其步调左摇右摆的金色波浪捲发,在太阳的照射下将她迷人的背影更添上几分亮丽。 「药要记得吃喔!」直到注视她走入餐厅,丹尼尔还不忘向她做最后的叮嚀。而他也明白自己若不听从她的话,可能会有一个礼拜都在接收她连珠炮似的牢骚。 不想让耳根子长茧的他,虽然不放心但最后还是乖乖发动车子,离开此地等候季初弦之后的来电。 “我到了。” 季初弦进入餐厅,被服务生带入位,当坐定位子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传讯给今日约她出来吃这顿饭的主角。 这位主角的迟到日常对季初弦来说,早已屡见不鲜。 她放下手机没多久,便传出震动声。 “我会晚点,你先点菜,等等马上就过去了。” 看见这封信的内容,季初弦着实松了口气,她内心或许有些害怕,会收到他不来的讯息。 季初弦并没有回覆,而是抬手用眼神示意正巧从旁经过的另位服务生。 「请问客人需要甚么服务呢?」服务生彬彬有礼地前来询问,季初弦靦腆一笑拿起放在架上的菜单说:「我要点菜。」 「好的。」 「今日客人是几位用餐呢?」 「两位。」 她翻着菜单,想到一个小时前因吴泰俊的关係收到威胁简讯一事,便摒弃帮吴泰俊挑选偏好菜色的想法,决定为他点选他最不喜欢的茄汁捲心麵来趁机处罚他。 「主餐呢……一份勃根地红酒牛肉燉饭,另一份则是茄汁千层捲心麵。」季初弦勾起一抹美艷的微笑。 当她对眼前的服务生献出这一笑,令服务生有些恍神,直至季初弦有意无意地出声他才回神。 「抱、抱歉……了解。」 「然后麻烦再加点一瓶香檳酒,就这样。谢谢。」她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脸上依旧掛着笑容,让这位服务生不经意将视线多停留在她身上。 当季初弦背脊打直挺出胸部时,她更能感受到这位服务生的视线位置,落在她那对从衣襟宽口一览无疑的浑圆酥胸。 这些来自异性的色瞇瞇举动,对季初弦而言都已不痛不痒,因此她也不会摆露臭脸或反感。 毕竟男人生来就是带有色字,在她身边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不得不说,自她回来台湾后,最让她不习惯的就是旁人对她投注的异样眼光。 不外乎是因为她的穿着打扮,长期在国外生活的季初弦,清凉袒露的衣裳是外国司空见惯的时尚,然而在台湾仍有许多人的内心依旧保持那种不知变通的传统观念。 认为身做女生就是要保守,思想开放的女孩就是浪荡。 这样的观念让季初弦感到十分不满,嗤之以鼻。 因此即使感觉到那些排斥她的目光,她依然大摇大摆做自己。 假如要她现在不穿胸罩行走在大街,她也敢。只可惜在她那么做之前,丹尼尔会抢先一步拦住她。 丹尼尔总是以她的形象为主,个人感受为辅。 所以丹尼尔的嘮叨和叮嚀,彷彿就和隻身一起被关在房间里的黑蚊那样令人厌烦。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整顿饭的前菜和主菜都早已上餐,季初弦还是不见吴泰俊的人影。 她拾起放在右手边的汤匙,沾上一点燉饭的酱汁,放入口中触及舌尖早已没了这份餐点的美味。 等到饭菜都冷了,打了十通电话后,季初弦才收到吴泰俊的讯息。 “初弦宝贝,真的很抱歉。公司临时要开会,所以午餐没办法陪你吃了。” 她面不改色地读着讯息,就算心里失落,她也不会轻易表现让人看见。 季初弦同样没有回覆吴泰俊的这封失约交代,反倒是移开介面利索操弄手机,当她瞧见吴泰俊现在的定位位置时不禁低喃道:「骗子。」 「既然要说谎……那就要先学会如何不着痕跡地扯谎。」她画面一关,把手机丢至桌面,发出金属和金属碰撞的声音。 季初弦露出不屑的表情,轻声冷笑,「哪有人开会是在汽车旅馆开的?白痴。」 那句白痴,她真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骂那位爽约的花花公子,她沉忖半晌后便拿着披掛在椅背的大衣后起身准备离开。 方才那位为她点餐的男服务生,见季初弦桌上的饭菜未曾动过,便有些慌张。 他急忙上前攀问道:「那、那个请问……我们今日的餐点,不合您的胃口吗?」 「餐点没什么问题,不过……」季初弦冷冷地望着他,微啟嘴唇说:「真正让我倒胃口的,是你那毫不遮掩的噁心视线。」 男服务生瞬间楞住,不发一语。 「我要结帐。」眼看有其他服务人员朝她走过来,季初弦不容迟疑从香奈儿包包中拿出长夹,用两隻细长手指抽出黑卡的那一刻,在旁的其他客人都瞪大双眼,暂时停止进食的动作。 「好、好的……」 季初弦掠过那位被她无处可洩的怒气扫到颱风尾的男服务生,趾高气昂地跨着大步跟在手持她那张黑卡的服务生身后,来到柜檯结下这顿她只尝过一口酱汁的大餐。 第一章 (3) 步出餐厅,即使过了午后,高掛在蓝空的烈阳依旧刺眼与火辣。 季初弦半睁着眼,无法适应的她走到有屋簷的建筑物下遮蔽阳光。 她拿出手机,开始从通话纪录翻找丹尼尔的电话。 然而正准备要拨通出去的时候,她迟疑了。 想到等等丹尼尔肯定会针对这场不愉悦的饭局问东问西,光是想像就令人心烦意乱,使她的心情增添几分不满。 于是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会招来丹尼尔的碎念,比起这她更不想接收他的重重逼问。 就在她沉思自己接下来的去向时,突然一道人影从她眼前闪过。 事情发生在这一秒一瞬间,掛在季初弦手中的那个香奈儿包包就这样被一名体型消瘦的男子一把抢去。 在被抢走的过程中,她整个人蹣跚倒地,处在惊吓中的她很快地恢復神智,不顾疼痛的双膝站挺身子然后在人群中大喊:「强劫啊!」 ? 这样的画面是季初弦不曾想像过的,也是她不曾体会过的。 在她回来台湾之前,未曾待在台湾的她问过那些从台湾远道而来,一同在加拿大留学的朋友们。 在他们心中,台湾是怎么样的一个国家? 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是个充满人情味的国家。」 然而现在的她,感受到的台湾却不是如此。 就在她喊出:「抢劫啊!」三个字后,旁边的路人没有一个人是有任何动作。 他们发愣在原地袖手旁观,眼睁睁看她难堪的模样,就连上前追赶强匪抑或打通电话报警的动作也未见。 只是睁大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初弦前面那对快要迸出的双乳。 「该死!」季初弦狼狈起身,不在乎自己曝光的前胸,奋不顾身地踩着她的高跟鞋狂奔在热腾腾的柏油路上。 她一边追着和自己拉开遥远距离的抢匪,一边操作握在手心的手机,然而刚才那一摔,摔碎了手机的萤幕导致她现在的手机萤幕开也开不了。 无法向任何人求救的她,只好单靠一己之力,迈步狂奔努力尾随那强匪,不怕精疲力尽只怕追丢了他。 「站住!你给我站住!」季初弦发自肺腑地叫喊,与她擦肩而过的所有路人,皆用惊吓不已的表情目送她追击犯人的身影。 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整齐有序的响亮叩叩声,怎料忽然在下一秒“啪擦”一声,打断了这规律节奏。 季初弦担心的情况发生了,穿着的高跟鞋不耐激烈奔跑,右脚脚跟最终整支断裂。 她闭紧双眼,在跌倒之前用双臂遮住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脸蛋。 「哇啊~」以为伴随惨烈尖叫声的会是火辣辣的疼痛感,殊不知她扑向的不是坑坑洞洞、满地碎石的柏油路,而是一个宽绰厚实带有微弱清香的胸膛。 「……没事吧?」低沉浑厚,带有磁性的嗓音响起。 一双手支撑住她倾斜的身躯,得以让她逃过与大地的亲密接触。 季初弦驀然抬首,一张好看的脸孔映入她的眼帘。 来不及好好欣赏眼前这位陌生男子俊秀的五官,季初弦转念想起几秒鐘前她奔跑在这条马路上的原因。 「没……啊!抢匪!」她抓住男子的双臂探出头往他身后望去,可惜方才她追着的那个抢匪早已不见踪影,消失在人人往往的人群中。 季初弦抿着唇,表情不甘地说:「……可恶啊……被他跑走了。」 「你……没事吧?」男人又重复问一次。 听到男人的问话,季初弦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并未缩减,她放开抓住他扎实手臂的手,将发际拨到耳后对其尷尬笑道:「没事,谢谢你。」 季初弦虽然发自内心感谢他接住了自己,但也不难免要怪罪他的出现,让她跟丢抢匪的行跡。 这时季初弦才感觉从膝盖传来的疼痛,因为痛楚她不由自主地弯下腰,仔细检查自己的伤势。 「破皮流血了……真是的,肯定会留疤的吧?」她嘴里念念有词,接着脱下自己断了跟的高跟鞋,手拿着它敲击地面,可惜怎么敲也敲不好让她只好死了这条心。 专心于做这些事情的季初弦,并没有留意到眼前这名男子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那张姣好的脸蛋。 「手机也是,根本不能用了吧?」她按着旁侧开机键多次,仍不见回应,只好咬着下唇起身。 当她起身时才发现与她撞上的男子,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而是站在她的前方,用恍惚出神的瞳仁瞧着她。 「怎么了吗?」她将手放至男子的面前挥啊挥,挥了约三秒鐘左右男子才恢復神采。 「你在发甚么呆啊?」她问,「还是我的脸上有甚么?」 「……没什么。」男子别开视线,语调微弱,像做了坏事被抓到似。 见他此反应季初弦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反正一定也是和其他男人一样,对她起了色心吧? 季初弦脱掉另外一隻没有损坏的高跟鞋,光着脚丫准备转身离去时,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名男子。 「对了,先生。我问你……你知道最近的警察局在哪吗?」 ? 第一章 (4) 「小姐,你说你的包包在○○街上,当场被一名瘦弱男子劫持?」 「是的。」 「那能否告知我,你的姓名与身分证字号呢?」 「我的名字……季初弦。季节的季,初始的初,琴弦的弦。」 当这女人不假思索地将这少见的名字脱口而出时,仲克楠停下本欲离开警局的脚步。 是她吗?他偏头再次确认,虽然顶着的发色不同,脸上还带有浓厚妆容,但他十分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单靠那精緻的深邃五官,柔和不难错认的声线,让他很清楚眼前这人就是他一直在寻找、惦记着的女孩。 他踏出警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盘旋在脑门的画面全是刚才那个跌进自己怀中的女孩。 她的一举一动,都拨动他的心弦。而她的一举一动,也撕裂着他的心扉。 ──假如真的是她……那为甚么会认不出我呢? 仲克楠不由得攅紧眉头,当他的心思缓缓沉淀下来后,他人已在药局为那受伤的女孩买下外伤药膏。 「我已经帮季小姐你登记完资料了……假如抓到犯人的话,我会立刻与你进行联络。」协理办案的警局眼神上下游移,说话时喉结明显滚动,「建议季小姐先赶快和银行联络,请银行为你办理信用卡的锁卡。」 即使季初弦已经套上大衣,遮住敞开的衣襟,但这位男警员仍不时试着从空隙中找到一点窥探的机会。 「我明白了,但愿警察先生的办事能力可以像你所说那样有效率。」季初弦迅速起身,离开前不忘调侃这同样令她不悦的异性警员,「希望你刚才是真的有在认真聆听我的叙述,而不是只专心让你的眼睛享用冰淇淋。」 语毕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警察局,她心想……那个包包大概这辈子永远都找不到了吧? 但即使如此她依旧不想要容下这口气,这就是为甚么季初弦外表如此出眾,但谈过的恋爱却屈指可数的缘故。 因为在那些噁心的虫子扑上她之前,她会先在半径一公尺外的周围撒上剧毒杀虫剂,让他们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唯一能靠近的,就只有让她看入眼的男人。 而偏偏那男人,却是常常让她伤心的那个。 一踏出警局她就想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还未办,那就是打电话通知丹尼尔。 见暮色低垂,脚底下的影子长度逐渐拉长,想必丹尼尔一定正着急地在寻找她吧? 可是偏偏她不想要再走回警局,和那个色胚子碰上面。 与此同时她想到了一个人,恰巧当她抬头时那人正好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季初弦难免遮不住嘴角的笑容,她看着他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仲克楠没有回答,而是举起他拿着塑胶袋的那隻手,指了指她双膝上的伤口。 「哦~」季初弦有些意外,她低下头望向自己还淌着鲜血的伤口,「这没什么,难道你还特地去帮我买药吗?」 「嗯。」仲克楠的回答简单,却有一股暖流沁入季初弦的胸襟。 她要收回先前的想法,果然台湾确实如朋友所说,是个充满人情味的国家。 仲克楠缓缓走向她,蹲下身从塑胶袋中拿出一双在便利超商买的简易拖鞋。 他用力扯开吊牌后,把拖鞋反转方向。 「一个女孩子光着脚丫,行走在马路上,磨伤了脚就不好了。」他说。 仲克楠的温柔体贴,让季初弦有些难为情。 但是她还是穿上了他为自己买来的拖鞋, 「谢谢你的好意。」她羞涩地开口向他道谢。 仲克楠站起身,季初弦原先低下的视线朝上,她又发现眼前这男子望着自己的眼神意味深远,好像内心藏着许多话想要对她说一样。 于是她不禁开口问:「为甚么一直看着我,感觉你好像有话想要对我说。」 「确实。」仲克楠沉声回答,从初次见面到现在,季初弦感觉这男人大概是个不多话,善于将真实情感隐藏的人。 「说吧!甚么话呢?」她接续说道,「反正我也有事情要拜託你,不如就一起开口解决吧!」 「……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仲克楠眉头微微锁紧,「不记得我这个人?」 仲克楠的提问,使季初弦的表情凝滞。 为甚么要这么问呢?她不自觉地在内心向自己发问。 季初弦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不外乎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当这个初相识的男人开口提出这问题时,就已经打乱了她自以为的认定。 她认为她和这男人今天是初次相遇,因为在她的脑海中对这男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假如他外表长得普通就算了,重点是这男人的顏质还算不错,而且人品又绅士,多多少少肯定会在脑里留下一些痕跡。 可是她却真的想也想不起来,但当这男人问她这问题时,她的胸口顿然涌起一阵说不出口的艰涩。 让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抱歉。」她苦涩一笑,「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她说。 在那瞬间,听到她答案的那瞬间,季初弦并没有看错仲克楠掠过失落的眼神。 「……是吗?」他垂下眼帘回应道。 「假如我们之前真的有过甚么的话……那也已经成了过去式。」季初弦缓颊解释,「毕竟现在的我也有了未婚夫,即将开始新的生活。所以真的……很抱歉。」 仲克楠在听见后面的话后,他的胸口明显一震,千头万绪锁在他的眉宇之间。 「对了!能否借我你的手机吗?我的手机坏了,没办法连络我认识的人过来接我。」见气氛有些尷尬,季初弦赶紧转移话题,想赶快结束和这个男人的对话。 「嗯,没问题。」仲克楠頷首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后递给季初弦。 季初弦接过他的手机,看见他的手机桌布后说:「这张桌布真漂亮,是网路上下载的吗?」 「……」仲克楠并没有马上回答,缄默一会儿才开口:「不是,是我一个认识的女孩画的。」 「是吗?那个女孩真是厉害!能把一隻白鸽画得如此美丽。」季初弦边说边点开数字键盘拨打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丹尼尔吗?没错,就是我。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现在人在○○街的警察分局附近。」当对方一把电话接起,知道对方个性的季初弦便马不停蹄地讲解:「不要问为甚么,等等我会全部跟你在车上解释清楚的,因为这是别人的手机我不想要占用陌生人太多时间。」 「对,对,就是那里!还有……在来这里之前先打电话给银行,要他们将我的信用卡锁起来……没错,你猜对了!所以废话少说点,赶快过来接我最重要!再见!」季初弦感觉和丹尼尔说话感觉比和抢匪进行追逐赛还要疲惫,她将姿态重整后把手机返回仲克楠。 「谢谢你啦!抱歉,今天一直让你见到我出糗的画面。」 「我不介意。」仲克楠接回他的手机说,「希望能赶快寻回你的包包。」 季初弦瞇眼一笑答:「但愿如此。」 每每看见她的笑容,就会让仲克楠心头难耐,于是他选择将视线别开,「那……我就告辞了。」 「嗯,今天真的很感谢你的出手相助。」季初弦向他鞠躬道谢。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那股苦涩又再次袭来。 她暗忖着方才两人的对话,开始怀疑自己,难不成自己的记忆真的出了问题? 但应该是没问题,假如真的失去记忆的话,应该就会有许多事情都忘光才对……那为何她至今却依稀记得清楚?连她到了十二岁都还在尿床这件事,仍深刻在脑海中。 而且倘若她真的不小心遗弃了一段记忆,她怎么偏偏选择忘记与这个男人的相遇,却记住了认识吴泰俊的那场际遇。 ──应该要问问他的名字的…… 转念想起这件事,就在她对此后悔万分的时候,本已经离开的仲克楠又转身,跑回她的面前。 他气喘吁吁地握着手机撑住弯曲的膝盖,空下的另一隻手上则是拿着一张名片。 「……这个给你。」他说。 「这……」季初弦接过那张名片,盯着上头的名字许久。 「假如你想起了甚么……随时欢迎你来这里找我。」仲克楠目光炯炯地看着季初弦,握紧掌心的手机,「我的名字叫做仲克楠,初次见面……你好。」 ? 第一章 (5) 「仲……克楠。」季初弦反覆背诵仲克楠的名字,不知唸了多久,唸了几次,直到听见从后方传来的洪亮喇叭声,她恍惚的精神才被拉回。 她收起那张名片,急促的脚步逼近她身后。 没多久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初、初弦?你、你没事吧?」丹尼尔焦急地问。 季初弦转过身面对丹尼尔微笑道:「看我这副模样,怎能称上没事呢?」 「我的天啊……这是怎么搞的?」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丹尼尔的嘴张极大,露出他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怎、怎么还受伤了?」 「这要解释好久呢~」她边说边把拎着的高跟鞋交给丹尼尔手中,「今天的我流汗流多了,想要上车吹冷气去。」 「好……好!先上车再说……」丹尼尔马上上前绅士地跟在她后面,害怕她又再跌倒一次。 一上车季初弦整个人瘫倒在汽车椅座,并且把将椅背调至最舒适的角度。 「好舒服……」她低声咕噥,全身放松的同时她才感觉到来自小腿的痠痛。 穿着高跟鞋就已经够不适,更何况还是穿着它们奋力奔跑的状态。 当她自己想起今日在大街上不顾形象狂奔的样子,不禁感到无地自容…… 「该跟我解释,在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期间发生什么事情了吧?」丹尼尔边发动车子边往后照镜看去。 季初弦双手按压自己绷紧的小腿肌,有气无力地说:「简单一句,就是被抢劫了。」 「……抢劫?抢劫?你说抢劫?」丹尼尔高亢的声音响彻整车,感觉到季初弦充满不快的瞪眼,他赶紧调节自己的音调,「咳……遇到这种事情,怎么不先打电话给我呢?」 「好死不死手机坏掉了,就在我跌倒的时候。」季初弦挥舞手上那萤幕碎成蜘蛛网纹路的手机无奈道,「看来暂时得用旧手机了……」 「倒不如换新的吧?」 「也是个好提议。」季初弦点头如捣蒜,「我现在只希望台湾的警察可以顺利帮我抓到那个抢匪,毕竟被抢走的包包,算是我眾多包包里面最喜欢的一个。」 忆起那些被抢走的东西,遗失物品的总金额对季初弦来说,虽不算损失惨重只是小额费用,但再怎么说她和那些东西还是有感情存在,所以不见了仍会为其感到心疼。 尤其是那条放在化妆包里只用上几次的限量唇膏。 对,是限量的。 她不禁在内心埋怨与祈求,但愿她还可以再买到相同的限量唇膏。 但愿。 「你是自己一个人去警局的吗?」丹尼尔问,同时他打了右转方向灯准备上高速公路。 「不是,恰巧遇到一个好心人带我去的。」季初弦心平静和地说着,她的目光停留在车窗外染上一片红霞的天空。 「好心人?」 「嗯……一个有点奇怪,但很体贴的好心人……」她悄声语道,其声音小到坐在驾驶座的丹尼尔并未听清楚她的内容。 「……你说什么呢?我刚没听清楚……什么样的好心人?」丹尼尔再次询问。 季初弦闔上双眼,眉头紧皱说:「好话不说第二次。」 「喔……好吧。」不想招惹公主生气的丹尼尔,只好放下好奇心转移话题,「话说,跟泰俊先生的聚餐还好吧?」 听到吴泰俊的名字,季初弦原本平静的内心又起些微波澜。 「不要跟我提起他,也不要问为甚么。」她语气不爽地说,「丹尼尔,麻烦请你向那位姓吴的先生转答我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全部已经排满不便抽空与他见面。就这样。」 「咦?」 「我现在很累,想小瞇一下。」季初弦不理会丹尼尔满头的疑惑,她一把抓起大衣盖住自己的脸,「请放我喜欢的古典乐,空调声听久了有点烦躁。」 「好……」丹尼尔遵照季初弦的话,将音乐打开为她点播她喜欢的古典音乐。 当轻柔儒雅的提琴声在她耳边悠悠响起,阵阵忧伤顺着琴声攀上她的胸口,躲在大衣后的她微睁开眼,望向夕阳的馀暉,在收起光芒之前,她脑里想着的全是名叫仲克楠的那个男人。 那个总用错纵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男人。 ? “叮铃─” 门铃声一响起正低头准备开店动作的高知盈,当下第一反应即是抬头迎向餐馆门口。 「欢迎……啊,是克楠哥啊……」原本充满活力的声音瞬间消去,但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我还担心你再不回来,餐馆要怎么开店?」高知盈嫣然笑道。 「抱歉,路上遇到了些事情。」仲克楠低声回应,顺便将刚才在附近超市买好的食材放在吧檯。 「什么事情呢?」高知盈走过去提起那些食材,把它们一一从塑胶袋中拿出冰进冰箱里。 她瞥眼望向神情忧鬱的仲克楠,没有停止动作说道:「感觉不是好事,要是如果是好事的话克楠哥的表情就不是这样了。」 「我……遇见了。」仲克楠拉了一张椅子坐下,「遇见了初弦。」 当那个名字从仲克楠的嘴里说出,进入高知盈的耳里时,那瞬间她顿了动作,心跳也漏了一拍,拿着的番茄也从手中掉落。 仲克楠蹲下身捡起那颗滚至自己脚边的番茄,走到高知盈的旁边帮她把那颗番茄放入冰箱。 「……会不会是认错人了呢?」即使内心膨胀,她仍严管自己脸上表情,扯出笑容看着仲克楠问。 仲克楠从高知盈手中拿走那些食材,接续她几秒前的工作。 他不发一语,就只是动作。 直至把所有食材都冰进冰箱,关上冰箱门后他才发声:「也许就如你说的,有可能是我认错了。」 「因为她完全不认得我。」仲克楠敛下眼沉声说道,「可是明明她就和初弦,有着相同的名字,相同的面貌,相同的声音……却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听这回答,高知盈感觉自己胸口收得越来越紧。 「那一定不是初弦。」她说,「假如真的是初弦,她根本不可能忘记克楠哥的。毕竟她对你而言……」高知盈的眼眸闪过一丝黯淡。 仲克楠长叹口气,他伸出他的手轻拍高知盈低垂的头。 「别提了。」他苦涩一笑,「或许就只是一个和她长得像,同名同姓的女孩子。」 ──因为她也有许多地方,和初弦不同。不论是个性抑或是打扮,都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季初弦。 他一边想着一边转身走到店门口,将门牌翻转,「营业中」三个字面向户外。 『抱歉,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假如我们之前真的有过甚么的话……那也已经成了过去式。』 『毕竟现在的我也有了未婚夫,即将开始新的生活。所以真的……很抱歉。』 「是啊,也许……真的是认错人了。」仲克楠低喃,脑子反覆浮现季初弦稍早曾对他说过的话。 她回答时的表情自然,谈吐无半分踌躇。 倘若真是他认识的那个季初弦,这样的重逢对他未免也太过残忍。 可是既然他也认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季初弦,为甚么那时候他的脚步会返回到她的身边? 拿出自己的名片希望她可以再多看自己一眼呢? 自己的心思与想法,仲克楠也有些搞不清楚。 第一章 (6) 餐馆一结束营业,仲克楠便坐在角落的位置歇息,他静静地望着手机上的锁屏画面。 是一张男女面对面欢笑的图画,和他手机桌布的白鸽是同样的画风,明显是为同个作者所画。 在他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与季初弦拉开距离的时候,锁住他忧伤目光的便是这张图画。 是这张图画,提起他奔回季初弦身边的勇气。 明明她的笑容,她的样貌和声音,就是他记忆里的女孩。 在仲克楠的内心,即使挣扎难受,但是他还是想要相信。 相信今日他遇见的那个女孩,或许就是他日日念着的女孩,只是在她离开他的这八年里,在他等待她的这八年里,究竟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她忘记了他。 既然如此不管真相如何……只要让她想起他就好了吧? 「克楠哥。」高知盈的声音响起,令他从思考中返神。 「啊,知盈啊……」仲克楠放下手中的手机,从座位上站起。 高知盈已经将工作制服换下,她揹着包包站在门口,表情复杂地看向仲克楠。「准备要下班了吗?」他问。 高知盈頷首:「嗯,我都整理好了。而且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许久……」 「啊?是吗?」仲克楠看向墙上的时鐘,苦涩一笑,「那你回家路上小心。」 高知盈抓紧包包肩带,「好,克楠哥也是。」她敛下眼回答,打开门本要踏出店里却又缩回步伐。 「怎么了?」仲克楠看着一动也不动的高知盈问:「还有甚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是啊,确实有话想对你说。」高知盈口气有些不悦,谁叫仲克楠的心思完全不在她的身上,刚刚她可是站门口喊了十次仲克楠的名字才把仲克楠的魂给叫回。 「我希望克楠哥……」 ──不要再一直惦记初弦……忘记她不是更好吗? 这句话才刚溜出嘴边,她便将它硬生生吞回。 高知盈咬着下唇,露出一抹与她此刻心情相反的笑容,「希望克楠哥能赶快振作精神,也祈祷初弦她能再重回我们身边。」她握紧手心说。 「谢谢你。」仲克楠回以温柔的微笑,此笑看在高知盈的眼里相当讽刺。 「那我回去了,辛苦了!」她含笑頷首,接着快步踏出餐馆。 今天回家的路程,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比平常还要更加遥远。 她忍住想哭及悲愤的情绪,努力让笑容继续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街灯微弱的光线打落在高知盈犯忧的愁容,她拖着无力可施的双脚,走在回家的路上。 「为甚么呢?」停下脚步的她,望着自己细长的影子道。 「偏偏要在这时候回来?」她说,随即蹲下身将自己欲哭无泪的心情埋首于膝盖之间,「……不管是哪个季初弦,一直待在国外不就好了吗?干嘛又要出现在克楠哥的面前呢?」 ? 「呦,我的美女,还在生我的气吗?」 季初弦站在高级大楼的门口,板着一张臭脸注视着眼前面露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 男人有着一张俊俏帅气的脸蛋,修长的身形配上藏青色的西装,犹如模特儿一样引人注目。 难怪这样优秀的条件,容易招蜂引蝶,让许多女人都贴着他不走,即使他花心又放荡。 吴泰俊站在一台跑车旁,见季初弦一出现就将副驾驶座的门打开,恭迎她入座。 季初弦假装没看到他,直接拿出包包里的手机打算联络丹尼尔过来。 吴泰俊抢先一步夺走季初弦的手机,逕自把她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他微微一笑说:「没收!」 季初弦冷若冰霜地瞪视他,认为那样好看的笑容装饰在他脸上真是暴殄天物。 「还我。」她忿忿道。 「是丹尼尔先生同意让我过来载你的。」吴泰俊无奈地说,「都已经不接我电话,不回我讯息半个月了,你还要继续生我的气吗?」说最后一句话时,他故意鼓起两边的腮帮子。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反而很欠打。季初弦心想。 见季初弦始终没有放下身段,吴泰俊仍不退缩,他先把车门关上走到季初弦的面前。 「你、你要干嘛?」季初弦微后退一步,睁着慌恐的双眼看着他问。 「我还能干嘛呢?」吴泰俊粲然,并在大庭广眾下伸出双手将季初弦紧紧地拥入怀中,「只有这么做才能让我的未婚妻消气,不是吗?」 「……你真以为只要一个拥抱就会让我气消吗?我生气的不只是一件事……」虽然季初弦嘴上这么说,但她的态度最后还是因吴泰俊的拥抱而放软。 「那不然……」吴泰俊放开她,捧起季初弦的脸,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一吻,「这样呢?」 当吴泰俊的唇碰到季初弦的额头时,她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还是生气呢……」她嘟起樱桃小嘴说。 「那,这样?」这一次吴泰俊将目标转移至季初弦翘起的樱唇。 季初弦脸上的笑意更深,看她笑了吴泰俊又再次紧抱住她,将下巴靠在季初弦的头上。 「对不起,让我的小公主生气了。」 「你也知道。哼……」季初弦将脸靠在吴泰俊的胸膛囁嚅道。 在这段感情上,季初弦时常用欲擒故纵来换得吴泰俊的注意,而吴泰俊则是惯用甜言蜜语来消除季初弦的怒气。 这样的模式,对他俩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对季初弦而言,至少这么做让她明白,她在吴泰俊的心中比外面那些数不尽的女人还要来得重要许多。 即便如此,她仍会因为自己的地位而暗自在心中沾沾自喜。 获得了季初弦的原谅,两人便上了车。 吴泰俊在发动车子的时候,不禁好奇开口问:「话说……我到底是做了哪三件事情惹我的小公主生气啊?」 季初弦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回答:「製造麻烦、放我鸽子还有编织谎言。」 「啊……」听完季初弦的答案约三秒鐘后,吴泰俊才终于明白为甚么这一次季初弦会生气这么久的原因了。 为了不让气氛持续尷尬,让他方才的努力白费,他决定转移聊天话题。 「话说新专辑的录音,录得怎么样?」 「录得还不错。」季初弦说,「这一次合作的作曲家与团队,都是很好相处的前辈,所以每次的过程都很愉快。」 「是吗?真期待你的作品出炉呢!」 「之后还会有一些巡演,到时候你会过来看吧?」季初弦不经意地问。 「当然,未婚妻的表演如果没有出席,不就太不给面子了吗?」吴泰俊挑起眉梢,用篤定的语气回答。 「但愿你说到做到。」季初弦故意将这句话说得大声又清晰,就是为了让吴泰俊听得一清二楚。 ? 第一章 (7) 江山难改,本性难移。 总结……狗改不了吃屎,而且还只会更上一层楼。 这是季初弦在被泼了一身红酒时得到的结论。 当她张开眼时,先是看向坐在她面前惊慌失措到忘记反应的吴泰俊,再来才瞪视旁边那个将红酒泼撒在她身上的疯女人。 季初弦好不容易忘记了先前与吴泰俊之间的不愉快,却在这场气氛还挺不错的饭局,碰上了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一位捲发女子衝到两人的餐桌旁,一来就直接对着吴泰俊说:「你说你有公事取消和我的约会,没想到事实却是和你未婚妻共进晚餐是吗?」 「怎样?看到我的出现很意外,对吧?」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完全压过被震慑住不发一语的吴泰俊。 那女人见吴泰俊不开口,便将视线转移到季初弦的身上。 「看样子……你一定还没跟你未婚妻说吧?不……不是还没说,而是不敢说。」她看着季初弦讥笑道。 季初弦放下手中的叉子与牛排刀,和那女人面面相覷。 「书、书晴,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好好谈谈,好吗?」吴泰俊这时才终于出声,他从座位起身试着拦住这个怒火中烧的女人。 「我为甚么要跟你好好谈?谈过多少次了?你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多少次了?」捲发女甩掉吴泰俊的手怒驳道。 看着两人的互动及吴泰俊脸上藏不住的紧张让季初弦了解到这陌生女子将要诉说的事情一定不单纯。 「什么事情?」季初弦微微勾起嘴角问,「我还蛮好奇的呢!」 「初弦,你……你先不要说话。」吴泰俊连忙出声阻止季初弦,怕季初弦火上加油,点燃了自己和这捲发女的秘密。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捲发女不顾吴泰俊的话,逕自将想讲的话脱口而出,「现在我的肚子里怀有泰俊先生的孩子,就算你是他的未婚妻那又怎样?还是劝你有自知之明,退出和泰俊先生的感情!」 捲发女的声音配着她的话,听入季初弦耳里犹如疯言疯语。 当然她也知道,捲发女并没有骗人,她说的都是实话。 因为这些事情,这种发生她早已预料过。 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 季初弦望向一脸惨白的吴泰俊,冷冷道:「是啊,我是他的未婚妻那又怎样……吴泰俊这傢伙还不是拋下我,和好几百个、好几千个、好几万个女人乱来呢?」接着她把视线落在捲发女的身上。 「那你有了他的孩子又怎样呢?你只不过刚好就是那千万个中中奖的那个罢了……有甚么好荣耀的呢?」她反问她,然而她不给她回话的时间径直说:「是没错啦!怀上太阳集团的金孙,想必一定很光荣。但前提是孩子的母亲要与孩子的父亲门当户对,才能得太阳集团董事长的欢喜和同意。要不然也只会被笑话,不是吗?」 季初弦露出一抹艷丽的笑容,两颊的梨涡清晰可见,「所以我问你,一个来歷不明的女人,跟太阳集团最大股东的女儿相比,谁比较有胜算?」 「你……」捲发女的脸瞬间铁青,无话可辩的她,顿然拿起桌上倒满红酒的酒杯,直接就是往季初弦的脸上泼去。 甜腻又冰冷的红酒犹如汗水般从季初弦的脸上滴落,在红酒洒上她脸的那刻,周遭发出的惊呼声此起彼落。 她忍住怒气,抿了抿唇,伸出舌尖轻舔沾到唇边周围的酒液。 拿起舖在大腿上的口布擦拭后,季初弦不发一语地起身,她面无表情站到捲发女的面前。 有几小撮火花在季初弦那双好看的褐瞳里燃烧着,她伸出手一把抓起放在桌圆冰桶里的香檳。 将拿在手中的开瓶器插入熟稔地软木塞中,“啵─”的一声香檳便从瓶口喷出。 「surprise~」她分秒不差地把瓶口对准捲发女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蛋。 「哇啊!」捲发女的尖叫声响彻整间餐厅,「你、你干嘛?」 「既然你这么喜欢送人惊喜,那我也把惊喜送给你啊!」季初弦粲然。 捲发女躲到哪,季初弦就追到哪,即使她跌倒了也不放过她,直到整罐香檳喷完为止。 不顾她盘膝跪地的哭泣,最后季初弦还不忘节省,将剩馀瓶底的香檳酒液倒在捲发女的头上。 等到任务完美结束,她才带着空酒瓶抽身回到自己的位置,提着包包拎起大衣。 在临走前季初弦没有忘记吴泰俊,狠狠地在眾目睽睽的情况下用力搧他一巴掌。 「我对你真的失望透顶,吴泰俊。」她咬着牙警告,「在你把自己闯出来的这祸给处理完之前,都不准靠近我半径一公尺。还有劝你最好收敛点……否则别逼我做出抉择,和你断了这些年的情分。」 「……初、初弦!」 假装没有听到吴泰俊的呼喊,季初弦越过聚集的人群,走出餐厅。 直到双脚踏出餐厅的那一刻,走在街上的每分每秒,她都是哭泣着。 ? 『季初弦大美女!』 『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吧!』 『这辈子我永远只爱你一个,不让你伤心、难过,只会让你永远笑着。』 好几年前加拿大渥太华的某个冬天,下起大雪的圣诞节,在人潮拥挤的广场正中央,吴泰俊手拿一条昂贵的水鑽项鍊,单膝下跪和季初弦告白。 几片雪花落在吴泰俊的长睫毛上,他不敢眨眼就怕错过季初弦当应他告白的表情。 即使寒冷,当时一股暖流在她心里流动时的感受,季初弦至今永生难忘…… 因为她对吴泰俊多年的情感,终于在那一刻获得了回报。 她和他不再只是青梅竹马,而是可以再更进一步的关係。 季初弦含着泪水答应他时,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那瞬间,让她确定了两人的爱情是如此货真价实。 可是……多年后的今天,她却感觉对吴泰俊而言,她对他的爱在他眼里似乎十分廉价。 第一次抓到吴泰俊劈腿的那天,她把那条昂贵的水鑽项鍊给丢了,但心软的她,放不下吴泰俊的她,始终选择了原谅。 有了一次原谅,就会有无数次的原谅。 那么这一次,她还会继续原谅吗? 哭累了的她,歇息止步。 思绪停留在此后便戛然而止,只因她听见了来自腹部的咕嚕声。 「不想联络丹尼尔……」她嘴里碎念,脑海中开始幻想丹尼尔驱车来接她的时候,看到她这模样肯定会衝回餐厅为了她和吴泰俊折腾一番。 不想要再惹事生非,闹出笑话的季初弦,突然一个念头想起了一个人。 她埋首翻找包包,找半天终于翻到了她要的那张名片。 『伯叔餐馆店长:仲克楠』 「伯叔餐馆?真是奇怪的名字……哪有人会取这种名字?看起来就不好吃……」她不禁小声嘟噥着,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动起双手打开手机地图,找寻这家餐厅的地理位置。 「今天没什么客人呢……好奇怪。」高知盈一边擦拭桌面,一边不时往外头看去,为今日掛零的业绩担忧道:「明明是假日的说……」 「但是是月底啊!」站在吧檯拿口布将每个玻璃杯上的水渍拭净的仲克楠,掛着欣慰的笑容回应高知盈的话。 高知盈恍然,睁大双眼望向仲克楠笑道:「对齁!因为还没发薪水,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在家吃泡麵或简单煮就好……省下不必要的开销!」 仲克楠忍俊不禁,为高知盈的无知单纯感到几分可爱。 他转过身把擦拭好的水杯归还在架上,就在这时餐馆的门打开了,发出门铃扯动的声响。 “叮铃─” 「欢迎光……临。」高知盈的笑容弧度伴随最后一个尾音停在原位,不再上扬。 她脸色丕变,心跳开始加速,不自觉地握紧手里的抹布,阵阵冰凉的湿润感沁入手心。 因高知盈的声音变化,仲克楠也将目光往餐馆门口望去。 惊诧从他的瞳仁中闪过,但更多的惊讶不是因季初弦的出现,而是来自于她惨不忍睹的样貌。 意识到仲克楠震慑眼神的季初弦,只是尷尬笑着,抬手拨弄散发红酒味的金发问:「请问……还有营业吗?我肚子饿了……」 第二章 (1) 仲克楠微蹙眉头,他的眼神双双聚焦在季初弦身上,却对站在他身旁的高知盈说道:「知盈,你去楼上储藏室找找看有没有乾净的制服,让这位客人换下。」 「……咦?」高知盈先是愣怔望着仲克楠,随后才放下手里的抹布頷首答应,「好。」 待高知盈离开,仲克楠便走出吧檯,一手拉出吧檯前方的高脚椅低声道:「请坐。」 「喔,好……」季初弦闻言走过去,听从仲克楠的话坐下。 仲克楠走进后方的储物间,拿着一条乾净的毛巾走了出来,他把毛巾浸湿完递至季初弦手中。 「先暂时用这个擦乾净,若红酒沾附头发太久……顏色或许会渗入你那美丽的金发,这样一来就可能变成了橘发美女。」 季初弦噗哧一笑,没想到看似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仲克楠,开起玩笑竟是如此油腔滑调。 「橘发美女似乎挺不错的……」季初弦边拿毛巾擦拭自己黏答答的头发边粲然回应。 仲克楠给予淡然一笑,用极细的音量轻语:「但我觉得黑发更适合你。」 「嗯?」季初弦停下动作,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睇向仲克楠问:「你刚说甚么?」 「没什么。」他仍微笑着,「……你这里没有擦到。」 仲克楠主动地伸出手从季初弦的手上接过毛巾,替她把自己擦不到的地方给擦拭乾净。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季初弦的那瞬间,季初弦怔怔抬眸凝视仲克楠,霎时间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话。 而这一幕则被拿着乾净制服下楼的高知盈给撞个正着。 「克楠哥。」高知盈出声叫唤仲克楠的名字且故意用最亲暱的称呼开口。 「我把衣服拿下来了。」她冷着顏面说。 仲克楠望高知盈出现,将自己的手迅速缩回,神色淡定地看着她说:「谢谢你,麻烦你拿给这位小姐。等等忙完,如果没事就可以直接下班了。」 「嗯。」高知盈简略回应,她来到季初弦的面前把衣服交到她的手上漠声道:「洗手间在后面,进去里面换就好。我才刚打扫乾净,不用担心脏污问题。」 「谢谢……」季初弦收下高知盈的衣服,总感觉这女孩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不太友善,也许是自己多疑的错觉。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在你换衣服的期间,我帮你准备吃的,要吃什么呢?」仲克楠把一本菜单递到季初弦面前。 季初弦没有收下那本菜单,而是对仲克楠嫣然一笑,「麻烦给我这间餐馆所有料理中最推荐的一道。」 仲克楠并未马上回应,一种微妙的情感出现在他的黝黑的瞳孔里,「我明白了。」他敛下眼眸,将递出的菜单再次收回。 仲克楠的细微表情变化,不着痕跡地尽入站在一旁望着他的高知盈眼帘,有苦说不清,有悲说不出的情绪正充斥他们俩的内心世界。 在季初弦去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高知盈来到正在为季初弦准备料理的仲克楠身边。 「那个女人并不是初弦。」她沉着脸色说,口气十分篤定,「她只是跟她长得很相似的女人。」 「知盈你是这么认为,但现在的我却不那么认为。」仲克楠面不改色地专注于他的料理上,「或许我不在她身边的这八年,在她去加拿大的那段期间,发生了我们都不知道的意外,才因此失去关于我们的记忆。这样的情况,不也是一种可能吗?」 「……所以克楠哥才打算用这道料理来确定吗?」高知盈荒谬地笑了,「确定这个女人就是你一直在等待的季初弦吗?」 仲克楠并没有回答她,而是选择沉默。 他的沉默让高知盈正式知晓自己暗恋多年的男人,是个不知变通,学不会放下,被爱情蒙蔽双眼的愚昧男人。 季初弦换好衣服走出洗手间,高知盈停下这个话题,在离开仲克楠的时候她悄声丢下一句,「我真的服了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高知盈和仲克楠的气氛沉重到季初弦总觉得自己出现的时间点似乎有点不太对,她紧张的眼神游移在两人之间。 高知盈瞅向她一眼不发一语地绕过她,走上楼去更换自己的衣服。 「……好香的味道呢!」这是季初弦决定开口打破尷尬气氛的第一句话,「这味道是奶油焗饭吗?」她问。 仲克楠含笑摇首,「等等你就知道了。」 过没多久,一盘白油油带点焦味的热腾腾焗饭便端至她的面前时,看到那盘焗饭季初弦不自觉地皱起眉毛充满疑惑看着仲克楠说:「这不就是奶油焗饭吗?还搞甚么神秘……」 「你吃一口看看就知道是不是奶油焗饭了。」仲克楠将汤匙递给她。 接下仲克楠的汤匙,季初弦舀起一口饭,当她将饭凑近嘴边时,一股浓香扑鼻。 含入口中的那一刻,就只有美味两个字可以形容。 「嗯~好吃!我第一次尝到这种味道的奶油焗饭呢!好特别!」季初弦露出惊奇的表情讚叹道,然而在她沉浸于这份美味饗宴时,并未注意到仲克楠眼神的些微变化。 「第一次嚐到吗?」他重复季初弦的话问道。 「嗯!以前在其他地方都没有吃过口味这么特别的奶油焗饭!」季初弦一口接着一口放入嘴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饿了,才会让她觉得这盘奶油焗饭和自己以往品尝过的味道大相逕庭。 「你里面是还有另外加甚么调味料吗?」 仲克楠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汤勺,微微一笑,「我加了美乃滋,大量的美乃滋。」 「美乃滋?」 「嗯,一种甜味的奶油酱。」他说,「这味道只有台湾独有,在其他国家很少见。」 「……是吗?原来,难过我对这味道一点也不熟悉……」 凝视季初弦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仲克楠的睫毛低垂,暗自细细反芻季初弦与他的对话。 高知盈踏着鏗鏘有力的脚步越过两人,她与仲克楠的眼神短暂交会,旋即立刻别开。 她背对着仲克楠和季初弦说:「我走了。」 「……嗯,回家路上小心。」 “叮铃─” 空气瞬间凝结,餐馆陷入一阵冷清的寧静。 第二章 (2) 「我吃饱了,谢谢招待。」季初弦面露满足之情,将整盘美乃滋奶油焗饭吃得精光,一颗饭粒都不留。 「看样子很合你胃口。」仲克楠将碗盘收拾后转过身清洗。 「因为很美味,所以当然很合我胃口。」季初弦笑道,「话说……你刚刚是不是跟你的女朋友吵架啊?」她一直很在意方才不小心看见的那场面,深怕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害仲克楠跟女朋友因此產生误会。 「其实你不用对待我这么好,这样女朋友会吃醋的!」 仲克楠把洗乾净的盘子拿乾布擦拭,泰然自若地说:「知盈不是我女朋友,对我来说她就像妹妹一样。」 「咦?不是女朋友啊?」 「嗯。」 「哈哈哈,看来是我误会了……」季初弦尷尬傻笑,仲克楠眼神温柔地望着她笑着的模样。 他的含情脉脉,与季初弦的目光重叠。 「干、干嘛?没、没事用那种色色的眼神看、看我?」季初弦停住笑容,羞涩地瞥开视线,虽然口气充满傲娇敢但说起来话却是结结巴巴。 仲克楠靦腆一笑说:「心疼的眼神,被说是色色眼神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他凑近季初弦,缩短他们俩之间的距离。 「为甚么把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给哭肿了呢?」他压低嗓子问。 仲克楠的问题,卡住季初弦的思考。 她沉默地与他四目相交,凝望他乌黑的瞳孔使她陷入深不见底的暗沼,思索着是否要把自己忧伤的情绪分享给这个只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 说不上陌生也说不过亲密,仲克楠这男人不知为何,对季初弦而言像是一个处于曖昧地带的存在。 彷彿把心事告诉他,也无妨。既不会得到任何损失,还可能会得到她想要听的回应。 望着他的双瞳,她内心是这么回答她的。 「我和未婚夫吵架了。」她低声喃道,「因为女人的缘故,不过这个原因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次比较严重一点,涉及到了人命……」 「……我比谁都还要了解他,还要爱他。但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在他心中,性这件事比情意还要宝贵,对他来说我仅仅只是一个配得起他身分与名声的未婚妻罢了。」季初弦细长的十指相扣,拧紧的力道渐渐将痛觉传出,「而这未婚妻还很好处理,几句甜言蜜语就糊弄过去,几个拥抱亲吻就消气……现在想想,我还真不值。」 身为听者的仲克楠,表情逐渐黯然沉重,不知是同情季初弦,还是在同情他自己。 「如果你真的很爱对方的话,不如试着与他最后一次沟通看看,再相信他一回。」他轻啟唇瓣说:「倘若一个男人真心在乎一个女人,就会有所改变。假如他依旧死性不改,现在放手还不迟……天底下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值得让你去等待他的改变。」 从这男人口中说出的话,竟那么有说服力,连季初弦自己也有些不明白。 「……是吗?」她静默几分后笑答:「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建议。我想……之后会与他进行沟通,而这次想必也会成为原谅他的最后一次。」 “叮铃─” 仲克楠伴随季初弦的步伐,跟着她步出餐馆。 瞥见脚后的影子,季初弦含笑转头对仲克楠欣然道:「入夜变冷了,就别陪我出来等,要是你感冒的话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仲克楠莞尔,「反正待在里面也没事,不如出来和你一起等。」 仲克楠的回答,令季初弦会心一笑,「餐点很美味,一定会再来光顾的。」 「这间餐馆随时欢迎你过来。」他说:「……上次被抢走的包包,最后有找回来吗?」 「嗯,多亏丹尼尔的帮忙,找回来了。」季初弦笑道,「虽然皮夹里的钱被花光了不少,不过幸好提前跟银行申办信用卡遗失,否则损失应该更大。」 「丹尼尔?是未婚夫的名字吗?」仲克楠敛起表情问。 季初弦闻言连忙挥手辩解,「丹尼尔是我的司机兼保鑣,也是我现在等的人……他对我来说就像哥哥一样的存在。」她抬眸凝视无任何星光点缀的夜空。 台湾冬天的夜晚,和加拿大的相比,确实温暖许多。 欣赏夜空时,季初弦偶然注意高掛在餐馆外面的招牌,便好奇开口:「话说……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甚么问题?」 「为甚么要把餐厅取名『伯叔』这个名字呢?」 季初弦开口问起这问题的当下,仲克楠的眼神旋即掠过一丝忧伤。 而这一瞬间的变化,和仲克楠视线交错的季初弦并未发现。 仲克楠沉默一会,他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反问季初弦:「怎么突然想问这个问题?」 「因为好奇。」季初弦不假思索地回答,并左右顾盼餐馆周遭,「看到印刷在名片上的餐馆名称时,我还以为会是路边随处可见台式餐厅,可是不论是餐点抑或是外观都感觉比较像间西式餐馆。」 「所以就很好奇,为甚么会取一个和餐馆本身不符的名字?是从亲戚那里顶让后才转型的吗?还是……」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仲克楠反驳迅速,打断季初弦的话,让她稍感错愕地看着他。 发觉自己口吻有点激动,仲克楠缓和一下情绪后便开口解释:「……这间餐馆的名字,是一个女孩帮我想的。」 「女孩?」 「对我来说,存在非凡的女孩……」当仲克楠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不为所动地停留在季初弦上。 因此这次季初弦才终于看见,仲克楠藏在那双好看眼眸底下的哀伤。 短暂歇止的时间停留在两人身上许久,凝结的冰冷空气环绕在两人周围,仲克楠的注视,彷彿接下来季初弦想提出的疑问答案就在自己的双眼里。 “叭─”熟悉的喇叭声鸣起,将两人从彼此深不见底的思绪中抽离。 「……初弦!」往声音方向望去,不知何时抵达停在餐馆门口的丹尼尔,正摇下车窗对着季初弦呼喊她的名字。 季初弦有些尷尬地低头将自己的头发绕至耳后,「那、那么我走了。」语落便连忙往丹尼尔的车子位置走去。 「嗯。」仲克楠敛下眼,失落悬在他的心头。 察觉到丹尼尔的疑心视线,仲克楠礼貌地对着他点头示意,丹尼尔则是愣了一会,才跟着点头。 上了车的季初弦,静下心平和胸口处起伏不定的情绪,然而当她看见身上穿的衣服时,她赶紧出声打住丹尼尔的动作,「等一下,丹尼尔。」 她儘快摇下车窗对仍站在原地的仲克楠说:「这件衣服……之后我会找时间还回来的。」 「嗯。」 「……再见了。」 「嗯,再见。」 关上车窗后的季初弦,目光始终未离开仲克楠。 直到车子驶离餐馆,再也看不见他为止。 第二章 (3) 「那个男人……初弦你是怎么和他认识的?感觉不像是今天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丹尼尔瞄向后照镜里的季初弦。 季初弦手撑着头,自车子驶上大街和高速公路后,她的视线迟迟落在外头夜景不曾转移。 见她一脸鬱鬱寡欢的样子且她身边不见吴泰俊的影子,丹尼尔多少心底猜到今晚季初弦肯定又和吴泰俊不欢而散。 但他不想去问,他知道倘若他问了,季初弦一定会自下车前都全程将自己的嘴巴给锁紧,并且朝他散发负面磁场。 只是丹尼尔有些摸不着头绪,他感觉现在令季初弦感到鬱闷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吴泰俊,而是和刚才那位男人有关。 她轻叹口气,从车窗外照入的微弱光芒使她的睫毛影子清晰落在她白皙的下眼皮上,「因为抢匪事件认识的,那天就是和那位先生借手机给你打电话联络的。」 「哦……原来如此。」丹尼尔喃喃道:「你们关係很好吗?」 空调声回响在这狭小的静謐空间,沉思一会儿后季初弦微睁开眼悄声道:「……丹尼尔你那边有全新的矿泉水吗?」 「……有,口渴了吗?还是我等等停在路边帮你下去买杯饮料?」 「不是。」她坐挺身子上前伸手接过丹尼尔递来的矿泉水,「我忘记吃药了。」 「什么?现在都几点了?你竟然还没吃药?跟你说过多少遍,药都要三餐按时服用……你真的是!」 不理会丹尼尔的训斥,季初弦转开瓶盖,倒出药罐子里的药丸配着矿泉水吞下。 药的苦味,就犹如季初弦现在复杂的心情一样。 ──我们关係很好吗? 她在心里反思这个问题,同时锁紧矿泉水的瓶盖。 季初弦无法给出这个问题一个正确答案,明明他俩才见过几次面而已,但是仲克楠对她的态度,那过分的体贴,温柔的口吻……彷彿他们俩的关係很好一样。 而且只要每每想起仲克楠那双带有哀伤的眼神,季初弦的胸口一处就好像某样东西给掏空般那样空虚难受,使她不得不去在意那个男人。 ? 自那之后吴泰俊传来的每封简讯,每则通话,季初弦对其的无视全归咎于自身忙碌的工作。 当然同时她也对丹尼尔下达指令,没有她的允许,绝不让吴泰俊靠近自己半步。 知道这一次因自己的不成熟而铸成大错,踩到季初弦底线的吴泰俊。他选择自发性检讨,一句也不敢吭声地等待季初弦的原谅,不像之前过没几天就会厚顏无耻的出现在她面前。 经过一番繁忙的折腾,季初弦终于得空将工作时间排开,换来一天愜意的休假日。 正在思考要怎么好好利用这休假的她,在打开衣柜看见那件制服的瞬间,她找到了答案。 她取下掛在衣柜的制服,将其摺好放入一个纸袋中,速速整理好仪容后边打电话边提着那袋衣服走向自家门口。 「喂?丹尼尔,是我。抱歉休假还打扰你,话说你现在有……」季初弦才刚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即是令她心情骤然不悦的人。 她停止发声,板起眼睨着正对自己表露愧疚神情的男人。 见她不出声,电话另头的丹尼尔急忙问:「……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事,我晚点再打电话给你。」她说随即掛掉电话,将话锋转向吴泰俊,「为甚么不请自来?我不是说过……要你处理完那件事之前都不能出现在我面前?」 「我记得,所以我现在才敢出现。」他敛下眼,耀眼的阳光打落在他精神涣散的容顏,已不见他之前英俊瀟洒的姿态。 季初弦没有回应,而是原地双手抱胸,静等他接下来的话语。 「已经断乾净了。」他说,「跟上次那个女人……」 「怎样个乾净法?」季初弦挑起眉梢问,「希望你给我的答案,是我想听的。」 「给她一笔钱让她去把孩子拿掉……她也答应和我断绝所有关係与联络,再也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吴泰俊诉说这件事时语气显得无精打采,与他许久未见的这段期间,他和那个捲发女之间发生了甚么,他自己又经歷了什么样的桃花劫,季初弦从他这副模样可想而知,然而她却一个字都不想过问,因为没有兴趣。 「那其他女人呢?」季初弦冷着声调问,「除了这个捲发女以外,应该还有别的女人吧?」 「自那天之后都没有再联络了……」感觉到季初弦质疑的眼神,吴泰俊把自己的手机交出,「如果不相信,我愿意把手机给你检查得仔细。」 季初移开视线,态度漠然,「我没有窥伺他人隐私的陋习,而且只要有心……你还是可以把那些都藏得隐密。」 「所以你还是不愿原谅我吗?」 吴泰俊的问话,让她内心踌躇。 而她也明白自己只要有半分迟疑,就代表她对吴泰俊的耐心已燃烧殆尽,不愿再像过去一样愚蠢,傻傻地等到奇蹟出现。 「初弦……我没有你真的不行。」就在季初弦思考的时候,吴泰俊突然两膝垂直落地,沉重的声响发出。 季初弦一脸惊诧,霎时间忘了原本要说的话,只是错愕不已,「你……在做甚么?」 吴泰俊拋下与自己共存的高傲与自尊,跪在季初弦的面前,昂首挺胸地望着季初弦说:「……我在为过去不成熟的自己,真挚向你道歉获取原谅。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会引以为戒从中开始收敛自己的感情与对人的态度……」 听着吴泰俊的这些话,有种莫名的感伤缠上心头,季初弦不自觉地抓紧握在手心的袋绳,「泰俊……」 她的声音不再高冷,语重心长地开口:「你还记得当年你向我告白时,在那个下着雪人潮眾多的中央广场上对我说过的话吗?」 「咦?」吴泰俊的表情茫然,双眼的眼珠子左右来回转动,「我想想……」 从他的反应得到解答的季初弦,轻叹气低声囁嚅:「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 「抱歉,我会努力想起来了。」吴泰俊垂下头低落道。 「我这人最讨厌马后炮。」季初弦说,她伸出双手将跪着的吴泰俊拉起,「总言之……我一样会原谅你,但可别以为我已经气消了,我只是不想要让卡在中间的丹尼尔为难,让那些大人们操心。」 「初弦……」本一直哭丧着脸的吴泰俊,从季初弦口中听到「原谅」两字便眼开眉展露出欣喜的表情。 「可是请你清楚明白一点,这次会是最后通牒,假如你再让我伤心难过第二次,死性依旧不改的话……下次我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就算你、我的双亲跪下来求我,我也绝不会妥协。」 「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的!」吴泰俊张开双手将季初弦整个人牢牢地抱入怀里,「我吴泰俊说到做到……」 吴泰俊这席在她耳际所发下的誓愿,听进心里却已无任何期待之情。 回盪在她脑海里的却是那一晚,仲克楠的那番话。 『倘若一个男人真心在乎一个女人,就会有所改变。假如他依旧死性不改,现在放手还不迟……天底下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值得让你去等待他的改变。』 ? 第二章 (4) 「归还衣服这件事,其实可以麻烦我就好,初弦你休假就待在家休息,不必要跟着一起过来的。」丹尼尔蹙眉苦笑道。 坐在后座的季初弦,专心看着手中的化妆镜说:「除了还衣服外,我还想在那里用一下餐。」她闔上镜子后与丹尼尔相互交换眼神。 「……是吗?原来如此。」 结束这话题之后丹尼尔隔了一段时间又开口,他提心吊胆地鼓起勇气问情绪看似风平浪静的季初弦,「……话说,你和泰俊先生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吗?」 季初弦深吸口气后苦涩一笑:「还能怎样?就只能原谅他……不过这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见季初弦表情如此深重,丹尼尔心里也不好受。 他会开口询问都是因为方才过去季初弦住处接她的时候,将车驶进停车场正好望见从停车场驶离开的吴泰俊。 因此他才会想要知道吴泰俊是如何得到季初弦的原谅的,毕竟他们俩的婚事就预订在明年,假如在这时候他们之间真的发生无法挽回的局面,到时候他肯定会遭受到季初弦双亲及季初弦两边的夹击,形成一块两难的夹心饼乾。 虽然他也真的不喜欢吴泰俊那没用男人,作为兄长的他也想要站在季初弦身边劝说她离开。可是支付他薪水的人是季初弦的父亲,不想丢失这份工作,身为下属的他也只能违逆自身想法,听命上面行事。 丹尼尔转动方向盘,车子下了高速公路。 「要一起下车吗?」抵达目的地后,季初弦在下车前问丹尼尔。 「不了。」丹尼尔微笑应答,「有我在,你应该比较不自在吧?」 「嗯,也是。」季初弦回以灿烂的笑容,「那待会见。」 她迅速下车,然后快步走入『伯叔餐馆』,笑着将手上的那袋衣服还给正在吧檯的仲克楠。 仲克楠虽淡着一张脸打招呼,然而他凝视季初弦的眼神却是那样温柔。 只见季初弦含笑说了什么,仲克楠便浅笑頷首。 丹尼尔坐在车上注视着这一幕,两人的互动使他不认为仲克楠和季初弦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关係,彷彿就像是认识许久的朋友。 当然他也不想要去怀疑季初弦向自己的解释,多一层怀疑就会让季初弦对自己少一份信任。 所以他决定留给季初弦一点空间,毕竟算是对她的亏欠。 只是凝望仲克楠的脸许久,他总觉得自己和这个年轻小伙子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面…… ? 「今日就你一个人?另外那个女孩子呢?」享用完主餐美乃滋奶油焗饭的季初弦,又再加点一份饭后甜点。 趁在等候的期间,她和仲克楠寒暄几句。 「她今日休假,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他说。 「不愧是店长,这么厉害!」 季初弦称讚的同时,她的甜点也正好完成,仲克楠将甜点摆到她面前。 「请享用,巧克力布朗尼。」 「哇~看起来好好吃!」 仲克楠默默地观察她享用美食的一举一动,观看她的每分每秒都让他肯定眼前的女孩即是自己等待了八年的女孩。 可是在肯定的答案里又隐藏一些说不出口的违和感。 正品尝甜点的季初弦,其实早就注意到仲克楠看着自己的视线,然而他含情脉脉的注视竟意外不会让季初弦感到不舒服,她虽然还是会觉得害羞但不知为何却有点享受其中。 「季小姐,话说你今天特地抽空跑来这里,应该不只是想要归还制服吧?」仲克楠边整理檯面边问。 「当然还有为了来品尝这间店特製的奶油焗饭啊!」听见仲克楠称呼自己如此生疏,令季初弦不禁愀然噘嘴,「话说……听你叫我季小姐有够彆扭,直接叫我名字就好。还记得吧?我的名字……」 仲克楠微愣,勾起嘴角回答:「嗯,季初弦……这么特别的名字,不忘也难。」 「是吧?很多朋友都这样跟我说过。」让她喝了口放在一旁的冰开水,好冲刷残留在口中的甜腻,「说我的名字很特别,不难忘却也不易记,总是要叫个几次才记得。」 「……是吗?」仲克楠眉间微蹙,开口应答之前,反应暂停几分鐘。 「怎么了……突然皱眉?」季初弦停下进食的动作,疑惑地看着仲克楠问。 「没事,只是看你吃布郎尼吃得满嘴都是巧克力,就觉得有点好笑。」 「咦?」季初弦赶紧放下叉子,用双手摀住自己的嘴巴,「你不要一直偷看女生吃东西的模样啦!」 仲克楠沉稳地笑答:「哈哈……你就坐在我面前,不是偷看而是光明正大地看。」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不管啦!你给我转过去背对我!让我整理一下仪容!」季初弦一手摀着嘴巴,一手开始翻找放在包包里的镜子。 仲克楠笑着转身,「是。」 季初弦快速地拿出镜子,用迅雷不及的速度把沾上嘴唇周围的巧克力一一擦拭乾净,顺便补一下妆容。 「等我说可以转过来了才能转过来喔!」深怕仲克楠转头偷看的她,还不忘再出声叮嚀一次。 「好,一切遵从客人指示。」仲克楠语调平淡,仔细听还能从中听到几分沉重。 他脸上掛着的笑容早已在他背对季初弦的时候消失,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在乎季初弦嘴边的巧克力弄脏了她的美丽。 仲克楠真正在意的是刚才季初弦和自己的对谈,只因为一句话就使他的内心激烈翻搅。 即使如此他逼迫自己强忍住想继续问下去的好奇心,选择和季初弦进行无所谓的对谈。 选择和她面对面看着的时候,将无笑意的笑容掛回脸上。 ? 一到寂静的夜晚,仲克楠总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经常让他无法轻易闔上双眼,失眠于夜晚的罪魁祸首,永远都是那个女孩。 然而今日的她,和前几日相比更让他无法放下。 明明她的五官,说话的声音都和他记忆中的季初弦如出一辙。 但他和她的对话令他不禁对自己的肯定发起怀疑,季初弦所描述的对话,确实和他认知的季初弦產生迥异出入。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每当这时,仲克楠就会想起高知盈曾和他讲过的篤定发言。 『那个女人并不是初弦。』 『她只是跟她长得很相似的女人。』 往往回想这句话,害怕与恐惧就会取代仲克楠内心好不容易与季初弦重逢的喜悦。 比起再失去季初弦,他寧可选择欺瞒自己。 「别去想了……仲克楠。」越想就只会让自己更难过,他自言自语坐起身,「下楼倒杯水,让情绪冷静一下吧!」他自言自语坐起身,顺势拨乱自己的瀏海,将自己萎靡的心情一举挥散。 仲克楠不经意瞧见摆放在床头前的那个相框,他暂缓下床的动作,伸手拿起相框凑近眼前。 夜灯微弱的光芒恰巧落在他手中的相框上,得以让他看得清楚。仲克楠双眼凝视相片中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孩,不自觉地伸出拇指,用指腹轻抚女孩位于相框中的位置。 彷彿就像以前,爱抚女孩那张柔软的脸颊一样。 ? 第二章 (5) 季初弦这次新专辑的初次小型公开巡演,表演十分成功。 因此吴泰俊特地于这次演出结束后邀请季初弦的团队伙伴在自家大楼举办一场庆功宴,自那次捲发女事件过后,他态度积极努力想要挽回和季初弦的感情。 倘若是以前的季初弦,肯定会为此感动,然而现在的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季初弦虽然嘴上已说原谅,但在心里某处成茧的疙瘩已经形成,她总感觉自己和吴泰俊之间的距离若即若离,对其的情意也不復以往那样深重。 是因为甚么原因才导致如此? 心灰意冷抑或是还有其他因素……这答案连季初弦自己也摸不着头绪。 「……初弦?」 「啊?」 吴泰俊满脸疑惑望向季初弦,「在发甚么呆啊?刚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听见……」 「抱歉,我在想关于之后演奏会的事情。」季初弦把眼神瞥开整理前额散乱的瀏海,气氛顿然有些尷尬彆扭。 「是吗?看你想得如此出神,到时可别又因为忙碌而搞坏身子。」前方号志灯转绿,吴泰俊便把视线从季初弦身上移开,「你的身体可是和一般人不同,需要花时间细心呵护照顾的。不要因一时的疏忽,赔上了自己宝贵的健康。」 「嗯,我会注意的。」吴泰俊的暖心提醒,如数条无形的线紧紧捆住季初弦的心口,类似的千叮万嘱是她这辈子听到背得滚瓜烂熟的话语。 她实在很不喜欢旁人屡次叮嚀她这件事,即使是身边亲近的丹尼尔也一样。 总会让她听得很不愉悦。 她不舒服地动一下身子,听见脚上包包里药罐发出的声响,使她不自觉地紧蹙眉头,欲把这不悦的话题结束,她立刻开口移转话题:「话说……你刚刚是要跟我说什么呢?」 「喔,我说……你今晚有没有想吃什么样的料理?今天我请来的厨师,可是五星级饭店御用主厨,难得有这机会就尽量向我点菜。」 「我想想看……吃甚么吗?」听完吴泰俊的话后,季初弦看向前方的风景暗忖,浮现于脑海的却是仲克楠的特製美乃滋奶油焗饭。 “铃─” 手机铃声的出现打住季初弦的想法,她放下思考看向旁边的吴泰俊。 他看了一眼手机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毫不犹豫接起电话,「喂?是我……对……」 从声音的口气可以推测来电的人并不像是他外面那些来歷不明的女人们,只见吴泰俊的表情骤变,他神色慌张地说:「咦?这么突然?……我明白了。我再想想办法……」 待他掛掉电话后,季初弦随即问:「怎么了?感觉是很严重的事情……」 「也没有到很严重,只是我们今天没口福了。」吴泰俊苦涩一笑,眼眸散发失落之意,「那位五星级主厨临时发高烧,今晚的庆功宴不克前来……」 「是吗?」和吴泰俊的表情呈现明显对比的季初弦,连回答的口气也没有太大起伏。 「伤脑筋了啊……都这时间点,还可以去哪里请厨师呢?」吴泰俊看向车内萤幕显示器上的时间,伸手摸着后脑,苦恼地在嘴里低喃。 听到他这句烦恼,一道人影闪现于季初弦的眼前。 「……我有办法。」她轻声道,「有位认识的朋友,是在做这一行的。」 「咦?哪一位啊?是我认识的吗?」吴泰俊好奇问。 季初弦徐缓摇首,她拿出放在皮夹深处的那张名片,盯着名片上的那串号码,她的心脏突然噗通地加快鼓动的速度。 会接我的电话吗?就算接了电话……他会为了我,而答应这个要求吗? 她反覆思考,等到停止思考的时候,她已经将那串号码打入手机,然后按下通话键…… ? 仲克楠独自一人坐在吧檯,修长的手指俐落转着笔,桌上摆放着他的料理笔记。 只要一到店休,仲克楠就会埋首于研发新料理,让餐厅每个月更换一次新菜单已成了他的习惯。 “铃─铃─” 听见手机来电的声音,省略看来电显示,仲克楠毫不犹豫将电话接起。 「喂?」 当电话那头传来女生的声音,仲克楠以为又是高知盈打来询问购买店里食材的电话,于是直接开口道:「知盈?又怎么了吗?」 进入一片静默,对方迟迟未出声,他便将手机移开耳边检查来电号码,才惊觉这通电话并不是高知盈打来的,而是一通不曾见过的号码。 「……啊,抱歉,请问你是?」 「我是季初弦。」季初弦沉声开口,她顿然有些不是滋味。 那么掛心那女孩,不是说只是兄妹而已吗……她在心里暗想。 「……原来是你,对不起。没有听仔细,认错了你的声音。」仲克楠微怔一瞬,「话说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呢?」 「你上次给我的名片上有。」季初弦回答迅速。 「哦~」听她这么一说,仲克楠的视线瞄向放在不远处的名片堆,果真自己的联络资讯清楚地印在上面,「……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呢?」 「你们店有外送服务吗?」 「外送?」 「嗯,今天晚上在我未婚夫家有举办一场小型派对,我未婚夫请的厨师临时发烧没有办法出席,这时间点派对也无法及时取消,于是就想到能否请你帮忙。」 仲克楠闻言冷不防地问:「所以我是代打的吗?」 「不是,比起我未婚夫请的厨师,我更想要吃你的料理。」季初弦的语气诚恳又真挚。 仲克楠放下手中的原子笔,沉思几分后说:「……如果客人有这项要求,我们是会提供外送服务。但是很抱歉,不巧的是……今天是我们店休的日子。」 「咦?」季初弦愕然,她背部靠上墙,脸上表情略显落寞,「……是吗?这么刚好。」 「抱歉。」电话那头的仲克楠又再说了一次道歉。 「哈哈,你不需要道歉。是我自己太临时,突然这样向你要求。」季初弦苦笑道,「不知为甚么只要想到美味料理,脑海中就会联想到你……还有你做的美乃滋奶油焗饭。」 季初弦这席话,令仲克楠的心跳漏了一拍。 惊觉自己似乎说错话的她不由自主地握紧电话,「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改天……」 「等等。」 「嗯?」 「……把想吃的餐点及住址传讯给我。」仲克楠抹了抹脸说,「听见美女如此捧场我的料理,如果我还不满足她,那不就一点也不帅气了吗?」 季初弦那张美艷的脸蛋上泛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谢谢你,我明白了。」 掛下电话后,掌心手机的温度就和她现在的心情一样,她有些好奇仲克楠将那句油腔滑调说出口时,脸上是掛着什么样的表情。 ? “叮铃─” 「真是重死我了……」高知盈吃力地提着大包小包,用背部将店门打开,一进店嘴里唸唸有词开始向仲克楠抱怨道:「克楠哥你的手机是塑胶做的吗?我打了很多通给你,你都……」 话未说完高知盈就停下发言,她疑惑地看着仲克楠,见他彷彿没有听到她的怨言,只是进行自己的动作,匆忙地摘下身上的围裙把刚烹煮好的美食放入大型保温袋里。 「克楠哥,你在干嘛?今天不是店休吗?为甚么突然准备要外送?」 「是通临时的订单,由于对方是位特别的顾客,于是我也只好照单全收。」仲克楠忙碌到没空望向高知盈,他从衣架上拽下自己的风衣外套套上向她解释:「所以可能要麻烦你,先暂时自己整理那些食材还有顾店。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特别的顾客?」高知盈放下两手的重物,面有难色凝视仲克楠,听见特别顾客这名词时,她脑海中想到就只有那号人物,「是谁?难不成是你我都认识的那位吗?」 仲克楠微楞几秒后他回头看向高知盈,即使他头戴着全罩式安全帽高知盈可以看见黑色镜面后方的他正对自己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省略回答,伸出手放在高知盈的头上轻揉几下便转身提着大型保温袋步出餐馆。 独留高知盈形单影隻在餐馆,蹙眉凝望仲克楠骑上机车扬长而去的背影。 “叮咚─叮咚─” 「来了!」 门打开的瞬间,目光对上的同时,映入仲克楠眼帘的是季初弦灿烂又美丽的微笑。 第二章 (6) 「你怎么满头大汗?外面有这么热吗?」季初弦圆滚滚的眼珠子离不开仲克楠湿漉漉的脸蛋,他的瀏海紧贴在他的额头上,现已是初冬的夜晚,照理来说外面的天气应是凉爽。 当她注意到仲克楠气喘吁吁调整呼吸准备回答自己的模样,她便开口问:「难不成……你是从一楼跑上来的?」 仲克楠含笑点头,他的笑容在季初弦眼里有些傻里傻气,「这里可是八楼欸!你傻了吗?」 仲克楠抬起手臂擦拭自己不断滴汗的面颊说:「我怕再晚一些,餐点就冷了。冷掉就不美味了。」 「那又怎样?慢慢来就好,即使餐点失去了温度,只要是你做的,就算加错调味料也一样好吃。」季初弦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帕,主动帮仲克楠擦去脸上的汗水。 仲克楠定定地凝视着她,动也不动地任凭她的手触碰自己。 意识到自己动作曖昧的季初弦,拿着手帕的那隻手不自觉地缩回,注视着仲克楠的那双瞳孔闪烁不定。 「初弦?」吴泰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季初弦连忙退一步拉远自己和仲克楠之间的距离。 「你、你怎么出来了?」季初弦回头望向吴泰俊问,口气不像以往那样平心静气。 吴泰俊先是看了一眼季初弦,随即将视线落在仲克楠身上,「我想说你怎么拿个餐点拿这么久……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认识的厨师朋友?」他挑了挑眉,语调带有挑衅。 「嗯,既然你都出来了,就来帮我拿餐点吧!」季初弦不想解释太多,于是她转过身面对仲克楠,然而现在她却也不敢直视仲克楠,目光微微向下,「把餐点给我吧!」她向仲克楠伸出手,接下他手中稍有重量的保温袋。 「谢谢你特地送过来,餐点的钱我再用银行匯给你。」 「不用那么麻烦,下次来餐馆再一起算就好。」仲克楠话虽是对季初弦讲,但是他的双目却定睛在吴泰俊身上。 因为他察觉到,吴泰俊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敌意。 「回去路上小心。」 「嗯,祝你们用餐愉快。」 「厨师先生何必那么急着回去呢?」吴泰俊高昂的嗓音,打住仲克楠转向的步伐。 吴泰俊走到季初弦的身旁,举止亲暱地揽住她的肩膀,面带微笑看着仲克楠说:「本人既然都来了,怎不赏个脸留下来呢?况且你还是初弦的朋友,应该跟我们一起庆祝才对?」 仲克楠微微皱起眉头,「抱歉,店里还有其他事要忙。」 「反正还有其他员工对吧?」 「泰俊,不要勉强人家。」季初弦垂下肩膀,让吴泰俊的手离开自己,「他都说有其他事要忙……」 「都这个时间点了,餐厅应该也没什么客人了吧?」吴泰俊看了看手腕上的高级手錶,「就留下来吧!顺便帮我们用好这些餐点,是厨师应该知道怎么摆盘吧?」他边说边从季初弦的手中接过保温袋,然后把那一大袋的保温袋塞回仲克楠的手里。 「我们这些外行人,不太懂怎样摆盘才好看。」他笑道:「若摆盘太廉价,可是会降低我们这场庆功宴的水准呢!就交给你啦!厨师先生。」语落,吴泰俊面带微笑转身走入屋内。 恰巧有位年轻女孩从客厅走了出来和他碰上面,两人有说有笑地消失在季初弦和仲克楠的眼前。 「你回去吧!无需理会那个人的话……」季初弦又再次伸手,打算接回餐点。 然而这次仲克楠并未让她收下,而是抓紧保温袋沉声道:「我就留下和你一起用吧……看这情况假如我没有留下来,也肯定会是你一个人处理这些餐点吧?」 季初弦瞠大双眼望向仲克楠,「……不会麻烦吗?不是说还有事要忙吗?」 「那是骗人的,为了离开而找出的理由。」仲克楠脱下自己的鞋子走进屋内和季初弦平行站着,「但现在……我也找到了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当仲克楠诉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稳重的瞳孔里只倒映出季初弦一个人的身影。 ? 季初弦低头啜饮一口白酒,好让白酒清香冲淡残留于她口中奶油的甜腻。 她抬眸睇向正和其他年轻女孩杯酒言欢的吴泰俊,浪荡于行的他没有拿捏和那些女孩们之间的距离,勾肩搭背的曖昧举动彷彿全是故意演给季初弦看一样。 季初弦大抵猜得到为甚么吴泰俊会这么做的理由。 他肯定看见了。 看见她替仲克楠擦汗的那一个画面。 而她当下为甚么会这么做,就连季初弦自己也解释不过来,就只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反射动作,当她意识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伸出。 然而吴泰俊刻意演出的这些画面进入季初弦眼里,却令她意外并不觉得吃味,反而有点反胃。 换作是以前的她,肯定不是现在这样的情感……她敛下眼,对自己这含糊不清的情感纳闷不解。 「在想什么呢?」仲克楠的声音响彻耳畔,季初弦唇边离开杯缘,仰头迎向他的目光。 季初弦不自觉地攥紧杯脚,露出不自然的笑容说:「……没想甚么。」 「骗人。」仲克楠说,「难不成是为刚才玄关的事情,和你的未婚夫在闹脾气吗?」 季初弦开口不答,只是怔怔地瞧着他。 「我是个不会把琐事往心里去的人,既然我都不在乎了,你也别在乎。」他神态自若地说道:「好不容易和好了,不是吗?」 「和好了,还是会有吵架的时候。」季初弦又喝了一口白酒,平日爱好香檳的她,突然觉得今日的白酒比香檳还要来得美味,「时间都这么晚了不回去没关係吗?」 她想结束和吴泰俊有关联的话题,驀然不想在仲克楠面前提及太多。 仲克楠闻言,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是该回去了……」他这才想起在店里等着自己的高知盈。 「我都把碗盘洗好了,接下来都等烘乾后就收拾。」 「谢谢你,明明只是送个餐点过来,却麻烦你这么多事。」季初弦放下手上的酒杯。 「这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没有甚么麻烦不麻烦。」仲克楠穿上外套说:「今天餐点还满意吗?」 「嗯,很满意。」季初弦掛着浅笑,两颊的梨涡忽隐忽现,「客人们都讚不绝口,称讚你的水准堪称可以凌驾那些五星级料理,纷纷向我问起你饭馆的地址呢!」 「是吗?看样子多亏有你的捧场,让我们店即将增进不少客源。」仲克楠微微一笑。 「话说你不会想尝试看看吗?」季初弦突然开口问:「尝试去五星级的饭店工作,以你的能力和水准,是可以媲美五星级主厨的。想必若成功转换工作跑道,到时的薪水肯定也会比现在多许多。与其继续没没无闻还不如把你的实力发挥出来,让更多人看见你的料理。」 季初弦的这番提议,令仲克楠停下动作。 「假如你有这样的想法时,你随时可以告诉我,我有认识几间不错的五星级餐厅到时可以介绍你……」 话还没讲完,就被仲克楠给打断,他沉着脸表情不再像几秒鐘前那样和气。 「抱歉,不必你如此操心。」他说。 「咦?」季初弦感受到一股无形的低气压,错愕现于那张好看的面孔。 「开那间饭馆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为了出人头地。」仲克楠眼神直直地望着季初弦,「而是为了实现和某人的约定,为了等待某人的出现。」 仲克楠的回答,抨击季初弦的思考,良久的缄默化作空气凝聚在两人周遭。 直到季初弦的再次开口,才将其打破。 「那个某人……」她心跳顿然加快速度,「难不成就是你上次和我提到的那个女孩吗?」她嚥下一口口水,「那位替餐馆取名的女孩。」 第二章 (7) 时间静滞。 ──又来了。 和上回一样,只要提起那位仲克楠的女孩时,季初弦就会发觉仲克楠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曖昧不清。 而被这种眼神注视的自己,心跳的速度就会开始变得不规律,就连简单的呼吸频调也会随自己的紧张而紊乱。 仲克楠上下唇瓣微啟,正准备发出声音时被不请自来的吴泰俊给一声打断。 「你们在聊甚么?也让我加入吧!」他醉红着脸,往季初弦的身旁靠近。 只是出现几秒鐘,一股刺鼻难闻的酒臭味朝季初弦的鼻腔袭去,季初弦皱起眉头将吴泰俊往一边轻轻推去,尽可能让他离自己远些。 「没什么,你喝醉了泰俊。」她说。 感受到季初弦嫌弃自己的动作,吴泰俊的表情骤变,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忿然道:「我没喝醉,喝醉的是你!」 季初弦顿时哑然,「……甚么?」 「你就是因为喝醉,才会和这种男人在这里暗通款曲!完全不顾我这个未婚夫的面子!」吴泰俊的音节随着他的情绪高升,就连其用词也不经大脑思考。 他高亢的嗓音回盪在这间屋子里,霎那间进入一片死寂的寧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三人身上,即使好奇却也不敢开口,只是用双眼看着。 「……吴泰俊,你知道你在说甚么吗?」季初弦艷丽的五官僵硬地凝视吴泰俊,「你喝醉了,该适可而止。」语毕季初弦便伸手打算将吴泰俊手中的酒杯收去,殊不知吴泰俊用力一挥将那酒杯狠狠地砸向墙壁。 “匡啷─” 「我说我没醉!」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吴泰俊充满愤怒的响声重叠。 旁人被平时待人可亲的吴泰俊突然失序的行为给吓着,却连句尖叫都忘记发出,异曲同工地睁大各自的眼睛,对现场突变的气氛倒抽口气。 只有仲克楠一个人表情平静地来回看着此时的男女主角,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收紧。 「既然你没醉,就代表刚才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所有话都是发自你真心的实话,而不是随便乱发酒疯的酒话囉?」季初弦微挑起眉问。 「对!我没有说错话!你和这男人在这里窃窃私语不是在暗通款曲不然是甚么?」吴泰俊大声吼道,「不要以为我都没有在注意你!我一直在偷看你们甚么时候才要结束对话,从刚才这男人进门为止,你的视线就一直跟随着他没有移开过!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不可能不认得那种眼神!」 季初弦陷入短暂沉默,她反芻吴泰俊的话语,回过头去想确实如他所说。 她在意着仲克楠的一举一动。 这行为,单纯就只是介意他被迫留在这里的心情,想要透过其表情去确认,是否是心甘情愿抑或是勉为其难。 她不想要仲克楠为了她,委曲求全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情。 她不想要仲克楠因为自己,而心情不好。 她不想要自己成为,仲克楠不开心的原因。 「所以呢?那又怎样?」季初弦咬牙开口,「没错!就如你所见,自这男人进来以后,我时时刻刻都在留意他。」她看向仲克楠,仲克楠的眼神和她的交会。 「我不想要因为你失礼的态度,造就了我和他情感上的裂痕。」她说。 吴泰俊一边的嘴角严重抽蓄,「蛤?」 「为甚么你可以,我就不行呢?」季初弦语重心长地说,「你可以在那边和其他女生做出亲密的互动,我却不行在这里和他单独聊天?这是甚么双重标准?你还敢跟我提暗通款曲这四个字?凭你……有资格吗?」 「你……你再说一次?」 「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前说得更仔细吗?」季初弦咧嘴一笑,「说你前阵子搞大一个女孩的肚子这件事?」 「季初弦!」 「够了。」吴泰俊的吼声和仲克楠的沉声同时出现,然而季初弦只听见仲克楠的声音。 仲克楠走到吴泰俊和季初弦的中间,挡在季初弦的面前。 「这位先生,你真的喝醉了」他不慍不怒地说。 「滚。」 「把场面弄成这样,可是会失你的风度与名声。」对于吴泰俊的发言,仲克楠不为所动,「劝你还是收敛点,等到你醉意消失,相信到时候再谈也不急。」 「我叫你滚!这是我们的私事,你这外人给我滚开!」 「我不滚。」仲克楠敛下眼,瞳孔发出微微火花,「为了她,我不会让开的。」 「呵……呵……为了她?哈哈哈哈!」吴泰俊瞬间捧腹大笑,彷彿仲克楠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还敢跟我说你跟他只是好朋友?只是好朋友会说这种话吗?」吴泰俊眼睛直直地看着站在仲克楠身后的季初弦说。 「我跟他确实只是好朋友。」季初弦眼神篤定地说,「就像你和那群跟你上床过的女人一样,只是好朋友。」她边说目光边飘向后方几个年轻女孩的脸庞,那些女孩注意到季初弦望着自己的视线纷纷将眼神回避。 「既然你可以,为甚么我不行?」她收回眼神,凝视吴泰俊。 「难道你觉得你和那群女人一样吗?」吴泰俊冷笑回答:「对我来说,那些女生就如同二手车一样不值难用,而你可是我最喜欢的上等跑车,最好用的那种。假如你认为自己和那些二手烂车并驾齐驱,那么我也不知道该说甚么了?」 吴泰俊这番话,彻底点燃季初弦藏在心底最后的火种。 「在你眼里,我只是一台上等跑车?」 「对,女人就跟车子一样。分好用跟难用,耐用与不耐用。」吴泰俊用带有笑意的口吻描述着,「而你是我遇过最好用和最耐用的那种,听到这称讚……你满意了吗?」 “啪!” 响亮的巴掌声落在吴泰俊的左颊。 「下流至极。」季初弦越过前方的仲克楠,目光凶狠地瞪视吴泰俊,「我怎么会瞎了狗眼看上你这种杂碎?」 吴泰俊摀着自己发热的红颊,张大他充满血丝的眼球。 「到此为止吧!」季初弦沉住气将这句话说出,「婚……我不想结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滴眼泪从季初弦的眼眶落下。 接收这记强重的巴掌后,吴泰俊才彻底酒醒,惊觉自己闯下一发不可收拾的祸后,他赶紧回头打算追上正往大门走去的季初弦。 「初弦!我做错了……我刚才是在发酒疯,你不要误会!初弦,别走!我不要分手!」 然而正当他伸手拦住季初弦时,仲克楠挡在他前方。 一看见仲克楠,突然有一把火从吴泰俊的心底涌出。 「你给我走开,凭甚么挡在我面前?」 「凭我是季初弦的好朋友。」仲克楠的回答越稳重,就让吴泰俊更不爽。 他将怒火集中在自己握紧的拳头,准备狠狠地往仲克楠脸颊上挥下,仲克楠闭上双眼不打算闪避。 以为疼痛即将袭来,殊不知他听见的是一个女孩子的低鸣声。 「呜……」 当他张开眼,看见的是站在面前为自己挡下这一拳的季初弦。 第三章 (1) 幸好吴泰俊没有在运动健身,所以他的手力不大。 也幸好当吴泰俊看见季初弦衝出来时,赶紧收回自己一些力道,要不然季初弦可能会当场晕过去。 他自己就更无法挽回这局面。 只是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一个拳头击中他的左颊,而且还是印在同样的地方。 完全闪避不及的他,整个人重重往地板跌去。 疼痛和晕眩感强袭而来让他使不上力站起,不停悲鸣乞求他人帮忙,然而周遭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他。 各个看着他的眼神是如此鄙视和嫌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口业。 仲克楠拉着季初弦跑出吴泰俊的家,他紧牵她的手,一分一秒也不敢松开。 连鞋子都没有穿好,两人就这样在高楼的楼梯间狂奔。 看着仲克楠厚实的背影,季初弦很快地忘记自己脸部的疼痛,而是沉浸在这份隐藏不住的刺激与喜悦。 没多久季初弦的胸口按耐不住强烈的负荷,咬着下唇开口说道:「等、等一下……让我休息一下!」 听见季初弦的声音后,仲克楠连忙停下脚步,他转头望向同样和自己气喘吁吁的季初弦。 季初弦摀住自己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没事吧?」仲克楠担心地问。 季初弦抬起头来,说不出话的她只好用点头动作来表达。 仲克楠低头看着她,难以言喻的心疼浮上心头,熟悉的既视感就在她替自己挨下那一拳的瞬间出现。 八年前,就和今天一样。 想着这句话的仲克楠,没有一丝犹豫,将季初弦拉入自己的怀中紧紧拥着。 突然的拥抱使季初弦瞠大双眼,屏气凝神地用胸部感受仲克楠上下起伏的胸膛。 「你、你干嘛?」 「站着别乱动。」季初弦身子一有动静,仲克楠就缩紧手臂,「让我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你。」 他表情上沾附的悲伤,深不可测。 这个安静的拥抱维持约一分鐘,当仲克楠放开季初弦后,他的神情已经恢復和之前一样平静,只是凝望季初弦的眼神中仍掺着疼惜。 「很痛吧?」他用指腹轻抚季初弦渐渐发红的脸颊问。 「有点。」季初弦低下头,不敢看向他。 「为甚么要出来挡呢?」仲克楠蹙眉问。 「那你为甚么不闪呢?」季初弦理直气壮地反问他。 仲克楠和吴泰俊之间距离,明明足以可以让仲克楠闪过那个拳头,但是她清楚地看见仲克楠动也不动地在原地等待。 不想要仲克楠被打的她,当反应过来时双脚已经踏出去了。 「只要他动手,就可以证明他是个会用暴力处理问题的男人,藉此成立你与他不适合的理由。」 季初弦认真问道:「所以为了我,寧可忍痛挨下那拳吗?」 「你不也为了我,放弃美貌挺身而出吗?」仲克楠似笑非笑答应。 两个的对话,虽然好笑却又令季初弦感到一丝温暖。 没错,在那个当下,他们内心确实都是为了彼此而做出行动。 这样的默契,是她不曾和吴泰俊有过的。 既陌生又有些熟悉。 令她无法相信这个与自己一拍即合的男人只认识不到几个月。 「舒服一点了吗?」 「嗯……应该是可以走了。」季初弦微倾头,将披散的乱发用自己修长的指尖拨弄整齐。 仲克楠视线往下,看见季初弦双脚穿着高跟鞋。 他才意识到刚刚那段从八楼跑到二楼的路程,自己无减速的奔跑不小心导致季初弦纤细的脚后跟承受着他无法体会的庞大负担。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弯下腰,将季初弦整个人公主抱起来。 「哇啊!」季初弦惊呼一声,圆滚滚的眼睛睁得特大,「你、你干嘛突然这样?」她吓得结巴,连简单的一句话也讲得困难。 「让你继续再走下去,你明天肯定就会铁腿的。」仲克楠低声语道。 季初弦愣然,听到仲克楠这么一说,她终于感觉到疼痛从脚底盘传来。 「可是我很重。」季初弦声音细碎,虽然她身材并不丰腴但再怎么说她才刚吃完晚餐,多少一定增加了些体重。 「你不重,应该多吃点的。」仲克楠眼看前方回答,踏下阶梯的步伐十分迟缓。 「要是被人看到,会让你没面子的。」 「我无所谓,假如你觉得害羞的话,就把脸躲进我的胸膛里。」 闻言季初弦便把脸偏向仲克楠的胸口,虽然多少会害羞,但她这么做的主要目的只是想要趁这机会将仲克楠身上好闻的味道给记下。 走到停车场后,仲克楠很快地找到自己的机车。 他放下季初弦后看着她问:「要让我载你回家?还是要打电话叫你的司机过来这里载你?当然我会在这里陪你。」 季初弦和他面面相覷,仲克楠表情依旧淡定,反倒是她现在肯定红透了半张脸。 「我不想回家,依吴泰俊难缠的个性一定会找来我家。」季初弦应答道:「我也不想麻烦丹尼尔,好不容易他今天休假,就让他好好在家休息。」她说。 「……我明白了。」仲克楠打开机车后车箱,从里头拿出一顶安全帽。 他小心翼翼地帮季初弦的头顶戴上安全帽,「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跟我一起回伯叔餐馆。」 「咦?」 「餐馆楼上有间客房,虽然有些简陋,但住起来多少应该算舒适。」仲克楠边说边脱下自己身上的风衣外套,然后将其披在季初弦的双肩上。 「穿上吧!外面天气有点冷,机车跟汽车不同的是没有暖气可以吹就只有冷风。」仲克楠坦然笑道。 季初弦看着他这隐隐约约的笑意,便明白这就是他惯有的幽默,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她抓紧外套的袖摆,让仲克楠的外套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如此一来她就可以永远记住这股清香。 坐上后座后,季初弦有些担心地问:「那你怎么办?不冷吗?」 「只要你一直贴在我身后,就不会觉得冷。」仲克楠回答的同时,伸手抓住季初弦的,让她抱着自己的腰际,「要出发了,抱紧我。」 「嗯。」 机车一发动,季初弦的双手不自觉地缩紧。 这是她第一次坐上机车后座,所以当仲克楠加速骑上坡道的那瞬间,强烈的刺激感伴随冷冽的晚风衝上心头。 她一点也不介意自己金黄色的波浪长发被风吹得凌乱打结,反倒爱上这种跟风一同奔驰于马路上的感觉。 更喜欢依偎在仲克楠身后,从宽阔背脊听见其沉稳心跳声的安全感。 这趟路程她不曾放开仲克楠,不是因为害怕而不放手,只是单纯出自内心想要紧紧抱着。 幸好……此刻陪着我的是仲克楠。 她闭上眼享受吹拂而来的晚风,内心默默暗忖。 ? 第三章 (2) 当机车驶近前方灯光已经暗下的伯叔餐馆,远远地就看见一台黑色轿车停在餐馆门口,而轿车旁站着一个身材頎长的男人。 不用近看,季初弦便一眼看出那男人的身份,当她脱下安全帽时惊讶开口:「丹尼尔?你、你怎么会在这?」。 「吴泰俊那小子联络上我,说你被一个男性友人强硬给带走。」丹尼尔缓步走到季初弦身边,他对着季初弦说话眼神却是看向仲克楠,「于是……我就想到这里。」 「才不是他说的那样……是我自愿和克楠走的!」季初弦激动说道。 「这我也知道,而你现在为何在这我大概也能猜到。」丹尼尔用柔和的口吻安抚季初弦暴怒的情绪,「只是就算心情再怎么不好,也不应该把手机关静音,让我联络不上你吧?」 「……就是不想要麻烦你。」季初弦敛下眼,「明明你休假还这样打扰你。」 「对我来说,你比什么事情都重要。现在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丹尼尔朝季初弦伸出手,然而季初弦却闪躲开来。 「我不想要回家。」她垂着脸说。 「是害怕吴泰俊会去你家找你吗?」丹尼尔问,见季初弦不回答他叹口气:「既然这样,就来我家住几天吧!他应该不知道我家在哪……」 「我也不要。」季初弦坚决反对,「如果我去你家住,杰瑞会怎么想?」 「他不会在意。」 「我很在意!」 丹尼尔又叹口气,他的视线朝一直站在两人旁边安静不出声的仲克楠看去,「所以你是打算这段时间暂时住在这位先生家的意思?」 季初弦缄默几秒,「……之后我会找饭店住下。」 「之后?就代表你今天想要借住这里?」 「不行吗?」 「你觉得可以吗?」丹尼尔语气略显严肃,「如果你父亲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就算这整件事情是吴泰俊的错,你再怎样也应该拿捏一些分寸……」 丹尼尔的话令季初弦心烦意乱,她实在很厌恶丹尼尔时不时就拿自己的父母亲出来对自己说嘴。 这一刻总会让她觉得自己对丹尼尔而言只是他的责任,并不是他的妹妹。 季初弦双眼泛着泪光,情绪涌上的那瞬间,本来选择沉默的仲克楠出声截断季初弦的发言。 「初弦,我觉得丹尼尔先生说的没错。」他望着季初弦的眼神十分温柔,在旁的丹尼尔彷彿似曾相似,好似这个画面曾经在哪里出现过。 「你不妨就听他的话,先去他家避避风头。毕竟发生这种事情,要是如果你与我住在同一个屋簷下这件事传出去就足够让别人捕风捉影,到时候今晚所有事情的一切责任就会归咎于你而不是你的未婚夫。」 季初弦含情脉脉看着仲克楠,踌躇半晌后她终于愿意妥协。 「我明白了。」她说,「我相信就如你所说,假如我住在你这里的事情被吴泰俊知道的话,依他个性肯定会将一切从无说到有,我不想要你因我再踏入这淌浑水。」语落她便脱下一直穿在身上的外套还给仲克楠。 「真的很谢谢你。」她嫣然笑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晚上你为我做的所有事情。」 「我也不会忘记,你那勇敢身姿。」仲克楠心疼地说。 察觉他望着自己的心疼眼神,季初弦内心顿然感到害臊和小开心。 「那我走了。」语毕她不理会丹尼尔的注视逕自走向丹尼尔的轿车门旁将门开啟坐入后座。 留下来的两人面面相覷,丹尼尔主动低首对仲克楠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仲克楠没有太多表情,即使丹尼尔转身他的目光始终盯着他的背影以及他的侧脸。 直至轿车发动后,朝远方行驶而去。 看不见车尾灯后,仲克楠将机车停好走进餐馆。 一打开灯他便注意到高知盈留在吧檯上的小纸条,他对她感到抱歉,毕竟他食言了。 纸条的内容写着她在他出门的这段期间把所有食材都整理好,因为等太久所以先回家了。 看完纸条后仲克楠索性把纸条揉成一团丢入垃圾桶中,他烦躁地搔乱后发,打开整齐的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打开啤酒后大口畅饮的同时,他乌黑的双眸定睛注视于墙上掛着的几幅图画。那图画的风格和他手机桌面的图画如出一辙,明显就是同个画家的作品。 仲克楠藉由酒精让自己此刻的情感发酵,唯独如此他才能更加确定真实。 更加确定这个季初弦,就是他等待多年的女孩。 因为他忆起了当年将季初弦带走的男人,就是这个丹尼尔。 对此他十分确定,丹尼尔离开时的背影……和八年前一样。 即使几年岁月过去,丹尼尔增长了年纪,面孔变得更加老练成熟,但仲克楠是不会认错的,也不会忘记。 八年前,季初弦和丹尼尔在上了轿车后,回眸望向自己的表情。 ? 「初弦……」 「不要和我说话。」丹尼尔一开口,季初弦当机立断地回应,「我现在不想跟你对话,也不想和你解释。」 丹尼尔蹙眉表情十分为难,「初弦,我有我的苦衷……」 「是啊,你有你的苦衷,所以我也不强求你站在我的立场,要你去体谅我的心情和悲伤。」季初弦冷言冷语道:「你就乖乖当我爸妈的眼线,领你该领的薪水,做你该做的本分。」 「……初弦。」季初弦对丹尼尔如此冷漠是第一次,以前就算季初弦再怎么生气,她对他讲话也不会这样苛刻。 「直接把我送去我家,我不想住你家。」 「别这样,我知道我错了。但……我实在是很不放心那个男人,毕竟你们才认识不到几个月。」丹尼尔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倘若不这么做他也嚥不下这份替季初弦着想的冤屈,「你难道可以保证那个叫仲克楠的男人,对你无别有居心吗?」 季初弦的背景条件这么好,追求她的烂男人多得是,所以丹尼尔实在无法谅解以前总会和男人们拉好距离的季初弦为何这次竟然会对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这么快打开心房。 「认识不久那又怎样,只要我知道他的为人,他待我的真心那就足够证明他对我一点企图也没有。」季初弦怒色瞪着后视镜的丹尼尔说,「就算他真别有居心好了……至少他在许多方面都比吴泰俊那傢伙要好太多了。」 「可是!」 「总言之……」季初弦打断丹尼尔的话,态度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我的自由,我想和谁交朋友,我想和谁谈恋爱,都是我的自由,因为我和吴泰俊已经结束了。」 「我就必须得为了我父母的面子,跟一个完全没有真心待我,只把我当作物品的男人一起共度下半生吗?」她说着便冷笑出声,「很抱歉!我做不到,与其那样没有自尊我还不如沦落街头去做乞丐。」 「所以请你不要再开口说那些我和他结束会让我父母立场为难的话,让我听了只会更加火大。要是让我火大,我就会不留任何情面开除你的……绝对!」烙下句句狠话的季初弦,眼神十分锐利用词也非常犀利。 听完她的话后,丹尼尔闔上眼眸沉静几分后回答:「了解,还有对不起。」 ? 第三章 (3) 「……事情就是这样,很抱歉因为我,不得不让您赞同我的决定。」季初弦表情严肃将事情诉说完毕后,彬彬有礼地低头向吴泰俊的父亲谢罪。 今日的她将那头波浪金发整个盘起,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非凡,不如平常那样泼辣。 听完季初弦娓娓道来的经过,吴泰俊父亲额头上晶莹剔透的汗闪闪发光,握在手上的手巾已经浸湿成一块溼布。 「初弦你不需要道歉,该道歉的是叔叔还有那个臭小子……全部都是我教子无方,教出如此没用不懂得珍惜的兔崽子。」吴泰俊的父亲语带歉意地说,「……但是叔叔仍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的情感衝动而取消和泰俊的婚约,毕竟叔叔和阿姨从很久以前就认定你是我们吴家唯一的媳妇了。不如就让婚姻延期吧!不用急着在明年举办,你要什么时候举办都没有问题……」 「我明白叔叔跟阿姨的好意,也很感动这些年来您们都把我当作亲生女儿来疼惜,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不想要再忍了。」季初弦态度坚决,无一丝犹豫残存眼底,「当然,我的父亲还是会继续协助叔叔您的公司,不会因为我们的私事而中止与您长久以来的合作关係。」 「所以……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踏出会长室后,季初弦才终于体会到积累许久的压力瞬间散去的那种爽快感。 她已经看见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的吴泰俊,但是她装做没发现,挺直背脊充满自信地从他身边走过。 「初弦,等一下……听我解释,好吗?」她早就料到吴泰俊会拦住她,于是她快一步地躲避掉吴泰俊朝她伸出的手。 「不要碰我,我们现在已经没任何关係了。」她冷冷说道。 吴泰俊倒抽一口气,他强忍住怒气,努力保持心平气和,「……你就真的要那么狠心?以前我们共同拥有过的点点滴滴,你都不会不捨吗?」 「不会,我反倒认为那些点点滴滴,回头想来都会觉得噁心。」季初弦抬眸瞪向他,「和我分手恢復单身不也很好吗?你终于可以去试每一台你想要试的车,不需要害怕我是否会发现,尽情过着你想要的人生。」 「初弦,那是误会!酒醉后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很抱歉,我就是相信了。」季初弦说,「多亏你,我终于知道『酒后吐真言』这句话是真的。」 「我……」吴泰俊顿然想不到可以为自己申辩的话。 「既然对你来说我是一台上等跑车,那身为上等跑车的我,应该也有资格自己去寻找适合我的最佳主人吧?」她挑起眉尾并且用带有讽刺意味的口吻说。 「这就叫做礼尚往来,再见。」语毕她送给吴泰俊一抹嫣然好看的笑容,便头也不回地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去。 「你、你果然是跟那男人搞上了!你只是在找藉口和我分手!我是不会同意取消我们的婚约!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被季初弦挑衅的态度给惹恼的吴泰俊,不顾自己站在会长室外的走廊,开始大声咆哮。 就在他打算跨步追上季初弦的时候,从会长室里走出几位魁武的男子,将歇斯底里的吴泰俊整个人架进会长室。 当季初弦进入电梯里面,关上电梯门的时候已经听不见吴泰俊难听的吼叫声了。 在停车场等待季初弦的丹尼尔,心急如焚的不停原地来回踱步,直到看见从电梯走出的季初弦后他才放下心里的大石头。 他跨出步伐跑到季初弦的面前担心地问:「结束了?」 「嗯。」 「吴会长的回答如何?」 「不管他的回答是否同意,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季初弦边回答边拆下绑在头上的发圈,放下头发的那一刻,一股清香散发。 季初弦用手指梳顺自己的头发,在坐进车子前还站在车窗前面照了一下镜子确认自己的仪容。 「我肚子饿了,载我到伯叔餐馆。」这是她打开车门前对丹尼尔下的指令。 被季初弦冷漠的态度和口吻对待已经持续半个月,一上驾驶座后丹尼尔忍不住鬱闷开口:「你还是不打算原谅我吗?」 「我不是说了吗?」季初弦姿态依旧,她老神在在地拿出包里的口红,看着手里的化妆镜涂抹红唇,「直到你说服我父母同意我的决定,不再我耳边反覆嘮叨,我才会待你如以前那样。」 讲完的同时她的唇彩也刚好画完,她满意地对镜子里的自己一笑后闔上化妆镜。 丹尼尔无奈地看着映照在后照镜里季初弦完美无瑕的面孔。 「明白了,我会尽力的。」他说,然后发动车子,「为了取回你的原谅。」 季初弦没有回应,而是将身体放松靠在椅背,望着车窗外。 当车子驶出停车场开上坡道的时候,季初弦闭上眼回忆那天,她抱着仲克楠乘着风骑上坡的那种快感。 忆起当天,季初弦的嘴角就会默默上扬。 她无法忘记,也不会忘记。 那天仲克楠对她做的种种举动,不论是突然抱住她,抑或是将她公主抱走下来,还是骑车载她奔驰在夜晚的马路上。 所有回忆,都如宝藏一样宝贵。 厌恶一个人可以很快,那么……爱上一个人,也不需要长久时间。 只要有一分一刻的心动,就足够让人重新坠入另外一个爱河。 这是季初弦自那天以来,重新得到的体悟。 或许还要更早,当仲克楠偶然进入自己的生活时,她的目光似乎无法离开这个男人。 原因为何?连她自己也找不到。 不过不知道也罢,就当作是一见钟情,或者是他们之间有着前世今生的缘分,被一条无形的线给绑着。 确认自己情感的季初弦,随着路边的街景越来越熟悉,她的心跳便加快速度。 尤其是当她望见想见的脸庞出现在路边一间小超市门口时,她不顾自己原先摆出的高冷姿态,赶紧出声对丹尼尔喊道:「丹尼尔,停车!」 「蛤?可是还有一段路才会到……」 「我说停车!」季初弦激动地挥手,丹尼尔只好俯首听命,将车移至路边停下。 季初弦在下车前还忙乱地照看自己的仪容,就在移动步伐时一个清脆的声响出现于脚边。 “吭啷─” 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踩到了一个银色的物品。 好奇心使然的她,弯腰拾起仔细端倪一番后瞇起双眼瞪向正看着她的丹尼尔。 「这打火机……是你的吗?还是又是杰瑞的?」季初弦举起手中的东西问。 「咦?」丹尼尔盯了几秒后,才认出季初弦手中那个zippo打火机。 季初弦死死盯着丹尼尔,他的眼神很快就让她想知道的答案呼之欲出。 「感觉挺高贵的嘛!」季初弦一边玩弄打火机说,「看样子是从前座落下的,幸好今天是被我发现,要不然换作是我父亲或母亲的话,下场应该就是被开除了吧?」她对着丹尼尔露出微笑。 「……真的很抱歉,我会再注意点。」 「为了惩罚你,没收!」语毕季初弦就把那个打火机扔进自己的包里,「别在附近等我,乾脆去找你的爱人,劝他赶快把菸戒了,不然总有一天会害你丢了饭碗。」把想说的话说完,季初弦看见后方仲克楠逐渐走近的身影便很迅速地下车,然后小碎步跑向仲克楠的面前,停下的同时也不忘整理自己的面容。 毕竟每个女孩,都希望自己在心仪男孩的面前是最完美的。 被突然出现的季初弦震慑住,仲克楠藏不住惊讶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初弦嫣然一笑:「因为想要品尝你的料理,所以就出现了。」 因为想要见你,所以……我出现了。 这句才是季初弦的真心话。 ? 第三章 (4) 「请用。」仲克楠转身将煮好的美乃滋奶油焗饭放置在她面前,季初弦眼睛瞬间为之一亮。 「光是闻到香味,就够让人垂涎三尺。」她兴奋不已地说,「那……我开动了!」 仲克楠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季初弦吃饭的模样,连一秒鐘都不允许自己错过她所有的一举一动。 为了把过去失去她的八年遗憾给补足。 「你跟你未婚夫的事,处理得怎么样?」鲜少过问他人隐私的仲克楠,经不起内心的好奇,打破自己以往的原则主动开了口。 季初弦细嚼慢嚥吞下嘴里的食物后回答:「……不怎么样。」她说,「我的父母亲听完我叙述吴泰俊这些年在外做的那些无耻行为,虽然生气但他们还是会希望我顾及双方立场而反对我的决定。」 「再怎么说吴泰俊的父亲和我父亲是多年深交还是商业上长期以来的工作伙伴,这次两家闹出如此不欢的事情,彼此之间多少会產生嫌隙造成往后工作上的影响,况且倘若我与吴泰俊婚约取消的风声流出,让媒体找到机会大作文章,吴泰俊父亲的公司必会因此陷入短暂的财务危机。」 「我并不乐见这种局面发生,但比起这些我更不想要失去我的自由,赔上我的幸福。」她抬头对表情凝重的仲克楠会心一笑,「你说对不对?」 「……嗯,对。」仲克楠敛下眼回答。 「虽然恢復自由之身很快乐,但只要想到未来的某天,在报章杂志上登刊我的名字和照片多少还是会感到害怕……」季初弦用汤匙将碗里最后一口给舀起放入嘴里,嚥下最后一口后默默开口道:「太阳集团小开与女提琴家的婚约泡汤,这个标题应该不怎么耸动吧?」 「女提琴家?」 「我没跟你说过吗?」眼看仲克楠一脸疑惑的样子,季初弦感到十分意外,随即补上解释:「我其实是一名女提琴家。」 仲克楠反应迟缓几分后摇头,「……不,你并没有跟我提起过。」 「是吗?……我这个人不怎么喜欢跟别人议论起我的私事。」季初弦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说:「我从小就很喜欢音乐,可能跟我母亲在怀我的时候经常听古典音乐有关,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在音乐这方面很有能力时便决定踏上这条路。」 「然而所有乐器中最得我心的就是提琴,不论是大中小提琴我都很热衷学习,虽然一开始的我只是业馀提琴家不怎么有名,当我开始学会作曲后近年才逐渐有许多合作邀约上来,不论是一些知名歌手的曲子还是电视剧或电影的配乐我参与不少。最近也出了个人专辑,并且举办几场小演奏会,上次你去的那场庆功宴大部分的出席者都是我的音乐团队。」提到自己喜爱的事情,季初弦一个不小心热络其中,无心注意到仲克楠神情的异样。 「……为甚么我没什么在电视媒体上看过你?」仲克楠问。 「因为我个性低调,不喜欢在公开场合露面。」季初弦灿笑回应,「而且活动的时候也不会用真名,都是用英文名字,所以不知道我是正常的。」 「原来如此……」仲克楠垂下眼帘,眉头深锁盯着自己不自觉攥紧的手指。 看到其反应,季初弦沉思半晌后开口:「怎么了吗?感觉你好似想说甚么?」 「没什么。」仲克楠闻言抬头淡淡一笑,「只是在想……趁休假好好找找你的作品来听听。」 听到这回答季初弦脸颊豁然染上明显緋红,「如、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介绍几首我自己也觉得不错的曲目给你欣赏!」 仲克楠含笑应答:「我会期待的。」 一通讯息声扰乱季初弦沉浸于幸福的兴致,她瞟眼看向平放桌面的手机萤幕。 是丹尼尔传来的讯息,讯息上写着:『记得要按时吃药。』 这封讯息传得真是时候……她不自觉地蹙眉,想说他最近安分许多不怎么囉嗦,然而这封简讯阻止季初弦本打算原谅他的想法。 还是迟几天再说吧?她心想。 仲克楠查觉到她表情上的变化,「从你的表情看来,这封讯息内容不是你喜欢的吧?」 「算是,是丹尼尔传来的。」季初弦苦涩一笑,把手机转向盖住萤幕,不打算回丹尼尔。 「你们和好了吗?」 「还没。」季初弦边寻找放在包包里的药罐边回答他,「我和他说,他必须先说服我的父母同意取消婚约这档事,我才会愿意原谅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她也找到了药罐。 「那是甚么?」盯着她手里药罐的仲克楠,不禁好奇问道。 「解释起来复杂的药品。」季初弦苦涩笑答:「因为我身体从小不好的缘故,三餐按时服药已养成了习惯。」 把药配着开水服下的季初弦,五官纠结成一团,即使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她还是很讨厌吞药丸。 「……身体哪里不好?」闭上眼睛的她并未看到仲克楠眉头深锁。 季初弦指向自己的胸口,不假思索地回答:「心脏。」 “叮铃─”门铃晃动的声响接续她的声音。 季初弦下意识望向门口来人,进入店里的是个熟悉面孔。 而仲克楠目光丝毫不动地凝视表露从容的季初弦。 「你好。」季初弦率先开口对高知盈打声招呼。 高知盈无视她的招呼,对其态度始终不和善,她径直把视线落在神情恍惚的仲克楠身上。 「克楠哥,这些是你吩咐我带来的食材。」高知盈见仲克楠仍出神便抬高音调重复叫他一次名字,「克楠哥!」 「……喔,知盈是你啊……谢谢你。」这次仲克楠终于回神,他对着站在他面前苦着脸的高知盈尷尬一笑,伸手接下她递出的东西。 「赶快去做开店准备吧!」意识到高知盈直盯自己的视线,仲克楠不自觉地回避。 高知盈语带讽刺说:「不是已经开店了吗?为了克楠哥的特别客人。」上楼前还朝季初弦的方向冷笑一声。 高知盈的举止令季初弦怔怔留意她离去的背影,她总觉得这个女孩似乎对她抱持很强烈的敌意。 她原认为这是她的错觉或许她平常待人就是这种高傲姿态,但是当之后看到高知盈对其他客人的态度后,其天差地远让她更加确定,高知盈是真的讨厌她这个人。 至于原因为何,大概是因为她和自己一样,对仲克楠抱持相同的情感。 对突然出现的她,產生强烈不满的敌意。 可是季初弦却不会因此对高知盈感到不满,反而对其有些抱歉。 她曾经问过仲克楠对高知盈的想法,知道仲克楠答案的她,胜券在握的卓越感远远胜过于被高知盈无礼对待的不愉悦。 面对如此尷尬的场面,仲克楠只能无奈地轻叹口气,他知道高知盈为何会有这样的表现却也不想要再和她为了同样的事情争吵不休。 多了争吵就只会更伤彼此感情,这些年高知盈的陪伴让他已经习惯了她这个妹妹的存在,失去她也会让仲克楠感觉难受。 在餐馆待了一段时间的季初弦,接到丹尼尔的电话后便拿着东西起身,「丹尼尔来了,我就先告辞了。」 「嗯,再见。」 「……」季初弦凝望着仲克楠,本欲言又止的她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那个,以后有空我应该可以常来这里吧?」 「当然。」仲克楠回以浅笑,「这里随时欢迎你。」 「谢谢你,改天见。」临走前即使高知盈注视她的眼神终究未变,但是季初弦对她的态度也依旧亲切。 倘若是以前的她,早就会狠狠地把高知盈抓来痛骂一顿,纠正她对自己无礼的行为。 爱屋及乌,是她决心做到的事情。 儘管内心不喜欢高知盈,但是她为了把高知盈视作妹妹对待的仲克楠,决定做出改变。 ? 第三章 (5) 自那之后季初弦三不五时就会前去仲克楠的餐厅报到,而这几个礼拜丹尼尔的抗争终于见效。 季初弦的父母愿意妥协,答应她的决定支持她的选择,因此丹尼尔总算是获得季初弦的原谅与她和好如初。 「今天一样去伯叔餐馆吗?」季初弦结束工作一上车,系上安全带的时候丹尼尔开口问她。 「嗯,对。」季初弦灿笑答应,将下班后的空馀时间留给伯叔餐馆已成为她的例行公事。 只要还没有结束营业,她就会过去一趟,露个面看看仲克楠一眼她也心满意足。 丹尼尔望着季初弦幸福洋溢的表情,也不自觉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因为他已经许多不曾看过她这样开怀自在的微笑,对他来说季初弦幸福,就等同于是自己的幸福。 他想到前不久对仲克楠持有己见便有些歉疚,果然看人不能只凭直觉,或许仲克楠和以往那些接近季初弦的男人不同。 是用真心去对待季初弦而不是别有居心,之前都是他错怪了。 所以现在丹尼尔也不会阻止季初弦和仲克楠见面,毕竟这可是季初弦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他不想要再看见季初弦因为男人愁眉苦脸的面容…… 将车停好的同时,季初弦立刻解开安全带。 「那我就下车囉!」等不及的季初弦看了看后照镜的自己,确认仪容乾净整齐后才下车,丹尼尔则像平常一样坐在车子里目送季初弦走进餐馆才将车子驶离。 “叮铃─”一推开餐馆的门理应看到仲克楠站在吧檯,今日却不见他的影子。 反倒是高知盈站在吧檯,冷眼和呆愣站在门口的季初弦相互对视。 「……你好。」季初弦尷尬笑着。 高知盈没有回话,而是低下头继续擦着自己手中的杯子。 「克楠呢?今天不在吗?」 「……」 「他出去了吗?」季初弦连续自言自语,高知盈依旧不搭理她,完全当她是空气。 季初弦努力压抑快要引燃的小火花,她拉开吧檯前面的椅子坐下,然后面带微笑对高知盈说:「那个知盈你有特别喜欢甚么东西吗?」 高知盈动作暂缓,她吊起眼睛与季初弦的视线平行,尔后便放下手中的杯子。 「你应该知道我很不喜欢你吧?」高知盈开门见山地说道。 季初弦瞬间愣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活了这么久也是她第一次碰上与她同样直性子的女生。 「见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知道,既然如此就请你不要再跟我装熟,想要试着与我拉近关係。」她说,「还有我跟你不同,不是个会用金钱去交朋友的人。」 「我、我哪里用金钱交朋友了?」被高知盈恶言调侃的季初弦顿然口吃,心虚出言辩解:「我只是想要和你打好关係……想要知道你喜欢甚么东西,想要跟你聊聊罢了……」她越说越小声。 「是吗?那还真是抱歉,是我会错意了。」高知盈边回答边上下打量季初弦整身高贵的衣着,不禁讥笑出声:「只是瞧你这么拜金,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看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瞭解克楠哥。」 「……什么?」 「克楠哥他啊……最讨厌不懂穷人疾苦,随意将金钱挥霍如土的人了。」高知盈举起擦得透亮的玻璃杯,对着季初弦说:「就跟你一样,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每天活得幸福自在的人。」说话的同时她的双眸染上薄薄地一层墨黑,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好似有别种想法。 「毕竟……从头到尾就是不同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她最后一句放低音量,不知是在对季初弦说还是在自言自语,令季初弦徬徨看着她。 「不同人?这又是甚么意思?」季初弦重覆高知盈的话,高知盈皱起眉看着季初弦。 两人陷入一段长久的静默,直到传来仓促的下楼声才打破这窒息的寧静。 「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啊!初弦,你来啦!」 从楼上下来的仲克楠,原本的目光还停留在高知盈身上,但当他发现季初弦的存在后,不到一秒的时间就转移目光。 这些入微的举动都被高知盈看在眼里,她默默放下手中的杯子,神情落寞地步出吧檯。 「知盈?你要去哪?」见高知盈突然走向门口,仲克楠才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四处逛逛。」她脱下身上的围裙放在一旁无人的桌上,语调冷淡地回答:「少了我,你们才能自在聊天不是吗?」她丢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踏出餐馆。 仲克楠愣怔一瞬,随后抿着唇往高知盈扔下围裙的桌子走去,拿起高知盈的围裙帮她整理整齐。 「刚刚知盈有跟你说甚么吗?」仲克楠声调平平地问。 「没……没什么。」季初弦的回答与她脸上的表情并不相符。 仲克楠脸色黯然,「她的话你不必在意太多,知盈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个性……直来直往地经常让人感到头疼。」 听到仲克楠这番话,季初弦驀地抬头望向他:「……你不怎么喜欢直来直往的女孩子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仲克楠一脸疑惑。 「没事,只是好奇。」季初弦敛下面容回答:「好奇克楠你喜欢怎么样的女孩,讨厌什么样的女孩……」她不自觉地紧扣十指,因高知盈那些话开始使她冒汗的手心发热。 听见季初弦喃喃言语,仲克楠好奇方才待在楼下的她们究竟聊了些甚么。 「我并不讨厌你的率直。」仲克楠沉声应答,「这或许可能会是你的缺点,但我想这也是你最吸引人的特点。」 「咦?」 「知盈也是,她的直性子只是为了保护她自己,所以我也不讨厌。」 「那你会讨厌我吗?」顺着对话季初弦便打破焦虑开口问。 「为甚么要讨厌你?」季初弦的问题令仲克楠蹙眉。 「因为我总穿着名牌,而且还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看起来很拜金的样子,但其实我没有!这些名牌都是靠我自己……」见季初弦如此心急地想挽回自己的形象,仲克楠大概猜得到刚才高知盈对季初弦说了甚么。 他无奈一笑并伸手摸向季初弦的头,「这些理由不足以成为我讨厌你的理由,况且……在你身上我完全找不到任何讨厌的地方,。」他说,「就别去在意旁人说甚么,你只需做你自己,当你最喜欢的季初弦就好。」 第三章 (6) 仲克楠的言语及掌心,完全锁住季初弦的目光,一股燥热从她心底延烧。 ──那你喜欢这样的我吗?季初弦在心底默默问着。 「今天依旧和平常一样?还是说想尝试新口味?」仲克楠一边穿上围裙一边问。 「和平常一样就好。」季初弦浅笑答道。 「明白。」 仲克楠对她温柔微笑的残影,依旧停留在季初弦的馀光中。 她无比专注凝望他做菜的背影,压抑躁动不停的心跳,季初弦忍不住开口:「那、那个!」 「嗯?」仲克楠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她。 「你可以教我做这道菜吗?」她挺直身子激动问:「我想要学看看这道菜怎么做……」 「……为甚么会想学?」仲克楠迟疑了一会反问。 「就突然想学,想说假如我会这道菜的话,我哪天就可以做道菜给丹尼尔品尝,给他一个大惊喜……只是我想我就算学了,应该还是学不会吧?」讲到自己的缺点,季初弦困窘地俯首解释:「毕竟从以前到现在,我对料理就是一窍不通。即使会想要试着做做看,可是每次总是以失败收场,屡试不爽……」 听着季初弦这段冗长的叙述,仲克楠两侧上扬的嘴角不明显地收回。 「是吗……我明白了。」他瞇起双眼笑道,口气微妙的不同,季初弦并未察觉。 「今天难得有时间,就来教你这道菜吧……」他说。 「真的吗?太好了!」季初弦藏不住喜悦拍手欢呼,「我很怕你会拒绝我呢……」 仲克楠脱下围裙,表情若有所思地注视兴高采烈与他对视的季初弦。 他屏住呼吸,努力控管此刻不稳定的情感。 ? 高知盈来到“伯叔餐馆”后方的一条小巷,她背倚着墙从刚才去超商买来的菸盒中掏出一根菸。 原本习惯点菸的手势,长久未抽的关係顿时间变得陌生不熟练,直到按了数次打火机她才将嘴里叼着的烟点燃。 熟悉的烟味熏着她那双迷人的凤眼,当香菸的烟雾飘散在她身边,如坐云雾般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抽菸可是对身体不好喔!身为朋友的我,希望你可以把她戒掉。』 『真的吗?知盈你因为我的话而戒菸?天啊,我好高兴!』 种种浮现的回忆使她潸然落泪,她捻熄两指夹着的菸蒂,双膝弯曲蹲下。 双手抱胸将悲伤拥入胸口,唯独如此她才能再继续为了自己自私下去…… ? 仲克楠站在季初弦的身后帮她把围裙穿上,第一次穿围裙的季初弦此时的紧张感不是因为她即将要下厨展露她惨不忍睹的手艺,而是来自紧邻于她身后正当她绑蝴蝶结的仲克楠。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她都可以准确感觉到仲克楠呼出的气息落在自己的头顶,这样曖昧不明的行为让她的思绪一片混乱。 「好了,我们开始吧……」 「嗯。」即便仲克楠已经离开,季初弦仍觉得仲克楠还停留在她的背后。 真希望他们俩的距离能永远保持那样。她在心里默默许愿着。 仲克楠在教导季初弦料理的同时,开始找话题和季初弦进行间聊。 「你是独生女吗?」这是仲克楠对季初弦的第一个发问。 「是啊,因为是独生女所以从小家境就管很严。」季初弦不假思索地回答,「幸好我性子倔强,要不然现在肯定还是被我爸妈管得死死的。」 「是吗?」仲克楠说,「现在锅子的温度已经热了,可以准备把奶油倒下去了……」 「好。」季初弦胆战心惊地听从仲克楠的指示,将玻璃碗里的奶油放入平底锅。 奶油的香味随着遇热融化蒸发出来,一闻到这道香味季初弦不自觉因为飢饿口中开始分泌出唾液。 待奶油全部融化后,季初弦跟着仲克楠嘴上的步骤,一一将所有材料放入烹煮。 「所以你最擅长的是音乐,最不擅长的是料理?」在等待闷烧的期间,仲克楠发出第二个提问,「那绘画呢?你擅长吗?」 「绘画吗?」季初弦迎向仲克楠目光炯炯的眼神彷彿他内心正殷切期待着她的答案,对此她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别太看得起我,绘画也是我最不拿手的。要我画人物,我可能只会画出火柴人。」她说。 仲克楠动作迟缓一秒,随后又迅速恢復,「我也只会画火柴人,所以我很敬佩那些很会画画的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并不在季初弦身上,而是停留在掛在墙上的那些图画。 顺着仲克楠的眼神,季初弦留心于那些图画。 「曾经我有想过要试着学习绘画,可惜我在那方面没什么天分。」她含笑叙说:「于是就半途而废,专心于有天分的音乐才能上。」 「那你从甚么时候就开始学音乐呢?」 「大概六岁吧?十五岁开始参与许多场演出,在镁光灯前亮相是十八岁左右……直到两年前回台湾才正式在乐坛出道参与作曲。」 「这样听来……你以前一直待在国外?」 「嗯,我从小就在加拿大的渥太华长大,直到两年前才回来台湾居住。」季初弦一边拿锅铲拌搅平底锅里的燉饭说。 「中间有回来台湾过吗?」 「没有,虽然想要回来但因为父母亲工作的关係都没办法回来。」季初弦苦涩笑道。 凝望着季初弦的仲克楠,眉头徐缓锁紧,「我可以冒昧问一下,你的年龄吗?」 「咦?怎么突然问我年龄?」 「就好奇。」仲克楠微笑答:「想要知道你比我小几岁。」 「……说不定我年纪还比你大。」季初弦嘟嘴道,好似有些不情愿。 「如果不想回答,就不必勉强。」仲克楠始终掛着笑容,他转过身将锅盖拿起,美乃滋与奶油混和的香气扑鼻而上。 「二十八……今年刚满二十八岁,再过几年就要越过三十大关了……」季初弦话说得小声,她选择回答仲克楠的原因,是因为她也想要知道仲克楠的年龄。 正将煮好的燉饭盛入陶瓷碗中的仲克楠,动作顿然停止。 「二十八吗?」他笑着反覆说,「跟我猜的年纪不一样呢!你的外表比我想像得还要年轻,我还以为你才二十五岁。」 「是吗?看样子一切都多亏平常保养有宜,才能让你猜错我的年纪!」被仲克楠突然称讚的季初弦顿然心花怒放,「你呢?你今年几岁呢?」 「三十。」仲克楠把盛好的燉饭撒上起司丝后放入烤箱。 「三十岁吗?你也看不出来已经三十岁呢!」季初弦灿笑说,内心有些庆幸幸好自己的年纪不是比仲克楠大而是比他小。 「是吗?如果留鬍子就会看起来很老喔!」仲克楠又开始板着一张脸开玩笑,「接下来只要再考个五分鐘左右,表面呈金黄状就完成了。」他说,「有没有很简单?」 「啊……这么快就教完了?」一直乐于和仲克楠聊天的季初弦,这才发现仲克楠不知不觉就将本应由她料理的燉饭给完成。 仲克楠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逕自走到洗手台洗手。 望着仲克楠洗手的身影,季初弦登时觉得气氛有些僵硬。 想要再把气氛炒热的季初弦,顿然想起自己今天来此的目的。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她走出吧檯,来到自己的位置从包包中拿出一个信封。 「什么东西?」仲克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里的信封。 「这个是我演奏会的票。」季初弦嫣然笑答,「明天晚上在市区音乐厅有场演出,我希望你能出席看我的表演。」 注视信封良久,仲克楠抬眸望向季初弦的瞬间,眼神意味深远。 季初弦看出他眼神的踌躇,便旋即开口补充:「假如工作很忙的话,就以工作为优先,反正……演奏会以后多的是!」 「我了解了。」他接下季初弦的邀请信说,「我会看状况,若没什么客人就会前去参加,在此预祝你演奏顺利。」 「谢谢……」季初弦茫然回答,顿时觉得此刻的仲克楠突然离她好远。 彷彿原本拉近的距离,他又倒退了好多步。 使她不断回想,方才和仲克楠所有每分每秒的互动,自己有做错了什么吗?抑或是说错了什么话? 可是不管怎么想,她自己也一头雾水。 ? 第三章 (7) 一片漆黑的房间,唯独桌上型电脑的萤幕亮着,成为屋内唯一的光线来源。 微弱的光线打落在床头前仲克楠的背影,落寞与寂寥显而易见。 『你是独生女吗?』 『是啊,因为是独生女所以从小家境就管很严。』 『我有个姐姐,可是我和她从来没有见过面。』 仲克楠垂下的眼帘,定定地注视相框中灿烂笑着的女孩。 这是八年前,季初弦亲口告诉他的话。 『所以你最擅长的是音乐,最不擅长的是料理?那绘画呢?你擅长吗?』 『绘画吗?别太看得起我,绘画也是我最不拿手的。要我画人物,我可能只会画出火柴人。』 『初弦你别唱歌!你不是个名副其实的音痴吗?连基本的doremi都可以唱错的那种。我可不想要我的耳膜受伤啊……』 『知盈!你怎么能这样说,虽然我是音痴,但至少我有其他优点啊!像是我很会烹飪,绘画功力也是一流的!』 『也是啦!就算歌声不行,不过你还是可以用料理抓住男人的胃。』 昔日高知盈调侃季初弦的画面彷彿现在眼前,清晰可见。 季初弦回话时偷偷瞄向仲克楠的眼神,带有多少羞涩他尽收眼底。 『……你以前一直待在国外?』 『我从小就在加拿大的渥太华长大,直到两年前才回来台湾居住。』 『中间有回来台湾过吗?』 『没有,虽然想要回来但因为父母亲工作的关係都没办法回来。』 『我出生于加拿大,三岁的时候回来台湾定居。父母……因为工作的缘故,没办法常常陪我回来。』 八年前季初弦说这段话的时候,仲克楠并未漏看她脸上隐约露出的寂寞与哀伤。 往昔的对话与今日的对话完美重叠于脑海,令仲克楠头痛不已,即使吞下好几颗止痛药还是剧烈发疼。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甚么这个季初弦随着一天一天的相处,并未让他找回八年前的熟稔,反倒越来越觉得陌生? 所有不对劲让他决定静下心来好好回想那次在街上与她的重逢,与自己印象不符的性格与言行打扮,种种跡象令不安感于他内心发出。 倘若季初弦所言如实,那么八年前那个与他共同拥有过许多美好回忆的季初弦是谁呢? 难不成真的就像知盈说的那样,她只是一个和季初弦长相相似却拥有相同姓名得女孩。 可是既然如此总是伴她左右的那位丹尼尔先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擅于记住他人面容的仲克楠是绝对不会认错人,丹尼尔就是八年前出现在自己面前和季初弦一同离去的男子。 想破脑袋的仲克楠毅然放下手里的相框,转过身走到电脑桌前,滑动滑鼠游标打开网页,在搜寻栏位上打上「季初弦」三个字。 几秒鐘后跑出来的网页标题,不出所料都和季初弦亲口告诉他的那些内容相符。 “从加拿大留学回台发展的菁英美女提琴家” “参与许多影集及电影原声带製作,即将发出个人首张ep” 新闻内容提及其回台的日子和季初弦今日与他讲述的如出一辙并无出入,无跡可寻的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人。 便在季初弦的名字后方输入关键字,没多久就跑出了类似新闻以及他想要找的那个人,他滑动滑鼠按下右键将那个人的名字复製下来贴在搜寻栏位。 那个人的背景与家世一览无遗出现在各大企业网址上,仲克楠一一将那些新闻点开,把内容一字不漏地阅读仔细。 掛在墙上的时鐘秒针“滴答─滴答─”规律地发出声响,平日不怎么留意的声音,在这个悄然无声的夜里听入耳里格外难受。 ? 还未营业的伯叔餐馆里响着悠扬轻柔的古典音乐,那是前几天季初弦送给仲克楠的个人专辑。 里头的每首曲风都很有季初弦的个人特色,没有那种悲伤难过的感觉,听入耳里全是充满自信愉悦的曲调。 仲克楠独自一人站在吧檯里备料,他切着蔬菜,切出来每个大小不一,这样的成果并不是仲克楠平常的刀工所致。 “嗡嗡─”放在围裙里的手机震动声响起的同时,锐利的刀锋直直地往仲克楠的手指划下。 本该感受到疼意而蹙眉的他,此刻却面无表情地望着汨汨流出的鲜红血液。 手部阵阵的刺痛犹如他现在窒息难受的胸口。 『啊!』 『你切到手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仲克楠往自己空无一人的右侧看去,发现将乌黑头发绑成马尾的季初弦就站在他的身边。 「好痛。」他轻声说道。 『血流这么多,切的伤口一定很深。这是纸巾你先止住血,我去拿药过来!会痛就不要忍住,通常喊出来会比较不痛喔!』 『只要你帮我擦药的话……就不痛了,初弦亲自涂抹的药就是万能药。』 『克楠先生又来了,又说这种话……倘若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不就也没有万能药了吗?』 『那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万能药就一直都在了。』 「克楠哥!你在发什么呆啊!自己切到手都不知道?」高知盈的尖叫声将仲克楠从回忆狠狠地拉回。 高知盈一进餐馆看见又在发呆的仲克楠前方的砧板上鲜绿的蔬菜底下染上一片血红她便大惊失色,放下手边的东西抓起纸巾衝到仲克楠的身旁帮他止血。 仲克楠恍神地抬头望向高知盈,「一个不小心切太快,就切到了。」他喃喃解释道。 「真是的,我拿药箱过来,这里我用就好,你先去那边坐着。」高知盈拉着仲克楠走出吧檯。 在等待高知盈拿药箱的时候,手机又传来第二次的震动声。 仲克楠这次并未忽略它,而是用没受伤的那隻手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手机。 将讯息点开后一直将画面停留在那个聊天界面。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当高知盈走过来的同时手机萤幕暗下,「手伸出来,我帮你擦药。」 「不用了,我自己擦就好。」仲克楠接下高知盈手上的药水说。 高知盈的动作停摆,眼神闪过一丝错愕。 「……好,克楠哥你自己擦吧!我去将砧板整理好,等等准备开店。」 「不用开店了。」 「咦?」 「我晚上临时跟别人有约,所以今天休息一天。」仲克楠沉着脸一边替伤口抹药一边对高知盈说:「我知道有点突然,但别担心今天的薪水我会照样支付。」 「……克楠哥。」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快速擦完药的仲克楠从位置上起身,与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高知盈擦身而过。 觉得莫名其妙的高知盈,即使想问肯定也得不到她要的答案,于是她只好摸摸鼻子听仲克楠的话离开餐馆。 难不成克楠哥还在生她昨日的气? 因为今日的克楠哥确实和平常不同,待她不像以往那样亲切反而异常冷淡。 高知盈内心不停盘想,还是说……那个季初弦跟克楠哥说了什么? 想到这她就越想越害怕,但是她也不敢回去和仲克楠确认。 假如她多想了,那么回去和仲克楠确认的自己,等同于将洞挖给自己跳。 不如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就和这八年一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 今日演奏会的事前准备比起之前几场季初弦更加盛装打扮一番,妆感与平日相比也更加浓厚。 因为她想要自己在仲克楠的眼里是完美无瑕,无任何一丝缺漏的。 虽然稍早向仲克楠传出的讯息,他还未回覆自己但就是一种直觉,仲克楠绝对会出席,现身于台下看她表演的。 「表演快开始了,初弦你好了吗?」丹尼尔在休息室门外轻敲门板叮嚀道。 「……好,我马上出去。」季初弦放下一直握着的手机,关上手机萤幕时候显示停留在和仲克楠的对话框。 仲克楠的已读是令季初弦紧张的源头,若是平时的她,面对这种大场合早已司空见惯。 然而今天她却彷彿像是回到第一次站上台表演那样…… 会来吗?他会来吗?季初弦内心情绪起伏不定,全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她踩着高跟鞋,拎起长裙小心翼翼走上舞台,即便出场时表现得稳定但她心里仍惦记着仲克楠的出现。 很怕自己的直觉失算,很怕自己的期待落空。 然而当她站在舞台中央,舞台灯打亮的同时,她看见了坐在台下贵宾席对着自己靦腆微笑的仲克楠。 第四章 (1) 当女孩子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全神关注不分片刻地想着那个人。 这种怦然心动的瞬间,老早就被季初弦给拋诸脑后,距离上一次的体验已经是好几年前。 这些年来她习惯和吴泰俊之间忽冷忽热的关係,所以当轰轰烈烈的爱情再次来临时,忘记何谓恋爱滋味的她,雀跃地决定要牢牢抓住这得来不易的幸福。 倘若是几分鐘前的季初弦,这样子的想法并未浮现。 即使是以朋友的身分待在仲克楠身边,她也心满意足。 然而现在的她却不想要和他之间仅仅只有这样的关係,她想要勇往直前,衝破仲克楠的心房,将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女孩给替代掉。 这份决意在她看见仲克楠出现在舞台下方的客席时更加深刻。 她想要拥有这男人,并且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这男人得到手。 季初弦优雅地拉奏小提琴,琴弓的起舞伴随每一个旋律及音节,发出来的声音各个强而有力。 她将这份爱情的喜悦贯注于音乐中,透过乐曲来表达出她对仲克楠的爱意。 音乐戛然而止的瞬间,雷鸣般的热烈掌声接踵而来。 季初弦的眼神和仲克楠的对上,仲克楠从头到尾就只是笑着,然而站在遥远舞台上俯视他的季初弦并未看见他的笑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麦克风递上来的时候季初弦的视线未曾从仲克楠身上离开过,「很谢谢大家……特地抽空蒞临聆听这场演奏会,身为演奏者的我非常开心!」 握住麦克风的手不止颤抖,即使如此她并无因胆怯而放下麦克风而是努力忘记紧张继续她的演讲。 因为有些话她想要趁这个机会告诉台下的那个男人。 「我过去曾动过一场大手术,那场手术危及我的生命。所以我每次演奏的时候都会想,倘若那次手术未成功的话……现在的我就不会站在这里。」 「拉着我喜爱的提琴,弹奏我热爱的乐曲给台下的各位听,更不会……遇见你们,还有遇见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贵人。」当她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的时候,她直直地望着仲克楠。 注意到她视线的仲克楠,无心于她的最后一句话,而是留心于她的开头词。 难受的窒息感从胸口缓缓涌上,放在双膝上的拳头不自觉地缩紧,他多希望这一刻是场梦,更希望季初弦不要说这些话而是继续演奏下去。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再次欺骗自己……自己的猜测只是一场天马行空。 「所以我很庆幸,我熬过那场大手术活了下来。真的很感谢老天爷给我这个全新的生命……」 「那么接下来,我将拉奏最后一首曲子……这首曲子是我第一首创作的曲子,也是所有创作曲中最喜欢的。」季初弦嫣然笑道:「曲名叫做……『空白』」 话落季初弦便把小提琴架于颈肩,闭上双眼开始拉奏,这首曲子对她来说早已将其旋律背得滚瓜烂熟。 当旋律一出,其音声犹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入仲克楠的心脏。 他忍不住悲伤眼泪夺眶而出,这首曲子是他曾经听过的,并且熟悉到他可以将整首曲子完整哼出。 因为这首曲子,是他认识的那个季初弦最常听的曲子。 『感觉你很常听这首曲子……』 『不好听吗?』 『不是不好听,只是感觉有点悲伤。』 『确实有点悲伤,但因为这首曲子是我仰慕的人所作,所以我很喜欢。』 『曲名叫做什么?』 『空白。』 『空白?』 『人只要一死,所有美好回忆就会形成一场空。原本拥有的彩色世界,会变成空白,只为了迎接下一次全新的渲染。』 仲克楠倏地从位置上站起,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走出演奏厅。 现在的他觉得这个世界并不是他所认识的世界,如同他已经很确定现在的季初弦并不是他当初认识的季初弦。 原本打算离开的双脚停驻于演奏厅的大门,回想昨日那场令他难以入眠的夜晚。 他决心继续停留,就为了找到他想要寻觅的真相,想要找的那个女孩。 于是他回头重新踏上方才走过的路,只是这次他并未走进演奏厅而是走向后台的休息室。 ? 季初弦结束演奏后才发现仲克楠早已不在台下,即使内心慌张她还是表现镇定地为这场演奏会做一个完美的谢幕。 她步履蹣跚地速速走回她的休息室,心急地想要用手机去连络仲克楠。 想知道为什么他中间突然离席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发生什么事情?还是说身体不舒服? 照理来说仲克楠应该不是这种有失礼节的男人才对……她不停边走边想。 然而当她远远地看见仲克楠站在自己休息室的门外时,她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见季初弦一脸心急如焚的样子,仲克楠淡淡一笑说:「听到一半觉得肚子有些怪怪的,就赶紧跑去厕所。没想到回到演奏厅的时候已经结束了……对不起。」 「干麻跟我道歉呢?比起我的演奏,肠胃舒畅最重要。」季初弦不介意地说:「肚子呢?上完厕所有好点吗?」 「嗯,好点了。」 就在季初弦准备开口的时候,有工作人员恰巧准备从这里走来。 于是季初弦便拉住仲克楠的手放低音量说:「跟我进去休息室里,这里人多嘴杂容易传出无中生有的言论。」 「也好,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仲克楠轻声回道。 「咦?」季初弦瞠大双眼愣愣地看着仲克楠。 仲克楠瞧她出神,工作人员越走越靠近便主动牵起季初弦的手带着她走进她的休息室不 第四章 (2) “啪擦─” 门关上了,仲克楠的手却依然紧握住季初弦的。 季初弦心跳慢慢加速,紧张的情绪连带影响她和仲克楠紧紧相黏的手心。 「那个……手……」她不自觉地想要将手掌抽出,因为她不想要仲克楠的手碰触到自己发湿的掌心。 察觉到她欲挣扎脱离的手,仲克楠加深力道不让她轻易脱离。 「就这么不想让我牵着吗?」仲克楠轻声问。 「咦?不是……」听他这么问,季初弦马上愣住停止挣扎。 仲克楠望着她的眼神,一片黝黑深不见底,难以捉摸看不清他此刻情绪的喜怒哀乐。 「怎么了?感觉你今天和平常不一样……」季初弦忍不住好奇问。 「没什么,只是知道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季初弦开口的同时,门板的敲门声响起。 「初弦,是我。」 「丹尼尔吗?进来吧……」听见丹尼尔的声音,两人很有默契地松开握紧的手。 门打开的时候,三人的眼神互相交会。 从那两人错开的眼神中,丹尼尔也感觉到了现场气氛的不对劲。 他不禁心想自己是不是进来的时机不太对……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丹尼尔默默问。 「没这回事!」季初弦连忙辩解,为了化解尷尬她想到一个办法,「你来得真是时候,我正想请你过来帮我和克楠拍照。」话一说完季初弦就走到化妆台拿自己的手机给丹尼尔。 「难得今天我打扮得这么好看,就留下个影像作个纪念吧!」季初弦走到仲克楠的身边对他微笑说道。 「说得也是,你今天真的很漂亮。」仲克楠勾起嘴角,他的称讚勾动季初弦小鹿乱撞的心弦。 「谢谢……」她低下头掩盖自己泛红的脸颊。 「站定好位置,摆好姿势后就直接拍照囉!」 「好,按下快门之前要告知喔!」季初弦出声叮嚀,她害怕不会拍照的丹尼尔把她跟仲克楠的合照给拍丑了。 「没问题!」丹尼尔一手持手机一手比出ok的手势要季初弦放心。 季初弦心想要摆什么动作时,才不会让照片的两人看起来关係生涩。 于是她决定鼓起勇气,凑近仲克楠的手臂勾起他的手,亲暱地露出笑容。 当她一靠近时,仲克楠身子微颤,表情并未有任何改变。 只是两颗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帮他们拍照的丹尼尔不动,他嘴角勾起的角度十分完美,似笑非笑的模样令人看不出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一、二……三。」数到三的同时,丹尼尔按下快门。 丹尼尔放下手机确认照片的同时,越发越觉得萤幕上的季初弦和仲克楠并肩的合照好似自己曾在哪看过……然而霎时间一个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个画面是他坐在飞机上和一个女孩谈及一张照片的回忆…… 『相片中的男孩,就是刚刚那个在宅邸和你道别的男孩吗?』 『嗯,他是个好人。』 『看起来你们感情很好……』 『……』 『你很喜欢他吗?』 『嗯,非常喜欢。』 『喜欢到……无可自拔的那种。』 回忆令他恍然。 为甚么他会对仲克楠感到熟悉,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们俩在八年前早就见过面。 只是时间的流逝冲淡了他对仲克楠的记忆,忘记了他大概的样貌,直到现在这一刻看着相似的图片才将他深埋在脑海底层的记忆给挖掘出。 然而他多希望自己不要这个时间想起,这么一来他就不会忘了如何控管自己的顏面神经。 也不会让仲克楠发现他异样的神情,当丹尼尔抬眸想再次确认仲克楠的面貌时,迎视他那双带有敌意,意味深远的眼神时他就不用再特地去确认。 答案显而易见。 「丹尼尔?在发什么呆啊?确认照片确认这么久……」等得不耐烦的季初弦走到丹尼尔旁边把他手中的手机夺去,不如亲自由她自己来检查。 「啊,拍得有点模糊……再重拍一次。」季初弦把手机塞回丹尼尔手上,然而丹尼尔却依旧恍神,心神完全不在有些不悦的季初弦身上。 「丹尼尔!」 「啊?喔……拍得不好吗?那我再重拍……」回过神来的丹尼尔,季初弦微翘的嘴唇让他彻底了解刚才他漏听的内容。 「真是的,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季初弦嘴上边碎念边走回仲克楠的身边,「你今天有点奇怪喔,拍好一张照片又不难……」 「……抱歉。」 她一脸无奈朝着丹尼尔叹口气,接着摆出和刚才同样的姿势,而仲克楠也是同样的表情,只是看着镜头的眼神却不再相同。 丹尼尔瞬间忘记呼吸这样简单的动作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已经完全无法留心于相片是否好看的他,眼神只是不停地回避仲克楠。 按了许多次快门拍了许多张相片,才终于拍下一张季初弦觉得顺眼的相片。 季初弦喜孜孜地欣赏所有丹尼尔为她和仲克楠拍下的合照,即使有些照片拍得模糊,她也都捨不得删除。 「那、那个初弦……」 「丹尼尔先生。」丹尼尔一开口,就被仲克楠突然打断。 「啊?」他看向对自己礼貌笑着的仲克楠。 「能否暂时回避一下呢?」仲克楠平淡地说着,「有些话我想要单独和初弦谈谈。」 「咦?」 丹尼尔愕然看着仲克楠,而季初弦的目光也因仲克楠的这项请求从手机萤幕移开,转到仲克楠身上。 她这才想起……仲克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有话想要告诉她。 是什么话呢?想到这她就难掩心中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 「我……」丹尼尔本想开口拒绝,然而当他看见季初弦的眼神,便明白即使他为自己找了一百个留下的理由,依旧无法说服季初弦要他暂时离开休息室的期望。 「明白了……我这就离开,让你们俩好好谈谈。」丹尼尔敛下眼,转身之际迎视仲克楠的方向。 从这个男人炯炯有神的眼神中,他摸不透他的想法与心思。 或许是他想多了也说不定…… 又或者仲克楠只是和八年前的那个男孩长得相似的男人…… 即使他不断洗脑自己,但当他握着门把准备独留仲克楠和季初弦在休息室的时候,他那颗惊慌未定的心早已摇摇欲坠。 将门关上的那一刻就像一把剪刀,狠狠地将丹尼尔的心一刀剪落,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第四章 (3) 等丹尼尔出去过后五分鐘,季初弦才出口打破现场短暂的寧静。 「要跟我说什么事如此神秘,需要支开丹尼尔,只剩我与你……」季初弦乾笑问道:「跟刚才你说你知道的事情……有关吗?」 仲克楠转眼看向季初弦,頷首应答:「嗯,大概有关吧?」 季初弦睁着水亮的大眼凝视仲克楠,不敢移开视线就怕自己错过了重要的瞬间。 仲克楠也没有继续接话,而是缓步走向季初弦的面前。 举起他的手用指尖将垂落季初弦脸颊旁的金色发丝勾至耳后,其举令季初弦屏住呼吸忘记涂抹在唇上的口红,不经意地抿下乾涩的嘴唇。 她徐缓倒退一步,身子微微倾向后方。 季初弦显露害臊的举动皆入仲克楠细微的观察里,他不放过这些机会,用另一空着的手扶住季初弦的腰际,让她与自己的距离就到这里为止。 「克、克楠?」仲克楠厚实的掌心触碰腰围的时候,季初弦身子颤动,狂热的心跳使她的额间开始出汗,「你……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事情?有需要靠这么近吗?」她苦笑道。 「需要。」 「咦?」 「我不想要再缩短我和你之间的距离。」仲克楠沉声道,「我不是说……因为知道一件事情才会亲自来到这里确认。」 季初弦突然觉得这一剎那时间过得好缓慢,她吞吞吐吐地问:「是跟我有关的事情吗?」 「嗯。」 季初弦没有接话,而是张大眼睛直视仲克楠认真的表情。 「就是……我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你的这件事。」他说,「为了这件事情我彻夜难眠,担心我的胆怯会像刚才那样让我和你之间的距离越走越远。」 听完仲克楠的告白后,季初弦咬着下唇,来自齿印的疼痛让她相信现在自己并不是在作梦。 「克楠……」她泛着泪轻唤仲克楠的名讳,「我、我其实也很喜欢你……自从你上次那样为我挺身而出后,你的身影就再也走不出我的脑海里……」 「是吗?」仲克楠伸手替季初弦抹去她滑落脸颊的泪水,「既然如此那你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吗?」 「当然愿意!」季初弦感动到忘记自己妆容还在而哭花了脸。 季初弦的答覆仲克楠回以一抹淡淡的微笑,他捧起她的脸颊轻柔地在她的红唇上一吻。 「别哭了,别人看了都还以为是我跟你提分手。」当两人的嘴唇分离,见她仍流着泪仲克楠便如平常一样,冷着脸讲起他自以为好笑的笑话。 因为这些冷笑话就只有季初弦爱听,也只有她听了会捧场笑出声来。 「才刚告白就提分手,会不会太不吉利了?」她笑着嘟起嘴轻轻捶打仲克楠的胸膛,展示出她对这个笑话的不满。 「选择我这样的男生,你真的不后悔吗?」 「嗯!不后悔!」 「即使我比不上你的前未婚夫?」 「这甚么话?你比吴泰俊那傢伙要好太多了!」 只要一提及吴泰俊,季初弦内心就开始有一把无名火开始燃烧着。 「那我呢?选择我,你也不后悔吗?」季初弦突然敛下眼支支吾吾地说:「毕竟你不是还忘不了那个帮你餐厅取名的女孩吗?」 仲克楠含情脉脉地注视季初弦,他的沉默让季初弦为之不安。 「抱歉……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就当我没问吧!」她仓皇失措地为自己建立的高墙找台阶下,「反正……我不会介意的!我这个人很大方的!」 她如此激动解释的下一秒仲克楠便将季初弦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 「你都已经出现在我的人生里了,我怎还有多馀的心思惦记着她呢?」他将下巴抵在季初弦的头顶,望着前方一片空白的墙壁低喃:「现在仲克楠人生里的女孩,就只有季初弦一个,别无他人。」这句话一点情感也没有,仲克楠犹如是在对他人叙述而不是在对季初弦。 他瞳孔黯然,「所以不要想太多,你就是你,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女孩……谁也无法取代谁……」 「季初弦永远都是季初弦。」 仲克楠的话中带话,然而双脚陷入幸福漩涡里的季初弦却已无暇心思去仔细听出他话语里的玄机。 而是闭上眼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仲克楠,沉浸在她自以为的甜言蜜语里。 ? 仲克楠踏出休息室,把门关上的同时他的目光和一直站在走廊上等待的丹尼尔对上。 「丹尼尔先生还真是尽责,把身为保鑣份内的工作做好做满。」他先是有礼貌地对其露出微笑,然后说出与自己表情不符的讥讽言语,「但是站在门口偷听的行为,似乎有点不太对。」 「现在换我有话想要跟仲先生你谈谈……」丹尼尔严肃的表情,锁住仲克楠的双瞳。 「直接在这里谈吗?」仲克楠淡然一笑问,「还是需要换个地方?」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所以不需要换地方。」丹尼尔冷声答道。 「是吗?」闻言仲克楠偏头往休息室的门板看去,「看样子丹尼尔先生很相信这间休息室的隔音效果。」 「你和初弦在里面谈了什么?」丹尼尔蹙眉问,听他这一问让仲克楠知道为什么丹尼尔不愿换地方,就是因为他站在外面这么久却完全听不到他刚才和季初弦的对话内容。 「倘若丹尼尔先生这么想知道,等等可以亲自进去问问初弦。」仲克楠敛容回答。 两人之间陷入一段气氛紧绷的寂静。 「初弦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劝你明白自己的身分,识相点离开初弦的身边,对你才是件好事。」 丹尼尔的话令仲克楠的眉头深锁,「是吗?」 「现实是很残酷的。」丹尼尔继续说道,「就算初弦接受了你,并不代表她的父母也会接受你。」 「这些我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谢谢丹尼尔先生的好言相劝。」仲克楠收起笑容表情严谨,「但我对季初弦是真心的,即使看清楚现实的残酷,我依旧不会改变我现在的决定。」 「算了,和你这种人对话根本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丹尼尔冷嘲热讽说,看着仲克楠的眼神满是不屑,就跟八年前那时候一样……被丹尼尔视如粪土的仲克楠,不想再顾虑人还在休息室里的季初弦。 当丹尼尔掠过他的身边,准备旋开休息室的门把时,仲克楠的话让他停下他的动作。 「是啊,跟八年前一样……」仲克楠的面容凛若冰霜,直直的眼神锐利地彷彿能穿透前方无人的白墙。 「面对我的出现,你一点也不愿浪费你的宝贵时间,留下几分鐘让季初弦和我进行道别。」仲克楠闭上眼睛,八年前与季初弦离别的画面近在眼前,「更不愿让季初弦和我接近。」 他转过身睇向一动也不动,静滞于门前的丹尼尔。 「就这样将季初弦带走,一别就是八年。」仲克楠冷笑出声,「所以我现在才会愿意站在这里听你对我的侮辱,就只为了找机会开口问你……」 丹尼尔的头缓缓向后,他颤抖着惊慌失措的瞳孔,鬓角被汗水沾湿。 「当年被你带走的季初弦在哪?二十五岁的季初弦……在哪?」 ? 第四章 (4) 季初弦望着休息室镜子里的自己不停发笑,她双手摸向自己泛红发烫的双颊,目光紧盯自己渐卸的唇妆,忆起几分鐘前的点点滴滴,她的嘴角就会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她抿了抿唇回忆方才与仲克楠的那个吻,「真想要再一次……」她喃喃道。 意识到自己说出如此羞耻话语的季初弦连忙甩头,「真是的!我在说什么啊……这根本就不是我会说的话……」 季初弦整个人趴在桌上,眼神飘向手机,便又迅速起身解开手机。 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她和仲克楠的合照,每一张合照她都花上许久的时间鑽研。 就只为了她选出自己最满意的一张,作为自己手机的锁屏萤幕。 丹尼尔打开休息室的门,面有难色看向镜子上那张季初弦羞红的脸蛋。 她显而易见的愉悦表情让丹尼尔内心松了口气,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减去他内心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脑海里充斥几分鐘前,在休息室门外他与仲克楠的对话。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丹尼尔苦涩笑问。 「我不会强迫丹尼尔先生告诉我,因为我会凭藉我的双手亲自去找到想找的真相。」仲克楠往前迈进一步,拉近和丹尼尔的距离,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在他耳边低语:「即使真相是怎样残酷,我也会承担下来。」 「为了找到那个……同样也在等待与我相见的季初弦。」他眼神锐利地瞪视丹尼尔,仲克楠冷漠的视线狠狠勒住丹尼尔的颈部,令他窒息难耐呼吸到的空气犹如冷霜般那样难受。 仲克楠微微一笑,主动伸手拍了拍丹尼尔的肩膀。 这一下使丹尼尔出神的意识回来,他欲言又止却不知道自己该说甚么。 「难不成……」从他颤抖的瞳孔望着心里彷彿正在盘算的仲克楠,瞬间让他停顿言语。 因为他很害怕自己猜中仲克楠接下来的计画。 仲克楠神态自若地转身,留下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作为送给丹尼尔的饯别礼。 「丹尼尔!」 「啊?」当他回神过来季初弦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她嘟起小嘴不满地看着他。 「你今天好奇怪,一直在发呆,在想什么事情呢?」 「没、没事……」丹尼尔移开季初弦直视他的眼神,「话说你们刚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呢?」他故作从容问。 「啊……他和我告白了。」季初弦羞涩地回答。 「这样吗?」丹尼尔微笑轻语,果然如他所料的一样。 「你看!」季初弦开心地秀出她的手机,亮出她满意的那张合照炫耀给丹尼尔看,「我把我和克楠的合照设成桌布囉!」 丹尼尔愣愣地看着那张相片,想起甚么的他,眼眶一阵酸涩袭来。 他赶紧眨眼不让季初弦发觉他的异状,「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他小声囁嚅道。 当他说出这话时,懊悔冲上他的胸怀。 季初弦闻言,双颊染上一片显然的緋红,本打算辩驳的她,却在出口的前一刻将话语收回,回以灿笑应答:「嗯,大概就像丹尼尔说的……我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到无法自拔的那种。」 丹尼尔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季初弦的笑容与那个女孩的重叠。 ? 以时速八十公里骑在马路上的仲克楠,他催紧油门不顾左右来车狂奔,犹如将性命投身于前方那片无止尽的黑夜。 或许在浅意识中,他希望老天就这样将自己带走吧?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心无所念地离开,不用承担这些痛彻心扉的悲伤。 『……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加拿大一趟。』 『加拿大?』 季初弦当时微蹙的眉头,强顏的欢笑,点燃仲克楠的不安。 『去办点事情,很快就会回来了。』她说,抬眼时双眸闪逝的忧伤进入仲克楠的眼帘。 『克楠先生……』 “叭─叭─” 刺眼的车头大灯、鸣响的喇叭声使仲克楠拉回意识,他急收紧煞车煞住车轮,成功闪过那台和差点迎面撞上的货车。 只是这一闪使他重心不稳地连人带车摔进旁边的草丛,经歷一阵天旋地转他恍惚地摸着头起身。 「臭小子找死啊!骑车发甚么呆啊!撞死不就算我衰?他妈的……」那台货车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对着仲克楠怒骂几句,仲克楠没有回话只是愣愣地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车尾灯。 因为确实如那位司机所说,这场车祸是仲克楠自己造成的,他不应该骑车分心…… 仲克楠蹣跚站起,两边的膝盖传来强烈刺痛,他弯下腰看见自己的膝盖处破了个大洞,膝盖上的伤口鲜血直流惨不忍睹。 幸好只是擦伤,我还站得起来。他心想。 他扶起倒在草丛的机车,熄掉引擎后又再次坐下。 每个从他面前经过的机车骑士,都用异样的目光瞥向他。 但对现在的仲克楠来说,和昨晚他偶然发现的真相相比,这样的狼狈不堪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克楠先生,请你等我回来。到时务必要为我准备好大餐,绝不能缺少我最爱的美乃滋奶油焗饭喔。』 八年前季初弦在离开最后对仲克楠说的那一句话,他牢牢绑在心上,狠狠记在脑里。 一分一刻都不敢忘记。 仲克楠拿起手机看着桌布用沾着血跡的指腹轻抚萤幕上的那隻白鸽,摸着摸着眼泪就不自主地滑落。 无声的哭泣声取而代之的是连续不断的讯息接收音。 『克楠,到家了要说喔!明天我想过去找你可以吗?』 『季初弦已建立相簿。』 『这些是我们刚才一起拍的合照,可都要好好珍藏起来喔~嘻嘻。』 看着季初弦传来的所有讯息,仲克楠内心一点喜悦都没有,填满他内心的却是毫无边际的空虚。 他抬头仰望那片无任何零碎星星点缀的夜空。 ──你现在……在哪里呢? ? 第四章 (5) 「天啊……克楠哥你是怎么摔的,摔得这么严重?」一早出现在伯叔餐馆的高知盈张大嘴目瞪口呆望着满身是伤站在吧檯准备开店的仲克楠,接着看向停在店门口那台后照镜歪掉的机车。 仲克楠淡然一笑,他眼神迎视窗外下着大雨的风景说:「昨晚回来的路上为了避雨时速快了点,忘记天雨路滑因此摔了个狗吃屎。」 「有没有去医院呢?」高知盈把手里滴着雨的雨伞掛在一旁的椅背上,走到仲克楠的面前主动伸手想要触摸他掛彩的脸颊,「让我看看伤口……」 然而仲克楠身子却往后,拉开和高知盈的距离。 「这点小伤不需要去医院。」他说,嘴角微微扬起眼神明显回避,「我自己处理就好了,知盈你也赶快去做开店的准备吧……」 高知盈手悬在空中,看着仲克楠的瞳孔尽是失落。 她缩紧掌心苦笑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待高知盈转身往储藏室走去,仲克楠才抬起头看向她的身影。 他轻声喟然,空举着手上的东西良久迟迟没有动作。 今天的雨虽然不大,却已经从早下到晚,不曾停过让乌云有短暂休息的空间。 因为如此今日来用餐的客人并不多,一个手掌都能将来客数完整算出。 「我去仓库找个东西,知盈你暂时顾一下店面。」仲克楠脱下围裙,拿着盘点表边走向仓库边对高知盈喊话。 「喔,好……」高知盈回答完,仲克楠就关上仓库的门,独留她一人。 她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收回,继续预备材料。 高知盈的脑海里满满都是刚才仲克楠避开自己的举止,他昨晚匆忙离去的背影以及他对自己微笑扯出的谎言。 雨是今早才开始下,昨晚根本就没有下过雨……她暗自在心里默忖。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高知盈停下动作抬头往声音方向看去,声音离她并不远就在她的前方吧檯桌上。 她不以为然地脱下手套,拿起那支不属于她的手机,然而当她看见来电显示后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行动。 她毫无踌躇地将来电给掛掉,铃声戛然而止,她先是往仓库方向看去确定无任何动静便将手机放回,然而过没多久几声讯息音又从手机发出。 高知盈的眼神不自觉瞥向亮起手机萤幕,当她仔细读着讯息中的文字,她彷彿世界末日来临般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绝望现实。 「你在干嘛?」仲克楠的声音回盪整间餐厅,高知盈迅速将头抬起。 她并没有回答仲克楠的话,态度却也没支吾,只是颤抖的瞳孔直视站在仓库门口的仲克楠。 仲克楠看着放在吧檯上的手机,他缓缓地闔上眼走到高知盈的旁边将那支属于他的手机放回口袋。 「克楠哥……」高知盈上下嘴唇微开,「你难道和那女人在一起了?」 仲克楠并未马上给予高知盈回答,雨滴声充斥他们周围和现在高知盈的心境相互对应。 她努力调整呼吸,等待仲克楠给她的答案。 「嗯,没错。」仲克楠抬眸看向高知盈,用云淡风轻的口气侃侃说道:「我们在一起了。」 “哗啦哗啦─”大雨持续下着。 「真是的……为甚么会掛我电话呢?」季初弦蹙起眉头,无助的双眸仰望着头顶那片灰濛濛下着雨的天空。 昨晚与仲克楠约好见面的她,在出门前想起今日正好是丹尼尔休假日,于是她决定不打扰他难得的休假时光,隻身一人出门前往伯叔餐馆,这决定对相当仰赖丹尼尔的季初弦来说是一项艰深的挑战。 因为她不曾像这样一个人出远门,没有驾照的她只能凭藉网路资讯搭乘大眾交通工具抵达她的目的地。 好不容易克服万难终于来到仲克楠餐厅附近,等下了公车后她才想到自己忘了带伞出门这件事。 她不禁有些怨懟自己那金鱼般健忘的脑袋瓜,面对当下寸步难行只能杵在原地等待救援的困境,她决意捨弃自尊打电话向仲克楠求救,殊不知拨出的电话响了许久得来的却是语音信箱的电子声。 这让心情已经够烦闷的季初弦,又增添上一层厚厚的乌云。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她,抓起衣袖擦拭溅在手机萤幕上的雨珠。 发了几则讯息过去依旧得到不读不回的回应,季初弦望着萤幕沉思一会儿本打算再拨一通电话过去给仲克楠的季初弦,却在准备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将手机萤幕锁起。 她把手机放回她的爱马仕包包中,拔下掛在手腕的发圈,将费了千辛万苦整理好的头发一把抓起绑成低马尾,大大深呼吸后举起包包放在头顶,跨出步伐她细长的鞋跟重重地踏入水洼发出响亮水声。 眼见伯叔餐馆的招牌就在眼前,她便是一喜加快自己的小碎步,与此同时高知盈打开店门出现在她的面前,于是季初弦缓了缓步伐,下气不接下气地整理她被汗水与雨水沾湿于脸颊上的发丝,同时思考自己要用甚么表情迎接这个极度讨厌她的女孩。 「我真的越来越搞不懂克楠哥你究竟在想甚么?」高知盈对着店内破口大骂,「就说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你爱的那个季初弦,明眼人都感觉得出来!」 她夹带哭腔,梨花带泪地说:「你……真的让我失望透顶,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把对初弦的爱恋强诸在那个和她相像的女人身上吗?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不要说感情是可以培养出来这种鬼话!要是如果真是如此……你就不会还对季初弦念念不忘到这般地步!」话音一落,高知盈随即奔向下着大雨的街道。 当她停下奔跑的步伐与季初弦视线重叠的那一秒,她立刻躲开视线,假装没有看到季初弦继续往前走和一脸错愕茫然的季初弦擦身而过。 季初弦回过神来的时候,仲克楠瞠大双眼站在店门口诧异地看着季初弦。 「初弦你……来很久了吗?」 「我才刚到而已,你们在讲很严重的事情吗?」季初弦努力控管脸部表情,佯作不知情回头往高知盈离去的方向看去,「不然知盈怎么会哭着跑离开呢?」 「……没什么,只是因为工作起了一些衝突。」仲克楠愣怔一瞬,眼神下摆答道。 「是吗……咦?克楠,你怎么受伤了?」这时季初弦注意到仲克楠贴着ok蹦的脸蛋,她连忙快步向前担心问道。 「昨晚不小心骑车跌倒的。」仲克楠握住季初弦摸向他脸颊的手,「不需要感到自责,是我自己没有注意路况。」他眼神温柔地凝视季初弦。 季初弦眉头紧皱,语带责备地说:「为甚么昨晚没有告诉我?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仲克楠含笑回答:「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担心我才选择不告诉你,依你的个性昨晚绝对会不顾自己忙了一整天,急着过来找我……明明就只是小伤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 「可是……」 「事情都发生了,反正我人也没事,不是吗?比起我的伤口……」仲克楠牵起季初弦的手,「现在更重要的是先进屋换衣吧??雨淋多了可是会变成秃头喔。」 「我变秃头不要紧。」季初弦噘起嘴答腔。 「但你感冒了,我要紧。」仲克楠认真地望着季初弦说,「我们进去吧,进去后聊天时间多的是。」他牵着季初弦转身,往大门敞开的餐馆走去。 ? 第四章 (6) 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季初弦套上仲克楠递给她的宽版t恤,这尺寸穿在她身上就像一件连身裙。 「那个……」季初弦缓缓地打开浴室的门和在外头等待的仲克楠对上眼,「吹风机在哪里?」她问。 「没有在浴室里面吗?」本靠着墙的仲克楠站挺身子,突然想起甚么的他惊呼一声:「啊……想到了,上次我把吹风机拿到楼下。你先在这间客房等我,我下去拿。」 「好。」季初弦目送仲克楠走下楼,她环顾四周后也跟随仲克楠的脚步步出客房。 她的目光停落在客房对面的那扇门,直觉告诉她那间肯定就是仲克楠的房间。 『就说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你爱的那个季初弦,明眼人都感觉得出来!』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把对初弦的爱恋强诸在那个和她相像的女人身上吗?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不要说感情是可以培养出来这种鬼话!要是如果真是如此……你就不会还对季初弦念念不忘到这般地步!』 高知盈的话犹如魔鬼的囈语缠绕在季初弦的耳际,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那扇门前,手也悄悄地放在门把上。 她心一横,转动门把将门给打开。 踏着极轻的脚步,走进仲克楠的房间,里头充满了仲克楠身上好闻难忘的香味。 季初弦忘我地欣赏这个乾净整齐的空间,当她走到床边望见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内心激烈的翻滚是她不曾有过的体会。 她拿起那个相框仔细端倪,那瞬间她的后脑彷彿被重击般,高知盈的话不停在她的脑海中回放。 一开始她听到时,还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然而在她看到这张相片时,季初弦清楚明白自己并未错听。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把对初弦的爱恋强诸在那个和她相像的女人身上吗? 季初弦拿着相框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把相框越拿越近就只为了更加看清照片里的那女孩与她极其相似的长相。 五官跟体型和她就像同个模子刻出来的,要说两人唯一的不同处就是发型与妆容还有打扮。 照片中的女孩留着一头乌黑长发,脸上无半点妆容,穿着朴实模样幸福地勾着一脸青涩的仲克楠对镜头灿烂笑着。 女孩摆出的姿势与嘴角微笑的角度,就跟季初弦的手机待机画面上的自己毫无二致。 她是谁?怎么能和她如此相像到这种地步?季初弦满心疑惑,定睛注视着相片中的女孩忖度。 「初弦?」 当听见门外传出仲克楠的声音,季初弦匆忙放下手里的相框,神情慌张往微开的门板望去,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让她脑子里的结越缠越复杂。 仲克楠打开房间门板,果不其然他正在寻找的人就在里面。 季初弦将头埋进仲克楠的枕头,趴在他的床上一动也不动。 「……为甚么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进来这里了呢?」看不到仲克楠的她,左耳方向响起的声音带有些许慍怒。 季初弦离开枕头坐起身子看向仲克楠,用尷尬的笑容带过解释:「因为好奇你的房间长怎样就过来了……抱歉。」 仲克楠面无表情地朝她走去,以分秒不差的动作把那个放在床头柜的相框盖下。 季初弦装作不知情地直盯仲克楠,胆战心惊地开口:「生气了?」 「有点。」仲克楠冷冷地答道。 「因为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自进入你的房间所以生气了吗?」 季初弦问完话的同时,仲克楠冷若冰霜地眼神狠狠地扫过她的整身上下。 房里一盏灯都未开啟,唯一的照明来自于走廊外的灯光。 仲克楠抬举他的手,将指腹降落在季初弦稍微冰冷的脸颊上,他轻抚着她的每分每秒强硬夺走季初弦的空气。 当仲克楠的手准备往季初弦雪白的香肩探去时,季初弦不自觉地身子往后,瞧着仲克楠的瞳仁放大。 「对接下来的进展感到害怕了吗?」仲克楠喃喃问道。 「咦?」 「即使我是你男朋友,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仲克楠平心静气语道,说话同时温柔地替季初弦因为宽大而滑落的衣领拉起,「待在这个属于我的绝对空间,很难料到我会对你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对不起。」季初弦敛容诚心向仲克楠道歉,她抓住仲克楠放在她肩膀上的那隻手斩钉截铁地说:「……不过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沉默停在两人之间,雨滴简洁有力的声音顶替仲克楠的回答。 仲克楠盯着季初弦许久后才开口:「还是等之后吧……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循序渐进的交往方式。」语毕他从季初弦的手心抽走了自己的手。 被拒绝的季初弦,双眸一闪而过的失落,仍被仲克楠捕获到。 他伸手摸了摸掛在季初弦两侧未吹乾的冰凉头发低语道:「等等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欸?那餐馆怎么办?」 「不打算开店了。」仲克楠淡然一笑,他望向窗外的雨水打落在窗户滑落的景像说:「这样的天气应该也没什么客人上门,与其待在湿冷的空间,我更想出外透透气闻闻清新的雨味。」 「况且我们两人还不曾出外约会过,不是吗?」仲克楠阴柔的目光落在季初弦身上,「我认为比起待在房间,出外约会更能增添彼此感情。」 听到仲克楠的最后一席话,季初弦暂时将几秒鐘前环绕自己的微妙气氛拋诸脑后,掩不住喜悦微微扬起嘴角应答:「嗯,好啊!雨天约会……听起来感觉也挺不错的!」 「走吧,我把吹风机放在客房。」 「嗯,好。」 仲克楠先一步转身离开,季初弦则跟着他的步伐,在离开这个空间前,季初弦若有所思地瞥向那个被弄倒的相框。 她收起心事重重的表情,将一万分个介意埋藏在自己心中。 不说不问,告诉她这是她维持这段感情的好办法。 倘若开口提起问起,肯定会掀起一阵波澜,就算仲克楠的回答合理,她依然无法将其对自己感情的真实性视若无睹。 ? 第四章 (7) 「先在这里稍等我一下。」 「没问题,你慢慢来。」接收到季初弦的回答,仲克楠回以莞尔的笑容继续他的收拾工作。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的季初弦,心绪繁乱到根本无法静心等候,于是她便左右瞻望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如此一来她才不会有馀力胡思乱想。 这时季初弦注意到掛在墙上的几幅图画,她仰起头仔细欣赏着,越看越觉得那些图画的画风熟悉,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同样风格的画作。 就在她想起答案的霎那间,仲克楠来到了她的身边,「在看什么呢?」他问。 「啊……在欣赏这些画。」季初弦扯开两边的嘴角回答,「这些图画的作者都是同一个人吗?」 「嗯。」仲克楠也随着季初弦的话语,将自身目光移到那些画作上,望着图画的那双俊眸异常温柔。 「……很漂亮呢,这些画作。」望见仲克楠眼底下温柔的季初弦,将本想脱口詰问的话语吞回腹中。 「我也是这么觉得。」仲克楠敛下眼,将目光收回,当他把视线重摆在季初弦身上时,季初弦顿然有种被遗忘的悵然涌上心头。 在仲克楠帮季初弦将头发吹乾的时候,外头的雨也凑巧停了,天空上的乌云也逐渐散去,可以肉眼看见细微的阳光从云朵透出。 两人走在人车来往的铁桥上,每当旁边有人经过她时,她总会不自觉地低下头不敢与他人的视线对上。 毕竟她现在身穿t恤脚着拖鞋的样子完全根本不是她出门时会做的打扮,而是她在家的休间模样。 季初弦默默地跟在仲克楠的身后,她盯着仲克楠插入外套口袋的双手,手臂和躯干之间產生的缝隙让她萌生想要上前勾住的念头。 可是不知怎地,只要想到和他勾手,她便不禁想起那张相片中的女孩。 季初弦的视线往下,越是逼自己不在意,就会更在意。 明明有话直说才是她的个性,但现在将所有烦闷深锁于心底的她,让季初弦自己也觉得陌生。 察觉到沉默气氛的仲克楠,脚步暂缓并转身看向正低头不语的季初弦。 「怎么了?还在在意刚才的事情吗?」 对于仲克楠突然的提问,季初弦驀然抬头:「欸?刚才?」 「在意我生气你没经过我同意进我房间的事。」仲克楠沉声回答。 「不是……」 「那是因为甚么愁眉苦脸的?」他往后退和季初弦并肩而行。 「没什么只是……」季初弦打算找理由塘塞,准备开口的同时,她换了个呼吸随即道:「只是我很在意,感觉你有意和我拉开距离,不怎么想对我敞开心房。」 季初弦的回答使仲克楠缄默,他们俩的视线相互重叠,此时的瞳孔里只出现对方的身影。 「为甚么会这么觉得?」仲克楠眉头深锁提问。 「就是有这种感觉……」季初弦紧抿双唇说:「感觉我们现在紧紧相依的距离只是欺瞒彼此是男女朋友身分的假象。」 仲克楠闻言默然,他收敛眼眸主动牵起季初弦的手和她的十指相扣。 「或许是因为不知道是否能给予你想要的幸福,才会无法卸下心房踏过那个高耸的门坎。」仲克楠语气沉重,「毕竟我只是一间曾经欠过债的小餐馆老闆,你可是前程似锦的知名小提琴家,别人怎么看也都觉得是我高攀你,甚至可能会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是否真心。」 「那是真心的吗?」季初弦握紧另一隻空着的掌心问,「对我的感情是真心的吗?」 「是真心的。」仲克楠真诚的语气进入季初弦的耳里击垮了她内心的不安全感。 她听见石头坠落的声音,露出笑容道:「既然如此那干嘛还担心这么多?我们只要彼此都对彼此是真心的,根本不需在意旁人的眼光。」季初弦主动勾起仲克楠的手,将头倚靠着他扎实的胳膊。 「话说……你刚才说你曾经欠过债,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说来话长……但现在已经把债还完了。」 「我想听。」季初弦抬头用殷切期盼的眼神望着仲克楠说:「我想知道,除此之外还想知道其他许多关于你的事情。」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仲克楠,对自己的男朋友仍不太了解。 因此她想知道更多,更想要从仲克楠那里亲耳听见那个和自己长相相似,拥有相同名字的女孩的故事 「我明白了。」看着季初弦如此企盼的样子,仲克楠不禁会心一笑,他偏头望向一旁和湛蓝天空相连的无止尽细长河流说:「这就要从我高中时代开始说起……」 ? 仲克楠依然未从对话中提及那个女孩,而这也早在季初弦的预料中。 但季初弦仍保持镇定,手拿叉子将盘中的义大利麵捲起后放入口中,并在入口前开口向仲克楠问道:「那你和你的哥哥还有联络吗?」 仲克楠摇首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说:「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上他,我也不想知道他是死是活……反正不要再来打扰我就好。」 季初弦咀嚼着麵条,听完仲克楠的坎坷生平与家世背景后她的心情也和仲克楠当今的表情一样。 即使义大利麵美味,她却食之无味。 「不要那种表情。」仲克楠看着季初弦苦笑道,「就是料到你听完会是这样的表情,我才会不怎么喜欢提起我个人的私事。」 「……只是越想越替你打抱不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种厚顏无耻的人?」季初弦嚥下那口麵后,拿着叉子摆弄盘中的义大利麵。 仲克楠淡然一笑,他伸手朝季初弦的头顶摸去抚慰道:「我们就到此停止这话题吧?带你来这里用餐,是为了要与你分享我喜欢的餐厅,而不是要让你听完我的故事后拿来沉淀心情用的。」 季初弦抬眸和仲克楠的乌瞳对视,这样的互动令她感觉自己就像个正在闹彆扭却得不到谅解的小孩。 「不好吃吗?义大利麵?」仲克楠转移话题,看着季初弦只嚐过几口的义大利麵问道。 「不会,很好吃。」季初弦扯出一抹笑容回答,同时她平放在桌面的手机萤幕亮起,丹尼尔寄来一封谈及公事的讯息。 「看样子等等我不能跟你回去了。」季初弦放下叉子,拿起手机说道。 「怎么了?」 「原本约好明天要谈合作的厂商,临时有事把时间改到晚上,所以丹尼尔待会要来接我去和厂商碰面。」季初弦一边打字回讯一边解释给仲克楠听。 「明白,他要直接过来这间餐厅找你吗?」仲克楠问。 「嗯,所以我正在将这里的地址传送给他。」季初弦说,「抱歉,难得休假可以一起,现在却必须提前离开……」 「我不在意,公事先处理好要紧。」仲克楠体恤安慰道,并且主动拿纸巾替季初弦拭去沾上奶油的嘴角,「之后属于我们俩的时间多的是,别一副落寞的模样。先用餐吧,等等义大利麵的酱汁若乾掉就不美味了。」 「对齁,冷掉的麵口感很可怕。」闻言季初弦便将手机放下,开始吃起她那盘已经渐凉的义大利麵。 「配上冷却的奶油更腻口。」仲克楠的补枪,俩人面面相覷然后相视而笑。 这样的气氛让季初弦又感觉回到了当初和仲克楠相逢的那种自在感。 不知为何,现在的她明明还在热恋期,却开始不自觉地怀念和仲克楠还是朋友的那段时光。 「回到餐馆要传讯告诉我知道吗?」坐上丹尼尔的车后,季初弦摇下车窗对站在车外的仲克楠嘱咐道。 「嗯,知道了。」 「还有……伤口每天都会换,这样才不会留疤坏了你俊朗的脸庞。」季初弦嘟起嘴说。 「男人的身上就是要留点疤痕,才会让人觉得可靠。」 「乱说话。」 「初弦,我们该走了。再不出发……恐怕会赶不上时间。」丹尼尔即刻出声阻止了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情骂俏。 仲克楠的目光和正盯着后照镜的丹尼尔对上,丹尼尔察觉到后便赶紧将眼神撇开,笔直地望向前方。 「……了解。」听完丹尼尔的叮嚀,季初弦语气略带不悦回覆他,「那我走囉,克楠。」 「嗯,路上小心。」 仲克楠回答后没几秒,轿车的车窗便徐缓升起,轿车发出引擎声没多久就扬长离去。 直到看不见车子的车尾灯,仲克楠才收起一直掛在脸上的笑容,看向那座方才走过一望无际的铁桥良久,便踏着沉重的脚步往背离铁桥方向走去。 ? 车子开了一段路程,沿路季初弦不曾出声,只是紧盯着手机锁屏萤幕上那张她和仲克楠的合照,神思恍惚的样子映入恰巧等待红绿灯的丹尼尔眼里。 徒然感到莫名不安的丹尼尔正准备开口询问,却被季初弦抢先一步。 「我问你喔……丹尼尔。」 「什、什么?」仓皇使丹尼尔差点将车子衝过路口,他冷静下来用沉稳的语气应答:「要问我什么问题呢?」 「在这世界上找到一个和自己有相同样貌,甚至拥有相同名字的人,机率要有多大?」季初弦神情认真,一丝不苟的口吻,犹如细针扎入丹尼尔的胸口。 剎那传来的喇叭声划破縈绕静穆的密闭空间,拉回丹尼尔恍惚的心神,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立刻将车子往前驶进,同时反问后座正等待自己的回答,一脸抱持存疑的季初弦:「为甚么突然会问我这个问题呢?」 季初弦浅浅吸了一口气说:「就只是好奇问问……如果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没关係。」 「那就让我选择沉默吧……」丹尼尔轻声回覆,季初弦闻言就再也没续问下去。 只是那个女孩的长相,像道如影随形的影子,仍深深停留在季初弦的脑海挥之不去。 她动了动身子,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对着呼啸而去的风景低喃:「乾脆找时间换个风格试试吧!」 「蛤?初弦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专心开你的车,丹尼尔。」她闭上双眼,细长的睫毛落在她涂有腮红的脸颊上。 她开始幻想不依赖化妆品打扮,将金发染回黑发的自己。 如果变成了那个女孩,一切都可以顺其自然了吗? 然而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 就算自己学习了那个女孩的长相那又如何?依旧还是无法抹消其在仲克楠心中的存在。 不如就平心接受自己是因为和那个女孩相像才被仲克楠喜欢上的事实,即使介意她也无所谓。 至少她现在是被仲克楠真心爱着的,不是吗? 第五章 (1) 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仲克楠独自一人骑车上山,沿途山路崎嶇,从他骑车的速度与转弯的姿势来看,显而易见这条颠簸的路途对他来说驾轻就熟。 他来到一幢佇立于山腰间的豪华宅邸,将车子停放在门口后拔下安全帽,目光和正站在宅邸外头整理庭园的一位中年女子对上。 那位大婶先是一楞,随即将手中洒水的水管放下,露出欢迎的笑容走向仲克楠。 「克楠,好久不见!」大婶欢喜喊道,「即使年纪增长还是不减你的帅气呢!」 面对大婶的称讚,仲克楠崭露他俊朗的笑容回答:「在我眼里,大婶依旧一样美。」 两人寒暄几句后,仲克楠突然开口岔出话题,「大婶……今天可以容许让我进去宅邸里面踏踏吗?」 「咦?」大婶怔怔地看着他,瞠目结舌的表情令仲克楠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这个……」 「不行啊……我明白了,即使多年过去还是不允许我踏入这里一步,即使是像今天这种的日子也一样。」仲克楠苦涩一笑望着宅邸的眼神满是哀伤,「看来非得要等到初弦回来,我才能被允许进入。」他囁嚅语道。 「对不起,大婶其实是很想让你进来,毕竟这里对你而言也算是第二个家,只是……」大婶愧疚地向仲克楠道歉,「大小姐的命令我只好听从,无法违逆,对此请你见谅。」 「大婶不需要和我道歉。」仲克楠望向竖立于两人后方那栋富丽堂皇的宅邸,雪亮的乌瞳里充满无止尽的怀念之情,「真正要向我道歉的,是自那天过后就杳无音讯的初弦。」 「但是比起她的道歉,我更想听见她对我说:『我回来了。』。」仲克楠补上最后的真心话。 大婶的视线徒然徐缓垂下,如此一来就能够不让眼睛锐利的仲克楠察觉到她想隐藏住的悲伤。 「抱歉,我的不请自来打扰了大婶难得的悠间。」仲克楠拿起安全帽后戴上,藏在帽子底下的声音哽咽,「我晚点还要开店,就不方便久留,要不然还想再多和大婶你聊聊呢!」 「真是可惜,我也是。」大婶靦腆一笑说:「话说回来我还没有去过你那间餐馆呢!改天我找个时间过去捧场。」 「没问题,那就到时候见了。」仲克楠发动车子的同时响亮回覆道。 「山路危险,小心骑车啊。」大婶在他离去前对他的叮嚀,仲克楠用挥手来回应。 直到看不见他的车尾灯大婶才走回宅邸将大门给关上,走到庭院时一个男人从宅邸里面走了出来。 大婶和那男人相互对视后,对其出现漠不在乎弯腰捡起被她放置在草地上的水管。 「这时间出门,上班来得及吗?」她背对着男人问道。 「不需要你操心。」男人说,「我很好奇……为甚么至今你能和那个人继续见面甚至像刚才那样轻轻松松地从谈天里提及那个女孩呢?难道你就不怕事情会曝光吗?」 「为甚么要害怕?」大婶转头瞪向男人,「易燃的纸即使只是微小火光,依旧也是无法阻止它燃烧,这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既然老天註定要让那两人见上面,我们就只能顺从无法逆从。如同那个惹人心疼的女孩一样,遵从所有的安排,没有其他选择改变的馀地。」每当提起那个女孩,纵使多年过去,大婶仍按耐不住长年划在心头上的伤痛。 她的眼角微微泛出点点泪光,止不住的悲伤犹如从她手里水管潺潺流出的水排山倒海地涌出。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上下颤抖的双肩不发一语。 ? 季初弦手提着一袋东西,胸口心跳加速地在伯叔餐馆的附近来回踱步,会如此焦虑不安并不是因为她未告知丹尼尔逕自前来找仲克楠一事,而是攸关她手里的那袋东西。 今日是仲克楠的生日,是两人交往以来第一次迎接的生日。 她重整呼吸,走到餐馆旁的店家玻璃前仔细观看自己的仪容是否整齐,确定一切都完整无瑕后,她扬起一抹好看的微笑踏着高跟鞋往餐馆走去。 「克楠,早安!」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将她精心策划的计画拉开序幕。 然而当她和唯一杵在店里面的女人视线相互交流的那一刻,打乱了她所有的规划。 「啊……」季初弦尷尬地笑着,「早安啊。」 高知盈没有回答她,而是撇过头继续她的工作。 季初弦抿了抿有些乾涩的唇开口问道:「克楠……不在吗?」 高知盈依然对她不理不睬,回覆她的只有切菜的喀擦声。 季初弦见状便将身子往后,果真仲克楠的机车并不在店门口,看样子是出去了…… 「他等等就会回来了吗?」季初弦关上门,走入餐馆问高知盈。 「……」 整个餐馆呈现季初弦对空气自言自语的笑话气氛,但她选择容忍不想将场面搞砸,因为她知道高知盈对仲克楠而言犹如亲妹妹般一样重要,为了不让男朋友的立场难堪她决定嚥下这口无言能喻的怒气。 季初弦把手中的提袋暂时先放在吧檯檯面上,找个地方坐下后说:「既然你不开口,那么我就自己在这里等克楠回来。」她的视线顺着她的言语往高知盈的方向飘去。 果然季初弦这席发言,引起了高知盈的注意。 规律的切菜声开始乱了调,动作明显缓了下来,最后乾脆戛然而止。 高知盈面不改色地看向正用手机传讯给丹尼尔的季初弦,她怔怔地看着,眼里的千思万绪藏也藏不住。 当她的视线停落在季初弦放在吧檯上的那个袋子时,她这些日子以来的隐忍,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你今天来到这里难不成是要为克楠哥庆生的吗?」她沉声问。 听见高知盈的声音,季初弦停止打字的动作,霍然抬头迎向她不带好意的眼神。 微愣了几秒后她才回答:「嗯,没错。」季初弦放下手机,「我会这么早来就是要给他惊喜。」 「八年了。」 高知盈的回话前文不对后句,令季初弦疑惑,「嗯?」 「克楠哥,他已经足足有八年没有庆祝过生日。」 「咦?」高知盈的解释使季初弦楞然,「……为甚么?」 季初弦无知的回答,看在高知盈的眼里十分可笑,她冷笑出声:「你别再装一副甚么都不知道的脸,看了就很噁心。」 「到底是甚么意思?」季初弦一脸错愕,对高知盈的话语完全不明所以然。 「明知还故问。」 「不然呢?就是不知道才会问啊,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一副拐弯抹角的态度,从我们初次见面那一天起,你对我就十分不友善,不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可以让我知道你相当讨厌我这个人。不过不要紧,我一点也不好奇你为甚么讨厌我,因为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让我很不爽的是……」季初弦再也忍不住这口气,她从位置上站起理直气壮地与高知盈对峙,「你好像在隐瞒甚么秘密一样,不只是隐瞒我,还连同隐瞒着克楠……」 高知盈的脸色瞬变,被她紧握的刀柄逐渐湿润,她诡譎地用笑容掩饰自己的不安。 「跟那女孩有关吧?」季初弦冷冷地笑问,「就是那个和我长得十分相似,拥有同样姓名的女孩,对吧?」 季初弦的询问令静默席捲这块空间,两人的双眸不曾闔上,直直地盯着对方。 片刻不容的紧张迫使高知盈松口,「是啊……没有错。」 高知盈走出吧檯,来到季初弦的面前。 她和蔼的笑容,瞇直的凤眼与她内心自私的想法形成一个交错的纵横。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为甚么,为何不如亲口问问你说的那个女孩。」她微微睁开眼睛,笑容依然掛着,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季初弦的胸口说:「那个自诞生就註定要为你而活,为你而死,现在正在你身体里面的女孩,季初弦。」 ? 第五章 (2) “铃─铃─”掛在门边的门铃前后摆动,不知摇曳了多久铃噹才歇息。 等听不见铃噹声后,高知盈整个人如洩了气的气球跪坐在地板上,摀着脸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早就该这么做了……我没有做错,我甚么都没有做错。」高知盈嘴里念念有词,重复着类似的话语,彷彿是在歌颂给自己听的催眠曲,「做错的人不是我,那个女人的出现本身就是个错误……」 直到心情平復下来后,她才缓缓起身走回原本的位置,继续她的工作。 然而她的停线停留在置放于吧檯上的那个袋子,她停下脚步转移方向,将装在袋子里头的物品给拿出。 拆除包住内容物的纸盒,一股甜腻香味窜上她的鼻梢。 是一块外观不怎么美味的蛋糕,蛋糕上面那歪七扭八的字体写着不清楚的『happybirthday』。 这让她想起八年前被她尘封于脑底的某段记忆…… 『这么晚了,你在做甚么啊?』 『我在练习如何做出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啊!』 『生日蛋糕?』 『下个月可是克楠先生的生日喔!』 高知盈愣了愣,下一秒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等到笑够了,她才恢復那张不屑一顾的脸。 「所以长得像有甚么用?拥有同样的心和感情有甚么用?」她一边碎念一边取出那块蛋糕,面无表情地将整块蛋糕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 高知盈冷冷地望着那块碎烂如泥的蛋糕说:「毕竟从头到尾,就不是同一人,不是吗?」语落便用纸袋盖住躺在垃圾桶里的蛋糕,如此一来仲克楠就不会发现那个蛋糕以及那个女人来过的痕跡…… ? “叩─叩─” 「初弦?你在里面吗?」敲门声与丹尼尔的声音重叠,仍听不见任何回应的他决定直接输入密码进到季初弦的家。 他打开家门看见熄灯的前廊,有些不耐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从通话纪录中很快找到季初弦的手机号码,一边按下通话键一边将前廊的灯给打开。 「嘟─嘟─」他听着话筒,走进季初弦的家看到脏乱不堪的厨房不安感徐徐涌上。 「您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他低声咒骂几句又重复打着相同的电话号码,当又是一通语音信箱的时候,丹尼尔索性把手机收起快步走出季初弦的家。 与其用联络的,不如直接用找得比较快。他心想。 因为这个女孩可能会去的地方,也就只有那里。 虽然很不想前往,但为了他重要的女孩,他非找到不可。 “哗啦哗啦─”外头又下起了大雨。 幸好是在仲克楠抵达店门口之后,才开始了这场倾盆大雨。 「真是好险!差一点我就要变成落汤鸡了……」仲克楠庆幸语道,他楞了楞用惊讶的眼神看着高知盈,十分意外她在这么早的时间就出现在这里准备开店东西,明明距离开店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多。 「知盈?你……没事这么早过来干嘛?」仲克楠一边梳着自己乱糟糟的前发一边向高知盈问道。 「还能因为甚么?」高知盈冷淡地回答,「每到这一天克楠哥不都会先去那里一趟,要是如果我没有提早来,就会像以前一样来不及开店,不是吗?」 「啊……原来。」闻言仲克楠苦涩一笑,「你还真了解我。」他说。 高知盈顿了一下,她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注视仲克楠的背影。 「不是已经找到了季初弦,为何还要过去呢?」高知盈冷声问。 「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就当作去瞧瞧大婶的最近过得好不好的例行公事。」仲克楠用轻松的口吻描述这句话,高知盈虽然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光凭想像应该可以猜到其表情与他说话的语气违和。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直截了当切入重点说:「难道我不可以吗?」 仲克楠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表示疑惑,而是继续他的步调。 「大婶跟以前一样都没变,那充满活力的样子总是会让我不禁回想起以前在那宅邸度过的日子。」 「克楠哥,不要逃避我的话题……」高知盈难过地说,现在的仲克楠也看不见她此刻悲伤难过的表情。 「我就不相信克楠哥你没有察觉到我对你的感情……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候在你身边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是初弦的朋友,而是因为我跟初弦一样对你抱持着相同的情感。」高知盈涕泪纵横地将这多年来想要吐露出的心声一股作气侃侃道来,「我也喜欢你啊!跟那个季初弦一样喜欢着你,跟初弦一样喜欢着你。为甚么你就不能看见我的真心,寧愿接受那个和初弦长得一样的女人,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呢?我也很想……」 「知盈。」仲克楠开口打断高知盈源源不绝地真心话,他背对着她说:「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初弦的好朋友,也永远像我的妹妹一样。」 「无论如何我和你是永远无法跨越这条线的,对不起。」 仲克楠斩钉截铁的语气,充满歉疚的对不起,对高知盈这衝动的告白,替两人的关係下了最后通牒。 高知盈愣愣地望着前方掛在墙壁上的那些图画,她想起了八年前…… 她透过微开的门缝,看见仲克楠与季初弦亲吻的画面。 当时椎心刺骨的心碎,再次涌上心头。 其实她也心知肚明,她早就已经无法介入他和她的感情,她注定这一生永远只能成为这段感情的局外人。 ? 第五章 (3) 马路上每个和季初弦擦肩而过的路人,他们脚步各自匆忙,一一往自己的目的地迈步向前。 即使脸色依旧睡眼惺忪,但是他们的行动力神采奕奕,就怕只要步伐稍慢些会打乱他们崭新一天的计画。 然而季初弦却与他们呈现强烈对比,她的脸色苍白,迈出的步伐漫无目的,无意识走过她本该要搭乘的那班公车的站牌。 方才她和高知盈的对话掛在耳际,像苍蝇发出的振翅声那样烦人。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为甚么,为何不如亲口问问你说的那个女孩。』 『那个自诞生就註定要为你而活,为你而死,现在正在你身体里面的女孩,季初弦。』 『这是……甚么意思?』 『八年前的这个时候你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吧?』高知盈露齿咧嘴一笑,『瞧你那双睁大的美丽瞳孔,看样子听我说完这段话就懂意思了吧?』 『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结果原来你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不过你的父母会这么做也情有可原,做出那种事情可谓是泯灭人性,到底也怎么可能会忍心让自己的女儿知情呢?』 『倘若你想知道详情,不如就问问经常陪伴你左右的那位保鑣丹尼尔先生。』 『他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毕竟他可是在八年前的今天将那位季初弦带走的男人啊!』 季初弦缓缓停下脚步,开始逼迫自己回忆起过往记忆的那些不协调感。 她想起,父亲总是会在儿童节时多买一份和自己相同的礼物,或是在自己生日的那天,准备同一件洋装。 原来从那时候起,就有个她不知道的女孩,进入了她的世界。 只是她相信了父亲与母亲的谎言。 『这是要送给远方的亲戚小孩。』 『那小孩和你差不多年纪大。』 『然后身材跟你差不多,也是个女孩。』 「啊!不好意思!」 季初弦不小心被路人给撞了一下,没有背好的侧背包掉落地板,一样物品从包里滚出。 她怔怔地看着那药罐,霎那间无止尽的厌恶感与讽刺从她心底涌出。 季初弦将那药罐捡起的同时,想起了小时候她和母亲的对话。 母亲的叮嚀游荡在脑海中,『我的宝贝初弦啊,为了你的身体好……即使药很苦,也还是要三餐按时服下喔!』 『妈咪,我生的病是很严重的病吗?为甚么每天都在叮嚀我不能做激烈运动,还要吞下这种难吃的药丸呢?』季初弦发出稚嫩的声音詰问母亲,『我……会死掉吗?』 『初弦你没有生病,你也绝对不会死。』母亲紧紧拥住季初弦,带有哭腔肯定的语气向季初弦保证,『爸爸和妈妈是绝对不会让你死掉的……会用尽所有方法,让你健健康康的永远陪在我们身边。』 八年前的这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许久。 当她经过手术再次醒来时,母亲流下泪水在她病床旁欢喜的模样她这辈子都忘不得。 仅仅一个礼拜的时间,她就等到了适合移植的心脏。 那时候的她单纯的以为这是上帝赐予她的奇蹟,然而现在徒然回想却觉得格外讽刺。 季初弦将手掌覆在自己的胸口上,静静地聆听从身体传来的规律心跳声。 原来,这个声音曾经属于别人的。 而那别人正是她此刻最忌妒、在意的女人。 过去发生了甚么?她一无所知。 唯一知道的人们,寧愿隐瞒残酷真相,也只为了让自己继续在他们身边笑着。 那么,那个女孩呢? 噁心感与罪恶感攀上颈间,锁住她欲要开口的喉咙。 她的眼前瞬间一片黑,接踵而来的是难受的呕吐感与晕眩,就在她即将倒下之际丹尼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急忙衝过人群上前搀扶住整个人向后仰的季初弦,「初弦!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丹、丹尼尔……」季初弦模糊的视线中,隐约能看出丹尼尔的表情是多么惊慌恐惧。 「你去哪了?为甚么电话都不接?」丹尼尔激动问道,「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季初弦抱持与之相反的态度,用平淡无奇的低沉口吻反问:「告诉我……」 「……嗯?甚么?」 「告诉我,八年前的今天……你做了什么事情?」季初弦努力站稳脚步,伸出双手抓住丹尼尔的前襟,指甲深深地透过衣物嵌入丹尼尔的前胸。 「……初弦?」 「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拥有同样姓名的女孩季初弦……」季初弦紧咬下唇清晰地一字不漏说着,「为甚么八年前你要把她带走?带去哪里?做了甚么?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等、等一下,初弦……你先冷静下来。」季初弦的咄咄逼问令丹尼尔瞬时仓皇无措,他握住季初弦的双臂,试着用言语安稳季初弦起伏的心情。 「只要你告诉我事实,我就会冷静。」季初弦说道,她放开丹尼尔的衣服,在丹尼尔的前胸留下明显抓皱的痕跡。 「否则……我现在当场死给你看。」语落季初弦便将手里的药罐打开,将里头的所有药丸撒向地板。 “喀啦喀啦─”药丸掉落地面滚动的声音,渐渐取代人们的脚步声。 经过他俩的眾人,纷纷停下他们为时间奔波的脚步,将惊诧的视线停驻在莫名吵闹的季初弦身上。 「告诉我,丹尼尔。」季初弦冷冷说道,「八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扬起一抹凄凉又美丽的笑容。 「我身体里的心脏,是谁的?」 ? 第五章 (4) 斗大的雨水打落在车窗上,形成整齐划一的雨滴,然后直直地滑落窗面变成一道弯曲的水痕,其痕跡在眾多雨滴中格外显眼。 透过从窗外传来的雨声与雷声,从上车到发动车子后季初弦就不曾发过言。 她佯作冷静在内心稀释那些言语,丹尼尔向她和盘托出的那段她被蒙在鼓里从未知晓的真相。 空调声夹杂雨声回盪车内,等到丹尼尔结束对话,即使季初弦的内心有一亿个疑问想开口,但她却无法发言。 因为彻骨的悲伤堵塞了她的喉间,不知不觉间囤积在眼角的泪水,就和短暂停留在窗面的雨珠一样,滑落脸颊留下一道突兀的泪痕。 『二十八年前你做为一个试管婴儿成功地诞生于这个世界上,这件事对于老爷和夫人而言是莫大的幸福。因为你是她们费尽千辛万苦,失去眾多与他们无缘分的婴儿中唯一生还的一个。』 『然而生下你的这份喜悦却十分短暂,短暂到让夫人忘记自己体质是不易受孕的这份不幸。过没多久你的心脏就被医生诊断出自出生就不好,即使幸运存活下来最多也只能活过二十岁……』 『?最少说不准也只能活到十岁……唯一能解救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器官移植。』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了夫人与老爷。器官移植的机会本身已经够渺小,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你还是特殊血型,机会就又比一般人更加渺茫。』 『为了不失去你,身为克隆体研究学家的老爷决定做出一件事……那就是製造出一个和你拥有相同血型的人。』 『过往那些研究学者们会製造出复製家畜,是为了解决粮食缺乏的问题。然而未来想要研究出复製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解决粮食缺乏,而是要拿来用在器官移植上。』 『但以现在的技术,是无法仅製造出复製器官,还是必须先做出复製人再从其体中取出器官。即使是复製人,依旧是有生命的人。从活体中取出器官这种违逆人道被世人禁忌的事情,老爷始终做不下手,所以他尝试研究看看是否能成功製造出无脑的复製人……可惜经歷了百次的实验却屡次失败。』 『那时候你因为心脏的问题,突然被送进加护病房昏迷了几天。得知这件事后老爷决心和道德观挑战,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继续犹豫……于是他运用以前研发出复製家畜的技术及代理孕母的协助,成功诞生了你的复製人,而那个复製人就是与你拥有相同样貌的女孩,季初弦。』 『复製人和本体拥有相同长相的机率,虽然可能但极为渺小,却还是发生了。当老爷渐渐发现你们俩相似的长相后,心生不捨之情的当下就决定不把复製人养在身边,于是拜託当时因母亲生病需要回国的帮佣大婶带回台湾照顾。』 『直到八年前,你因病倒下后才把复製人给带回,完成她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只是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复製人也将自己取名为与你同样的名字。她为何要这么做,我们无从得知。』 『老爷和夫人会这么做是逼不得已,只为了让你健康地活在这世界上。所以请你别恨他们,也请别可怜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她……也是心甘情愿地将心脏交付于你。』 ──骗人。 ──因为要是如果是心甘情愿的话,我的心现在就不会如此疼痛了…… 奔驰的车子驶近一幢藏身于山林间的华丽宅邸,时速缓了下来。 「我们到了,初弦。」丹尼尔拉下手煞车,表情沉重地望向坐在后座不发一语的季初弦。 季初弦不理会丹尼尔逕自打开车门走下车,外头还飘着毛毛细雨,她并未打伞直直地走入那幢宅邸。 明明是初次来访,但对她来说却有种说不上口的熟悉感。 「是谁呢?」大婶被引擎声给吵醒,她把大门打开一探究竟,「怎么又来了呢?」她嘴里碎念地从门边的伞架抽出一把伞走去迎接那辆车的主人。 然而当她看到从那辆车下来的女孩时,她松开了手里握着的雨伞。 「初……初弦?」大婶嘴巴上下开闔,惊吓袭击她的情绪,使她神情诧异地与女孩对视。 女孩陌生的视线停留在大婶身上,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宅邸。 大婶快步上前,紧紧地将季初弦拥入怀中。 「初弦……初弦啊……」用尽所有力气与想念灌注在这份拥抱中,大婶语无伦次地只是重复喊着季初弦的名字,源源不绝的眼泪浸湿了季初弦的肩膀。 仅仅如此,就足以让季初弦染上徒然的悲伤。 她也张开双手回抱住大婶,将满腹的思念透过拥抱宣洩。 即使不知道她是谁,即使不曾见过她,即使与她从未交集过。 但是她的心告诉她必须这么做,就像当时和仲克楠相遇在那条街上一样。 她的心告诉她……要遇见这个男人。 ? 第五章 (5) 「抱歉,初弦小姐。」哭了一段时间,大婶放开季初弦低着头擦拭自己横掛脸颊两旁的泪水,「因为太激动没有控管好自己的情绪,吓着了你吧?初次见面你好,叫我大婶就好。」 「不,不要紧。」季初弦露出淡笑说,「这感觉……我反而挺喜欢的。」 听到季初弦的回答,大婶的眼眶再次泛泪,然而这次她忍了下来。 「……这边请。」她转身不让季初弦看见她的表情,带领着季初弦和丹尼尔走进树立于三人后方的高耸宅邸。 大婶打开大门,一阵清新好闻的香味扑鼻而来。 她将屋内灯光全数开啟的同时,季初弦的视线打转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掛在墙上的那几幅熟悉画作上。 这些画作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即使画作的内容不同,但其画风她不会看错也不会看漏。 这些画的作者就和掛在伯叔餐馆的那些画的作者是同一个人。 尤其是最中间的那幅一隻白鸽从鸟笼中逃离,纵身飞向天空的画作。 是仲克楠的手机桌布。 她的眼眶突然酸涩,将视线撇开的霎那间,季初弦想起了她和仲克楠过去的一段对话。 『所以你最擅长的是音乐,最不擅长的是料理?那绘画呢?你擅长吗?』 『绘画吗?』 『别太看得起我,绘画也是我最不拿手的。要我画人物,我可能只会画出火柴人。』 『我也只会画火柴人,所以我很敬佩那些很会画画的人。』 原来我破绽百出啊……季初弦不自觉地在内心嘲笑自己。 站在季初弦身后的大婶和丹尼尔交换视线,她走上前打算出言安抚季初弦的心情时,季初弦骤然开口提议:「我能否去那个女孩的房间逛逛呢?」 她虽然脸上掛着不失礼貌的微笑,但表情却十分哀伤。 在后方的丹尼尔欲要出声阻止,被大婶的眼神给喝止。 「……当然可以。」大婶同样露出微笑对季初弦语道。 大婶带着季初弦来到那个季初弦的房间,当房门一打开时,空气中并未掺杂随风飞舞的悬浮微粒,看样子是有在按时整理的房间。 而房内比起因下雨过后而散发出来的霉味,油画顏料的味道更加浓重。 从摆放的绘画器具与味道可以判断这个房间的主人,肯定是个相当热爱美术的人才。 季初弦踏着沉甸甸的脚步走到书桌前,前面摆放着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就和她在仲克楠房间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整顿呼吸的同时,大婶走来她的身边拉开书桌的柜子,从里头拿出一支录音笔。 「初弦她曾经跟我说过,倘若哪天你过来了,务必请将这个东西交到你手上。」大婶不疾不徐地说。 季初弦和大婶的视线交会,她收下了那个录音笔。 「谢谢你。」季初弦带着哭腔向大婶道谢。 大婶摇摇头,含泪笑道:「真正该道谢的是我,谢谢你……过来了。」 待在房外的丹尼尔静静听着这些对话,他闔上眼皮将时间留给他曾对不起的女孩。 大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关上房门独留季初弦一个人在房内。 「要吃甚么吗?」她来到丹尼尔的身边问。 「小时候常常爱吃的那道料理。」丹尼尔面无表情地说。 「我明白了。」大婶微微一笑,伸展软骨说:「好久没有大展身手了呢!初弦呢?初弦爱吃什么呢?」 「就你知道的那些。」丹尼尔跟在她身后走下楼。 「……了解。」大婶将这句了解说出口之前,留了几秒时间给自己。 季初弦坐在书桌前,她将两边的耳机戴上。 开啟录音笔后一道和她虽相似,语调却截然不同的声音从里头响起,听着听着窗户外的雨势逐渐加剧,每当雨声盖过耳机传来的人声,她就会提高音量直到音量不能提高为止。 『虽然不知道老天爷甚么时候会带走我,但是我很庆幸……我遇见了克楠先生。』 『是他,让我原本灰濛濛的人生,染上许多光鲜亮丽的色彩。』 『是他……让我浮现了不应该拥有的想法,让我有了想要期待的未来。』 ? 外头依旧大雨喧嚣,见没什么客人仲克楠决定提早打烊,结束营业的他来到楼上,简单梳洗之后就一直坐在电脑桌前面呆然凝视闪着刺眼光芒的电脑萤幕。 不开灯让黑暗垄罩整个房间已成了他的习惯。 仲克楠瞥了瞥放在桌上的手机,他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心。 照理来说一定会送上几则讯息的季初弦,从早到晚却杳无音讯。 让他不知不觉地替她担忧起来,于是他拿起手机输入几段文字,按下送出键的那刻,他却犹豫了。 最后他将所有文字删除,把手机放回原位。 转而将目标移向滑鼠,点向瀏览纪录那里。 『太阳集团继承人,吴泰俊婚事告吹。幕后原因与女人有关?』 『专门开发复製家畜的太阳集团,在今年成功引进国外的复製器官技术,为本国的医疗再现一道曙光。』 『太阳集团幕后功臣,季安迪研究学家,其专业的复製技术在复製界数一数二,所向披靡……』 仲克楠移开视线逃离这些令他厌恶的字眼,同时把这些瀏览纪录全部删除,一点痕跡都不打算留下。 他按下萤幕的开啟键,将整间房间唯一的光线给熄灭。 来到床边的仲克楠让自己投身于这片黑暗,然后坠入那只属于他和那个女孩的回忆中。 耳边奏响滂沱大雨和轰隆雷声的交响曲,那天也是如此。 ? 第五章 (6) 「真棒的生日礼物……该死。」仲克楠打着雨伞,站在因大雨而堵塞交通的铁桥边遥望那不见尽头的天空与河水长声叹息。 不禁哀叹自己的人生就和名字一样克难。 大学统测仅差一分就能成功登分上当时国内顶尖的餐旅学院,只能靠推甄入学的他,却在面试当天生了一场大病进了医院。 然而这件事却还不是最惨的。 当时仲克楠告诉自己,这或许是老天爷给他的挑战,告诉他自己并不适合那种顶尖的学校,于是他选择进入私立的大学,靠着高职三年养成的餐饮技巧与自己半工半读的努力,在毕业后成功存了一大笔钱。 殊不知就在准备完成梦想之际,疼爱他的父亲骤然倒下,从此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没有办法让父亲亲自踏进他开的餐厅,成了他这辈子的遗憾之一。 二十二岁生日当天,仲克楠本应该是要用自己打工存下的那一笔资金,出国深造两年精进自己的餐饮技术,打算回国后重新经营父亲生前遗留下来的餐厅。 可是世事难料,策划好的计划永远赶不上脚步快的变化。 他那个好赌的亲哥哥在生日那天,捅了一个大篓子送给他作为这辈子最难忘的生日礼。 他哥哥将父亲遗留下来的唯一财產,也就是餐厅给卖掉,其卖掉的所得他全数拿走。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仲克楠的哥哥还以仲克楠的名字借下庞大高利贷以偿还自己的赌债,自己则捲款而逃,不管仲克楠怎么联络都联络不到他的哥哥。 在接到高利贷打来的电话,连房屋都来不及退租就连忙跑路的仲克楠,已经渐渐忘了这惨不忍睹的人生该怎么活。 一阵狂风突然吹来,吹走了他手握的雨伞。 雨伞顺着风吹一段路途后,便直直坠入桥底下的河流,然后跟着因气候而湍急的河流漫无目的地载浮载沉。 仲克楠的视线跟着那把雨伞,直到看不见雨伞之后便低头凝视他脚底下那条深不见底的暗流。 跳下去是不是一切都能解决了呢?他心想。 或许还能见到父亲呢?他忍不住出声自嘲。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起脚站在栏杆上,准备一跃而下的瞬间。 仲克楠整个人从后被人紧紧给抱住,两隻手环抱住他的腰。 「先生,你在干甚么!」女孩在后面喊着,即使仲克楠回首也还是看不清女孩的脸,因为女孩的脸紧紧挨着仲克楠的后背。 「别做出傻事啊!」女孩继续喊道,彷彿喊到撕心裂肺也要将仲克楠的心智给唤回,「生命诚可贵,别、别轻易放弃啊!」话语讲到这边女孩终于抬头迎视仲克楠一脸茫然的目光。 后方来来去去的车子灯光闪烁,将女孩的样貌更清楚地映照出来。 女孩拥有好看的容貌,一头被雨水淋湿的乌黑长发,被风一吹就倒的纤细身材,现在正使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仲克楠。 如果说光这样就一见钟情会不会太肉麻?但仲克楠就是如此。 这一瞬间他对这个捨身救下他,挽留他的女孩,一见钟情。 喜欢到无可自拔,怎样也忘不了的地步。 「小姐啊!你怎么能就这样不撑雨伞跑下车呢?」一位看似已经上了年纪的老爷爷撑着雨伞手拿另外一把,小碎步往俩人的方向跑了过来。 当他走近两人便停下脚步,推了推被雨珠喷溅的眼镜,想仔细看清楚仲克楠的样貌。 「这、这位小伙子是……」 「待会我再跟你解释,高管家。」女孩连忙开口道,她接下那位老管家递给她的雨伞,把雨伞打开后撑在自己和仲克楠之间。 「先生,和我一起回家吧!」她转脸对仍懵然的仲克楠说。 「回家?」听到这话仲克楠才终于回神,「不、不用啦!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谢谢小姐你……」仲克楠顿然语塞, ──说出谢谢小姐你今日的出手相救,感觉怪怪的。这不就等同于间接承认自己要自杀吗? 他忽然之间想到。 「不,我不放心让先生你一个人独处。」女孩抓住仲克楠的手腕,义正词严地说道。 「咦?我……我真的不会再做出刚才那件事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放心,况且……」女孩上下打量仲克楠的衣服,以及放在他脚边的行李袋,「你都被雨淋湿了,我家虽然不近但也不远,就来一趟将湿淋淋的衣服给换下比较舒服吧?」 女孩突兀的邀请使仲克楠愣了愣,「呃……」 「就当你点头答应了。」不等仲克楠回应,女孩便灿烂一笑擅自决定,并对那位一直站在两人旁边,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一脸彷徨的老管家说:「高管家,不会介意吧?」 老管家闻言虽然只有一瞬间的犹豫与蹙眉,但他最终仍露出微笑道:「嗯,小姐说甚么便是。那么请上车吧!」 语毕老管家转身往停在半路旁打着闪光黄灯的一台高级轿车走去,女孩则是始终不放开仲克楠的手,就怕仲克楠跑掉。 「走吧!」女孩说。 「……好。」仲克楠虽懵然却未甩掉女孩的手,反而听起女孩的话,连忙弯腰拿起自己同样被雨水溼了一半的行李,走在女孩的身边一起坐上了那台正等待着他们的车。 ? 第五章 (7) 当仲克楠在上车前看见掛在这辆车头上的品牌标志,一上车后就整个人僵直身体动也不敢动,深怕自己身上夹带的雨水弄脏了这台车,即使已经弄脏了那也不能再弄脏更多范围,不然他可是承担不起清洁费。 坐在仲克楠旁边的女孩察觉到了仲克楠发出的紧绷感,她主动伸手摸向仲克楠的肩膀温柔说道:「放轻松吧!高管家是不在意这些的。」 「……呃,可是……」即使如此仲克楠依旧还是腰背挺直,「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哪有甚么不好意思。」女孩笑答,「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即使面临挫折对这人生感到失望,但还是请不要放弃这个世界」女孩意味深远地注视仲克楠,「千万别恣意认为这个世界拋弃了你,其实并没有。人生还有许多未知数在等待着你,就像你遇见了我一样,这个未知也是你料想不到的,不是吗?」 仲克楠望着女孩那对无比清澈的眼眸,他的身心不知不觉间放松下来。 他不禁开口喃喃:「谢谢你……不论是哪方面,都很感谢你。」 「不客气。」女孩微微一笑,垂下的眼神霍然黯淡,「真正要道谢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她最后这话完全用气音说出,分明就是在说给自己听。 但仲克楠还是听清楚了全部,他疑惑地看着她开口问:「甚么意思?」 「没事。」女孩灿烂一笑,「我们还没对彼此自我介绍,对吧?」 「嗯……」 「我叫季初弦。季节的季,初次见面的初,琴弦的弦。」女孩轻柔的嗓音配上她那张可亲的脸蛋,仲克楠不禁心想:这名字不仅特别也很美丽,就如同她本人一样。 「你呢?」季初弦歪头问:「你叫甚么名字?」 「仲克楠。」 「仲克楠?」 「仲夏的仲,克服的克……木字边的南。」仲克楠彆扭地苦笑道:「很好笑的名字吧?跟现在一样克难的名字……」 「怎么会?」季初弦瞠大眼否认仲克楠的自以为,「我觉得很好听,这名字我很喜欢。」 「是吗?」仲克楠顿然害臊起来,「我也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很特别……跟你很适合。」 季初弦闻言眼神中掠过奇妙的情绪,她扯开嘴角笑回:「谢谢夸奖。」 「是、是父母取的名字吗?」顺着话题仲克楠好奇问道,他不想要让这对话就因此终止,然而紧张兴奋的情绪和车内漆暗的空间使他并未察觉到季初弦脸上表情的变化。 「……大概吧?」季初弦把脸侧过窗户说:「不知道,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取这么特别的名字。」 「一定是抱着祝福的心情取下这个名字的。」仲克楠以为季初弦方才的发言是在发问,于是便出声表达自己的想法与心声。 短暂的三秒鐘车内只有空调转动的声音。 「是啊,一定是的。」季初弦结束这突兀的寧静,她转过头面带微笑看着仲克楠说。 仲克楠的眼里此时只容得下季初弦,因此他未注意到坐在驾驶座驾驶车辆的高管家那和这个空间一样凝重的面容。 「到了。」当车子驶近一幢偌大的豪华宅邸,其出线令仲克楠的嘴巴因惊讶而忘记闭合。 虽然从他进了这辆进口车及高管家的存在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这个叫做季初弦的女孩一定出身非凡,但如此豪华的建筑物他还是人生初次见到。 「这里吗?」他再次询问季初弦,想要和她做确认。 「嗯,毋庸置疑,就是这栋有点豪华过头的建筑物。」季初弦读懂仲克楠此时的心思笑道,「就把它当作自己家那样对待吧!不用太过拘泥,要不然里头的人会很不自在。」 「里头的人?难道里面很多人?」仲克楠又再次发问,听季初弦这样说令他不难想像里面有无数名管家帮佣,而今天这位负责开车的高管家只是里面最资深最厉害的一个。 「呵呵……你进去就知道了。」瞧仲克楠震慑到合不拢嘴的季初弦不禁觉得好笑,她故意回答得曖昧想要恶整一下仲克楠。 果真仲克楠原本已经放松一点的身心又更加紧绷了,像他这样的平凡人民,真的可以被允许踏入富贵人们所居住的富丽堂皇的空间吗? 他不自觉嚥下一口口水,有些后悔自己听从这女孩的话跟她一起行动。 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女孩的来歷,察觉到他狐疑眼神的季初弦苦涩一笑,递出一把雨伞给仲克楠说:「我不是甚么坏人,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仲克楠回避被季初弦看穿的眼神。 「不相信我是正常的,毕竟在几分鐘前我们还是陌生人,多点警觉心是对的。」季初弦冷静说道:「下车吧!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才最重要吧?」 「嗯。」 季初弦率先开门撑伞走下车,她和老管家肩并肩站在门口等待仍待在车子里的仲克楠。 仲克楠看着他们心想,与其跟着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他更不想要再过着躲躲藏藏,怕被讨债集团追赶的人生。 于是他也跟着打开车门,撑开季初弦递给他的那把雨伞下车,迈向步伐往这幢豪华宅邸走去。 从仲克楠进入这座宅邸后,他原本变得灰暗毫无希望的人生,又因为这个女孩重新燃起了一道曙光。 如果说,要仲克楠重新选择一次,他或许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 然后引起季初弦的注意,因为如此才可以与她相遇。 第六章 (1) 清晨五点多,仲克楠走下楼看见一楼厨房的灯亮着,于是躡手躡脚地靠近厨房。 瞧见季初弦穿着围裙小心翼翼地在厨房料理便开口问道:「初弦,今天怎么这么早起床呢?」 「啊!」季初弦被突然出声的仲克楠给吓着,她双肩颤了一下,露出错愕的表情地抬头往声音方向望去,「吓、吓我一跳……早安啊,克楠先生。」 「你在做什么呢?」仲克楠走近她的身旁一探究竟,对料理熟稔的他,一看就明瞭她正在做的东西,「原来是蛋糕啊……是要送给谁的呢?」他露出坏坏的笑容问。 闻言季初弦立即左右瞻望深怕有人突然出现,确定周遭只剩下她和仲克楠两人后她才压低音量回答:「嘘,小声点……如果不小心吵醒大婶,我的努力就白费了。」 「原来是要送给大婶的啊。」仲克楠微笑说道。 「嗯,今天是大婶的生日。」季初弦说,「对我来说大婶就像是自己的母亲一样重要,所以我想要亲手做一个生日蛋糕送给她。」 听完季初弦的解释后,仲克楠露出温柔的笑容看着季初弦。 「真羡慕大婶。」仲克楠背靠着流理台说。 「为甚么羡慕呢?」 「能吃到你做的美味蛋糕。」 「你也可以吃到啊,我调的份量是大家一起享用的份量。」 「那种感觉不一样。」仲克楠意味深远地凝望季初弦说。 他的眼神季初弦一眼就能明白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季初弦不禁泛笑说:「克楠先生的意思,我听来感觉好像是在跟我许愿呢!」 「许愿什么呢?」仲克楠明知故问。 「许愿你的生日礼物也想要一个蛋糕。」 「哈哈哈,被发现了。」他抬头大笑,像个小孩子似。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季初弦一边做着蛋糕一边对仲克楠承诺语道:「到时就请克楠先生拭目以待。」 仲克楠双眼看着认真说着这些话动作的季初弦,眼神满满都是数不尽的爱意与疼惜。 他来到这里工作已经半年了,自那场大雨被季初弦捡回来后,他就成为了这幢宅邸的一份子。 那一天季初弦与他面对面深谈,知道仲克楠为何想要自杀对这世界感到绝望的理由后,她倏地开口向仲克楠提议:「既然如此就来我身边工作吧!」 「咦?工、工作?」仲克楠愣然,「什么样的工作?」 「当我身边的保鑣。」季初弦忽视仲克楠惊愕的表情微笑继续说话:「高管家的年事已高,最近越来越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无法负荷这么多重责的工作。」 「可是这样高管家不就没有工作了?」仲克楠蹙起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听他这么说季初弦露出欣慰的笑容。 真是善良啊,比起自己更在意别人的处境……她不禁心想。 「当然不会那么做的,我不会解雇高管家,毕竟高管家就像我的爷爷一样。我会让他做些比较轻松的工作,而你的职责就是负责减轻高管家的工作量。」 「……例如哪些工作呢?」 「例如做我的司机。」季初弦粲然,「你应该有汽车驾照吧?」 仲克楠默默点头,「嗯。」 「真是太好了。」 「那除了当你的司机,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吧?」 「没了,就这样。」 「蛤?就这样?」仲克楠嘴角止不住抽蓄,表情充满不解。 「嗯,关于吃住也不用担心。这里房间很多,可以空出一个让你住下。」季初弦又再次无视他的表情,逕自说着她想说的话,「如此一来给你的薪水,就能让你慢慢偿还你哥留下的债务。」 「说得好像你会给我十万的薪水一样。」仲克楠低声囁嚅,他这句调侃一字不漏地被季初弦给听见。 「不用怀疑,薪水就是十万喔!」 「什、什么?这么多……正常吗?」仲克楠的瞳孔又再次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季初弦。 季初弦只是笑而不语,她站起来走到仲克楠的面前伸出手,「彼此往后请多多指教囉!克楠先生。」 看着悬在空中的那隻手半晌,他才徐缓地抬起自己的手与季初弦的相握。 那一刻在仲克楠的眼里,对自己而言季初弦彷彿像圣母玛利亚般一样伟大的存在,却也像潘朵拉一样神秘。 与她重叠的视线中,这个心地善良总是笑脸迎人的女孩,其背后好似埋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这股神秘感随着他日以继夜与她的相处越来越沉重,沉重到令人不禁好奇关于这女孩所有的一切。 尤其只要当他越了解她,就会有种离她越来越远的感觉。 季初弦散发出来的气质并不像他印象中的那种挥金如土的千金小姐,反倒更像住在乡下的邻家女孩般单纯、平易近人。 她的兴趣很多,除了睡觉时间外很少看她无所事事地间荡。 季初弦一定会找事情做,将自己一整日的空间给填满。 她不是跑到庭园里浇花拔草,要不然就是坐在书房里看书。 她的兴趣也很多,其中最得心应手的就是料理与绘画。 她喜欢料理,即使有大婶会料理三餐,但季初弦一定会坚持在旁协助大婶,有时候还是会由她担任主厨一职。 所以当她知道仲克楠是餐饮本科出身时,她非常地开心,很高兴找到了与她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她也喜欢作画,最喜欢的就是油画。宅邸里面甚至有一间专属于她的画室,听说那还是专门为她所打造,里头掛满所有季初弦亲自作画的作品,陈列在墙上的作品各个琳瑯满目,美不胜收。 仲克楠也很喜欢去那间画室欣赏季初弦的画作,但比起欣赏画作他更喜欢看她专注于作画的神态。 然而看似十全十美的季初弦却依旧有缺点存在,那缺点便是跟音乐方面有关的事物。 她对所有乐器一窍不通,即使花上一年的时间去学习也永远只会学会弹奏doremi的音阶。 别说是学习乐器,她还是个无药可救的音痴。 仲克楠得知这件事后,他便下定决心在有生之年,一定要亲耳听听季初弦的天籟之音。 季初弦虽然不喜欢音乐,却意外地喜欢听古典乐,尤其是小提琴。 经过她的房间时常会听到她在拨放古典乐的卡带,但很奇怪的是她从不会放其他音乐弹奏的乐曲,永远都只会听到小提琴的音声。 仲克楠曾经对此发出疑问,季初弦只是笑笑地回答:「因为我很喜欢这个乐曲家弹奏的所有曲目。」 「为甚么呢?」 「就是因为喜欢。」她回答时,眼神流露出的情感不容小覷。 鲜少出门的季初弦只有要去买她想买的东西时才会偶尔踏出宅邸,而那些想买的东西通常都是她作画需要用到的器材抑或是她烹飪的食材。 不出门的她当然也不会花心思去打扮自己,穿着的衣服就那几件洋装,可是那几件洋装不管怎么穿,每次只要穿在她身上就只有好看可言。 明明正值青春花样年华的她,却不曾去学校上过课,据说这十年来都是请外头的家教老师亲自蒞临宅邸替她授课。 因此看似人际关係良好的她,身边的同龄朋友也只有一个。 那唯一的朋友,即是时不时就来宅邸踩踏玩耍的高管家孙女,高知盈。 这个跟『一般人』不同的异常,进入仲克楠的心里。 他曾经问过高管家,为甚么季初弦不能像高知盈一样,去外面学习知识增广见闻,认识更多朋友呢? 高管家闻言收起他一直掛在脸上的和蔼笑容,转头遥望无止尽的蓝天语重心长地说:「关于这我无可奉告。」 「……为甚么?」 「有些事情,克楠先生还是别过问太多比较好。」 又来了。仲克楠心想。 每当仲克楠开口向住在这座宅邸的所有人提及关于季初弦的一切,就会露出同种表情,一言难尽、有苦说不清的表情。 「……克楠?」季初弦轻柔的嗓音将仲克楠出神的精神给唤回。 「啊?什么事?」 「想说你怎么突然不说话,发起呆来了。」季初弦笑着说。 仲克楠并未回答她而是怔怔地望着季初弦,他突然将手抬起去触碰季初弦的脸,用指腹温柔地擦拭季初弦沾上麵粉的脸颊。 「你变成可爱的小花脸了。」仲克楠用严肃的表情开着玩笑。 这次换季初弦发怔。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等她回神来的同时她连忙将头撇向另一边。 「哪、哪里可爱了……我一点都不可爱。」她红着脸反驳仲克楠的话。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很可爱,也一直都很漂亮。」 季初弦调侃他说:「克楠先生很常这样对女孩子说吧?也一定有对知盈说过吧?」 「我只有对你一个人说过这句话。」仲克楠说,「不曾对其他女孩说过,以后也是如此。」 季初弦静止动作,侧向仲克楠的她,感受到他盯着自己的那道炙热视线。 她也听出来仲克楠说这句话时,真挚诚恳的语气。 她握紧手里的打蛋器,做好最佳的准备迎向仲克楠的脸。 季初弦努力调适自己雀跃难受的心情,嘴角勾出一抹自认无暇的笑容说:「克楠先生你再继续这样调戏我,我可是会当真喔!」 「那就当真吧!」 仲克楠尾音落地的下一秒她的唇就被他的袭击,冷不防地轻轻一点,就像蜻蜓点水一样快速简洁。 她愣在原地,心跳忘了加速,呼吸也忘了整顿。 第六章 (2) ──完蛋了。 ──真的……完蛋了。 「我喜欢你,从你拉住我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套说法,可是它确实发生在我身上了。」 「不需要回答我,我只是想把我的情感告诉你而已。」 「因为我知道我是个不值得託付一生的男人,身上还背着庞大债务……明明深知与你如此不配,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喜欢上你,真的对不起。」 「如果对你非礼了,我跟你道歉。如果因此让你感到困惑,我、我会……我会离开这里。」惊觉自己犯下傻事,衝动付出感情的仲克楠,回神之际一连串地将这些话全盘对季初弦说出,最后还送上自己的九十度大鞠躬以示谢罪。 即使知道自己这么做,依然可能也是无挽留的馀地。 只见季初弦愣在原地,那双好看的眼睛紧盯着仲克楠不放。 不知过了许久后她才啟唇说话:「克楠先生。」 「嗯?」听见季初弦轻唤自己的名字,仲克楠忽地抬头望向季初弦。 「我肚子饿了,今天想吃山脚下那间早餐店的蛋饼。」季初弦微笑回答,隻字不提关于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包括仲克楠的告白。 「……啊,好。没问题,我现在就去买。」听见季初弦这般请求,仲克楠立刻转身走向门口。 「那、那我出门囉!我、我很快就回来!」在玄关穿好鞋子后仲克楠回头对着厨房大喊。 「嗯,路上小心。」季初弦用仲克楠听得见的音量回覆他。 关上门后仲克楠站在门前,霍地蹲下身将自己的头埋下,若这里有个地洞能让他一头鑽进该有多好?他不禁在心中期盼着。 之后……要用甚么样的态度?像平常一样装作甚么都没发生?还是……离开这里不让季初弦为自己自作多情的情感困惑? 整路上仲克楠不断思考这个问题,在他买完早餐回到宅邸之后,季初弦对待他的态度,让他决定了问题的答案。 「大婶,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初弦!你、你还特地为了我亲自做蛋糕是吗?」当季初弦手捧着蛋糕出现在大婶面前时,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着实让大婶喜极而泣。 现场瞬间呈现温馨感人的气氛。 「嗯,虽然外观还可以,但不知道味道美不美味……」季初弦害羞地搔着头说,「毕竟这可是我第一次尝试做这么大型的生日蛋糕。」 高知盈从季初弦的背后探头出来,抓住她的双肩对大婶说:「初弦的手艺一定是很美味,只是等等唱生日快乐歌时可要唱大声点喔!这次我才能录得更清楚点!」 「知、知盈!你,你很过分欸!」被好朋友这样调侃嘲讽,季初弦的脸颊瞬间鼓得像颗红色气球似。 「知盈,别这样嘲弄小姐。」高管家听似训斥高知盈,但是其面容却和平常一样和顏悦色。 「爷爷你说得好像我在欺负初弦,但其实你自己也很想听听初弦那久违的美妙歌声吧?」高知盈一语说出自己爷爷的心声,而这心声也是在场除了季初弦本人以外所有人在心里同时期待的。 「大婶,今年就取消唱生日快乐歌,直接许愿,好不好?」季初弦见状把希望託付给今日最大的寿星大婶上。 「咦?可是……怎么办?我今年的礼物偏偏就想要听听初弦的歌声呢!」 「齁!怎么连大婶都这样!」 仲克楠安静地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季初弦的脸蛋。 不论是她紧张拿出蛋糕的瞬间,抑或是现在脸红耳赤排斥唱歌的瞬间,他都不允许自己放过。 「克楠先生!你不要只在旁边看戏,过来帮我说说话啊!」季初弦的双眸与他的交叠,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微笑说:「没有生日快乐歌的庆生,就不是庆生了啊!」 「咦?」 「克楠哥说得真好,不要逃避了初弦。快点唱吧!」高知盈满意笑道,「克楠哥也过来一起唱吧!」 「嗯。」仲克楠走了过去,站在季初弦的旁边。 而高知盈则是手拿录相机,作为这一幕难得画面的纪录者。 「我要录了!数到三大家就一起唱……一、二、三……」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啊,祝你生日快乐……克楠先生。天啊,我好紧张。没想到对着录音笔唱歌还是让我手汗直流。』 『我的歌声跟上次相比有进步了,对吧?听得出来吧?我可是练习很久呢!就为了你的生日,所以你可是要好好珍惜这个比我亲手做的蛋糕还要来得珍贵的礼物喔!真想亲眼看看当你收到这份礼物时的表情……』 『不知道这份礼物能不能顺利送达呢?真期待克楠先生生日那天的到来!』 『最后再跟你说一次,祝你生日快乐。克楠先生,谢谢你来到我的生命里,成为我人生中最不可或缺的存在,丰富了我的生活。不论以后遇到什么样的困境,请不要再自暴自弃,小看了自己的价值。你就是你,克楠先生就是克楠先生,谁也无法取代。如此特别的你,在我眼里是最帅气的。』 季初弦握着录音笔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此时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每听一次音档,她的心就会痛一次,止不尽的悲伤如洪流般那样排山倒海地顺着心痛涌出。 当这份音档结束后,她按下按键,播放最后一则音档。 ? 第六章 (3) 『克楠先生,等我回来。』 『我会回来的。』 『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留着乌黑长发的季初弦,面带微笑温柔地望着自己说。 仲克楠霍然睁眼,看着深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才知晓自己原来是在作梦。 「原来是梦啊……」他捎了捎被汗浸湿的前发,当瞧见手錶上显示的时间时,一股悵然从心底涌上。 「十一点五十九分……」仲克楠念念有词地嘀咕着,本欲想要躺下的他最后还是下了床。 他来到楼下吧檯,从酒柜中拿出一罐陈年威士忌。 在古典酒杯中放入冰块,将琥珀色的威士忌倾倒注入杯中,冰块因为液体与玻璃碰撞,其发出的响声在这静謐的夜里格外响亮。 「这威士忌感觉很好喝……」季初弦站在玻璃橱窗前,双目无比专注地盯着里头展示电视机里播放的广告画面。 「你没喝过吗?」仲克楠走到她的身边问。 季初弦摇首正当她准备开口回答时,仲克楠抢先一步说话:「啊,对齁,我忘了你是未成年还不能喝酒。」 他一脸坏笑地看着季初弦,季初弦则用白眼回敬他。 「干嘛那种失望的表情,等到明年你就成年了不是吗?十八岁就能大喇喇地喝酒,到时想喝多多就能喝多多。」 「我才没有失望,只是对克楠先生的话感到很无语。」季初弦说,「而且就算我成年了,我想我应该还是不会尝试。」 当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电视上的威士忌广告也结束播放。 于是没有了让她驻留脚步的理由,于是便转身离开继续走向回家的道路。 「为什么呢?酒可是很美味的!这辈子一定都必须要尝试,就算只是一口也好。」仲克楠连忙跟上她的步伐,继续向她洗脑关于酒这充满大人味道的圣水。 「我绝不会喝的,因为伤身。」季初弦淡淡地笑答。 「……也是,你这么注重养身。那种伤身的东西,最好还是别碰比较好。」仲克楠看着季初弦说。 季初弦相当注重均衡饮食,鲜少见过她吃那些不营养的食物,例如油炸类的速食產品。 即使她爱吃甜食,还是会少量摄取。就连保健食品的药物,她也很少服用。 听说是为了保持良好的体态、健康的身体,甚至每个月都还会去医院固定做身体健康检查。 但仲克楠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季初弦的身材早就足以称作完美可言,一点缺点都没有。 「所以克楠先生也不能喝太多喔!」 「知道啦!我才不会饮酒过量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时不时伴随着其中一人的笑声。 自从仲克楠成为季初弦的保鑣之后,季初弦出门的次数相较以前还要增加许多。 这都是拜仲克楠所赐,他看不惯季初弦把自己关在家里的行为,于是以身为司机的职责为理由,常常把季初弦给带出门四处逛逛,有时还会多个高知盈来凑热闹。 即使像今天一样只是去山脚下的商店街踩踏也无妨,毕竟对仲克楠来说和季初弦两人肩并肩悠哉散步的这种感觉,在他心里也是一种微小的幸福。 自那天告白之后,季初弦待他依旧和以往一样。 因此他也决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季初弦无声的温柔他明瞭。 他知道,倘若她拒绝了他。 两人的关係只会越来越尷尬,与其那样倒不如就回到原点。 将他喜欢她的心情埋入心底,继续做一个在她身旁守护她的保鑣就足够了。 「咦?这不是初弦跟克楠哥吗?」 两人走着走着,偶然间遇见正好从学校放学,和朋友们一同来到商店街逛街的高知盈。 高知盈欢喜地朝着他们两人挥手,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高知盈穿着高中制服的样子。 季初弦看了看围绕在高知盈身边的女性友人,先是一愣随即扬起笑容向高知盈挥手。 「你们一起出来买东西吗?」跑到两人身旁的高知盈,视线来回看着他们好奇问道。 「嗯,话说这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出声回答的是仲克楠,「现在还没放学吧?」 「因为期中考的缘故,考试考完学校没事就提早放学。所以才会和同学们一起相约来这里吃甜点。」 「原来如此,很少看你穿制服,突然看你这样穿感觉有些新颖。让我这才意识到你还是高中生这件事……」 「说这甚么话!听起来好像我长得很老气一样,话说我穿制服好看吗?」听见仲克楠如此说道,高知盈便故意转了一圈,让裁缝稍短的裙子随风飘荡,「久违的女高中制服是不是让你很心动呢?」 「你们学校的制服设计是挺好看的。」仲克楠自动忽略高知盈的第二句问话。 「咦?不是我人好看吗?」高知盈嘟起嘴靠近仲克楠,想要藉此逼得仲克楠说出她自己想听的话。 「算了吧你!」仲克楠抬起手用手指推了推高知盈的额头,「话说你朋友都在等你,还不快点过去。」 「也是,那我就先走啦!」高知盈灿笑说,两颊间还浮有忽隐忽现的红晕,她掠过仲克楠跑到原地发怔的季初弦面前。 「初弦,我先吃吃看这间新开的甜点店好不好吃。如果好吃我再背着爷爷,偷偷带你来吃!」高知盈小声地在季初弦耳边说,说完还露出得意满满的表情,彷彿偷带季初弦出来对她来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就能成功的事情。 「嗯,就这么说定了。」季初弦回以笑容,只是这笑容感觉有点和平常不同。 但粗枝大叶的高知盈并未看出来,她笑笑地和两人道别后就抽身回到朋友的身边。 望着她背影许久,季初弦和仲克楠才转身离去。 本来还有说有笑的两人,突然之间变得无话可说,这突然让仲克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偶尔瞥向季初弦的他,总能抓住她闷闷不乐的瞬间。 于是仲克楠在两人上车前,主动拦下季初弦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甚么怎么了?」 「感觉你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仲克楠说。 季初弦的眼睛直盯着他,露出没有笑意的表情笑着回答:「哪有?我很高兴啊,哪里感觉我心情不好。能跟克楠先生一起出来逛逛,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既然如此,那为甚么你现在在强顏欢笑呢?」仲克楠质问道。 季初弦先是一愣,随即辩言:「我没有强顏欢笑,我可是发自内心地在微笑。」 「骗人。」 「我才没有骗人。」季初弦说,「真正不开心的人才是克楠先生吧!刚才那个笑着和知盈打闹的你去哪了呢?」 「……蛤?」突然扯出高知盈,让仲克楠有些觉得莫名其妙。 而季初弦也楞住,她抿了抿唇转身面对车门,抓住车子门把说:「我累了,想回家休息。」 「……我知道了。」仲克楠闻言也不打算强人所难,他知道就算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 虽然季初弦个性很好,但在某方面却意外固执。 而那某方面就是现在的闹彆扭。 于是他按下车钥匙的按键,听见解锁的声音季初弦便迅速打开车门进到车子里。 整路回家的路上,两人也都没有进行对话。 到家后,季初弦也同样用迅雷不及的速度下车,然后丢下仲克楠奔向宅邸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第六章 (4) “叩叩叩─” 「初弦,是我。」 “叩叩叩─” 「我可以进去吗?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叩叩叩─” 「初弦?」仲克楠站在画室门外,敲着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的门。 他轻靠门板,用最温柔的声音叫唤着季初弦的名字,即便如此对方还是始终没有动静。 「季初弦?你还是坚持不开门让我进去吗?」他心平静和地对着门的另外一边问,确定季初弦坚持不回答的态度后,他便从口袋掏出钥匙将这扇锁上的门给打开。 “喀擦” 门锁打开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季初弦手里的水彩笔不小心将顏色涂了出去。 但她依旧坚守自尊,不回头也不出声,继续画着她的图画。 这幅画也因为刚才季初弦的仓皇失措,在画纸上留下一个不完美的污渍。 仲克楠拉了张椅子,在近邻季初弦所在的地方坐下。 「还在生我的气吗?」仲克楠主动开口,结束这个空间的沉默。 「就说了我没有在生气。」季初弦话语虽朝着仲克楠,但眼神却并未往他的方向望去。 「如果没有在生气的话,现在就会看着我说话了。」仲克楠说。 季初弦停下画笔,欲言又止的唇瓣,赌气的眼神全部映入仲克楠的眼帘。 「你在吃醋对吧?」仲克楠不想再用拐弯抹角的方式逼季初弦说实话,于是直接切入他们俩为何突然吵架的问题癥结点。 而这癥结点是他在回来整路上得出来的,全多亏了季初弦说的那句话,让他有半分的肯定季初弦对他生气的理由。 而剩下的半分,就必须等待季初弦接下来的反应。 「哪、哪有?我为甚么要吃醋?吃谁的醋?」季初弦终于把眼神对上仲克楠的。 她的脸红得像颗苹果似,讲起话来还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的表情令仲克楠的嘴角不禁失守。 他见她如此,便确信自己的猜测果真正确。 「还会吃谁的醋呢?」 「你、你少臭美了!我才不会吃克楠先生的醋呢!」季初弦立即变得焦虑慌张,和仲克楠辩论的同时忘了优雅,这副模样鲜少从讲求气质的她身上见过,见过的人可以说屈指可数,或许仲克楠还是唯一仅有的那一个人。 「你这焦躁的反应和对我生气的态度分明就是在吃我和知盈的醋,不然还会是什么呢?」仲克楠不疾不徐地说,还摆弄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笑容。 「怎、怎么可能!你别乱说……我干嘛要吃醋!」季初弦始终不愿承认自己的情感,直到她察觉仲克楠凝望自己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她激动的情绪才逐渐缓和下来。 仲克楠和顏悦色地说:「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这辈子喜欢的人只会是你,知盈对我来说就像妹妹。」语落他便站起走到季初弦的前方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低于她,如此一来他才能更加看清楚她的脸。 「那一天的告白,或许对我们来说是个意外。谁也不愿主动开口提起,于是当作从未发生过。每当我回想起那一天的自己,便会感到无地自容,觉得很丢脸……」仲克楠将手轻轻放在季初弦的手背上,语重心长地说:「可是请你相信我,那天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绝不只是玩笑话。」 季初弦的双眸徒然暗下,她攅紧眉头问:「为甚么对我的告白,克楠先生会觉得丢脸?」 「咦?」仲克楠瞬间楞然,季初弦的这个问题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捎了捎头害羞地回答:「……就感觉那一天的自己有点逊吧?而且……」 「才不是这样的……」季初弦斩钉截铁地看着仲克楠,毫不犹豫地将他欲要继续的话语给打断,「自那天过后我从来不曾把那件事当作没发生过,你的告白就像一个擦不去的痕跡,狠狠地地烙印在我的心上。只要想起……就会让人心痒难耐。」 「对我来说,你的告白并不只是空气,而是与我息息相关的氧气。」季初弦的头低下,用她乌黑的长发遮住她害臊泛红的脸蛋,「……只是需要给我一点时间思考,好吗?」 一股名为希望的暖流倏地衝入仲克楠的胸怀,「我明白了。」仲克楠对着娇羞的季初弦温煦一笑。 「对了,你知道你专心作画的模样很迷人吗?」仲克楠用玩世不恭的语气,将话题转移为这微妙的气氛找了个出口。 「克、克楠先生又来了!又再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季初弦听到仲克楠对自己的称讚后,她的脸比刚才还要更红,她甩开仲克楠的手转过身面对她的画作,让仲克楠看不到此刻因他的讚美而面露喜悦的自己。 「哪里会让人误会?我可是都说实话呢!」仲克楠灿烂笑道,他站起身仔细欣赏季初弦的画作,「你的画真的都很漂亮,画工不但很好,内容也十分有意境。绘画这么厉害的你曾经有没有想过……未来要当一名画家呢?」 季初弦的画笔停在半空中,当她将笔尖触及画纸时,晕染开来的顏色看在她眼里此时成了整幅画的第二个污点。 「嗯……不曾想过呢,关于未来这个问题。」季初弦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望着自己的画作摇头说。 「为甚么没想过呢?」仲克楠顺着话题好奇问。 季初弦放下画笔,转身和仲克楠面面相覷。关于仲克楠提出的问题,她选择无是并且反过来问他:「克楠先生呢?克楠先生未来的梦想是什么呢?」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欸!」 「回答了啊!我回答:『不曾想过关于那个问题。』所以现在该换克楠先生回答我的问题了。」季初弦瞇起双眼微微笑道。 她的辩论仲克楠无话反驳,于是他只好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说:「我的梦想是继承我老爸的意志,在未来开一间专属于自己的小餐馆。不以赚钱为目的,而是让客人心满意足填饱肚子为目标的小餐馆。」 当仲克楠提及梦想的同时,季初弦在他那双乌瞳中看见了他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憧憬。 她原本一直掛在脸上的笑容,两边的弧度缓缓收合,然而如此细微的变化,仲克楠并未察觉。 「不过这梦想似乎距离现在的我来说……有点遥不可及。」突然想起甚么的仲克楠,表露艰深的笑容说。 因为哥哥的债务吗? 季初弦将这句话埋入心扉,她知道若她又再次提起这件事,只会徒增仲克楠的愁闷。 她对仲克楠投以真挚的眼神,含笑鼓励道:「克楠先生,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会成功完成梦想,到时我可要成为你的第一位顾客喔。」 季初弦的这番勉励与支持又成为了仲克楠填补他心灵的一帖良药,他又再次对自己的梦想燃起希望,「听到你这么说,我一定要卯起来实现梦想,为了让你成为我的第一位客人。」 「这么想就对了。」季初弦粲然一笑,「不过我除了要当你的第一位客人外,我还要当你餐厅的股东喔!」 「蛤?股东?」仲克楠睁大双眼,表情愕然。 「对。」季初弦在身边找了一张废纸,在空白处小心翼翼地用画笔写着,「身为股东的我,餐厅的名字非我取不可。」 「……名字?你除了当股东外,就连名字也想好了?」思考比自己超前的季初弦,令仲克楠顿然觉得好气又好笑 「没错,就决定是这个名字了!」季初弦把想好的餐馆名字写在纸上,亮给仲克楠看。 盯着纸上的字许久,仲克楠的眉宇就越攅越深,「伯……伯叔餐馆?这名字,也太奇怪了吧?用在餐馆上面,适合吗?」他喃喃语道,说出来的话不知是在求得季初弦意见还是在自言自语。 「这名字是有点奇怪没错,但我会取这名字是具有深意的喔!」 「甚么深意呢?」仲克楠的视线从纸上离开,转而望向正处于兴致盎然状态的季初弦。 「你想想看……不是有一句词汇叫做『伯仲叔季』吗?」 「嗯,我知道。」仲克楠表情依旧满是疑惑,「只是那句话不是意旨兄弟的排名吗?跟开餐馆有什么样的密切关係呢?」 「会将名字这样取的目的,跟餐馆一点关係都没有,而是因为我和你。」 「你想想看我和你的名字里,不是有仲跟季两个字。如果把餐馆的名字取为『伯叔』,开了餐馆之后的我们不就成为一句完整的句子了吗?」季初弦一脸认真地说,源源不绝的期盼从她的双眸间满溢出来,「你刚刚不是问了我的未来吗?听完你的话后,我想我所期待着的未来是梦想与你两个人一起经营这间专属于我们的『伯叔餐馆』。」 「除了当股东外我还可以当你这位主厨的助手……甜点就由我负责好了!而且我可以顺便把我的画掛满整间餐馆,让来那里吃饭的客人们,不仅可以填饱肚子外,还能欣赏我美丽的画作。更重要的是能让我的房间空出许多空间呢!等等我就来看看,有哪些作品是适合放在餐厅展览的……」季初弦自顾自兴奋地说,直到她发现仲克楠闻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笑着看着她才停止发言。 「怎么不继续说了?」仲克楠开口问,「我还想听听你关于那间『伯叔餐馆』的计画呢!」 「……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个名字。」季初弦噘起嘴应答,「因为都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你一点回应都没有。」 「怎么会呢?」仲克楠微笑道:「『伯叔餐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名字呢!」 「真的吗?你也喜欢,那真是太好了!对了!还有啊……你不觉得伯叔听起来感觉是很厉害的厨师吗?」在得到仲克楠的同意后,季初弦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规划着『伯叔餐馆』的蓝图。 而仲克楠则是在旁笑吟吟地聆听,对他而言餐馆的名字好不好听已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季初弦的那一句话。 『我想我所期待着的未来是梦想与你两个人一起经营这间专属于我们的『伯叔餐馆』。』 是啊,我们两个人的未来……永远都会有彼此陪伴。 谁也不会缺席。 当时,仲克楠是这么想的。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仲克楠望着手里的已经见底的酒杯,趴在酒吧檯上凝视掛在墙上的那些图画小声囁嚅着,「你是否其实早就已经想过……你会缺席我的未来了呢?」 说完这句话后,双颊泛红微晕的仲克楠疲惫地闔上双眼,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 第六章 (5) 「这里的停车位不好找对吧?」坐在后座的季初弦探头到驾驶座旁,帮仲克楠一起找寻停车位。 「啊,那里那里!」视力甚好的她,犹如鹰眼般很快地瞄准到一台正巧准备从停车位倒车出来的汽车。 「真幸运。」仲克楠边说边把车子顺利停好和季初弦一同默契下车,把车钥匙放入口袋后转头对季初弦说:「你先去材料店逛逛,我去隔壁的咖啡厅买杯咖啡。和平常一样热的红茶拿铁,不要加糖,对吧?还是说今天要换个新口味?」 季初弦含笑摇首道:「一样红茶拿铁不加糖,我还是比较喜欢喝奶茶。」 「我明白了。」仲克楠回以笑容,轻捏季初弦的脸蛋:「我很快就去找你,别乱跑知道吗?」 「嗯。」 目送季初弦走进材料店后,仲克楠才转身往隔壁的咖啡厅走去。 买完咖啡和热奶茶的仲克楠,喜孜孜地提着纸袋准备去找季初弦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的后方传来。 「仲……仲克楠?」 他的步伐戛然而止,回眸的那瞬间,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沸腾于胸口,盖过他本该显露出的愤怒之情,那男人步步朝仲克楠的方向走去。 仲克楠的脚底板彷彿被铁钉钉住般不可动弹,他抓紧手里的纸袋提袋,咬牙切齿地喊出那男人的称呼:「哥……」 「那甚么表情啊!那么久没见,就忘了老哥的脸了吗?」仲克楠的哥哥伸手用力拍打仲克楠紧绷的双肩,「我可是从远处就一眼认出你的背影,你这些日子跑去哪啦?打你电话都不接,可让我这位老哥找得很辛苦呢!」 仲克楠板着一张脸,拂去自己哥哥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才应答:「哥才要捫心自问……找得辛苦的人,不接电话的人到底是谁?」 仲克楠的哥哥先是一愣,便收回自己的手笑道:「啊,因为我之前把电话号码给换了,忘了告诉你抱歉。」语毕他的眼神转向仲克楠停在停车格里的那台车。 「话说回来……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像挺不错的啊!」他边说边把视线转回到仲克楠身上,上下打量仲克楠的穿着,「前几天在这里偶然看见你的身影,以为看错了,但仔细一看就是你没错。虽然那时候跟丢了你。但我想你一定会再出现……果真如此,真的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呢!」他咧嘴一笑,望着自己弟弟的眼神犹如像野兽猎捕到猎物般那样飢渴兴奋。 仲克楠听完他的话后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神锐利地直视自己的哥哥,咀嚼他的话语。 他从中明白,亲哥哥今天带有计画的出现,站在自己的立场来看只会是凶多吉少。 「瞧你开着上等的轿车,穿着体面的衣服,身边还带了个长得不错的妹子。怎么……在和我失联的时候,靠外表搞上了一个千金大小姐,还掉那些债务了吗?」 亲哥哥的发言,引燃了仲克楠一直压抑在胸口的那把火,他握紧双拳直接开门见山说:「……你主动来找我搭话,究竟有甚么目的?」 「真不愧是我聪明的弟弟,一点就通。」仲克楠的哥哥靠近他,在他耳边低语答道:「还能有甚么目的?当然是来找你金援的啊!」 「什么?」仲克楠脸部上下抽蓄,他可以感觉到自己额头的青筋即将浮起。 「就最近老哥我啊……赌钱又赌输了,欠了人家不少。」仲克楠哥哥的笑容始终轻浮,完全无自觉自己正在讲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他对着仲克楠比手画脚说:「克楠你啊,既然成为了金龟婿。应该拿几些出来孝敬孝敬你哥哥吧?」 「你……你知道你在说甚么鬼话吗?」仲克楠压着愤怒问,以前习惯对哥哥用敬语的他,现在气愤到忘了敬语怎么说。 「你这小子……对你老哥这甚么语气啊?」仲克楠的哥哥眼神本流露凶光,还准备抬手要教训对自己不礼貌的仲克楠。 只是当他想到他现在必须得靠这小子来度过危机,只好忍住不悦再次扬起笑容和声和气地说:「我知道听到这些话的你,会生气是难免的,毕竟人之常情~老爸的遗產那件事我也知道全是我的错,我愿意和你道歉。那时候我实在没有办法,当时的我急需一笔钱度过难关嘛!难道你愿意亲眼看你哥哥命丧于讨债集团的手上吗?」 「我不是在指这件事!」一直在忍耐的仲克楠心中的火山最终还是爆发,他对着自己的哥哥怒吼:「老爸的遗產那件事就算了,只是你至今仍死性不改这点让我很火大,都已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这么多次了……」他的掌心已被自己的手指给握得泛红,「自私地把你欠下的那笔债务推託于我,让无辜的我去淌你的浑水……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还了一半,你现在却还敢露脸来跟我借钱,去帮你还另笔债务?你根本就不算是个人!我也不打算认你为我哥哥!」 想到自己因为这无能的哥哥,无法出国留学完成梦想,无辜背上冤债的仲克楠一股脑地将自身的怒火透过言语宣洩。 然而这些话却成为了他和自己哥哥之间的引爆点。 仲克楠哥哥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他紧握拳头咬牙怒喊:「你这小子……好声好气找你谈,你还不知好歹地对我大小声。我如果没有好好教训你一番,我绝对会嚥不下这口气的!」 语落他便举起手一计拳头就这样准备狠狠地朝仲克楠的脸上挥下,仲克楠闭上眼打算硬生生地接下这计拳头,如此一来或许他就能够以伤害罪送这让他头疼的哥哥入狱。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本不在现场的季初弦突然从旁边衝了出来。 「克楠先生!」她大喊着,仲克楠张眼的瞬间,季初弦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计拳头由季初弦替仲克楠给挨下,旁人的惊呼声此起彼落。 「呜呃!」 「初弦!」 季初弦的痛鸣声和仲克楠的喊声同时响起,仲克楠赶紧出手搀扶住摀着脸倒地的季初弦,看见季初弦左边开始泛红的脸颊,他倏地抬头狠狠瞪视自己的哥哥。 他放开手中的季初弦,毫不犹豫地衝上前挥了自己的哥哥一拳又一拳。 直到听见警车的鸣笛声后,他才罢手。 ? 「呜……」当季初弦张开眼,映入她眼帘的是她熟悉的地方。 「初弦,你醒了啊!」仲克楠紧张兮兮的那张脸取代季初弦房间的天花板,填满季初弦的视线。 「我们怎么回家了?东西买好了吗?」神情依然恍惚的她开口向仲克楠问,问完没多久她的左颊开始发疼,突然的痛感才让她想起晕倒前所有的事情经过。 季初弦惊慌失措转头问道:「不对……克楠先生你之后有没有被那个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呢?」问的同时还手忙脚乱地对仲克楠全身上下其手,检查看看仲克楠的身上是否有伤势。 「多亏你,我毫发无伤。」仲克楠抓住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说,「反倒是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觉得左脸痛痛的。」季初弦摸着包扎好的左边脸颊,想到自己被打的那瞬间她好奇问:「应该没有破相吧?」 仲克楠摇头,从旁拿了浸在冰水里的毛巾,拧乾后贴在季初弦的脸颊说:「就只是肿起来而已,消肿之后就会恢復到以前漂亮的模样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超怕如果我变丑的话,克楠先生移情别恋怎么办?」听完仲克楠的话后季初弦着实松了口气,用开玩笑地语气笑着说。 只是即使季初弦开玩笑,仲克楠的顏色依旧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让季初弦知道仲克楠生气了。 「对不起,让你生气了。」她低头语道。 「你也知道我在生气。」仲克楠长叹口气,「为甚么不经思考就衝出来替我挡下那一拳呢?」 「因为不想要克楠先生受伤,这想法浮现后身体就一股脑地衝出去了。」季初弦沉声解释自己为何会在当下做出那行为的原因。 「可是我也不想要你受伤,看你因为我受伤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知道季初弦的心意后,一脸凛然的仲克楠,脸上的表情逐渐解了冻。 他握住季初弦的手说:「明明应该是我要保护你的,怎么反过来被你保护呢?下次不允许你这么做了。」 「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季初弦垂丧着脸对仲克楠发誓,毕竟这可是她第一次惹仲克楠不开心。 她不想要两人之间的回忆,有任何不愉快存在。 「话说……那个男人是谁?」在昏倒前季初弦并未仔细看清楚击晕她的那个人的样貌,出于好奇她开口问道:「你们认识吗?」 沉默许久后,表情凝重的仲克楠才出声回答季初弦的问题,「他就是我哥,那个我这世界上最无法原谅的男人。」 第六章 (6) 「你的哥哥?」季初弦瞠大眼,对仲克楠的回答感到意外,「你不是说他失踪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仲克楠深呼吸一口气,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季初弦在出面挡下那一拳前他哥哥来找他的目的以及季初弦在晕倒之后警察出现没多久发生的事全部说给季初弦听。 现场不知道是路人,抑或是附近的商家叫来了警察,警察一到就把正在地板上扭打的仲克楠和他哥哥分开来。 一看见警察,仲克楠的哥哥就吓得想要拔腿就跑,幸好他的腿速不快加上被仲克楠殴打而狼狈不堪的身躯使他很快地就被警察给抓捕。 原来仲克楠的哥哥是通缉犯,这件事也是拦住仲克楠的警察告诉他的。 「所以在那之后,你打电话请高管家来带我去医院检查,而你自己则隻身前往警局去做笔录?」季初弦沉声问。 「嗯,做完笔录就回来了。」仲克楠说,「只是没想到你们从医院回来得这么快。」 听到仲克楠这样说季初弦不自觉地敛下眼,望着自己相互交握的手指,「高管家可能直接请认识的医生过来宅邸帮我看伤,毕竟如果去了医院的话……」说着说着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沉重。 去了医院,就有可能会联络上远在国外的父亲。如此一来就会多了许多不必要的解释,包括仲克楠的事。 在旁坐着的仲克楠看出她心底想法。 已经在这座宅邸工作一年,他却仍不曾见过季初弦的亲生父母出现,他们就像谜一般一样的存在。 但还是可以从高管家和季初弦之间的对话听到有关他们的事情,似乎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他们才会将季初弦託付给大婶和高管家照顾,偶尔才会回来见面。 为了不想要让身在国外工作的父母亲担心,所以不论是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选择靠自己或者是让高管家和大婶帮忙解决。 「我明白了。」仲克楠把手覆在季初弦的手上,用和缓地语气对季初弦说:「这件事是我引起的,你不需要过于操心。该负的责任,我会承担的……反正最后只要你人没事就好。」 季初弦回以微笑,从仲克楠掌心传过来的温度,十分温暖。 「那你的哥哥呢?」季初弦转脸认真问道:「你的哥哥之后还会不会来纠缠你?」 「这我就不知道了。」提及他的哥哥,仲克楠的脸色就会瞬间变得难看,他蹙紧眉间沉思许久后说:「我只希望他可以远离我们,越远就好。这一次我不会再好心帮他收拾他惹出的烂摊子,既然他不把我当作兄弟,那我也何必。」 从仲克楠的眼神和语气,季初弦看见了他这次的坚定。 或许当他哥哥出现在仲克楠面前的那瞬间,仲克楠多少还是会因为他是哥哥,而替失去联络的他感到一丝丝的庆幸。 庆幸他还活着。只是这想法随着他哥哥提出的要求而灰飞烟灭。 「对了,晚餐你想吃什么呢?」把不喜欢的话题转移掉的仲克楠,脸色欣喜地向季初弦问道:「今日大婶家里有事必须回家一趟,所以就由我来负责今天的晚餐。」 「咦?很严重的事情吗?大婶很少这样请假过……」季初弦皱眉,不由得担心起大婶来。 「不清楚,大婶也没有详说。之后等她回来再问问她,先回答我你晚餐想吃甚么吧?」仲克楠说完便把手放在季初弦的头上,感受到头顶压力的季初弦抬起目光翘着下嘴唇凝视仲克楠思忖今日的晚餐她该怎么点餐。 「那就……」思考半晌后她扬起笑容开口:「我最爱吃的克楠先生特製的美乃滋奶油焗饭!」 「没问题!」听见季初弦的回答后,仲克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喝声回应。 那一天虽然发生了事情,但夜晚的结尾却是美好的。 只是自从这次的事情后,让仲克楠对老天发誓,对自己的尊严发誓。 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拚死拚活,即使献出生命也会保护这女孩,不让她再因为自己而受任何伤害。 也因如此让仲克楠察觉到自己那份一语道不尽的情感,在他心中蕴含多少无形的重量。 珍惜,是仲克楠之于季初弦的动词。 ? 之后没多久仲克楠就接到警察的电话,警察告诉仲克楠他的哥哥必须因为罪刑而吃上几年的牢饭。 他的哥哥在消失的这一年,据说除了赌博欠钱外,为了讨生活开始四处抢劫窃盗,才会成为通缉犯。 再加上那一天殴打季初弦的事情,多了一条伤害罪,让牢狱生活不得不延长许久。 出了牢狱后的他,更是看不见天日的地狱在等着他。 仲克楠只回答一句:「我明白了。」就把电话给掛了。 说不难过不痛心是假的,但他这次是真的……选择坐视不管。 唯独如此他哥哥才可能得到教训,现在仲克楠就只能期盼他有一天能回头,别继续行走在那条充满荆棘的不归路。 「是警察打来的电话吗?」端着热茶的大婶从仲克楠的后方出现,神情担忧地问道。 「嗯,不用担心,是好消息。」仲克楠回首,看出大婶表情的他含笑回答。 「那就好了。」大婶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那一天的事情她从高管家那里听来后,便不曾放心过。 就怕仲克楠的哥哥再出现危及仲克楠的处境和季初弦的生命安全。 「热茶是要端去给初弦喝的吗?」仲克楠不经意地开口问。 「嗯,虽然最近天气回温了,但还是得喝点热的保暖身子。」 「那让我送过去吧!我顺便要去找她。」听到大婶的回答后,仲克楠从大婶的手中接过那盘热茶。 「谢谢你。」大婶眼神充满笑意地说,然而她对着仲克楠展露出的笑容感觉有些沉重。 在离开前仲克楠停下脚步又回过身走到大婶的面前,「不过……有件事情我想请问大婶。」 「什……什么事情呢?」那一瞬大婶的眼里闪过甚么,只是她掛着的微笑并未被仲克楠看出她表露的些微不对劲。 「最近初弦她心情好像不太好,自从前几日她收到一封信后就一直如此。总是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画上一整天的画……即使约她出门她也不肯。」仲克楠锁紧眉间,忧心忡忡地问:「所以我很好奇,让她变成如此的那封信是谁寄给她的呢?」 大婶愣了愣,思索一番后苦笑答道:「是初弦远在国外的朋友寄给她的。」 『那位朋友最近发生了点事情,因此初弦才会心情不好……从以前她就是这样的孩子。』 『只要悲伤难过,她便会将自己沉浸在喜爱的事物里,透过图画来抒发她无言可喻的思念与伤悲。』 『所以请克楠先生务必甚么都别过问,只需要安静一直待在她身边,那就是对初弦最大的安慰。』 大婶的话回盪耳边,仲克楠站在坐在椅子上靠着墙熟睡的季初弦旁边,如交待里提及的那样静静地待着。 他的目光停落在放在画架上的那幅画,久久无法离去。 那幅画里存在一男一女,面对面看着彼此,灿烂笑着。 而里头的男女穿着与样貌就和仲克楠与季初弦两人如出一辙,一眼就能看出来。 画明显已经大功告成,仲克楠转脸望向正沉眠于梦乡的季初弦。 确定季初弦熟睡的片刻,仲克楠赶紧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用手机的内设相机将那幅令他满意的画作给偷偷拍下。 拍完照片的他,来到季初弦的面前蹲下,仔细端倪季初弦的睡顏。 这对他而言是比那幅画作还要美丽的画面,要是能被允许的话,他也想将这幅画用相机给记录下来。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绅士的他站了起来找件毯子帮季初弦盖上。 当他移动她的手时发现季初弦的双手上沾附顏料的痕跡清晰可见,他小心翼翼地拿了条微湿的毛巾帮季初弦白皙纤细的手指给擦拭乾净。 擦拭到一半,季初弦的手指头动了。 仲克楠抬眸望向季初弦,果真季初弦被仲克楠的举止给弄醒。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抱歉,把你吵醒了?」仲克楠微笑说,欲把拿着毛巾的手收回时,季初弦抓住了他。 仲克楠怔怔地望着不发一语的季初弦,准备出声问句「怎么了?」时,他的话又再次被季初弦给截断。 「闭上眼睛。」季初弦轻声语道,「等我说睁开,才能睁开。」她说。 仲克楠并未答话,而是用行为来回应。 他听从季初弦的话闭上双眼,没多久他的嘴唇感受到一股柔软的触感。 那触感他永远忘不了,他也绝不允许自己忘记。 只是当那触感离开他的唇瓣时,季初弦仍未下令,他只是静静地闭着双眼等待她的发言。 「可以张开了。」季初弦说,他随即缓缓地张开眼,进入眼里的是季初弦那张像孩子般纯真的笑靨。 「这是什么?」仲克楠按耐不住嘴角的微笑,故作无知地指着自己被偷袭的嘴唇问。 「这是……」季初弦瞇起双眼回答,似笑非笑地说:「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当她说着这句听似玩笑的话语时,仲克楠隐约看见藏在季初弦眼角的泪珠。 第七章 (1) 开甚么玩笑? 这是当季初弦以那熟悉的模样出现在伯叔餐馆时,强力抨击高知盈内心的想法。 她想过许多种季初弦再次出现的方式,但并没有料想到这种。 比起她继续厚顏无耻地待在仲克楠身边,高知盈更厌恶她假扮那个曾经属于她和仲克楠的季初弦。 光是站在她的角度想像她是抱持甚么样的心情,做出这决定的同时,一种噁心感瞬间如无数条虫子缠绕她的喉头。 「呕……」高知盈双手撑着洗脸台乾呕,「该死……真的该死。」 她抬头注视掛在墙上镜子里自己的身影,泛红的眼眶不知是因为乾呕而造成,还是因为悲伤引起,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一切瞬息万变来得太快,使仲克楠今日根本无心继续将这间餐馆经营下去。 于是只好破例提早结束营业,他走到门前将掛在门牌上的『营业中』转向让『休息中』朝外,站在门前良久好用时间来消化自己膨胀的情绪。 季初弦坐在熟悉的位置,用最不熟悉的模样,凝眸望着仲克楠的背影。 她敛下眼收紧掌心,修长的指甲嵌入肉里,在心里思忖该说什么样的话来打破这片不寻常的沉默。 然而只要静下心,仲克楠那双瞧见自己时,流露出惊愕的眼神就会浮现于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的这个决定,如同一场赌注。 说不害怕失去是骗人的。说不害怕被讨厌也是骗人的。 但她知道唯独只有这么做,她才能继续待在仲克楠的身边。 「克楠先生……」季初弦咬着唇,用这个练习许久的名讳来打破她不喜欢的这股沉默。 然而仲克楠听见了却不打算回头,直到时鐘的指针滴答滴答响了许久后他才转身对季初弦难为情地说:「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克楠就好。」 「但是在叫克楠之前,是称呼你克楠先生不是吗?」季初弦压抑语气说。 听到季初弦这席话,仲克楠的双瞳蒙上一层幽黑。 他沉着脸凝视眼神徬徨的季初弦,许多句疑问想对她开口提出,却不知该用哪一句。 「是这样没错。」仲克楠稀释负面的情绪后低声应道,约莫过了几秒才又开口:「先不提这个……在这失去联络的半个月你发生了甚么事?怎么一下子外观变化这么大?」 与其两个人在这里欲言又止,不如就直接问清楚。他心想。 季初弦愣了愣,她飘忽不定的眼神游移四方彷彿正在拖延能让她泰然应对仲克楠这犀利问题的时间。 她望向一处,用徐缓的语调说:「这些画真的如我当初所愿掛在这间『伯叔餐馆』了呢……」 心脏加快跳动的速度,呼吸也渐渐变得不再规律。 仲克楠的瞳孔闪烁,他眉宇深锁认真聆听季初弦说的片言隻语,就怕一个失神听漏重要细节。 「在这八年的期间,克楠先生真的完成了你的梦想。连同我的梦想一起……」季初弦回眸迎视仲克楠失焦的瞳仁,「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克楠先生一定可以做到的,只可惜……我无法成为这间餐馆的第一位客人。」 「不知道我现在还来不来得及当这位餐馆的股东呢?」语落季初弦便嫣然一笑,因笑容而现的梨涡令仲克楠想起了八年前的季初弦经常对自己露出的笑靨。 『克楠先生,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会成功完成梦想,到时我可要成为你的第一位顾客喔。』 『我想我所期待着的未来是梦想与你两个人一起经营这间专属于我们的『伯叔餐馆』。』 回忆的话语和现在季初弦说的言语重叠,成为一剂麻醉药,麻痺了仲克楠此刻恍惚的心智。 季初弦走到因她的话语而忘却词语的仲克楠前方,张开双手牢牢地拥抱住仲克楠。 这一抱,唤回了仲克楠的意识。 季初弦变得哽咽的声音侵袭仲克楠的耳膜,「对不起……克楠先生……我回来晚了。」 她的双手紧紧缠着仲克楠的后背,仲克楠迟疑不决的手臂垂掛两侧。 「这甚么意思?」他开闔上下唇瓣,用颤抖的语气发问,「为甚么……要这么说?」 「八年前回加拿大处理事情的时候,我出了场严重的车祸。」季初弦将脸埋入仲克楠的胸膛,徐徐道来那段另一个女孩和仲克楠空白的八年,「忘记了所有事情,包含在这里的点点滴滴,以及你、知盈和高管家还有待我如亲的大婶。」 「在那间宅邸发生的回忆都因为那场车祸,被尘封于脑海深处。直到前不久我才渐渐回想起那些记忆。虽然零碎但我还依稀记得,和克楠先生相处的点点滴滴,不论是与你相遇的那日抑或是与你离别的那日,景象至今依旧犹存眼前……」季初弦换个呼吸,让自己说出口的一切,听入耳里都令人觉得理所当然。 她抿了抿变得乾涩的嘴唇后抬起头,仰望因泪水而看不清楚此刻表情的仲克楠说:「所以我现在回来了,那个你一直在等待的女孩,回来了……回来享用我最爱的美乃滋奶油焗饭。」 结织越多,就会成为一道解不开的死结。谎言说得再多,两人之间就会形成化不了的心结。 纵使后果如此,季初弦非这么做不可,就为了保全她想拥有的这段爱情。 她没有自信可以赢过那个季初弦,她也没有自信能让自己忘记仲克楠,她更没有自信能狠下心来抢走仲克楠。 既然这样,那她不如就将自己假扮成那个季初弦,佔有那个不属于她的位置。 取代那个,已经不在这世界上的女孩。 仲克楠在心里消化季初弦的这番话,原本无力的双手缓缓抬起,用最有力的拥抱来回应季初弦。 当他开口时,顿然发觉喉咙乾涩无比,即使如此还是用沙哑的声音在季初弦的耳边道:「欢迎回来,初弦。」 ? 第七章 (2) 「今晚我可以住下来吗?」面对季初弦的提议,仲克楠犹豫了。 「你一天没回去,那位丹尼尔先生……会担心吧?」他问。 当仲克楠提及丹尼尔时,季初弦的表情若有所思,她垂下眼眸,落在她下眼皮的长睫毛清晰可见。 见她一言难尽,仲克楠也不打算续问下去,而是选择頷首同意了她的请求。 仲克楠在拉下铁门的时候,突然忆起方才高知盈离店前不发一语越过他和季初弦的不寻常态度。 他停顿动作,拉着铁门的手悬在半空中。屏除心中所有杂念他长吁一口气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将铁门给重重拉下。 季初弦赤裸裸地站在浴室里,看着镜子里的她,即便看久了仍不习惯入她的眼。 她将视线转移至下方,对照镜子里的位置伸手摸了摸自己留有疤痕的胸口,因缝线而凹凸不平的疤透过指尖的触碰,犹如电流般刺激她的心房。 她闔上眼,旋开一旁的水龙头让滚烫的热水从莲蓬头喷出,几秒过后整间浴室便被朦胧的水蒸气繚绕四周,登时起雾的镜子再也照不清她现在的面容。 季初弦沐浴完仅用一条浴巾包裹住自己的身子,她才刚踏出浴室便看见掛在门口的宽松白色t恤及摆放在床上的毛巾和吹风机。 它们被放在那里的用意,她仅思考一秒就能理解。 季初弦走到床边,松开绑在胸前的结的瞬间,浴巾直直落地圈在脚边。 她取下那件t恤直接套上,把头发吹成半乾后,带着吹风机离开客房。 “叩叩─”轻敲对面的门板,没多久门就被打开了。 「我是来还吹风机的。」季初弦笑着对仲克楠说。 仲克楠面无表情端倪她,视线留意到她并未全乾还沁着水珠垂落于胸前的发尾,他用淡定的语气说:「头发没吹乾会感冒的。」 「不要紧的。」季初弦的语调和仲克楠的迥然不同,包括她的笑脸,「对了,我想和克楠先生一起睡,可以吗?」 她主动伸手握住仲克楠的手腕,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传递到了仲克楠的心窝,将他拉入万丈深渊的复杂思绪中。 「嗯,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这是仲克楠给予季初弦的回答。 不带情绪,不带起伏。架设透明距离的回答。 丹尼尔坐在只有空调声回绕的车子里,两眼一刻不容缓地紧盯着对巷那间伯叔餐馆,就怕一个闪神跟丢了季初弦。 一直让自己设身于紧绷状态的话,他就不会被那不愿想起的恐惧给侵略。 只要闭上眼,那一天季初弦晕倒在地的画面便歷歷在目地浮出水面,自那之后丹尼尔也终于体会到何谓让世界翻天覆地的恐惧。 那一日季初弦进入那间房间后,跟着大婶离开的丹尼尔,还是因为会担心时不时上楼站在门外等候。 听见了季初弦的抽咽声,于心不忍的他决意离开现场,再也不干涉季初弦的选择。 因为他也不是不知晓,关于那个女孩和那个男人的故事。 但是当他再回那房间时,看到的是早已哭得不醒人事的季初弦,她手里还紧握着那支录音笔。 焦虑与恐惧登时征服他所有的思绪,即使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他也要亲眼目睹季初弦醒来,安然无恙的样子。 然而等到却是选择封闭内心,拒绝与任何人对话的季初弦。 醒来后的她无视丹尼尔的担忧,只是一直重复听着那支录音笔里面的内容。 「丹尼尔。」好不容易再听见她的声音,却是一个无理的要求,「我希望你从此消失在我的面前,不要再出现。」 「初……初弦?……为甚么?」丹尼尔霎时错愕,从季初弦的眼神与口吻,明显听出她这番话并不是玩笑。 「本来就该这么做了……」她板着脸表情忧伤地说,「从今天起,我也成为了无父无母的孩子,就跟那个季初弦一样。」 季初弦下了床,当着呆若木鸡的丹尼尔面前,换上出门的衣裳。 「既然我的这条命是那个季初弦给予的,那么接下来的日子我也可以选择接续她的人生。」在离开前她转头对丹尼尔说,「请你忘了那个自小在幸福中长大的季初弦。倘若没有她,我现在不也早就已经死了。」 这是她和丹尼尔最后的对话,之后她便如她所言,将丹尼尔当作空气。 甚至不再搭乘他的车,寧愿选择那些令她觉得麻烦的大眾运输工具。 过没几天,季初弦把喜欢的那头金色波浪捲发,染回了乌黑长直发。把那些陈列于化妆台上,曾经令她爱不释手的昂贵化妆品全数丢掉。把掛在衣柜里所有泼辣性感的衣服摘下,换上朴素平淡的洋装。 将自己变成了相片里的那个女孩,那个仲克楠真正在等待的季初弦,然后完成她的遗愿出现在他的面前。 整点到了,附近许多商店都渐渐熄灯结束营业,唯独就那间餐馆还亮着灯光。 丹尼尔望着那间餐馆,叹着自季初弦进去那间餐馆后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口的长气。 见季初弦迟迟未出现,时间流逝越晚,他的心情就越感到焦躁烦闷。 与此同时餐馆的门被打开,一道身影从餐馆走了出来。 他抓紧方向盘,准备继续他的跟踪,然而当他看清楚那女孩的面貌时,手掌又再次离开了方向盘。 那女孩越过马路经过他的车子旁边,他坐在车内仔细端倪女孩的脸,顿然觉得她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直觉令他的目光紧盯从车子后照镜映出的那女孩离去的背影。 不知为何那女孩的动作突然停止,她霍地转身冷不防地和正盯着后照镜观察她的丹尼尔对上了目光。 那女孩的视线停留在丹尼尔的车牌号码,思索半分后她蹙眉往回走,直至来到丹尼尔的车子旁边后才停下脚步。 她抬手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没多久丹尼尔便摇下车窗和女孩正式对上目光。 「你好,请问有甚么事情吗?」丹尼尔用绅士的笑容,彬彬有礼的语气为这突兀的见面做开场。 「你是丹尼尔先生,对吧?」女孩淡漠的态度与和自己提问不符的答案,令丹尼尔瞬间愕然。 「是,我是。」丹尼尔坐挺身子,他对此感到意外,他以为这女孩只是去那间餐馆用餐的客人,没想到却是个知道他名字的女孩。 难不成她是仲克楠的旧识?意识到这点的丹尼尔深锁眉宇近距离的注视,使他从她眼熟的五官里找到了自己遗忘的记忆中那模糊的身影。 丹尼尔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他支支吾吾地开口,对女孩试探问道:「难不成你是……」 「看样子你想起来了。」高知盈一边的嘴角微扬,用平淡的语调自我介绍:「我就是高管家的孙女,季初弦唯一的同龄朋友,高知盈。」 第七章 (3) 沉默止于两人之间,隔着一道车门。 丹尼尔目不转睛地盯着高知盈的脸,他倏地瞇起双眼,回想起那个印象中牵着爷爷的手,在哪里都要跟着爷爷的小女孩。 如今多年的时光飞逝,她已成为了一位亭亭玉立五官标緻的女人,而他自己也成为一个可以在脸上找到岁月痕跡的大叔。 丹尼尔不禁暗叹,自己逝去的年华。 「怎么认出我来的呢?」丹尼尔好奇问。 「经常看季初弦搭乘这台车,就多少有印象。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司机仍是由你继续兼任。」高知盈从容回答,「从你的样子看来,是打算继续待在这里等到天亮吗?」她问。 见丹尼尔不回应,她便逕自继续说下去,「劝你还是早回吧!你这样等只会等到一场空,她今晚是不打算离开那里的。」尾音落下的同时,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往餐馆方向睇去。 「……是吗?我明白了。」丹尼尔敛容接收高知盈传递的讯息,看样子一切都如她所愿,她已经成功代替那个不在的女孩,继续她被夺走的人生。 但这样真的好吗?他意志消沉的想着。 「夜色晚了,你回家路上小心。」就在他准备把车窗摇下时,高知盈出声唤住他的动作。 「等等。」他们俩的视线交错。 「我有些话想要和丹尼尔先生聊聊。」高知盈面不改色地把她站在这里的目的说出。 丹尼尔默然敛下眼,转而按下车门的开啟键沉声道:「上车吧!我想车内的空间比较适合你和我之间的谈话。」 ? 两人一直保持的静默縈绕在车内,久久无法散去,直至丹尼尔率先主动出声打破这窒息的片刻。 「高管家最近还好吗?」 「他几年前过世了。」高知盈云淡风轻表情自然地回答,谈吐之间无任何悲伤情感。 「呃,是吗……抱歉。」丹尼尔惊觉自己这问候错误,尷尬地低眸望着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这件事我不曾听我妈提起过,所以才……」 「没事,我想大婶不提也是有理由的。就算提了,对你来说也只是芝麻般的消息。」高知盈冷冷地回应丹尼尔的话,「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和初弦有关的人事物,我爷爷的离世对那小姐和你无关紧要。但是如果今天初弦还在的话,在知道这件事后一定肯定会哭成泪人儿吧?不管怎样也都会飞回来,为了看我爷爷一面。」从她话语中听见的那个名字,令丹尼尔感到相当陌生。 「你这话感觉好像在讽刺我们很冷血一样。」他出声讥笑道,嘲讽的语气听不出是对着自己还是朝着高知盈。 「不是好像,而是就是如此。」高知盈看着前方漆黑无月亮的天空低声囁嚅,「假如你今天有情有义的话,就不会忘记我,也会对克楠哥有印象,而不是等到事情发生后才惊觉一切都已经无法避免了。」 「你所说的事情,是指什么?」丹尼尔手肘靠着车门,食指放在薄唇前,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问。 「还能指什么,就是本尊和克楠哥相遇这件事。」高知盈说这话时虽然笑着,但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丹尼尔垂下眼眸,放在唇前的手依旧未离开。 「看你的不答应,应该是也认同我的说法吧?」高知盈冷笑道,「会后悔吗?后悔把本尊带回来……」 「带回来这个,不属于本尊的地方。」 明明仪表器上的时间仍在跑,可是他却感觉此刻时间是静止的。 长久的凝视下来,丹尼尔从高知盈冷漠的瞳孔中找到她对自己以及对季初弦的满满恨意。 面对她的每一句发言,他也无话可说。 因为确实如此,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全是他的疏忽。 要是如果他当初多在意那个季初弦的生活,多关心那个季初弦周遭的人事物……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被这些悲伤给佔据了?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没关係。」高知盈的双眸先行离开仲克楠的视野,她摆了摆手作势漠不在乎的表情,「毕竟对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你又不能说服那女人离开克楠哥,这些话……就当是我在找人发牢骚,自言自语罢了。」 「我实在很不了解,为甚么克楠哥到现在依然觉得她就是那个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孩。」高知盈忿忿地说,脑海瞬间浮现刚才自己躲在暗处偷听的对话。 「只凭打扮与称谓就相信了那个女人说的满口谎言,真的是蠢到让我觉得很火大。不管是那女人,还是克楠哥……或是顺从那女人的你,今天发生的所有种种都令我感到很无语。」尾音落下的同时高知盈红着眼睛,侧身将门打开下了车,连句再见也不说就这样直接撇头离去。 丹尼尔看着高知盈拂袖离去的背影,耳畔响着她离开前叙述的长篇大论中令他感到匪夷的语句。 高知盈从包包里拿出菸盒,熟稔地用打火机点上火苗。 「乾脆离职好了,从此和这群人断绝关係反而让我更乐得轻松。」她忙碌的那张嘴巴,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随口碎唸,彷彿要唸到半夜三更才能将她心中的浮躁给消除。 高知盈索性选择头也不甩的下车是因为不想继续和丹尼尔聊下去,她本来以为丹尼尔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或许还有些许可能可以改变现状。 然而他的不回不答,明显告诉高知盈,他即使心里与她共鸣,但他依旧会以季初弦的幸福为优先考量。 所以丹尼尔的态度,让她本就很糟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 「高知盈。」才下车走没几步路,丹尼尔的声音又出现在后方不远处。 她叼着菸转头,一脸不悦地对着他说:「怎么?终于想和我分享你的想法了吗?」 「原来你也会抽菸啊。」丹尼尔盯着高知盈嘴上的菸惊叹道,「根据我的印象,那个初弦不是讨厌菸味吗?」 「既然那个初弦已经不在,那我何必再压抑自己呢?」高知盈手夹着菸不以为意地说。 「说得也是,那也借我一根吧!」丹尼尔走到高知盈的面前伸出手,「因为那个讨厌我抽菸的季初弦,也已经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 她瞇起双眼愣了愣,随即从放在裤袋的菸盒中掏出一根递给丹尼尔。 「打火机也顺便,我的打火机被没收了。」丹尼尔叼着菸说。 高知盈借出打火机,站在原地看着他点燃香菸。 从丹尼尔口中吐出的冉冉白烟缠绕他们周围,即使高知盈已经回收了打火机,却仍未转身离开。 她驻步于此是在等丹尼尔开口,因为她知道他叫住她不单单是为了借一根菸。 「我认同你说的每一句话,大部分都确切无误。」良久丹尼尔抬头望着夜空说:「我的确后悔,后悔把初弦带回来这里……因为当初我完全没有想过,初弦会如此巧合地走进那个季初弦的世界里。」 「所以呢?你现在有怎样的打算?」高知盈粗声粗气地质问。 丹尼尔回以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耸了耸肩回答:「没想法。」 「那你叫住我,就只为了跟我说这些?」 「不是。」丹尼尔笑着摇头,「我会叫住你,并不只是要来和你分享我的想法,而是要来纠正你方才字句里的唯一错误。」 他看着高知盈,烟雾吐出的瞬间使高知盈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仲克楠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知道季初弦并不是他当年爱着的那女孩这件事。」 一段菸灰随着丹尼尔的话,从高知盈咬着的香菸末端掉落。 ? 第七章 (4) 『你是谁?为甚么要一个人在这种黑溜溜的地方玩耍?』 『你叫甚么名字?』 『妹妹?那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对了,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我带你去找我爸爸妈妈,走吧!』 六岁的季初弦牵起小女孩的手,将她带离一间被墙壁环绕,甚么都没有的房间。 然后两人才刚离开房间没几步,就遇见了她的爸爸。 之后,她和那女孩就没有之后。 很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这件事,这件事就像被盖上许多层灰尘似,因为不曾去留意所以不会被特别想起。 然而现在却出现有一阵狂风,将掩盖所有不合理的尘埃给吹散,一丝一点都被吹得片甲不留。 季初弦和那女孩面面相覷,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哀伤。 『对不起。』这是她唯一想到,能开口对那女孩说的话。 女孩隻字不语,就只是一直注视她。 『会恨我吗?』她问她,她还是没有回应。 『恨我夺走你的人生。』听到这句话后,女孩沉重地闭上眼,一滴泪从女孩的眼角滑落。 『恨我抢走了你的克楠先生。』当女孩眼睛睁开的同时,她瞬间变成了和季初弦长得一模一样的样子。 两人相似地可怕。 季初弦霍然张开眼,她望着天花板一处亮着的光线,缓缓地从床上爬起。 仲克楠趴在书桌上,那一处黑暗中明显的光芒来自于电脑萤幕及檯灯。 听见季初弦醒来的声音,原本已经悄悄入眠的仲克楠被吵醒。 他起身用睡眼惺忪的脸面对从梦中惊醒的季初弦,「你还没睡啊?我以为你睡着了……」他说。 季初弦摇首回答:「不,我本来已经睡了。只是做了梦,又醒了。」 「甚么梦?」仲克楠顺着她的话问。 她凝视仲克楠的眼神聚集所有寂静,分针的声音响了一声又一声。 「我忘了。」季初弦扯开淡淡的笑容回答:「感觉内容有些模糊,记不起来。」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别想,会让人惊醒的梦,通常都不是什么好梦。」听完季初弦的话后仲克楠一边的嘴角微微扯动,以这似有似无的笑容回应季初弦的话,话落他便又再次转过身背对季初弦。 「克楠先生,不打算睡觉吗?」季初弦突然问道。 仲克楠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将一本书放入一旁的书柜中,「有些工作必须要儘快完成,不然明天开店会来不及。」 「这只是克楠先生拿来回避和我一起睡的藉口吧?」季初弦直截了当地拆穿仲克楠的谎言。 仲克楠的动作顿然暂停,「……被发现了。」他用带着笑声的口气说。 「如果克楠先生不想和我一起睡,为何不直接拒绝我呢?」季初弦低望着自己抓着棉被的手背。 「因为怕让你受伤。」仲克楠一边将电脑关机一边回答,「不想要看你流露出因为我的回答而失望的表情。」语毕他把所有灯光都关闭,此时整间房间只剩下来自窗户外照入的光源。 即使没有光线,但渐渐习惯黑暗的双眸令季初弦的视野很快地抓到仲克楠徐徐朝她走来的身影。 她感受到身旁的床位有了重量,一股专属仲克楠的清香传来。 季初弦侧身面对仲克楠,出手抓住仲克楠的衣服轻声道:「就这样的距离。」 回答她的只有仲克楠沉稳的呼吸声。 「一整晚我会保持这样的距离,不会越矩。」她说,「……不会让克楠先生觉得不自在。」 仲克楠长吁口气,他同样侧着身,闭上双眼的同时伸手将季初弦揽进怀里。 季初弦的身躯和仲克楠的紧紧相连,如此突然地靠近使她身子明显颤了一下。 「就这样睡吧……」仲克楠下巴抵着季初弦的头顶,语带疲惫慵懒地说:「一直注意距离,才更会让人睡不安稳。」 沉静一会儿,季初弦便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把头埋入仲克楠的胸膛小声应答:「……说得也是。」 这一次的入眠,季初弦就没有梦到那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了。 过了开店时刻,太阳已高掛在湛蓝的天空上,餐馆里却罕见地只看到仲克楠一人站在吧檯的身影。 「奇怪了,怎么电话打都打不通?」他重复打了许多通电话给高知盈,但得到的回应永远都是同一个,「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还是说生病了?」他瞅着通讯录咕噥着。 稍早前他已经传了几则讯息,然而和高知盈的聊天室却一直显示不读不回的状态。 所有联系方式他都用上了,依然联络不上人。 虽然店里客人不多,即使不忙碌他还是会担心自己的员工,就怕高知盈在来的路上发生了甚么意外,联想到这些意想不到的发生不禁让他感到紧张。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仲克楠越心急如焚。 毕竟和高知盈共事这么多年,这可是第一次被他碰上连络不到她的状况。 平常的高知盈总是随传随到,讯息也都秒读秒回,所以才总是兼任买食材过来上班的角色。 就连仲克楠拒绝高知盈的告白的隔天,她也是准时出现在伯叔餐馆,虽然两人的气氛有些尷尬但没多久又恢復跟平常一样……因此今日高知盈的失去联络,让仲克楠闻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克楠先生。」这时季初弦下了楼,她注意到仲克楠脸上的焦虑不安,于是好奇开口问道:「怎么了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仲克楠听见季初弦的声音,愣怔一瞬后回答:「就知盈的事情。」 「知盈?」听到仲克楠提及这名字,季初弦环视店里一圈,确实未见到她的踪影,「她还没有来吗?」 「嗯,电话也不接,讯息也不回,让我有点担心。」仲克楠晃着手中的手机说,「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季初弦悠悠望着仲克楠,「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沉默了一下,仲克楠反问:「……怎么这么说?」 「我的存在似乎让她很不自在。」季初弦说,「所以我想她对我只想敬而远之,尽可能不见就能不见……」 盯着季初弦有些落寞的神情,一抹黯淡拂过仲克楠的眉睫,此时他的手机萤幕亮起将他的视线转移。 读着高知盈回给他的讯息,他那颗原本悬宕不定的心,终于缓缓降落。 仲克楠一边低头回覆高知盈讯息,一边对季初弦说:「知盈并不是那种女孩。」回完讯息后他把手机锁上走到季初弦的身边。 「她这些日子对你的不礼貌,你别放在心上。她只是在用她的方式去接受你突然回来的这件事,毕竟我们之前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去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他暖着笑容说,「你忘了吗?她和她之前的关係好到就像姊妹一样,到哪都要陪着对方,好东西都会互相分享。」 「这么喜欢你的她,怎么会讨厌你呢?」 仲克楠对自己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所陈述的内容没有一个是季初弦记忆中的画面。 只是在脑海中浮现了录音笔里面的内容。 她敛下眼沉思仲克楠的话后轻语:「……说得也是。」 ? 第七章 (5) 高知盈整个人瑟缩在被窝里,任由手机的来电铃声及此起彼落的讯息声不断重复响起,要是以前她绝不会漏接这些来电与讯息,然而现在的她却恨不得让它们远离自己。 等到寂寥顶替这些声音,高知盈才将头从棉被中探出,她伸出手单用一根手指将手机萤幕解锁,小心翼翼地滑看所有未接来电及讯息。 沉思一会儿后,她点开了和仲克楠的聊天介面,输入几行简单的文字。 『克楠哥,对不起。』 『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今天我想休息一天,这么临时才通知,真的很抱歉。』 传送讯息后不到几秒的时间,高知盈讯息就被已读和回应,不用看也可以知道是什么样的文字。 一定是捎带兄妹之情的问候与关心。 对回应一点兴趣都无的高知盈把手机关机放在插满菸蒂的烟灰缸旁边后爬回棉被里,用棉被遮住那双原本单得好看的凤眼变成水泡眼的脸,她凝望眼前一片黑,内心想着的是夺走她一整夜睡眠的罪魁兇手。 「瞧你这一脸惊讶的表情,我可以判断并不是你告诉他,而是仲克楠自己发现的吧?」丹尼尔收回笑容,表情沉重地凝视高知盈。 ──为、为甚么克楠哥会知道? 想问却说不出口的话梗在喉间,高知盈瞠大着眼,叼在嘴上的菸因开闔的嘴而掉至地面,菸蒂在和地面接触前,些许菸灰还撒上了高知盈脚着的白色帆布鞋。 「所以克楠哥他……知道全部?」高知盈战战兢兢地问。 丹尼尔面对她此问题,耸了耸肩说:「我不清楚他对这件事了解多少,但我想他应该并未掌握到完整详情。」 「只是你想想……要是如果仲克楠知晓你也是知情一切的共犯者,他往后还会像以前一样将你继续留在身边,把你视作妹妹般重要对待吗?」丹尼尔弯着眼说,他双手捻着菸步步逼近表情逐渐难看的高知盈,「为甚么当初要不顾后果地把真相告诉初弦呢?明明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只会适得其反。」 「你不也很清楚明白,『甚么都不知道』比『甚么都知情』的生活还要来得幸福美好吗?」丹尼尔的话塞满高知盈当下的思考空间。 完全被反将一军,这一次换高知盈被逼得走投无路,她无话反驳迟迟没有出声。 因为丹尼尔说的话母庸置疑,一字一句都鑽入她逡巡不前的心扉也唤醒了她一直以来堤防的恐惧。 丹尼尔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停驻在高知盈的身上许久,他放开手里夹着的菸蒂,让它坠落在自己脚边然后抬起脚尖捻熄它最后的火苗。 『倘若你还想继续保全现在自己的位置,最好学学我,甚么都不干预……安静地陪着他们演这齣戏。』 丹尼尔的警告响盪耳边,让高知盈的视线不经意地往落在他脚边那个被踩熄的菸蒂看去,它刚才的遭遇就和此时的高知盈处境相符,无任何迥异之处。 佇立于马路两侧的高耸路灯,彷彿一一在指责她这八年对仲克楠的欺瞒。 原来打从高知盈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蹚入了这摊浑水,再也没法乾净无暇地全身而退。 丹尼尔说得没错,她与他们是一丘之貉,是一起欺骗仲克楠的共犯。 所以当将这场闹剧的不合理之处拆穿之际,等同于是将自己和仲克楠的关係永远画下了句点。 然而这样的结局,会是她想要的吗? 还是就听从丹尼尔所说,当个不说话的旁观者。 眼睁睁看着现在的季初弦,就此取代他们回忆里的那个季初弦呢? 她翻来覆去,翻到天荒地老也找不到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要在这里一直待着,陪在克楠先生的身边,哪里都不去。」 当仲克楠问起,季初弦不假思索地坦然回答。 仲克楠沉默看着她许久后又问:「工作呢?」 季初弦笑了笑,举起自己穿戴防水手套的双手说:「在真正成为这间餐馆的股东之前,必须要先从底层开始学习啊!」 她的笑容与说话的内容,并未引起仲克楠笑意,他深锁眉头神情凝重。 察觉到仲克楠表情上的严肃,季初弦旋即收敛笑容,放下自己的双手,「怎么了?表情变得那么严谨。」 「没什么,只是在想说你不打算继续拉小提琴了吗?」仲克楠手掌撑着下巴,一边唇角微微上扬,「你拉小提琴的时候,很迷人的说。」 季初弦瞬间怔然,她转过头抿了抿唇接续原本洗碗的动作,背对仲克楠低语:「我讨厌小提琴,你忘了吗?」 仲克楠原本上扬的唇角,因她的这句话收回了角度。 「……是啊。」他沉声回应,「我忘了,你很讨厌小提琴。」 从水龙头汨汨流出的簌簌水声,并未让季初弦听出,仲克楠藏在这句话里的心寒。 第七章 (6) 中午休息时段,仲克楠进到仓库内盘点,独留季初弦一人顾店。 她手拿扫把站在店中央,对着掛在墙上的那些图画发怔。 看到那些图画让她不禁联想到那个女孩在画这些画的时候,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描绘。 想着想着一阵轻微的疼痛从季初弦的胸口递来,她不由自主地抓紧扫把,用其他方式来转移注意力。 听见仲克楠的开门声,季初弦倏地往仓库的方向看去。 「刚才收到了知盈的讯息。」仲克楠边看手机边关上仓库的门,「她说她想要暂时休息一个月。」 「……一个月吗?」季初弦把手上的扫把放回原位,重复仲克楠话里的重点。 「嗯,感觉有点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仲克楠看着她说,「之后找个时间去探望她,不知道她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她是自己一个人住?」季初弦好奇问。 仲克楠走到冰箱前方,弯下腰打开冰箱的门,探头检查今晚开店用的食材足不足够。 翻找东西时塑胶袋互相摩擦的声音和仲克楠对季初弦说话的声音重叠,「自高管家走后,就很少听她提及关于她家人的事情,知盈也在大学毕业后就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生活。」 「高管家?」从仲克楠的阐述中,季初弦提出那个令她感到熟悉的人名。 她记得这个姓名,脑中却记不起那个人的长相。 「你不记得了吗?高管家。」塑胶袋的沙沙声停止,仲克楠站起直视季初弦茫然的眼眸。 季初弦愣了愣,顿时感觉自己的手心沁出湿漉漉的汗珠。 「记得,知盈的爷爷,对吧?」她扯开一抹尷尬的笑容说,「即使找回了记忆,有些片段还是零零散散……」 仲克楠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时间有点长久,久到让她有些不舒服。 「……是不可能完全想起全部的。」仲克楠的视线终于离开她的,他关上冰箱门前喃喃说道。 这话说得极轻,却还是有零碎杂音,像是在说给空气听一样。 没听清楚他这句话的季初弦,也不打算开口问,而是佇立于原地,让图画里的所有人物盯着自己。 仲克楠抓起钥匙,若无其事地走到季初弦的面前,「要陪我一起去採购吗?」 季初弦抬眸,怔怔答道:「嗯,好啊……」 当季初弦再次坐上仲克楠的机车后座,却没有让她有过去那种心跳加速、紧张兴奋的感觉。 反而是倾盆而洩的愁闷堵住了她的心扉。 她抓住仲克楠的腰际,想要紧紧抱着他却没有勇气。 明明最爱的男人就在身边,然而现在的她感受不到任何幸福可言。 覷着仲克楠宽大厚实的背部,季初弦对着自己发问。 说了这么多谎言的自己,若哪天谎言被拆穿的话,她会被这男人原谅吗? 一阵酸楚袭上眼帘,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抓好了。」仲克楠发动车子的同时,叮嚀仅把手放在他腰部两侧的季初弦。 「嗯。」她将脸贴在他的后背,闭上眼享受凉风吹拂的同时,眼泪也随之掉落。 ? 「白酒鲜虾义大利麵一份~青酱燻鸡燉饭一份~」季初弦手持两个空盘,活力充沛地对着正在吧檯里忙碌的仲克楠说。 「明白。」仲克楠回应的同时,手脚俐落地从冰箱拿出一罐开过的料理白酒。 季初弦走到流理台将空盘放入水槽后,就立刻转身把仲克楠才刚放上出餐口的餐点送往客人桌上。 「茄汁义大利麵是哪一位的?」她面带笑容,和声和气地问。 看见她温柔的笑容,一位大叔不自觉地靦腆一笑举起手,「我的我的,谢谢这位漂亮的小美女。」 「不客气。」听到称讚,季初弦笑瞇了眼。 她跳着愉快的脚步跑回吧檯,站在仲克楠旁边开心地说:「那位客人称呼我漂亮的小美女欸!」 「那位大叔也曾经称讚知盈是美女。」仲克楠一边料理义大利麵一边回应季初弦,「所以不要太欢喜,在他眼里所有年轻妹妹都是美女。」话一说完他的视线就往旁边瞥去,看见噘起嘴来,脸上的喜悦明显不见的季初弦。 「我去洗碗。」季初弦翘着嘴,不悦地往堆满脏盘子的水槽走去。 望着她工作的身姿,仲克楠顿时间内心百感交集。 这情景与对话他不只一次幻想过,如今真的实现了,却一点也不真实。 为何会有这感觉,仲克楠自己也心知肚明。 自季初弦来到伯叔餐馆,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一个月多。 在这一个月里,仲克楠和高知盈失去了联络,而季初弦也没再和丹尼尔见面。 变得狭隘的生活圈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这样的日子是她最想要,也是季初弦曾经最希望的。 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吗?只要身于和乐的气氛,他们便会各自问着自己相同的问题。 然而在内心提出疑问后,却不会去探索答案,因为答案早就已经昭然若揭。 临近下午营业时间,仲克楠惊觉冰箱里的牛奶似乎不太够晚上的量。 仲克楠抓起安全帽和钥匙,往门口走去,「初弦,我出去一下。」 「要去哪里呢?」季初弦豁然站起,从吧檯走了出来。 「去附近的超市买几罐牛奶,怕晚上不够用。」仲克楠边戴上安全帽边向季初弦解释,「很快就回来了,如果有客人上门就跟他们说等一下。」把话交代完整后,他便发动机车然后催紧油门扬长而去。 目送他离开后,季初弦重回自己原本的岗位,继续她的工作。 她注意到仲克楠随便放在吧檯檯面上的手机,「怎么这么糊涂?手机忘了拿呢?」她喃喃自语,把手机转正放好。 与此同时广告讯息传来,使仲克楠的手机萤幕亮起,。 季初弦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锁屏桌布,即使萤幕关闭,她也依旧未从一片黑的萤幕移开视线。 男孩和女孩含情脉脉地望着彼此,脸上掛着幸福的笑容。 那幅画入了眼眸,即使再痛心残影依然挥之不去。 尖锐刺耳的鸣声在季初弦的耳畔嗡嗡作响,那是只有她听得见的警告。 “叮铃─” 乍然响起的门铃,拉回季初弦走神的思绪。 她往门口望去,那里站着她意想不到的人 第七章 (7) 「吴……泰俊。」她轻唤这个久违的名字,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吴泰俊摆出和季初弦一样的表情,他瞠大双眼打量着季初弦,「你、你是季初弦?」 季初弦撇过头,无视他的问题,走到他的前方正色道:「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开始营业。」 「我知道,但我今天并不是来用餐的,是来找人的。」吴泰俊訕笑道,从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季初弦感受到了嘲讽。 「现在店长不在,所以你请回吧。」 吴泰俊无动于衷站在原地,「我不是来找店长的,是来找你的。」 季初弦目光不动地瞪视着他说:「我和你无话可说,出去!」 她伸出双手欲把吴泰俊推出去餐馆,然而却被吴泰俊冷不防地给抓住手腕。 季初弦瞬间一惊,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因为力气悬殊的关係而被紧紧抓牢。 「我和你确实无话可说,但是今天我并不是来和你谈我们的婚事。」吴泰俊冷声道,「话说你现在是在演哪齣?竟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你放开我!」 「回答我的问题我才会放开你。」吴泰俊加深手力,阵阵痛楚从季初弦的腕间递来。 「是丹尼尔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对不对?」季初弦红着双眼,盛怒问道。 「不是,丹尼尔现在也完全失去联系,伯父伯母就是因为联络不上他才找上我的。」吴泰俊回答。 「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是要来带走我的,对吧?」 「说得好像我要绑架你一样……没错,伯父伯母叫我找到你就立刻把你抓到他们面前。」见季初弦不断试着逃离自己,他突感不悦,「你知道我为了找你,取消多少约会吗?你还给我这种态度。」 「对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态度!」语落,季初弦毫不犹豫地往吴泰俊抓住自己的那隻手臂张口狠狠咬下。 「啊啊啊!」季初弦的咬力不容小覷,痛得吴泰俊急忙松开季初弦,查看自己被咬的手臂,那力道果真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明显的红色齿痕。 「你这……」一股火气瞬间冲上,吴泰俊凭藉自己的身长优势又再次抓住季初弦,只是这次他抓的并不是手腕而是季初弦那头乌黑的长发。 「救……」季初弦正要出声大叫向外寻求救援,一道声音阻止了她的呼喊。 “啪!” 吴泰俊放开了她,几滴冰凉的液体溅在她的身上,她的视线停在方才从天而降的牛奶瓶。 季初弦猛然抬眸,映入她眼帘的是被洒了满头牛奶的吴泰俊以及站在门口刚摘下安全帽的仲克楠。 吴泰俊呆然看着从自己发根滴落的牛奶,他深呼吸一口气,舔拭嘴角忿然回头对着仲克楠怒吼:「你王八蛋,知道自己干了甚么好事吗?」 「这才是我该说的吧?」仲克楠的吼声响彻整间餐馆,「你这小子在别人店里搞甚么东西!」 「你!」按耐不住愤怒的吴泰俊衝到仲克楠的面前,抓住他的衣襟,握紧拳头准备要往仲克楠的脸颊挥下。 季初弦见状连忙上前打算拦住吴泰俊的拳头,「吴泰俊!」 「没关係,初弦。」仲克楠用平稳的语气,微微勾起嘴角说:「就让他打,如此一来就能顺他的意闹到警局去。」 「你这说法,听起来就像是你一点错都没有一样。」吴泰俊咬着牙,抓紧仲克楠的衣领说。 「不然呢?我的餐馆里有架设监视器,可以调出影像看到底是谁为难谁,是谁欺负谁。」仲克楠依旧老神在在,从他的眼里完全看不见他对吴泰俊丢牛奶瓶的歉意。 听完仲克楠的话,吴泰俊的视线往上,巡视天花板一圈,果不其然如仲克楠所说,发现了一台镜头朝着门口的监视器。 「该死!」吴泰俊用力推开仲克楠,随便在一张桌子上抽取多张面纸擦拭自己充满奶味的头发。 他注意到季初弦看着自己的目光,不禁冷笑出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他轻声囁嚅,「就是因为这小子,才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吗?」 不知道吴泰俊要说甚么的季初弦,表情瞬间变得黯淡,「吴泰俊……」 「你忘了以前你是怎么说的?说自己打死也不会让自己素顏出门,女人的头发就是要拿来换造型用的,女人的身材生来就是拿来打扮用的,结果现在自己是甚么样子,今年的流行难不成是乡村女孩风吗?还是邻家大婶风?」 「吴泰俊,别说了。」季初弦又一次复诵他的名字。 「为了这男人的喜好,愿意把自己变成不喜欢的样子,我真的是佩服佩服!」吴泰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同时还拍着双手发出响亮的掌声。 「你喜欢清纯型的啊?」吴泰俊转头看向仲克楠讥笑道,「但就算喜欢有甚么用?你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以为她的父母会允许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被这种来歷不明的男人给抢走吗?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尽早从杂种变纯种的梦里醒来吧!」 「那你就很了解她吗?」仲克楠的表情因吴泰俊的话而起了波澜,他的声音低嗓到令人悚然,「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现在的样子呢?你凭甚么认为我不适合她呢?」 「蛤?你说这甚么话?」吴泰俊裂到颧骨的嘴角逐渐僵硬,「我当然了解她啊!我可是陪在她身边陪了二十几年的男人,怎能还不了解她呢?」 见仲克楠深锁眉头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认为被鄙视的吴泰俊,禁不起挑衅开始连珠火炮的用言语表达自己的不满,「怎么,那眼神是不相信我的话吗?还是说认为我在胡说八道?」 「我都是有证据的!我和季初弦那女人可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她,她喜欢甚么爱吃甚么我都知道!就连她的身子不好,八年前动了甚么手术,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你呢?你了解她吗?连这些都不知道的你,怎还能认为自己适合她呢!」 「吴泰俊!」直至季初弦大声喊出他的名字,他才停止这无止尽的幼稚。 「给我出去!」季初弦泛红着双眼说,「你再不出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听见季初弦的这句警告,她认真发怒的神情,吴泰俊便不发一语气愤地将自己手上揉烂的面纸用力往某处丢去,并烙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步出餐馆,留下佇立于原地许久的仲克楠和季初弦。 「现在的你,陌生到让我觉得很好笑。」 第八章 (1) 「早知道就把我手上这罐也顺便砸下去了。」仲克楠嘴上唸唸有词,似乎对自己刚才的做法感到不满,「不,是早知道就不该买纸盒装,而是要买塑胶瓶的。塑胶瓶砸起来比较痛,还可能不容易破呢!」 他转身将店门关上,明明已经到了营业时间,却没选择将掛在门上的门牌翻转。 仲克楠把那个只装一瓶牛奶的塑胶袋放在吧檯上的同时恰巧找到了被自己遗忘的手机,「原来在这里啊……」说着就把它塞回裤子的后方口袋。 他注意到仍呆愣在原地的季初弦,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拉长穿在身上的外套衣袖走到她的身边。 「抱歉,我的衝动行事似乎不小心波及到你了。」他语带歉意地说,一脸愧疚地帮季初弦脸颊上残馀的牛奶渍擦去。 仲克楠的碰触,点醒因吴泰俊的话而走神的季初弦。 「……没事吧?」他问,听着这句熟悉的话,熟悉的语气,一阵微热晕染她纹丝不动的双眼。 她与仲克楠的相遇,是从这句话开始,而不是录音笔里记录下来的那些。 这才是她该领悟的现实。 仲克楠摸了摸季初弦翘起蓬乱的后发轻声问:「被那傢伙抓着的地方,还痛吗?」 季初弦低头摇首,见她仍沉浸于哀愁,他主动牵起她的手紧握在手心。 「别太在意那男人说的话,不论是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你……只要你做你自己喜欢的样子就好。」他和谐的眼神注视季初弦柔声说,「你就是你,季初弦永远都是季初弦,谁也无法取代。」 『你不是还忘不了那个帮你餐厅取名的女孩吗?』 『现在仲克楠人生里的女孩,就只有季初弦一个,别无他人。』 『所以不要想太多,你就是你,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女孩……谁也无法取代谁……』 『季初弦永远都是季初弦。』 昔日对话与当今的重叠,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表情,然而听在季初弦耳里,看在季初弦的眼里,却不再是同样的感受。 『你就是你,克楠先生就是克楠先生,谁也无法取代。』 女孩的声音透过记忆中的录音带,在季初弦的脑海中自动播放。 稀释着鼓胀情绪的季初弦,匯集于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因被挤落而滑下颊面。 沉默一会儿后,她哽咽地问:「克楠先生,你爱我吗?」 仲克楠怔了半晌,扬笑答道:「嗯。」 如此简单的回应,让答案处于曖昧不明的边界。 季初弦正视着他,看出藏在他笑容底下的真正回答。 她不自觉地缩紧掌心,暗自咀嚼他的回应。 他爱没错,但他爱的并不是现在在他眼前的自己,而是那个与他拥有更多共同回忆的季初弦。 她并不是她。 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透过了仲克楠的表情告诉了她。 他早就知道她在演戏,她不是他等待了八年的女孩。 但他为了配合她演出这部戏,选择隻语不提,做好一个称职的演员直到她说不眼为止。 仲克楠称职到把爱她演得淋漓尽致,明明从头到尾就不曾对她动过心。 当季初弦彻底领会这件事后,她顿然觉得仲克楠比起演员更像引导她开始这场戏的导演。 那她呢?她只不过是一个自愿假戏真做的女演员。 想到这,她的心如撕裂般那样疼痛。 见她的泪珠不停从她的眼角滚落,仲克楠轻柔地伸出拇指指腹拦截它们,并把季初弦抱入怀中,用最温柔的语气在她耳畔低喃:「别哭了,这有甚么好哭的?」 季初弦没有抬手抱住他,而是怔然地接受着。 「如果心情还是无法平復下来,今晚就上楼休息吧……」他说,「不要勉强自己。」语落他放开她,脸上掛着一抹没有温度的微笑。 「还有我一直想对你说,别再叫我克楠先生了。」仲克楠轻声说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克楠就好,我听比较习惯。」 ? 八年前的某一日,距离仲克楠生日到来的前一个月。 半夜三点多,仲克楠因为尿意而起床上厕所,口渴的同时顺便下楼倒杯水。 在经过季初弦的房间时,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她的房间发出。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仲克楠低喃道,于是便倒退回到季初弦房间门口停下,正准备敲门打扰时,里头发出了女孩子唱歌的声音。 当季初弦用五音不全的嗓子把歌唱完后,她深呼吸一口气开始说话。 『……你就是你,克楠先生就是克楠先生,谁也无法取代。如此特别的你,在我眼里是最帅气的。』 说了好长一段话才停下,而仲克楠也等到季初弦把话说完后红着脸赶紧静悄悄地离开现场。 回到房间的他,扰乱自己的前发,脸始终没有降温下来。 他蹲在门前,难掩心中的雀跃,开始思忖自己生日那一天,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这份礼物呢? ? 第八章 (2) 一早起床看见外头阴雨绵绵不断,仲克楠心里大概有个底,今天餐馆的营业应该会挺惨淡的。 果真直到夜晚时分,进来餐馆用餐的客人屈指可数,不到九点伯叔餐馆便整间清空,只剩下季初弦和仲克楠两人。 「初弦,我去后面仓库盘点明天要叫的食材,如果有客人再进来叫我。」仲克楠在关上仓库门前叮嚀季初弦。 「嗯,知道了。」季初弦简要回答,不带任何情绪,就这样望着他把门给关上。 如同现在,他与她的距离。 自那一天,季初弦和仲克楠的互动从表面看来好似没有甚么太大的变化,实际上某些地方却已经慢慢发酵。 见仲克楠泰然自若地对待穿上假衣的自己,她就越想要衝动把所有事实都向他全盘托出。 只是在开口的那一刻,仲克楠就会找到其他话题来阻断她的发言。 三番两次下来,使她明白这不是巧合,而是他故意造成的。 仲克楠用他最擅长的微笑,最擅长的温柔告诉季初弦,他还没有允许她这场戏结束。 “匡啷─” 心神不寧的季初弦,擦拭桌面时一个不小心把放置桌上的水杯给挥落地板发出响亮的噪音。 「真是的……」她跟着滚落的水杯走,停步弯腰捡起,抬眸的那一瞬她看见了站在店门口撑着雨伞的人影。 她和那个人四目相交,不自觉地放开紧握的水杯走到门前替她把门打开。 「请进。」 高知盈依旧没有答应,将手里的雨伞收闔,踩着被雨淋湿的鞋子步入餐馆,同时用目光巡视一圈却不见她想找的人。 「克楠他在仓库盘点,我现在就帮你去叫他。」季初弦在旁看出她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用意和声和气地说。 「不用了。」高知盈直截了当地拒绝季初弦的好意,她把雨伞掛在吧檯边后抱胸对季初弦说:「我在这里等他忙完就好,不需要打扰他。」 她注视季初弦的眼神未变,始终带有不和善。 「话说,你不再叫克楠哥『克楠先生』了吗?」高知盈抽动一边的嘴角。 季初弦把自己方才随意乱放的杯子放回原位,「克楠要我别那样叫他,他觉得很彆扭。」 她的回答令高知盈挑了挑眉,看着她的表情饶有兴味。 季初弦对此无动于衷,仔细与她静默对视,在这几秒的对视下她从高知盈的脸色瞧见这一个月来出现在她脸上的憔悴。 「你这一个月还好?」她不禁开口问。 「……还可以,但也不算过得很好。」高知盈不以为然地应答季初弦的问题,回答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修得漂亮的指甲,「只是在休息的这段期间,我终于从迷惘中找到了方向,所以今天才会来到这里。」 季初弦面感疑惑,她深锁眉头不太明白高知盈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看着她的疑惑,高知盈突然问道:「这样的日子,你觉得幸福吗?」 她的发问,使她愣了愣。 「假扮别人的日子,有趣吗?」高知盈又再问一次类似的问题。 而这次季初弦同样哑口无言,选择沉默以对。 高知盈敛下眼,不苟言笑直言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去扮演应该足够了吧?把戏份演完后,就应该回归原本的角色才对,不是吗?」 见季初弦仍默不作声,高知盈便走向她的面前,指向她的胸口压低嗓子说:「还是说……你还想继续演下去,演到初弦给你的这颗心脏停止跳动为止?」 「你到底想和我说甚么?」季初弦努力压抑起伏过大的情绪问。 「简单一句,就是想叫你适可而止。」高知盈的瞳孔瞬间黯下,「别再用你知晓的回忆和拙劣的演技绑住克楠哥。」 季初弦当即愕然,就在她精神恍惚的瞬间,仲克楠凑巧从仓库走出。 他瞠大双眼,对高知盈突然的出现感到意外,「知盈?」 季初弦和高知盈的目光同时往仲克楠的身上放去,仲克楠扯开微笑走近她们迎接高知盈的到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身体好一点了吗?」 仲克楠的笑容,灿烂到令高知盈感到心痛。 她咬紧下唇瓣,「嗯,身体好很多了。」 「那明天就能回来工作了吗?还是说……要再多休几天。」仲克楠笑瞇瞇地问。 一股悵然伴随他对她崭露的微笑传上高知盈的心头,她摆头回答:「抱歉,克楠哥。我可能要一直请假下去了……」 「……为甚么?」 「我今天来这里是要来和克楠哥道别的。」高知盈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还有想要和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这八年来,我隐瞒了你一件事……其实你一直等待的初弦,早在八年前的那一天,就已经永远离我们而去。」 仲克楠微笑的角度顺着高知盈的坦白停在脸上,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消失。 第八章 (3) ? 高知盈会知道季初弦的秘密,是一场偶然。 并不是她爷爷告诉她,而是某日她和季初弦在偌大的宅邸玩躲猫猫时,躲在客房里的她从大婶和一个男人的对话中得知。 那一日她永远忘不了,发自内心感受到的震撼与怜悯。 登时让她忘记自己身处于游戏中的紧张刺激,反倒意志消沉忆起她刚上小学时的画面。 在进校门前的她,心生好奇抬头问爷爷:「为甚么初弦不能和我一起上学呢?我们不是同年纪吗?」 爷爷听完后只是瞇着双眼,用他一贯仁慈的微笑摸着高知盈的头回答她:「因为初弦很可怜,她是个和你还有其他小朋友不一样的小孩。」 这句话虽笑着说,但陈述语句的口吻却听来十分哀伤。 「为甚么可怜?明明不用去上学很幸福快乐,为甚么可怜呢?」 爷爷笑而不答,为这无心之问蒙上一层薄薄神祕。 然而知道真相后的高知盈,觉得自己曾经无意识脱口的童言无忌,站在季初弦的角度来看格外讽刺。 甚至在遇见仲克楠之后,让这偶然成为了绑住高知盈情感的桎梏。 「你不也很清楚明白,『甚么都不知道』比『甚么都知情』的生活还要来得幸福美好吗?」 丹尼尔的这句话日復一日勒索高知盈的情绪。 因为认同才会反覆想起。 「甚么都知情」的她,在她眼里仲克楠八年来的等待只会是一场空。 「甚么都知情」的她,在她眼里季初弦和仲克楠的爱情,就像一场悲催又可笑,不会迎来喜剧结局的短剧。 「甚么都知情」的她,渐渐地对生命即将逝去的季初弦產生除了同情心外的别种感情。。 可是当高知盈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係產生微妙变化后,她内心不自觉地就会浮现出一种优越感。 未来在季初弦离去的所有日子,她可以比她更靠近克楠哥,比她更了解克楠哥的那种,比她更能守护克楠哥。 这优越感逐渐取代了同情,因为这些自私的想法,使高知盈理所当然让自己忘记,季初弦在临走前的那天与她说好的约定。 『为甚么不逃走?就这么愿意当个任意被他人宰割的羔羊。』 『原来你全部知道了啊……』 『所以才会既不接受克楠哥的告白也……不拒绝克楠哥的告白,为甚么呢?』 『因为不想要他为了我產生多馀的悲伤,可是却想要在我生命最后的尽头,自私地让他的微笑留在我的记忆中,即使是一秒一个画面也罢……』 『知盈,我能否拜託你一件事呢?』 『拜託你,倘若我消失在这世界上,请你务必让克楠哥忘记我。』 「初弦要我忘记你,但是我却没有遵守和初弦的约定,反而违反了约定,用等待初弦的谎言,合理化让自己待在你身边的藉口。」把全部一五一十和盘托出的高知盈,眼神和仲克楠的目光交会。 除了悲伤外,无限的痛快从心底倾泻而出。 经由上次和丹尼尔的对话及自己的告白失败,令高知盈深深体会自己八年来的所有都是徒劳无功。 她一昧以为自己陪伴仲克楠左右的这八年,或许已经比季初弦还要更了解仲克楠这个人。 但其实并非如此,丹尼尔的提醒让她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不曾被这男人试着让她去了解她。 他现在究竟在盘算甚么?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所以她今日的出现,就是想要在彻底离开这男人前,从他的眼神中确认他此时此刻的想法。 「我对不起初弦,也对不起克楠哥。」高知盈把塑胶袋里摺好的制服拿出放在吧檯檯面上,悲然一笑:「从今以后,我们就别再见面,忘记彼此……还有忘了初弦。」 “叮铃─” 门铃响起,当场却没人送别高知盈离去的背影。 仲克楠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墙上的壁鐘响起整点的鐘声,他才抬起自己沉甸甸的脚步往门口走去。 将门牌翻转后,经过季初弦的身边时,静默已久的季初弦终于轻啟自己发乾的嘴唇:「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闻言,仲克楠停下步伐。 「知道了……我不是那个初弦。」说着,她顿时哽咽,滚烫的泪水粒粒掉落,「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配合我的爱情?」 仲克楠缄默半晌,这一次看到她络绎不绝的眼泪,他并没有抬手抚去,而是漠然看着。 「因为我在等……」仲克楠沙哑着声,喃喃道:「在等你们所有人主动向我开口说出真相的这一刻。」 第八章 (4) 即便早料到这会是他的回答,但当亲耳聆听的那瞬间,季初弦做好心理准备的同时心也跟着一起碎裂。 「好几次……你试着想和我说,但每次我的打扰总是会成为你向我坦诚的绊脚石。」仲克楠冷言阐述:「明知我故意,却还是选择接续我的话题。」 某样东西从胃涌上,堵塞住季初弦欲要发言的喉咙。 「从你愣住的眼神中我看见了你抓住浮木的希望,倘若你是真心揭穿,我想你就会不顾阻挡继续你的发言。」 嘴唇又再次乾涩,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被发现了,直到最后一刻仍然还是想要逃避的自己。 瞬时对仲克楠所有的说词感到无能为力的季初弦拧紧双手,将注意力从胸口的痛楚移转。 「这次,我给你机会说。」仲克楠转脸将视线放在罗列于墙上的那排图画,「不再干预你的话,让你把所有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 最后的尾音,犹如无形的阻力,将季初弦整个人推向吧檯。 她倚靠吧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的某张图画,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开口向仲克楠娓娓道来,那些他想知道的事情。 「我,并不是你在等待的女孩。」 「你一直在等待的那个女孩,帮这间餐馆取名的那个女孩,救了你一命的那个女孩,在八年前的那一个夜晚,因为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从小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判断我没办法活过二十岁,加上碍于我是特殊血型,等待适合的器官捐赠这事就只能听天由命。」 「于是我的父亲为了能让我活下去,他活用自己所学透过人工技术诞生了一个和我拥有同样血型的女孩。」 「那女孩,就是你爱的另一个初弦。」无法自抑的悲伤,使她声音变得抽咽颤抖,中止了她想说的话。 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楚的瞬间,她看见了仲克楠流下泪水的画面。 痛彻心扉。 是她当下唯一能够形容的心情,可能也是那个女孩在与仲克楠进行道别时,不想感受到的情感。 所以才会选择用谎言,来与他道别。所以现在才会后悔,当初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事情,说出那样的承诺。 『因为不想要他为了我產生多馀的悲伤,可是却想要在我生命最后的尽头,自私地让他的微笑留在我的记忆中,即使是一秒一个画面也罢……』 看不到尽头的寂静,拉长了季初弦和仲克楠的对谈。 仲克楠敛容,旋即转脸离去,「我上楼了。」 他丢下这句话后,就把季初弦单独留在这股的悲愴的气氛里。 没有挽留,也没有驱逐。一切由季初弦自己决定。 仲克楠回到自己没开灯的仅有月光照射的房间,他先走到cd播放器,拿了一片cd按下player键后,让同一首曲子循环播放。 他接着走到书桌前,从书桌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那是一本画册,是季初弦留下的东西。 他认真地翻阅,一页接着一页,每一页的每个角落都仔细端倪,就怕漏看了一个地方,漏看一个细节,漏看季初弦想要透过图画表达的情感。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幅男女相识对笑的画面。 『这是甚么……?』 『这是……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想起了那一天,季初弦提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那根本就不是生日礼物,而是给他的道别。 以及对仲克楠感情的,另外一种回应。 一滴泪水晕开了画,让画的某处形成无法消去的水渍。 仲克楠盯着那个水痕良久,低语说句:「坏了。」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把画给撕毁,撕成对半,再撕成对半。 带着悲伤的旋律,扣人心弦的优美提琴音,撕纸的声音显得更加突兀,更加……凄美。 ? 望着一片漆黑的雨景,不禁让她回想起八年前的那一天也是如此。 她坐在病床上看着外头下雨的风景,问在旁陪着自己削着苹果的母亲,「明天会放晴吗?」 「嗯?」母亲停下动作抬头迎视她稍带紧张的瞳眸,顺着她的视线同样往窗户看去,「啊,天气预报说会放晴的。」 「是吗?那……我可以看到明天吗?」她又问。 母亲愣了愣,温柔地抬起手轻抚她的头发说:「没问题的,我的宝贝。放轻松……这次绝对会配对成功的。」 「真的吗?」听到母亲肯定的话句,季初弦原本焕然的眼神瞬间为之一亮,「如果手术成功的话,我会很感激那个捐赠心脏给我的人,每到这一天就会和那个人说句谢谢代表我的感激。」 「虽然多少会替那个人的死亡感到惋惜,但没办法这就是命运。」她看着自己插着针管的手背说,「我一定会连同那个人的份,努力过接下来的人生。」 『所以明天,一定会放晴的!』 「……明天会放晴吗?」她喃喃自语,突然间楼上传来了熟悉的琴声使她从回忆中抽离。 她站直身躯,脚步远离被雨声掩盖住琴声的门口,一步一步靠近能听清楚琴声的地方。 季初弦杵在门未关的仲克楠房间外,听着这首对她来说耳熟能详的歌曲,看着让她感觉到陌生恐惧的画面,眼泪剎那不听使唤地掉落。 第八章 (5) 「克楠!」季初弦衝上前阻止仲克楠的行动,「你、你在做甚么?」 她哑然看着满地被撕碎的纸张,被分离的男孩和女孩,就这样分成两半散落在她的脚边。 仲克楠则是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自己撕了无数张纸后,因割痕而渗血的手掌。他抬眼看向季初弦,纵使屋内只有微弱的月光,但季初弦仍看见了他此刻悲慟至极的神情。 「初弦她虽然不擅长音乐,可是她最喜欢听的音乐就是你拉的小提琴,因为你是她最仰慕最崇拜的对象。」仲克楠喃喃道,「尤其是这一首歌,明明有其他首比较轻快的曲子,却偏偏喜欢这首悲伤的。常常看她听着这首歌,一个人待在画室画上一整天的画。」 闻言,季初弦遽然记起之前她和仲克楠的对话。 『没什么,只是在想说你不打算继续拉小提琴了吗?』 『你拉小提琴的时候,很迷人的说。』 『我讨厌小提琴,你忘了吗?』 『是啊。我忘了,你很讨厌小提琴。』 「……对不起。」她的这句对不起,不只是说给仲克楠听,也是在向她的心道歉。 「一开始,我真的差点以为你就是初弦,并且认为像你说的那样,是因为失去记忆才会忘了在这里所有的一切。」仲克楠握紧双拳,让自己的五指沾上不断汨汨流淌的血液,「还记得你邀请我演奏会的那一天吗?那天我们在餐馆聊了很多,你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然而那些事情却和我所知道的你有很大的出入。」 「你说你没有姊妹,但季初弦却知道你。你说你爱音乐讨厌料理和画画,可是季初弦偏偏与你相反。你说你有很多朋友,可是季初弦却只有我和高知盈两个朋友……你说你从小和父母一起生活,可是……可是季初弦却不曾和父母见过面。」说着,仲克楠的喉头慢慢哽咽,即使如此他还是继续说下去,「觉得这些话奇怪的我,彻夜难眠。不是因为在思考能不能去你的演奏会,而是在思考我在等待的季初弦究竟在哪里?」 「于是我爬起床,上网搜寻了你,然后输入了你未婚夫的名字,未婚夫即将继承的企业,以及你父亲和他父亲之间的商业关係。那天起,让我从此心里有个底,或许我爱的那个季初弦,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伴随着眼泪和发胀的双眼,季初弦顿然觉得头痛欲裂。 「说实话,我没有资格说你逃避,因为我自己其实也在逃避。」仲克楠说,「逃避我爱的季初弦早就已经不在这件事。」 「所以我愿意配合你这场演出,甚至在演出的这段期间偶尔催眠着自己,我的想法都是错的……但今天知盈的坦白,还有你的诚实秉告,彻彻底底地摧毁了我的梦。」他越过季初弦走到床边,然后躺下。 「克楠……」 仲克楠出声阻止季初弦的发言。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拜託了」他把身子背对季初弦,落下最后的请求,接踵而至的是他凄冽溃堤的哭声。 八年的等待,得到的却是如此悲伤的结果。 无处可宣洩的伤悲,即使将代表回忆与想念的图画给撕毁,却依然无法成全仲克楠的难过思绪。 季初弦看着他瑟瑟颤抖的背影,压低自己的啜泣声,为了不让掉落地面的泪水,弄脏了散落四方的纸张。她缓缓地蹲下,把那些被撕毁的画纸一一收齐。 变得破烂的图画进入季初弦的模糊视野,她情不自禁将它们全数拥入怀中,然后泣不成声地进入这令人无法忘怀,充满悲鬱的夜晚。 ? 两人哭了许久,也沉寂许久。 蹲坐在门口旁的季初弦不知道仲克楠是否入睡,只知道他的背不再颤抖,微弱发出的哭声也已静下。 她望向从窗户外洒入的微弱晨光,扯开自己变得粗涩的嗓子,结束这分寂静。「看来……从我和你相遇的那一刻起,似乎就是一场错误。」她边说边回想当时那个在警局门口为自己买来拖鞋和药物的仲克楠。 假如我没有拥有和那个女孩一样的样貌,一样的声音。那一天你是否还会对我做出一样的温柔呢? 她把这问题放在心里,因为即便现在问了,得到答案的她也无法和他再回到从前。 「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以为仲克楠睡着的季初弦,在听见仲克楠的声音后,她诧异地抬头迎视坐起身来的他。 乱糟糟的前发遮住了仲克楠哭肿的眼,背光使季初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能用声音,来判断仲克楠缓解下来的情绪。 「因为与你相遇,我才能再次遇见初弦。」回答的时候,仲克楠的目光直直地坐落在季初弦的胸口,「真正的错误,是从你假扮季初弦出现在我面前,说着不属于我和你的回忆与约定开始。」他抬手抓住自己前额蓬乱的发丝。 「完全……错得一蹋糊涂。」季初弦承接下仲克楠的话,他和她的目光对上,然后沉默再次趁虚而入。 「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们果真还是不要相遇的好。」仲克楠开口说道,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如此一来就不会爱得那么痛苦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阵阵酸楚又爬上了季初弦的眼窝,「错得一蹋糊涂的我,还有资格陪在你的身边吗?」她说,「我愿意为了你,当你一辈子爱的那个季初弦。」 她努力不让眼泪掉落,直到仲克楠回答她的那一个瞬间。 「抱歉。」他苦涩一笑,语气和初次见面那样温柔回答她:「你就是你,季初弦就是季初弦,谁也无法取代谁。」 季初弦这才明白,原来他对她说这句话时,句子里的那个季初弦从来就不是自己。 直到最后,她和他的这段感情,终究还是到此为止。 第八章 (6) 仲克楠把视线转移到放在床头柜上那张他和季初弦唯一的合照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我爱的季初弦现在活在你心里,但她还是无法回到我的身边,无法再吃到我做的美乃滋奶油焗饭,而我也没办法再欣赏她画图的姿态,没办法听到她回答我:『我也喜欢你。』。」 「我明白了。」季初弦闭上眼站起,「既然我的存在令你感到痛苦……那么从此以后我会永远地离开你的身边,不会再出现于你眼前。」 仲克楠凝望她半晌后开口问:「要离开了吗?」 「嗯。」季初弦泛笑答应,回答得无半分踌躇之意。 两人来到楼下,太阳还未完全出来,季初弦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令她眼熟的人。 「送到这里就好。」季初弦转身对仲克楠说。 仲克楠同样看向门口,虽没有回答但也听话的止步于此。 「在离开前,我有东西想要给你。」她从包包的暗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这东西是那个女孩留下的。」 仲克楠愣愣地看着那支笔,良久他才收下。 「把它送给你,是我唯一能为那女孩做的事。」季初弦哽咽语道,「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你,是我唯一能为自己赎罪的方法。」 仲克楠紧紧握住手中的那支录音笔,默不作声听着季初弦和自己的道别。 「最后就让我自私地对你说句话。」季初弦话到此早已涕泪纵横,即使如此她仍嫣然笑着,想让自己最美丽的笑容留在仲克楠最后的记忆里,「我从不后悔遇见你,谢谢你来过我的生命里。」 语落她瀟洒的回头,就和与他初次见面的她一样。 瀟洒又大方。 丹尼尔望着季初弦从餐馆步出,接着往站在餐馆里的仲克楠看去。 季初弦连声招呼都不打,径直与丹尼尔擦身而过,然后打开车门坐上车。 关上车门的那瞬间,她不再隐忍,把所有抑制在心中的悲伤藉由放声大哭抒发出来。 丹尼尔闔上眼,假装没听到季初弦的哭声。 他走到仲克楠的面前,大大地鞠躬行礼,以此表示自己对仲克楠的歉意。 仲克楠依旧保持沉默,表情淡漠看着丹尼尔所有的动作。 「对不起。」丹尼尔说。 「我想要的不是你的一句对不起。」仲克楠冷声回应。 丹尼尔抬起头,和仲克楠冷若冰霜的目光交错。 「告诉我,我等待的那个女孩现在在哪里?」他问。 面对他的质问,丹尼尔垂下眼眸回答:「就葬在加拿大,详细地址我会连同地图在今日一起邮寄给你。」 丹尼尔徐缓起身,在转身之际,仲克楠厉声对他说道:「这辈子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我们没资格,获取你的原谅……还有那个女孩的原谅。」语毕丹尼尔便转身离去,上车后没多久便驾车把季初弦带离这个令她伤心欲绝的地方。 望着他们的车尾灯消失,仲克楠才回头走进餐馆,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然后打开手里的录音笔,从第一则录音开始播放……一道令他怀念的声音从录音笔放出。 即便听到最后一则录音为止,仲克楠的眼泪都不曾停过。 『克楠先生,倘若哪天我突然消失在这世界上的话……请你不要难过,因为我爱你的那份的心意会一直都在。』 ? 冬天寒冷的夜里。 一个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穿着得体大方的女人站在一间没有任何招牌的餐馆门外,佇立不动地凝望屋内人去楼空的景像。 她的双手插入大衣口袋,回想自那一天从这间餐馆离去后的一个月。 想把某样东西交还的她,回到这里时却发现这间店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样子。 没了客人,没了招牌,也没了主人,彷彿从此被人遗忘在这里。 就像她一样。 看着放在信箱里原封不动,上头积了满满灰尘的册子,女人将它收回于怀里。 女人呼出白气的同时一阵冷风吹来,使她的双眼发涩,她不自觉地垂头让乌黑的长发遮掩住自己的表情,带着落寞和那本册子转身离开。 在等待公车的时候,她坐在公车站牌下,滑着手机。 不知为何突然心血来潮的她,在搜寻介面上打入四个字。 但她并不是用中文输入,而是英文。 没多久介面跑出了几则英文文章,她手指俐落地滑着网页,直到看见熟悉的招牌,熟悉的店面,熟悉的菜色出现在加拿大某座山脚下时,她的指尖才停下。 几滴眼泪无预警地从女人美丽的双眸中簌簌落下,她连忙将脸埋入围在自己颈间的红色围巾里,假装温暖自己,实际上是不想让旁人听见她的啜泣声。 一台一台公车从她前面呼啸而过,包括她要搭的那一辆。 旁边的人来来往往,却永远见不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已经去到了他爱的人身边,不会出现于她身旁。 而她现在可以去哪呢?有谁正在等待她呢? 今晚冷冽的寒风吹过了她身旁,也吹进了她的心坎,从此再也不入任何温暖。 最终章 「……小姐……初弦小姐?」 新娘秘书温柔的叫唤声从耳际阵阵传来,令季初弦从记忆的轮回中走出。 季初弦眨了眨眼,泪水滋润眼里稍微乾涩的隐形眼镜,她驀地垂眸举手擦拭自己脸上不明显的眼泪。 「抱歉,想事情想到不知不觉发了愣。」见镜子里的新娘秘书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连忙出声解释。 闻言,新娘秘书松了口气瞇眼嘻笑说:「原来如此!」 季初弦沉声问:「叫我有甚么事吗?」 「啊,没什么……只是想要告诉小姐妆化好囉!」新娘秘书从旁探出头与镜子里的季初弦四目相交,「您觉得好看吗?」 「嗯……」季初弦怔然回答。 新娘秘书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掛着笑容转身整理自己的工具,留下季初弦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 她仔细端详镜子里容貌娇艳如花,熟悉了二十几年的自己,霎时间耳边传来了一道熟稔的低沉嗓音。 『你就是你,季初弦就是季初弦,谁也无法取代谁。』 最后,她还是变成了那个人最讨厌的模样。 酸楚涌上鼻尖,她不自觉地抿了抿抹上鲜红色口红的薄唇。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手机的震动声,直到新娘秘书动作才找到发出声响的源头。 新秘看了看来电显示后,脸上表情立刻转喜,她抓紧手机对着季初弦说:「我出去接个电话,等等马上回来喔!」 「嗯。」季初弦微微一笑,用笑容和简单的頷首回答。 待新秘离开后,季初弦终于开始行动。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包包,从里头找出某样东西。 在眾多物品里翻找了好久,才终于拿到了那样东西。 那是她好久好久以前,从丹尼尔那里没收的zippo打火机。 从未用过打火机的她,不停用手指将打火机的盖子上下开闔,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她学习以前看过的点火方式,摁下旁边的齿轮,一搓火光瞬间燃起。 火光熄灭的那刻,她又再次燃火。相同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于她手中,一次又一次的熟练于她指尖。 季初弦的嘴角漾起一抹哀戚的微笑,从包包里拿出一本泛黄册子。 她面带优雅又有些哀伤的笑容,欣赏册子里那些用胶带拼回残缺不堪的画作。 直到她翻往最后一页男孩女孩对视的画面,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黯然的目光久久无法移去。 良久,季初弦一手点燃火光,然后将打火机靠近册子,一闪一闪的火苗在纸张上蔓延开来,不到几秒的时间整本册子就开始燃烧着。 她站起身,面对镜子里美丽的自己嫣然一笑。 镜子里的她,在笑容浮现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放手,让手里发出火光的打火机坠落地板。 「明天……会放晴吗?」 她仰头问着自己,没有听到任何答案的她,最后闔上双眼,把这个答案留给明天。 《全文完》 季初弦 季初弦 『你是谁?为甚么要一个人在这种黑溜溜的地方玩耍?』 『因为他们要我乖乖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 『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妹妹。』 『妹妹?那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对了,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我带你去找我爸爸妈妈,走吧!』 这是我和那个女孩的初次相遇,却也是最后一次的交集。 被那女孩牵着手逃离那间被白墙包围和仅有简单家具装潢的房间后没多久,我就被迫与她分离。 因为我们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脸上蓄着鬍渣并且戴着银框眼镜,被女孩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也是称呼我为妹妹的男人,他一脸惊诧地站在我们面前,毫不犹豫地把我被那女孩牵着手给狠狠拽开。 「初弦!」他叫着女孩的名字,然后瞥了我一眼后转身,对着身旁的其他人说了甚么悄悄话便头也不回地抱着女孩离开。 而被留下的我,就这样又被其他人给带回属于我的房间,继续牢笼般一点自由也没有的日子。 过没几天那个男人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一次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再骇然,而是充满怜悯。 他用疼惜的语气对我说:「妹妹,叔叔我会这么做是不得已的……为了,不让自己心软,所以……对不起了。」 我不明白为何他要和我说对不起,我也不明白为何我要一直被关在房间里,我更不明白为甚么那个女孩可以称他为爸爸,而我却只能称呼他为叔叔? 这些疑问,等到我长大了,离开了他后,我才明白。 因为我,是要为那女孩而死的存在。 而长相与她相似的我,不得不远离他们,如此一来他们才能狠心对我。 『你说……你不想要我们再叫你妹妹?那你想要我们叫你什么呢?』 『可不可以叫我初弦呢?季初弦。』 『……为甚么会想要取这个名字呢?』 『因为……』 我想要成为那女孩。 如果成为了她,我是不是就成为被父母疼爱的小孩,我是不是就能像她一样过着自由自在的人生,我是不是就不必成为永远被关在笼子里,断了双翅的白鸽呢? 所以我羡慕她,同时也忌妒她。 为甚么……我就一定要为她而死呢? 想着这个问题的同时,另一个问题便从反面浮出。 哪天我死了的话,她是不是也会与我一起死去呢? 当这恐怖的想法第一次萌生于脑海中的瞬间,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个男人想死的背影。 结束思考的剎那,我的双脚已经飞奔于车外,紧紧抱住那个男人的后背阻止他的自杀行为并且对他大喊:「先生,你在干甚么!」 为甚么会有人想去死呢?明明我是这么想要活着? 为甚么你会想去死呢? 看着那个男人被我救下后,被雨淋湿的双眸透露出绝望的瞬间出现了希望,我彷彿也找到了属于我的希望。 是不是在我死去的那天,也会有人这样拦住我,带我逃离这可悲拘束的人生。 虽然这一切都是我想多,但却也因为救下了那个男人,使我灰暗的人生,开始有了不一样的色彩。 他是个有趣的男人,也是个温柔的男人。 自从他进入了我的生活后的每一天,都让我在无意识下对没有希望的未来產生期待。 明明这样的情感是不可以的,明明这样的感情是不允许的。 我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深陷下去,他的告白让我心动,却也让我心痛。 因为我无法回答他,即使好想对他说好多次的我愿意,也只能默默喊在心里。 为的是不想让他悲伤,所以我只好把这份情感,用录音笔记录下来。 或许哪天,我不在了。是不是也可以透过这支笔,把我的思念与爱恋传达呢? 『克楠先生,倘若哪天我突然消失在这世界上的话……请你不要难过,因为我爱你的那份的心意会一直都在。』 听得出来,当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不是哽咽了呢? 这告白,最后能传递得了吗? 飞机起飞前的那刻,我紧握着手里我们俩的合照暗忖答案,让坚强把眼泪无声地吞下。 「相片中的男孩,就是刚刚那个在宅邸和你道别的男孩吗?」坐在我旁边名叫丹尼尔的男人,突然开口向我问道。 我抿了抿唇,整顿嗓子把照片放回我的包包里,「嗯,他是个好人。」我说。 「看起来你们感情很好……」他看着我的眼神黯淡,见我没回答他又继续问:「你很喜欢他吗?」 沉默了一会儿,我发现我好像忍不住了。 眼眶开始发酸,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我含泪笑着回答他:「嗯,非常喜欢。」 千头万绪说不尽的情感,随着我的告白,锁进了丹尼尔的眉宇之间。 「喜欢到……无可自拔的那种。」 无言可喻的痛彻心扉,在我诚实稟告后的那一刻,透过眼泪递增。 明知自己不会回来,却还对他说谎要他等我回来。 只为了想要让他在我眼里的最后一幕,是微笑的而不是悲伤的。 若克楠先生知道我为了自私骗了他,他会……原谅我吗? 他还会像以前一样温柔地说爱我吗? 后记 大家好~很高兴又和大家在后记见面,不知道将这个故事看完的你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沉重鬱闷,还是觉得这样的结局才真正适合里面的所有角色。我故意从序章用开门见山法告诉阅读这个故事的所有读者,它是一个悲剧,并不是个喜剧。而悲剧有许多种,就看身为作者的我会怎么呈现。那么我呈现的这场悲剧,请问你们喜欢吗?(笑) 首先来和大家聊聊当初我为甚么会决定写这个故事,一开始的契机来自于学校上的笔译课,那时笔译老师选了一则关于复製人的议题让我们进行翻译。文章里提到复製人主要是为了器官移植而被製造,因此让我对复製人產生了兴趣,霎时间我便决定要写出这样的故事。只是那时候我很纠结,是否还要再写一篇类似的故事呢?毕竟上一本完结的作品《来自天堂的礼物》其剧情也是和器官移植有关,但现在想想虽然两篇故事都有提及到器官移植,可是在剧情发展方面实质上却并不相同。《初次见面,过得好吗?》的故事比较沉重,《来自天堂的礼物》里男女主角是自认识后因对方而学会如何从悲伤中走出,而《初次见面,过得好吗?》的两位主角却是因为对方的出现而一步一步地往悲伤走入。所以我想读起来的感觉,一定相差甚远。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和我也有相同的想法呢? 当初在将整部故事的大纲和剧情撰写完的我,心情十分复杂。因为透过想像便体会到里面男女主角的心境是多么绝望与悲伤,我实在是太容易将个人情绪代入里面的角色。尤其是仲克楠,如果说全部里面转变最大的角色,绝对是非仲克楠莫属而不是季初弦。读者们应该可以感觉得出来,回忆里的仲克楠个性有多么开朗自在。而身处于现实的他,却总是带着一股忧鬱,差别如此全都是因为他的所爱早已不在,想到这就会不禁心疼他。 故事中每一个经典画面我都很喜欢,其中最令我感到印象深刻的一幕,即是季初弦在知道真相后,选择欺瞒把自己变成仲克楠真正爱的季初弦出现在仲克楠的面前。那一瞬间,仲克楠的心思该是有多失望与难过。他一开始还没那么讨厌真正的季初弦,因为他可以从她的言行举止判断,这个季初弦或许真的是甚么都不知道?所以他可以谅解,然而当季初弦那样做的同时,等同于是在仲克楠的心上狠狠地划上一刀,当下仲克楠浮现出一个想法:『原来你也一样……』,彻底让他明白这些人果真是自私又残忍的。大纲撰写到这里时,我哭了。本文写到这画面时,我又哭了。身为作者的我相当能够体会,仲克楠的那种发自内心刻骨铭心的悲痛。 结局我选择让各位读者开放想像,想要往哪里想就往哪里想。因为专属于季初弦和仲克楠的爱情早已结束,绝不可能会有復燃的可能。当时我在写《来自天堂的礼物》时,我有想过这样类似的结局。既然当初放弃了这个结局,那么我现在就拿来使用,想必看完整篇故事后即使内容有些雷同,但心得绝对有所不同。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也欢迎你们和我分享你们的读后心得喔~~ 话说这次参赛一切都是意外,原本这两个月的我是不在台湾的。好不容易努力面试上的日本实习机会,却因为疫情的缘故只好取消。伤心难过的我,在知道讯息后就开始疯狂打文,因为实习而辞职掉打工,平日在家无所事事的我利用这超级无敌冗长的休间时光,没事就打打文因此才会在这个暑假诞生了两部作品(这边来帮另一部作品打广告。)。本没有要参赛的想法,只是偶然间突然想到自己似乎已经有四年没有参加华文大赏,在一番思考过后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在我作为学生的最后一年赌一把,毕竟不知道以后出了社会的我还会不会有时间可以像现在这样坐在电脑前畅所欲言撰写我编想的所有故事。即使最后结果不如意,但这对我来说也一定是个不错的回忆。希望看完这篇故事的读者们也能喜欢唷~最后就祝所有参赛者参赛顺利,万事如意~ 2020/08/17帆妮莎在自家电脑前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