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身而过的阳光》


 Chapter 1 《失恋的气泡醋饮》(1)

    「我和施语彤在一起了。」
    杨洛川的手扎眼的搁在娇俏女孩的肩上，一抹不明瞭的情绪隐匿在幸福的微笑之下。
    面对特意撇来的视线，她淡笑点点头，视而不见。
    也或许，是她太自以为是的多心了，杨洛川压根没看向她。
    就像他从来就不在乎她的告白。
    全班同学们纷纷围绕在这对情侣身边，大呼小叫着推搡，似是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在一起，明明就才开学没多久，全班也就只有几个人和他们以前同班，是有多熟稔？
    喧嚣得太讨厌了。教室里那种办喜庆似的热闹气氛令她隐隐作呕。
    「很好啊！恭喜！」祝你幸福。
    她也混在人群中道贺，笑得好不灿烂，虽很想在句末添个这么一句，但那四字一旦说出口，就会显现出她的卑微，彷若是依依不捨的故作倔强。
    她根本就没有这个立场去道出那句。
    喜欢他三年了，就真的不值得吗？不值得他像从前一样对她温声说说话吗？
    一定要在得知她心意之后，轻蔑的将其狠狠踩在地上？
    你又有多高高在上？几丝恨意缓缓的从心脏的裂痕冒出，痛得难捱。
    此时，高年级时也同班的那个女生，对，就是那个被杨洛川宠爱的幸运女孩，抬起娇羞的脸庞，望了她一眼。
    「夏若暉……」
    对方的唇掀了又闔，最后胜利性的扬起。除了她以外，没人注意到施语彤的唇形。
    夏若暉一整天都无心于课程，浑浑噩噩的熬到了放学。
    最可悲的是，没人注意到她的分心。
    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公车上难得的空位，手中紧捏着悠游卡，失神的盯着窗外，脑中充斥着杨洛川曾经的好，也满载了他今早若有似无的讽刺。
    是她太敏感，心中太多猜忌，还是杨洛川真的是在嘲笑她？她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从四年级就喜欢上这个人，真的是正确的吗？
    只因为对方当时在同年级的孩子间特别醒目的身高，只因为对方略显俊俏的外貌，她就这样不小心一头栽进去了。
    不。
    她打死都不想承认她喜欢的不只是他的外表。一旦承认了，自己就无法脱罪了。
    她真的不想承认，她的眼光差到曾经真心实意的喜欢过那个人，成天吊儿啷噹的那个坏学生。
    重点不在于对方的成绩好坏，重点在于那个人高年级时总是到处调戏女生，却又在对方告白时毫不犹豫地拒绝，彷彿只是在炫耀自己的魅力似的。夏若暉指尖微颤，痛苦的紧闭起了双眼。
    可是她明明就天天醉心于杨洛川的一顰一笑，迷恋着对方微扬单边唇角的坏笑，喜欢对方轻声在她耳边捉弄她的语气，喜欢的不得了。
    夏若暉偷偷希冀着，她能够是被他的眼眸眷顾的那个人。
    偏偏，杨洛川不喜欢她。或许对他来说，她也只是一个盲目且自作多情的女生吧。
    早知道就不要告白了。保持曖昧的朋友关係好歹也可以偷偷汲取他的几分体贴。
    但，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和施语彤交往呢？
    是因为她前几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白吗？不，她应该无足轻重吧。
    可是听到她的告白时，杨洛川的神色怔愣的很奇怪，直接跑走的行为也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她懂了。或许是当时他俩早已在一起，而对她的表白感到尷尬吧。
    而他也没有对她的告白而有任何直接的表示，只是跑走，然后今天，宣布了他的幸福。
    夏若暉将手肘撑在公车车窗的框上，感受那扰人的震动，闭上了双眸。

 Chapter 1 《失恋的气泡醋饮》(2)

    假寐良久，夏若暉才徐徐的睁开眼睛，她今天难得赶上了这台极久才会有一班的公车，此时，它绕经了一条她几乎从未来过的道路。
    她漫不经心地透过遍布乾涸水痕的车窗向外望，看着那人群嘈杂的街道，书店、简餐餐厅、服饰店林立，看来是个别有一番风雅的商店街。
    或许可以改天来这里晃晃散散心。她这样想着，勾起了嘴角。
    此时，响起了公车即将抵达下一站的广播，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狠狠地被窗外的一间店所吸引，于是她鬼使神差的快速按下了下车铃。
    好美。
    她的目光随着窗外的那间店移动，唇间竟不自觉地想溢出这声讚叹。
    「磯——」
    夏若暉匆匆忙忙拎起背包在公车的急煞中跑下车，待她站定且公车离去时，她竟已在那家店前木木的站了许久。
    『shadow&sunshine』影子和阳光。
    招牌上潦草而飘忽的字体深深的吸引了她的视线，木製的简约店面看起来十分温馨，鹅黄色的灯光打在店铺内更添了几分暖心的感觉。
    不知为何，明明看起来只不过是挺有设计感的，还不至于华美到令人双眼发亮，清新温暖的风格却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衝动想要走进去。
    老实说，她真的非常想要瞧瞧店长是什么样子的人，才能想出这个有些文青却又很有感觉的店名。
    「影子和光」这组对比绝对不是第一次被利用于文学创作上，但是会特别有感触到想当成店名，想必应该是个很有少女心，不然就是个背后有故事的人。
    每个名字都有专属于它的意义，不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但却毫无意涵的，店名通常都会有强烈的记忆点，例如经过设计的顺口店名，或是有着重要涵义，这样才能让顾客深刻的记住。
    真的很好奇啊。
    拿出荷包犹豫许久，她才缓缓推开玻璃大门，冷气的舒适凉意迎面而来。
    左右张望后，她才发现现在人还挺多的，但却不会非常吵闹，顶多只有几个位置传出细细人语，声音都没有很大。这让夏若暉感到非常满足。
    因为她如果晚餐必须一个人吃，她大多会选间咖啡厅点杯饮料，就喝着饮料独自度过晚餐时间。而她所去过的咖啡厅这时间通常都充满了刚放学的学生，或是前来聚餐的三五好友，而那些人大多都不善于控制音量，让只想安静休息或写功课的她感到很不快甚至想破口大骂。
    虽然说，平时也很吵的她讲这句话可能也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但自从某一次被路人瞪过以后，她和朋友在公眾场合总会小心注意自己的音量。
    然后……其实一直到现在，夏若暉都没能确定这家店究竟是卖什么的，就只是这样凭着一股热血就衝了进来。
    「欢迎光临，请问只有一个人吗？」
    一名长相妍丽的服务生在帮客人结完帐后，从正对着门口的l型吧檯后走过来亲切询问，她仔细一看，坐在吧檯前的人几乎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高中女生。
    「呃……对。」她尷尬地回。
    「那麻烦您跟我来。」对方微微一笑，这一笑更衬托出了她的气质，高挑的身材与不凡的美，令身为女生的夏若暉也不禁多瞄了几眼。
    于是她就跟着那位美女服务生走上了楼梯，令她意外的是，其实还有三楼，看来这间店的生意的确非常不错。
    刚才一楼只有一、两张圆桌让人数稍多的顾客使用，其馀的则是吧檯座位，走道比较宽，可能是为了让结帐的客人排队并方便端送餐点；二楼的空间相对来看则比较松散，以单人座为主。
    她被领至一个靠近窗边的角落位置，服务生询问过她的意见后确认没问题，就留下一本菜单，告知她要点餐的话可以叫唤服务人员就离去了。
    原本以为这只是间有质感但餐点普通的咖啡厅，没想到打开菜单，却让她不敢置信。
    这是……调饮店吧？
    菜单分成了餐点区、饮品区，而饮品区竟佔了其中三分之二！价钱更是出乎她意料的平易近人。
    除了一些特别且从未见过的调饮外，里面还有一区饮品的名称使她百思不得其解——
    爱恋。
    她认真地看了看，爱恋区的饮料分别是初识、在意、暗恋、曖昧、失恋……等等的恋爱必经环节。
    当她的目光滑落到「失恋」时，她一怔，原本亟欲想将今天发生的那件事凐没在脑海中的，如今却又被这饮品的名字硬生生地提起。
    心一涩，耳边彷彿传来了杨洛川说的那句话，还有他的笑容，不属于她的恣意笑容。
    「不好意思，我想要点一杯『失恋』。」

 Chapter 1 《失恋的气泡醋饮》(3)

    夏若暉慢慢地等，不疾不徐地，看着窗边的天空开始浮现若隐若现的深沉，指尖轻轻攀上窗框，试图接下灯光洒落的鲜明。
    如果硬要说的话，她最擅长的大概是等待，等着时间缓缓流逝，等着自己企图的目标达成。
    等着那不可能会回头的人是否会佇足，笑着伸手牵住她？
    然而，她也知道，那已经不单单是「等待」的问题了，而是「希冀」，没有目的地的希冀。
    可惜杨洛川还是和其他人交往了……不，不该说是可惜，客观来看，本来就不是很有希望的事情，何必说的好像伸手可得，只是功亏一簣？
    但若是以主观来看……她不禁訕笑了几声，过去的她竟然曾经可笑到以为，自己是很有机会的。
    她以为啊，杨洛川会故意在她耳边呢喃，用着曖昧至极的语调对她说着无关要紧的事情，就是想要故意亲近她；他会在班上同学面前说出「只为她服务」之类的话语，就代表至少她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他会在打玩躲避球后，关心方才被他打到的她会不会很痛，就是在意她……
    诸如此类的，引人心尖发颤的行为，夏若暉全都俗滥的中招了。
    但，谁知道他是不是也曾经在每个女生耳边亲暱？谁知道他是否也曾经「只」替某个女生旋开瓶盖？关心过每一个女生疼痛与否？
    其实等待的时间不长，但却充满了好多思绪，一下子，大概不到五分鐘，饮料就端上来了。
    原本以为这种人潮拥挤又精緻的咖啡店通常都会要等很久，结果出餐却出乎意料的快。
    「一杯『失恋』。」
    一道年轻到甚至显得稚嫩，但却温润无比的男声传来，夏若暉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好帅！她忍不住在心底讚叹，但表面上只是故作自然的轻声道了谢，并把握着有限的时间，不着痕跡的多瞄了那服务生几眼，才目送他頎长的背影离去。
    刚才那服务生真的很帅，长相俊秀，不是那种刚毅、线条分明型的，是一种柔柔和和，但又不显阴柔的温柔阳光型。
    最吸引人的是她惊鸿一瞥所看见的眼睛，清澈又美丽，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虽然对方看起来实在很年轻，大概也才高中左右吧？但不得不说，真的是会让女生倾心不已的蓝顏祸水。
    几瞬綺丽的心思掠过，很快的，她收住心神，仔细端详起眼前的『失恋』。
    小巧的木製杯垫上，一杯顏色清丽的浅黄饮料里头浮沉着丝丝绿色果皮，气泡不时的冒起，而杯缘嵌着一片细薄的柠檬。
    插上一根绿色的吸管，黄绿配色给了她一种淡雅的舒服感。
    她小心翼翼的靠上吸管，闻到清新的柠檬气味，喝了一口，味觉的衝击铺天盖地般侵来，让她惊讶地微瞠双目。
    虽然早猜到这大概是柠檬汽水，但它其实是气泡醋饮，而柠檬醋的比例佔的极重，先是柠檬醋的极酸和刺激的气泡袭来，战慄了味蕾，接着才是那漂浮的……柠檬皮味道。
    夏若暉不太确定那是否是柠檬皮，所以再次翻开了菜单，仔细阅读起了下方细小的文字介绍，那果然是柠檬皮。
    咀嚼过后，很苦、很苦的滋味，就跟亲眼看到他执起那女生的手一样，心中溢满苦楚，而在细细品尝过后，她也喝出了本身就混杂在酸味中的苦涩馀味。
    酸、苦，又呛人。三种感受夹杂在一起足以让人承受不住。
    她很专心地在回想过去、在思索这杯饮料的概念，于是不知不觉，就把这杯饮料给喝完了。
    其实……一开始还满讨厌这过于突兀的味道，喝久了，也挺顺口的啊？
    呵呵。她轻笑了几声，就跟失恋一样吗？刚得知的时候心痛得令人心智崩解，久而久之，或许她也可以平淡的接受？
    她真的越来越想见见店长，或是设计这菜单和饮料配方的人了。
    有鑑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这家店的价格也不会非常贵，她决定再加点一份餐点，就把今天这一顿晚餐在这里解决。
    她看了看，很随兴的点了一道奶油燉饭，原本期待会是那帅哥来点餐，但结果是一开始的那个漂亮女生。
    算了吧，看看美女养眼也没什么不好，或许她就是和那帅哥没有其他缘分了。

 Chapter 1 《失恋的气泡醋饮》(4)

    夏若暉品尝着丝滑香醇的奶油燉饭，愈来愈喜欢这家店的氛围。
    很安静，空气却始终在流动。
    仔细听可以听到一些有频率的杂音，和偶尔传来的人声。
    比起完全寂静的沉默，她更喜欢有一些微小杂音的环境，让人比较有安全感。
    吃完饭后，她拿出作业开始写，偶尔看着窗外绚烂的街道发呆。
    终于写完也大概读完书时，她才惊觉，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这时间妈妈大概也已经快到家了！她匆匆忙忙的收拾书包，掏出钱包小跑到楼下柜檯付帐。
    楼下的人潮已经变得比较少了，只剩下零零落落几个年纪较年长的客人，方才满是高中女生的吧檯也全部空荡荡的，彷彿只剩她一个国中生流连在此，是一件很格格不入的事情。
    夏若暉有点着急的跑到柜檯前，却意外发现刚才看到的那个帅哥正在吧檯后忙碌，手边放着一只又一只的杯子，里面装着一些顏色相异的饮料，以及她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的各式材料，而她左顾右盼都找不到那个美女了。
    她因为不好意思打扰看似很忙的他，所以她准备找找看还有哪个店员有空，就在此时，对方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恰好回过头来。
    「啊，要结帐吗？」他驀地灿然一笑，擦了擦手就向她走来，接过帐单。
    她居然有种想逃跑的感觉。
    太耀眼了。
    对方专注的脸庞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得刺目，她不敢太明显地盯着他瞧，担心被当成怪人，但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多瞄几眼。
    『阳』，是他胸前别的名牌上所写的名字，夏若暉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他的真实名字，单一个阳之类的，可她还是默默地记了下来。
    「谢谢惠顾。」
    他的笑容，竟让她不小心愣了愣神。
    很幸运的，夏若暉只等了几分鐘就有一班可以搭的公车过来，她上了车，很快地回到家。
    「妈，我回来了……」她心里想说都已经将近九点，妈妈应该也已经回到家了吧？所以她顺口喊了喊，没想到，回答她的仍是一片孤寂。
    还是没有回来吗？
    不得不说，已经习惯寂寞那么久的她，居然是有点失落的，大概是因为今天很不经意的失了恋，想要有个人陪吧？
    她叹口气，默默地独自打开电视、打开电风扇，点亮满室灯火，开始做起了家务。
    最后，在一片佯装热闹的静謐中入睡。
    「洛川，今天晚餐一起出去吃好不好？」一走进教室，夏若暉就看到一幅明明就该是甜蜜画面，看在她眼里却是令人很想扯扯嘴角、翻白眼走人的噁心情景。
    施语彤和杨洛川亲暱的坐在一起，明明她的位子不是在那里，而她却佔据了某个人的座位，娇滴滴地紧靠在他的身上嗔道。
    原本杨洛川都会是那种不到最后一秒不肯进教室的人，现在交了女朋友就改头换面了？
    如果说昨天的她，心里满是伤口与疼痛；那么今天的她，心里恐怕只馀几丝丝的心痛，剩下的都是冷冷的嘲讽。
    「早安！」她故意装作自然地拉起嘴角，信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书包。
    「啊，若暉你早啊！」彷彿是现在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施语彤随兴的转过头来挥了挥手，接着又马上回过头和杨洛川聊天，而杨洛川却是连头都没有回的继续与他的女友谈笑风生。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是吗？她在心底冷笑，好，毕竟是她先打招呼的，是她先虚偽的，所以她没有资格去数落对方。就算，昨天那人对她说了那一句话——
    「输家。」
    夏若暉不知道她那句话究竟隐藏了多少含意，也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知道她在前天和杨洛川告白没有得到回应，但结果很明显，今天，和他在一起的是施语彤。
    理所当然，她成为了输家。
    就算很不想这么认为，但或许事实上就是如此吧，在这段恋情中，她确实输了，败给一个程咬金。
    明明之前他们两个互动也没有很多，只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施语彤不断地想增加彼此接触的机会，或许，他们的感情是在她沉溺于曖昧间同时增温的吧。
    转念一想，施语彤也不过就是一个跟她一样的单恋者，只是她成功了。
    可是……即便那么想，她还是讨厌施语彤，这无法轻易改变。
    她皱起眉头，趴在了桌上，故意不看他们那个方向。

 Chapter 1 《失恋的气泡醋饮》(5)

    在夏若暉赌气的趴在桌上，已经听他们嘻笑的谈话好一会儿后，有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犹疑的开口道。
    「呃……你还好吗？」
    她坐起身来，发现是苏昊安顶着那张冷漠的脸来说出这种关心话语时，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顿了下，笑眼弯弯的回：「很好啊，怎么了？」
    苏昊安五六年级时也和她同班，就朋友的意义上而言，她很喜欢他，喜欢他那种冷冷清清且不八卦，守口如瓶的个性，偶尔的彆扭也让她啼笑皆非。
    虽然不到非常熟稔，但他们的关係比起其他男女间幼稚的剑拔弩张，算是很不错了，下课时可以稍微聊聊间事然后互相吐嘈的那种。
    对方盯着她看了几秒又转过头瞅着那对情侣，让她彷彿有种被看穿的不适感，兀自撇了过头。
    而转头她才发现，教室里现在只有他们四个和其他一、两个比较安静的同学，这人数未免也太扯了吧！
    也正因如此，那两个人的说话声音在她耳里才如此之大。
    「你和他告白了？」在她还分神思索着这过少的人数时，苏昊安凉凉的在她耳边轻声道，让她悚然一惊，失态的猛回过头。
    尔后她才轻吐一口气，状似不明事态的偏首。
    「你在说什么东西？」她语调轻快。
    「我看的出来。」而他笑了。
    「ok……你什么时候那么八卦了？」她咬牙切齿的细声出口，对方不置可否的挑眉。
    夏若暉心里想着，反正苏昊安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吧？那她找个人倾吐伤感也好。所以她以眉眼示意他到外面去，他竟出乎意料的浅浅笑开，頷首。
    两人那种自然和谐的氛围，和悄声交头接耳时的亲暱感，都被某个不时以眼角馀光偷瞄此处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好啦好啦，所以你到底想怎样？」夏若暉领着苏昊安到了离教室稍远的楼梯间，背靠着墙双手环胸。而他只是耸耸肩：「还蛮明显的，所以我问一下而已啊？」
    「拜託，只有你看的出来吧。」
    这种彷彿被掀开面罩的滋味让她五味杂陈，虽然有点不满于对方过于草率的提问，但心底又有种被关心和找到知音的微妙感。
    「是吗？反正我猜你大概是和他告白后直接被忽视，然后隔天就听到他宣布他和施语彤交往了吧？」
    「嗯哼。」完全被苏昊安猜中了。她实在感佩于他的观察力，轻轻呼了口气：「还真的有点难过。」
    「啊……少女可悲的情怀啊……」他也叹了口气，浮夸的将手掌朝上，彷彿是在演绎接住雨滴的雨中少女一般，闭上双眸摇首。
    「可以闭嘴了吗？」她好气又好笑的推了推他，顺着墙壁坐到地上，「你就是不懂少女可悲的情怀啦！我好歹也喜欢他好一段时间了欸，让我感伤一下会死吗？」
    「不会啊，所以你就慢慢感伤、慢慢来，我不催你。」他微微勾起唇角，也跟着坐到了她旁边，居然就还真的安静了下来。
    明明昨天还失魂落魄的她，居然就因为那杯「失恋」给她的感受与自我解读，叠加上苏昊安几句不经意的话，就让她觉得，其实失恋好像真的也没什么，甚至将其视为一场闹剧。
    真的也没什么嘛。只是她或许还要调适一下子，才能完完全全平静地看着那两人笑望彼此、互相戏弄。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他们两人会在一起吗？」驀地，他口中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夏若暉不明所以的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不就是其中一人先告白了，然后互诉衷肠皆大欢喜之类的吗？」
    「或许吧。」他眼中似乎闪过什么，但她还来不及追问，他就闔上了双眼，只留下那微微颤动的眼睫毛遮掩一切。
    看着苏昊安那令人称羡的长睫毛，她决定提出一个问题，好一解心底长久以来的疑惑――
    「可以拿下你的眼镜吗？」

 Chapter 1 《失恋的气泡醋饮》(6)

    「干嘛？」听闻此要求，苏昊安马上褪下方才的温和，警戒的睁眼盯着夏若暉，
    同时手也下意识的推了推眼镜。
    啊，只是想说……他拿下眼镜的话应该会满帅的。这猜测早已盘旋在夏若暉心中已久，于是她瞇起眼睛打量着对方。
    她依稀记得五年级刚开学时他并没有戴眼镜，但是时隔已久，她也忘了究竟当时的他长什么模样，而且那时夏若暉的心思全在杨洛川身上，没有特别留意其他男生。
    他站起身，被她这袒露的眼神一盯，还真的不自在了起来，所以准备迈开一大步就逃离这地方，殊不知，她却在此刻也猛的站起来，向前斜着身子，伸手就想要摘下他的眼镜。
    「喂！」苏昊安也有些慍了，这女的为什么可以这么不按牌理出牌！刚才不是还沉浸在感伤之中吗！他被逼得倒退了好几步，后背抵上了栏杆，眼见自己已没有了退路，他只好抓住夏若暉的两手手腕并制于脸庞两侧。
    而她也踉蹌了一下，原本伸的老高的手被制住行动以后就身体重心不稳，撞到了他身上。
    「啊！」她小声惊呼，整个人就用曖昧的姿势趴在苏昊安身上，但她很快地就弹起身，尷尬地摆脱他对她的束缚，往后退了一大步，嘴里不住的道着歉。
    「呃、抱歉！我不小心太激动了……真的很对不起！」并没有意料到对方会抵抗的如此激烈，原本只是抱着好奇心和玩心的她现在窘迫十足，见对方脸黑了一半只好乾笑着转过头向旁边瞥。
    不瞥还好，这一瞥简直就如同瞧见鬼神般惊愕。
    木木的傻了半晌，夏若暉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他应该不会注意方才那齣闹剧吧？他又不喜欢她，让他看见了又有何妨？于是她笑着问那突然出现的人：「有什么事吗？」
    「……老师找你。」那人只是倚着墙壁，眉眼不动的说。不知道在她发现他之前，已经维持那姿势多久了？而他面色平常，除了刚啟口时的停顿以外，他的情绪简直就比平常还要平静得太多。
    「喔。」她浅浅的应了声，心底倒是意外老师怎么会叫杨洛川来传话，但也没有迟疑太久，就是回头向苏昊安道了声短暂的再见，便尽快追上已走了一段距离的他。
    直到拐了个弯，杨洛川才驀地停下脚步，用她所陌生的严肃面容道：「老师没找你，是我找你。」
    她蹙起眉头，不悦又不解地反问：「什么？」
    「我想跟你说……那天的事。」他斟酌用词斟酌了很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两眼炯炯地盯着她瞧，而她却是在听到这句话后，隐隐燃起怒火。
    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你要跟我说你只是因为有难言之隐才答应施语彤，心中其实是喜欢我的吗？别闹了好不好！
    「我……如果说我……」杨洛川紧皱着眉，那俊俏的脸孔虽然微微有些狰狞，却还是她当初所倾心的那副样子，那样瞬息万变的模样。他很纠结似的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吐出一句话：「如果说我曾经喜欢过你的话，你相信吗？」
    她愣住了。曾经喜欢过我？曾经？
    但，就算真是这样那又如何？反正又不是「现在」，那所谓的「曾经」也不能有任何作用，还是他的话只是想要告诉她，他们曾经有机会可以在一起，只是双方都不小心失手使其溜走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的确很后悔为何不早一点告白。
    夏若暉好不容易快可以放弃他了，他现在没头没脑的拋来这一句又有何意？只是让她更加唏嘘而已啊！
    她很矛盾的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了，以为自己可以瀟洒地说不稀罕就不稀罕了，殊不知，她还是动摇了。
    「相信的话又能怎样？你还不是和她在一起了。」察觉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带着浓浓的谴责醋味，她有些慌张的倒退了半步，原本相信自己可以很好的收起情绪，没想到却还是露出破绽了。
    「我……是没错。」杨洛川的声音越发微弱，渐渐地，失去原本的从容，「我们或许就是错过了吧。」
    错过？在恋爱中，多么艰涩且难以定义的词汇，竟从一个方才国一的男生口中说出？夏若暉自以为老成的笑了笑，却不知自己似乎也时常说着一些故作成熟的语汇。
    「那就这样吧。」她洒脱的拋下一句话旋即扭身朝着教室走去，刻意假装是因逆风吹散发丝而扬手压住，遮掩，偷偷的抹下一滴水珠。
    杨洛川就这样静静的凝睇着她的背影离去，若有所思的垂下眼。

 Chapter 1 《失恋的气泡醋饮》(7)

    过了大约一、两个礼拜，夏若暉才好不容易在放学后找出时间，捨弃原本要搭的公车，多等了一会儿，改搭上那较久才有一班的。
    因为又可以去那间咖啡厅喝调饮加上看帅哥，所以她现在心情颇好的轻轻哼着歌。
    可是当她再次到达那间店门口，又看到了写着店名的招牌时，她的心中不禁升起了满满的求知慾。
    到底为什么……店长会将其取名为「shadow&sunshine」呢？
    走进门后，人潮依旧毫不停息的进出店家，服务生的人数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感觉变多了。此时，她看到之前那个漂亮的女服务生站在一旁，似乎略有空暇，于是鼓足了勇气上前搭话。
    「不好意思……」她吶吶的开口，对方似是正望着某处发呆，听到夏若暉的叫唤后马上回神并灿然一笑，「啊！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她顿了顿，「请问，店名为什么会叫做『shadow&sunshine』呢？」
    因为太过紧张，所以导致她的英文发音有点奇怪还差点咬到舌头，讲完后她自己都尷尬地红了面颊。
    虽然明知道自己的问题大概是得不到什么明确的答案，毕竟有极大的机率这间店名只是因某些一时兴起而取的，且一般的服务生应该不会知道什么内幕。但她就是想要赌一赌，赌赌看对方或许……可以给她个有意义的答案。
    对方先是愣了愣，随后也轻轻地笑了几声，饶富趣味的看着她：
    「嗯……你很想知道吗？」
    听到对方彷彿知道些什么的语气，夏若暉顿时双眼都亮了，心底很开心但还是尽量含蓄有礼的回答：「是的。」
    「那请跟我来吧，我今天刚好比较有空。虽然可能无法给你什么你期待的答案，但难得会遇到好奇这件事的人，所以仍想和你聊聊。」
    一边说着，对方一边将她带至了三楼，看到犹如正式餐厅似的一个个包厢，夏若暉又再次的被吓到了，没想到这间咖啡厅竟然连包厢都有，甚至还有门……
    「对了，这里会有包厢是因为店长说以前学生时代时，想和朋友一起读书或聊一些私密的事情，都没有什么舒适又不会赶人的店家可以久坐，所以她也才因此设计出了三楼。」对方笑了笑，那笑容自然而绚丽，连身为女生的她都不禁入了神，「当然啦，三楼也是整间咖啡厅里最贵的部分。偷偷告诉你，因为包厢时常被预约占满，所以我们常常会偷留几间包厢给熟客或自用。」
    「原来是这样啊。」感觉这里隔音挺好的……她没想到还会有人跟自己有相同的想法，每当她想要找的一个安静又隐密的地方与朋友聚会时，总会找不到中意的场所，现在她总算找到了！
    「顺便一提，我叫做顾嫣，左顾右盼的顾、嫣红的嫣。你可以随意称呼我喔。」
    「好……我叫做夏若暉。」她点点头，原本也想讲点什么来介绍自己的名字，但因为太拗口又太刻意了，所以还是决定放弃。
    不知为何，感觉顾嫣……姐姐就是给人一副高知识份子的感觉，而且看起来也快要大学或已经大学了，让她不太敢多说些什么造次。
    顾嫣将她带进了一间明亮的包厢，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侧。因为没想到会是这么正式的谈话，所以她有点尷尬，却见对方理了理衣服，若有所思地想着该如何开口。
    「嗯……很想跟你多聊些什么，但因为有点涉及他人隐私所以也不知开从何啟口。这店名我自己也很喜欢，当初也是问了店长很久才知道背后缘由的。」
    顾嫣靦腆的勾起唇角，真的是个很爱笑、很爽朗的人呢。她不禁这么想着，看着对方轻轻撩弄头发的样子，又顿觉自叹不如。
    「可以先问你一些你的事情吗？感觉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虽然这么讲听起来有点自以为是啦……但因为除了我以外都没有人会好奇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没有多想或是对店名没有特别的感触吧。」她表情变化万千，先是期待似的向前倾了倾身子，接着又窘迫的撇过了头随后耸耸肩。
    夏若暉不禁抿起了嘴轻笑，思索着开说些什么才好，因为不管她对顾嫣再有好感，毕竟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叫做夏若暉，夏是夏天的夏、若是若有所思的若、暉是夕阳馀暉的暉……」虽然这个自我介绍很长一串所以导致她刚才放弃了，但此时她还是决定讲出口，毕竟她的名字用字算是满特别的，不讲的话很有可能会被误用。
    「夕阳馀暉的暉吗？很特别的字欸！」顾嫣手肘抵在桌上并双手十指交扣，撑着下巴如此说道：「虽然我的名字也算是特殊啦……姓顾名嫣。」
    「是啊！然后，我现在读国一……」讲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很不自在的抓了抓脸侧。
    果不其然，对方满脸惊讶地撑大双眼，惊叫：「真的假的！我觉得你看起来满成熟而且满高的，还以为你已经至少国三或高中了！没想到你居然才国一！」
    「哈、哈哈……」她乾笑几声。
    「相较之下我超老的，我已经高三了。」她双手掩面着歪过头，接下来也讲了一些跟自己有关的事，说着说着，两人虽然年纪相差甚远，但也越聊越起劲。

 Chapter 1 《失恋的气泡醋饮》(8)

    「啊，在讲了那么多废话后，我想我应该先好好回答你最初的那个问题。」顾嫣姐笑了笑，而夏若暉也轻轻的頷首，微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嗯……店长她……」她的语调忽地缓下来，眨眨眼睛后窘迫的笑道：「先说了，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你也千万别说出去，毕竟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店长的隐私。但如果不说这个故事，店名的由来就无法好好传达……」
    「你也不用勉强喔，不能说的话也没必要特地说给我这个外人听，我也就是好奇罢了。」
    「你就当作在听我讲述小说剧情吧。」顾嫣姐坚持的如是说道，夏若暉认真的点点头，微微闔上眼睛，细听着那似幻而实的故事——
    店长和她的前夫是在大学时认识的，当时男方是系上的风云人物，女方放弃所有自尊心，开始追求自己的爱情。
    在眾人的些许眼红、些许祝福中，男方被打动了，有些差距的两人因而展开了一段平顺却甜蜜的爱情。毕业后他们就结婚了，感情细水长流，但因为两人都还年轻，没有想要生小孩的打算。
    而为了实现两人在年少时一起建构的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他们投注了许多资金到当时只是个雏形的咖啡厅上，一边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上工作着，一边试图想完成这张蓝图。
    由于设计十分耗钱，但是处处却都是极为縝密而吸引人的，故此他们无法狠下心去删掉部分的设计来减少金钱流量。
    但是在捉襟见肘的情况之下，男方提议放弃那些过于完美的想法，就建间纯粹而舒适的咖啡厅就好；而女方却是坚持己见，死都不肯放弃自己亲手设计出来的每个完善角落。两人为此争闹不休。
    最后，男方服输了，到处帮忙筹募资金、询问是否有人愿意赞助这间咖啡厅。就在他为了她的任性而焦头烂额之时，他认识了另一个她，似乎是某间企业的千金。
    在看过设计蓝图后，对方说她愿意当金主，因为她很看好这间咖啡厅的大势，于是开始频繁的和男方交流，甚至是时常约他出去吃饭。
    店长并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但因为难得有人愿意赞助，即便是身为妻子的她也不方便说什么。就算说了，也只不过又被当成是她的任性。于是她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要信任男方……
    看着那两人逐渐走近，吃味的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固执，如果她不坚持要留下那些设计，那两个人是不是就不会认识了呢？但是木已成舟，再怎么后悔，这个企划都已经将近成功了，她应该要开心才对，对，她应该要开心才对啊……
    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店长在心底埋怨，是她负责向建筑师沟通并解释一些繁琐工程的必要性、是她负责订购那些男方坚持不可或缺的摆设……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不是吗？她不也是在他背后默默扶持吗？
    但那男人最后选择的，却是在咖啡厅终于开张，两人本该一同庆祝、一同感动之际，递出了一纸离婚协议书。
    她苦苦挽回，诉说着这间咖啡厅是两人的心血啊、求他不要拋弃她啊——然后呢？
    「很抱歉，我犯了全天下的男人都会犯的错。」一句俗滥的话就想云淡风轻吗？
    「但你真的很任性，你为我做过什么了？」做了很多啊、很多……金主的确很重要，但没有她的悉心规画这间咖啡厅也无法顺利落成的啊！
    「不管怎样，我很抱歉。这间咖啡厅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一个人的。
    一个人。
    店长含着泪问：和那个她有关吗？
    「……不关她的事，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好，离婚是吧？我签。她讽笑着抬起遍布泪痕的脸，提起颤抖的手。
    刚交往时说什么天长地久、刚新婚时说什么海枯石烂，现在才结婚几年？不过两年。他就寧愿追寻那温柔可人又耀眼多金的太阳，也不愿要她这陪伴多年的影子是吧？
    打从刚开始店长就忧虑自己配不上他了，但她尽力以最好的自己去配他。
    有好一段时间，两人都以为这样就可以是一辈子了。
    影子本该就是个卑微的存在，只要对方一不在，或是光线微弱，影子就不会存在。
    不存在你不存在的存在。店长想，或许这就是她吧，没有他就不会有人在乎自己，那个伴在对方身边好似也有些闪耀的她就不存在了。
    于是，她擅自把原先跟两人的名字组合有关的店名，改成了「shadow&sunshine」。
    因为她始终希望，有哪个人，可以把影子珍惜成自己的太阳。

 Chapter 1 《失恋的气泡醋饮》(9)

    听完这段故事后，夏若暉是一阵沉默。
    她不是没想过，但也没有细想过，在那唯美的名字背后竟是藏着这样的一个悲伤故事。其实……它也不该说是悲伤，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就是个有点小任性的可怜女人与一个容易被情感左右的善变男人的普通爱情故事，只不过刚好没了好结局。
    说是感伤，它的确是令人感伤，但她又无法轻易的找到一个形容词精准形容这个故事带给她的感受。有点像是翻开一本书，在读到倒数几页时却发现书页被撕毁多处的那种不捨感，同时，破坏书页的人也令她感到愤恨。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有一道直觉告诉她：那破坏书页的人总有一天会后悔。
    「原来如此……店长现在几岁了呀？」夏若暉吶吶的问道，而顾嫣姐彷彿是已事先准备好答案似的立即回答：「三十一。」也就是说距离他们离婚已经六年了？
    接着两人又是一段抓不到重心的沉默。
    不知为何，她总算一解了心头的好奇，但在听完那个故事后，她内心的愁绪却是不增反减，随着她细细咀嚼过后，涩味愈发浓厚。
    就在这略显尷尬但彼此都怀揣着想法的场面下，有个人扣了扣包厢门，而后停顿几秒，不待她们回应便率先走了进来。
    在刚开始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夏若暉就猜是顾嫣姐擅自帮两人点了饮料，但听到对方开门时又有些惊诧，是顾嫣姐的熟人吗？从对方不等客人回应便直接进包厢这点，足见两人的亲暱程度。
    「ava，你点的饮料。」温润的男声传来，她抬起头，看见的是那天的俊秀服务生。此时他正卸下了面对客人的一贯客套微笑，对着顾嫣笑得写意。
    顾嫣姐也抬起头笑着与之间谈了几句，对方此时才徐徐地望向夏若暉也报以一笑，但这一笑就显得生疏了。
    「你们似乎聊得挺开心的？」那人这句话听不出情绪，好像只是不咸不淡的随口提起，而她转头想看清顾嫣姐的表情是否有尷尬之色，却见对方笑得真诚的应答：「是呀！她是个很成熟的女孩！」
    在听到这句回答后，那人又回首看着她笑了，这次的笑容似乎比第一次的笑真心得多：「那我就不打扰了，祝你们聊得愉快。」
    语落，他便轻轻退出包厢，留给他们两人继续畅谈的空间。
    言下之意是如果她和顾嫣聊得不甚愉快，他就会「打扰」？藉故请她离开之类的？如此防备，看来之前不乏想要藉着谈天来接近顾嫣的人。
    可夏若暉是个女的，还能对顾嫣怎样？她自己也是耸耸肩，不置可否。
    彷彿看出了她的不以为意，顾嫣窘迫的解释道：「呃……如果让你感到不愉快，我很抱歉，因为之前有几个人想要用一些理由接近我，讨论饮品、想要合作之类的，其中，也有一些女生是以他为目标。」彷彿是察觉到这种话由自己说出有些意味被歪曲了，顾嫣又道歉了几次。
    但她倒是无所谓，所以随口提起了饮料，含糊带过这个话题。
    「这饮料叫做什么名字啊？」她端详着那杯饮料，水面上载浮载沉着一颗似乎可食用的黄球，杯底则沉着果粒，整杯饮料的色调偏暗沉的澄黄，渐层色愈接近杯底就越清澈。
    拿起来后，她发现这杯饮料的温度竟是十分微妙的，介于冷与温之间，彷彿是已褪了温度的。
    「逝去的阳光。店长为了那男人而亲手设计出的饮料之一。」或许是夏若暉听错了吧，那「之一」怎么就被加重了呢？
    「不要摇晃喔。」
    她点点头就着杯缘喝了一口，是柳橙的甜腻，一开始她并没有特别的看法，甚至是在心底偷偷觉得这杯的味觉丰富度远远不及那杯「失恋」，但随着顾嫣姐鼓励她一次慢慢喝完的眼神，原本想将其搁置下来的她揣着疑惑继续喝下去，发现味道越来越淡，最后底部甚至只剩下了柠檬水浅浅的酸苦味。
    然后她含住了那颗黄球，咬破表皮后的外头原本是温热的澄味巧克力酱，最后里头竟只剩下了一颗冰冻的巧克力球。
    她的脑海中很不合时宜的浮出：这颗巧克力做工一定很复杂吧？这杯饮料若是会贵一定全都归功于这颗巧克力……诸如此类的想法。
    「嗯……其实我一直都很不支持店长不断的怀念那男人，甚至是为了他设计出许多做工复杂的饮品。」见她喝完后惊奇的眼神，顾嫣叹了口气，缓缓道出这句话。

 Chapter 1 《失恋的气泡醋饮》(10)

    「相信你也看的出来，这杯饮料光是要大量做出那颗巧克力就已经够不容易了，巧克力和饮料本身还要维持在店长指定的温度，调饮师很累啊。而其他『sunshine』系列的饮料个个也都作工精细，价钱也因此抬高，对我们的学生客群不是很友善。」顾嫣叹了口气，指了指那杯只馀空杯和些微水珠的「逝去的阳光」。
    「但应该也很多人喜欢吧？」夏若暉觉得，饮料好喝精緻，那固然会有人愿意花较多的钱只为了享受一杯饮料的时光，这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是没错啦……尤其是很多失恋的人喜欢喝这一区的饮品，喝完后都会感同身受地来柜台称讚并给予心得。」她盯着线条俐落的木製墙壁，目光有些漠然，「好，其实那根本不是我讨厌那男人的主要原因，我讨厌他就单纯只是因为他花心、善变，甚至从来没有再来找过店长……」
    夏若暉听着她一连串的怨懟，心里想的却是——
    那男人真的有可能从来没有找过她吗？很难吧。
    再怎么不念旧的人，总归都会有一些愧疚之心，或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诸如此类的心情。而这种突然的一时情动，更是容易回首吧？
    继她的这个疑问与顾嫣姐的抱怨之后，她们又聊了很久，直至天完全暗下。
    「谢谢你！我今天聊得很愉快，以后还要常常来喔！」在店门口，顾嫣笑着向夏若暉道了别，有些担忧地目送她离去后就回到了店里。
    夏若暉看到她一进店里，那个男生马上上前与她对话，说了几句话后，仰头朗笑。
    她竟然就这样子木然地盯他们许久，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说呢，有点羡慕、有点嚮往。
    谁能意料的到，杨洛川在一、两个月后左右就消失了，无声无息的就突然不再去学校。
    只留下老师的一句：「他因为家里有变动，所以转学了。」
    很多人都在传，说他父母背负了大笔赌债，所以带着他跑路了。有人訕笑着落井下石，但夏若暉只是担心，担心若这个流言是真的，那他会不会发生危险？
    杨洛川带走了不少，却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甚至是联络方式。
    他短暂的带走了夏若暉的、施语彤的，以及其他爱慕他的女生的心神；他也短暂的带走了每个与他称兄道弟的男生们的欢乐。
    短暂的。
    施语彤在他消失的第三天，也就是确认了、也承认了他真的已转学的那一刻，当着全班的面崩溃大哭——但她也在杨洛川转学后的一个月就与另一个学长交往了。
    与他感情甚好的男生们在他离去后的那一个礼拜都闷闷不乐——但很快地，也就出现了另一个男生来主导一切，不成文的取代了杨洛川，一切都发生在不知不觉间。没有人特别提及这件事，甚至有人毫无感觉。
    夏若暉则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过生活，毕竟她认为感伤归感伤，日子还是得过。
    即便她才是那个难过最久的人。
    「……我知道你很难过。」
    大约又过了一阵子吧，没有时间感的她也懒得去认真细算杨洛川究竟转学了多久，苏昊安突然在一阵舒适的静默中丢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是在某个位于偏僻楼梯间的午餐时段，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他们一起在某个校园角落独处了，自从那次敞开心房的对话后，他们就成了可以浅谈彼此心事的朋友。
    「……什么？」她装作没听到，捋了捋耳际的头发将其梳拢，随后放松地靠上了身后的墙，闭起眼眸。
    「我知道你很难过。」他却是坚持地又再说了一遍，也装傻充愣地当作不知道她在回避这个话题。
    「有什么好难过的？」
    「不要装作你不在意，他转学了，让你来不及好好向他弄清楚他的心意，不可惜吗？」
    「不可惜，因为他的心意没什么好弄清楚的，他喜欢施语彤啊！难道还要我再说一次你才会懂吗？」夏若暉有些怒了，不可抑制的转头，张眼瞪向总是云淡风轻的他。
    一回首，她却吓到了。
    那双澄澈无比的黑色瞳眸就这样子隔着镜片，直勾勾的近距离盯着她，彷彿要望穿她的眼眸。
    「我觉得他喜欢你。」
    极近的距离内，苏昊安如此说道，语气飘忽而曖昧到彷彿他说的不是「他喜欢你」，而是「我喜欢你」。夏若暉不知他是在装笨，还是完全不觉得这距离不妥，一时间竟也被墙壁挡住而难以后退。
    「他看着你的眼神很不一样。而且你知道吗？他总是喜欢同时跟很多女生曖昧，除了你。和你曖昧的那段期间内，他是不和其他女生近距离相处的。」
    她开始慌了，她不知道他说这段话的意义为何，但她知道，她的心被苏昊安那有如清泉般净澈的眼神动摇了。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不会让人有綺思杂念；同时却也太专注了，专注到她可以在对方的眼镜镜片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那又怎样……」夏若暉勉强自己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也强迫自己不去直视对方的眼睛，别过脸，深吸了口气。
    「依我看来，他是喜欢你的。只不过被什么事情阻挠……所以才和施语彤在一起。」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抽回身，盘腿坐回原地。
    那一副不以为然，让她觉得自己彷彿像个傻子似的被愚弄了。
    于是夏若暉恼羞的抬头斜瞥了他一眼，脸上泛起红晕也只有她，他好像真的不在乎刚才那过于燥热的距离。
    「……算了吧，反正我们也才几岁，没必要那么认真。」她也学着苏昊安的模样装作没事，凝了凝心神后答道。
    在她和杨洛川之间，认真付出的只有她吧？苏昊安刚才说的那些，她都不相信，也不愿相信。反正，只要她也不把这份喜欢当成一回事，事情就可以这样子过去了……
    而她，除了要把她对杨洛川的喜欢收好，也要把刚才那莫名其妙的心跳忘掉。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苏昊安的眼睛而对他心动，第二次对他心动，却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了——
    因为她，喜欢上了那个连最基本的名字她都不甚清楚的男生。

 Chapter 2 《敲扣心脏的邂逅》(1)

    第一年的1月20日——
    从此之后，夏若暉便会常常来这间咖啡厅坐坐，偶尔和忙碌无比的顾嫣姐聊上几句、偶尔尝试看看其他饮品、偶尔抱着素描本为饮品及餐点画张素描、偶尔……
    偷偷注视着那耀眼的他。
    她终于知道为何吧檯总是坐着一群国、高中年纪的女生了，因为阳是这间店的调饮师，除了人手不足时，他很少在工作时离开吧檯。
    说真的，因为夏若暉也并不熟悉他的个性，所以要说喜欢他也是很牵强的，只能说是……喜欢他的长相吧。
    至少在她这个喜欢盲目憧憬爱情的年纪，还有个对象可以偷偷嚮往与妄想。
    她喜欢躲在离吧檯不远的位置，凝睇着他的风流倜儻，看着他是如何和女性顾客相谈甚欢、谈笑风生。
    她发现，他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掌握对方的喜好及兴趣，甚至是生活上的事。聊些有深度，但又不会太过深入的事情，浅浅带过，就能让对方彷彿被他记在心里似的喜悦非常。
    这近一个月来，夏若暉已不是第一次看到有女性顾客因为他关心自己，而和朋友炫耀、陶醉，当然，她也曾经被他的温柔照拂到几次。
    同时，阳也非常善于掌控距离。
    他会关心别人，但从不会让别人关心自己。
    很少有顾客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年龄，听顾嫣姐说，除了一些熟客以外，没有人可以得知他的私人消息，而夏若暉也不想自取其辱地去问，于是便这样作罢。
    一直到某天，她看到吧檯最角落还有个空位，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坐上了那把高脚椅。不得不承认，这把木製的高脚椅有格调，但很不舒服。
    夏若暉看了看菜单，尝试性的点了杯「邂逅」，将菜单递给他后，微笑道了声谢谢。
    坐在一群不停向阳攀谈，而且貌似都认识彼此的女生旁边，她显得很孤僻。
    她看着阳一边调製饮品，一边还要忙着应付她们，笑了笑，竟不自觉的拿出了素描本与铅笔，勾勒他忙碌又无奈的侧脸。
    她以为只有a4的一半大小的笔记本很好隐藏，殊不知，她那唰唰起笔的动作却是最引人注目；她以为她穿着学校的长版大衣，袖襬足以掩盖她甫描绘完的简单草稿；她以为他很忙，不会有空理她，她只要不着痕跡的偶尔瞄个几眼再自动补足剩馀的部分，就不会被发现了。
    可惜，她全盘皆错。
    「鏗！」敲击声传来，是夏若暉熟悉的声音，是玻璃杯敲上木质餐桌的那种略带沉闷的声响。
    她抬起头，对上他兴味盎然的眼神。
    「一杯『邂逅』。」阳衝着她笑了笑，她眨眨眼，还反应不过来为何他的笑容中，带了点更加真实的淘气与讚赏。
    「小姐，你在画我吗？」
    -
    第三年的6月23日——
    「鏗！」敲击声传来，是夏若暉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玻璃杯敲上木质餐桌的那种略带沉闷的声响。
    她停下笔，从沉思中抬起头，表情愣愣的、呆呆的，让他不禁莞尔一笑。
    「若暉，你的『邂逅』来了。」
    夏若暉突然觉得这光景有些熟悉，皱眉思考了一下，驀地，这幅影像与三年前刚认识的他们重叠，想起当时两人尷尬又好笑的样子，她放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喂，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我那时不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也点了『邂逅』，然后你偷看我画你的那张素描……最好笑的是，你还叫我小姐欸！哈哈哈哈……叫我小姐欸！哈哈哈！是有多不熟啦！」夏若暉笑到流泪，其他的顾客都以异样眼光看着她自顾自地发疯，而他只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是是，小姐……我知道你刚考完会考、刚放暑假，毕了业却还要赶一幅老师强迫你为学校画展画的门口海报压力有多大，但你也太疯了吧！不要影响我们做生意好不好！」他半责怪半开玩笑地如此骂道，一边向其他顾客道歉，一边摇头叹息。
    「不，是你该好好感谢我吧？我考上了你的学校，还答应你进去你那冷冷清清的美术社，是你的福气欸！」她不服气地鼓起嘴巴，比了比自己手中的海报设计草稿，又伸手指向他。
    「……虽然你考上我的学校只是因为它刚好是你的第一志愿，但是，好，我感谢你。」他挑起眉，顿了顿，妥协似的继续进行手边的工作。
    「对嘛！你想想，你当初为何会主动找我搭话？因为你难得找到了和你一样都喜欢素描的同好啊！」夏若暉浮夸的语气，让一旁的顾客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坐在吧檯的顾客已经没什么女学生了，可能是因为她们发现自己不管聊得再久，都无法使柜檯的帅哥对自己產生兴趣，因而放弃了吧！
    转而取代之的，是一群可以与他真正相谈甚欢的老熟客，老少不拘，也因为他的知识内容涉略得极广，不管什么话题，总是能聊得尽兴，所以甚至有些人是特地来此与之畅谈的。
    夏若暉问过他，不觉得这样很累吗？必须一直应和顾客，有时还需要为了某些会特定前来聊一些冷僻知识的顾客，先去查一些资料。
    「会吗？就当作是在观察人生百态，也顺便丰富自己的知识。另外，能帮咖啡厅製造客源，也是件好事吧？」他是这么回答的。
    她会喜欢上他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的认真吧！认真看待每个人、每件事，甚至连之前那些端看他的长相才挤在吧檯的女生，他都有稍微细心地记下那些人的喜好。夏若暉曾经以为他都是用一些大眾的流行话题来塘塞，原来，他是真的有在记她们的兴趣。
    她不禁又掉入了沉思，突然，灵光一闪。
    「可是我记得，你一开始不是一个很文静的女生吗？」在他又在打趣她的时候，她突然不轻不重的一敲桌，大喊：
    「宋逸阳！我想好海报主题了！」

 Chapter 2 《敲扣心脏的邂逅》(2)

    「嗯？」宋逸阳只是瞥了一眼夏若暉的激动，一边调着饮料，一边敷衍应道，似是已司空见惯了。
    「欸？怎么突然就想到主题了？」倒是一旁的罗梓卉非常配合地把头凑过来，想在她画满了杂线的笔记本上瞧出些端倪，最后却只能皱起眉头，直接问她。
    「因为我们这次画展的主题是『认真』，所以我刚刚突然想到，那我何不以我们平常最认真工作、专心调製饮料的宋逸阳为主角呢？」她雀跃的一合掌，豁然开朗的心情，有如掌间所发出的掌声般清脆，「用帅哥当门口海报想必能让画展增添人气吧！」
    「喔！真是个好主意呢！」罗梓卉认同的点了点头，浑圆的双眼里写满了贼意。
    「……你认真的吗？你想要拿我当模特？」宋逸阳不敢置信地放下手中的高脚杯，比了比自己，满脸吃惊。
    「当然是认真的。」
    「你别想。」
    夏若暉早就知道情况会变成这样，于是理直气壮的插腰，脸上满是不可动摇之意。
    「反正又没有人认识你，有何不可？而且我已经大概想好了构图，你只会有斜侧脸出现而已，没有正脸啦！况且我们学校就算真的有人认识你，也会因此而跟同学说：『欸这个人好像是某间咖啡厅的服务生欸！』」
    夏若暉伶牙俐齿的从嘴中吐出一串说词，就在她要继续接下去的时候，罗梓卉像是心有灵犀般的帮腔续道：
    「真的假的？哪里有这么帅的服务生啊？」
    「shadow&sunshine啊！」
    「带我去带我去！」两人自得其乐的一搭一唱，宋逸阳没等她们继续演下去，率先无奈地打断。
    「你有想过我这样子工作量又会爆掉吗？因为我还必须去应付那一群人……」
    「欸？看样子你是对自己的长相很有信心囉？你觉得一定会有人慕名前来？」夏若暉调侃道，不待他辩驳，就先发制人的继续说服：「不会真的发生这种事啦！我会帮你微调五官，让你不至于被认出来，如果你真的不小心被认出来……除了帮店里增加一些些业绩外，每当有一个人是衝着那幅画前来，我就多买一杯饮料嘛！」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因为钱而妥协的人？」他停顿了很久，才徐徐地、高深莫测地说，她连忙赔笑脸并猛摇头。
    「当然不像啊！不然……如果有人认出你来的话，我进去你的美术社后就帮你招生嘛！」她突然想到这傢伙最大的弱点，就是他那已经极度缺乏人才的美术社，现在姑且还在社内的只剩一些对他有兴趣的学妹，对绘画真的有兴趣的人虽然还是有近十个，但远远不能达到他心目中的理想。
    特别是他已经高三，就要毕业了，如果他也毕了业，这个美术社大概就会被废社吧……
    「成交。」果然，这才是他最想听到的答案。
    「这么快就答应啦？那若暉你是要什么时候画？我也想观摩！」看着罗梓卉闪闪发光的眼神，夏若暉一愣，想拒绝却又不知该从何拒绝。
    她会想让宋逸阳当模特儿，就是为了想要两人独处啊……
    即便她心里很清楚，罗梓卉也喜欢宋逸阳。身为好友的她，竟然还是不愿给罗梓卉这个机会……
    「少扯了。你明明就只是想趁机……」旁观这一切的郑晋此时插嘴道，气宇昂然的眉宇间是舒展不了的纠结，而罗梓卉很快的侧过身，在电光石火间便掩住了他的嘴。
    「什么啦！别在那里乱讲话！」她乾笑了几声，面目凶狠的在对方耳边「叮嚀」几句后，再次转过头询问夏若暉，甚至期待地倾上前靠近她。
    「呃……其实我也没有想得很完善，还必须问过老师的意见……」她支支吾吾的说，想找谁求救所以左顾右盼，最后不太抱希望的向郑晋使了使眼色。
    依他那张笨拙的嘴……
    郑晋和罗梓卉是大约一年前开始常常来此的顾客，比夏若暉大一岁，目前就读附近的高中。罗梓卉是个很热情且机灵的女生，但有时总会不小心热情地过了头，所以反而导致她明明是聪明的，但会出现有些蠢笨的行为；郑晋则是相反，表面上粗枝大叶，个性阳光又活泼，但其实私底下细心体贴。
    算是欢喜冤家的两人刚好形成一种互补，但同时却又非常相似。
    有时旁人总会叹息，他们明明就很速配，但可惜意识到这点的，似乎只有郑晋而已。
    大概是接收到了夏若暉的信息，郑晋连忙把罗梓卉从她身上拉开：「欸，人家就说还不确定了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吼！你真的很不懂说话的艺术欸！」因为郑晋毫不婉转的话语，完全没有要帮罗梓卉掩饰她喜欢宋逸阳的意思，于是两人就又这样吵了起来，甚至互掐耳朵。让宋逸阳和夏若暉只能更加无奈地互望并叹息。
    其实……以为她的心意还没被发现的，也就只有罗梓卉本人啊。

 Chapter 2 《敲扣心脏的邂逅》(3)

    夏若暉很明白，罗梓卉那闪闪发光的眼眸中，都是宋逸阳。
    然而，她却不知道夏若暉也是。
    ……罢了，画的时候就让梓卉也一起来好了，反正她刚才突然想到，一般而言她都是请对方摆姿势拍照，再按着照片上的人去画，不然模特儿会耐不住性子而不停微调姿势，反而更麻烦。
    所以，争取那短短几分鐘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应该说，这整套想法似乎都没什么意义。
    她想，虽然某种程度上她和宋逸阳才正要开始接触彼此的真实生活，毕竟之前都是透过两人的谈天内容才得以知道对方的生活，但开学后，在同一所学校，两人的共同生活圈也就慢慢地要扩大了。
    可是他也即将要毕业。
    再过几个月就要学测了，她是不清楚宋逸阳在想什么，毕竟他总是游刃有馀的样子，似乎毫不在乎学测或更久以后的指考。
    可是她在乎，担心他如果上了其他更远的大学，两人就不会有交集了。
    趁着这次机会，夏若暉想留下一点纪念，一张画、一张照片也好。
    她盯着那两人争闹的模样，分神了，以至于连宋逸阳叫她的声音都没听到。
    「若暉？夏若暉？」好不容易才听到了他的几声呼唤，她缓缓地转过头去，眨了眨眼，见所有人都盯着她的不专心，很快地瞇起眼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所以，你要什么时候画？」夏若暉觉得，宋逸阳似是开始在思考她刚刚皱眉思索是在思索些什么，问的时候问得不太真切。
    「欸……」她转头看了看四周渐渐散去的人潮，「不然你现在就先按着我的想法拍一张好了，明天我再拿去给老师看。」
    宋逸阳点点头，擦了擦手站起来，询问道：「要站在哪？」
    「你站在吧檯的那个边角……左手可以拿我的那杯『邂逅』吗？啊对！就是那样！」
    郑晋和罗梓卉站在一旁看着夏若暉指挥着他的动作，其他剩下的客人也兴味盎然地看着这几个高中生阵仗摆得很大，却只是为了拍一张照片，不禁觉得好笑。
    她掏出手机，对准了宋逸阳的身影：「原本是想说背后要有点光从玻璃门透进来的……算了，等老师说可以之后再重拍就好了。」
    夏若暉拍下照片后，那两人马上凑到她身边拍马屁说很会取景呀、角度抓得很好呀，让她捧腹大笑直称是模特儿帅才能有这样的效果，话是这么说，她却也仔细地瞧了瞧自己所拍的照片。
    很好，跟她想像中的差不多，宋逸阳站在吧檯最靠近门边的部分，侧脸迎着门口，低头拿着一个高脚杯装有色调优雅的饮品，另一手则拿着调匙在端详比例。
    同时曲线完美的脖颈微微露出来，双手的袖管也轻轻撩起，即便只有侧脸，也能看得出主角五官的俊美度，专注的表情简直能让一干少女都心动不已。
    而且这间咖啡厅的木製装潢简约，制服也是有型的黑衬衫，整个人衬托起来更是气宇非凡。
    「让我看看。」听到她们三人的对话，他也似笑非笑的凑过来看。
    其实宋逸阳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被拍，或是被当成模特儿来画。除了店内偶尔的宣传海报，或是让顾嫣练习炭笔素描，其他的他一律会婉拒。
    所以其实第一天真正认识夏若暉时，他并不是很高兴，若不是看在她画工精湛的份上，他或许会请她销毁那张画。
    顶着这张外表，要说他完全不骄傲也是假的，但他是确确实实讨厌被注目。
    可是他又为什么会答应夏若暉的要求呢？其实他也不清楚。可能是想看她究竟要做什么，也可能是听到她绞尽脑汁的说服他，那把话说的天花坠地的功夫，就不自觉笑着答应了。
    可是在两人认识以后，他就曾明白的告诉夏若暉他并不乐意被画，而她也尷尬的道歉了，从此再也不曾要求要画他。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刚才她的分神，就是因为那个他无从得知的原因吗？
    他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太懂夏若暉的心思。

 Chapter 2 《敲扣心脏的邂逅》(4)

    夏若暉在看完拍摄成果而自己也很满意之后就坐下了，看到一旁浅粉色的饮料，她这才突然想起被她搁置在一旁已久的「邂逅」。
    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她马上就被沉在杯底的那颗球，粉中带红，如草莓一般的浪漫顏色给吸引了，在偏乳白的浅粉中，那颗球显得格外显眼。
    就像在咖啡厅的人声鼎沸中，她注意到了他。
    而她轻轻凑过去喝一口，草莓牛奶的滑顺在味蕾间停驻，流下喉咙，尝过了饮料的滋味后她更是迫不及待地用勺子捞起了那球，缓缓咬破。
    草莓的酸甜夹杂着些许果粒沁入口颊间，比起草莓牛奶被中和后的温和，这颗草莓球的鲜明味道显得独树一帜。
    「好喝吗？」见她专注地在品尝那杯饮料，身为调饮师的宋逸阳当然是趋上前询问她感想，夏若暉微微翻了个白眼道：「你做的会难喝吗？」
    「是吗？」他只是勾起了一抹微笑，面对她的褒奖也没多说什么，「你……怎么会突然想画我？」
    他好不容易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但于他而言这却是个悬问，他是真的毫无头绪所以才问的。他好奇的倾下身，与坐着仰首的她面对面，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才好似从思考中抽离，弯起了嘴角，摇摇头。
    「就觉得你很适合这个主题啊，我也没对你抱太大的希望，谁猜得到你居然同意了。」这倒是发自内心的实话。夏若暉虽然想与他独处、想趁机留下纪念，但她是真的没料想过他会那么快答应，她原以为会被拒绝，所以只抱着一丁点企盼问出口的。
    回答完后她转过头，双肘撑在桌上，继续装作漫不经心地喝着她的饮料。
    可是她静不太下心来，刚才的距离太近，也……太曖昧。
    隔天，因为毕业所以提早放暑假的她却是仍去了学校，反正她今天和朋友没约，家里也没人，那不如去学校找老师聊聊天，顺便讨论她的海报草稿。
    「老师……？」学校仍然嘈杂，而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国三导师办公室前，敲敲门走进去。
    虽然学生都已经毕业了，但身兼科任老师的人却还是得继续留在学校教课。
    她国三的班导正是一位美术老师。
    她国中三年的美术老师都是陈老师，毕竟专门教术科的老师很少，而且因为她很有绘画天分，所以老师颇为看重她，与夏若暉的关係也不错。
    「若暉？想好海报草稿了吗？」年逾而立之年的老师笑吟吟的望向了停驻在她桌前的夏若暉，而夏若暉点点头，拿出手机并亮出了那张照片。
    「喔？这在哪里拍的？是帅哥呢。」陈老师打趣着她，见她只是窘迫地微笑着，也就不再追问，随后将手机接了过来仔细观察。
    「构想还不错，如果是完全照着这张照片画的话。」老师頷首，比了比照片中的门口位置，「如果你能在这里加点光的话应该会更好，你要用水彩画吗？」
    「对。」
    「这应该会是个很有挑战性的作品喔，毕竟你之前很少用水彩临摹人物对吧？而且如果真要在他背后加上光的话，那个光影会很难捉摸，但也不是完全捉摸不了。」
    两人就这样就着彼此的想法讨论了一下，最后才成功定案。
    「全开的海报喔？」
    「我知道。」
    「比例要抓好，光线如果真不会加的话也不要硬加，就顺其自然就好。相信你一定画得出来的。」陈老师对夏若暉很有信心地说道，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一定会画好的。因为那个人好不容易妥协愿意让我画啊！」
    「原来是个难缠的帅哥吗？」老师笑了笑，「既然那个人那么难搞，你又想画帅哥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苏昊安呢？」
    「唉……因为他更难搞啊。」她调侃似的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Chapter 2 《敲扣心脏的邂逅》(5)

    走出校门后，夏若暉一边想着等下要去文具店买的材料，一边想着老师说的话。
    『既然那个人那么难搞，你又想画帅哥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苏昊安呢？』
    经她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了那个放暑假后就没见过面的人。
    帅哥似乎都讨厌被画？莫名其妙，浪费那张好皮相。
    可虽然苏昊安每次都口口声声地说不想被画啊、要坐在那边烦死啦……但夏若暉只要一找到空档拿出手机偷拍他，他还是会乖乖帮她摆姿势。
    嗤，幼稚又莫名可爱。
    「啊……找他去逛逛咖啡厅旁的那条商店街好了？他有空吗？」她嘴里边嘟囔着，边拿出手机看了下那班会经过咖啡厅的公车到站时间，蓝色的面板上显示二十四分鐘后。
    觉得时间还算十分充裕的她，于是走到一旁的便利商店内连了网路，随即传送讯息给苏昊安。
    也喜欢看书的他应该也会想去逛逛书局吧？
    『有空吗？』她传送完后就坐到了便利商店内的座位区，托着腮望向窗外，几秒鐘后像是觉得不放心似的，将手机拿到了面前直盯着，心中开始担忧起了苏昊安究竟会不会在二十四分鐘内回她讯息？
    公车上又没网路可以看讯息，他又常常不接电话，手机关静音。
    不过，她记得他曾说过他暑假都很间，应该很快就会回了吧？
    罢了，就等一会儿吧。如果苏昊安真的没回，大不了就不要约他，她自己去逛嘛！
    夏若暉又想了许多有的没有的，最后趴到了桌上，百无聊赖地开始等待。
    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开始数起了经过的机车数量。
    一、二、三……四……
    就在她数到了七十八的时候，她听见身旁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于是便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来者。
    傻傻地与对方对视了一会儿，她眨了眨眼睛，还未待她釐清现在的情况，她就被来人轻拍了一下额头。
    「发什么呆啊笨蛋，怎么在这里？」
    「啊……！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拉了个长长的音，最后像是惊醒似的放大了音量，反问对方。
    「来学校附近跟同学打球。你咧？」奇怪地看着她的大惊小怪，他比了比身后那几个看好戏的男生。
    她想，在等对方讯息的时候直接看到本人，还真是恐怖……
    而察觉到有其他人在场，让她不太好意思直接开口邀他，只好挠挠头发，打消那个念头。
    「没什么事啦，来学校跟老师讨论海报构图，现在正在等公车。」
    「是吗？」他稍稍瞇起眼凝视夏若暉，像是想看穿她的想法。虽然他常常用这种打探的目光看着她，但她还是被他盯得不自在，只好对着他乾笑。
    「那就这样吧，我先去买饮料了，掰。」苏昊安疑惑地收起目光，也只是乾乾的回过身走向饮料冰柜。他们已经开始挑选饮料了，夏若暉却还听得到那群男生的打趣。
    「怎么？小俩口巧遇也不多聊几句？」「怎么看起来那么尷尬啊你们，吵架囉？」
    这倒是，平常都不会那么尷尬的啊，大概是她今天心里有话没说才导致场面那么冷……
    她叹了口气，再次拿出了手机看公车到站时间，还有十五分鐘。
    夏若暉伸了伸懒腰，歪歪头舒展筋骨。
    看来她只好自己去逛书店了……反正她每次一进到书店就忘我，有没有人陪好像都无所谓。
    「夏若暉。」听到苏昊安又过来叫她，她回过了头，只看到他一个人，其他人似乎还在冰柜那头选饮料。
    「你在等我讯息？」他挥了挥手中的手机，见她没有否认，勾勾嘴角，一屁股坐到她旁边，「原本要约我去哪里啊？」
    苏昊安也像她一样习惯性地托起腮，侧着身体逐渐靠近她，似笑非笑的直瞅着她那尷尬的表情。
    「没有啦。我想去那间咖啡厅附近逛逛书店，想说你要不要也来。」也没有窘迫太久，她很快地就恢復原本的样子。长吁了一声，她故作夸张的瘪瘪嘴摇头道：「谁知道，我们昊安那么忙啊——」
    「你现在才知道我忙？」他好笑地听着她的玩笑话，不以为意，「我倒是真没去过那附近呢？好啦，你改天再约我，我顺便去看看你那宋逸阳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故意压低后半句的音量，调侃似的凑到她耳边说道，夏若暉也见怪不怪的翻了翻白眼，推开他的头。
    「就知道调侃我，嘴贱。」
    「就知道喜欢他，笨蛋。」
    「快去打球啦！他们在等你了。」她不耐烦地在嘴里胡乱喊着，站起身来把他推去结帐完的那群人面前，随后一溜烟地跑出去公车站。
    苏昊安真的很喜欢拿宋逸阳开她玩笑，只不过每次都只会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说，这也算是他的一种识相吧。
    等她站定，她翘起了嘴角，回头望向正走出店门口的那群人。
    「掰掰。」苏昊安也瞟向了她这边，用嘴形跟她道了别，转身，朝着另一头前进。

 Chapter 2 《敲扣心脏的邂逅》(6)

    夏若暉再等了个几分鐘，公车便来了。
    她上了车后发现自己很幸运地搭上了一台人少的班次，于是她选了右方倒数第二排的靠窗座位坐下，右手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大约还要再十几分鐘才会到咖啡厅的前一站，而那即是繁华街区的开头，可是要从那一站再步行一会儿、拐个弯，才会到书店。
    她放松地用手掌垫着头倚在公车车窗上，准备闔眼假寐。
    却不料，这个公车司机简直就是像在逃命，车子开的飞快，煞车煞得突然，让她每每都会撞到窗框而愕然睁眼。
    在夏若暉不知道第几次因撞到额头而驀地张眼时，她听到有个人上了车刷卡后，机台发出「嗶嗶」两声，公车门又碰地合上，继续行驶。
    原本没打算在意上车的那位乘客，可是这时，她感受到有个人坐到了她身旁。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下身侧的人，却猝不及防的撞见一双含笑的眼眸。
    「宋逸阳？」她朝着对方惊呼出声，而后者只是微微一笑道：「嗨，真巧啊。你要去哪？」
    「呃，我要去逛咖啡厅附近的书店……」被这突如其来的巧遇惊到，她愣了愣，随后才缓缓回答。
    今天礼拜四，他不是没有班吗？还是他要去的不是咖啡厅？
    shadow&sunshine咖啡厅雇了五名调饮师，而每次都会有至少三个人在店内工作，吧檯驻守一、两个比较健谈的，剩下的人则在厨房忙碌。
    至于当天上、下午班都没被排到的人，那天就是休假日，一周好像休两天……
    因为她也没实际问过宋逸阳和其他人，但根据她长久以来的观察貌似是如此。
    「嗯？」听闻她的回答，宋逸阳也吃了一惊，「我也要去逛书店欸！」
    也太巧了。
    两人先是面面相覷，最后才相视而笑。
    「……那要一起去吗？」夏若暉拋出了这个问题，心中隐隐的有股兴奋在窜动。
    难得有可以和宋逸阳独处的机会，而且还像是约会一般，她当然要好好把握。
    「可以啊。」他也正有此意。
    这段对话结束后，两人就同时安静了下来，分别看向了两头的窗外。
    只是各自的心情大相逕庭。
    夏若暉只差没有激动地跳起来了。她雀跃地露出满足笑容，原本想开口搭话却又不想被过于敏锐的宋逸阳听出自己的窃喜，只好面对窗外兀自高兴着。
    而宋逸阳却是没有把这件事看的很重要，他认为只不过是两人刚好同行罢了，没什么特别的。而此际，他正烦恼着自己要先买美术类型的书还是小说，所以无暇去主动填满这片沉默。
    不久后，夏若暉按了下车铃，两人一起下车。
    接着公车驶远，他们像是到了这时才发现刚才彼此的沉默，开始想要寻找话题。
    因为夏若暉和宋逸阳平时就算是话多，又有不少共同话题，所以一打开话匣子后倒也不像方才那样尷尬。
    「所以你要先去哪一家书店？」夏若暉问道。
    「其实我没什么关係，就看你吧。」宋逸阳耸耸肩，绅士地把选择权还给了她。
    「是吗……那去金石堂好了。」
    她虽然也没意见，但她知道对方已是习惯了言谈上也要礼让，而他往往会用各种方式巧妙地让她别人做最后选择，他会给予意见，但通常不会在一群人当中成为下决定的那一个。
    拐入小巷，他们在这条大约两、三公尺宽的巷弄内并肩而行，突然，好几声喇叭声伴随着一台机车向他们这里衝来。
    危险！
    宋逸阳看见她似乎没打算要躲避的样子，一惊，连忙挡到她跟前。没什么多想，他转身拥住反应没那么快的她并靠上了墙，机车就这样子掠过了他们身边。
    夏若暉只是傻傻地看着机车越来越远，然后抬头，才突地意识到现在自己在宋逸阳怀里，而且姿势曖昧。
    他现在一手搭在她的腰际，另一手的前手臂则辅助性地贴在墙上，原本他的下巴正靠在她的额上，她这么一抬头让宋逸阳稍稍往后退了退，发丝却还是不经意地搔过他的双唇，而夏若暉的鼻尖堪堪停在他的嘴唇前。
    感受到宋逸阳吐出的气息落在她的鼻尖，让她不禁羞红了脸，连瞧都没来的及瞧对方的表情，就慌张地侧身离开了他的怀抱。
    她的心跳仍如擂鼓般持续鼓动，脸颊也被这举动烤出一层緋红，但她尽力装出不甚在意，先发制人的开口。
    「谢啦。不过刚才那台车也太危险了吧！」她拍了拍刚才贴着砖墙的肩膀，想要掩饰自己的害臊，于是快速转头继续前进，「走吧！」
    虽然心头是激动羞赧的，但她却同时也鑽牛角尖的认为，他大概对每个女生都这样吧……
    闷头走了好几步，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某人似乎没跟上。
    「怎么了吗？」夏若暉回过头，疑惑的瞅着还站在原地的他。

 Chapter 2 《敲扣心脏的邂逅》(7)

    看着夏若暉停下脚步转头，疑惑问道，宋逸阳只是顿了一下，随后又扬起他最擅长的那抹微笑：「啊，没事。我们走吧。」
    「话说老师同意让我画你了欸！」夏若暉不疑有他的继续行走，突然想到这件事便雀跃提及，语毕，发现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于是改口：「嗯……我是指老师同意让我以你为素材画海报。」
    「喔？那很好啊。」
    没剩几步路就到了书店门口，进去后，两人先姑且分头个别去找自己要的书。
    他逕自走到了美术摄影类，原本是打算开始研究他非常熟悉，却是最近开始亲手接触的炭笔，他已经上网查过某本介绍炭笔素描的书听说满有用的。
    但他的手却是不自觉的抚过了水彩上色类书，甚至还停留在了某本他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人像水彩」。
    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蹲下身去研究那为数不多的，介绍人像水彩画法的书籍，最后抽出了一本内容似乎挺受用的，才站起身准备移步到介绍炭笔的区域。
    等到他也找到了那本他所想要的书，他望着自己夹在胳膊中的两本书，怔愣。
    买两本美术书他今天就没带多馀的钱去买小说了……欸？
    宋逸阳低头看向自己不知何时挑好的「人像水彩精修」。
    然后又想起了夏若暉方才稍纵即逝的臊色。
    宋逸阳总是很能轻易发觉究竟哪些人对自己有好感，无论是同性或异性。如若是异性，他便会察言观色地慢慢与之疏远，或是在言谈间透漏自己只想当朋友的暗号。少有人会没察觉他的暗示。
    而就算还是有些人莽撞地来告白，他便会用不同的手腕一一拒绝。
    罗梓卉对他的倾慕他也察觉到了，他虽然也常常不动声色的婉拒她，但对方却是丝毫没注意到然后一股脑地继续进攻，让他无可奈何。
    ……反正他认为罗梓卉和郑晋总有一天是会在一起的，所以也就作罢。
    这一些或暗地里、或檯面上的拒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至于夏若暉……宋逸阳更是无法猜穿她的心思。
    偶尔会从她的一些不自在和脸红觉得她好像喜欢他；但他，却更常因夏若暉对于他和某些女性的亲近不以为意，还有她揶揄他和顾嫣极为速配等等，觉得她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自己和谁相处，抑或是喜欢谁。
    从何时开始，夏若暉说着这类调侃他的玩笑话时，他会想努力去看出她眼中的真实情绪。
    但她太会隐藏了。不，应该说是她太会隐藏，还是说她或许本就是真心实意的在调笑呢？
    又好比刚才，他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才会用「直接抱住」这种方式来助她躲避危险，但夏若暉好像不在乎，只不过露出了一瞬的害羞。
    宋逸阳烦躁地抓了抓头，他还是第一次那么无法猜透一个人的心。
    最后，他将那本「如何搞懂炭笔素描？」放回了书架，走向小说区。
    反正他也不缺与炭笔素描相关的书籍。
    夏若暉快速的瀏览完了新书展示区，发现自己正在追的那套古代小说并未有下文，不禁有些恼怒。
    说好的预计五月底出版呢？都要七月初了！
    她蹙起眉头，发现最近新出的书当中没有她喜欢的类型，于是又在瞎逛之下，碰巧走到了爱情小说区。
    她其实不太爱看纯粹爱情小说的，她比较偏好奇幻加点爱情、古代添些爱情之类的，毕竟也不是对爱情毫无幻想。
    她想起了宋逸阳，那段极为幸运与凑巧的邂逅，简直就可以和典型爱情小说中的俗滥相识画上等号。
    到底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有勇气把心思开诚佈公地讲出来呢？
    在一次次的玩笑中隐藏自己心意，也是很累的。
    不过似乎值得，她不想被他视为那些麻烦的追求者，她只想在此时此刻，先好好扮演「朋友」这个角色。
    她随意抽出了某本书背挺漂亮的小说，阅读起了封底的简介。看到封底所写的「用黑框眼镜掩饰起了自己俊帅外表的他，只因要在她回来之前，老实地兑现诺言：不招蜂引蝶——」
    夏若暉低低地笑了起来，若不是全力憋住，她猜她大概无法遏止自己的爆笑。
    苏昊安那小子就是这样啊！懒得受女生崇拜，在五年级时他刚长了点情商，就听到自家姊姊说讨厌戴眼镜的男生，于是故作聪明地戴起黑框眼镜，以为可以减少关注。
    所以他的近视其实没有很深，大概才一、两百，但他就是硬要戴。
    这招对不喜欢眼镜书呆子的国小女生或许点用处，可是上了国中，不知道多少女生已经拋下了对眼镜的成见，就是偏爱他那种清心寡慾的书卷气，讲直白点就是禁慾感吧！
    就连夏若暉都否认不了，苏昊安不戴眼镜和戴起眼镜都是英俊非凡，她都沾光似的感到骄傲了！
    想到苏昊安当年臭着脸问她，女生为何连戴眼镜的男生都会喜欢的时候，她也是笑到差点缺氧，就算他竭力摀住她的嘴威胁她、逼她忍笑，但她那时还是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笑得险些昏过去。
    「……你在笑什么？」

 Chapter 2 《敲扣心脏的邂逅》(8)

    原本正暗自憋笑的夏若暉，此时听到宋逸阳的问话，猛然一惊，回过头。
    她完全没发现他究竟是何时站到她身后的，而他已似笑非笑的打量起她仍掛在嘴边的乾笑。
    完蛋了，他一定觉得她像个怪人。
    「呃，我、我突然想到好笑的事……」她连忙直了直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动动筋骨，扭头掩去嘴角的笑。
    夏若暉的欲盖弥彰反倒使人啼笑皆非，但他不打算揭穿，于是配合着她装没事并不再追问，虽然心中好奇得很。
    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让她那样独自笑得夸张？
    宋逸阳终究也只按捺了几秒，最后还是好奇地凑上前，并出乎意料地看清了她手上的小说名称，微微怔愣：
    「你也会看爱情小说？」他觉得她看起来对爱情不大憧憬。
    「蛤？」她却是在听到他的问句后傻住了，而后望了望自己手上的小说，蹙眉：「我是不太会看纯爱情啦……这本就只是我刚好看到然后被简介吸引。」
    夏若暉再次瞥向了简介上的那一句话，微勾嘴角，随后看到了宋逸阳仍旧犹豫的眼神，无奈地翻翻白眼：「你那什么眼神？你知道我好歹也是个纯情少女吗？」
    「……我只是有点惊讶，因为我没看过你看爱情小说。」他挑眉，望向她方才变化多端的神色，心念一转，询问道：「所以你是被简介的什么部分吸引？」
    「喔。就是这里说男主角用黑框眼镜掩盖自己的帅气啊，而且貌似还真的奏效了。」夏若暉伸出食指点向简介的那句话给宋逸阳看，接着翻了翻手中小说，刚巧瞥到其中某一段剧情是某个女生因为男主角的厚重眼镜而对他敬而远之，不禁觉得好笑。
    看来这个作者分明就是对戴眼镜的男子存有严重的偏见，现实中明明就也有不少女生钟爱眼镜男啊。
    「明明真正长得帅的男生，是不会因为眼镜而减少半分魅力的。」她轻轻笑道，正要弯身把那本书放回书架上的时候，突然听见宋逸阳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这么说，你认识戴眼镜也很帅的男生？」
    夏若暉把那本书插进原先的空隙后，听见他的声音不以为意地侧过头，却惊觉他也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弯了腰，彼此的脸庞靠得极近。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而呼出的气息，轻轻搔弄着她的脸颊。
    一阵不知所措后她迅速站了起身，甚至还往另一旁退了小半步，站稳后，却发现宋逸阳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窘迫，只是跟着直起身子盯着她瞧，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欸？
    夏若暉这才突然想到，他刚才是在问她问题，但她却兀自慌乱着而忽略了他的提问。
    「那个，我没听清楚，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面对她的回问，宋逸阳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
    他刚才不是在她耳边问的吗……她听不清楚？
    「我……」正当宋逸阳下意识的要再次重复问题时，他突然发觉自己这个问题的不合常理之处。
    又不是说她认为戴眼镜的男生也可以很帅，就代表她有认识这类型的男生。他为何要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说不定她只是有喜欢的某个明星也戴眼镜啊？况且就算她真的有认识戴眼镜的帅哥，又跟他有什么关係？
    惊觉自己脱口而出的提问有些愚蠢，宋逸阳搔了搔头，只好随口敷衍道：「没事。」
    见他没打算再重复一次问题，夏若暉虽然好奇，但也只是应了声「喔」，接着两人又并肩逛了一小会儿，才前去柜檯付帐。
    因为夏若暉没有要买的书，所以她先出店门等宋逸阳，而她虽然有注意到他买了美术类型的书，但也没有特别多想，只当他是要自己买去做参考用的。
    很快的，他也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两个纸袋。
    「你还有要逛什么吗？」她问，见对方摇摇头便比了比前往公车站的路线，「那……我要回家囉，你也要搭公车回家吗？」
    她有点不捨，心中偷偷期待着他可以和她搭上同一路公车回家，于是微微抬起脸瞅着他，却发现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吗？」她疑惑。
    「嗯……这个给你。」他迟疑片刻，递出手中的其中一个纸袋，而她再次定睛一瞧，方才他的不自然之色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如往常的微笑。

 Chapter 2 《敲扣心脏的邂逅》(9)

    「欸？」夏若暉心头微跳，小心翼翼地从宋逸阳手中接过纸袋后打开，望见里头书籍的书名时，她心中是满溢而出的、掩藏不住的狂喜。
    「这是送我的吗？」她的声线因喜悦而大肆上扬，嘴角的弧度也是，见到对方微笑頷首，她的心脏鼓动得更厉害了。
    她可以因为这本「人像水彩」而擅自解读成……宋逸阳其实是在意她的吗？
    就算他只是刚好看到而一时念起，也代表他有把她说过的话记在脑海中吧？因为她说她这次要用的素材是她比较不擅长的水彩……
    「那个……谢谢你。」夏若暉的一些小心思不停旋绕着，大约隔了好几秒鐘，她才总算按捺住心头激昂的窃喜，平静下来到足以能正常对话，「我会努力学习的！」
    「嗯。」他瞇着眼睛揉了揉她的头发后，看似随意地望了望手錶，「啊，我等等要跟国中同学出去，可能不能陪你去搭公车了，抱歉。」
    「那……」一时激动的夏若暉原本想问他，那么等她稍微琢磨过画技以后，她什么时候可以和他约个时间画画……不过，她都已经拍了几张照片了，宋逸阳大概就会认定她能直接看着照片画吧？再另外相约也很突兀。
    于是，她只是闭上嘴并回以一笑，虽然落寞、虽然可惜，但终究只是一笑。
    「那、也不好打扰你啦！还有你不用道歉啦！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她挥了挥手就直接转身离去，却因为太急着想撇清自己并没有依依不捨，所以反而瀟洒得过头。
    而他只是看着她略带匆忙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也转身走往另一个方向。
    回到家后，反正家中空无一人而夏若暉也没事可做，于是她决定直接拿出方才宋逸阳送的那本书来开始练习，拿下掛在房间门后的画具袋，她一边在书桌上摆妥各种用具，一边烦恼地想东想西。
    她会说想要画他本就是希望两人可以有更多的相处啊！啊，早知道她那天就不该拍照的对不对？
    那她可不可以改天跟他说，老师说某些角度不好要请他重拍一张呢？然后藉口採光要佳，所以时间点必须设在某天早晨，然后她就可以藉故到还没开门的咖啡厅里，店内说不定只会有宋逸阳以及她……
    夏若暉雀跃的在脑中幻想着一些粉红画面，然后不禁倒向床上抱紧了棉被，想让暂且冰凉的棉被表面冷却她火烫的脸颊。
    她强迫自己想些现实层面的问题，例如店里一定会有其他人在忙进忙出准备食材、或是自己硬要在未开店前去实在太牵强啊……
    但她一想到宋逸阳今天送了自己一本书，笑容就忍不住变得甜滋滋的，也比以前还要更浮想连翩，整个人都静不下来。
    等到棉被没那么凉了以后，夏若暉就坐回了书桌上，撕开了书外层的膜，阅览起了内页，儘管上头有些步骤她看不太懂，但她还是依旧读着一字一句笑的甜美。
    宋逸阳送她的书，她怎么也要把里面的内容看懂，然后画出一幅不会让她自己、让他、让陈老师失望的画。
    检视完目录上条列的内容，也大概理解了一页页加深的难度，夏若暉决定从第十页左右，难度正适合她的画法开始尝试。
    她举起画笔，以笔沾水后化开了调色盘上的顏料，既认真又呆板地照着上面的步骤开始慢慢地练习。
    可是她不断的停笔，然后换下一张，随着她的画一张张被她捨弃到了一旁，她越来越烦躁。
    终于，在第五张正反面被丢弃，也等同于第十次画坏的时候，她放下了画笔，倒到了床上。
    「……人像水彩好像太复杂了。」她嘟囔着，闭上眼睛，回忆起了最开始升上国中的时候。
    当时，她知道自己在国小时被老师们大力讚扬的画功，在国一时其实也就是中上的水准时，很沮丧、很徬徨，但是她决心比别人还努力，一步步的磨练自己。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这是她的信念。
    从最不喜欢的水彩开始，除了某几周可能偷懒、可能有事之外，她每个周末至少都会画出一张还算完整的作品，上学时交给陈老师修改。
    其实只说老师「看重」她，实在说得太轻了，老师几乎是不遗馀力的帮助她学习。
    老师知道她家境不是很好，就常常用各种名义给她品质较佳的画纸、画具；知道她回家几乎都在赶功课、做家事，于是都在她午休的时候把她叫去加强练习，并告诉她平日回家后就不要再练画了……
    夏若暉始终很感激、也很愧疚，她知道自己唯一能报答老师的方式就是坚持自己的这条路，不然就真的枉费老师的苦心了。
    于是她努力，在大大小小的美术比赛中，从入选、到优选……最后，拿到了全国中第一。

 Chapter 2 《敲扣心脏的邂逅》(10)

    夏若暉躺在床上发呆了很久，一直到第无数次她觉得自己该起身时，很偶然地，想起了宋逸阳的专注——她私心加入海报中的主题，同时也是她最念念不忘的美好。
    海报主题明明是「认真」，她又为何那么容易放弃呢？她如此告诉自己。
    烦躁地坐回了位置上，她将手机搁置在桌上后点开了那张照片，摊开画纸，先用铅笔慢慢勾勒出了他的轮廓，接下来是五官的大略……
    夏若暉独独只画上了他的脸便开始上色，除了顺手运用一些原本就知道的上色技巧，她还发现刚才在练习时其实也有抓到少许手感，只是她方才过于鬱闷而没发现。
    一边想着他平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宋逸阳认真的容顏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夏若暉的脑海中，她微笑着，在自己笔下堆叠出来的深邃中，彷彿也看见了他带笑的眼瞳。
    她频频看向萤幕上的他，放大并拉近看他的五官位置、眉眼细节，第一层、第二层、加深阴影、修缮细节……每进行一个步骤，她就觉得自己越来越了解他。
    完稿后，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没有想过自己的人像水彩可以画到这么好。
    脸型、五官虽有细微的不足，但是那个眼神她左右端详了许久，每次闭上眼睛再重看一次，都觉得逼真无比。
    她很满意自己这次的成果，而她也想起了老师昨天说的「截稿前尽量多保持联系」，就打算明天再去学校一趟。
    其实夏若暉也不是没有陈老师的联络方式，但她总觉得如果是要看画的话，总是要现场看到才能给出更为真实的评论，因为只有实物在手，才看得出笔触、水分走向……
    她满足地将其仔细收好，并打算从被她所放弃的练习画当中，拿出另一张画得稍好一些的，拿去学校给老师看并听听看她的建议。
    在家里、在路上、在公车上，夏若暉试想过了老师的各种想法。或许陈老师会觉得她没有画得很好，哪处还需要补足很多；或许老师会称讚她，说以她的水准来说已画得很不错了……
    但她从没想过老师会先问她这个问题。
    看到画后，陈老师琢磨了很久，甚至还请夏若暉拿出照片让她看看，最后，她只是有些促狭、有些欣慰地问了一句：
    「若暉，你喜欢这个男生？」
    夏若暉怔住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和勇气。
    而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其实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好好画出这幅画，毕竟你的水彩技法……怎么说都比素描弱了不少。而你的构图技巧和想法往往又太好，让我不忍心拒绝。可是这幅画的光影实在是很困难，甚至又加上了你从未接触过的人像水彩……」
    「可是，」陈老师略作停顿，修长却粗糙的手指点在宋逸阳的眼睛上，「这个眼神，我就算不用看到本人也知道这很逼真，甚至满载感情。」
    夏若暉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老师原来可以透过一幅画，就看穿那么多情感。
    陈老师端正了坐姿，带着笑意把这幅画还给了她，她愣愣地伸手接过：
    「若暉，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当你在画一个人的时候，画得越逼真，就代表你对他的感情越深。尤其是眼睛，那是灵魂之窗，崭露出灵魂模样的窗口。』」
    「当然，对于技法足够的人来说，画得好是被他本身的画技所影响，但对于你来说的话……『感情』在这幅画中造就了大半的成果。我想我不用担心你了，但你还是要把光影抓好啊！」
    老师半开玩笑地叮嚀了几句，上课鐘就响了，而夏若暉心中扬着莫名的激动目送她离去，而后捲好了画纸以及老师送她的两张全开水彩纸，才离开办公室，走出校园。
    一直到搭上返程的公车，夏若暉还持续地在咀嚼老师所说的一席话。
    她知道老师是故意不多问的，可是从老师言谈间的语气来看，她似乎想表达些什么。是告诉她不要太早谈恋爱，所以才不断强调『感情』吗？还是不希望她陷太深？
    不过夏若暉自己转念一想，原来她对宋逸阳的喜欢已经算是深了吗？那她又该如何抽身？如果最后……失去的话。
    她对着自己提出的问句沉默了，虽然也不是没有想过。
    ……那她又是否可以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去观察其他人的情感呢？

 Chapter 3 《在意是暗带苦涩的清香》(1)

    第一年的5月8日——
    「若暉，难不成你最近有喜欢的人吗？」一如往常地帮夏若暉点好餐后，顾嫣逗趣地朝着她挤眉弄眼，「怎么最近都在点爱恋区的饮料？」
    「没有啦！只是单纯想把那一区的饮料都喝看看，因为我觉得它们把恋爱的心情詮释得挺不错的。」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接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拉大了音量：「话说啊，这『在意』也太廉价了吧！」
    「我们都是照食材来定价格啊！还是你想付给我们更多？」
    「不不不，我很满意这个价格。」
    待她语毕，顾嫣腰间的方形机器发出了小小的铃声，她低头瞄了一眼，随后便匆匆地向夏若暉道别，小跑步去了那按下服务铃的另一间包厢。
    喜欢的人吗……她托腮思索着。
    她对他的感情算得上喜欢吗？或许……只是在意？
    今天她所落坐的位置有些不同，是一间包厢，因为顾嫣和宋逸阳的排班表在今天近乎雷同，所以两人再过一会儿就会同时下班，顾嫣提议三人一起在包厢内切磋画技。
    其实不得不说，她真的觉得很尷尬。
    一个连水彩都画得不甚精熟的小国一，居然要和另一个国三的，甚至是一个高三的人切磋画技？而且两人都十分厉害？拜託！这怎么看她都会很丢脸吧！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这同时也代表了她又多一个可以观摩他人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偷偷欣赏宋逸阳作画的迷人姿态。
    只是种欣赏，还不到喜欢。夏若暉如此告诉着自己。
    在她一边观察着包厢装潢，一边仔细翻阅菜单的时候，有人叩了叩门，接着是两人一起踏入包厢。
    「还好我选了一间比较空旷的包厢，画架才有地方放！」顾嫣把一杯「在意」置于桌上后，像是很自豪地微微抬起了下巴，指挥宋逸阳弯身把一个画架搬进来。
    见状，夏若暉不禁莞尔。
    「哼，笑什么？」宋逸阳撇了撇嘴，却还是认命地把画架安置好，转身提了一套水彩用具进来，反手带上门。
    「就你最麻烦，水彩用具那么大一袋！哪像我和若暉，只要一小盒就好了。」
    「那你想想，一幅画是彩色、一幅画是黑白，人们会比较喜欢哪个？」
    「黑白。」顾嫣毫不思索地回答道，也不知是嘴硬还是单纯这么想。
    「嘴硬。」宋逸阳擅自下了註解，随后咧开嘴笑了笑，毫无责怪之意地捏了捏她的脸，结果就招来了顾嫣不痛不痒的一拳。
    不管看他们斗嘴多少次，夏若暉每每都会觉得宋逸阳才是年龄较长的那个，大概是因为个性和身高的影响。两人的身高差不多，而顾嫣略矮一些。
    之前夏若暉有问过，所以她才知道他们两人会如此熟稔的原因——
    因为双方家里都是大企业，两者的合作关係、渊源颇深，所以彼此从小就在长辈的介绍下打成一片。
    宋逸阳的父母长期在国外工作，目前是住在亲戚家，所以顾嫣她们家也会顺便帮忙照应，这正是为什么他会被容许在顾嫣的阿姨所开的店打工。
    而且，其实夏若暉认识这家店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宋逸阳开始打工且父母正式到国外长期工作的时间点。
    一开始，夏若暉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为这样子自己就不会被叫过去献丑了，结果反而适得其反，那两人——尤其是顾嫣——不停地鼓吹她画一些她拿手的东西。
    于是她最后勉为其难的画了一幅她喜欢的艺人的人像素描，果不其然，顾嫣拼命地称讚她，宋逸阳也是频频叫好。
    明明就觉得有些虚偽，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感到温暖和难为情。
    「喂？」正当顾嫣用她拿手的炭笔临摹着网路上的图片时，她的手机响了，接起后她捂着嘴讲了几句话。
    夏若暉和宋逸阳同时盯着她看，而她结束通话，感到抱歉地蹙起了眉头苦笑：「对不起，家里好像有点事要我先回家，下次再约喔！」
    「不用道歉啦！既然有要紧的事那你就先回去吧！」夏若暉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回去，宋逸阳则是直接站起身帮她收拾炭笔，递给她。
    他在她耳边问了一些话，而顾嫣微微点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宋逸阳搂了搂她垮下的肩并替她开门。
    夏若暉有点羡慕，也有种无以名状的感情在心中升起。

 Chapter 3 《在意是暗带苦涩的清香》(2)

    第三年的7月21日——
    夏若暉叹了口气，一手持着排笔，一手撑着腮望着宋逸阳，眼神里写满了烦躁与疲惫。
    「唉——明明我今天才开始画了不到半小时，而且已经快画完了，我却还是如此的疲累……」她重重地拉长了「累」那一个音，明明很想趴在桌子上装死，可是她的正前方却放着一张全开的纸，顏料未乾，所以她也只能大声嚷嚷着疲惫，却仍坐得挺直。
    其实连夏若暉自己都没有想过，她这半个月来竟然真的像她幻想的一样，在好几个还未开店的清早就以「观察光线」为名，坐在吧檯看着宋逸阳来画画。
    宋逸阳在她刚开始着手画海报的前几天，还会特意把在内场的准备工作排开，站在吧檯整理为数不多的材料，只因要帮忙当她的模特儿。
    不过现在，她已经把人像的部分画完了，也自行移驾到了比较舒适的大桌上。
    所以他也开始会到处走动，甚至是直接待在内场，任她自己突兀地在外场坐着画画，整间店的座位区就她一个人。
    「加油，振作点啊。」正巧经过的宋逸阳听到她的抱怨后，说了这句有点敷衍的打气，毕竟现在正值一大清早，而且今天还礼拜六，所以整间店里的人都有气无力的。
    儘管如此，听到他的鼓励她还是成功振作了一些。
    她以手掌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莫名酸疼的双颊，再以指腹轻轻压了压眼睛，便提起画笔继续认份地沾顏料，去琢磨那光线。
    其实，夏若暉就快完成这幅画了，只差来自门口的那束光。
    画好它，就大功告成。
    虽然对于这幅画的将完成，她是感到欣喜无比的，毕竟她完成它后，暑假就几乎等于没事了，多轻松啊！
    可是感性上，她还是有点捨不得这几天来，有藉口一大早就到咖啡厅和宋逸阳相处，偷偷看着他，也顺便和他单独聊天的日子。
    当然，其实她也不是每天都有来，毕竟说实话，在家里画是比较能专注且舒服的。
    不过……夏若暉觉得她还是更了解他了一点。
    「……呃，若暉？」
    她原本正提着笔发呆，笔尖稀释过的鹅黄甚至差点滴上画纸，听到宋逸阳这么一唤，吓得差点把整面画纸洒成星空。
    「你干嘛吓我！」她埋怨地侧头嗔道，语气不经意地多了些撒娇意味，而站在她面前的宋逸阳却只是逕自举起了手中的湿毛巾，覆上她的脸。
    她愣了愣，感受到他以温柔的手劲正细细地擦着她的右颊，随后，换成了左颊。
    明明毛巾是湿而冰冷的，被他擦拭过的地方却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闭上眼睛。」她不明所以地慌乱闔眼，感觉到他似乎往前站了半步，嘴抿得更紧了，没想到，他只是以更轻的力道擦拭她的眼皮。
    正当她轻吁口气，平静了一点，他的气息却更靠近了。
    夏若暉估计他大概是微弯下身，而那样的距离令她觉得紧张，明明一切都是自己的预测，她的心依旧鼓噪了起来。
    曖昧的氛围正盛，宋逸阳却在此时把毛巾移开她的脸，结束了这扰人的一切，她也下意识的睁开眼睛。
    「你刚刚脸上都是顏料。」他无奈地启口，她一怔，看向自己沾到顏料的手，再想起自己方才揉脸揉眼睛的举动，脸腾地热了起来。
    刚才她脸上都是顏料？那样子该有多蠢啊！
    「我、我……」夏若暉本想辩驳些什么，但最终什么话都讲不出口，只是把脸别了开来，低声嘟囔着：「那是抹布吗？」
    「不是。」闻言，宋逸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毛巾，「这是……嗯……擦手巾？不过这没有很脏啦，刚才才刚好洗过，于是就顺便拿来帮你擦掉水彩。」
    「喔……谢谢。」她含糊地道了谢，突然觉得刚才心跳的自己有点蠢，明明他只是好心帮她擦掉顏料而已，没有抱着任何其他想法……
    「不过，我觉得其实可以就让你保持刚刚那样，也没关係？」
    夏若暉瞪了他一眼，綺丽的心思全部烟消云散，怒道：「什么嘛！」
    「因为刚才那样很可爱啊！像个小孩一样。」
    宋逸阳勾起脣角，真诚的模样像是他完全不觉得这句话有何不妥，只是很平实地把它说了出来。
    可夏若暉却是因此而心动了。
    他……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暗贬她很孩子气，还是称讚她很可爱？
    「什么啦……」她只能搪塞过去，低头假装自己要开始认真画了，宋逸阳却是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坐上了她旁边的椅子，凝睇起了那幅画。
    「你不觉得看自己很尷尬吗？」良久，受不了这样奇异的沉默，夏若暉先以玩笑似的话语开了口。
    他只是喟叹似地回道：「我觉得你真的画得很像，根本就是我的翻版。」
    「因为我画的就是你啊，什么翻版。」听到他的称讚，她心里还是有点喜悦的，但还是口是心非的回了一句。
    「嗯……我觉得眼睛画得最好，那个木质桌子的木纹也画得很不错，相信你的光如果画好，这个水准应该有高中程度。」说完后，他摸着自己眼睛的轮廓，打量着她的画，语气毫不虚偽。

 Chapter 3 《在意是暗带苦涩的清香》(3)

    这时，夏若暉想起了老师所说的那个论调，脸不禁微微一红。
    「谢谢。」道谢以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尷尬，她便下笔开始画那光影，假装自己完全没有被他的讚美动摇到。
    令人意外的是，宋逸阳竟也没离开，就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她，或是偶尔随着她的手部动作而移动视线。
    因为宋逸阳在一旁看，所以她的下笔速度比平常还要快，完全没因偷懒而停顿，甚至带着一些些焦躁。
    直到最后一笔修饰的淡澄轻轻落在画中的宋逸阳颊边，她才如释重负地放下画笔，重重地吁了一口气，随后是掩不住雀跃的欢呼。
    「我画完了！」夏若暉兴奋地高喊后，站起来端详整幅画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就把画小心翼翼地移到了旁边的桌上，随后坐下，整个人趴倒在桌子上。
    「终于！真的是快累死我了……」她疲惫地低声嘟囔着，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中，全身的筋骨彷彿都随着这幅画的完工，同时放松了下来。
    「恭喜！相信你的老师一定会很满意这幅画的！」宋逸阳露出微笑，嘉许地帮她鼓了鼓掌，接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道：「材料应该都备好，准备要开店了。你要喝点什么吗？我请你。」
    听到「我请你」这三个字，夏若暉马上把头转过去，虽然脑袋瓜还是慵懒地靠在双臂上，但眼睛却是滴溜溜地瞅着他。
    「真的吗？」她语带兴奋，见宋逸阳点头，她又补充问了一句：「那……最贵的是哪一个啊？」
    「不告诉你。」宋逸阳人畜无害地笑了笑，耸耸肩，而夏若暉听到这个回答很是不满意，一骨碌地坐了起身，噘起嘴抱胸：「哼，好吧！那我自己想。」
    她蹙眉歪头，努力回想的模样，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令他无奈却又不禁莞尔。
    一会儿，正当宋逸阳真的打算请她最贵的那一杯时，她却在同一时间叹了口气，像是已放弃似的摆了摆手：「忘了，毕竟我不常点贵的。那就一杯『在意』吧！」
    「欸？」面对她的语出惊人，他讶异地提高了音量：「真的吗？」
    「嗯，我想喝茶。而且『在意』製作很方便吧？不想太麻烦你。」回答完后，她再次趴了下来，语调慵懒地喃喃道：「还是你想请我更贵的？没有的话那我先休息一下，饮料好了叫我喔。」
    「好。」他狐疑地迈步离去，而夏若暉听到宋逸阳的足音远去，便闔上了眼。
    其实她还记得最贵的是什么，只不过越贵的饮料也就越费工，除了让他花太多钱请她，她会良心不安以外，她也不想太麻烦他。
    啊——这样可以提升好感度吗？夏若暉自嘲地在心底笑了笑。
    果然不到几分鐘，脚步声再次接近，不待他出声唤她，她便自己坐了起来。
    「一杯『在意』。」他把一个小小茶壶连着茶杯一起放到她面前，「温的，因为我想说天气这么热，你应该不会想喝热茶……？」
    他的语尾微微拉长与停顿，是为了要确认她的想法，而夏若暉点了点头，拉开一抹笑容道：「谢谢。」
    端起茶杯后，她轻啜了一口，清新的茶香仍如同回忆中的那样，微涩但回甘。
    还记得以前，每次和顾嫣姐及宋逸阳一起画画的时候，她总会点『在意』。
    因为其他的饮料几乎都有料而且顏色普遍鲜明，若不小心滴到画纸上就会非常难清理，但『在意』顶多就是浅浅的黄褐色污渍，有时手脚快一点，甚至只会微皱而无色。
    也或许，是因为她每次在画画时便会越来越在意宋逸阳，所以想偷偷显露自己在意的心情，看会不会有人发现。
    结果没有，因为夏若暉曾经跟他们解释过她只是喜欢喝茉莉花茶，没有特别含意。
    她还是有点害怕被拆穿后会太赤裸裸，所以说了谎。
    因此，虽然曾想要能够被谁窥探内心，但她心中绝大部分的却都是庆幸，毕竟这样子一来，他们就能继续保持朋友关係。
    「宋逸阳。」夏若暉沉浸回忆里，不自觉地开口说出了她对于这杯茶的感想：「其实用心情来帮饮料取名真的很诈，因为每个顾客几乎都会下意识地，在饮料的味道和名字中尽力找出极小的关联。」
    「嗯，尤其是当下正处于那个情绪中的人。然后他们就会觉得这名字取得很好，并想尝试其他不同的饮料，不自觉地成为老主顾。」宋逸阳点了点头，颇有同感。
    「我就是这样啊，失恋、邂逅、在意……我都一一找出了它们和爱情的关联，不过这杯在意，是整间店里我想了最久的。」
    宋逸阳挑了挑眉，不得不说，这杯在意……若不是店长有解释过，他也无法自己体会那层涵义。
    「在意一个人很美好，所以我大概可以体会到它像茶香的感觉。但我总觉得这样还不够，有点太表面了。」
    夏若暉第一次喝的时候，其实还挺失望的，因为在意的情绪的确比较浅淡，比起其他更加强烈的爱恋来讲的话。因为是刚开始，所以是清香而恬淡的没错。
    但有些不够完整。
    「但是，自从我固定点这杯饮料来喝时，我就了解了。」
    想要找出更深层的关联，或许也是她总点这杯饮料来喝的原因吧！
    「因为画画总会让我忘记要喝饮料这件事情，所以茶就会越泡越久……」
    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宋逸阳便隐隐猜到，她的解析似乎跟店长是一样的，不禁折服于她细腻的感受能力。
    「当我们收工时，我再喝，茶就变得很苦了。我那时就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店长设计茉莉花茶成为『在意』的真正涵义。」她笑了笑，执起茶杯喝了一口，「因为只是『在意』，所以还不敢任何人说明白——」
    她深吸了口气，像是一次吐出那么多话已让她缺氧，而宋逸阳的表情从好奇，逐渐转为探究，静待她的下文。
    「越在意一个人，只会越来越苦涩，也越来越痛啊。」

 Chapter 3 《在意是暗带苦涩的清香》(4)

    看到夏若暉目露迷惘地说出这句话，让宋逸阳不禁一愣。
    他很少看见她脆弱的样子，若这几不可察的迷惘也算上的话……这是第三次。
    不过，她所说的这句话，好像带了些什么微妙的意味。
    「怎么突然感性起来了？」
    宋逸阳试探性的开玩笑道，目光却是紧紧追随着她的每一分表情变化，见她听到这句话后，彷彿大梦初醒般地微睁眼睛，眼中有着慌张。
    「啊……没有啦！」话是这么说，她却撇过了头，不敢直视他。
    「嗯……那你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感触？」
    宋逸阳看到她闪烁其词的模样，竟难得地不替他人保留馀地，追问了下去。
    明明答案可能连她自己都难以说明白，他却莫名想追根究底——关于她对「在意」的看法。
    她究竟是因为谁，才有这样好似刻骨铭心的感触呢？
    而不同于宋逸阳的目光灼灼，夏若暉现在心中满是悔恨和焦急，她到底为什么会不自觉地说出她的真心话！是因为这个曖昧的氛围使然吗？
    她低下头苦思着自己该如何搪塞过去，又不会太不自然。
    的确，对她而言，在意他、喜欢他是一件很苦痛的事情。
    在夏若暉越来越在意他以后，她便发现了这个赤裸裸的事实。
    因为不想被他视成麻烦，所以就用一个个玩笑让他卸下心房。
    让他以为自己不在意他和其他女生的关係，让他以为，她真的可以成为他少数几个「单纯」的异性朋友。
    以前喜欢杨洛川的时候，因为调情、因为曖昧，生活总是带着少许的甜，少有苦涩。
    或许也因为苏昊安曾说过的：「他和你曖昧的期间，只和你曖昧」，虽然还是会嫉妒，但是除了失恋那天以外，杨洛川好像真的很少、很少让她太难过……
    每当夏若暉这么一想，她总会有点感谢杨洛川突来的「专情」。
    啊。
    「……要我老实说吗？」她突然想到了解套方式，于是就把刚才的沉思掩饰成扭捏，微微抬起头偷覷着他。
    「嗯。」
    眼角馀光看到宋逸阳难得期待地点头了好几次，她在心中默默说了声抱歉，低声开口：「就……突然想起了我之前喜欢的那个男生。」
    「欸？」他怔愣后还思索了几秒，之前是指哪个之前？才想到，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他也知道，那大概就是他在他们认识前，听顾嫣说过；而他们认识后，她也提过的那个男生吧。
    回想那天，夏若暉难掩心痛地在诉说那段故事时，是宋逸阳第一次见到她的脆弱。
    但，儘管他试想了许多可能的回答，甚至连她……搞不好喜欢他都想过了，但不知为何，他独独漏了这个选项。
    「就是突然想到啊，然后就想起了以前那段……为了他患得患失的日子。」她斟酌着用词，想让自己听起来越矫情越好，俗话说失恋的少女都是矫情的嘛。
    比起她因为试图想说一个恰当的谎，而小心翼翼地铺陈，他却是很认真地信以为真并思索着，两人的心情迥然不同。
    「你还记得吗？我之前不是说我很喜欢他，结果……」她还在揣度自己到底该怎么说下去，就看到宋逸阳露出了跟她一样的沉思表情，于是停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哈囉？还在吗？」
    「啊。」他看到眼前有隻手正晃来晃去地打乱他的思考，眉头一皱，不自觉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别闹。」他把她的手拉到了自己的颊边，连带着她整个人都向前倾，差点撞上他的胸膛。
    夏若暉近距离地望着宋逸阳蹙眉的俊顏，一开始原本有点慌张、有点害羞，但稍微回想了一下，就想起了这场面似乎常常发生。
    她心头一涩，第一次毫不留恋地，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手劲大到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宋逸阳更甚。
    「啊、抱歉！下意识地就……」他这才发现他习惯性地抓住了她的手往自己带，甚至是差点把她整个人都拉往怀中。
    像以前和「她」那样。
    「不，我才该道歉啦！因为吓到所以太用力了。」夏若暉笑了笑，随后鼓足勇气，打算再说出一个……像平常那样的玩笑。
    可是不知为何，这次的话语却是最为心酸。
    还是其实每次都是如此心酸，只是她太久没有可以调侃的时机而忘怀了呢？
    她正欲把它说出口，可是又如鯁在喉，卡在喉头间，最后还是犹豫了。
    不讲也没关係吧？何必伤害自己呢？
    还是讲吧？才能够像以前那样看他无奈苦笑，摸摸自己的头说声：「胡说八道」。
    「我不是顾嫣姐喔！你是太想她了吗？」
    夏若暉说完后笑了，苦笑差点溢出脣角。
    最终还是说出口了。
    只不过，希望他没注意到她颤抖的尾音。

 Chapter 3 《在意是暗带苦涩的清香》(5)

    超出夏若暉料想之外的是，宋逸阳并不像平时那样无奈地笑着反驳，而是怔忡了一秒，随后仰起了头彷彿在思索些什么。
    正当夏若暉开始为自己因逞强而说出的话感到尷尬时，就见他回过头看向她，牵起一抹寥落的笑容道：
    「可能吧。」
    可能吧。这是他面对她的玩笑所给的回应中，最伤人的一个。
    夏若暉的心原本就已疼痛不堪了，现下更是被他扬起的完美弧度给割伤，渗出了血，隐隐作痛着。
    啊……她或许本来就不该开这个玩笑吧！以为可以看到他为了弭平慌张所做出的可爱举动、以为可以藉次更得到他的信赖、以为……
    她却好像忘了，也总是忘了他这一切举动的基础——
    都是因为他喜欢顾嫣。
    「也是啦！」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回应些什么了，只好含糊地笑笑，转移话题，「话说不是要开店了吗？那我先赶快把我的东西收一收喔！」
    还未得到他的回应，夏若暉就低头把已乾的画纸捲起来，迅速闔上了铁製的顏料盘，提起水袋并拾起水彩笔，走向厨房。
    宋逸阳也没有多做回应，仅是默然无语的走回吧檯，继续进行将完的备料作业。
    她向厨房内的其他人员打了声招呼，快速的在水槽倒掉脏水，洗一洗水彩笔便回到座位上把所有画具都收回袋子。
    她已经不在乎自己越来越急躁的动作是否显得可疑了，她只想赶快收完，赶快离开这里，儘管日后还要见面，但她也无暇细想那么多，反正她就是想要赶紧离开这尷尬的地方！
    她揹起画具袋，正打算开口道别时，这才注意到被搁置在一旁已久，而她只轻啜过一口的「在意」。
    该死的罪魁祸首。夏若暉在心底埋怨着，一口乾完了小茶杯中的茶，凉意滑过舌尖，最后她抹了抹嘴，走向门口。
    「我先走囉！话说那个茶壶里还有茶，不好意思浪费了你的好意。」她努力挤出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容，而宋逸阳不知道是有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是温和的应道：「没关係，再见囉！」
    而后她转身走出店门。
    抵达公车站后，她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喝完shadow&sunshine的饮料，而这杯饮料竟然还是宋逸阳请的。
    夏若暉实在是很懊恼自己的鲁莽和不顾一切。
    「所以说就是这样啦！」隔了几天，夏若暉和苏昊安相约到某间她垂涎已久的火锅店吃饭，思及前几天的事，她悔恨地猛摇头。
    「你不觉得我真的很蠢吗？我那时候怎么会这么奋不顾身地就说出那种蠢话，然后又奋不顾身的甩头就走人呢？」
    她喃喃自语着，一副落魄的样子跟嘈杂的背景倒是莫名的合得来。
    而她虽然是在懊恼的抱怨着，但手中的筷子可从未停过，不断伸进红汤里夹出染红的火锅料。
    「……『奋不顾身』？」苏昊安听到这一句话后，还是忍不住停下了正欲举筷伸进白汤里的手，抬起头睇着她。
    「好啦我用词不当啦！有意见吗？」发现他的注意力放在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后，她气鼓鼓的噘起嘴反问，而他只是放弃似的摆摆手：「完全没有意见，毕竟我们夏若暉可是用词巧妙、文藻华美呢！」
    「我听出你的讽刺了。」
    「噢，很高兴你有听出来。」
    就在两人反唇相讥、一来一往之间，一双手就这样突如其来的覆上了夏若暉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某人雀跃地问道。
    「……郑晋？」夏若暉被遮盖住的眼睛其实眼神已死，答案如此明显还要她猜？于是吐出了一个必定会引起某人愤怒的人名。
    「欸？你怎么知道我在！」一道男声惊讶地响起，语气充满呆愣的不可置信。
    「屁啦！你觉得他的手会有那么白嫩吗？」不出所料，罗梓卉愤怒地高喊，稍微引起了眾人侧目，而夏若暉举起左手精准的捏住她的双颊。
    「安静点啦！」
    三人吵闹着，而被冷落在一旁的苏昊安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举起手在夏若暉眼前挥了挥。
    「请问现在是……？」

 Chapter 3 《在意是暗带苦涩的清香》(6)

    「啊，他们是我在咖啡厅认识的朋友。」夏若暉这时才彷彿大梦初醒般，尷尬地对苏昊安介绍正打闹成一团的两人，而那两人也各自收回手，站定。
    「呃……你好，我是郑晋，请问我们可以坐旁边这桌吗？」郑晋露出了一个靦腆的笑容，看见苏昊安点了点头，便用手肘撞了撞仍望着苏昊安发呆的罗梓卉，她才慢慢闔上嘴巴，表情呆滞地自我介绍。
    「我是罗梓卉……」她用着彷彿喃喃自语般的声音说道，随后才缓缓低下头细声问道，「若暉，你每个朋友都长这样？」
    「没有啊，他比较特别。」夏若暉仰起头答，语里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因为她从苏昊安脸上窘迫烦躁的表情看出了站在她背后的罗梓卉，反应铁定是那种花痴模式开啟的痴样。
    在其他两人落座隔壁的双人桌时，她想了想，为了避免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尷尬，她撑着桌子起身，走到苏昊安旁边弯身道：
    「不要露出那种难看的表情好不好？她喜欢的是宋逸阳啦。」
    「喔？」一听到这句话，他的表情果然马上从不满转为调侃，顺手将垂到他脸上的一綹发丝勾回她耳后，目光狡诈地道：「那我是不是该帮你把情敌赶走啊？」
    他那句话音量不小，所以她连忙转过头看两人有没有注意到他，所幸他们还正吵吵闹闹地在点餐，没有特别注意他们的谈话。
    「喂，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你最好给我闭嘴喔！」
    她微慍地在自己嘴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见他无辜地举起双手之后才坐回位置上，故作闹脾气地不跟他说话，开始埋头吃起碗里满满都是辣油的高丽菜。
    可是她虽然嗜辣，但完全不耐辣。每每都会被呛的双颊通红、眼眶泛泪，引人发笑，所以这次一样也是没过多久就破功了。
    「咳咳！帮我倒水……」她的水一下子就喝完了，只好一边紧闭着眼睛狂咳，一边朝着苏昊安伸手，很快地，感受到有一只杯子塞进自己的手里，她就直接仰头喝下去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自虐？不会吃辣就不要吃啊！」他无奈的看着她放下已然被喝光的水杯，不解的问道。
    她缓了缓，擦擦泛泪的眼睛说：「你不懂啦！喜欢吃辣跟会吃辣是不同的……」
    「我想我是真的不懂。」他看着她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就挣扎地又要从红汤中捞起食物，忍不住皱眉着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换位子。」
    「蛤……不要啦！每次的结果都是这样！你就不能让我吃完吗？」夏若暉抬起头对苏昊安瘪嘴，死不离开座位。
    「等一下你还是可以吃啦！不换位子的话，我真的觉得你会死在这个鸳鸯锅前面。」
    「好吧……」彷彿也预料到了自己根本不可能顺利吃完这半锅红汤，她终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捧起自己的碗，坐到了苏昊安的那一半白锅前。
    一坐下，她才意识到一件事情。
    「欸，刚刚那杯水是你的？」她问，因为她这才发现他的桌子是空的，而她这里则有两个水杯。
    「本来就是要倒给你的，我又不喝。」
    「谢谢喔。不过……反正我都直接跟你交换汤头了，间接接吻什么的我也是没差啦。」
    「但如果是和『那个人』间接接吻的话，你大概就有差了吧？」
    「你说佛地魔吗？如果是他的话，我真的有差。」她面不改色地继续吃着正常顏色的猪肉片。
    「欸……你们说哪个人啊？」终于找到缝隙可以插话的罗梓卉从一旁侧过身来，八卦地问。
    「不告诉你。话说你们点什么锅啊？」夏若暉很快地糊弄过去，把话题转到食物上。
    「他点沙茶锅底的猪肉锅，我点普通的牛肉锅。」罗梓卉回答，手指比了比还在看菜单犹豫要不要点小菜的郑晋，「你们是国中同学吗？」
    「对、呃……」夏若暉原本不以为意地正要答是，但却突然顿住了，小心翼翼地诚实回答：「硬要说的话，算小学同学、也算国中同学，接下来还会是高中同学……喔。」
    「喔什么喔啦！」听到这，原本不打算介入他们谈话的苏昊安还是忍不住笑了，吐槽她的奇怪语助词。
    「真的假的啦！也太浪漫了吧！」罗梓卉眼神闪闪发光着，满脸憧憬的浮夸摇头，「难怪你们感情那么好！」
    「为什么要用浪漫来形容啦！不过你和郑晋的感情也很好啊。」明知道罗梓卉一定会这么夸张，但夏若暉把他们当成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还是决定介绍一下苏昊安。
    「他喔……算了吧。」她一脸鄙弃的斜睇着郑晋，他无辜又愤慨的大喊：「干嘛这样！我有做错什么吗？」
    夏若暉看着他们又兀自吵起来，随后转过头看见苏昊安隐忍的笑，也跟着笑了。

 Chapter 3 《在意是暗带苦涩的清香》(7)

    最后，这个意外的偶遇就在喧闹之中落幕了。
    而夏若暉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假装没事一样，在隔天前往咖啡厅。
    她原本不太想要去的，一来，一定会被罗梓卉和郑晋问东问西，就像以前的同学一样总是怀疑着她和苏昊安的关係；二来，她和宋逸阳之间的气氛还是凝滞在那天离开时，她怕她一过去两人就会话不投机、尷尬无比。
    不过还好，她已经跟罗梓卉和郑晋确认过了他们明天一定会去，比起和宋逸阳无话可说，她还寧可被质疑她和苏昊安的关係，反正她只要像以前一样或认真解释、或蒙混过去就好。
    结果她忘了，每个月的最后一个礼拜五，总会有一个特别的贵宾出现在店里——
    店长。
    她也忘了，宋逸阳在礼拜五的上午，是休假的。
    「嗨……？」
    驻足在门口时，夏若暉心中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堆起笑容正准备直直走向吧檯的人群，却在看到人如此多的时候，一声招呼就卡在喉咙间，只馀疑惑。
    「怎么那么惊讶，你忘记今天是礼拜五了吗？」店长站在吧檯后，露出一抹微笑，而其他人全都坐在吧檯的椅子上，转头看向她。
    这场景真的是……让人尷尬到想要挖进某个地洞里。
    看到宋逸阳也坐在椅子上，吧檯后则是今年新进的调饮师袁大哥和小安，她这才懊悔地想起宋逸阳今天上午休班，明明平常都会把他的休班表记得一清二楚啊！怎么今天就忘了？
    他如果上午没来那还好，重点是他来了，而刚好又全员到齐的话，店长一定会说……
    「既然今天大家都在的话，那就来开个久违的派对吧！」果不其然，店长一说此话，罗梓卉和郑晋立刻欢呼，宋逸阳则是浅笑着点了点头，「而且，听说今天有八卦可以聊？」
    店长俏皮地眨了眨眼，完全不像个已经三十三岁的女人，反倒像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高中生似的。
    「袁秋维，你也要来吗？」在上楼之前，店长转头问了站在吧檯后的袁大哥，他则是讶异的瞠大双目，「可以吗？我现在还在工作……」
    「你今天不是只是来带新人的？就让小安自己试试看独自cover吧檯吧！」
    「那……好吧。」袁大哥面有难色地叮嚀了新进没多久的调饮师小安，见到对方一脸紧张的点了点头，也应了些什么后，才放心地跟着他们上楼。
    「小安姐可以吗？感觉她有点慢熟……」宋逸阳担心地问了袁大哥几句，只见对方也是一脸无奈地摇摇手。
    「还算可以啦！毕竟她年纪比较大，应该可以比我刚进来时做的好一些……」
    「她也只比你大一岁吧？我记得她不是今年刚大学毕业？」郑晋问道。
    「对啊，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她至少不会连续摔破三个盘子。」店长打趣道，袁大哥的耳根子顿时红了，假装没听到这句话似的继续往三楼走。
    「还好啦，我觉得她还算健谈啊！我只怕她会不会像宋逸阳一样一直被搭訕，而且她又是新人，应该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吧！」罗梓卉难得正经地皱起了眉，思考着。
    毕竟小安长相可爱，声音也颇为甜美。
    「那也是看个人的应变能力啦！她也可以考虑帅一点的就给，丑的就蒙混过去，反正就是看个人嘛！」店长耸耸肩，伸手打开了三楼最里间的包厢，同时也是最宽敞的。
    门一开，映入眼帘的是是一个圆形木桌，上头垫着玻璃桌垫还有一个草绿花瓶，桌子边则摆着六、七张上头垫着浅绿色软垫的木製椅子。
    正对着门的墙壁上半部是玻璃窗，浅绿色的亚麻窗帘外还罩着一层薄纱，店长拉起了薄纱，以稍微遮蔽早上过度亮眼的阳光。
    「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就吃！」她豪气的一摆手，引来了全场欢呼，大家兴奋地走到桌前准备落座。
    很自然的，郑晋和罗梓卉坐在一起，而店长则是很随兴的直接在拉完窗帘后，走到最靠近自己的位置坐下，也就是郑晋旁边。
    夏若暉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踌躇，于是缓步移动着，假装自己是为了怕挡到别人落座而还未坐下，结果这下好了，袁大哥似乎在等她坐下后才会跟着坐下。
    所以她到底要坐到店长旁边还是罗梓卉旁边，才可以不用坐到宋逸阳旁边？
    这个问题既饶口也扰人。
    应该是罗梓卉身旁吧！因为她猜宋逸阳不会想在她和店长坐之后，坐到罗梓卉旁边……？
    她迟疑的坐下，喔不，宋逸阳直接坐到了自己身旁。
    于是她的肢体变得僵硬，而且另一个菜单又刚好在袁大哥桌上，罗梓卉又跟郑晋共用着一个菜单，所以她非得越过宋逸阳伸手去拿菜单！
    此时，宋逸阳把那个菜单拿过来递给她，她微愕的抬首，对上他一如往常的温和浅笑。
    「谢谢。」夏若暉窘迫的扯起微笑，对于只有自己穷紧张着感到尷尬，她一边翻开熟悉的菜单，一边看了看手錶，快十一点了。
    点一杯邂逅好了，她突然有点想尝点草莓的甜味，然后……再一份微辣的义式辣脆肠燉饭？还是要奶油燉饭？
    她的思绪开始慌张了起来，因为宋逸阳的头低了下来跟她一起看同个菜单，也没有提醒她翻页，只是沉稳地等她翻页就跟着看下一页。
    这份沉静更让她紧张，于是她也来不及细想昨天才吃过麻辣鸳鸯锅的事了，就直接开口向帮忙画点餐单的袁大哥点餐。
    「袁大哥，我要一杯邂逅，然后一个义式辣脆肠燉饭。」语毕，她把菜单推还给了宋逸阳，却没想到罗梓卉和郑晋异口同声地狐疑问道：
    「你不是怕辣？」
    「呃？」她像是被哽住一般地只发出了个单音节。
    「昨天你和那个男的吃火锅时，他不是还因为心疼你所以交换汤头？」罗梓卉语气曖昧的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对夏若暉的关注。
    啊，她心想，八卦攻防战终于要正式展开了吗？

 Chapter 3 《在意是暗带苦涩的清香》(8)

    「所以若暉你……？」袁秋维一脸犹疑地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笔，看到夏若暉点点头以后，就放心地画了一槓上去。
    「对啊，这可是我今天特别开派对的第一原因呢！全员到齐顶多只能算是第二。」店长笑脸盈盈地望向夏若暉，这反倒让她不寒而慄，撇开了视线想着自己该如何解释这一切，抑或是转移话题。
    「欸欸欸！我那天真的是超想插话，但又几乎找不到空档可以跟你聊天啦！你们两个的互动真的超浪漫的！」罗梓卉双眼闪闪发光地边抱怨边称羡着，而她只是笑了笑，类似的话不知道已经从旁人口中听过多少次了。
    「就是好朋友而已啦！啊你们要点什么？」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比画了几个还没点餐的人，而他们也很识相地先点完餐，等到袁秋维把点餐单送出去以后才继续追问。
    「话说他到底是谁啊？我觉得他很帅欸，可是那副眼镜……」郑晋吞吞吐吐地讲了最后一句话，就搔搔头尷尬地傻笑，结果反倒遭来罗梓卉气愤的一拳。
    「你懂不懂啊！眼镜是加分！加分！有禁慾感youknow？」
    听到这里，夏若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知道吗？其实男生好像都觉得眼镜会扣分，所以我那个朋友他才戴的……」
    她笑到不可遏止，而宋逸阳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这才恍然大悟，啊，那天在书店——
    「那么……所以他就是你那天在书店说的那个男生？」
    「欸？」听到宋逸阳也加入了话题，夏若暉顿时止住了自己的笑，疑惑道：「我那天……有解释我为什么笑吗？」
    「有啦。」很快的认定后，宋逸阳自己也顿住了，似乎没有？但她倒是有说男生的帅气不会因眼镜而减少之类的……
    夏若暉只好窘迫的点点头。
    完了完了，刚刚自己先是自作多情的在那边尷尬，现在又突然忘记自己之前和他说过什么话，他一定会觉得我蠢爆了！
    「呃，反正就是我之前在书店和他偶遇，然后我就看到一本书……因为那就是我那朋友的想法，所以我就忍不住爆笑出来了。」见大家都疑惑且好奇地看着她俩，她只好解释了一番，然后一面说自己当时的蠢样，一面感到羞愧。
    「对啊，你那天真的是很……搞笑。」听完她的解释后，宋逸阳侧过头带着似笑非笑的温柔表情睇着她，却不小心在挑拣形容词时停顿了，导致场面变的很啼笑皆非。
    夏若暉在他停顿很久，却还说出「搞笑」这个词以后，翻了个白眼来掩饰自己原先不小心的心动。
    「傻眼。」她斜睨着他，对于他所用的形容词感到很不满。
    「好啦，那不然……『可爱』？」他再次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夏若暉的心这次是真的被他的话语、他的微笑准确地射中了。
    「齁——」四周响起了一片哄闹声，但她的心，却还停留在方才那个词带给她的震慑。
    即便她的脸有些微热，但她还是反应快速的回过头瞄了罗梓卉一眼，见她虽然也在起鬨着，但是表情有些异样。
    于是她当机立断的唬弄掉了他这句意义不明的调戏：「你的语汇库只剩下那些平常应付女生用的词语了吗？啊！这么一讲，你在应付我对不对！」
    她故作惊讶却又装作微慍地推了推他的额头，他愣了愣，却也是配合着她耸耸肩。
    夏若暉还挺幸运的，关于恋爱的话题就这么被搁置了，接下来是店长问着大家最近的生活状况、读书情形等等，场面闹腾。
    每个人都抢着说话，话题一个接一个，从课业成绩上升、班上多出了什么大姐头、到咖啡厅之前被奇怪奥客骚扰……大家都讲得好不放肆。
    她当然也是跟着抱怨一些芝麻小事，但她每每在和宋逸阳对上眼时，不免想起——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Chapter 3 《在意是暗带苦涩的清香》(9)

    在眾人欢笑嬉闹之间，宋逸阳虽然也有跟着大家的话题说几句话，却是没有主动聊到自己的事。
    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曖昧的话呢？宋逸阳自问，目光不时对上夏若暉，却又兀自瞥开。
    「可爱」，是他看到她翻白眼赌气时，所想到的第一个词，于是就这么地脱口而出了。
    而他也知道夏若暉逃避的理由，是因为罗梓卉在场，所以他配合她演了一下。
    这更是证明了他这句话有多不经大脑，连场合都不顾。
    如果、如果她误会了怎么办？误会他喜欢她……
    他有些苦恼，却也感到好笑。
    这大概也是他方才坐到夏若暉旁边时，她战战兢兢的内心所想的吧！怎么不到半天，立场就完全颠倒了？
    她很明显地表态了，儘管没有明说——她很担心她那天的举止，会让他误以为她是在吃醋、她喜欢他。
    可是，若非如此，他真的也猜不出她那天匆匆离去的理由。
    宋逸阳又瞄了夏若暉一眼，看到她对他微微一笑，也只好尷尬地报以一笑。
    他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明明还有很多其他理由吧！
    啊，会不会她现在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宋逸阳我问你喔，新生训练两天是在干嘛的？」突然，夏若暉的问题把他拉进了他们的话题当中，他微怔了一秒，随后才开始回想。
    毕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有点忘记那两天做了什么事，但他还记得新生训练前，他也问过顾嫣同样的问题。
    「第一天就是看一些社团表演、发教科书，然后如果导师人好的话就会带你们玩破冰游戏、自我介绍；人不好的话就直接上课了，然后通常第二天都是在上课。」他从记忆中拼凑出顾嫣当时似笑非笑，很随性的回答。
    宋逸阳发觉夏若暉愣了一下，随后才追问他：「那……你的老师是人好的还是不好的？」
    「不好的，但也不是这样说啦！他是个很古板却也挺认真的一个老师。」
    她状似在思考些什么，眼神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才再次发问。
    「那顾嫣姐的老师呢？」
    他没想那么多，只是稍微回忆了一下就回答：「人好的吧！好像是个幽默的年轻女老师，第一天都在带她们玩活动。」
    「啊……真希望我也是给那个老师教到。」她叹了一口气，伸了伸懒腰才再次坐正，心中却是在想别的事情。
    他回答第一个问题时的语气，有点太像顾嫣姐了。所以她才追问了第二个问题，发现如此细节的事他也没回想太久或是答不知道，就代表……他刚才的确是一直想着顾嫣姐的。
    她心里有些沉闷且不甘，于是只好想一些别的事来敷衍自己。
    「啊！」她猛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以拳头敲了自己的掌心一下，「今天几月几号？」
    「八月一号，怎么了？」袁秋维几乎是没思考就回答了，因为通常在上班前他都会看清楚日期，确认礼拜几、他有排哪些班，才会到咖啡厅。
    「今天12点公布分班表啦！」夏若暉看向手錶，忐忑又期待地打开新学校的网站，点进去那红色粗体的布告。
    她蹙着眉头寻找自己，因为她的名字不太会撞名，应该很好认啊……
    大家不知为何，都和她一样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她说出结果。
    只有罗梓卉把头凑上前和夏若暉一起看，两人都安静地用眼神扫描手机萤幕上密密麻麻的字。
    「停，在这里！」罗梓卉示意她停下滑动的手势，比了比某一处。
    「高一忠班，22号夏○暉。」她念出来以后，还来不及找苏昊安的名字，罗梓卉就拿了过去。
    「○暉看起来好有喜感喔。」郑晋说。
    「……你的喜感为何会落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罗梓卉无奈道，滑了滑，而夏若暉也没有拿回来，只是满好奇她的目的。
    「啊，这里！他在你隔壁班欸！」罗梓卉叫道，其他人的好奇目光顿时移到她身上。
    「谁啊？」
    「那个苏昊安啊！」
    听她这么一说，夏若暉马上颓丧了下来，皱起眉头，有气无力的说：「蛤……」
    与此同时，罗梓卉手中的手机响起了，她没有看是谁打来就快速地递给了手机主人。
    而夏若暉更是沉浸在失望中，接起电话也是漫不经心地，根本没看来电者。
    「谁啦？」
    『你去看分班表了吗？』

 Chapter 3 《在意是暗带苦涩的清香》(10)

    「啊，是你啊。」原来打过来的人是苏昊安，夏若暉向大家示意之后就走出了包厢，站在走廊上与之对谈。
    「我已经看了……」她不甘地应道，指尖敲着自己的大腿。
    『嗯。你不是在忠班吗？我在孝班。』
    「我知道，不过我们为什么会没有同班啦！可恶！」她撒泼地闹着，电话那头的苏昊安很是无奈。
    『什么为什么，抽籤结果就是这样啊，能同班五年已经算走运了啦。』他的口气虽然带着点嘲讽，但很明显就是想要安慰她但仍有些彆扭。
    「……好吧。反正隔壁班也算近啦！」夏若暉嘟起了嘴，貌似妥协却还是不自觉地叹了口长气。
    『就这样啦。别忘记八月二十新生训练喔。』
    「嗯，掰掰。」夏若暉掛掉了电话，转身走回包厢。
    「欸欸欸！」打开门后，没想到大家竟然没先打趣她，反而是一向沉稳的袁秋维雀跃地招了招手叫她过去，这让她疑惑不已，赶紧小跑步到他身边。
    「你和我弟同班欸！」夏若暉原本站在袁秋维身边半步的距离，一听到他这么说，连忙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可是对方却没有把名单放大，于是她只好又更靠近了他一点。
    「你弟叫什么？啊没事，当我没问。」她几乎算是靠在袁秋维的肩膀上，两人都没特别觉得不妥，一看到「袁○维」这个雷同的名字后，他们就开始吱吱喳喳地讨论起了他弟。
    听他充满关爱地描述着自己的弟弟，夏若暉就愈发地觉得对方一定是个可爱弟弟，完全忽略自己和对方同年。
    「若暉。」突然，她听到宋逸阳叫了她，语气还带了点不知名的笑意，于是抬起头，看到对方晃了晃自己手机画面中的照片，那张照片好像有点眼熟？
    啊！
    她一惊，连忙羞赧地跑回自己的座位上，抽走他的手机后坐下。
    「你不要乱翻我学校的网页好不好！」她半开玩笑地怒斥道，却也默默地开始端详了自己之前参加校内比赛得名的作品，然后感到羞耻。
    「哈，这里还有喔！」罗梓卉贼笑着，竟也从自己的手机中翻出了更多她被学校强迫展览在网站上的作品，这让她发现其实大家在她看了分班表后，也开始看起了宋逸阳和她的高中学校网页。
    然后在感到无趣后，顺便从她以前国中的学校网页翻出了她的作品。
    「你们不要再看了啦！」她又羞又气地仰天怒吼着，而袁秋维一脸无辜地半举起双手辩驳：「我可没有在看喔！」
    「对嘛！你们学学袁大哥啦！人家多好心，完全顾虑到一个害羞少女的心情。」
    说完，夏若暉托起腮，对着袁秋维莞尔一笑。
    「好啦，不看就不看。」见状，宋逸阳微微一笑，很迅速地关上了手机画面，将其收回口袋中。
    「哈囉？害羞少女是谁？我吗？」店长听到她说的话之后，也是很无力地吐槽了她，但却也配合着放下了手机。
    「是说，若暉你一定要叫我大哥吗？我也只比你大六岁吧？」大家都放下手机后，袁秋维突然想到这件事，于是便顺口提道。
    「『只』大六岁？六岁很多了欸。秋维哥更奇怪吧！」夏若暉笑道。
    「你可以叫本名啊！」他耸了耸肩，此时包厢门被敲响，一位服务生进来送上了夏若暉和罗梓卉的餐点，因为她坐得有点里面，于是他顺手接过了夏若暉的餐点放到她桌上。
    「谢谢。好啦，我再看看。」她不以为意地开始享用自己的燉饭，好在这只是微辣而已，她不至于像那天一样吃的狼狈。
    接着，眾人的餐点也都慢慢送了上来，大家又再次回到了刚才不停抢话的局面。
    宋逸阳一边啜着自己点的饮料，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家嬉闹。
    或许是因为罗梓卉他们今天特别提了她和另一个男生的曖昧举动，所以他才有点奇怪吧？
    就连看到她轻靠在袁秋维肩膀上，彼此讨论着，他都心神不寧的用了一个拙劣的技巧试图将他们分开；明明平常不会多做联想的，但今天就连夏若暉对着袁秋维撒娇似的笑了一下，他都觉得介意。
    明明他们俩个肯定不会有什么特别关係的，他到底是怎么了？
    宋逸阳又侧头看了夏若暉和袁秋维聊天的画面，见她笑得恣意，他便撇过了头，并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从他们真正成为知心的那天起，他似乎就不曾去特别想过她若有恋爱对象，他们是否还能那样谈天说地？
    如今，其他人却说了她有另一个很要好的异性朋友，交情甚好到可以交换汤头之类的……
    对，大概是这样吧。可能是有点意外和遗憾，所以才特别在意。
    宋逸阳觉得这应该不是嫉妒，因为这跟他得知顾嫣在国外交了男友的晴天霹靂可说是天差地别，所以，这应该不是嫉妒。
    他很清楚的，他始终，都在等待顾嫣回来的那一天。

 Chapter 4 《新的开始》(1)

    第一年的5月8日——
    顾嫣离开后，只剩两人在包厢里乾瞪眼，实在尷尬。
    正当夏若暉想找个什么理由离开时，她的手机也响了，只不过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夏若暉接了起来，正当她打算走到包厢外接听时，她却因对方说的话顿了脚步。
    尔后，她的心彷彿被狠狠揪住了一般，颤慄且全身发凉。
    「你说什么？」
    『很抱歉，您的母亲刚才在公司晕倒了，目前研判是突发性胃痉挛引起的昏厥。现在人在○○医院……』
    「我、我马上就过去！」夏若暉慌到连话都说不好了，掛掉电话后看着满桌的画具，只能焦急得直跺脚，对一旁满脸关心的宋逸阳说道：
    「抱歉！我可不可以改天再来收？我现在有急事……」说完，她就想拿着随身包包衝出包厢，却被宋逸阳一把拉住了。
    正当她想一把甩开时，宋逸阳搂住了她，而她被强迫站在原地，慌乱不已。
    「先等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或许我可以帮忙？」他忧心忡忡地扶住了她的肩膀，而夏若暉眨了眨含泪的眼眸，颤抖地说：「我妈……刚才晕倒了，现在在医院。」
    她的泪还是忍不住落下了，而且一滴接着一滴，再也遏止不了。
    她哭得伤心，明明什么事都还未发生，她却哭得像是遭人遗弃的孩子。
    那个医院离这里很远，搭公车一定要一小时以上……她心想，会不会妈妈就这么走了？而她却无法看到她最后一面。
    这么一想，她更是眼前一片模糊，无暇顾及旁人眼光。
    可是她还是得赶过去啊！于是她抹掉了眼泪，即便效用不大，哽咽着准备离开包厢。
    而宋逸阳看她哭成这样也是手足无措，最后灵光一闪：「啊！今天顾阿姨在！不然我们去拜託她载你过去？」
    夏若暉停下脚步，望向他的眼神目露希望与感激的光彩。
    坐在店长的轿车上，夏若暉已经稍微平復了情绪，但眼眶仍然通红肿胀。
    明知道妈妈只是昏倒而已，而且还及时送到了医院，她还是担忧不已，甚至感到愧疚悔恨。
    都是因为妈妈想让她过上不虞匱乏的生活，所以才拼了命的赚钱工作，早上老早就去去公司上班，傍晚还去做了一份兼职……
    一定是因为这样，妈妈才会昏倒的吧……
    明明如此劳累，但週末妈妈不用上班的时候，她也不在家休息，总会带着夏若暉出游玩乐。
    因此，她总是感受到母亲满满的爱，这却也她满心愧疚。
    她好几次都劝退妈妈不要这么辛苦，但妈妈却总是用憔悴却慈祥的笑容摇摇头。
    「你爸爸去世了……我只是在帮他补足他来不及做到的事啊。」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若暉？你还好吗？」店长一边开车，一边从车内的后照镜偷瞄她，担忧地问。
    「别担心，你妈妈一定会没事的。」宋逸阳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温柔地环住了她的肩，摸摸她的头。
    「嗯……」感受到头顶和身侧传来的温度，夏若暉彷彿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安心了些。
    「您好，您的母亲刚才已经清醒，意识清晰。现在正在进行各项检查，还请您宽心稍后。」
    「好，谢谢你。」一听到护士这么说，夏若暉才总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一下子脚软，摊到一旁的椅子上。
    刚才店长已和不太懂医院流程的夏若暉一起办完了入院手续，现在去帮忙她询问了一些详细的情况与住院金额。
    所以只剩宋逸阳照顾她，其实说照顾也真有点牵强与滑稽，明明就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互相陪伴罢了。
    「还好吧？」宋逸阳坐到了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她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一点。
    「真的很谢谢你们，因为我外公外婆要赶过来也还有一段时间，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自己办完手续。」夏若暉感到有些抱歉地苦笑，宋逸阳则是摇了摇头，随后一阵静默。
    她觉得有点尷尬，正当她想聊点轻松的话题时，他却先开口了，带着点纠结与怯懦。
    「其实……嗯……你知道我爸妈现在人在国外，所以我住在亲戚家对吧？」
    「嗯，我知道。」夏若暉回道。
    「虽然说是住在亲戚家，但我更常借宿在顾嫣家，因为我亲戚也是个大忙人，几乎长年都不在家。」
    夏若暉对于他的表白微讶，却仍静静听着他坦露心声。
    「之前我有一次在学校发高烧送急诊，老师送我就医以后问我要通知谁，昏昏沉沉的我竟无话可说。」
    他平铺直叙地说道，彷彿全然的事不关己。
    「最后我报了顾阿姨的电话号码，她和顾嫣也是像今天这样照顾我。而我真正的父母和亲戚，却是因重要会议而电话不通。」
    宋逸阳此时的言谈才总算流露了一些哀戚，夏若暉闻言，不禁心疼他了起来。
    「所以，你的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有个女儿这么关心她。」
    夏若暉原本下意识地想反驳「这不是应该的吗」，却是突然打住了。
    父母关心自己的小孩，世人似乎也觉得是应该的，不过这真的是理所当然的吗？而宋逸阳他爸妈呢？
    但夏若暉心知肚明，她孝顺母亲是应该的，妈妈为了她付出这么多……甚至还昏倒住院了……
    「我啊……」她情不自禁地也开口了，而宋逸阳的手悄悄覆上了她的，像是替她加油打气一般。
    「我的爸爸已经去世了。」她语出惊人地说出第一句话，而宋逸阳像是已预料到似的沉默。
    「他是消防队员，英勇殉职。所以妈妈总说她要替爸爸做他来不及做到的事，努力赚钱让我不愁吃穿，假日也会带我出去走走。」
    夏若暉忽地有些哽咽，于是深吸一口气，最后打算简短地说完。
    「我让她太操劳了，我想，这就是她昏倒的原因吧。我真的一辈子都孝顺不完啊……」
    她眼角又不小心滑下一滴眼泪，还未举手拭去，就已被宋逸阳递来的卫生纸顺手擦去。
    两人对视，一者沉默却温柔，一者目露脆弱。
    最终，他们相拥，却是不含任何爱情的情愫，良久，一直到店长提着一碗粥向他们走来，他们的体温才分离。

 Chapter 4 《新的开始》(2)

    第三年的8月20日——
    公车上，夏若暉和苏昊安两人并肩坐着，车上的人潮还不算拥挤，站立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与他们同高中的人站着。
    「苏昊安苏昊安苏昊安……」夏若暉坐在公车上靠窗的位置，原本正绞着自己的手指，但一回头看到苏昊安怡然自得地听着音乐，就忍不住叫起了他的名字。
    「干嘛？」他眼神带点厌世地转过头看向夏若暉，却是很配合地暂停了音乐，把单边耳机拿下来。
    「你都不会紧张吗？」
    「紧张什么？」
    「什么叫紧张什么？今天新生训练，要面对一堆新同学、新老师……」夏若暉停顿了一下后，很不要脸地把脸凑到了他面前，浮夸续道：「还有没有我的新生活欸！」
    苏昊安抽了抽嘴角，继续播放音乐，并面无表情地把耳机塞回了耳中：「喔。前面两个我昨天晚上已经紧张过了，最后一个倒是挺无感的。」
    夏若暉不满地把他的耳机拿下来，靠在他耳边一字一字地清晰道：「你、好、冷、漠——」
    「喔。」他不为所动，直接取走了她指尖捏着的耳机，夏若暉只好换个话题，反正她紓解焦虑心情的方式就是不停地讲话，而苏昊安也很清楚这点。
    「你觉得新制服怎样？」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灰黑格纹短裙和黑色半统袜，老实说还真有点不习惯。
    因为她国中基本上就是穿着运动服跑跳，鲜少会穿制服，而高中却是规定非得要穿制服上下学……
    「你说你的还是我的？」没想到苏昊安居然好像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又停下了音乐，打量着她。
    「都说说看啊。」她还满好奇苏昊安这个貌似没什么太明显审美观的人，会对新制服有什么样的见解。
    「我的嘛……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不就这样。」他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耸耸肩，不就是白衬衫和黑长裤吗？还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我觉得你穿的很有型啊！比起你国中穿运动服的那种拙样的话。」夏若暉真心地讚美道，虽然后半句有点多馀，而她憋笑着顺手整了整他的领子。
    应该说，她觉得苏昊安根本就是天生的衣架子，什么衣服都能撑起来……除了他国中时那件过于松垮的运动服。
    「然后你……」他直接忽略她的话，皱了皱眉头，而夏若暉不明所以的歪头，「不觉得你的裙子有点短吗？」
    「我也是很无可奈何啊！」没想到苏昊安居然会在意这件事，让她有点讶异，但她的确非常、非常认同这个观点。
    「现在高中都流行这种只到大腿一半的短裙吗？学校知道穿安全裤很闷吗？走光并不会让人变得比较青春、比较惹人爱好吗？」她愤世嫉俗地抱怨着，引来前方几个看似是学姐，而且是有化妆的学姐注意，她们窃窃私语着比对自己的短裙，还瞪了她几眼。
    夏若暉这才发现那些人的裙子似乎比她还短……？
    完了，她们是不是真的觉得走光会让自己比较青春，或是比较讨男生喜欢？于是她很孬的低下头，把头发解下来掩盖住自己的脸，还顺手遮住了自己的学号。
    「新成就获得：新生训练第一天就不小心攻击到别人。」她自嘲着把额头靠到苏昊安肩上，而苏昊安恶趣味地把她的头发全部拢到了她的脸上，小声却语带笑意地说是在帮忙偽装。
    此时，夏若暉从头发的缝隙间看着他促狭的笑容，突然想到，她如果真的被盯上了，好像怎么遮都没有用，毕竟旁边的帅哥太抢眼了。
    于是她放弃偽装，大方地把头发绑了回去，若无其事地假装自己刚才只是在整理头发，虽然完全不像这么一回事。
    不过也幸好，那群女生似乎没再注意她了，开始围绕着其中一人的手机指指点点。
    「你怎么放弃遮掩了？」苏昊安问。
    「因为你太帅，遮掩不了。」夏若暉叹了口气，语气带了点莫可奈何，停顿了一秒后随即补充道：「眼镜也遮掩不了。」
    说完，还是忍不住倒向他身旁，噗哧地笑了。
    而苏昊安除了漠然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也把她推离了自己身边，重新听起了音乐。
    「不要这样嘛！」夏若暉戳了戳他的肩膀，继续喋喋不休地讲起话来了。

 Chapter 4 《新的开始》(3)

    「欸，高中校园是不是都比国中大很多啊？」下了公车，夏若暉望着眼前的建筑嘖嘖称奇，身旁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有很多补习班的工读生在发传单。
    夏若暉等待着苏昊安的回应，等了好一会儿都等不到，于是她侧过头想知道苏昊安到底在忙什么，正巧看到他把耳机拿下来并把手机关机。
    「你好乖喔。」夏若暉揶揄道，对方则是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他们并肩走进了校园，夏若暉不禁感到一阵紧张，一想到身边的每个人几乎都和自己不认识，一切等于重新开始，胃就有些被绞紧的感觉。
    虽然也是有几个国中的朋友要来读这间高中，但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很熟，所以就没有相约一起来。
    而她也再三确认过了，和她同班的人她的确一个都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她感到反胃，只好以观察四周的景象来紓解紧张感，他们正走在校门口通往主要大楼的石砖路，两侧有不少社团在进行小型表演并高喊招生口号，校园内的气氛好不热闹。
    石砖路的右边便是操场，操场中央的圆覆盖着看似修剪过的草地；而左边则是球场，已经有很多人在打球了，她猜那些应该都是学长姐，才能在开学日还如此轻松愜意。
    光是左右其中一边的范围就已经比夏若暉国中的操场还要大上许多，而且他们国中的校园甚至没有这条道路，一进校门没几步就是大楼了，要穿过一楼穿堂，建筑物后方才是操场，简单来说，就是小得可怜。
    但也算是很方便啦！因为虽然名义上是说国中三个年级在不同「栋」，但是栋与栋之间完全毫无阻碍，只要经过一个空中通廊就可以轻松抵达另一栋，栋栋相连，反而让学生要跨栋找人更方便。
    她偷偷比较着两者的优缺点，而他们的高中一看就是要跑很久还找不到人的感觉。
    因为夏若暉和苏昊安实在是没有认真研究过学校地图，所以他们俩人在穿堂停留了好一阵子，穿堂正中央摆放着一面行动布告栏，上头张贴着分班表。
    儘管分班表早早就公布在学校网站了，但那里还是聚集了大约近十个人昂首找寻着自己的名字，或互相击掌，或摇头叹气。
    但除了这几个观看分班表的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在穿堂里了。
    她想，或许是因为七点四十才算迟到，但他们差不多七点就到了。
    而方才石砖路和操场有那么多人就已经够让她惊讶了，穿堂这里的人少反而还比较正常。
    「嗯……到底要往哪里走？」夏若暉停下脚步问道，眼神闪亮地侧过头看向苏昊安，期待对方可以带领方向感不好的她找到教室。
    岂知，他只是一脸理所当然地摊手回道：「跟着人群走啊！」
    「……你怎么那么弱啊。」夏若暉无可奈何地喃喃回嘴。
    「因为墙上好像完全没有路标，我不想在开学第一天就很难堪地迷路，还拖你下水。」他耸耸肩，刚刚从校门口一路走来，路上连一个标示都没有，他还能期待什么？
    「对欸。」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她稍微回想了一下，他们的确都是一路随着人流走过来的，四周确实是没有路标指引。
    此时，前方那一群人嬉闹着迈开步伐，边跑边跳着走向右边的走廊，一瞬间空荡荡的穿堂只剩他们两个还站在原地，她连忙拉着苏昊安的手臂急急跟上那群人。
    他们有些狼狈地小跑了几步跟在那群人后头，从人群缝隙间偷覷，衣服上的学号显示了他们也是新生，他们才放下心来放缓脚步。
    「你也太急了吧！」苏昊安埋怨道，右手压了压自己凌乱的头发。
    「你不是不想迷路吗？」她很认真地反问，一步步地随着那群人走上边梯，手还下意识地牢牢抓住他的左手，东瞧西瞧着，似是对一切新事物感到紧张又期待。
    而苏昊安注意到她正勾着自己的手，好半晌才半打趣半认真的问道：
    「你不怕刚开学第一天，就被其他人误会我们的关係？」他语调轻快，又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
    「啊？」夏若暉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他，几秒后才意识到他可能是在说他们的手，于是她反问：「那你呢？」

 Chapter 4 《新的开始》(4)

    夏若暉的一句反问让苏昊安驀地说不出话，他带着促狭意味的神情顿时淡了下来，不发一语地似在思考。
    面对他的沉默，夏若暉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跟着一阶阶爬上楼梯。
    原本只是因为很少听见苏昊安对大家的调侃做出回应，所以才想趁机问的，没想到会弄得这么尷尬……
    她悄悄地准备松开勾住他手臂的手，但他的手却一紧，让她抽手不了。
    「我是觉得……我们自己心知肚明就好了。」苏昊安半蹙着眉头开口回道，语气带着难得的认真。
    他的视线从前方的转角落到了夏若暉身上，只见她的嘴角弯起了一抹了然的微笑。
    「原来是这样喔！我也差不多是这样想的啦！」虽然对方和自己的想法无比契合，但在听到他如此认真、彷彿在宣告什么似的语气，她还是因太过逗趣而噗哧地笑了出来。
    「……我很认真欸，你笑什么？」他瞇起眼睛，抱怨似地戳了戳夏若暉的额头，而她故作没事地拉下了他的手，左顾右盼着指向了楼梯间的楼层示意图。
    「三楼开始好像就是高一的教室了欸！」她用手指在示意图上面比划着说道。
    「喔？那就要先分开啦。」他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走上了三楼，作势要直接转弯进教室。
    见他完全没有犹豫的意思，夏若暉褪下了笑容，急急忙忙地奔向了他的身边。
    「现在就要喔？我等等自己进教室很无聊欸？再等一下嘛！」
    她连珠炮似地想办法挽留他，岂知，不待她拉住他的手，他便噙着一抹促狭的笑容回过头了。
    「骗你的，我也不想那么快进教室，又没人。」
    「齁！你很烦欸！」夏若暉微怔过后，才埋怨地笑推了他一把，两人又在角落聊了一会儿，直到人潮渐多才各自进教室。
    等夏若暉进教室时已经近七点二十分了，教室里的人也不少，只是空气始终闷着一种很窒息的沉默感。
    一进教室她便接收到了零零落落的目光，但还是依然安静。她微叹一口气，她到底要怎么在这个新环境交到朋友……
    夏若暉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黑板，上头清楚地画着已安排好的座位表，一男一女地坐。
    她端详了好一会儿后，才走向了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而她的座位旁边已经坐了一名男生。
    对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小说，漠然地覷了她一眼以后，姿势仍然一动也不动。
    面对对方的冷漠，夏若暉面上是无动于衷地拉开椅子坐下，但其实心里开始纠结慌乱了起来。
    她的同桌好像很安静，而且似乎不太爱搭理人……完蛋了，不是都说第一个同桌是学校新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环吗？
    四周的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没有想要主动认识朋友的样子，夏若暉也只好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型笔记本，假装要开始画画。
    但其实她的目光还是不时飘向她隔壁的男生，偷偷观察着他。
    他不太像一般血气方刚的高中男生，长得比较白净斯文一点；但是隔壁这位又和苏昊安那种感觉不太一样，又好像更柔弱了一些……
    细看过后，她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其实没什么疏离感，反而是他无动于衷的姿势僵得很奇怪——
    他不会是在紧张吧？这么一讲，他的书好像从刚刚开始就只翻了一页……
    夏若暉恍然大悟，原来他只是在用看书来隐藏自己的彆扭啊！
    就在她顿时透析了旁边这个同学的所作所为时，他突然放下了书，抿着唇转向了她。
    「你是……夏若暉吗？」

 Chapter 4 《新的开始》(5)

    「呃…..对，请问你是？」听到对方精准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时，夏若暉有点困窘，因为他的问句在空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出，不少人都眨着好奇的目光朝她们这里看了过来。
    「我叫袁冬维，我、我哥有跟我提过你……」想必对方也察觉到了眾人的目光，所以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讲话也变得囁嚅。
    袁冬维……啊！袁秋维的弟弟？
    「喔——是你呀？」她扯开了一抹笑容，虽然两人实在是还谈不起来，但有个和自己有点关係的同学坐在她旁边，总归是让她放松了一点。
    或许是因为看到他们两人讲起话来了，不知由哪个人开始的，他们四周的人陆陆续续地也向左邻右舍打了声招呼，清冷的气氛才好不容易活络了些。
    「呃……你好啊。」「嗨——」诸如此类的招呼声此起彼落。
    刚好在此时，教室的门被打开了，一名窈窕的女生身着简约的衬衫黑裙，并带着个朝气的笑容步入教室。
    「感觉大家还满聊得来的嘛？同学们早。」从声音和长相来判断，夏若暉粗估她大概二十几到三十初吧？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
    所以会有破冰游戏吗？第一个晃过她脑袋的想法是这个。
    大家在班导走进教室时又瞬间静默了下来，她带着点歉意地笑了笑，自我介绍了起来。
    「我叫作林莹川。」她转过头在黑板上的空白处写上了她的名字，粉笔敲上黑板的噠噠声回盪在教室内。
    随后老师大致地讲了一下自己的事情，教什么科目的啊、以前也是读这间学校的啊……但是她很巧妙地避过了年纪，故意不说的举动反倒让夏若暉更是好奇。
    而虽然老师有给大家发问的时间，但开学第一天嘛！总是没什么人敢举手发问的，夏若暉当然也是没有追问年龄的部分。
    见大家都安静得像隻温顺的猫一样，她发了一些要同学回去填的基本资料表，还有夸张到足以堆积成山的厚重簿本后，就开口讲了夏若暉期待很久、但也不禁感到忐忑的一句话——
    「为了让大家更熟悉彼此，我们现在先来玩个破冰游戏吧？」
    他们把教室的桌椅都尽量移到了角落，在正中央空出了一块空地，当然因为范围明显不够，所以还是有些人必须坐在四周的桌椅上。
    刚才做的第一个活动是每个人先说自己的名字以后，再彼此记忆身旁同学的名字，最后老师会出一些类似「找到两个姓黄的同学」、「找到名字里有『子』的同学」诸如此类的问题，让大家熟悉彼此的名字。
    夏若暉真的觉得，破冰游戏比上台一个个自我介绍好太多了。
    而接下来，他们玩的也都比较近似于自我介绍型的破冰游戏，记忆名字、猜测个性……大家也在玩的过程中渐渐熟稔了起来。
    除了和坐在左右的人稍微建立起了一些关係以外，夏若暉还注意到了另外两个坐得稍远的人，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
    女生叫做舒亚萍，一开始会注意到她只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夏若暉有在游戏进行中近距离偷看她，明明没化妆，但还是有种天生自带妆感的感觉。
    她的眼睛很深邃，眉毛和嘴唇都顏色饱满且形状完美。
    但之后，夏若暉却是因为她的自来熟和活泼所以才更被吸引，在前几个游戏，最诚实而话也最多的就是她，她默默地带领着游戏进行并炒热气氛，这点让夏若暉很是佩服。
    而另一个男生周沐言则是完全相反，因为他太安静了，而且安静得很迥异所以才会被夏若暉注意到。
    班上当然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文静靦腆的人，自我介绍时很小声、不敢主动讲话、只会在角落偷偷跟着大家一起笑……
    但周沐言……看起来既不文静也不靦腆，就只是冷着一张脸不想讲话的样子，和刚开始认识的苏昊安有点像。
    破冰游戏持续了两堂课左右，也该来到了尾声。
    他们玩的最后一个游戏是「我从来没有」，言下之意就是每个人要讲出一件自己从没有做过的事，而如果有做过那件事的其他参加者就要吃一块老师准备的100%纯巧克力；另外，如果超过十个人也都没有做过那件事，就是出题者要吃两块巧克力。
    因为班上总共有三十个人再加上老师一个，题目已经算是很多了，所以一人只要出一道题目就好。但即便如此，夏若暉还是苦思了很久。
    「我从来没有用过紫色的笔。」
    「我从来没有写过三级分以上的作文。」
    题目出来，果然不少人出的都是让人啼笑皆非的无厘头题目，当然也有不少人是信心满满地出题，结果马上被一堆人打枪；更有人特别针对老师，说些「我从来没有上过大学」之类的针对性发言。
    在这其中夏若暉也不得已地吃了好几块巧克力，毕竟有很多奇怪的题目是普通人一定做过，但当事人却真的没做过的。
    每当到这个惩罚时刻大家总是特别沉默，只馀不时响起的作呕声，她不得不说，那巧克力真的跟在吃土一样苦。
    她在过程中好几次想要说谎不吃，反正又没有人特别注意自己。但看有些人几乎连续吃了十几块，大家也都很诚实地积极参与，她又放弃了这念头。
    一直到舒亚萍的时候，夏若暉好奇地想说她是否会用什么特别的题目将场子炒热、引人发笑，于是她往前挪了挪，而眼角馀光也瞄见她身旁的人也是如此地期待着。
    结果对方只是蹙眉苦思了几秒后，坦然地说出了一句让大家的笑容瞬间转为疑惑与错愕的话：「我从来没有喜欢一个人超过两个月。」

 Chapter 4 《新的开始》(6)

    原本被舒亚萍炒热的场子，现在也被她自己一语打回了原状。
    大家都面面相覷着，比刚走进教室模样还尷尬上数百倍；而老师虽然也面有难色，但仍秉持着不介入破冰游戏的心态而没有发话。
    此时沉默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不论被说中了还是没有，吃不吃巧克力都显得很诡异——不吃呢？是太花心还是太单纯？吃呢？就又代表你有认真喜欢过人，日后很容易被以此探究。
    更大部分的原因则是因为大家都猜不透她想表达什么。
    夏若暉心里也是很不明所以，她这样说的意思是自己很花心、很不专情，想藉此劝退那些已对她春心萌动的男生吗？真的还有点搞不懂。
    有的人原本很自然地起手要拈起巧克力来吃，但又看到大家几乎都没动作于是只好默然放下，没有人敢当起头的那个人。
    空气持续缄默，而舒雅萍似是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不甚在意地垂下眼帘。
    一阵衣服的沙沙声响起，突然有个人故作大方地从中央拿了一块巧克力来吃，而大家的视线顺着他的手往上移，最后停在了那人处变不惊的脸上。
    周沐言眉头也没皱一下地吞下了那颗巧克力。
    大家先是一愣过后，才陆陆续续地跟着拿起了巧克力来吃，由于每个人虽然表情都故作镇定，但其实眼角馀光都在偷偷关注哪些人没吃，在这样的视线压迫之下，几乎所有人都吃了。
    舒亚萍看到如此盛况，噤声了，表情阴晦不明地垂下了头。
    少了她的带领，下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机接下去，好不容易才囁嚅开口，结果又是一个很容易令人不知道该回应什么的题目，这个游戏也就在这样子越来越尷尬与冷寂的状况结束了。
    「你真的没有喜欢一个人超过两个月？是没有喜欢过人，还是真的都只喜欢一下子？」
    游戏结束后的那个下课，班上有人似乎是已找到同好，开始窸窸窣窣的小聊了起来，但唯独这一句话是极为突兀地大声回盪在教室里。
    周沐言面色难看地走到了舒亚萍桌前，如是问到，带了点质问的意味。
    舒亚萍可能也没想到会有人那么直接地逼问她，抬起头，有点吓到的样子。
    「……是真的没有喜欢一个人超过两个月。」良久，她回道，态度不像刚才那样热情，就只是不冷不热地阐述事实。
    「为什么？」周沐言微瞠双目，眼里带着的也不太像是讽刺或责问，似乎反倒多了些好奇。
    他的手撑上了她的桌子，而她却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有些警戒。
    夏若暉坐在不远处，像其他屏息沉默的同学一样等待着她的答案，同时也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想问的是我为何可以那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我为何会想把它当作题目来讲、还是我为何不曾喜欢别人超过两个月？」可能是因为舒亚萍认定了周沐言的来意不善，所以口气也有点慍了，反问得颇咄咄逼人。
    「你可以说你愿意说的。」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眼神变得锐利，他退了一步，语气变得稍微温和，但仍无法掩盖掀人隐私的事实。
    「因为这是事实，我并不因此觉得丢脸或怎样；因为除了这个以外，我暂时想不到其他我从没做过的事；而最后一题恕我无法回答。」她毫无停顿地一股脑回答了个乾净，像是练习过很多次一样。
    很明显地，她并没有回答到周沐言最想得知的那一题，所以他的眼神有点闪烁，欲言又止。
    正当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并要提步离开的时候，舒亚萍赶在他转身前回问了他一句：
    「那周沐言，你又为何想问我这些问题？」

 Chapter 4 《新的开始》(7)

    周沐言的步伐顿了一下，即便他没有转过身来，夏若暉也能在心底想像出他此刻僵硬的脸庞。
    在他停滞的这会儿，所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或看好戏似的调侃，或私下猜测这两人究竟为何会在此事上起争执。
    几瞬过后，周沐言的回答划破了眾人的喧哗。
    「这也恕我无法回答。」
    他一反刚才草率提问时的失态，沉稳又带着点疏离地如此回道，教室也因为他的冷静而再次归于一片寂静。
    傍晚的咖啡厅里，郑晋、罗梓卉和宋逸阳三个人，津津有味地听着夏若暉讲述她们班早上发生的故事。
    「反正最后……然后就整个变超安静的！亏我原本还打算去找舒亚萍搭话，结果他们两人那样一搞，整天下来都没人去和他们讲话。」夏若暉绘声绘影地说，手里甚至还拿着菜单挥舞、比划着。
    「有够酷炫的，我觉得那两个人有戏！啊你觉得咧？」罗梓卉浮夸地拍了拍手，随后给了郑晋一个拐子，硬逼他表达言论。
    「什么啦……啊不就这样？换作是我我也会很好奇啊！」郑晋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腰腹，嘟囔着回道：「只是我不会直接问啦……」
    「我觉得那女生也很妙欸，虽然说她自己可能不因此觉得尷尬或怎样，但会直接在一整个班级面前抖出自己的情事也是很不可思议。」宋逸阳感到讶异似地点点头回道，接着一本正经地敲了敲夏若暉眼前的桌子，问道：「打个岔，请问你到底要点什么？」
    「我就想说今天开学所以想点个『开始』啊！可是……」夏若暉如梦初醒似的「啊」了声，接着努了努嘴以指尖滑过菜单，停滞在「开始」这两个字上的那一瞬间，手便被宋逸阳拿开了。
    「未成年请勿饮酒。」
    宋逸阳人畜无害的笑着打官腔，同时他的手覆上她的，并将其从菜单上挪开。
    虽然他随后也就迅速抽手，可是这种若有若无的碰触反而更是勾人。
    夏若暉的手像是触电似的弹了开来，热度从颈项缓缓向上升腾。
    不能点就不能点，她又不是不知道……不要这样随便地、曖昧地碰她好吗！
    只要一回想起她的手指方才被他轻轻拉开的微热感，仅仅是这样子微不足道的肢体接触，就足以让她的心随之颤抖。
    「好、好啦！那就来杯冰的『暗恋』就好了……」夏若暉虽然心里不太服气，但语气里更多的不确定是为了刚才的碰触。
    她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任菜单被刚来接班的袁秋维收走，自己则紧捏着双手置于腿上，目送宋逸阳走进厨房。
    「对了。」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平静了下来、也像是这才突然想到似的，抬起头问站在一旁待命的袁秋维说：「袁秋维，你有喝过那个『开始』吗？就是那个……爱尔兰咖啡？」
    「有啊，怎么了？」他稍微一愣才点点头应答，随后很自然地补上了一句：「你不能喝喔。」
    「我知道啦！」她翻了个白眼，怎么每个人都非得提醒她这么一件事不可？稍微表达了不满后，她才接着续道：「喝起来怎样？」
    「它的味道很特别，但我只想先说它很难做，拜託你以后千万不要常点。」他自嘲又无奈地笑了笑以后才补充：「喝起来嘛…..就是咖啡的苦香味再加上威士忌的麦香、酒香，还有奶油中和过后的温润感。」
    「那……你觉得哪里有『开始』的感觉？」夏若暉目露期待地追问，托着腮向前倾了倾身。
    虽然那味道听起来很令人嚮往，但是比起那空浮而无法亲尝的味道，她比较想知道它背后的感觉，也很想听听看平常心思就挺细腻的袁秋维会如何解读「开始」。
    谁料，他一脸困扰地拍了拍自己的侧颈，眼睛左右游移，最后才叹了口气说：「这我还真感觉不出来，但也可能是因为我知道爱尔兰咖啡背后的故事，所以更无法将它和『开始』连在一起吧！」
    「什么故事？说说看啦！」夏若暉听到有故事以后更是兴奋了，她连忙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正襟危坐，惹得袁秋维一阵大笑。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浪漫但又很遗憾的故事。」他见她这么雀跃，也就顺着她的意，以一种极为神秘的语气娓娓道来——

 Chapter 4 《新的开始》(8)

    在都柏林机场，有一名酒保爱上了时常会经过该酒吧的空姐。
    一次次的邂逅与凝望，铸成了他对她的恋慕。
    他很擅长调配鸡尾酒，所以他始终都希望空姐能够停下脚步，品尝他引以自傲的手艺；只可惜空姐喜欢喝的是咖啡，因此两人始终都无法有什么交流。
    于是那名酒保为了让空姐也能喜欢他的手艺，便用爱尔兰威士忌结合她喜欢的咖啡，调配出了「爱尔兰咖啡」。
    他多么希望她可以看到那专属于她的爱尔兰咖啡啊，可是空姐从未特别注意那杯饮品，一如往常地，他只能兀自注视着她。
    涓涓细流般的情感被压抑了一天又一天，终于有日，那名空姐注意到了这杯「爱尔兰咖啡」。
    在她向他开口点这杯爱尔兰咖啡的时候，他忍不住自己内心激慨的心情，製作的同时，也在杯缘落下了眼泪。
    有人会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
    整整一年啊。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杯迟来的爱尔兰咖啡，两人总算开始结识，空姐也会在每次旅行回来时跟他分享奇闻軼事，并且点一杯爱尔兰咖啡来品尝。
    而酒保也从未向空姐明述过自己的感情，两人仅像是介于点头之交和普通朋友一样，交换着短促但多次的心得。
    “farewell.”
    直到有一天，她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意近「永别」或「保重」，因为她要辞职了，再也不会来这间仅供她转机的机场了。
    有开始就会有结束，而寡言的酒保仍旧不打算挽留她，抑或是开口表述自己的心跡，他只是沉默地问了她：”wantsometeardrops?”
    想要些泪滴吗？
    或许空姐没想那么多，甚至觉得莫名其妙；也或许她只是把这句话误认成了酒保因她的道别而感到难过，只敢以这样子的言语表露自己想落泪的欲望。
    所以她没有给回答。
    这句话背后真正的涵义只有酒保自己知道吧！
    而人们猜测，他是在向自己道别？毕竟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点这杯饮料的第一天，他所落的泪呢？
    或许这句话是他傻瓜似的希冀，也或许他只是在给自己也给她一个结局的选择：她想要眼泪吗？想要我的爱情吗？又或者她不需要我的眼泪，也不需要我的情？
    只是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明瞭便走了。
    于是，这句话的回答就成了这无法延续的感情中最大的遗憾。
    只是酒保有所不知的是，已辞职的空姐在她四处来回寻找，却再也找不到「爱尔兰咖啡」的那刻，明白了——这是专属于她的咖啡。
    于是她在旧金山开起了咖啡馆，摸索着回忆调配出了属于自己的爱尔兰咖啡，也让这杯饮料从此广为流传。
    夏若暉听完后心中有些感慨也若有所思，而袁秋维在讲完这个故事的同时就被内场人员叫过去端饮料了，所以只剩下她一个坐在吧檯思索着「开始」的意义。
    所以这杯饮料可以说是为了「开始」才创作出来的吧？良久，她得出了这么个答案。
    毕竟这是酒保以求两人的开始才特地为空姐製作，而结尾的时候虽然他也是有奢求过「结果」，但两人仍旧只是分离了。
    也正是因为空姐没有理解最后那句话的涵义，遗憾了酒保那些日子来的隐晦情意，所以这杯饮料的创作才更能、也只能代表「开始」吧？
    「一杯『暗恋』。」
    当夏若暉恍然大悟，在自己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答案后，她点的饮料正好由宋逸阳送了过来。
    她还未开口分享自己的这个想法，甚至连眉眼、嘴角都尚未牵动时，宋逸阳便已挑了挑眉，率先发问：「你怎么看起来一脸窃喜的样子？你分析出『开始』的意义了？」
    「对啊！虽然我不能点『开始』，但是我刚刚听完它的口感和故事以后我就懂了它的意……」
    她顺着他的发问喜孜孜地讲到一半时，才忽然打住，有些怔愣的抬头望向了他。
    而他站得随兴，但眉眼隐隐带着笑意。
    「你怎么知道？」

 Chapter 4 《新的开始》(9)

    「刚刚有听到秋维在讲爱尔兰咖啡的故事，又看到你自己沉思了很久，就推测你应该是有头绪了。」宋逸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鏘」的一声，白色的瓷盘连带着瓷杯敲上了桌子，稳妥地放到了桌上。
    「的确啦，那你有听过这个故事吗？」夏若暉点了点头问道，对于他敏锐的观察力感到既钦佩又欣喜，指尖轻轻的攀上了咖啡杯的握把。
    她轻啜了一口可可，眼帘微歛，好让自己将要说出口的推论更显得神秘。
    「当然有啊，我是调饮师本人欸。」宋逸阳注意到了她的故作神秘，于是也就顺的她营造出的逗趣气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夏若暉被他的举动逗得一笑，确认过了现在比较没什么客人，不会妨碍他工作以后，侃侃而谈起了自己的想法。
    包括她觉得这是一杯只为了「开始」所创作出来的饮品、还有最后那句”wantsometeardrops?”的没有回应成了最大的遗憾等等，诸如此类的小细节她都讲得鉅细靡遗，亟欲向他分享自己全部的看法。
    大致讲完后，她才停了下来，注意到了宋逸阳只是沉默倾听的模样，心头突然一跳。
    他会同意她的想法吗？她如此想着，或是他会觉得她的想法太牵强？
    不知道为何，明明这也不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分析饮品的来由了，此刻，她却紧张得莫名。
    是因为他的眼神若有所思吗？还是因为他的嘴中似乎含着一口不明的喟叹？
    「我觉得……」他总算开了口，而夏若暉就像隻受惊的兔子一样震了一下，他也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有些讶异又无奈地反问：「怎么了？」
    夏若暉原本下意识地想说自己怕他会否定她的想法，可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无法主动说出那样太任性的真心话。
    「没事……」她如是答道，而宋逸阳没有想太多，只是稍显认真地继续补充道。
    「我个人觉得你的想法应该很贴近店长的想法了，不过关于这个故事，我自己有比较不一样的见解。」
    果然……夏若暉在心底长叹了好一声，随后有点紧张地正襟危坐。
    他会说什么呢？此时，她深刻地体会了何谓「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先说，我没有要否决你的想法喔！我要否决的是这个故事所给的前提。」他笑了一下以舒缓两人之间愈趋紧张的气氛，她松了一口气，接着听到他很认真地说：「我觉得那空姐应该知道酒保喜欢她。」
    「……蛤？」夏若暉愣住了，她反倒没有思考过这件事，应该说，她很少会想去否定一个故事本身的设定。
    「虽然她可能不太明白酒保最后问的那句话的涵义，但她也或多或少猜得出来那个问题并不一般吧？」夏若暉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而他持续地把那个空姐描述得城府极深：「她或许是故意不回应的也说不定？为了让自己能在酒保心中仍留有一块地？」
    「……你想太多了吧。」刚刚的紧张情绪已然烟消云散，夏若暉抽动着嘴角，反驳了宋逸阳的阴谋论。
    「你觉得一个喜欢咖啡的人，会不知道其他间店没有『爱尔兰咖啡』这种咖啡吗？而且她第一次到那间机场的酒吧肯定就有找过有没有咖啡了，当然是没有，结果她却又在一年之后突然发现它被摆在菜单角落？」立场忽然颠倒了，现在换成夏若暉静静地看着他蹙眉阐述他的论调，而且还颇为激动：
    「要不是她本身就相信自己很迟钝而没注意到，就应该知道这是事后加的吧！而通常被研发出来的新饮品都会被摆在显眼处，爱尔兰咖啡因为是酒保自己私自加的，所以肯定不能摆在显眼处，她都不会觉得矛盾或奇怪吗？」
    夏若暉听到这里，总觉得有点道理，但又觉得正常人应该不会想到这么深吧？
    而且她总感觉宋逸阳格外的激动？
    正当她想如此反驳并询问的时候，宋逸阳气息突然显得压抑，略带不解，但情绪又似乎更复杂地道出了一句惊人之语：
    「而且，有人会完全感受不到别人对自己的爱慕吗？」

 Chapter 4 《新的开始》(10)

    听到宋逸阳那么一说，夏若暉整个人手脚都慌了。
    谁会完全感觉不到别人对自己的爱慕……？
    他是在暗示她有感受到，所以叫她知难而退吗？他、他、他知道她喜欢他了？
    她像想解释什么似地张口欲言，却又只是哑然张着，整颗脑袋彷彿都停止了运转。
    她的指尖停滞在微凉的瓷杯把手上，而宋逸阳原本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手足无措，现在一看到她如此僵硬的样子，就慢慢地转为了疑惑。
    「怎么了吗？」他窥伺着她的表情，一边回想自己刚才提到什么不该提的了吗？但最后怎么想，都只有那句——
    『有人会完全感受不到别人对自己的爱慕吗？』
    他蹙了蹙眉，凝视着夏若暉哑口无言的表情，缓缓挺直了背脊。
    而夏若暉不敢直视他于是垂下了头，耳根子渐渐热了起来，否则她其实会看到他疑惑的表情。
    因为宋逸阳很少会说出负气的话来，尤其是夏若暉也不知道他和这个故事到底有什么过节，所以她直接认定了他是有意讲出这句话来暗示她的。
    因此，她还是完全不知道该回什么，就算她知道什么都不说反而更奇怪、她该说些什么来填塞这令她窒息的提问，她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甚至感到难堪。
    最后，她吶吶地回道：「……说的也是。」
    明明人声鼎沸，但她和他的耳边却都只回盪着她的最后这一句话，然后慢慢地，归于一片静謐。
    宋逸阳看到她突然变得很消沉，也没再抬起头看他，就暗自估计可能说到她什么触景伤情的事了，于是默默离开打算去准备其他饮料。
    而走进厨房的前一刻，他又多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她飞快地喝光了瓷杯中的可可，离开座位，逃也似地小步跑向了结帐柜台。
    宋逸阳手上一边调製着另一位客人的「暗恋」，一边不明所以地思考着夏若暉刚刚诡异的行径。
    难不成她之前喜欢过的那个男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嗯……有人会完全感受不到别人对自己的爱慕吗？这句话会在什么情境下说起？他思索着，手边的动作也不停，调匙搅匀了仍带着乳白色细丝的热可可。
    他开始往她的消沉和那个男生有关的地方想去，毕竟之前谈「在意」的时候就是类似的情况。
    会不会是她以前暗恋那男生的时候，认为很多人喜欢自己，所以很轻浮地说了这么一句？毕竟那男生听起来很花心。
    这情况颇有可能的。
    最后，宋逸阳一边歪着头思考，一边将调製完成的热可可放上了瓷盘，并擦去四周咖啡色的溢出痕跡。
    那为什么会让她不开心呢？她应该也知道对方很花心才对，不太会因为这个事实就那么明显且突然地难过……
    他端起托盘的时候，看着杯内热气繚绕的可可，顿时恍然大悟。
    啊！还是那人的这句话是对夏若暉说的？
    因为这句话听起来是男生已经明白了她对他的喜欢，所以想藉机告诉她自己明白了；但另一方面他也没有正面答覆或接受，目的就应该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他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但又觉得夏若暉没有像阐述「在意」心情的那天，带点自嘲意味地解释自己的言行，是件有点奇怪且不符合她个性的事情……
    「一杯『暗恋』。」
    他走到了吧檯附近的桌子边，对着点餐的客人笑了笑，并将饮料放上了桌面，随后转身离去——
    暗恋？
    他忽然顿在了走廊中央，脑袋和脚都没有再更进一步去运作的勇气。
    因为他知道刚才自己那句话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和对象是什么，所以他才会如此解释……但夏若暉不知道，而正常人都会把这个理解成对方暗示自己知难而退，他刚才在一杯饮料的时间内也是如此快速联想的……
    但这个联想，是建立在自己喜欢发话者的前提上。
    她……喜欢他吗？
    忽然间，好像很多的东西窜入了脑海中，又好像只是从记忆底层缓缓浮现。
    宋逸阳眨了眨眼，屏着呼吸，很快地衝回到了厨房内。
    他双手压在厨房水槽的两边，头发有些失态地翘着。
    夏若暉刚刚的哑口无言、他的无心发言……好像勾起了很多很多的思绪。
    是吗？不是吧？好像是？可是……
    啪啦！啪啦！他站在水槽边，用冰水一次次的泼着自己的脸，然后再胡乱用手背擦拭。
    他很少那么慌乱了……他深吸一口气，让鼻腔中灌入混着冰冷水气的空气。
    明天、明天……夏若暉会到他们社团报名入社，到时候他再问、他再观察就好了——他总算冷静了下来，理智也逐渐恢復清明。

 Chapter 5 《对峙的嫉妒》(1)

    第一年的5月15日——
    前几天的那场意外，好在没有对夏若暉的家庭带来什么太大的影响，她的妈妈很快地就清醒了，身体也并无异状，仅是过度劳累造成的短暂性昏厥。
    不过那之后夏若暉做家事也做得更勤了，同时每天放学也不时会打电话给她妈妈要她好好休息。
    要说唯一有影响的，大概就是她妈妈也认识了宋逸阳和店长，夏若暉和宋逸阳的关係也愈发紧密——但她也深知，他们的关係不太可能会再更「紧密」了。
    因为宋逸阳喜欢顾嫣。
    隔天夏若暉才知道亲口听到顾嫣说自己那天被叫走的原因是要准备出国手续，虽然是八月多才开学，但顾嫣要提早去美国做面试和入学准备。
    她一无所知，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宋逸阳也是在当下才得知的。
    他当时急切求证的语气甚至有点抓狂。
    登机日是在十五日，她完全没有什么太多的时间向顾嫣好好道别。
    但顾嫣离开的那天她去送机了，店长还特地到了她家附近的公车站接她，这让她很过意不去，但店长反倒没当成一回事，笑得自然。
    到了机场，隔着窗子的她看见宋逸阳和顾嫣正在门口单独说话，而店长一甩手关上车门，他们便闻声转了过来，很有默契地同时一怔再一笑。
    忽然，有团难以言明的窒闷感塞在夏若暉的心口。
    接着她也从副驾驶座溜下了车，宋逸阳看见她，反应比顾嫣还惊讶，很快地就朝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
    「来送顾嫣姐啊。」话是这么说，其实说到底夏若暉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要跟着去。
    或许是有点不捨，毕竟她们挺合得来的，但当他到了现场发现当天去的人只有顾家、宋家和顾嫣的几个看似非常要好的朋友，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一连着几次，夏若暉想和顾嫣说话都没说成，甚至连和宋逸阳也只有在见面时的那一次对话而已。
    顾嫣偶尔去柜檯确认些事项，偶尔似乎是接到朋友打来的问候电话，有点忙不过来的样子，但是同时也很亮眼。
    夏若暉从来都没有忘记顾嫣很亮眼这件事，无论是外表还是举手投足，她甚至还有点崇拜她。
    第一次见面，夏若暉看见了她的清丽外貌；第二次见面，她认识了顾嫣健谈、活力但也不失韵味的内在。
    在夏若暉脑中好几次浮现想自己先回家的念头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她才终于有机会和顾嫣独处。
    顾嫣即将出关前，她们两人坐在海关前的座位区，其他人有的去上厕所、有的去帮顾嫣再次确认什么行李的相关证明，只有她没有任何事情帮得上忙。
    空气流动着一阵阵细碎的喧嚣，将眼前川流不息的一切快转，彷彿能成为纪录片里常有的那种快进式车水马龙。
    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座椅是塑胶的，硌得她屁股有点痛，她不太自在地挪了挪姿势。
    与此同时，夏若暉听见一道声音平静而和缓地传入她耳中：
    「若暉，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情况吗？」
    「啊？当然记得啊。」她一愣，完全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而后想想，也是，顾嫣姐本就是个擅长主动暖场的人……
    「我想起来了，我是不是只跟你说了店名背后的故事，但没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她奇怪地反问。
    「你会选择影子还是太阳？」顾嫣忽地抬起头来，眼神坚定。
    比顾嫣决定把店长的事情抖出来的那一天、比顾嫣向她宣扬炭笔素描的好的那十分鐘、比顾嫣在咖啡厅亲口告诉她和宋逸阳她要出国了的那一霎那……都还要坚定。
    夏若暉恍惚了一下。
    「什么影子还太阳？是在说……爱情吗？」她皱眉苦思了几秒鐘，回想起店长的故事，才吶吶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她看到顾嫣姐模样有些孩子气地踢了踢脚下的椅架，语气已如平常那样自然地回道：「嗯……各方面来说的话呢？」
    夏若暉感受到这个答案对顾嫣来讲似是非比寻常的重大，于是更不敢随便回应了，但也不敢敷衍了事。
    可是怎么想，她自己都给不出个答案。
    用店长的故事来想的话，就是一个很完美、也很有新鲜炙热感的梦幻对象，只不过是要自己主动追求，还不一定会成功；另一个是感情细水长流，始终都很平淡的稳定对象……
    好像不能贸然选太阳，毕竟和她有感情的店长就是影子那一方，这样有点伤感情；但影子的话，她其实私心觉得自己会选太阳啦……可是这样很对不起关係长久的伴侣……
    选不出来、选不出来啊。
    「我选不出来。」夏若暉啟唇回应，眼睛往一旁偷覷，想好好看清楚顾嫣姐此时的模样。
    她为什么会这样问呢？为情所困？
    只见顾嫣的眼睛轻轻闭了起来，带着韩系妆感的浅红眼妆烙在了眼皮上，天生的捲翘眼睫毛也缓缓的闔上。
    「我也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
    夏若暉忘不了顾嫣那一刻的神情。
    她微紧的眉宇间有些惆悵和伤感，但紧抿的唇同时却洩漏了她的认真，随后她有点迷茫的神思，悄然随着她的眼帘轻抬烙上夏若暉的眼底。
    一张矛盾但是却又美极了的侧脸。
    「顾嫣姐……」夏若暉唤了她一声，却不小心打乱了她此刻的动人神情。
    「嗯？」她的神色又回復平常的俏皮自若了。
    「再见，无论你选什么……相信对方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真心地替她打气着，顾嫣不禁失笑，伸手推了推她的额头。
    「我有说一定是人吗？我有说一定是跟我发生的事情有关吗？你喔！」
    「我也就猜一猜，祝福你嘛！」夏若暉笑了，今天一整天后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送机的心情也烟消云散，突然很感性的说道：「顾嫣姐，我一定会想你的！希望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我们的关係不会变得很生疏。」
    「有人在分开第一天就先讲这种话的吗？」顾嫣打趣道，随后看向她慢慢朝这里走来的家人们，站了起来，向夏若暉伸出了双臂。
    她毫不犹豫地抱了上去，两人分开时，她才低头说道：「再见。」
    「嗯……再见。」顾嫣向她挥了挥手，给了她临行前的最后一抹微笑。
    接着她跟随着她家人的步伐，揹起自己的随身背包，走向了海关口。
    当夏若暉原本觉得有点感伤，眼眶都开始发烫的时候，她感受到有个人从自己身旁匆匆掠过。
    定睛一看，原来是宋逸阳快步赶去了顾嫣身边，似乎是补充叮嚀几句，接着犹豫的伸出了手，主动拥住了顾嫣。
    而他的下巴也从原本靠在她的额头上，慢慢的挪移到了她的颈窝，夏若暉看见顾嫣似乎有点想推开他的头，但最终还是放任了他的……撒娇。
    这一刻，夏若暉又突然意识到，她们两人之间的差距。
    这个拥抱有点长，但两旁的人似乎都不特别觉得怎样，只是有些欣慰、有些了然的微笑着，直到两人分离之际，夏若暉才意识到自己在憋气。
    几步之遥，她不确定顾嫣深色的衣服上，那究竟是不是被水晕染过的痕跡。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宋逸阳当天的拥抱、他接下来的日子里各种走神、情绪异常的行为，以及咖啡厅里坐在吧檯边的女学生们的碎语——「之前就听说了，他喜欢的是那个很漂亮的店员。」
    是真的。
    而夏若暉发现自己的心在抽痛，这才知道她失恋的日子，同时就是意识到自己恋爱的日子——也是真的。

 Chapter 5 《对峙的嫉妒》(2)

    第三年的8月21日——
    昨天夏若暉匆忙回家后，才发现那时有很多细节都不太合理。
    第一个想法比较牵强，就是她最近也没做什么特别明显表达出「她喜欢他」的事情，而且顾嫣姐也没有要回来，他何必要突然暗示她叫她放弃？
    第二个矛盾，就是昨天她在难堪、羞耻等情绪交杂下，还是有依稀听到他问「怎么了吗？」她也看过不少次宋逸阳拒绝女生的情形，通常那种情况下对方就算崩溃大哭，他也只会递出一张面纸而不多作安慰——
    所以那半带着不解的问话代表，前句话很可能不是针对她的吗？或甚至他还没发现她喜欢他，也不知道她在慌张什么？
    这样一想她的心情有稍微好了起来，但是她又怕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所以她打算今天报名社团的时候再稍微问问……
    经过一整个晚上的自我开导后，夏若暉带着有些忐忑的心情准备去上学。
    下了公车，苏昊安突地停下了脚步，而夏若暉不明所以地随着他站在原地。
    旁边的人看了他们好几眼，似是责怪他们的挡路，也似是觉得这气氛颇为微妙。
    夏若暉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他看，等待他发话；而苏昊安也瞅着她，眼中有着隐忍的不解。
    最后他转过头去，搔了搔发间，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你今天到底在紧张什么？」
    他从刚刚一上公车就开始听夏若暉一直在讲话，讲社团、讲同学……什么都讲，但没有一件事是重要的。
    这代表她又在紧张些什么了。
    他微微蹙起眉头，拉着她往侧边站了一步，以便其他下车的学生从他们身边绕过去。
    「我……嗯……」夏若暉仰起头，纠结着要不要跟他讲，但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没什么理由需要特别隐瞒，于是便也一股脑地把昨晚发生的事倒了出来。
    但她讲的时候没有讲出人名，毕竟这里是学校的公车站，而她口中那个故事的男主角则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听完之后，用不着她挤眉弄眼地暗示，苏昊安也早就知道那男生是谁了。
    「这样喔……」他带着喟叹地吁道，随后瞄了瞄手錶，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边走边讲。
    「所以你觉得他到底是不是在暗示我？」夏若暉见他好像有些什么看法了，急忙逼问他，她很想知道以一个男生的观点来看这件事情会是如何？
    谁知道，苏昊安却是先若无其事地反问她：「你是今天下午的社团时间要去找他报名，顺便问昨天的事？」
    见他一派自然还步伐轻盈，完全没把她的紧张当成一回事的样子，夏若暉嗔怒地猛拍他的后背：「对啦！所以你觉得他是在暗示我吗？」
    「不知道——」他戏弄似地往前跑了几步，夏若暉看他那副俏皮模样忽然就没气了，好气又好笑地跟了上去，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跑进了校门口。
    跑到接近他的时候，她笑着一跃，双手勾上了他的脖子，而苏昊安有些措手不及地向前踉蹌了一步，但也很快地就稳住了重心。
    她着地后，改从侧边勒住他的脖子，半带着威胁意味地又问了一遍：「快给我说喔！你不是最爱洞察人心吗？」
    没想到走了几步，她仍等不到他的下文，于是她便好奇地把脸探向了他的面前。
    「我今天跟你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他牛头不对马嘴的问句，让夏若暉怔愣地手一松，反倒被苏昊安转过来制住了。
    「我觉得……你应该会需要一个人陪你去？不然他真的是在暗示你，你自己一个人不就尷尬了吗？」他自然地问道，但口气却坚定地彷彿是在直叙一件事实。
    夏若暉被他抓住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软软地垂下，吶吶地反驳道：「可是你在的话我要怎么问啦……」
    「一样可以问啊。」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回道，夏若暉张了张嘴正欲说话，最后只是歪头深思了起来。
    他的口气……令人不安，就像是他早就知道了些什么似的，令人不安。

 Chapter 5 《对峙的嫉妒》(3)

    在苏昊安开口说要陪夏若暉去报名入社后，一直到彼此分别进到教室前，两人都相对无语。
    夏若暉很认真的在思索苏昊安到底在想什么、抑或是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而苏昊安望着这样的她也不作声，平时总惯性挑起的调侃微笑，此时仅是轻轻抿着。
    仍然陌生的大理石走廊撑着两人的重量，他们并肩走着，转角、上楼、转弯，一直到目的地，苏昊安才率先打破这沉默。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欸……」他难得的吞吞吐吐，让夏若暉眉头一蹙并看了看手錶，也才七点二十分，于是她索性把他拉到比较不挡路的角落才回答：「什么事？」
    「你会喜欢他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听起来像是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挤出喉咙，而夏若暉一愣，拉着他的手慢慢滑落。
    这是他第一次问她这种问题，他以前只是关心、调侃，但从未问过她感情的起迄。
    「不要误会喔，我只是……可能是因为我自已没有喜欢过别人吧，所以很好奇你为什么不会放弃？」
    苏昊安可能是感受到了她表情的异样，所以难得有些慌张地替自己辩白，说着说着，他却渐渐停了下来，可能是也知道多说无益吧。
    夏若暉背靠着墙壁和栏杆，仰头望着彼此间距离不到一尺的苏昊安，有些出神地瞅着他白净的脸庞。
    她面上呆滞得就像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但她很清楚，这个问题始终縈绕在她心头很久、很久了，只不过是因为最近两人间的关係稍有起色就又忘了。
    喜欢的目的是什么？追求交往？追求两情相悦？
    她一直知道宋逸阳对顾嫣的喜欢是不可抹灭的，可是他们不是也没有什么进展吗？或许她是希望他哪一天也能喜欢上自己的吧！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现在这个景况却总让人觉得自己还有一点点机会，或许这就是她还持续喜欢他的原因吧？
    如果说要到什么时候为止……或许是他有了交往对象的那天吧？只有那样她才能放弃，又或是她有了更喜欢的人的那天？
    「到他有了明确交往对象的那天？或是我有了其他喜欢的人的时候？」夏若暉不确定地开口回应，同时，她也不确定苏昊安问这个问题是否真是因为好奇？
    苏昊安先是皱了皱眉，随后才有些了然的点点头，脚步轻挪准备向教室走去。
    看他这副释然的模样，夏若暉倒是相信了他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才问的，不过他又为什么会选在今天发问呢？
    「等一下，苏昊安！」她轻喊，她实在是不想要他们两个之间还要有如此多的猜疑，所以她果断的叫住了他，并追问道：「换我问你了，那你又为什么会想要现在问我这个问题？」
    他随着她的叫喊和提问回过了头，转身这动作所带起的气流，导致他的发丝和衣襬轻扬，模样显得有些瀟洒。
    他先是愣了一下，尔后看见夏若暉认真到带着些气鼓表情的模样才缓缓地笑了。
    「笨蛋，我只是看你一直为了他患得患失，想说什么时候能结束而已。」
    听见这回答，夏若暉心头一暖，歪头笑着回答：「是吗？谢谢你喔。」
    他挥了挥手，没多做解释便踏进了隔壁班教室，而她兀自留在原地微笑了好一会儿，才随着鱼贯进入教室的人流步入班内。

 Chapter 5 《对峙的嫉妒》(4)

    早上时的打扫时间，夏若暉和舒亚萍被分配到同一个扫区，一个负责扫走廊，一个负责拖地。
    夏若暉其实不太敢面对舒亚萍，除了是因为她之前讲的那一席奇怪言论，也因为夏若暉自己曾经跟咖啡厅的朋友们讲过有关她的事情，甚至还大肆讨论了一番，所以她有点心虚。
    夏若暉一手持着扫把，一手握着畚箕，假装很认真地在扫地，而舒亚萍也一脸随兴地拖过她扫完的地。
    但不久后，这副相安无事的样子还是逼不得已地宣告结束了。
    「同学，这里还有垃圾喔。」
    正准备收工的夏若暉听到她身后传出这句话，手部动作顿了一下，硬着头皮转过头去了。
    然后她就撞进一对疑惑至极的眼睛中。
    「你叫……？」舒亚萍在夏若暉扫着那团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纸屑时，原本是准备把她的名字叫出口，但她就算是绞尽了脑汁都想不起来，于是只好硬生生地将其转成疑问句。
    「夏若暉，若是若无其事的若，暉是夕阳馀暉的暉，日部的暉。」夏若暉很流利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但其实脑袋有点打结。
    完了，好尷尬。
    她原本以为话题可以很快就了结，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要放过这个交流机会的意思。
    舒亚萍了然地点了点头，并也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后，就一本正经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唔……今天下午不是要选社团吗？你想好你要报哪间了吗？」
    她将海绵拖把浸到水桶里，简单清洗过后，将把手向上拉拧了拧，随后再次开口。
    夏若暉没多想，权当她只是在找话题间聊，于是很顺地接着她的话回：「美术社。」
    「真的假的？」舒亚萍身形一滞，转向了她，用手上的拖把敲了敲地板，不敢置信地道：「我也要选美术社欸！」
    夏若暉生生被这句话噎了一口气。
    「好、巧喔——」她挤出一抹尷尬的微笑和尷尬的尾音，嘴上草草结束了这个话题，脑袋里却是非常认真地分析起了舒亚萍这个人。
    虽然从她那天的言论听起来，她像是个很花心的女生，但开学第一天就抹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除此之外，其实舒亚萍似乎就是个很自来熟、很活泼的一个人……她边想着边加快移动步伐走进教室，准备把手上的扫具收起来。
    当夏若暉放好扫具并打算前往厕所的时候，舒亚萍又突然蹦蹦跳跳地出现在她的身边，笑着追问：「夏若暉，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打算报美术社的啊？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热音社、戏剧社之类的欸！」
    「……我像吗？」夏若暉挑了挑眉，颇为意外地答道，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说她看起来很……活泼？
    她慢慢缓下了步伐，一步一步稳当地走在舒亚萍旁边，但手臂间仍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挺像的啊！我觉得你看起来好像很活泼，而且昨天开学，不是你让大家开口和彼此说话的吗？」舒亚萍笑了笑，而夏若暉转过去看着她灿烂的脸，又再次的有点讶异，甚至心中还滋生起了一点点的靦腆。
    舒亚萍有注意到？不过她自己也不是故意要让大家彼此讲话的啦……
    「啊……没有啦！因为他是我朋友的弟弟，之前我就有听我朋友稍微提过他了，所以我昨天才和他讲了几句话而已。」夏若暉被刚才那句带着褒意的话和舒亚萍的笑容弄得有点晕眩，讲话甚至还有点颠三倒四的。
    「原来是这样啊！」舒亚萍再次点了点头，两人也同时到达了厕所门口，而夏若暉正好趁此空档询问打扫厕所的同学可不可以进去，得到的回答是——不行。
    「喔，不好意思……」
    「那你要去其他层楼吗？还是要等一下？」舒亚萍问道，夏若暉则摇摇头回答：「没关係，我就先回教室吧！」
    「嗯，对了！既然刚才我问到你为什么想报美术社，那我就先讲我自己的原因好了！我是因为高中想试试看静态的社团，加上我本来就对画画有兴趣所以才选美术社的。」
    「高中想试试看静态的社团？那你国中是参加什么类型的社团啊？」夏若暉不禁对这句话好奇了起来。
    「国中我参加的是康辅社，就是一个很嗨的带团康的社团就是了。」舒亚萍耸了耸肩。
    康辅社听起来也太酷了吧！她们国中都没有这种社团……
    「原来如此。我会想参加美术社的原因，嗯……当然也是因为对美术有兴趣啦！不过另一个原因是我认识社长。」然后他说他们美术社快倒了，叫我去招生。
    夏若暉很想把后半句也说出来，但她还是帮宋逸阳保住了一点顏面。
    不过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当然都不是这些。
    「喔——听说社长很帅不是吗？他是真的很帅吗？」
    「嗯……很帅啦！」
    两人就这样很随兴的聊着和社团、和以前的国中有关的话题，一直到上课鐘响才作罢。
    夏若暉忽然期待起了未来和她一起参加社团的时光。

 Chapter 5 《对峙的嫉妒》(5)

    教室里仍然兵荒马乱。
    毕竟这是第一次打扫，大家都还不敢太过随便应对，所以反而导致打扫时间拉长，一直到上课时间还有好些人都仍在收拾。
    不过好在这堂课是班导的课，而老师也还未到场，所以还没结束打扫工作的人也就继续动作，已结束的人就像夏若暉一样坐在位置上准备下一堂课。
    在夏若暉专心致志地阅读着手上的小说时，恍然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夏、夏若暉？」
    那人的声音染着些紧张，害她下意识地收起手中的小说，以为老师已经来了。
    「呃！」她抽气一声后左顾右盼，才发现老师根本还没来，甚至也有不少人不在座位上，于是她丢脸地转头瞧向声音的来源，这才知道是袁冬维在叫她。
    「抱歉，吓到你了吗？」只见他不好意思地蹙起眉峰，声音温和又小心翼翼，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
    夏若暉只能摇摇头，语气不知怎地也软了下来，回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你今天会去咖啡厅吗？」袁冬维问道。
    闻言，夏若暉不明就里地挑了挑眉，疑惑地说：「不一定，怎么了吗？」
    「那个——」他欲言又止地半张着嘴，像是想说但又不好说的样子，夏若暉注意到他的耳根子似乎泛红了起来。
    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他似是心一横地咬牙说道：「我妈要我去看看我哥的工作状况，我想说我和你一起去可能比较不会那么刻意……」
    看到袁冬维一股气说完后，一副丢光了顏面的羞臊模样，夏若暉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但又觉得好像有点失礼而用咳嗽掩盖住了笑声。
    听起来他好像很听家人的话呢。
    「你之前有去找过你哥吗？」夏若暉没有先答应他，反而是好奇地如此问道，因为她之前似乎从未看过他出现在咖啡厅。
    见班上同学似乎都安顿好了，她一边把小说收进书包，一边等待他的下文。
    「几次而已，但是很快就走了，因为我哥嫌我打扰他工作。」袁冬维说，语气不满地皱起了鼻子。语毕，他询问性的看向了她，等待她的答覆。
    夏若暉颇为讶异地睁大了眼，因为根据袁秋维对他的叙述，他似乎很疼爱他弟弟，结果他竟然嫌他烦吗？
    「可以啊，那我们今天选完社团后……」抱持着一种出乎意料而想看热闹的心态，她脱口而出地答应了他的邀约，讲到「选完社团」才忽地一滞。
    今天选完社团后她和宋逸阳会不会变得很尷尬啊？等等，她忽然有点想反悔了……
    「谢谢你！我记得今天去报名完社团后就直接放学了对不对？那我在教室等你。」他眼神发亮地灿然一笑，直接帮她补完了她方才原本要说的话，让她没有台阶可下了。
    「不会……老师来了，我们先上课吧。」最后，夏若暉只能迎着袁冬维的谢意，硬着头皮苦笑应诺。
    等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时，班上已大致整顿完毕，只是老师总能眼尖地瞧出一丝不对劲。
    关于刚才打扫时的混乱，老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要大家多注意时间，随后就开始上课了。
    因为老师上课内容挺有趣的，时不时就会扯到一些以前学长姊上同样内容时闹过的笑话，所以让整个上课氛围轻松自在，却又让人颇有记忆点。
    夏若暉还挺喜欢这个老师的。
    不过每次在老师要大家抄重点而全班沉默的片刻，她总会想起今天下午要选社的事。
    一想到要和似乎已知道她心情的宋逸阳相处，她就浑身不自在，恨不得从哪个出口逃走、恨不得不要去选社团算了。
    她害怕他会对她冷漠以待、她害怕他会和她保持距离——
    她害怕他会不再看向她。

 Chapter 5 《对峙的嫉妒》(6)

    下午，因为舒亚萍说她要先陪以前的同学去报名其他社团，所以可能晚点才会去美术社，因此就只剩下夏若暉和苏昊安两人结伴前往。
    「走吧。」当苏昊安走到她们班门口找她时，即便班上人潮已散去，还是有不少人眼尖地捕捉到他的出现。
    「嗯。」夏若暉也不甚在意，比起那些，她现在还有更紧张的事要做。
    她脚底有点发麻而弯下了腰，紧张的感觉令她下意识抓住了苏昊安的手臂，手心开始冒汗。
    「有那么紧张？」苏昊安不禁失笑，很自然地搂过了她的肩，半强迫的把她带向了楼梯。
    「很紧张！你有被喜欢的人知道自己喜欢他的经验吗？」夏若暉虽然也觉得自己的紧张感有点太过，但就是无法控制，于是只好如此反问他。
    她突然不想去了。她的脚跟开始抵着地板，拒绝苏昊安的拉扯。
    「我看起来像是有吗？」苏昊安毫不在乎似地强硬把她带上了楼梯，一步步靠近着美术教室。
    由于美术教室的附近有间音乐教室，而报名热音社的人总是超乎预期，所以走廊上人潮拥挤、嘈嘈杂杂。
    「等等啦！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先去报名你想要的社团好不好啦！」在这重重人海间，夏若暉边被拖着走边全力抵挡着苏昊安的力量，惊叫道。
    苏昊安这才停下来，然后很认真、很认真地弯腰逼近夏若暉面前。
    直视他难得专注的眼神，她忽地呼吸一窒，紧张刺麻感突然烟消云散。
    「夏若暉，你不可能一直逃避的，你要去试着面对他。」
    他的语气温和而坚定，但是眼神里的犀利，却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苏昊安。
    夏若暉突然说不上话，只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瞥开他的眼睛。
    逃避？或许吧，面对和宋逸阳有关的事情她总是不断在逃。
    无论哪次都好，哪次不是她主动逃离他的视线范围的呢？
    「我……」她原本想反驳的，但一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最终还是只能哑然沉默。
    她低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如果我今天没有陪你来，我估计你甚至会随便找个其它社团填了吧。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苏昊安见她不发一语，于是再次紧了紧搂着她肩的手，接着便放手推了推她。
    夏若暉在他的推动之下往前挪了几步，在眼神飘进了教室内而瞄到宋逸阳的身影后，又驻足不前了。
    紧张感再次回来。
    他会用什么表情看着她呢？如果他很冷淡，她是不是就别报名了——
    「你不可能一直逃避的。」
    夏若暉耳边彷彿再次听见了苏昊安的嘱咐。
    她转头一看，苏昊安仍然站在原地，在人流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也再次回望，宋逸阳正和其他貌似想报名的同学们讲着话，轻轻地笑了。
    夏若暉堆积在腹部间的紧张感依然持续辗压着她，她不由自主地靠着门边的墙壁蹲下。
    「夏若暉？你还好吗？」苏昊安见状，着急地跨步站到了她的身边，而她只是抬起头，有些无力但又明确地朝他伸出了手。
    夏若暉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这样做，更准确点地说，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算不算是利用他。
    但她觉得，眼前这个男孩是现下唯一能解救她的人吧。
    无论是缓解等下的场面和情绪，还是——让她能够窥看宋逸阳的表情来定位自己。
    「苏昊安，陪我进去好吗？」她的胃痛依然没有好转，但她的手没有要放下的跡象，直直地伸着。
    没有他，她可能现在真的会逃吧，虽然这个选择也算是逃避和宋逸阳单独相处的一种——
    闻言，他有些讶异地一挑眉，随后笑了，笑得一如往常。
    「笨蛋。」他牵住了她的手并一把把她拉起来，随后将她带入了教室。
    有一道暖意从两人相牵的手心中蔓延，慢慢地瓦解了她的腹痛，也慢慢地流到了夏若暉的心中。

 Chapter 5 《对峙的嫉妒》(7)

    午时的阳光穿过了窗帘间的缝隙，洒在木製的课桌椅上，两者相映生辉，给这间教室添了一种青春的灿烂感。
    比起其他热门的社团教室，这里实在是人影寥落，只有几组三五成群的新生在教室里间逛着，甚至有三三两两的人仅是来这里找位置休息的。
    宋逸阳正和几个紧盯着他的学妹对话着，对方嘴上虽是在询问入社的事宜，但眼里却流露出了若有似无的羞怯。
    他抿了抿唇，想拒绝又不想拒绝，心里开始在自己的理念和被废社的结果间游移。
    左思右想过后，宋逸阳轻吁一口气，选择了现实给他的答案。
    「欢迎入社喔。」他轻轻一笑，收走了学妹的入社申请表，随后望着她们蹦跳着离开门口。
    看着她们雀跃得笨拙的背影，他突然想起了某个应该也要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会不会她不来了？因为怕和他单独面对面相处？
    宋逸阳有点焦虑地皱眉思索着，按她的个性来讲，如果她待会儿有来，就代表她不喜欢他所以不心虚吧？但也不一定就是了……
    可是如果她没来的话……他为自己矛盾的猜想叹了口气，他究竟是该期待她来，还是她不来呢？
    正当宋逸阳一边如此想着，一边等待下一个想入社的人来找他搭话的时候，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潮，随后看向门口——
    他正巧撞见了夏若暉和另一个男生牵着手走进了美术教室。
    两人虽然被几个在瀏览作品的新生挡住了，但他还是可以从缝隙间认出那张熟悉的脸。
    那男生很快地就感应到了宋逸阳的窥探眼神，但他不甚在意地挑眉撇过了目光，接着便靠近了夏若暉，似是戏謔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招来了她的一阵乱拍乱打。
    模样好不亲暱。
    宋逸阳的心底蔓延开了一股涩然的情绪，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紧盯着他们俩，彷彿一移开了视线就会错过些什么似的。
    然后，宋逸阳就和夏若暉对上了眼。
    两人都微微张了张嘴，本来能很轻易脱口而出的寒暄话语，在此时全都不适用。
    夏若暉不着痕跡地松开了那男生的手，但还是和他并肩一起走向了宋逸阳。
    一步、两步……在夏若暉慢慢走向他的步伐间，宋逸阳难得地慌张了起来。
    他该说什么？他们是什么关係？之前在咖啡厅曾经混乱猜想过的那些想法，全都被此时他从未想像过的情景打成了散沙，喜欢、不喜欢什么的，好像都不是现在该关注的问题了。
    「嗨。」夏若暉先开口了，她笑得有点勉强，又有点尷尬。
    「嗨，这位是……？」宋逸阳下意识地扬起了惯性笑容，下半句出于直觉的疑问却是不比潜意识慢多少，他急于想知道夏若暉旁边那男生的身分，但他又不想自己先把「男朋友」这个猜测问出口。
    他的指节在身后的木桌上轻轻地敲着，节奏忽快忽慢。
    「嗯……他——」在夏若暉貌似困窘地回答出来之前，她身旁的那个男生先发制人地打断了她的话，替她答道：「我叫苏昊安，是她朋友。」
    随后他也扬起了不逊色于宋逸阳的笑容，甚至是带点挑衅意味的瞟了宋逸阳一眼。
    如果说宋逸阳是温和而又不失礼数的骑士的话，那苏昊安此时想必是嚣张跋扈的侠客吧。
    趁着两人的焦点完全都在彼此身上的时候，夏若暉很孬地在此时趁隙开口：「他来陪我报名，那个，你可以给我一张入社申请表吗？」
    「好。」宋逸阳笑了笑，随手给了她一张申请表后，很快地又打算把视线转回苏昊安身上。
    岂知，在那么一瞬间，对方早就转移了注意力，侧身搂住了夏若暉的肩。
    宋逸阳看着那隻搭在夏若暉肩上，甚至还不时会扫过她颈间的手，眉头皱了皱，心中一股不悦油然而生。
    三人之间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感，马上就被身旁的新生们和门外的路过学生注意到了，大家的视线都偷偷移到了他们身上，也胶着到了两个男生的脸庞上。

 Chapter 5 《对峙的嫉妒》(8)

    夏若暉一边顶着周围眾人的视线和旁边两个男生的炙热目光，一边抖着手写着入社申请表，简单几项个人资料她却彷彿填了一世纪之久。
    她是自作多情地想过，说不定宋逸阳会因为她和苏昊安而不自在、说不定他会有一点点在意的表现——但怎样都没想过两人此时的互动会如此令她费解。
    「苏同学，你也想要报名吗？」宋逸阳见苏昊安直盯着夏若暉和她手下的动作，眼神专注而柔情，忍不住蹙了眉，故意歪曲他的眼神含意。
    儘管他也不知道他是歪曲给谁听的，甚至也不知道对方的眼神是否真有那层涵义。
    「没有啊。」他很故意地看了宋逸阳一眼，然后彷彿懂了些什么似的，意味深长地否认了。
    「呃、那、苏昊安你要报什么社团啊？」夏若暉佯装若无其事地开口，想化解这个被身旁两人死死盯住的尷尬时刻，于是她主动抬头扫过两人的眼睛，结果正巧对上了苏昊安的意味深长。
    她脏话都差点没飆出来了，这小子摆明了就是在揶揄她的尷尬是吧？他以为她能预知到场面会那么尷尬吗？她其实原本就只是想叫他陪她进来面对现实、让宋逸阳不会在今天直接戳破两人关係而已啊！
    当然，她也有一点是想看宋逸阳会不会在意啦……但她实在看不太出来此时他的想法究竟是如何。
    她对于宋逸阳刚见到他们两个并肩走进教室时，那副错愕的样子深有印象，但是，然后呢？
    然后她再也不敢直视他了，只能听见他不慍不火的应答，却没敢再看向他的表情。
    「我吗？棋艺社吧。」苏昊安随兴地回答道，然后抓准时机在夏若暉写完申请表的那一剎那，把纸从她手中抽出并单手递给宋逸阳。
    「……欢迎入社。」他一愣，但还是有风度地收下了，并对着夏若暉扬起了笑容。
    夏若暉也报以一笑，很认真地瞇着他的表情想确认些什么，才拉拉苏昊安的衣袖，离去。
    附近热闹起来的人群这时也才散去。
    宋逸阳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端详那张字跡圆润的申请表好一会儿，才弯腰将它收了起来。
    「苏昊安！你刚刚那什么脸！」一走出去，夏若暉马上语带埋怨地轻槌了苏昊安一拳。
    「什么什么脸？」苏昊安原本还想先调侃她一番，岂知却被她早先一步发话了，于是他只好不明所以地顺着她的话反问。
    「我刚刚抬头看你的时候，你一脸意味深长啊！」她叉起了腰，一脸理所当然的侧过头瞅着他。
    此时，他们正巧到了楼梯口，原本苏昊安打算直接下楼，结果夏若暉却是直直掠过了楼梯口，见他一脚踏下了楼梯，还一脸不明所以的比了比前方。
    「棋艺社在前面欸？」
    「喔……其实我还没确定到底要不要报棋艺社啦……」苏昊安发现自己随口塘塞的社团，却被夏若暉当真了，不禁一怔。
    「欸？那你要先回教室吗？」夏若暉挑了挑眉，走了几步正欲回头，却被苏昊安往前推了回去。
    「走啊。」他像刚才一样搂住了她的肩，把她带向棋艺社的教室。
    「欸，高中社团很重要欸！你不要乱下决定喔！」夏若暉一边碎念着他的草率，一边也用右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不也乱下了个决定？」苏昊安下意识地反驳，讲完后却抿起了嘴，脑海里浮现了刚才的画面。
    宋逸阳皱眉的脸、不自然的转移话题、勉强的笑脸——全都是因他和他身旁这女孩的亲密而起。
    他不喜欢她吗？他看……有点难说吧。

 Chapter 4 《对峙的嫉妒》(9)

    报名完棋艺社后，苏昊安一直沉默着，而夏若暉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旁。
    他们的脚步稳健，步伐几乎一致。
    「欸，那我们先回教室囉？」她戳了戳他的肩。
    「苏昊安？」她加大了音量。
    夏若暉一直试图向他搭话，但他都只是敷衍地以单音节回应，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两人并肩走着，搭话了三四次后夏若暉也就索性让沉默蔓延，反正他爱理不理地也不是第一次了，而她心里此时也很乱。
    宋逸阳到底是怎么想她的呢？正当她在心中如此喟叹的时候，苏昊安就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出声回应了。
    「……我觉得他喜欢你。」苏昊安声音有点乾涩地啟口，而夏若暉吓了好大一跳，还以为自己把内心话说出来了。
    再三向苏昊安确认自己完全是安静的以后，她才掩藏不住颤意地狐疑反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讲？」
    其实，在听到苏昊安刚才那样说之后，她有一瞬间是心动的。
    他认为宋逸阳喜欢她吗？她下意识地想相信他这句话，但又无从给予自己这样子的信心。
    「他刚刚的举止，完全是一个吃醋的男人会有的举动啊。」想起自己刚才和夏若暉故作亲密的样子——虽然他们平时就是那样勾肩搭背的就是了——他又想起了宋逸阳当时的脸。
    烦躁、混乱、故作大方。这若不是一个吃醋但极力掩藏的人，那是什么？
    苏昊安如此这般的分析给夏若暉听，听完之后，换夏若暉沉默了。
    良久，夏若暉才语气颤抖地问道。
    「你……你确定吗？你确定不是你看错吗？」虽然这只是苏昊安猜测的片面之词，但是、但是——只是这样子的猜测就足以让她雀跃不已。
    「旁观者看得最清楚好不好？虽然我不太想给你太多希望啦，但我觉得他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是喜欢你的。」苏昊安叹了口气，很坏地拍上了她的后脑勺。
    他没把事情讲死，但确实给了她那么一点希望。
    苏昊安抬头望了望斑驳的水泥天花板，讲出来之后，他此刻的内心反而平静无波。
    宋逸阳或许喜欢自己——或许。她在心中反覆咀嚼这句话、这两个字。
    那顾嫣呢？他还喜欢顾嫣吗？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国外的顾嫣姐，他们两人感情那么深，宋逸阳真的能说喜欢就喜欢上她吗？
    他真的喜欢自己吗？她又问了自己一遍。
    她对苏昊安是无条件相信的，毕竟他也没什么理由欺骗自己，都认识那么多年了，她也很清楚苏昊安不是一个会因为想让她开心而欺骗她的人。
    可是，说不定苏昊安看走眼了呢？
    罢了，语带保留总比以前的全无希望好太多了。
    「先进教室了。放学要去哪？」苏昊安伸手挡在了夏若暉的额头和墙壁之间，不过她没有撞上去所以也没发觉到他的动作。
    「我要跟同学去咖啡厅，今天谢谢你。」谢谢你今天陪我去报名社团，也谢谢你让我可以对自己抱有小小期待。夏若暉把她想说的话简单浓缩成了三个字，她相信他会懂的。
    苏昊安大概也明瞭了她是要跟谁去哪间咖啡厅，所以也没有多问，頷首过后转向了眼神清亮的夏若暉，深深地凝视着她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进教室。
    而很少被苏昊安如此凝视的夏若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才走进了自己的教室。

 Chapter 5 《对峙的嫉妒》(10)

    虽然已逾放学时分，但教室仍然吵闹不休，兴许是大家都找到了要参加同社团的伙伴吧？气氛已比刚开学第一天那尷尬的光景好上许多。
    「夏若暉！」虽然书包已背了起来，但夏若暉澎湃的心情却是还未整顿完毕，此时，舒亚萍高声地叫住了她。
    「干嘛？」她疑惑地反问对方的来意，而对方眨着漂亮的眼睛，用极其曖昧的语气徐徐开口轻道：「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她的脑海掠过那么一瞬的茫然，但随着对方的提问，她很快地就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了。
    「你和那男生还有社长是什么关係啊？」她毫不客气的直接问了出口，随后才稍微放低了音量解释道：「我刚刚走在你后面进去，看到你和他们……」
    「我和他们怎样？」夏若暉不禁皱了皱眉，有点不悦于她的直率，但心底却也好奇起了旁人对他们的解读会是如何。
    夏若暉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了袁冬维还没有回到教室，于是便重新把书包放回了椅子上。
    「呃、那个，戴眼镜的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舒亚萍可能也察觉到了她的些微不满，抿了抿唇，语句有所保留。
    闻言，夏若暉吃惊地瞠大了眼睛，眉毛挑也不是蹙也不是，表情十分逗趣。
    舒亚萍还以为她说中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祕密，于是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打算跳过这个话题。
    那副神情让夏若暉觉得对方似乎要当真了，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摆手否认。
    「不是啦！我们只是很熟的朋友！」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的这个猜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舒亚萍格外认真。
    「是喔？」她用一脸「我不相信」的表情敷衍着，随后才说道：「但我觉得火药味很浓欸。」
    舒亚萍没说出来的是，不只是「她」觉得，是她和所有在旁边窥探的人都如此认为。
    而且……其他人的评论不是太好听。
    「是吗？」夏若暉有些分神地点了点头，思绪如麻绳般纠结在了一块，她决定不再多做思考，今天回家再好好理清这一切。
    在那之前，她还得陪袁冬维去一趟咖啡厅，再面对一次宋逸阳。
    夏若暉转身提起了她的书包，往后一甩，迅速背起，而舒亚萍也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收拾起了她的书包。
    见两人的谈话告了一段落，已在旁边站了许久的袁冬维走到了舒亚萍方离去的位置，这才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夏若暉的肩膀。
    她从思考中抽离，怔愣地回过了头，见到是袁冬维的那瞬间，不知怎地放松了下来。
    「呃……你好了吗？」他问，语气还是带着点生涩和陌生。
    「好了。那舒亚萍我先走囉！」她侧过身向后头的舒亚萍挥了挥手，对方报以一笑后，再次弯身收起了自己的书包。
    两人并肩走远，舒亚萍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手中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将届日落，天空晦暗不明，浓厚的灰蓝色就像是用不带一丝水分的水彩调和出来似的。
    云层深沉而厚重，使得这个夏天闷热不已，彷彿锁住了谁的心、或逼出了谁的急。

 Chapter 6 《纠结成丝》(1)

    第一年的6月15日——
    今天距离顾嫣出国刚好满一个月。
    不知怎地，夏若暉一走进咖啡厅，看见吧檯上摆的木质电子时鐘上头显示的日期，第一个窜进脑海的想法竟是这个。
    咖啡厅内飘散着微苦的咖啡醇香，颇符合今日淡淡的愁思。
    跟吧檯内的店长打了声招呼后，她转头环顾了一下宋逸阳在哪里，发现他不在外场，不是今天休假就是在内场帮忙吧？
    随兴地坐到了吧檯边，夏若暉向另一名调饮师打了个招呼，并接过了菜单，就听见隔壁的顾客对着店长开了口。
    「六年了。」那名顾客说。夏若暉瞄了她一眼，她以前也常常看到对方坐在吧檯边，似乎是前来捧场的店长好友。
    「芳草，你今年也过三十了欸？你什么时候打算交个男朋友，或甚至结个婚啊？我看咖啡厅里也有不错的对象啊！」她补上了这么几句，语气间满是急促的无奈。
    店长只是淡淡地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波澜不惊地答：「……我『才』三十，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她略为上挑的眉宇斜斜地横向旁边的好友，没什么怒气，也没什么不开心的样子。
    对方也喝了口手中的饮料润了润喉，继续说道：「不想再结婚你好歹也找个可以彼此照顾的对象啊！还是说，你还在掛念那男人？」
    闻言，她只是看向了手中的咖啡，黑褐色的液面轻轻颤抖着，她乾脆直接将杯子放回碟中，语气加重了些：「没有。那种浪费别人青春的男人，管他去死。」
    「那就对啦！如果你不想要你的青春继续被他浪费，就赶快去干大事、交男友啊！」
    「我觉得我开这间咖啡厅已经是我在人生中干的大事了。」语句一顿，店长很精确地抓到了好友话中的意思，挑眉看向对方道：「还有，我不是已经说了不是因为他？什么叫做『继续』被他浪费？」
    对方一脸意味深长地看了回去。
    两人互视几秒，最后各自撇开了视线，极其有默契地不再发话。
    「我问你喔？」那人摇了摇手中的饮料，低头敛目地轻声啟口：「如果我说其实刘毅其还爱着你，也为了你而没有再谈恋爱，你会重新和他在一起吗？」
    店长只是沉默。
    大门被开啟而扬起了风铃声，清脆的声响刮过了每一个人的耳畔。
    等风铃声渐歇，她才抬起了头，直视着好友鏗鏘有力地说道：
    「不会。如果我们还要继续这样重蹈覆辙，那当初离婚算什么？会变心一次肯定就还有第二次、会復合一次肯定就还有第二次……我可不要把我青春以外的生命也耗在他身上。」
    对方了然地点了点头，一阵平静的沉默横在两人中间，店长瞅着手中的咖啡喃喃说道：「就叫『纠结』吧！」
    曼特寧尝起来无比香醇，醇厚的苦味中带一点焦糖的香气，又有一丝丝微酸、微甘。
    最让人受其吸引的，则是它怎么掩盖也掩盖不掉的苦香，像极了每个人心中那些怎么解也解不开的纠结。
    「什么？」对方蹙眉反问了一句，显然是没听见店长说了些什么，但坐在一旁的夏若暉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自此以后，菜单上的「爱恋区」角落，就多了这么一款品项——「纠结」，也就是所谓的曼特寧咖啡。

 Chapter 6 《纠结成丝》(2)

    一直从并肩走出校门到搭上公车，夏若暉和袁冬维都没有太多的互动，毕竟两人也才刚认识没多久，还真聊不起来。
    夏若暉静静地坐在公车上，头侧向了窗外，背对着袁冬维。
    听着耳边一次次的进站广播，她想着她和舒亚萍的合拍，也想着苏昊安给她的期待——或许宋逸阳喜欢她。
    脑中纷乱而纠结，她不知道她该带着什么表情面对宋逸阳，她甚至不知道宋逸阳是否真的在意。
    她思索得过头，要不是袁冬维对咖啡厅的站牌有印象，及时提醒她按下车铃，她还真会带着他坐过站。
    下车后夏若暉频频对着袁冬维道歉，毕竟是她开口说可以带他来的，结果她差点没害了他们……
    「没关係啦！赶快进去就好了。」他嗓音清亮道，也慌忙摆了摆手要她别介意。
    袁冬维可能比较习惯自己是对着他人道歉的那方，现下有个人对他道歉反而导致他手足无措了起来。
    夏若暉闻言推开了咖啡厅的玻璃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吧檯边打闹的两人，她欢快地向他们小跑了过去，距离近了才驀地住脚。
    ——她没发现宋逸阳也站在吧檯内。
    仅是一瞬间的停顿，接着夏若暉很快地就被罗梓卉主动抱住了，也因此没有人发觉她的愣神。
    「若暉！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罗梓卉掐着嗓子叫道，四周的人都朝他们这里多看了几眼，或许以为这里出现了什么生离死别的场面吧？结果只不过是两个高中女生的嬉闹。
    「嘘！你也太浮夸！」脸皮薄的夏若暉连忙嘘了几声叫她安静，但很快地也被她的热情感染而随之笑闹了起来。
    袁冬维见夏若暉遇上了朋友，很识相地自己走向了吧檯想要找哥哥，此时，袁秋维正好擦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
    「若……小冬你怎么在这？」他原本见到夏若暉的到访而眉开眼笑，结果很快地微笑就被震惊给取代了。
    「……没、没事，就我想来找找你而已。」袁冬维差点没把自己的妈妈直接拱出来，好在他及时改口，才不会加深袁秋维对于妈妈热络关心的厌恶。
    毕竟都已经大学了，还时时刻刻被妈妈管东管西的，任何一个已成年的人都会觉得顏面扫地。
    「是吗？」他蹙了蹙眉，只好转头迎接起了夏若暉。
    他也知道乖巧的弟弟不可能主动跨过他的工作领域，袁秋维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又得和妈妈谈谈了，才省得她过度担心终致两人关係恶化。
    罗梓卉和夏若暉寒暄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她带的朋友，她大方地走了过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后伸出了手。
    「嗨！我叫罗梓卉，你就是袁秋维的弟弟吗？」明明袁冬维仅是稍稍抬起了手，并无想握手之意，罗梓卉就一把握住并上下摇晃了好几回，这大咧咧的气势使他羞赧又窘迫地红了耳根。
    「呃、对……」他的声音甚至比第一次向夏若暉搭话时还小声，罗梓卉抽手之际，他才好若大梦初醒般地看向了夏若暉和哥哥寻求救援。
    袁秋维见自己的弟弟吃瘪，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被窥探的烦躁心情才好不容易舒缓了点；夏若暉也是，看到袁冬维那副被欺压的可怜模样，也几乎快憋不住笑意了，和宋逸阳相见的尷尬则姑且被拋诸脑后了。
    「罗梓卉！你不要吓到他啦！」郑晋则是替袁冬维紧张兮兮地大吼，上前拉开了罗梓卉，结果动作太粗鲁，一转身马上就被罗梓卉报復性地打了好几下。
    这鸡飞狗跳的画面被一旁默不作声的宋逸阳和另一名常客收之眼底。
    宋逸阳发现夏若暉带着一个男生进门后只看着他愣了一瞬，随即便再也没正眼看向他，持着高脚杯的指尖捏紧了一些，随后乾脆打算走进厨房。
    「呵呵，年轻真好，还有能争风吃醋的本钱。」那名常客难得地开了口，语气虽带着调笑，但更多的却是感慨。
    那名常客下巴总蓄着短短的鬍渣，年纪虽也已近不惑，但压低的鸭舌帽使他看起来更添几分年轻。
    宋逸阳停下了脚步，对着对方笑了笑，附和道：「也是，吃醋的本钱嘛……」
    随后他再次转身迈步走进了厨房，脑子里却满是自己刚才附和的话。
    吃醋的本钱……这算是在吃醋吗？

 Chapter 6 《纠结成丝》(3)

    夏若暉一会儿摆摆手调笑个几句，好化解袁冬维的尷尬；一会儿拨一拨垂落眼睛的瀏海，但放下手后，双手十指仍会相互扣紧。
    她的脑子里其实始终盘旋着宋逸阳今天对她的漠不关心——他只看了她那么几眼，随后就走进厨房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那个……」袁冬维突然靠了过来向她搭话，这使得陷入沉思的夏若暉被他惊得弹了一下，思绪也瞬间抽离。
    见状，他连忙急急道歉。
    「啊！抱歉抱歉，我只是想问……」他转过头瞄了又在拌嘴的那两人一眼，随后抿了抿唇，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问道：「他们是哪间学校的啊？」
    「三中，怎么了吗？」夏若暉不以为意地反问道，岂知，他却像是被电触到似的也抖了一下，随后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啊！那、那……没事了……」
    夏若暉虽已对他的害羞见怪不怪了，但还是不禁有些好奇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不过她也没那么不识趣地追问，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紧闭的厨房门口。
    「很在意吗？」一旁的男子突然开了口，声音浅浅低低的，刚好是旁人不会察觉的音量。
    「呃、嗯——」夏若暉含糊地应，有种心事被拆穿的心虚感，但又无法否认自己的小心思。
    基本上他们这群人都认识这名常客，他偶尔会和他们用食物打一些小赌、听他们紓发一些学校的事情，但他不太和他们讲自己的身分或分享自己的私事，只让他们唤他叫做刘叔。
    他几乎都只在周末来，可能工作颇忙吧？偶尔从他摘下鸭舌帽的疲态底下，隐约可见身为生意人的繁忙；但他一戴上鸭舌帽后，又变回了那名神秘的风趣大叔。
    「有点想进去找他，但又觉得算了吧……」她吸了一口气，声如蚊吶地诚实说道，还回过头看了大家几眼，深怕被身后那群人给听见。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如果硬币翻过来是正面，你就进去找他；如果硬币是反面的，你就继续和他们聊天吧！如何？」
    刘叔一笑，用夹着烟的方式夹着一枚铜板。
    进去找他吗……？
    夏若暉吞了吞口水，一愣一愣地点了头，随后彷若慢动作似的看着那枚硬币被拋入空中、翻转、落下——
    她突然发现，她希望那枚硬币翻过来是正面的。
    刘叔双掌一拍盖住了那枚硬币，等他再次张开手时，他笑了。
    「去吧！」
    去吧！她紧盯着那枚摊在他掌心上的，正面朝上的铜板，在心中兀自重复了一次这句话。
    在他的催促之下，夏若暉有些腿软地起了身，询问了袁秋维有关于宋逸阳的去向，随后在经过他的同意后打开了连结厨房的仓库前门。
    仓库里静悄悄的，昏暗的光线和灰尘有些阻碍了夏若暉的视线，她轻轻地咳了咳，缓步走向了点货区。
    即便经过同意了，但这样擅自闯进别人的工作人员区域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夏若暉脑子一片混乱，只好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填塞脑海，但怎么想，最后仍会浮现宋逸阳的脸。
    她不只一次地停下了步伐，也不止一次地提起了想掉头回去并埋怨刘叔的念头。
    但她发现，比这些还要令她动摇的，是苏昊安的话语。
    不是那一句「我觉得宋逸阳喜欢你」，而是——
    「夏若暉，你不可能一直逃避的，你要去试着面对他。」

 Chapter 6 《纠结成丝》(4)

    夏若暉觉得她和宋逸阳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地逼近临界点了，她不得不面对它。
    所以说，刘叔给她的提议，也像是她给自己的赌博吧。
    硬币翻到正确的那一面的瞬间，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关係翻覆的瞬间──
    但，哪一面才是正确的那面呢？翻覆，又究竟是好是坏？
    她一边想着，一边放轻了脚步，眼神落向那蹲在载满货品的柜架间的背影。
    「匡噹！」夏若暉轻轻扶着货架向前行，岂知，她却一个不小心碰落了一枚铁杯，铁杯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逸阳猛地一回头，他回过头的那一瞬间，她在他眼中看见了谴责、惊吓……随后才转成了讶异，恐怕他一开始把她当成了哪个员工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快速地站起身问，但恐怕是蹲久了，所以脚麻得打不直。
    夏若暉把铁杯放回原处后，一面想回答他的问题，一面想上前扶他，两个念头碰撞之下，最后她只是愣在了原地。
    宋逸阳一手压着膝盖起身，一手摆了摆，似乎是也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要她不用担心。
    「我……」她开了口后，忽地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于是又把嘴巴闔了起来。
    仓库里霉味太重、灯光太暗……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她说不出话的藉口。
    她抿了抿唇，害怕自己的停顿太明显。
    宋逸阳见她难得的结巴和犹豫，停下了手边的动作，静静地望着她、静静地等她把话讲出来──
    两人都意识到了，这一场谈话不会太久，但很重要。
    良久，夏若暉好不容易让舌头放松了，才跑出这么一句话来。
    「刚、刚刚我跟刘叔赌博输了所以才来的！」她觉得她发麻得全身的细胞都乾涸了，即使她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嗯。」宋逸阳温和的应了声，语气不显得催促或急迫，但也没那么从容。
    他发现他看到她这么紧张的样子，既想知道她是要对他说些什么才如此紧张，又想伸手拥抱她，安抚她的颤抖──她是怎么了？
    他又是怎么了？
    夏若暉瞅了瞅宋逸阳目光深邃的眼眸，很快地又撇开了视线；她害怕这寂静，但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刚刚才打好的草稿顷刻间又灰飞烟灭。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夏若暉问完之后简直恨不得找个洞鑽，她恐怕是舌头打结脑袋也打结了吧！
    这句话太曖昧。
    若以常人的眼光来看，这问句后面总会伴随着一句告白──前提是，如果对方的回应是否定的。
    答案是肯定的吧？夏若暉心中的答案也是肯定的，却不知怎地，很想、很想从他口中亲耳听到「他喜欢顾嫣」这句话。
    因为那从来都是旁人的猜测、旁人的蜚语，但不曾从他口中亲自说出。
    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再处处猜忌，自作多情。
    夏若暉看见宋逸阳愣住了，眉梢还带了点不知所措地思索了起来。
    又或是……其实他们的感情已经是家人了、其实那都是别人说的而已……
    夏若暉直直盯着他垂眸沉思的脸庞，暗自发誓，如果他回答「没有」──即便那是客套话、是谎话──她下一句就会告白。
    可能是自己的气势似乎占了上风了吧？她竟然生出了许多莫名的、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

 Chapter 6 《纠结成丝》(5)

    宋逸阳愣住了，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吗？
    听夏若暉一讲出「喜欢的人」……第一个闪过他脑海的人是顾嫣，毕竟顾嫣在他心中的位置似乎已根深柢固得不能被别人撼动——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我下达的指令吧？他喜欢顾嫣，已是那么的天经地义。
    久到某日若他放弃喜欢她，自己都会觉得对不起自己……
    然而，第二个掠过他脑海的，是夏若暉。
    她的笑容、她的哭泣、她的皱眉——还有，她会不会因为他的回答而受伤、她是不是提起了莫大的勇气才问出口的、她是不是喜欢他？
    他该怎么回答？
    他对她的感情，已经翻覆了。
    最终，他只能咬牙侧过头，给出了一个不知所云的回答。
    「我、我不知道。」
    第一次，从他喜欢上顾嫣以来第一次，他没有正面回覆别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第一次，他为了不让一个人受伤，如此的胆小。
    但宋逸阳却不确定，这个回答，是为了不让她受伤，还是为了不让自己受伤。
    「……夏若暉呢？」和罗梓卉等人聊了几句后，袁冬维就渐渐地感到了不自在，因为他哥哥不怎么搭理他、他也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对他来说，夏若暉和他还勉强算是比较熟络一点点，于是他左顾右盼地找起了夏若暉。
    「她在仓库里吧？」
    袁秋维一个不注意就脱口而出，讲完之后才惊觉大事不妙。
    糟糕！他这样岂不是暴露她和宋逸阳正独处着的事实了吗？
    罗梓卉耳朵很尖的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回道：「她怎么会在仓库里？她又不是员工？」
    袁秋维知道她们两人都喜欢宋逸阳，脑子转了转，心下判断夏若暉应该比较看重和罗梓卉的友情，而不是和宋逸阳今天的幽会吧……？
    为了不让她们日后吵起来，于是他装作不在意地笑着回了句：「哈哈！我刚才请她帮我去后面拿东西啦！刚好宋逸阳在后场，我没能使唤他。」
    一句话就撇清了那两人同时不在的嫌疑之处呢！袁秋维不禁自豪地在心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袁冬维愣愣地点了点头，相信了他的解释。反正自己哥哥也加入话题了，他总不会那么尷尬了吧？
    然而，现场还有一个人完全不照袁秋维的套路走。
    「欸？原来我们也可以进仓库喔！我也要去看！」说着说着，罗梓卉就眼睛发光地跳了起来，雀跃地准备前往仓库。
    情急之下，袁秋维有点口吃地阻挡了她：「等等！你、你不准进去！夏若暉是在帮我做苦工，所以是个例外，罗梓卉你别给我当作是去里面玩啊！」
    他自己讲完都有点心虚，于是他也不看罗梓卉的表情，自顾自地边说边擦手离开了吧檯：「我去找她好了，你给我待在外面！」
    他的语气和平常嘮叨的他并无二异，于是罗梓卉也没再多疑，仅是不甘愿地嚷嚷了几句后便坐回了原位，搭上了袁冬维的肩继续聊天。
    袁冬维见袁秋维走了，罗梓卉又朝自己越靠越近，耳朵一热，只好在心里祈求他哥和夏若暉赶紧回来。

 Chapter 6 《纠结成丝》(6)

    仓库里瀰漫着霉味和木头的气味，两人脚下踩着因搬动货物而飘出来的一层灰。
    夏若暉听见宋逸阳的那句「我不知道」以后，心脏彷彿停止了跳动。
    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腿侧的裙子，心中既是讶异又是混乱。
    她旁敲侧击过、她听过他回答别人过……但从来都不是这个回答。
    「不知道」是代表他对顾嫣的感情生了什么变故吗？还是代表有其他人扰乱了他本该坚定的回答？
    那个人会是……谁？
    即使他的不确定是对着她说出口的，她却还是对自己没有太高的把握，一点点期盼和一点点自嘲交缠着攀上了她的心。
    或许是因为宋逸阳同样不坚定吧，夏若暉刚才想要告白的满腔热血此时蒸发了个乾净，脑子也顿时清明些，但那些难得冒出来的勇气还是在的。
    她抬起了眼眸，脱口而出地问道：「那……顾嫣呢？」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连她都佩服自己。
    天知道这句话她藏了多久？她喜欢他快整整三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敢在他面前提及他对顾嫣的喜欢。
    她还真得感谢刘叔推的这一把，直接就将她推过了三年间慢慢扩大的、由胆怯所积成的横沟。
    但这问句对宋逸阳来说，却是直直戳入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些愧疚，就好像是在质问他似的。
    顾嫣呢？难道你喜欢了她那么久，那些长久累积下来的感情都不算一回事了吗？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夏若暉圆亮的眼睛、含着好奇的清澈视线无一不啃蚀着他的内疚，但那愧疚究竟是对顾嫣还是对着他自己呢？
    他多年来一直注视着顾嫣、一直在她背后守护着她，连她交男友了他都还一厢情愿地喜欢着，他曾经以为就他们两人的关係来看，她终有一天会回头，而他甚至能想像他们携手过一辈子的模样。
    虽然他从没有亲口承诺他会喜欢她多久，但现在被动摇的心智和一句「我不知道」对他而言就是一种不忠。
    但夏若暉的这句话同时也让他好想反问回去：「那今天跟你一起来报名的男生呢？」
    你喜欢他吗？所以你才会让他牵你的手吗？
    矛盾、愧疚、嫉妒的情感和理智在他心中天人交战，这些情绪同时也难得地反映到了他脸上。
    原来他也会有和她一样纠结的时候啊，大多时候他都是既游刃有馀又进退得当的呢。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夏若暉的心一点一点地亮了又灭了。
    他对顾嫣的喜欢似乎被动摇到了，但这不知道是好还是坏；而他会这么犹豫，就代表他还是放不下顾嫣的吧……
    她的心中扬着浅浅的惆悵。
    沉默对两人而言都太窒息了，明明主动问出口的是她，但此刻有些心疼又难捱地想替他回答掉的也是她。
    今天……这样就够了吧？正当她笑了笑，欲开口说「算了啦！我问问而已。」的时候，宋逸阳口袋中的手机响了。
    曖昧氛围霎时被毫不留情地划破了，两人对视一眼，他虽然瞧见了她的欲语，但在看见来电显示的那刻，直觉还是替他做出了选择。
    「ava？」
    他温柔又宠溺的声音响起之时，夏若暉也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ava是顾嫣的英文名字，同时也是宋逸阳即便在台湾也常常会如此唤道的爱称。
    她不只一次地在两人的玩闹间听过他这样子笑称着顾嫣。
    她垂下了头，现实仍然是狠狠地闪了她一个耳光。
    她不想再细听他们两人究竟讲了些什么了，所以在袁秋维走进仓库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叫出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了。
    她甚至是像抓到了一根浮木似捉紧了袁秋维的衬衫袖口，对方心里急着把她带离仓库，于是也没有发觉到她的异常。
    但宋逸阳对着电话那端的人说话的语速渐渐地缓了。
    看见她依偎着袁秋维离开的身影，他本来对顾嫣、对夏若暉有些愧疚的心情全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她抓着对方的衣袖抓得有多紧、他的心就揪得有多紧。
    她可以牵别人的手、抓别人的袖口，那些人却都不会是他吗？
    自己明明也穿着同样的黑衬衫，她却不曾主动来抓过他的，嘻笑的也好、无助的也好、依赖的也好。
    「喂？喂？」电话那端的顾嫣疑惑地唤了他几声。
    宋逸阳的拳头紧了又松了。
    他有所不知的是，其实有时候会无意识做出来的亲暱动作不是相处下来太过习惯，就是不带有恋爱情愫的，越不敢碰反而是代表越在意。
    但他不问，他也就永远无从得知。

 Chapter 6 《纠结成丝》(7)

    夜色悄然袭上了天空，shadow&sunshine关门了。
    店内灯光略略昏暗了些，方才夏若暉她们的嘈杂早已消逝在了这个空间内，宋逸阳沉默地整理完吧檯和一楼桌面后，收齐了菜单，在他正欲将它们摆回原位的时候，突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心念一转，他将怀中的一叠菜单放到了吧檯上，随手拿起了最上头的那一本，以指尖轻轻挑开硬壳封面，阅读起了他再熟悉不过的饮品列表。
    「嫉妒」。
    这两个字既突兀又自然地映入了他眼帘。
    有名厨房的员工正好佇足于他背后，补充吧檯边的茶包架，感受到身后的动静，宋逸阳回过身开口问道：「请问……今天有剩下洛神玫瑰花茶的碎茶叶吗？」
    「啊？如果你想喝就直接拿啦！店长不都说过？在那边客气什么！」那名年纪略长的员工责怪似地瞅了他一眼，就好像他就是店长一样，大气地摆了摆手，捧起了茶包架递给他，示意他自己挑选。
    「谢谢。」宋逸阳熟练地捻起了那紫红色的茶包，只听见对方仍在碎碎念着推荐道：「不多拿一点吗？啊茉莉花茶也不错啦！我就很喜欢下班后自己泡一杯来喝……」
    「不用，就这个就好。」他微笑着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后，宋逸阳笔直地走进了厨房，从架上拿下一枚马克杯，并将茶包丢了进去。
    尔后，他又转身走向了热水壶，在杯中冲进了热开水。
    很快地，一股甜腻的香味飘散了出来。
    他不疾不徐地步回房间，将马克杯放到书桌上后，画风一转，孩子气地埋上了床。
    那个什么苏昊安、袁秋维的弟弟、袁秋维本人……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承认，今天接二连三出现在夏若暉身边的男人，都让他……
    尤其是苏昊安。
    他恍然想起来罗梓卉和郑晋似乎说过，他们有次去吃饭的时候遇见夏若暉和一个男生，感情很好的样子，而夏若暉说他们只是好朋友。
    他那时候就有点……在意了。
    罗梓卉还说他们怎样来着？宋逸阳皱起眉头来，翻了个身，迫切地想要回想起来那两人究竟做过什么亲暱的举动。
    吃饭……是吃什么来着？好像是……火锅？对了，是火锅。
    啊！突然间，他灵光一闪，想起了夏若暉当天点的义式辣脆肠燉饭。
    他们是不是说，那男生怕她辣，所以和她交换汤头？
    喔——还真看不出来今天那个一直在对他挑衅的男生是这样温柔体贴的人啊？
    宋逸阳心一酸，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这么拼命地回想，最后却还是在找罪受。
    洛神玫瑰花茶的香味愈发浓郁，他从床上起了身，坐在床沿端起了马克杯。
    远远闻去是香甜的，但当他一将马克杯靠近鼻子，微不可察的涩味便浮现了出来。
    嫉妒，对局外人来讲是甜蜜的，怎么听都会觉得吃醋的情节很浪漫；但是，有时对靠近真相的人来说，总会尝到一丝恋爱的酸腐味、和一些古怪的气息。
    就像他吧，他有什么资格吃醋了？旁人或许会觉得听起来很逗趣、很可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资格。
    他心急，仰头喝下了一口，岂知那茶水还未完全凉掉，蒸气腾腾，烫伤了他的舌头。
    嫉妒也是这样吧？操之过急，总会灼伤到人。
    宋逸阳突然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懂「嫉妒」的滋味，怎么喝都能喝出一些兴味，还真可惜了他当初听到顾嫣交男友的时候没有这间情逸致。
    和闻起来的甜香味完全不同的略涩馀味还未完全散去，顾嫣这两个字就狠狠地打上了他的脑袋。
    他闭了闭眼，一咬牙，决定今晚不要再去思考那忠或不忠的事情。
    他吹凉了茶水，啜了一口又一口。
    洛神的酸味、玫瑰的微涩……还有充盈在鼻间扰人心智的甜，彷彿縈绕在了他房间，整夜绵延不绝。

 Chapter 6 《纠结成丝》(8)

    这个礼拜终于迎来了正式开学，但对夏若暉来说，这些日子其实和新生训练没有太大的差别。
    「欸对了，我跟你说喔！我舅舅好像下礼拜要去相亲欸！」这天下课，舒亚萍如此对着夏若暉说道。
    「你舅舅几岁啊？」夏若暉一边读着下一节课要考的科目，一边反问。
    「三十八囉！虽然我妈他们都说什么男人是可以越老越吃香的，但我觉得他的年纪已经算是老男人了吧？」
    「还没四十我觉得还好啦！那他的对象几岁啊？」
    「好像是三十四吧？」
    一堂又一堂的下课时间促使着两人逐渐熟识，从一开始只是在擦肩的时候聊个几句，到后来，已经变成了其中一方在下课时间都会自动跑到对方的座位旁间聊。
    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吧？至少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她在班上总算有了个比较熟的朋友。
    「你们家人都会在你面前聊这些东西喔？」夏若暉想了想，无论是她外公外婆还是爷爷奶奶，都不曾在她面前聊着要替谁找相亲对象的话题，或许也是怕她妈妈尷尬吧？
    舒亚萍也凑过去瞧了瞧她手中的课本，嘴里默背了几句课文后，再次开口：「会啊！我还知道那女生叫什么咧！名字好像挺酷的，叫什么雷芳草吧？」
    「雷芳草？」闻言，夏若暉翻动书页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望向了舒亚萍闪动着疑惑的双眼。
    这……天下出现不了第二个一样的名字了吧？
    「我不是跟你说我有一间很常去的咖啡厅吗？那里的店长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店长要相亲了吗？她心神一晃，明明从店长的口中听起来，她没打算再继续下一段爱情啊？
    不过……店长也三十好几了，无论是被哪个长辈逼的，还是出自于她自愿的，都是有可能的吧？
    或许，那个一直埋藏在过去、埋藏在顾嫣嘴里的故事，也要开始转动了。
    舒亚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开口又说了几句她舅舅的相亲如何如何，话锋就很快地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一放学，夏若暉就搭公车直奔向了咖啡厅，果不其然，学校离咖啡厅比较近的郑晋和罗梓卉早就在那里了。
    「八卦八卦！」她急不可耐地想跟这两个也很关心店长恋爱情形的伙伴们分享八卦，一不小心，就在推开玻璃门后绊到了地毯，眼看着她就要在大庭广眾下跌倒了，突然，一隻手抓住了她。
    「小心点！」一道熟悉的男声从她头顶传来，堪堪藉着对方的手稳住身子后，她抬起了头，看见的是刘叔的脸。
    虽然在被对方抓住的时候就知道了不是宋逸阳，但她竟然还是有点莫名的落寞。
    「谢谢刘叔。」她拘谨地向他道了声谢，而他松开了手，一边陪她走向了吧檯的座位，一边问道：「什么八卦让你那么莽撞啊？」
    「听说店长要相亲了。」惊魂未定过后，她早已忘却了刚才的激动感。
    夏若暉用着吧檯边的两人也可以听见的声量说出了这句话，而他们同时给了她回应。
    「蛤？」「蛤？」「你说什么？」
    随后她们三人又同时回过头看向了最不该惊讶的那个人，只见刘叔愣愣地半张着嘴，惊讶过后便站在了原地，一语不发。

 Chapter 6 《纠结成丝》(9)

    即便在后辈面前出了糗，他也无力挽回了。
    一双早已被岁月淬鍊过，此刻却掩不住动摇的眼睛，跟三双清澈的眼眸对视着。
    「你说芳草她要去相亲了？」刘叔艰难地开了口，那个多年没能唤出口的名字，此刻生涩又陌生。
    芳草？
    亲暱的称呼与他如此惶乱的模样，使夏若暉的脑中升起了一个不是很恰当的猜臆。
    「刘叔，你……认识店长？」在同样困惑的三人当中，罗梓卉先开口了，语气难得地不再强势，而她的话里更是充满不确定。
    太奇怪了，刘淑好说歹说也是来了店里好几年的旧客，如今却突然迸出他其实认识店长？
    闻言，他哑然张了张口，尔后轻轻长吁了一口。
    藏了几年了？他藏得有多好？今天却要因为一句「相亲」而殆然尽失吗？
    他曾经以为，他们俩人都会这样孤身地过一生，而他会在她触手可及却又无法看见的地方默默待着，但她如今却要离开这平衡了吗？
    也是，现在的她可从没有和他约好要过什么样子的人生，两人曾经规划好、包装好的人生都是过去了。
    「她……是我的前妻。」那就打破吧，把这平衡打破吧。
    那证明关係的话一出口，夏若暉忍不住抽了口气。
    原来店长故事中的主角一直都离他们这么近吗？她的脑海里飞快地跑了一次那个故事，可是，刘叔听起来不像是那么花心的人啊？
    其他两人或许没听过那故事，听见「前妻」只是瞠大了双眼，但宋逸阳可没有那么平静了，身为在场和店长最熟稔的人，这真相令他全然无法接受。
    「所以你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的意义是什么？事到如今才想跳出来说你很痴情吗？」宋逸阳不客气地反问，剎地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罗梓卉和郑晋只得愣愣地看着两人瞬间对峙了起来的模样。
    「这是我和她的事。」刘叔脸色一沉，之前乐于和他们打交道的形象褪了下来，多了分身为长辈的威严，也不知道究竟哪个形象才是装出来的。
    「既然你选择了认识我们，并从我们这里得到她要相亲的讯息，这件事就不会只是你和她的事。」宋逸阳的语气坚定，但又不那么地咄咄逼人，「想必你今天会摊牌，也就代表你不打算再安于这样的距离了吧？我就姑且以她的晚辈、她的亲友的身分奉劝你一句——请你不要再打扰她的人生了。」
    这句话似乎碰触到了刘叔的某条底线，他略为动怒地一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替自己辩驳。
    但许是他发觉了自己再继续反驳下去，只会更加地失了风度而已吧？他欲言又止地张闔了几次嘴唇，终是沉默不语。
    最后，他只意味深长地环视了他们四人，压了压帽沿，转身离去。
    宋逸阳静静地凝视着他走远，门边的风铃声清脆，却扬不起任何人心中的半分喜悦。
    罗梓卉仍旧是第一个失风度的人，她扯了扯嘴角，不敢置信地问：「……三小？他是店长的前夫？」
    「反正我是信了。」郑晋嘟囔着。
    夏若暉还在资讯量过大的恍神当中，半句感言都说不出口，而刚才反驳了最多话的宋逸阳也是如此。
    他愣神了不过一两秒后，就继续做起了调饮，面上波澜不惊、像是没被刚才的插曲影响过多，但心中究竟做何感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Chapter 6 《纠结成丝》(10)

    「我们在这里偷看真的好吗？」郑晋不免忐忑地问道。
    「还不错啊。」身为讯息提供者的舒亚萍非常轻松自若。
    「我们这是关心，不是偷看。」罗梓卉跟着点头附和。
    夏若暉、舒亚萍、罗梓卉和郑晋一起坐在某间咖啡厅的角落，讲话的声音放得极小声，四双耳朵则竖着细听廊柱后方的相亲内容。
    虽然这个组合极为突兀，但由于舒亚萍是最有正当理由能来这里的人，所以夏若暉也只好按捺着尷尬把她一起带来这里，不过出乎意料的，她和罗梓卉很快地就熟起来了，两人甚至还有一见如故的氛围。
    而另一个有理由能在这里的人……夏若暉没有主动邀请他，其他两人也就因此而认定了她是怕宋逸阳会觉得他们的行动太过头，于是也没有向他提及这件事。
    「是说这里的咖啡还满好喝的欸，有品味。」
    「蛤，你喜欢喝咖啡喔？我觉得咖啡太成人了，我不行。」
    「嘘嘘嘘！又开始讲话了！」在罗梓卉和舒亚萍又忍不住聊起来的时候，郑晋很是认真地朝她们嘘了几声，示意她们仔细听后方的声响。
    「哈哈哈！你还挺幽默的——」
    「还好啦，毕竟是当店长，总要有一些幽默感嘛！」
    两人相谈甚欢的声音再次传出，而刚才原本还围绕着的年老声音却消失了，想必是家长们都已经走了，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吧？
    「哇靠，我还第一次听到我舅舅这样温柔地称讚人欸，好噁喔。他们如果真的交往就会幻灭了啦！」舒亚萍装作自己起了鸡皮疙瘩地搓了搓手臂，夏若暉则若有所思地答：「不过店长平常就是这样对客人的没错……」
    「芳草。」忽然，一道不属于舒亚萍舅舅的男性声音响起，四人下意识地弯身回过头去看了廊柱后方。
    不是很让人意外的，刘叔来了。
    今天的他除去了那顶鸭舌帽，很正经地穿了身衬衫和黑裤，发型看起来也像是有稍微上过发蜡，若是他们不知道内情，恐怕都会开始怀疑究竟要来相亲的是谁。
    夏若暉正好坐在最容易被发现的位置——也就是靠近廊柱外侧的那个——不过这也方便了她现在的窥视。
    反正她本来就不相信店长会没发现她们，于是她索性直接让头露出外面，开始看起了热闹。
    只见店长一脸惊愕，像是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那个窝藏在回忆里好久、好久的人。
    的确，谁会想到呢？曾经以为再无关係的人，此刻却又在一个曖昧的时间点出现了。
    该有多意外？
    夏若暉以为店长会问：「你在这里干嘛？」、「你怎么会在这里？」或甚至语气衝一点地说：「你想怎样？」
    但她却从来没想过，店长只是在收起惊愕之后，云淡风轻地、甜美地笑了笑。
    笑得让夏若暉彷彿能想像他们当年在大学里初见面的那一刻。
    然后店长在刘叔因此而分神的时候，面色轻松地说了声：「好久不见，刘毅其。」
    声音是脆生生的清朗。
    这出乎意料的淡定，让刘叔似是更迷茫了。
    「是熟人吗？要不，我留点空间给你们？」或许是因为从她的语气听起来两人只不过是朋友，于是舒亚萍的舅舅很好心地如此问道，但语气有点太操之过急了，热切到显得有些油腻。
    刘叔还未回应，店长便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困扰地说：「不用，我们不算太熟，八年前左右就已经离婚了。」
    八年。这时间轴一被拉出来，就好像宣判了刘叔的失败。
    一个八年前的人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出现呢？现在她面前坐的可是有可能和她携手未来的人，一个过去的人已经不算太熟了。
    这是她话里的意思吧？
    夏若暉懂了，原来店长并不是不生气、并不是不讶异，只是她选择把自己的情绪包装在话语底下，好显得自己比较游刃有馀。
    果然，刘叔因此而皱起了眉头，眉间逐渐蕴起了一股不知所措。
    坐在她前面的舒亚萍舅舅更是手足无措了，原来是前夫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照原计画给他们两人空间、还是照她说的继续留在这里了。
    暴风雨前的寧静被店长的处之泰然给影响，持续凝滞在了三人之间。

 Chapter 7 《逝去的阳光》(1)

    那八年里――
    阳光透过了落地窗，带点微热地轻轻洒在了刘毅其的肩上，只要稍稍挪动身躯，光线便会不经意地刺进眼里。
    是个有点令人烦躁的座位，但他偏偏选择了坐在这里，游刃有馀地。
    ――他想要坐遍每个她精心设计过的角落。
    刘毅其一面喝着「逝去的阳光」，一面听着店里的顾客讨论雷芳草。
    「欸！雷店长为什么到现在还单身啊？」
    「怎么了吗？」
    「没呀！就只是觉得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单身而已……」
    「你就别再想了啦！听说是放不下前夫……」
    「她离婚过？」
    放不下他？刘毅其轻轻地笑了笑，尔后目光落在了他手持的饮料。
    如果每个人在揣度别人心思的时候，都能有机会知道真相该有多好？如果每个人在思念别人的时候，都能知道对方是否也同样想念该有多好？
    他多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是因为放不下他，才不再选择去拥抱另一份爱情的。
    ……爱情。
    其实这个年纪的他们，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谈论所谓的「爱情」了，他们该想的只有「成家立业」。
    成家和恋爱是不同的。他想，成家是一种交代、是一种经过审慎思考后所得出的结论，这个人适不适合共度一生、适不适合一起生活……很多时候这些都会被放在「爱情」之前。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明明爱得难分难捨，却会因为生活习惯或价值观不一而无法结婚；这也是为什么有人会衝着爱情结婚，却因为两人不适合成家而又离婚。
    就像他们吧，他们曾经是因为爱情而结婚的，最后却没能一起成家。
    原因是什么呢？每次想到这里，刘毅其就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当年的他以为是对方的「任性」不适合自己，所以他才离婚离得瀟洒、离得理直气壮，假装自己没有错。
    但如今一想，原因在己。
    是另一个女人给他的温柔迷了他的心，让他以为有另一个人更适合和自己追逐爱情、共同成家，他才会如此决绝地和她离婚。
    但他却在那个使他迷惑的女人与另一个人热烈相爱以后才看破这一点。
    他不过就是个让她一时感到新鲜的小白脸罢了。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
    他还是不愿意细想那荒唐的日子，还有自己当年荒谬的想法是如何让他丢失了她。
    他啜了一口温度微妙的饮品，压低了戴在头上的鸭舌帽。
    在察觉到自己的鲁莽和愚蠢以后，他便常常来这间咖啡厅，看看当年她所坚持的小设计究竟是好在哪里、看看两人共同塑形出来的心血，就彷彿自己还在她身边一样――其实讲了这么多，他最想看的，还是她的音容。
    他刻意避开她会来的日子，偶尔却又希望可以遇见她；他怕亲眼看见她对他的冷脸色，却又很想和她说说话。
    每次公司需要小型聚会他都会推荐这家咖啡厅、每次发现店内似乎生意不好的时候，他便会在那段日子里每天都买这里的饮料请同事们喝。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如此懦弱地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他偶然见到她的机会屈指可数，他却也如数家珍。
    在那些偶然的巧遇里，刘毅其其实一直都很想走过去跟雷芳草说一句：「我早已立业，就等你回来陪我成家了。」
    但他还是没有勇气。
    他以为自己能甘于这样的距离，毕竟当初错的是他，他也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脸面去向她求復合——
    一直到他从那群孩子的口中听说了她要去相亲。
    当下的震撼和疼痛，让他发现了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忍受她和另一个男人成家。
    天知道，最痛的不是她选择了向前，而是她在重新迈步之前，也曾经和他一样选择过停摆。
    而今，他们终究是要拉开距离了。

 Chapter 7 《逝去的阳光》(2)

    第三年的8月29日——
    「我、我去上个厕所，离席一下。」在这捉摸不定的气氛之下，舒亚萍的舅舅还是选择了先暂且离开，留给两人空间。
    但夏若暉她们则没有这样的意识，反倒还兴致勃勃地窸窣讨论着。
    舒亚萍的舅舅离开后，刘叔就好像松了口气似的，可能是不喜欢他在和前妻谈话的时候旁边还有陌生男人，也可能是知道雷芳草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而不想在对方的相亲对象面前丢了脸。
    他想问她好多好多事情，问她怎么决定来相亲了、问她是否真的还掛念他、问她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问她知不知道自己还没有个恋爱对象……
    但她太淡漠了，他没有勇气也没有面子故作熟稔。
    气氛很压抑、很窒息，旁边的人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在一片寂静下，他艰涩地先开口了。
    「你……最近过得好吗？」刘毅其问道，怯弱如他，也只敢拣那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来问。
    他揪紧了裤管，雷芳草却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但她的手心也冒起了汗，心底其实也是波涛汹涌。
    毕竟他们八年没说话了。
    和一个不算太熟的同学八年后再相见都会令人激动，更何况是曾经爱得轰轰烈烈的前夫？
    彼此脸上都增了些皱纹，也不復当年那般意气风发，雷芳草看得出来刘毅其变了，变得没有当年那样子的自信和桀傲，反倒添了些圆滑和畏缩。
    她很想问问他这几年的工作是怎么了、又或是哪个女人怎么了，怎么让他变成了这个模样。
    虽然当年先劈腿的是他，但相处那么多年也不可能没有感情残留，她怨懟过、愤怒过、嘶吼过，但八年过后，她心中剩下的负面情绪已经所剩无几了。
    毕竟，她何苦那么为难自己？一辈子带着恨意也不是个办法，当年好歹也曾经那么深爱。
    虽然心中还是有疙瘩，但……
    「你呢？」在刘毅其还忐忑着心想现在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反问了一句。
    他怔然抬首，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很是高兴。
    「我、我就还是在那间公司工作，前几年，在一次计画后被升到了满高的主管阶级，朋友……就还是你知道的那些个，对象也没有着落……」他嘰嘰喳喳地吐露了自己这几年的际遇，句末硬塞了这么一句，却又突然觉得这样听起来很像是自己在固定寻找对象，只好匆匆改口：「应该说是没有想要找对象。」
    一股脑地讲完以后，他看着泛起了一丝笑意的雷芳草，脸突然有点红了，像个情竇初开的小子。
    「抱歉。」她的微笑让他总算有勇气道歉了。
    「不会。」她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方才失态的坦白而道歉，于是如此回道，岂知，他却很认真地说：「我不是因为刚才的聒噪而道歉，而是……为了当年。」
    这下子换她一怔。
    须臾，她忍不住抚上了心口，那块鬱结卡在了那里，虽然说不会再因为那件事而有什么大起大落，但也没有说到完全放下。
    或许就是差他这一句道歉吧。
    「……不会。」她低低地再次重复了这句话，手也垂了下来。
    「那……要重新交换一下联络方式吗？」刘毅其问道。
    「好啊。」
    有人打开了店门，使得空气再次流通了起来。
    风轻轻拂过了两人的衣角，也吹过了不再耳语，而是凝神盯着他俩交换联络方式的四人之间。

 Chapter 7 《逝去的阳光》(3)

    「就、就这样？」过了半晌，罗梓卉收回了不断探出的头，傻傻地问道。
    那两人已交换完了联络方式，而刘叔也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点愉悦地走出了店门。
    「还能怎样？」
    驀地，店长出现在了夏若暉身后，让他们一群人都吓了好大一跳，背后突然冒出店长声音的夏若暉更是整个人弹了起来，迅速转过身。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郑晋是他们四人当中最紧张的那个，舌头打结得像是担心被老师骂的小学生。
    闻言，店长手插着腰，好气又好笑地骂道：「你们这群死小孩！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在了好吗？偷看我相亲好玩吗？」
    「对不起嘛！」罗梓卉吐了吐舌头歉道，郑晋和夏若暉也立刻跟着道歉，舒亚萍则是略显尷尬地假装没自己的事。
    「人生喔，又没必要把它演得像是偶像剧，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能和好当然就是尽量和好啦！我也没想让一件事情搁在我心里那么久，不然只怕我死了都还是记掛着这段缘份吧？」
    店长吁了口气，回答了罗梓卉方才的问题，而这一席话弄得四人一愣一愣的。
    虽然她表面上是云淡风轻，但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以前那些被拋弃的、歇斯底里的悲伤日子，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不过，那都过去了。
    在店长恍神之际，夏若暉若有所思地开口：「但我原本以为刘……对方会想把这件事弄得很大，没想到他居然那么快就放下了。」
    夏若暉说的是那天在咖啡厅里刘叔的怒气，但店长并不知道这件事、甚至也不知道刘叔常常光临她的店的事，于是她只好转个说法。
    也不算是在保护谁吧？只是夏若暉觉得有关于刘叔默默在店长身边那么多年的事，她总有一天会发现的、又或是她搞不好从头到尾都知道，因此不需要旁人多嘴。
    店长一皱眉，似是有些无法理解夏若暉是怎么藉由偷看看出那么多的，但她思索了不过几秒便答：「你是说他一开始的那种气势吗？要说的话，他本来就是个天生带点傲气的人，看来这点还是没变。」
    「那……你会和他復合吗？」罗梓卉眼神闪亮地望着店长，虽然店长已说了人生不是一场偶像剧，但恐怕她仍然是抱着观眾的心情在看他们两人的吧。
    「当然是不会啊，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是要纠缠多久？」店长笑答，随后拍了拍手，说道：「好了！问答时间结束！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听来我要相亲的消息和地点的，这次姑且原谅你们，但这次结束以后你们就不准再介入我的感情生活了，知道了吗？」
    「蛤——」在大家的一片唏嘘声下，店长和刘叔的多年后再会，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还是说……夏若暉想着刘叔那天负气离开咖啡厅的背影，还有刚才带了点期盼而离去的背影，他是不是以为他们未来还有復合的机会啊？
    不知道……下次再见到这两人同框，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开学了好一段时间，基本上所有人事物都已经安顿下来了，包括社团分发。
    现在是九月底，而今天，则是各社团的第一次社课。
    「唉——」一想到这件事，夏若暉就忍不住深叹一口气，倒到了公车椅背上。
    自那次在仓库里的交谈以后，她便没再和宋逸阳好好地面对面讲过话了。
    无论是上次刘叔在咖啡厅和大家揭露身分的那一天、还是后来几次在校园里偶然的碰见——是的，是「偶然」，因为夏若暉已经避着他快半个月了——他们都不曾对话，顶多也只是微笑示意罢了。
    因为夏若暉还在烦恼自己对宋逸阳、还有宋逸阳对自己的态度。
    思及此，她又吁了口长气，并以指节扣了扣公车车窗，此举引来了一旁苏昊安的注意。
    更让她烦躁的是，宋逸阳似乎对他们两人快半个月的避不见面毫无感觉，每次偶然撞见，都只是抿了抿唇以后快速擦肩，似乎完全不想过问她怎么了。
    ……明明避开他的是她，希望他来主动找自己的却也是她。她脑袋乱糟糟地思索着自己的矛盾。
    「干嘛？又在为你的那个社长糟心？」苏昊安拿下了靠近她的那一隻耳机，嘴上是在问着，但视线似乎仍流连在自己手机上的某张照片。
    听见苏昊安的语尾微微带了点不可察的笑意，这点笑意似乎还跟他的手机有关，夏若暉颇感意外地挑起了眉，关于宋逸阳的思绪也就烟消云散了。
    「稀奇、稀奇，堂堂苏昊安也会看手机看到笑？你在看什么？」她好奇地把头探了过去，在这一瞬间，他迅速地把手机萤幕关掉了，甚至还怕不够似地把手机反了过来，让她连黑掉的手机萤幕都看不见。
    夏若暉只能隐隐约约地瞥见似乎是一个女生的照片。
    「干嘛啦？谁的照片？」难得他也会有事情瞒着她，这使得夏若暉有些在意地反问着，但苏昊安却充耳不闻地把耳机戴了回去，开始闭目养神。
    「干嘛啦！看起来也不像什么色情照片，是不能给我看喔？」见到他那么神神秘秘的，好奇指数已濒临边界的夏若暉摇晃起了他的手臂，死缠烂打地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照片。
    然而苏昊安却不为所动，嘴唇还抿了起来，似乎有些尷尬。
    缠到最后她仍然一无所获，只好小声地嘟囔道：「前女友喔？干嘛藏那么紧……」
    「你说是就是吧。」岂知，苏昊安这么回答了她。

 Chapter 7 《逝去的阳光》(4)

    碰！听见苏昊安附和了自己随口说出的玩笑，夏若暉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前前前前、前女友？
    这句话对她来说的震撼程度绝对不亚于当年顾嫣姐要出国了、抑或是刘叔就是店长的前夫……甚至还远远超过那些。
    「什么！你有前女友？你交过女朋友？」夏若暉有些压不住音量地问着，只差没当场惊声尖叫的她，已然无暇顾及自己正身在公车上。
    受到了注目礼的她完全无法用任何的文字来描述自己的惊讶，只得飞快地在脑海翻找着对方在什么时期交过女友，最后，所有「查无资料」绞成了一团，脑袋正式宣告故障。
    像是没想过她的反应会那么大，看着从紧抿嘴唇到后来愣愣张着嘴的夏若暉，苏昊安蹙了蹙眉，移开了目光。
    「国一的时候吧，和你熟起来之后没多久就分了。」
    闻言，夏若暉先是停顿了好几秒让脑袋重新运转，确定不是自己误解，而是对方真真切切地承认了以后才讶道：「我怎么都不知道！是班上的吗？」
    「不是，英文班的。」苏昊安迅速回道，手一伸，按下了下车铃。
    公车逐渐放慢了速度，而后稳稳地停在了停靠区，随着洩压的声音响起，车门打开。
    「走了。」苏昊安拉了拉还呆在座位上的她，两人相偕着挤下车后，夏若暉才再次开口。
    「你之前怎么都没跟我说过你有交女朋友？」她一边迈开步伐，一边转头望向他，不是很服气地问。
    不知为何，她脑中自动地想像起了他交女朋友的样子。
    他可能不会像平时对自己一样，用些许奚落的口气对着那女生讲话，而是会很温柔地听对方诉说大小事；他可能不会总是绷着一张脸，而是绽开他难得见到的笑容；他可能……
    「你有问过吗？怎么？在意喔？」在她思绪纷乱的时候，他也回望她，并有些笑闹似地调侃。
    殊不知，却换来了她的一句——
    「在意啊。」她垂下眸盯着脚尖，嘟囔回道。
    一瞬间，空气好似停止了流动，只剩下苏昊安仍怔愣地盯着她。
    「不是啊！我没问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你就像是没有谈过恋爱的样子啊！你之前不也跟我说你没有喜欢过别人什么的吗？现在突然蹦出这个消息我当然在意啊！」夏若暉絮絮叨叨地替自己那个有些曖昧的词解释着，「好啦！我要看对方的照片啦！我很好奇你会喜欢怎样的女生，然后分手后看到人家照片还可以笑成那样……」
    随着脚步移动，她继续吱吱喳喳地碎念着，扭过头才发现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眸中隐含笑意。
    「笑屁喔！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之前交过男友你也在意吧？就……」夏若暉有些手足无措地持续辩解着，见状，苏昊安只是轻轻应了声。
    「嗯。」
    「什么？」这下子又换她傻住了。
    「会在意。」他简短地说出这三个字后，就不再开口了。
    夏若暉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口以后，她又乖乖地把唇抿了起来。
    她此刻的心情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像是知道宋逸阳在意自己时的开心，方才得知他有前女友时又有那么一丁点像是当初听见宋逸阳喜欢顾嫣的心情。
    反正才一点点而已，所以她不会承认。

 Chapter 7 《逝去的阳光》(5)

    进了教室，夏若暉习惯性地将书包搁到了椅子上，并一屁股坐了下来。
    还未待她釐清宋逸阳和苏昊安各自带给她的情绪，便听到了附近的舒亚萍正和周沐言聊着店长和刘叔的事。
    他们随便聊个几句夏若暉也不是那么在意，她甚至还比较在意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了？
    但说着说着，舒亚萍竟爆出了一个连夏若暉都不知道的八卦——
    「对了！你知道吗？袁冬维之前好像要了那个女生的ig，跟我们一起去相亲场地的那个。」
    「蛤？」夏若暉抬起了头，很是诧异地惊呼出声，再也不能假装自己没在偷听他们说话了。
    她是说罗梓卉吗？袁冬维喜欢那一型的？啊！他之前是不是问过她罗梓卉是什么学校的？
    她还真看不出来袁冬维会是主动要别人ig的人欸……他什么时候要的？第一次去咖啡厅那天？
    「对啊！是罗梓卉跟我讲的！是不是觉得很神奇？」舒亚萍见听眾又多了一个，而且还是个比较会给反应的，忍不住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
    「是满神奇的，等一下袁冬维来的时候问一下好了。」她起身，边走边点了点头，而后随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变熟的啊？」
    听到这句话后，舒亚萍和周沐言下意识地对看了一眼，各自回道。
    「尷尬解开了就没事了啊……」「也没有到很熟吧。」
    两人迥然不同的回答，让夏若暉不禁噗哧出声。
    「喂！」舒亚萍用胳膊撞了撞周沐言，但也没显得太过恼怒，而周沐言则是挑了挑眉，撇开了头。
    看着这两人自然的互动，夏若暉突然想到了老师前几天提及的校外教学分组。
    「不如校外教学就我们四个人一组吧？如何？」
    「好啊！」舒亚萍颇为雀跃地回应，随后，她们两人同时转过了头看向一脸漠不关心的周沐言。
    而他在她们胶着的视线下，无所谓地开了口：「……也不是不行。」
    「所以你跟那个社长什么关係？他在追你？」
    下午，在前往美术教室的途中，舒亚萍霍然又想起了她那天报名入社时看见的光景。
    「没有啦！什么他在追我……」怎么身旁的人一个个都跟她说他喜欢她？夏若暉不禁红了脸庞，但一想到等一下他们俩的互动不知道会有多尷尬，又只能甩甩头叹了口气。
    「那——那个什么苏昊安喜欢你吗？」舒亚萍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睛，又想起了当天在场的另一个人，还有夏若暉之前跟她分享过的零碎片段。
    其实比起社长，她反倒觉得夏若暉和隔壁那男生比较浪漫。
    闻言，一直走在她们后面，原本还打算上前打个招呼的苏昊安忍不住顿了顿脚步。
    「我们只是朋友啦！他哪会喜欢我？」夏若暉摆了摆手，以一种赌气的口吻说道：「早上还突然跟我说他有前女友呢！」
    解释两人关係的话彷彿已印在了她的脑海中，说也说了好几次了，但今天随之闯入她脑海的是早上得知他有前女友的心情。
    等等，所以他前女友到底是谁？突然发现自己上午时似乎被唬弄了过去，夏若暉不由得鬱闷了起来。
    到底是有没有那么宝贝？藏着掖着还怕她知道咧！
    ……原来她真的很在意这件事吗？望着她有些气馁的背影，苏昊安抿了抿唇角，也自问了那么一句：「我喜欢她吗？」

 Chapter 7 《逝去的阳光》(6)

    夏若暉和舒亚萍完全没有发现一直走在身后的苏昊安，两人很合拍地又聊了很多事以后，才总算进了美术教室。
    走进教室，夏若暉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讲台上的宋逸阳，而他朝着她轻轻一笑。
    她的脑中很自动地浮现了先前在仓库里的那些画面，思绪又纠缠了起来。
    此时，上课鐘突然敲响，她们只好赶紧找了个座位坐下。
    只见台上的几个学长姐窃窃私语了一番后，宋逸阳首先被推了出来。
    但他并没有露出半点慌忙，只是朝了他身后的那群人蹙了蹙眉以后，便开口：「大家好，欢迎各位加入美术社，我是社长宋逸阳。」
    接着，在其他学长姐也口头自我介绍后，他开始讲起了社团内的规矩、未来的课程，并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枝状图，以展示这个学期内他们的所有规划。
    「三月底会有一个静态成发，而我们这个学期的规划是大家要找到一个伙伴，一起协力做出一个作品来。」宋逸阳继续说道：「媒材可以自选，但希望是跟未来这些上课内容有关的；形式不拘，可以是立体的、也可以是平面的。」
    在听到三月底要交出一个双人合作作品后，夏若暉转头瞄了隔壁的舒亚萍一眼，却看见对方似乎在跟熟人打招呼，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不妙的预感。
    ……她不会又要一个人落单了吧？
    就在她烦恼着要如何分组的时候，站在舞台中央的人从宋逸阳换成了另一个学姊，而其他干部们则发下了一张张的纸，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又一行的表格：戴圆框眼镜的人、有弟弟的人、擅长水彩的人……
    「好了！为了让大家互相熟悉一下，并顺便了解自己未来的分组伙伴人选，我们现在开始进行破冰游戏！大家要找到满足上面条件的人，并请他签名，最先凑齐二十个签名的前五人下次社课我们会请喝饮料，价格不限喔——」
    闻言，大家似乎都精神抖擞了起来，有的开始探头探脑、有的则像舒亚萍一样和熟人打起了暗号。
    像是察觉到了有许多人打算互相签名就草草了事，学姊又补充了几句：「我们会想方设法验证内容真实性喔，想都别想一个人签十五个名！那么游戏现在开始！」
    语毕，有些人很快地就起身和自己的好朋友群聚了起来，也有些人没有认识的朋友，只好认认真真地去找自己不认识的人搭訕。
    夏若暉则是在和舒亚萍的朋友互相签了一些名后，便独自走向了其他的陌生人。
    「哈囉，你觉得自己擅长水彩吗？」她如此这般地向一个女生搭了话，却听见对方语带为难地回道：「呃……还好欸……但我可以帮你签上面那一格！」
    「好啊好啊。」
    她们互相交换签了名之后，夏若暉看见了同样混在人群里玩破冰游戏的宋逸阳。
    ……「擅长水彩的人」要找他吗？
    她在他背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最后还是决定点点他的肩。
    反正她这些日子来也没想出个什么结论，不如看看分别多日以后的宋逸阳对她的态度会是如何吧。
    感受到有人碰了碰他，宋逸阳转过了身，看见是她以后似乎讶异了一瞬，但很快地又恢復笑容问：「要找我签什么呢？」
    「『擅长水彩的人』。」她答道。
    他接过了她递来的纸，抿了抿唇，状似不经意地轻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呢。」
    「……咦？」像是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及这件事，她眨了眨眼睛，惊呼出声。
    宋逸阳低下了头，一手把纸压在桌子上，一手签起了名，边签边说：「最近……很久没看到你了啊。」
    听着这好似抱怨的话语，夏若暉张着嘴巴，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他……是想要表示？
    在她尚未搞懂他这番话，只觉得心跳隐隐有些加快的时候，他又问道：「成发的双人合作找好伙伴了吗？」
    「还没。」她下意识地回。
    宋逸阳直起了腰，伸手把她的纸还给了她，然后问道——
    「要和我一起画吗？」

 Chapter 7 《逝去的阳光》(7)

    夏若暉着实愣了一下，而后才是一阵害羞从脸颊烧上耳际。
    他、他为什么这么突然地邀她？又那么明白地表示很久没看到她了？
    难不成——
    望着他与平时无异，却好似更添了些温柔的笑容，夏若暉内心是一阵小鹿乱撞。
    「可、可以啊。」她抓了抓裙襬，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那就这样吧。」他再次展笑，突如其来的邀约让她不知所措了起来，只得仓促地撇开头。
    好在，此时有人首先完成了破冰游戏的单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也划破了他俩之间的曖昧气氛。
    夏若暉趁隙匆忙逃走，跑了没几步便正巧撞上了舒亚萍。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对方蹙起眉头，瞟一眼她的单子后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两人都无法拿到前五名了，索性向她搭了话，「对了，你有想好双人作品要跟谁合作了吗？」
    没料到对方恰巧就提了这么一桩，夏若暉想故作镇定，语气却是掩不住的兴奋：「刚刚……社长主动邀我了。」
    舒亚萍惊讶地睁大双眸，不知怎地也跟着欣喜了起来，搭着她的肩低喊道：「太好了！我就说他在追你吧！那我就放心跟我同学一组囉。」
    「嗯、嗯。」夏若暉的脑子尚有些发昏，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连干部们喊说游戏已经结束都差点没听到。
    回到座位上后，她将他才刚签完名的纸紧紧压在了胸前，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不住地颤抖。
    他一个简单的邀请，怎么就让她紧张成这样了呢？
    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自己喜欢他，却没有疏远，反倒还主动靠近了吗？
    还是因为她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以后，他回答了那一句「我不知道」，所以后来的所有举动，都有如示好？
    虽说是「我不知道」……但那一声亲暱的「ava」，她还是无法轻易忘怀。
    思及此，她忍不住抬起首看向讲台上的宋逸阳，却不期然地直直对上了他正同样凝视着她的双眸。
    双方皆是一愣。
    方才，宋逸阳在主动邀完夏若暉之后，心里也难得地微微忐忑了起来。
    他们几个干部各自约定好了，每个人要带一个学弟妹一起做作品，由于这个作品是要上缴给学校的社团成果之一，所以宋逸阳自然地想要让成品水准高一点。
    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还曾说过要帮他招生的夏若暉。
    除此之外，社团新进的社员以学妹居多，他可不想引来什么不必要的误会，若说是误会的话——他也只想让夏若暉一个人误会。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喜欢她，所以其实也想趁这个机会再多了解她、多靠近她一点。
    说不定，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确认自己的心意了——如果他可以不要一直想起顾嫣的话。
    他不自觉地瞅向了正低头发愣的夏若暉，哪知道，她也正好抬头了。
    四目相交，他虽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礼貌性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而她则迅速地挪开了视线，用手支起了下巴，以侧面示人。
    ……先心虚的是不是比较占下风啊？夏若暉心想。
    不出几秒，她偷偷地再次把视线转了回来，果真又撞进了他含笑的眼底。
    虽然想强迫自己多盯着他几秒，才不会那么不自然，但她的身体反应还是快过了理性，她再次移开了目光，随后懊恼地小幅度甩了甩头。
    看着夏若暉这样失措的举动，宋逸阳不禁失笑。
    ——太可爱了。
    于是这一堂社课，便在这样有些曖昧的粉红氛围中结束了。

 Chapter 7 《逝去的阳光》(8)

    社团课一结束，夏若暉便回到班级教室，准备收书包放学。
    她边收边偷瞄坐在隔壁位子上用手机的袁冬维，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神情颇像刚才被宋逸阳邀请的自己。
    从他用两隻大拇指来回移动的动作判断，大概是在和某个人聊天。
    她将最后一本课本收进书包，想起早上从舒亚萍那里听来的八卦，忍不住问出口：「你是在和罗梓卉聊天吗？」
    她原本想，就算他不是在和罗梓卉聊天，她也能就他的回应顺藤摸瓜地问下去，殊不知她这随口一问，就正巧射中了他的心思。
    「你怎么知道？你偷看？」他惊讶又赧然地将手机盖在桌上，显露出一些些的手足无措。
    夏若暉心中讶异自己居然就这样矇对了，而为了不把舒亚萍供出来，她乾脆装作自己神通广大，「看你那么开心我就猜到了。我觉得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就对她挺有意思的了。」
    「……有那么明显吗？」他搔搔头，有些欲言又止。
    见状，她的好奇心促使自己怂恿他：「想说什么就说啊，我不会跟她说的。」
    罗梓卉身边从来都只有郑晋那一朵大桃花，现在居然有这么一朵小桃花在郑晋的眼皮底下生长了，要身为好友的她不刺探敌情也难。
    他犹豫半刻，再次把手机拿了起来，边输入讯息边娓娓道来：「那天……其实我被她的自来熟弄得满困扰的，可是聊着聊着，感觉她人还不错，所以之后就互追了ig。」
    夏若暉点点头表示理解，罗梓卉的确是过分好客，但说不定靦腆的袁冬维就是需要有这种人来带他进入新环境？
    「我想好好把握机会，所以等一下要和她去看电影。」他补充，随即抬头望向她，语气诚恳：「你知道她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吗？」
    「……嗄？」这话锋转变得太快，夏若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刚认识没几天就看电影？夏若暉是一个在感情上比较慢熟的人，本以为袁冬维也是如此，殊不知，人家的进度早就把她撇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对他的印象重新翻新了一遍，她才发现，刚开学主动向她搭话的也是他，或许他只是看起来白净又害羞，其实在想要得到的感情上很主动吧。
    「她喜欢看恐怖片。」夏若暉想了想，虽然她心中是比较支持罗梓卉和郑晋的，表面上她还是得回答袁冬维的问题。
    「啊──太好了！」他拍拍胸脯，笑弯了眼，「这样就没买错了呢！」
    看着对方笑起来可爱十足的模样，她暗自替郑晋捏了把冷汗。
    除了成熟稳重的宋逸阳，罗梓卉好像也挺喜欢这种类型的。
    夏若暉既为了自己和宋逸阳的进展而开心，也为了罗梓卉可能会被袁冬维拐走而担心。
    抱着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的心情走入咖啡厅，她一眼就看见了郑晋孤零零地趴在吧檯上和宋逸阳聊天。
    她走近，只听见郑晋有如深闺怨妇的诉苦，还有宋逸阳无奈的开导。
    「不过就认识了几天，他为什么就可以约她去看电影！」
    「你也可以主动约她啊。」
    「我哪没有！她都只会说跟我去看爱情电影不浪漫、看惊悚电影没氛围、看科幻电影少根筋，只有在那种真的没人陪她去看的片她才会找我……」
    「至少，你是她的最后一堵墙？」
    「……我就不能当第一名，一定要当最后一名吗？」
    平时郑晋在这段感情里其实挺任劳任怨的，几乎没怎么抱怨过罗梓卉，现在看来，只是因为他们平常都出双入对，所以没有机会埋怨吧？
    「那你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夏若暉在郑晋旁边坐下后，自然地插入了话题，边拿起菜单翻看边问：「等她看完电影回来就告白啊！」
    闻言，郑晋叹了一大口气，「告白这件事，讲在别人嘴里总是很简单。」
    ……好像是这样没错。夏若暉想起自己的处境，默默为彼此掬了把同情泪。
    而宋逸阳也若有所思，不知道郑晋的这句话让他想到的是谁。
    「可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你现在连情敌都出现了，再不讲就来不及嘍！」在这个事件中，夏若暉终究是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她不死心地想要将两人凑成一对。
    「是吗？」他似乎有点动摇了。

 Chapter 7 《逝去的阳光》(9)

    「趁她现在还没有对袁冬维產生太大的好感，你就先示好啊！不然等之后他们走得越来越近你就没辙了。」夏若暉闔起菜单，一本正经地替郑晋分析，「罗梓卉那种个性，你不讲她永远不会懂啦！」
    「而且她应该还没有把你往恋爱那方面想去，至少先让她醒悟吧？」宋逸阳也挺细心地替他们设想着，两人儼然变成恋爱军师。
    闻言，郑晋烦恼地揪紧了头发，左思右想过后，他还是拿不定主意。
    「就跟你们说的一样啊！既然她之前都没有把我当对象来看的话，就算我告白了又如何？她搞不好只会觉得我很唐突……」说完，他洩气地垂下头。
    「至少她现在没有喜欢的人啊！而且你不说不就更没机会了吗？」夏若暉反射性地驳道，语毕，才发现这句话彷彿就像在针对自己似的，这让她忍不住沉默。
    不说不就更没机会了吗？这句话是每个暗恋中的人都知道，却都不敢去实行的。
    由暗恋了宋逸阳将近三年的她自己讲出来，反而更像是双重标准的风凉话。
    感受到她也突然洩气，宋逸阳忍不住关心地朝她看一眼，然而，他还没弄清楚她是怎么了，就听见郑晋说──
    「那我问你喔，如果那个苏昊安突然跟你说他喜欢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夏若暉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郑晋认真想借来参考的眼神，还有宋逸阳的愕然。
    但那惊愕只有一瞬，很快地，他又将它藏起来。
    而夏若暉也发现，虽然郑晋的本意不是要打击她，但她仍被这一句话完全击溃，哑口无言。
    苏昊安吗？
    她一直觉得他应该对恋爱毫无兴趣，至少现阶段都不会有交往对象，但想到他今天早上跟她说他有前女友，又想到他说她若有前男友他也会在意……她就觉得心烦意乱，但又没有缘由。
    良久，在两人的视线下，她吶吶开口：「等到那一天真的来，再说吧。」
    她犹豫那么久，却还是给出这种烂回答，郑晋几乎就要抓狂，只有宋逸阳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什么回答啊！如果罗梓卉也是这种能拖则拖的心态怎么办？」郑晋猛地趴到桌上，製造出不小的震动，好在今天只有他们两个坐在吧檯，没有干扰到其他人。
    夏若暉很能明白他想要得到参考的迫切心情，只好摆手妥协，「好好好，我重新想、我重新想。」
    见她又托起腮，表情苦恼，宋逸阳擦擦手说：「那我先去后场拿东西。」然后他转身离开吧檯。
    哗啦啦的水声、吆喝着订单内容的人声……即便是安静的咖啡厅，后场也不可避免地有些吵杂。
    宋逸阳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冰箱前，拉开门，取出几份调饮用的材料，然后他又走向了常温补货区。
    要拿的东西不少，但他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清单，而是夏若暉刚才的回应──等到那一天真的来，再说吧。
    或许郑晋会认为她是在敷衍推託，但宋逸阳觉得，那代表她不抗拒。
    如果她真的觉得好朋友不能变成情人，她会说「怎么可能会接受？」，但她没有。
    无论是因为不想破坏关係、还是因为她不抵抗和对方变成情侣，她都保留了这个可能性。
    他边拿起一盒茶包，边分神地想道，却从未想过他也替自己保留了两条可能性。

 Chapter 7 《逝去的阳光》(10)

    公车开过凹凸不平的路面，许是因为天色已暗，乘客虽然随着车体不断颠簸，神情却还是昏昏沉沉。
    夏若暉倚着窗，侧头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懒洋洋地将绿色的接通键滑开，电话那一端响起的是苏昊安的声音。
    「喂？我现在在书店，刚好看到你之前在追的小说出续集了，要帮你买吗？」
    「哪一本啊？」她问道，她在追的小说有一大半都是还没完结的，他只是这样一提她还真不知道他在说的是哪一本。
    「那个什么侦探系列啊，黑色封面的。」可能是已经离开那本书周围，苏昊安只是凭着记忆大致描述一下。
    「真的假的啊？它出续集了？第四集？」夏若暉忽地就坐直了，那可是她国中三年的回忆啊！
    那本书在她国一的时候出了第一集，接下来保持着一年出一集的速度，在现在的翻译文学市场上实在令人捏把冷汗。
    就在她以为它无法继续苟延残喘的时候，它就出了第四集！
    「对啊，之前你不是在那边抱怨，说什么它搞不好今年就出不下去了。」
    「你好贴心喔！这种小事都记得！」爱书出版的喜悦完全冲晕她，使她嘴甜得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然而，苏昊安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愣住了。
    「这哪是什么小事。」他轻轻地笑一声，调侃回道，「你都抱怨那么久了我能当作是小事吗？」
    她的呼吸忽然有一瞬间的停滞。
    含糊地说下礼拜一校外教学再找他拿书后，夏若暉就切断通话，脑海随之浮现的是自己方才和郑晋的谈话。
    当她说出自己要重新想一个好回答的时候，宋逸阳就去了后场，也不知道他这举动和他们在讨论的话题有没有关係──反正她从来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影响到他的一丝丝情绪。
    「好啦！就先假设他跟你说他喜欢你好了，你会有什么感觉？」郑晋似乎非常想得到一个能拿来参考的范本，于是他一脸严肃地提出第一个问题。
    「呃、呃……讶异？非常讶异？」她非常直观地回应自己的想法，他也非常直白地顺着提出接下来的千百个问题。
    「为什么会讶异？」
    「换成是罗梓卉今天来跟你告白你不讶异吗？」
    「好像也是……那如果是你，你会接受他吗？」
    「我……这……」这问题难倒她了，她拧眉思索，好不容易才吐出下一句话，「我感觉我对他没有恋爱的那种心动，但如果说平常的互动的话……好啦，很多人说过我们看起来很像情侣。」
    郑晋尚未问其他问题，夏若暉就立刻补充：「你们也满像情侣的，互动很可爱。」
    他的嘴立刻张了又闭，似乎是被这么一说，心里有点开心。
    「所以……我只要让她心动就好了吗？」
    他认真地问道，虽然这问题让她觉得有点好笑，但她还是姑且认同他的这个观点。
    「可能吧？至少先让她觉得你是个可以谈恋爱的对象。」
    「这样……她就会喜欢我了吗？」
    再次以自己和苏昊安为范本思考过后，夏若暉只能耸耸肩，而后又摇摇头。
    她的脑中升起了一个问题──什么是喜欢？

 Chapter 8 《什么是喜欢？》(1)

    第二年的5月30日──
    从小到大，夏若暉几乎每晚都自己一个人在家，自己读书、自己做家事、自己入眠。
    但其实她特别怕打雷。
    在她国小的时候，只要外头一下雷雨，她都会躲在棉被里，关紧门窗、摀住耳朵，每当有一点点的雷声刺入耳中，她就会猛地一震，眼泪几乎快掉出眼眶。
    那些日子里，她总觉得自己特别寂寞。
    ──直到她遇见了苏昊安。
    在他们熟稔起来后的某个雨天，夏若暉跟苏昊安说了她的困扰，问他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解决，当时，苏昊安只是问了她两个问题。
    「所以如果有人在你旁边，你就不会怕打雷了吗？」
    「嗯。」
    「那开通话不就好了？」伴随这则讯息，她的手机响了。
    从此以后的每个雷雨天，他都不曾缺席。
    有时候，一整个冬天他们根本打不上几次电话；又有时候，像最近的梅雨季，两人的手机三天两头便会响起一次。
    「苏昊安！外面打雷了！」
    「又劈不到你。」
    语毕，外头的雷声停下来，夏若暉总算能放松僵硬的手指，正常地和同学用讯息往来，她和同学正在讨论要不要一起合购另一人的生日礼物。
    在讨论之中，她截图了网路购物商城的商品照片，传给对方。
    没隔几秒，她同学就传来一连串问号。
    「怎么了吗？」她也满头雾水地回传，不知道令同学疑惑的事情是什么。
    「你为什么在和苏昊安通话？」对方又连传了好几个问号。
    「呃，这个说来话长。」虽然说是说来话长，但夏若暉还是在同学的强迫下解释完这通电话的来由，引来好一阵羡慕。
    互传讯息的途中，窗外的雨势渐歇、雷声也不再作响，夏若暉便在和苏昊安道别后切断了通话。
    「他喜欢你？」这则讯息很恰好地在切断通话时弹出，惹得夏若暉心里一惊，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没有。」她语带强硬地回道，「只是朋友。」
    「笑死，我就没有男生朋友会因为我怕雷声，就每次打雷都跟我通话。」想了想，那朋友又传：「你觉得他不喜欢你，那你自己呢？你喜欢他吗？」
    提到喜欢，正值国二的夏若暉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人，是宋逸阳。
    于是她如此回道：「就说了只是朋友。」
    她喜欢和苏昊安相处的感觉，虽然常常都会被他的坏心眼和嘴贱弄得气不打一处来，但其实他也是个很让人窝心的人，某些时候她甚至觉得苏昊安对自己太好了。
    对比班上其他的男女互动，她当然也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不多，有时她还真怀疑苏昊安是不是喜欢自己，但他最喜欢调侃的，不外乎就是她傻傻地喜欢上宋逸阳这回事，被气久了，她便没了那猜测。
    她偶尔也会在同学的起鬨下想像和苏昊安谈恋爱的可能，她觉得那和现在的相处应该相差不大，但她仍然没有想往那边发展的意愿。
    毕竟──和他接吻什么的，怎么想怎么彆扭。
    至于她朋友最嘖嘖称奇的打雷这件事，应该是他对她做过最温柔的事了吧，她曾问过苏昊安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他，他只是耸耸肩，「又不是天天都打雷，有什么好麻烦的？」
    思索过后，她在手机萤幕上多补充一句：「但是，是很好的朋友。」

 Chapter 8 《什么是喜欢？》(2)

    第三年的10月2日──
    很不幸的，夏若暉等人的第一次高中校外教学在一个乌云密布的日子出发了。
    「唉，等一下农场下大雨怎么办？……」难得的出游被打搅了，舒亚萍不满地低头嘟囔，而夏若暉只是望着外头风雨欲来的天色，分神地想起了关于打雷和苏昊安的事。
    「反正还有一阵子才会到，隔一个县市，搞不好那边天气晴朗呢。」袁冬维颇为乐观地回答，「我们来玩个游戏打发时间吧？」
    游览车上有老师在补眠，因此没人主动说要唱卡拉ok，但在位置上的吵闹倒是没有人要管，眼看别的小组都一团两团地各自玩起来，袁冬维也跃跃欲试地提议。
    「好啊，那就真心话大冒险吧？」舒亚萍隔着走道推了推滑手机的周沐言，「你要玩吗？三个人很难玩。」
    「玩什么？」这似乎是他上车后第一次抬起头。
    「真心话大冒险。」舒亚萍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次。
    「随便。」他瞟舒亚萍一眼，随后又把视线胶着在手机上，而她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
    夏若暉总觉得他们似乎很了解彼此的习性，是因为刚开学的不合导致他们彼此刺探，因此而加速靠近吗？
    「那就开始吧！」袁冬维满脸兴奋，合掌说道。
    因为他们是坐一横排，舒亚萍和周沐言中间甚至隔着一条走道，所以她们只能下载抽号码的程式，而不能用转笔、转水瓶的方式。
    首次和新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总是令人期待的，三人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骰子，直到骰子终于停下，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移到唯一一个没关心游戏的人，舒亚萍更是直接指着他喊：「哈！周沐言！」
    他抬起头，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真心话大冒险？」三人异口同声地问，而他斩钉截铁地答，「真心话。」
    「我想想、我想想……」身为第一个提问者的舒亚萍苦思，只差没捏着下巴蹙眉，「好啦，先简单点的！你交过几个女友啊？」
    真心话大冒险总是逃脱不了恋爱的话题，饶是满脸冷漠的周沐言也没能避过。
    「一个。」但他的反应还是依旧无趣。
    闻言，袁冬维还没来得及好奇，舒亚萍便嘟嘟囔囔地抱怨，「唉──你就不能有点灵魂吗？好啦！换你！」
    他将自己的手机屏幕关起来，倾身点击舒亚萍的手机，掷了颗骰子。
    骰出来的号码是袁冬维。
    「真心话大冒险？」「真心话。」
    周沐言挑起眉，没思索几秒便马上问道：「你和那个女生……进展得如何？」
    本来不对他的提问抱有什么期待的两个女生立刻炸开锅，袁冬维则是羞红了脸，任由周沐言高深莫测地盯着他、两个女生兴奋地吱吱喳喳。
    「你、你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吧！」他又羞又急地指着周沐言大声嚷嚷，有同学嗅到八卦的气息，也马上分了隻耳朵凑过来听。
    「哪有。」周沐言耸耸肩，嘴角却溢出了一丝笑容，见状，舒亚萍笑嘻嘻地推了一下周沐言的肩膀，「欸！很犀利喔！」
    为了避免更多人来听他讲他的恋情，袁冬维只好赶紧说出他和罗梓卉的近况，但言词间仍不免有些吞吐。
    「也没怎样啊，就、就是……会聊天？虽然看过一次电影，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某天起她就比较没那么常回我讯息了……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难不成是郑晋也开始追罗梓卉了？夏若暉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猜测是这个。
    「欸，要追女生就是要抓紧时机，趁胜追击啊！」旁边有个男生很受不了似的叹了一大口气，如此教导。
    眾人一阵大笑，场面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多人加入他们的游戏。

 Chapter 8 《什么是喜欢？》(3)

    游戏期间，夏若暉被抽到了一、两次，于是眾人得知了她在学校有喜欢的人，只是还没来得及深究对方是谁。
    几次轮转之后，又换她被抽到了，而这次轮到舒亚萍问她问题。
    「真心话大冒险？」
    夏若暉蹙眉，要是选真心话，就有极大的可能会被问她喜欢的人是谁，然而她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在还不熟的同学面前摊开；要是选大冒险，根据前几个人的任务内容来看，甚至会比真心话还要丢脸，任务也还是有可能是和喜欢的人有关……
    尤其舒亚萍一直认为是宋逸阳在追她，而她也没有正面解释过这件事，说不定舒亚萍会想趁这个时机一探究竟。
    左思右想后，她在心底叹口气，避免同学们想出什么疯狂的大冒险任务，还是选了真心话。
    「唔……」舒亚萍从刚才就一直在观察夏若暉的神态，思考半晌，她对着坐立难安的夏若暉啟口──
    「那，说说你的理想型吧。」
    期待八卦的眾人顿时响起一片抱怨声，夏若暉则是一愣，见舒亚萍一面安抚群眾的不满、一面对自己眨眼，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流。
    「唉唷，那种东西就算再好奇，私底下问就好啦！干嘛让你为难呢！」舒亚萍小声地对夏若暉说道，还笑着搂搂她的肩，让她既感激又心安，也对舒亚萍產生了新的印象。
    安心下来的夏若暉仔细想过了一遍问题，虽然说理想型这个词让她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她现在喜欢的人，但她刚才突然地也想起了杨洛川，那种坏男生类型的绝对和宋逸阳不一样，这佐证了喜欢的人并不等同于自己的理想型这回事。
    那么，她的理想型又是什么呢？
    用同学们从喧闹转为安静的时间，夏若暉对自己的理想型有了定义。
    「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啦！」她先是打趣了一句，随后才娓娓道来自己方才想好的定义，「第一个，我希望彼此相处起来很自在，最好是先当过朋友再交往；第二个，对我好，不会对我说谎；第三个，如果对方时时刻刻都很认真，我会觉得很有压力，所以我希望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但又不能太超过……」
    大家听她认真讲述自己的理想型，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夏若暉看到连舒亚萍的表情都有点不对劲，忍不住尷尬地笑说：「呃，我太认真了吗？」
    「不会啊，我只是觉得你刚刚讲的那些，我怎么听都觉得像你口中的苏昊安。」舒亚萍其实听得有点恍神，脱口便把脑中的猜测说出。
    「蛤？」夏若暉一怔，开始回想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其他人则是一扫呆滞，八卦地讨论起舒亚萍刚才说的那个人名。
    「那谁啊？」
    「我知道啊！隔壁班那个嘛！我常常看到他和夏若暉在楼梯口聊天！」
    其中甚至也有人揶揄班上的某个女生，「你不是才说那个人是你的菜吗？我看你机会渺茫囉！」
    夏若暉听见，微讶地回过头想确认发话者是谁，这个举动马上被眾人认定成她在锁定情敌，又是好一阵调侃。
    「不是，你、你们听我说……」夏若暉被这混乱的局面弄得脑子发昏，张口想反驳，舌头却又差点打结，这「害羞失措」又为他们的猜测添了一笔可性度。
    于是，事情越描越黑，夏若暉甚至忘记自己说了什么理想型条件，焦点就转移到了她和对苏昊安有好感的那个女同学身上。

 Chapter 8 《什么是喜欢？》(4)

    人群中，只见那名对苏昊安有意思的女生一直被拉来扯去，嘴巴张张合合，不停地在为自己辩解。
    「我根本没有说我要追他，你们不要越讲越夸张好不好！反正在同一个社团，就先相处看看嘛！」
    「可是我上礼拜听到的好像不是这样？蔡媞婭，你明明就说他完全踩进你的好球带，就算要你倒追你也愿意──」另一个女生说完，便马上被蔡媞婭摀住嘴巴，腰腹甚至还被揍了几拳。
    眼看这头的八卦比较有趣，也没有人执着在夏若暉喜欢的人到底是谁了，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毕竟在混乱之中为自己辩白是件很吃力的事情，与其费口舌，还不如就让那些人转移焦点──更何况，她自己也很好奇蔡媞婭为什么会看上苏昊安。
    一旁的袁冬维也顺着大家听起了蔡媞婭的八卦，周沐言和舒亚萍则是看游戏玩不成了，又坐回位置上滑起手机。
    听了一下子，她发现蔡媞婭的理由跟她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无非就是长得好看、感觉很高冷……反正对苏昊安有兴趣的女生可多了，也不差这一个，甚至在蔡媞婭充满了过多幻想光环的叙述下，班上有不少女生也对苏昊安產生了兴趣。
    夏若暉不怎么当作一回事，她反倒比较在意舒亚萍刚才说的话。
    「你刚刚说我的理想型条件跟苏昊安很像，是哪里很像？」她重新在椅子上坐正，戳了戳没跟着大家听八卦的舒亚萍。
    「从头到尾都很像啊！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相处自在、对你好、会开玩笑但不会太超过？」舒亚萍转过头，屈起手指细数，「虽然这三个条件满普遍的，但至少你喜欢的那个人就不符合最后一点吧！」
    「哪、哪个人？」没想到舒亚萍会突然提起另一桩事，夏若暉没做好心理准备，一时间被吓得支支吾吾。
    「还有哪个人？不就社长吗？」舒亚萍曖昧地笑了笑，压低音量说道，这使得夏若暉更惊讶了，「你怎么知道的啊？」
    「拜託，就你们互动的那种气氛来看，既然不是他追你，那就是你喜欢他囉！」
    既然真相都已经被舒亚萍猜出来，再加上她刚才在游戏里的那番举动确实有义气，夏若暉乾脆把她最近的所有事情都跟对方分享了。
    从她差点跟宋逸阳告白，宋逸阳却在仓库里接起了顾嫣的电话、其实除了袁冬维以外，有另一个认识罗梓卉很久的男生也想要追她、苏昊安看着前女友的照片偷笑，却从没跟她说过……一直到舒亚萍上礼拜就听说过的，宋逸阳主动邀请她一起完成作品，所有发生在她身边的大事小事她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舒亚萍也讲了一些自己的事，两人讨论得不亦乐乎，有时互相开开玩笑，有时正经八百。
    「其实你也不用太介意我说你理想型像苏昊安这件事，因为你说出来的条件很少，内容又满通俗的。」
    夏若暉点点头。
    「不过！」舒亚萍严肃地伸出了一根手指，「我觉得你要好好正视自己听到他有前女友会不太开心这件事，釐清自己到底是因为被隐瞒、因为朋友的佔有欲、还是对他有意思所以才不高兴。」
    「好吧，我试看看……」夏若暉本来不打算细想那份不悦，因为她原本就不是那种会想主动剖析自己的人，但看舒亚萍如此认真，她倒有了衝动想要好好听从这个建议。
    游览车转进了一条岔路，队辅从座位上起身，敲敲麦克风说：「我们快到目的地囉！同学们把行李收一收，顺便把还在睡的人叫醒……」
    两人听话地把掛在前方椅背上的背包拿起来检查，舒亚萍还推了推周沐言，示意他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袁冬维叫醒。
    下车前，舒亚萍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小声地对夏若暉说：「反正你好好想清楚就好了，实不相瞒，报名社团那天我还以为你脚踏两条船，再加上你那天又跟袁冬维走了，我整个风中凌乱。」
    而夏若暉愣住了，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这么误会。
    看着舒亚萍清澈的双眼，她頷首，在心里默默地提醒了自己以后要多加注意。

 Chapter 8 《什么是喜欢？》(5)

    这次校外教学的行程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是炕窑，第二个是听导览。
    夏若暉她们班和其他两班一到农场便被带到了炕窑的地点，原本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古早味的有趣活动，结果实际操作后，大家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个体力活兼技术活。
    「周沐言──可以再去帮忙捡一些土块吗？这几个都太小了！」
    刚搭起来没几层的土窑又倒了，蹲在一旁的四人齐齐叹气，舒亚萍一边挑选手边的土块，嘴上一边说道。
    这个炕窑场内有一半是用来搭建土窑的空地，每一组都得在上一批人使用过的痕跡上重新搭出一个土窑；另一半则靠近建筑物，墙边堆着满山满谷的土块、石块和木柴，有几个土块堆甚至比人还要高出一倍，他们必须要自己从中挑选出适合的材料，当然，一旁有工作人员会协助他们。
    「那我也去好了。」袁冬维认命地说道，随后便跟上了周沐言走向土块堆的步伐。
    刚开始，四人合力堆了几次，却每每都被周沐言和袁冬维意外摧毁，于是他俩自动担任起了跑腿的职务，留下舒亚萍和夏若暉尝试堆起土窑。
    「我原本以为我们只要负责把食物用铝箔纸包好，再丢进现成的窑里就成了，没想到土窑要我们自己搭就算了，就连材料都要自己拿……工作人员收拾得不累吗？」
    屡遭挫败的舒亚萍忍不住埋怨起来，说完，她环顾周遭，发现也没几组有堆出窑的形状，心里才平衡了些。
    「其实，搭窑教学我有听没有懂。」夏若暉也偷偷说出了自己的难处，接着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飘向苏昊安他们班，发现他在空地的另一边搭得挺顺利的。
    周沐言和袁冬维不出多久就回来了，他们拿回来几个大小适中的大土块，使得搭窑工作比刚才顺利了一点。
    搭土窑就像是搭冰屋一样，要从外围慢慢地堆向中间的顶端，搭建外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难的是要如何选对石块，慢慢地堆高并堆往中心，却又不塌掉。
    当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技巧，搭成功了一大半时，老师就看他们进度比别人还快，随手拉了舒亚萍和袁冬维，叫他们去帮忙别组，剩下夏若暉和周沐言在原地乾瞪眼。
    虽然说是周沐言和袁冬维会把土窑弄塌，但事实上那还算是个客气的说法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只有周沐言一个人。
    此时的他正尝试性地往土窑上堆一个土块，夏若暉瞪大双眼，都没来得及伸出手阻止，那块石块便压塌了一半的土窑，扬起一阵沙尘。
    「啊！」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周沐言也同样吃惊，像是没想过自己的手竟有如此破坏力，两人一同傻看着土窑的残骸，久久无法回神。
    「……抱歉。」良久，周沐言出声道了歉。
    原本觉得土窑已经快搭成，还打算着手升火的夏若暉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我刚刚看你们不是搭得挺好的吗？怎么转眼就变这样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夏若暉转头一看，是苏昊安蹲在她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她疑惑地反问。
    「我们已经开始烤啦，老师就叫我来帮别人。」他比比自己身后，远处的确有一座无人的土窑，上头冒出阵阵灰烟，「他也没说只能帮自己班的，所以我就来看看啦。」
    「……你们开始烤了？你是说你们开始烤了？」夏若暉才刚经歷完土窑被弄塌一半的惨剧，现在就被苏昊安的一派自然刺激得额筋跳了跳。
    「嗯哼。」他挑起唇角看她，要不是他是来帮忙的，她实在恨不得往他脸上拍上一巴掌。
    深呼吸口气，夏若暉转头瞥了周沐言一眼，只见他又打算对剩下的土窑「动手」，忍不住惊惶地大喊道：「不要动！」
    周沐言一哆嗦，似乎也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好事，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土块。
    她向周沐言解释了一番苏昊安的来歷，随后便慎重地朝苏昊安作出了个「请」的动作。
    「大师，请来吧。」

 Chapter 8 《什么是喜欢？》(6)

    苏昊安一动手，夏若暉和周沐言便有种自己是傻子的感觉。
    明明搭建的动作都一样，怎么他搭起来就是特别轻松呢？难道是有什么窍门吗？
    如此询问之后，只得来了一个答案──「天分。」
    夏若暉差点拿木柴敲他的头。
    在他的协助下，土窑很快地就搭回原本的形状，甚至还往上多堆了几层。
    苏昊安一边往上堆，夏若暉和周沐言一边在底下放入木柴、引燃火种，浓烟向上窜升，引来了不少周围同学的注目。
    「咳咳！」那浓烟像是能穿透口罩似的，令人不适，夏若暉瞇着眼咳了几声，见火势渐弱，她弯身往里头添了几根木柴。
    这会儿又换眼睛被烟刺得发疼，也不知道是她太敏感还是其他两人太无所谓，土窑旁竟只有她几乎快把肺咳了出来。
    周沐言和苏昊安同时看了她一眼，然而，发话的只有一个人。
    「去休息吧。」苏昊安拍拍她的肩，朝没有烟的空地比了比。
    「可是这是我们这组的土窑……」她瞥了眼自己被炭沾得乌黑的手，试图在不弄脏脸的情况下将被汗沾湿的刘海往侧边拨。
    见状，苏昊安伸手用指节帮她拨了头发。
    舒亚萍和袁冬维自远处走回来，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这副光景。
    她们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苏昊安便被班上同学叫走了。
    「书我放你包包里了。」离去前，他对夏若暉如此说道。
    「谢谢──不过，你确定你没有放错包包吗？」
    两人相互确认了一番，他才放心离开，舒亚萍向他点点头致意，然后就立刻佔据了他方才蹲着的位置。
    「嗯──？」她笑意盈盈地凑近了夏若暉，让她吓了一跳，「早上才在游览车上讨论完呢！」
    「唉呀，等等再说啦！」夏若暉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土窑。
    木柴被烧成了黑中发红的木炭，这便是快要大功告成的意思了，工作人员协助他们把包着铝箔纸的食物放进窑里，然后用土把窑埋起来，准备将食物闷熟。
    他们四个是班上第一个完成炕窑，也是第一个能前往餐厅休息的组别。
    「他帮忙的范围还真──广啊！都帮到隔壁隔壁班来了。」一边走去餐厅，一边在路上观赏动物的时候，舒亚萍向夏若暉揶揄道。
    「……是有点广。」想起他刚才被班上同学叫回去时，一旁的同学和老师一个个促狭的眼神，夏若暉就一阵脸热。
    「他要不是很喜欢你，要不就是你们感情真的很好。」舒亚萍羡慕地喟叹了一口气，然后故意用指节拨了拨夏若暉的刘海，招来她的好一顿怒打。
    四人到餐厅聊天、休息了几十分鐘，班上同学也都陆陆续续地回来，准备开饭了。
    劳动过后的果实总是最甜美的，烤全鸡又香又嫩，就连蔬菜也都比外面餐厅卖的还要鲜甜。
    吃完自己炕窑烤出来的食物后，他们便带队前去听了导览。
    导览员是位很热情的伯伯，他细心地在地图面板前向他们介绍各个园区的体验活动以及农场独特的水利设施，随后才带着他们绕农场走了一圈，讲解不同动物的习性。
    即便这位伯伯已经算是导览老手，知道怎么解说才能吸引学生的注意力，但夏若暉他们班仍有不少人脱队、各玩各的，让队辅和干部很是头疼。
    无论是专心听导览还是捣乱都是累人的。
    回程的游览车上，所有人倒的倒、睡的睡，没有半个人有力气再多说什么话，身上的精力都耗费在炕窑和逛农场上了。
    夏若暉觉得，虽然炕窑和导览时，班上或多或少都有出一些状况，但整体而言，这仍是一次很有趣的校外教学。
    想着想着，她便也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将这趟旅程正式画下了句点。

 Chapter 8 《什么是喜欢？》(7)

    校外教学隔天晚上，罗梓卉约了夏若暉在咖啡厅见面，刚巧今天宋逸阳没有值班，咖啡厅里的熟人就只有她俩。
    「我……和郑晋在一起了。」
    夏若暉差点把嘴里的饮料喷出来，瞪大眼睛惊道：「你们在一起了？太快了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啊！可是……」她偏过头，思考自己该如何形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我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行，就在一起了。」
    夏若暉想过千百个罗梓卉接受郑晋的理由，然而里面没有一个是「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虽然得知自己撮合的好友在一起了，夏若暉内心却还是有诸多疑虑。
    「你是真的觉得自己喜欢他吗？」夏若暉敲了敲罗梓卉手中的玻璃杯，她今天点的饮料正好是「喜欢」，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郑晋有关。
    是因为不确定自己选择交往是不是对的，所以要找人谈谈吗？不然她今天干嘛特地约自己呢？夏若暉如此想道。
    「喜欢可能还说不上，有好感倒是一定的。」可能是回想到些什么，罗梓卉突然抿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好吧，这几天可能还有点心动。」
    ……那听起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夏若暉看着名为「喜欢」的蜂蜜冰沙，突然想起了自己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从好朋友变成恋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啊？」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深怕自己这问题一脱口，背后的意义便太过明显。
    好在罗梓卉并没有察觉。
    「我觉得没什么差别，只是会做的事情变多了，聊天的时间也变长了。」见夏若暉疑惑地蹙眉，罗梓卉点了点自己的唇，正欲开口，夏若暉马上用了然的样子摆摆手，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想听细节。
    罗梓卉遗憾地叹口气，满脸可惜，似乎很想大肆分享自己的恋爱经验。
    「你……可以接受和郑晋接吻？」隔几秒，夏若暉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这一句却犹如引燃了罗梓卉的恋爱神经，她很是雀跃地回忆起当天的画面，吱吱喳喳地开始分享。
    「就是可以接受才会交往啊！我跟你说喔，他告白那天的气势跟平常都不一样，他突然说什么我和袁冬维出去让他很不安，然后就丢了一颗霸道的直球，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我可以说我不想知道吗？」
    「他就直接抱住我，说他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给他机会交往看看。」
    「然后你就答应了？」
    「对，气氛使然……」话说至此，罗梓卉如梦初醒般地张大了嘴，「会太随便吗？」
    夏若暉很想说「有点」，但这直接答应的举动的确很像横衝直撞的罗梓卉会做出的事，于是她也只好把那两个字嚥下去。
    「你不要后悔就不会，不过既然你对他的告白有心动，代表你的确是对他有意思的吧？」
    夏若暉看着罗梓卉嘟嘴啜饮蜂蜜冰沙的样子，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滋味。
    「喜欢」最上层叠的是清冰，冰上则淋着甜腻的蜂蜜，杯中则是橙黄色的蜂蜜冰沙，偶尔会吸到几颗酸味的柠檬蒟蒻。
    刚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太莽撞，一下子因为欢喜而把蜂蜜给得太多，一下子又因为看不见他，便把生活都过成了清冰。
    日子久了，喜欢他便成了日常要事，甜得让人每次想起他都偷偷弯起嘴角，却又像冰沙一样清爽得让人从不腻味，有时，也会因为一些插曲而心中发酸。
    当然，冰沙喝多了还是会让齿颊麻痺，就像喜欢一个人一样，事事都难以清晰思考。
    夏若暉挺喜欢这杯饮料的。
    「我们的相处挺好的，其实我从之前就有想过跟他交往的事了，只是我总是觉得自己可以再等等看其他人，所以也不曾主动跟他讨论恋爱方面的事。」罗梓卉说道，「因此我才会觉得没什么不可以。我不觉得一定要很喜欢对方才能交往，但至少我是确定自己能喜欢上对方、或是说对对方有点好感，才会选择交往的。」
    原来罗梓卉自己心里都有个谱啊。夏若暉突然觉得她的爱情观比自己清楚多了，虽然彼此的定义不一样，但至少罗梓卉很清楚自己能接受什么。
    「那宋逸阳呢？」她忽然想起罗梓卉以前心心念念的人，这么一想，她才发现罗梓卉好久没有主动提及他了。
    「你傻啊？他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上我呢？或许我一开始是真的很喜欢他的，但后来也只是说说而已。」罗梓卉自我调侃，大笑着拍拍夏若暉的肩膀，「更何况你不是喜欢他吗？」
    突然被说中心事，而且还是自以为对方不知道的事，夏若暉不由得慌张了起来。

 Chapter 8 《什么是喜欢？》(8)

    「你怎么知道的？」夏若暉忙问。
    「你觉得我不知道？我看只有宋逸阳自己还不清楚了吧。」罗梓卉耸耸肩，随后猛拍了一下夏若暉的背，「拜託！我可是一个很细腻的女人，有关于好友的事我都火眼金睛。」
    夏若暉感到好笑，方才被戳中秘密的紧张心思也就淡了，反倒化成了一种共享秘密的亲密感，因此，她决定把自己近期的烦恼和罗梓卉分享。
    「我问你喔，我最近因为一个朋友跟我说他有过前女友，而且他现在好像还挺喜欢那前女友的，所以……有点在意。你觉得这算是喜欢吗？或是说，你觉得什么是喜欢？」
    其实夏若暉大可以不要在乎那一点点的芥蒂的，可是就像舒亚萍所说，她必须先好好釐清自己，不然日后苏昊安真的交女友了，她又该用什么心情自处？
    「什么是喜欢喔……」罗梓卉敲了敲桌面，忽然灵机一动，「就是一瞬间觉得『哇赛我可以！』吧？就像是我刚刚说的，郑晋跟我告白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是说，天雷勾动地火的那种感觉？」夏若暉狐疑地比划了一下，立刻得到罗梓卉的认同，「对！我刚刚本来想讲那句话的！」
    「啊……好抽象喔。」她愣愣地感叹。
    「应该说是会有一道让你心脏爆炸、脑子混乱的电流吧？总之，我是感觉派的。」罗梓卉自顾自地点点头，只剩下夏若暉一个人在努力消化她的答案。
    自从在罗梓卉那边得到一个很意想不到的答案后，夏若暉便开始到处访问自己的朋友。
    「你们觉得，什么是喜欢啊？」下课时间，夏若暉对着周沐言、舒亚萍和袁冬维三人如此问道，周沐言和舒亚萍一脸若有所思，袁冬维则趴在课桌上满面哀怨。
    「我才刚失恋，你就问我这种问题！」又气又委屈地大喊过后，他把头埋回了自己的臂弯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夏若暉连连道歉，半点也不想去激怒这个刚失恋的可怜朋友。
    在她晓得罗梓卉和郑晋交往的隔天，袁冬维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想必是罗梓卉为了划清界线而主动和他提的。
    好在他也没有真的难过到大哭一场，他只是时不时就会悲伤地提及自己失恋，然后哀怨个几声，如此周而復始。
    其他两人也没敢继续在「失恋」这个话题上打转，而是由周沐言先简短回应了夏若暉的问题。
    「在每一次互动时都会多想吧。」
    「哇，我还以为你是钢铁直男欸，没想到你的回答那么浪漫！」舒亚萍嘖嘖称奇地尝试戳戳他的肩，却被他冷冷一瞟，然后避开了。
    「啊，这个我可以理解！就是一点点肢体接触、一点点无关紧要的谈话都会让自己想很多的那种感觉对吗？」夏若暉一拍掌，见到周沐言点头后，将问题拋给了下一个人，「那舒亚萍你呢？」
    她凝神思索一番后，目光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声音也逐渐低沉而平静。
    「我觉得是在看尽那个人的缺点后，还是想待在他身边吧。」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都无法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缘故。」
    他们几个间突然蔓延起一片沉默，袁冬维抬起了头，周沐言则是少见地愣住了。
    夏若暉抿起唇，知道她似乎想要向他们吐露一些很私人的事情，于是拍拍她的肩膀，给予她一些鼓励。
    「反正我爸……不是个好人，他让我不敢去喜欢男生，深怕每一个人背后都像他一样。」舒亚萍若有似无地瞄了周沐言一眼，像是在跟他解释些什么，「所以一旦我对一个人產生好感，我就会拼命地找他的缺点，直到找出一堆我无法接受他的理由，我才能安心地放弃喜欢他。」
    「……抱歉。」周沐言突如其来地说道，正当他开口想继续说些什么时，就被舒亚萍打断了。
    「你不用跟我解释你新生训练那天为什么要问我，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我很了解，你只是直率而已，对吧？」她忽然哈哈地笑了几声，友好地搭上周沐言的肩，像是尝试把气氛拉回原样。
    而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拉开她的手。

 Chapter 8 《什么是喜欢？》(9)

    过了一阵子，夏若暉便没有再去深想自己和苏昊安的关係了，因为没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她便把这件事搁着。
    她陆陆续续地上了几次社课，课堂上的她和宋逸阳总是有点曖昧，却又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能确认他心意的事。
    这天，她和宋逸阳相约放学后一起讨论期末作品的事。
    他们俩人都带着自己的画册，打算看看对方擅长画些什么，以此来决定要如何合作，抑或是如何突破自己。
    其实夏若暉还是有点期待的，期待两人久违的独处。
    到了美术社的教室后，夏若暉注意到宋逸阳似乎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于是有些抱歉地想赶紧切入正题，「我带了两本画册，一本素描、一本水彩。两本都是一些练习，大部分是人物或静物，只有少数几页是有构思和背景的图。你要看比赛作品或比较完整的稿子的话，我再用手机给你看。」
    「我带了三本，一本全水彩的，两本是速写、素描和炭笔。」宋逸阳点点头，便示意她坐下，两人互相翻看起彼此的画册。
    夏若暉先拿起了他的水彩画册，一页页地翻着，里头有简单的静物练习，也有一些比较完整的作品草稿，他的作画风格是属于很正经的浓彩，此外，他看起来比较擅长刻画人物的细节部分。
    接着，她拿起下一本画册，宋逸阳瞄了她一眼，「那本是好几年前一直画到去年的，如果等一下你看到很糟的画就……先抱歉了。」
    说着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口正欲阻止夏若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随意地从中间翻起，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形状很歪扭的苹果，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顾嫣的侧脸，画得并没有很糟，甚至还唯妙唯肖，画中的眼睛似乎真能透出灵魂来。
    夏若暉的脸一下子就僵了。
    很快地，她抿抿唇，假装神态自若地继续翻下去。
    趴着睡着、捧着脸颊、瞇起眼睛的模样……一连画了好几幅，甚至她往前翻，往后翻，都会不小心翻到几张女生的速写，但很明显的，这整本画册中的所有女生都是同一个人。
    看来，宋逸阳这些年来的画里和心里全部都只有一个人。
    最后，她把页面停留在一个普通但精细的素描，假装认真地端详它，她的心却是早已崩塌。
    她还记得陈老师对她说过，「当你在画一个人的时候，画得越逼真，就代表你对他的感情越深──尤其是眼睛。」那时的她画的是宋逸阳，而宋逸阳画的却是顾嫣。
    画中的顾嫣眼中有光，而宋逸阳眼中全都是她。
    夏若暉缓缓地闔上画册，发现宋逸阳正注视着自己。
    一看到他的眼睛，她就会想起刚才那些画，内心一阵苦涩。
    她垂下眼，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她不再刻意抿出笑容了，她也知道自己若真那样做，肯定会比哭出来还要难看。
    宋逸阳发觉自己难得的词穷了。
    在他半张着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的时候，夏若暉再次开口了。
    「宋逸阳，你觉得什么是喜欢？」

 Chapter 8 《什么是喜欢？》(10)

    宋逸阳没有想过她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竟会是这个。
    刚才他察觉到她翻开画册后便很落寞，但他也不敢去问理由，他甚至不敢细想，为何自己让夏若暉看到他笔下的顾嫣后，会那么有负罪感。
    他只好开始思考她提出的问题。
    什么是喜欢？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顾嫣的瞬间，还有后来好几次看见她笑、看见她皱眉、看见她神情专注地盯着自己时心里產生的感觉。
    ──是心动。
    但是为什么明明他对夏若暉没有心动，他却还是觉得自己似乎喜欢她呢？
    是因为从她妈妈意外晕倒，而他们两个在医院互相吐露了心声开始，他便一直想照顾她吗？
    还是是因为他猜测不出来夏若暉喜不喜欢自己，为了得到答案，他在她身上放了过多的注意力？
    或许，从夏若暉在吧檯上偷偷画他的素描起，就注定了她会是他自以为坚定的青春里，唯一动摇他的存在。
    因为被动摇了，所以他最近尝试着多和夏若暉相处，两人都有点侷促、有点曖昧，但这个问题，好像在逼他从两种「喜欢」中做出选择。
    他没有对夏若暉心动过，但是他能想像自己和她一直相处下去的模样──但他对顾嫣是既有心动，也想和她继续生活。
    半晌，宋逸阳听见自己说：「大概是產生很多次的心动吧。」
    就算宋逸阳最近对她很好又如何？就算他对她表露出了一点点的好感又如何？
    他就算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好感，她还是永远赢不了顾嫣。
    她怎么会以为宋逸阳在仓库中对自己说出了「我不知道」，就代表她有机会呢？
    心动吗？宋逸阳怎么可能会对她心动！
    这几天来，这些充满愤懣的想法不断在她的脑子里盘旋，她不知道她是在对给了希望的宋逸阳生气，还是在对自作多情的自己生气。
    也可能两者都有。
    「你最近怎么了吗？」回家的公车上，苏昊安终于忍不住问了夏若暉。
    平常她有什么烦心事她都会主动跟他说，即便是恋爱的烦恼也不例外，他看她最近每天都像是在生闷气的样子，能让她维持同样情绪那么久的摆明是件大事。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招惹到她了。
    「没事。」苏昊安不知道她和宋逸阳前阵子似乎在彼此试探的事，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两人已经闹成了僵局，她难得地觉得跟苏昊安讲这件事很丢脸。
    「你觉得什么是喜欢？」
    避免他继续追问，她只好拿这个每个人都要思考许久的问题来堵住他的嘴。
    「就在想这个？哪有人会想这种问题想到自己生气的？」
    「唉，你就跟着想想嘛！」
    如她所料，苏昊安果然安静了好一会儿。
    「嗯……会想和那个人有更多肢体接触？」苏昊安沉吟了许久，「会想吻她？」
    她侧过头一看，发现他正打量着自己。
    「干嘛看我？」她先是感到莫名其妙地问道，直到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唇上，她才愣住了。
    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走向后，苏昊安也愣住了。
    他快速地收回视线，戴上耳机，一直到下车，他们都没有再跟彼此有眼神交集。

 Chapter 9 《谁是影子？谁是太阳？》(1)

    第三年的9月15日──
    夏若暉和苏昊安国中时总被同学们称作班对，理由无他，因为他们感情太好了，而国中生对于男女关係的判定又总是那么单一。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会极尽所能地撇清这层关係，但一年、两年地过去了，这个误会却还是存在他们身上，他们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
    苏昊安每次都很想跟那些人说，夏若暉喜欢的是别人，不是他，但他又不能直接这么说。
    说到夏若暉喜欢的那个男生，其实他不管怎么听她说，他都觉得对方是个渣男。
    明明那男的心里有个喜欢很久的女生，却屡次让夏若暉误以为他对她有意思，然后一次次地对她温柔，又不划清界线，不是渣男是什么？
    他知道夏若暉是很认真地在喜欢宋逸阳的，所以他偶尔还是会认真地听她说、给她点建议，但大多时候，他总会听得不耐烦，不断吐槽她俩。
    不耐烦的原因肯定是因为那男的太渣了，没有别的。
    升上高中以前，苏昊安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喜欢上夏若暉的可能。
    「我好累……」
    「那就睡啊。」
    慢慢地，夏若暉随着公车的颠簸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眼看她就要倒向走道的那一侧，苏昊安连忙把她的头转过来，轻轻放到自己肩上。
    他叹了一口气，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或许是一种感觉，让他没有理由地想靠近她。
    他垂下头，静静盯着她酣睡的脸庞，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直看下去也挺好的。
    一发现自己有这个想法，他马上就转移了目光，还附带几声乾咳。
    也不知道是在做给谁看。
    最近他的新朋友总是在调侃他是不是喜欢隔壁班的夏若暉，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保持着他一贯的冷漠形象。
    但其实他内心也升起了这个疑惑。
    以前听到夏若暉说她喜欢宋逸阳，苏昊安都没有什么想法，与其说她是在跟自己讨论她喜欢的人，他更觉得她是在跟自己讨论她喜欢的偶像。
    因为他没见过对方本人，所以总没什么真实感，甚至杨洛川还更让他有点真实感。
    这样想来，她唯二喜欢上的人怎么都是渣男呢？
    但升上高一后，他发现每次在走廊与宋逸阳擦肩，他心中都有根隐隐的刺，一种无形的危机感正戳刺着他──夏若暉喜欢的男生，就是这个人。
    两人相遇时，看着彼此的眼神都有点古怪。
    苏昊安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他也不知道喜欢一个女生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听身旁好友的加油添醋，他觉得这种感觉好像有一点点像吃醋。
    一点点而已。
    戴上耳机想了许久，他又把视线移回他肩上的女孩，心念一动，他稍稍倾身，拍下了她。
    望着手机上憨甜的睡顏，他有些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过了没多久，他在公车上意外翻见这张照片，当时的他不自觉地就笑了，而他却因为这一个笑容被夏若暉连连逼问。
    最后他只好顺着她的话假装自己有交过女朋友，说也好笑，当下的夏若暉神情惊讶地相信了，而且似乎还满介意的。
    笨蛋，他之前明明就跟她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人，她怎么就忘了？

 Chapter 9 《谁是影子？谁是太阳？》(2)

    第三年的12月10日──
    「嗯──我知道，我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就差几个资料还没整理完。」宋逸阳应了几句，然后有些困扰地说，「什么？啊，其实真的不用麻烦她的，很多东西我自己可以上网查到……」
    最后，他掛上电话，长叹了一口气。
    那天，在心动和只想相处之间，他选择了心动。
    虽然夏若暉并不会知道他这个答案代表什么，但他心中还是有隐隐的后悔。
    他明明不该这么犹豫的，这通电话里的所有事情，就是他不该犹豫的原因。
    夏若暉总觉得宋逸阳有话要对自己说。
    自从夏若暉问宋逸阳「什么是喜欢」以后，他们俩人之间的互动就再也没有曖昧的感觉了，但该讨论的还是要讨论。
    经过几次讯息来回，他们决定画一幅素描和水彩结合的画，画中的内容竟和咖啡厅店名极有关连──一个女孩向前奔跑着追逐阳光，身后的影子则被她拖得很长。
    夏若暉感觉宋逸阳很急着要把这幅画提前完成，但她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不想再多跟自己相处。
    可这也很奇怪，就快要学测了，宋逸阳怎么还能花这么多时间在这幅画上？
    又一堂社课结束，宋逸阳似乎想要跟夏若暉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张口说出的话却还是跟那幅期末作品有关。
    夏若暉也不是没有察觉他的欲言又止，但她不知道他说不出口的话对她而言是好是坏，于是她也没有驻足等他，只是微微頷首，就要转身离开。
    在她转身的那一剎那，宋逸阳脱口而出──
    「我之后会去美国。」
    夏若暉愣愣地转过身，还没能接受这突然的消息。
    「我大学会去美国读。」他又重复了一次，这次讲的内容更完整了，但其实他还是有些话没能主动说出口。
    那通电话里的事情不只这样。
    他要去美国了？是因为他爸妈在美国吗？还是因为……顾嫣在美国？
    夏若暉很快地又把这个念头撇除了，他是个务实的人，不会因为那么简单的原因就去美国读四年的大学。
    如果是早就计画好的话，那可能很多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甚至有可能他已经快拿到入学通知书了，难怪他并不是那么地在意学测的到来。
    他要去美国的话，就会跟顾嫣一样久久才回来个几天，甚至不会来到咖啡厅让她们知道对吧？
    喜欢的人即将离自己远去，就算对方已经伤了她的心，这消息还是令她感到无比的震惊和伤感。
    晴天霹靂的事总是接二连三的到来。
    夏若暉才刚抱着这巨大的消息恍恍惚惚地走出教室，迎面就走来苏昊安和蔡媞婭。
    那两人也构不上言行多亲密，看起来就像是蔡媞婭一个人在对苏昊安说话，而苏昊安只偶尔回她一两个字，但最令夏若暉接受不能的不是这个──是蔡媞婭讲到高兴处，撒娇似的拉了拉苏昊安的衣襬，而他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没有再为此做出其他反应。
    要知道，苏昊安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他甚至不喜欢和女生有过多的交流。
    夏若暉此刻才发现，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的例外。
    很快地，那两人也看见了站在美术教室门口的夏若暉，看她面色不对，苏昊安直接拋下了蔡媞婭，快步走到她跟前。
    「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伸手准备搭上她的肩，殊不知，他的手才抬到一半就被她压下了。
    「没事，你别让她站在那里等你。」夏若暉用眼角馀光瞄到蔡媞婭没有跟着走过来，可能是她在游览车上听其他同学说了一些话，有点捉摸不到他们到底是什么关係，才不敢贸然靠过来。
    说完，夏若暉就往教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些日子来，她的失落感太重了，先是看见宋逸阳好多年里的画册中都是顾嫣，刚刚又听到他说他要去美国了，现在，她还看见苏昊安和一个对他有兴趣的女生走在一起，而他没有抗拒她的主动亲近。
    面对宋逸阳要去美国这件事，夏若暉没有资格再多问些什么，因为那是他的人生，而她只是他的一个朋友；面对苏昊安和别的女生走在一起，她发现自己也没有资格置喙，因为那是他的人际关係，甚至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只是一个正常互动，而她──也只不过是他的一个朋友。
    她想要的太多，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Chapter 9 《谁是影子？谁是太阳？》(3)

    「夏若暉！」面对夏若暉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苏昊安也急了，转身就朝她离去的背影追去，根本顾不上什么蔡媞婭。
    听见他的叫唤，她脚步加快，却仍被他抓住了胳膊。
    「你到底怎么了？」苏昊安把她的身体转过来，声音染上了一点气恼，他最讨厌别人这样莫名其妙地对他生气，却又不说明原因。
    夏若暉脚步退了退，靠到楼梯间的角落，苏昊安也一步步地紧跟着她。
    她抬眸，他的双眼便牢牢盯着她，两人都不发一语。
    他们之间已经好久没有闹得这么僵了。夏若暉心里烦乱，只能把头低下来，紧闭双唇。
    她刚才转身离开，可以说是被双重的负面情绪驱使，但现在她的手被苏昊安紧扣着，她却一股脑地想挣脱他，半点都不想跟他说话。
    夏若暉知道自己对他的佔有慾超出分寸了。
    看着她低头，苏昊安其实也猜到了一点原因，如果她生气的事情与他无关，不会撇下刚才那句奇怪的话，又像现在这样缄默不语。
    但他要怎么解释？他怎么可能跟她说，他是在试着跟别的女生相处？
    国中三年，他只和夏若暉一个女生深交，其他人都仅止于同学之间的互动，毕业便断了联系。
    他要怎么跟她说，他怕自己是因为认识的女生太少，所以才对夏若暉產生了太多的心思？
    他要怎么跟她说，他觉得自己好像、好像──
    苏昊安这一刻才发现自己耍嘴皮子厉害，却还是有些话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人只能错开视线，心中各怀想法。
    良久，夏若暉硬着头皮，做了先开口的人。
    全因她想起了苏昊安之前对她说的话，一句至今仍很受用的话──你不可能一直逃避的。
    「对不起，我、我、我只是……」一句简单的话硬是被她结结巴巴地拉长了一倍，「我只是有点在意你跟她走在一起。」
    说完，她马上闭紧眼睛，耳廓全都羞红了，在心底暗骂自己这是什么蠢原因。
    明明他们之间的相处不是这样的。
    好像自从升上高中，苏昊安拉着她去报名入社、友人三番两次地问如果苏昊安跟她告白她会怎样、她开始在意他有交过前女友、她问了他什么是喜欢，而他直直看着她……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嗯。」只听见苏昊安应了一声。
    夏若暉不禁睁开了眼睛，却发现他用着一如往常的笑意凝视着她。
    「笨蛋，就这么一点小事？」
    虽然已经猜到了原因，但亲口听到她承认，不知怎地他心里还是有点高兴。
    「对啦！是小事！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她一恼，承认自己的小心眼，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徵求了他的想法。
    「不会，因为我最近也这么奇怪。」语毕，苏昊安便不再多做解释，拉着她的手便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夏若暉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才听懂话中意思。
    她的心跳不可遏止地加快了，这是自从小学以后，她第二次对他心动。
    她忽然觉得两人相连的手好烫。
    至于苏昊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走在前头是为了掩饰面颊上的微热。

 Chapter 9 《谁是影子？谁是太阳？》(4)

    经过一天的衝击后，夏若暉回家倒在床上，突然觉得有点茫然。
    宋逸阳真的要去美国？
    一想到他会去美国读书，未来甚至有可能进入父母的跨国公司上班，而自己只会上一间普通的大学，当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她就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远。
    他们的未来没有交集啊。
    假设宋逸阳喜欢她好了，他们之间维系感情只能靠手机联络，或是她久久去美国找他一次，但她家里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钱可以让她出国；要他一直回来台湾也不可能，两人都有各自的课业要顾。
    毕业后，永远分散两地也不是个办法，终究会变成某一方退让，他回来台湾，抑或是她去美国。夏若暉觉得这样的妥协对双方来说都不好。
    更何况，这还先假设了宋逸阳喜欢她，也假设了他们能交往到毕业后。
    平心而论，无论宋逸阳喜不喜欢自己，他们注定是不适合在一起的。
    想来想去，或许顾嫣才是真的能和他有未来的人吧。
    夏若暉的内心一阵悵然，她喜欢他三年，最后居然是被这么现实的原因给打败了。
    明明她以为只要宋逸阳还没有交往对象，她就能心安理得地一直喜欢下去，而两人终究有一点机会能顺利交往。
    在这之前，她从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会差距这么大。
    她觉得一切都发生得突如其来，但仔细想想，这应该是宋逸阳本来就规划好的人生吧。
    这三年来的感情只能这样黯然告终，她很失落，也知道自己需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放下他。
    以前在咖啡厅有过的所有曖昧也好、一看见宋逸阳就有的幸福感也好、看到画册时的嫉妒也好……全都得慢慢放掉了。
    但是她不觉得自己浪费了那些喜欢──因为那终将变成她生命里的回忆。
    望着自己的掌心，夏若暉忽然就想起刚才被苏昊安拉着的害羞感。
    ……等等，刚才她是对苏昊安心动了吗？
    这件事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她以为他们会当很久很久的朋友，但这是因为他们之间从没有异性插足过──先撇除那时对她不太感兴趣的宋逸阳。
    夏若暉发现自己不喜欢苏昊安有前女友、不喜欢别的女生在他身边打转、更不喜欢他搭理了那些女生。
    她不知道这是出于朋友的吃醋，还是出于一个女生的不满，她希望他像以前那样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她本来觉得自己很自私，但他刚才却说了他觉得自己最近也是如此。
    一瞬间的感动和害臊盈满她心头，造就了心动。
    思及此，夏若暉愣愣地把手收紧，放回胸口上，觉得对苏昊安產生这种感觉的自己很陌生。
    苏昊安欸？那个已经认识五年，又嘴贱又讨打的苏昊安欸？
    她回想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杨洛川跟施语彤在一起，苏昊安过来安慰她，导致两人开始熟识；国中时，因为简单的一句话，他陪她度过了无数个雷雨天；他总是调侃她笨，却又会若无其事地对她好；高中后，他陪她去报名入社，告诉她不能再逃避了；到今天，他说他也很在意她……
    所有片段都歷歷在目，夏若暉这才发现自己的生命里，苏昊安已经佔了很大一部份。
    从今以后，他是否也会在她的心上佔据更大一块呢？夏若暉预测不了自己的心。

 Chapter 9 《谁是影子？谁是太阳？》(5)

    走进咖啡厅，夏若暉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打算平静地面对宋逸阳，殊不知，映入她眼帘的却是顾嫣的身影。
    她大吃一惊地高呼，「顾嫣姐？你怎么回来了？」
    顾嫣穿着一袭碎花长裙，眼睛带笑地在跟吧檯后的宋逸阳聊天，她闻声回过头，脸上漾起了一抹惊喜的笑容，「好久不见呀，若暉。」
    夏若暉上一次见到她已是三年前的事了，和过去相比，她的脸上少了些稚嫩，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成熟的味道。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夏若暉快步走向顾嫣旁边坐下。
    顾嫣为难地看了宋逸阳一眼，他微微頷首，她才开口回：「我刚好放寒假，所以回来陪他准备去美国的东西，这次大概会留在台湾整整一个月吧。」
    「是这样啊！」
    夏若暉在一旁看着宋逸阳熟练地准备各种饮品，顾嫣回忆着和咖啡厅有关的一切，有时，两人因为某个插曲而相视一笑，望着彼此的眼睛里盈满笑意。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下他了，这个久违的场景还是令夏若暉的心有点疼。
    这时，宋逸阳端出了一杯「开始」──也就是爱尔兰咖啡──给吧檯边的另一个客人。
    看见那杯饮料，顾嫣就叹了一大口气，不禁开始抱怨。
    「看到爱尔兰咖啡就来气。」她嘟囔，「那个男的真的是个渣男。」
    宋逸阳似乎不打算延续这个话题，沉默地端起饮料后走去外场，反倒是夏若暉忍不住好奇地问，「渣男？」
    「唉，反正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不能说的。」顾嫣摆摆手，「我在美国的时候，有一次去了大学附近的酒吧，那里的调酒师就跟我讲了爱尔兰咖啡的故事，从此只要我去那间店，他就会送我一杯爱尔兰咖啡。」
    既然会说是渣男，那想必之后有在一起吧。夏若暉暗自想。
    「总之呢，我最后发现他这个招数用了挺多次，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看顾嫣一脸云淡风轻，夏若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跟着骂对方是渣男，最后，她只好默默下了结论，又顺便偷骂一句，「……那他也是挺破费的，这种人只有钱没有心吧。」
    「是啊！」顾嫣很感叹地附和，可能是被夏若暉说中心思，她忍不住分享起了自己的过去，「还记得我出国前问过你太阳和影子的问题吗？亏我那时候还以为他是我的太阳呢！」
    当时，夏若暉和顾嫣并肩坐在机场的长椅上，顾嫣用店长的故事问了她该选影子还是太阳，她说选不出来，顾嫣则说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选。
    既然顾嫣的太阳是一场空，那现在的她应该会选影子囉？
    「那顾嫣姐，你现在会怎么选呢？」
    夏若暉觉得，顾嫣很清楚宋逸阳喜欢自己，心里也暗自把宋逸阳认作是自己的影子，那个默默守候在身后的人。
    宋逸阳对夏若暉而言却是太阳，明明是同一个人，在其他两人心中却有不同的身分。
    「现在吗？」顾嫣沉吟片刻，看向了正好回到吧檯后方的宋逸阳，「我已经没有值得我追逐的太阳了。」
    看见宋逸阳装作若无其事走回来的模样，夏若暉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和他讨论爱尔兰咖啡的故事时，他似乎急着想把那个故事否决，甚至还说出了「有人会完全感受不到别人对自己的爱慕吗」。
    看来当时的他是在对肆意玩弄顾嫣心意的调酒师感到气愤啊。
    夏若暉托起腮，心里的了然和嫉妒，慢慢地，全都归为了平静。

 Chapter 9 《谁是影子？谁是太阳？》(6)

    不久后，罗梓卉和郑晋也来了，一瞧见他俩紧牵的手，夏若暉就觉得太阳穴抽疼。
    坐下前，他们没有特别留意顾嫣，毕竟他们并不认识彼此。
    但在和夏若暉聊了一会天后，他们也发现宋逸阳和顾嫣的亲近，于是他们藉故换到楼上的四人桌，由夏若暉讲起了那两人的事。
    「呃，你们有在咖啡厅听过宋逸阳的八卦吗？」夏若暉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她也不好一开始就直接单刀直入地说宋逸阳喜欢顾嫣。
    「没有。」「你是说一个女服务生辞职后，他就黯然伤神的故事吗？」
    郑晋和罗梓卉对看了一眼。
    「为什么你什么八卦都知道？」郑晋疑惑地发问，而罗梓卉也不可能直接说因为自己当时喜欢宋逸阳，所以去蒐集了很多和他相关的资料。
    「没事，女人的八卦天性嘛！」她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背。
    郑晋似乎还想继续追问下去，罗梓卉则想用更多的肢体接触来安抚他，怕他们的互动越来越甜蜜，夏若暉只好乾咳几声。
    「咳咳！对，就是那件事。」她继续说，「总之，这件事是真的，那个女服务生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个女生。」
    「真的假的？」原本只流传在女高中生之间的八卦突然被证实，罗梓卉一阵错愕，「他们是什么关係啊？宋逸阳喜欢……她？」
    语毕，罗梓卉还小心翼翼地瞄了夏若暉一眼，而她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算是青梅竹马吧。至于喜欢……宋逸阳没有亲口承认过，但大家都这么觉得。」
    「哇靠，青梅竹马？这什么设定啊！」郑晋也听得入迷，一不小心就爆了粗口，「那她当年怎么突然离开？现在又怎么突然回来？我们之前都没看过她吧？」
    「我和她认识过几个月，她在那年的夏天去美国读大学了。」夏若暉没有提到回来的理由，毕竟由刚才顾嫣和宋逸阳互相确认眼色就可以知道──宋逸阳要去美国读书并不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
    他选择告诉自己，其实夏若暉还是挺感动的，即使她已经分不清宋逸阳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哇──」郑晋和罗梓卉齐声讚叹，两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变得越来越有默契，夏若暉深呼吸一口气，最后还是主动关切了他俩的恋爱状况。
    「你们最近过得如何？」
    他们又默契地互看一眼，然后罗梓卉开口回应。
    「就是一般啦，一般的相处这样……」她说完，马上被郑晋急冲冲地反驳：「一般的相处？是谁昨天因为我追踪了一个女生就吵架──」
    「你有什么意见吗？」她不等他说完，瞪大眼睛，插起腰来气势完全居于上风，「你有意见的话，我等等也去追踪几个同届帅哥啊！」
    「是没有啦……」郑晋缩起头，可能是想起了昨天的经歷，也可能是被那句她也要去追踪帅哥威胁到，于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晚，郑晋和罗梓卉偶尔斗嘴、偶尔放闪，夏若暉也没有像一开始那么抗拒了，反而是在心中默默的祝福他们。
    如果大家都能幸福就好了。
    看着自己的好友终成眷属，而且恋情似乎还挺有滋有味的，夏若暉满足地笑了。

 Chapter 9 《谁是影子？谁是太阳？》(7)

    时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一月，再过一个礼拜顾嫣也要回美国了。
    夏若暉和宋逸阳并肩坐在美术教室里，前方立着一个画板架，两人都聚精会神地在画自己负责的部分。
    夏若暉和宋逸阳日前决定他们的作品为横式全开，左半边是以素描为主的一片枝椏交错的树林，右半边则是用水彩构成的金黄沙滩，画面中央偏右的则是一名向阳光奔跑的少女，只有一隻脚和影子还在黑白的世界里。
    全开的画纸即使横着放，两人并肩作画的距离其实还是有点近，但他们也画了好几天了，从一开始的扭扭捏捏，到后来夏若暉发现害羞也无用，更愿意把那些精力放在画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他们身上，宋逸阳轻轻地侧过头，看了一眼夏若暉。
    她倾身勾勒着画纸上方的树枝，一笔一笔地叠加，动作轻巧得像隻猫，画到满意处，她还忍不住勾起了一抹自得的笑容，凝视许久后，才继续作画。
    看着这副恬静的光景，宋逸阳的内心產生了一瞬间的异样情绪。
    此时的夏若暉画得正顺手，心情愉悦时就听见宋逸阳突然开了口，话题还是和画作半点沾不上边的事。
    「昨天顾嫣跟我提到咖啡厅店名的事，你有听过店长的故事吗？」
    可能是怕气氛太沉静所以想开个话题吧？但其实夏若暉觉得刚才那样满好的。
    自从收到他要去美国的消息，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过程中夏若暉对于这份喜欢还是有过挣扎、看见他和顾嫣时还是有过心痛，但最近她的情绪已经和缓很多、很多了。
    她珍惜着和他相处的最后时光，即使是双方都不说话地坐着画图，她也觉得很安心，但她还是开口回答，「有啊，顾嫣没和你说过，我一开始来咖啡厅就问了她这个问题吗？」
    她记得宋逸阳那时很忌惮她，深怕她的目的是搭訕顾嫣或是他，照理来说，这样的他应该会向顾嫣探问她俩聊天的内容才对。
    「可能有吧，我忘了。」他含糊着应，「你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吗？很遗憾吧。两个相爱的人最后因为一时的诱惑而走到现在这副模样，不遗憾吗？」夏若暉随口说了几句自己的想法，「男的想挽回，女的却坚定地不愿意再给他机会。如果相爱的是年轻的店长和现在的刘叔该有多好？」
    夏若暉毕竟是一个听了这故事三年，自己又亲身在里面走了一幕戏的人，心中很有感触。
    「是啊。」听见她的感想，宋逸阳都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要是是店长听了恐怕会更百感交集吧，「但是青春和生命，不都是充满遗憾的吗？」
    发现话题的走向越来越伤感，夏若暉不禁瞟了他一眼，「你的青春还没结束呢，有什么遗憾的事困扰着你吗？」
    闻言，宋逸阳身子僵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对上夏若暉的双眼，接着又不着痕跡地移开目光。
    「有啊，但是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想着后悔。」宋逸阳思索过后，说得斩钉截铁，就好像如此一说他的遗憾和后悔就可以尽数消失。
    「有觉悟也挺好的啊。」夏若暉以为他说的是大学科系或是去美国读书这两件事，这几天聊下来，她发现他大学后要读的科系似乎和美术完全不相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遗憾这个。
    「嗯，有觉悟也挺好的。」他难得地重复了一遍她讲的话。

 Chapter 9 《谁是影子？谁是太阳？》(8)

    将画作进度告一段落，夏若暉去找了舒亚萍吃晚餐，顺便和她说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宋逸阳要去美国、顾嫣突然回来、还有她已经决定放弃他了。
    「所以你就这样子放弃他了？」
    「对啊，反正再继续坚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啊。」夏若暉真的觉得她和宋逸阳现在的关係挺好的。
    以前见到他，她的心中总惶惶不安，害怕他察觉到她喜欢他、害怕他不喜欢她的哪句话或哪个动作、害怕他觉得她烦。
    喜欢一个人，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但最近，她在两人独处时也不会觉得紧张，以往总要拚尽全力才说得出口的玩笑话，现在变成了真正的打闹。
    「可是你不会很遗憾吗？喜欢他三年多，最后连个告白也没有，就这样自己默默决定退场？」
    虽然没有真正地喜欢过一个人，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舒亚萍总觉得自己哪天若遇上了真正的爱情，必定会去好好把握。
    告白或死缠烂打什么的样样来，能喜欢上一个人多不容易啊！
    「你就破罐子破摔啊，反正人都要去美国了，这不是个天大的好时机吗？」
    「破罐子破摔是可以这样用的吗？」听见舒亚萍的怂恿，她不禁感到好笑。
    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夏若暉对于这份感情已经冷静很多了，她反倒认真地思考起告白的可行性。
    「而且他不是四、五月才要走吗？现在才一月，你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冷静思考对策。」看夏若暉似乎真打算去告白，舒亚萍都兴奋了，双手比划着给她各种告白的好时机和建议。
    看别人告白绝对比自己去告白还要有趣个千百倍。
    对啊，喜欢他三年，她怎么就从没有想过要告白？所有的答案她都可以倒背如流，因为他喜欢的是顾嫣、因为他肯定不会接受告白、因为若告白失败了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但这些疑虑，放到现在都不值一提。
    因为他喜欢的是顾嫣，而且他肯定不会接受告白──反正她这次告白不是为了被接受，是想为自己的暗恋做个收尾。
    因为若告白失败了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反正她也不期待他在去美国后，还会和自己保持密切的联系。
    夏若暉豁然开朗，同时也回想起了当时在仓库里最接近告白的那一刻。
    那次她会去仓库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是因为她去报名美术社时，苏昊安说他的样子很像是在吃醋，而让她產生了一点点期待，另一方面，刘叔的赌注也让她明白了──她一直都很想要亲口问他这个问题。
    所以她问了，得到了令人暗喜的「我不知道」，以及令人心伤的、一通来自顾嫣的电话。
    那次会有勇气说出那近乎于告白的问句，是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宋逸阳；这次会开始思考是否要好好表达心意，却是因为她想将他放下了。
    或许她的告白会令他困扰，但如同舒亚萍所说，就这样默默放下他，不知道他对自己真正的心意，她的确有些遗憾。

 Chapter 9 《谁是影子？谁是太阳？》(9)

    「那我该怎么做？」
    「唔……等他离开的时候再当面跟他说？你们会办什么欢送会吗？」
    「还不确定欸。」
    「那等日子近一点再讨论好了。」舒亚萍啜了口饮料，突然想起一件事，「话说你和苏昊安现在怎样了？」
    「没怎样啊，还是跟以前差不多。」夏若暉回。
    这话倒是真的，虽然之前的那次心动的确让她回家思考了好久，但隔天两人见到面，互动却还是一如往常，除了他在回家前装作不经意地跟她说「我已经没什么在理蔡媞婭了」，让她有些小开心以外，就没有其他事了。
    然而这些天来，她发现自己的内心还是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她开始会躲避他的触碰，却又想常常看到他。
    有一次，他们两个坐在公车上聊天时，苏昊安下意识地伸手想捋顺她杂乱的头发，看着他朝自己伸来的手，她却侧头躲掉了。
    苏昊安微微一愣，手僵在半空中，而夏若暉也很讶异自己这不由自主的偏头，对此，双方都很尷尬，但是也没有人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敛了两人的肢体触碰。
    她仔细回想过后，觉得这或许印证了一句话吧──越在意就越不敢碰。
    可是，她也发现自己寻找苏昊安的目光变得更频繁了，有时经过他的教室门口就想往里头瞄一眼，有时打开手机就想往聊天室丢几则讯息。
    她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那你和周沐言呢？」夏若暉突然想起了这么一桩事。
    「我和他？我……」舒亚萍张口就想反驳「我和他又没有怎样」，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噎住似的，说不出口。
    「喔？你和他怎么了吗？」夏若暉很少看到舒亚萍哑口无言的样子，这次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学起了对方一贯的曖昧笑容，「难不成真有点什么？」
    「也没有啦！」想到周沐言平时冷漠疏离，偶尔却又会语出惊人的个性，舒亚萍忍不住勾起了笑容，「只是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
    虽然周沐言的个性不是太讨喜，甚至不是她会喜欢的个性，但是和他相处起来，她却意外的自在和开心。
    可能是因为他总是直来直往地想到就问，虽然她偶尔会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但只要有给个回答，无论是回避也好、直面回答也好，他都能接受，同时也不会在心底对她有太多的猜臆。
    舒亚萍发现自己意外地喜欢这种相处模式，而且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缺点是什么了，就是不想和别人打好交道，却又总是想刨根究柢──现在这种缺点对她来说，反倒变成了某部分的优点。
    周沐言可以不想打交道，反正舒亚萍可以主动靠近他；他可以刨根究柢，只要他不要把所有想法都闷在心底，让她永远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她的。
    得知了这些，夏若暉也很替她高兴。
    夏若暉和舒亚萍在餐厅里聊了好一阵子才离开，此时，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
    走到骑楼下，夏若暉撑起雨伞，顶着铺天盖地的雨丝步上斑马线，但她的心情很好。
    因为她和舒亚萍聊了不少内心话，也因为她找到了真正能放下这段感情的方法。
    其实她大可以不要告白，继续像现在这样默默放弃他，让时间冲淡一切，但她却又想知道宋逸阳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三年之间，她想问的太多太多了，但所有疑问都可以浓缩成一句──我喜欢你，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想着想着，她在伞下甩了甩头。
    这么羞耻的问句，她好像还是问不出口，再想想吧。

 Chapter 9 《谁是影子？谁是太阳？》(10)

    雨丝密集得几乎连成了一道幕，落在街上时却并未发出太大的声响。
    宋逸阳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雨景，也没注意到自己把东西放错位置。
    「你在想什么？」顾嫣凑到他身边，把他刚放下的杯子拿起来，放回了正确的地方。
    「啊。」他像是现在才清醒似的看向了她，「嗯──没事。」
    「我总觉得你最近很容易心不在焉，发生什么事了吗？」顾嫣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她很早就知道宋逸阳喜欢自己了，只是她不觉得自己喜欢他，应该说是没有喜欢到能交往的地步。
    她知道宋逸阳是个很好的人，他温柔体贴，两人又有共同话题，彼此的父母也一定会同意，简直是没什么缺点了。
    但就是……少了一点什么。
    直到她去国外，如自己所愿地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却发现那只是一场用谎言包装的爱情以后，她便希望接下来能和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谈恋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要求了──那时的她特别想念宋逸阳。
    她承认，她这次会回来一个月，有一部份的原因就是想见见他，殊不知他的反应却比她想像的还要冷淡。
    「……没事，你别想太多。」宋逸阳沉默一会儿，淡淡地回。
    顾嫣回来后，他也感受到她不同于以往的亲近，他并不排斥，甚至偶尔会有点动心，但是他最近却总会想起夏若暉。
    刚才在画画时，他知道自己对她的好感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围，但他仍然选择了收手。
    他一直在想，因为距离而果断掐掉这段缘份，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但为了夏若暉而放弃多年来对顾嫣的感情，又是一个好的选择吗？
    无论如何，他刚才也说了──「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想着后悔。」
    或许他没办法知道哪一个决定才是最好的，但是他可以尽力让他做的决定变成最好的那个。
    此时此刻，他才真的下定了决心。
    发现自己套不出什么话，顾嫣也不勉强，很快就转了个话题：「再过几天我也要走了，下次见面就是你来美国了，到时候我肯定会去接机的。」
    「是呀，到时候就是一个全新的生活了。」宋逸阳笑了笑，将擦完手的毛巾掛回了栏杆上，「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
    「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我一开始去美国的时候很害怕，但待久了也就发现没什么人会为难你，至少在校园里大家都还是很和乐的。」
    「要离开台湾我是满捨不得的，但对于要去美国我却不怎么害怕，毕竟那里有爸妈──」他顿了顿，续道：「还有你。」
    顾嫣怔了好一会儿，而后才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就等你来找我了。」

 Chapter 10《没有遗憾的不叫青春》(1)

    第四年的5月20日――
    机场里，人们来来往往地准备踏上新旅程。
    刚才大家一起在咖啡厅里聚餐，为宋逸阳送别，虽然他在结束时一直说着可以散会了，但大家却还是跟到了机场。
    罗梓卉、郑晋、夏若暉都到了，宋逸阳的几个好友也有出席，当然还有店长──和刘叔。
    看着他们两人并肩而立的画面，夏若暉感到一丝温馨。
    听说在店长的坚持下，他们还是没复合，但双方仍保持朋友的身分相处着。
    或许刘叔还是有一丝想变回恋人的念头，也或许他早已接受了店长的决定，夏若暉觉得无论是哪一个，他们能把话说开，和平地站在一起也就很好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好友，罗梓卉和郑晋还是如同最初的样子，打打闹闹地。
    他们小声地在讨论店长和刘叔的事，接着在那两人转头时同时闭上嘴巴，这份默契使她忍俊不禁。
    最后，她把目光放到了宋逸阳身上。
    这是她喜欢他的第四年。
    他们的缘分从一幅素描开始，最后以一幅素描结合水彩的作品结束。
    她曾因为他的一个小动作而欣喜地在床上打滚，也曾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伤心好几天，她的情绪反反覆覆地因他而波动。
    或许失望是会叠加的，他无心地伤过她好几次，又在事后给她希望，一段曖昧过后，却告诉她他要去美国了，这段距离只是让她决定放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天，她要做为一个朋友在机场向他道别，同时也向这段暗恋告别。
    托运行李前，店长接到了宋逸阳父母的电话，一时半刻似乎讲不完，她只好用眼神示意他们先坐下休息。
    空座位不是连在一起的，他们只能三三两两的分开来坐，夏若暉正巧和宋逸阳坐在一起，离其他人有两三个位子的距离。
    坐下后，两人沉默了片刻，接着异口同声地说。
    「宋逸阳。」「夏若暉。」
    夏若暉吓了一跳，刚准备好的台词突然之间都消失了，于是她率先开口：「你先说吧。」
    其实，他只是想再多跟她说说话，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思索半晌，宋逸阳只能吐出这么一句话，「你在台湾要好好加油，美术社就交给你了。」
    「你也是。」闻言，夏若暉轻轻地笑了，「去美国也要好好地生活。」
    话题再次中断，她转过头望向他的侧脸，看似平静，却又带了点不安。
    宋逸阳的诸多面容在她脑海中一个个闪过，开心的、忧伤的、满足的、调皮的……
    这一瞬间，她只希望他能重拾那些灵动的表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忧心忡忡。
    看着这样的他，她嘴里的告白变成了祝福，脱口而出，「宋逸阳，你会幸福的。」
    他怔怔地转头，对上了她清澈的双眼。
    四目相交，他在她眼中看见了鼓舞和眷恋，所有情绪在分别的时刻，统统表露无遗。
    「你也会幸福的。」他微笑，嚥下了自己没能说出口的话。

 Chapter 10《没有遗憾的不叫青春》(2)

    过了一会，店长打完了电话并走到他们身边，几人纷纷起身，同时望向宋逸阳。
    夏若暉也跟着大家将目光放到他身上，他拖着行李箱的身影立在人群中间，显得格外孤寂。
    「谢谢你们来送机。」他微笑道，「能认识你们很开心。」
    「干嘛讲的像是不会再见面一样！」他的几个朋友笑闹地勾上了他的肩，嘴里虽然说着打趣的话，眼中却隐隐含着不捨。
    罗梓卉和郑晋也围了上去，只有夏若暉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个场景，让她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要走了。
    这些年来，去咖啡厅找宋逸阳、罗梓卉和郑晋他们，已经变成她生活的一部份了──喜欢他也是。
    第一次来到咖啡厅的时候，夏若暉刚失恋没多久，看到宋逸阳的第一眼却也不自觉地在心底惊叹。之后，她因为一张素描而和他相识，从此便默默地在意起他，一段暗恋就此开始。
    但她也在发觉自己心意的同时，晓得了他喜欢的人是顾嫣，她嫉妒，却又只能若无其事地开他和顾嫣的玩笑，避免他发觉自己的心意而渐渐疏远。
    她为了他退缩过、逃避过、纠结过，也为了他勇敢过，她曾经主动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所有的曖昧和心喜却被来自顾嫣的电话硬生生地打断了
    最后，她只能承认她喜欢的人、她抬头仰望的太阳，是别人稍一回头便能看见的影子──儘管如此，他在她的眼里还是闪闪发亮。
    但是从今以后，她连看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夏若暉不知道他们以后还会不会联络，她也不知道他就算回来台湾，还会不会去咖啡厅，或是会不会跟她说。
    如果都不会的话，那今天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分别以后，他将完全离开她的生活。
    思及此，她的眼睛突然一阵酸涩。
    和朋友们好好说了些话以后，宋逸阳转过头，注意到她还站在原地，垂着头看似失落，于是他朝她走去。
    在她面前站定以后，他忽然有些紧张。
    明明已经决定好了要大步向前走，但是他在每次看到她的时候，犹豫的心思却又会冒出来。
    「夏若暉，我要走了。」他轻声啟口，她却低着头不为所动。
    他也不好意思再主动叫她，只能默默的站在她面前，等她开口。
    夏若暉虽然听见了他的声音，却不敢贸然抬头，害怕自己一激动便会红了眼眶。
    她没有想过她竟会那么感伤。
    半晌，她才抬起头，对上了他关切的视线。
    「再见。」她的声音有些微的沙哑。
    最后，她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所有告白，放在此时此刻都不适用。
    「……能抱一下吗？」她小声地问，而他点点头，主动伸手拥抱了她。
    她埋进了他的怀里，脸贴着他胸前的衣服，手环在他的腰上。
    这个拥抱很安静，却也很温暖，如同他们这次的告别。
    「再见。」他低声说道。
    「再见。」她也如是回道。
    良久，两人才抽身，凝望彼此好几秒后，宋逸阳才将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做最后的告别。
    但夏若暉却没把视线从他身上抽开，她看着他微笑、转身、走远，想将他的模样紧紧地印在自己眼底，然而一切都像模糊不清的慢动作。
    望着他隻身离去的背影，泪水终于滚落脸颊。
    再见了，宋逸阳。
    再见了，她喜欢了三年多的人。

 Chapter 10《没有遗憾的不叫青春》(3)

    三年后──
    宋逸阳离开后，夏若暉消沉了一阵子，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一年一年地，她身边的人事物发生了诸多变化。
    不再喜欢罗梓卉以后，袁冬维也不常去咖啡厅了，一开始是为了监督袁秋维的这个目的也完全被他拋诸脑后，但听说在他的调和下，袁秋维和家里的关係还是和缓了许多。
    夏若暉升上高二后，接手了美术社社长的职位，亲自操办了各项静态展和成果发表，在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宋逸阳，但那种喜欢他的感觉却没有随着回忆而再次回来。
    她升上高三的时候，比她大一届的罗梓卉和郑晋毕业了，他们两个在确定有大学可以读以后，便去了为期两个月的壮游，美其名是壮游，其实也不过就是搭火车环岛，偶尔打工换宿、偶尔吃喝玩乐。
    那整整一个夏天，夏若暉的社群软体上充满了他们出游的贴文。
    高三时，她为了大考而辛勤准备，课业、作品集……无一不把她弄得头昏脑胀，她只能减少去咖啡厅的次数，转而把时间留给自习教室。
    好在那些因大考而痛苦的时期都过去了，现在，是她大一升大二的暑假。
    着名的火锅店里人声鼎沸。
    「你在哪里？已经叫到我们的号码了。」夏若暉站在候位区，拨了一通电话。
    说时迟那时快，有一个人从她身后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她下意识地回头，并在看见来人的那瞬间切断了通话。
    「不是在找我吗？」苏昊安低头看着她，眼里含着笑意，而她推了推他的胸膛，不好意思地说，「这里人很多，赶快进去啦。」
    他松开了一隻手，改为单手搂着她的姿势走进了火锅店。
    高三考完大考以后，夏若暉和苏昊安在一起了，他们至今仍然会吵说是谁先喜欢上谁的，但这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定论。
    犹记得在某天回家的路上，他们慢慢地越走越近，行走间，两人的手互碰了好几次，最后他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她还记得当时温热的触感，还有渐渐急促的心跳。
    「为什么要牵我？」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哪知道他非但没有回答，还反问她一句，「不是你自己一直靠过来的吗？」
    「哪有！就算是那样，也不必牵手的吧……」她又羞又急，最后的反驳却变成了无力的嘟囔。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人先放开对方的手。
    他们并肩走了几步，苏昊安突然开口，「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係？」
    听见他的问题，她双颊一红，很快地又把烫手山芋拋了回去，「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係？」
    话音方落，苏昊安就闷闷地笑了出来，可能是发现他们这样互丢皮球永远不会有结果，于是他把她的手牵得更紧了。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他，撞进了他的眼底。
    一样的傍晚、一样的路程、一样的人，夏若暉却绝对不会忘记那一天，也不会忘记他那一双满是认真的眼眸。
    「好。」那一瞬间，她没有打算给出这个字以外的回答。

 Chapter 10《没有遗憾的不叫青春》(4)

    夏若暉分神了片刻，便马上被苏昊安的声音拉回现实。
    「你要什么汤底？」他翻了翻手中的菜单，连眼皮都没有抬，就马上打断正欲开口的她，「太辣的不行。」
    还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的她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想继续坚持呢？她吃得双眼泛泪，最后还是由他收场的事情也经歷过不少次了；就这样乖乖放弃吗？光闻到气味就发馋的感觉、那舌尖麻辣的滋味……种种吃辣体验都令她嚮往。
    「那……」她在心底做了一番挣扎，最后垂头丧气地放弃了，「番茄吧。」
    「嗯。」他满意地勾起嘴角。
    点餐后，两人便聊起了彼此的近况，他们已经好一阵子没见面了，因为前些日子他们都焦头烂额地忙着期末报告，晚上的时候传传讯息、打打电话就足够了。
    「所以你的报告是怎么收场的？」夏若暉想起他之前不断抱怨的组员，能让苏昊安气到每几天都会在电话里骂一次的人，也算是个奇葩了。
    听说那个人在报告内负责的是订单列表和内容，在繁复的数字里负责编排文字已经算是简单了，对方却还是迟迟交不出来，每次都用「有事，之后会弄好」、「快了，已经快弄好了」来敷衍，直到上台报告前几天都还是这么说。
    「别提了，我最后只能连夜把那个人缺的部分补上。」他大叹一口气，话里却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但分数还是他的。」
    「算了啦，让它过去吧！」夏若暉摆摆手，「就看之后还会不会有人想跟他同组囉。」
    「还是会的，因为比他更会摆烂的还大有人在。你呢？」
    「我的组员是都挺上进的啦，但我光是个人的设计作品就快忙不来了。」
    苏昊安读的是邻近大学的会计系，生活圈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夏若暉读的则是隔壁县市的设计系，每天来回通车将近两个小时，但她放心不下妈妈，所以没有选择住在宿舍。
    她常常揶揄他一脸工于心计的样子，难怪适合会计，他则会嘲笑她走上了一辈子的爆肝人生而不自知。
    「您好，这边先帮您上汤底──」聊到一半，服务生走到他们身边有礼地说，随后在空荡荡的汤锅里倒上了两种汤。
    夏若暉直盯着那两份红色汤头，一个在她面前漂着番茄渣，另一个则在苏昊安面前浮着红艳艳的辣油和几片辣椒。
    「你怎么可以这样？」等服务员走后，夏若暉忍不住哀声叹气，用一双饱含委屈的眼睛瞅向苏昊安。
    「我怎么了？我就吃个火锅而已啊。」他倒是挺神态自若。
    她独自哀怨了一会儿后，还是只能动筷享用自己的番茄锅，她下了几片蔬菜，随口问道，「既然放暑假了，最近要不要找舒亚萍她们聚一聚？」
    舒亚萍和周沐言的进度比他们还快，高二的时候虽然选了不同类组、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却还是低调地在一起了。
    而舒亚萍会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就跟她自己当初预言的一样──因为从认识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他最大的缺点，所以在日后的相处间，好像其他的不合都算不上什么了。
    而且比起城府深的人，她更愿意和直率的他交往。
    「嗯，有啊，周沐言最近有和我说到这件事，他说是舒亚萍提的。」
    大概是从高二重新分班开始，意外和周沐言同班的苏昊安便和她们四人熟了起来。
    慢慢地，他们五人从一对好闺密加上三个男生、一对情侣加上两男一女……最后变成了两对情侣加上一个袁冬维的组合，使得还没追到心仪女孩的他每天都嚷嚷着自己被排挤了。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莞尔一笑。

 Chapter 10《没有遗憾的不叫青春》(5)

    突然，夏若暉和苏昊安的手机同时震动了一下。
    他们先是疑惑地对视一眼，然后才看向了各自的手机萤幕，上头显示着一则长长的讯息。
    「您好，我是李知远，民义国中906班的班长。我和几位同学预计在七月底的时候举办一场国中同学会，烦请各位回报自己较方便的时段和日子，让我们从中协调出最适合的时间。期待和大家的会面。」
    「哇──也太怀念了吧！」才看到第一行，夏若暉就忍不住惊叹出声。
    苏昊安倒是没有像她那样充满热情，他只是默默地读完讯息，便把手机搁置在一旁，继续涮起了牛肉。
    「你要去吗？」他问道。
    「咦？你不去吗？」夏若暉微讶地反问，而他不咸不淡地说，「没什么兴趣。」
    「蛤，很可惜欸！你国中的时候不是和李知远他们几个满好的吗？」她睁大眼睛，「我记得我很常在篮球场附近遇到你们欸！」
    「嗯──但毕业后也没什么联络了啊，去了也挺尷尬。」苏昊安蹙起眉头，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同学聚会，感觉就是把没多熟的几个人硬凑在一起，谈论一些没多深刻的回忆，再互相比拚没多好的大学生活。
    夏若暉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脑子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为什么不想去？是有仇人吗？被霸凌过吗？不想跟她去吗？
    「你怎么那么排斥啊？」她骨碌碌地转了圈眼睛，最后，脑海中跑出了个离谱的解释，「难不成，你觉得被大家知道你在跟我交往很丢脸吗？」
    苏昊安眉头蹙得更深了，还未张口反驳，便听见她又说出了更离奇的话，「还是说，你那个前女友其实就是我们班的？所以你不想让我们见面？」
    闻言，他不禁扶额，差点被她给气笑了。
    「没有、没有，都没有。」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到这个，你到底为什么会一直觉得我有前女友？」
    他想起了她似乎从高中到现在都对「前女友」这个话题执念很深，每当他不小心把话题偏到了别的女生身上，她便会气鼓鼓地提及那个不存在的前女友。
    他记得自己谎称过有前女友，却不记得是在什么情况下了。
    「什么叫『觉得』你有前女友？这事还能由我来定义了吗？」夏若暉质疑，隔了几秒，才慢慢从中嗅出了点不对劲，「所以……你没有前女友？」
    「没有。」他一口否认。
    夏若暉的脑袋当机了片刻，没想到自己介意了好几年的事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确定地追问，「那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说你有前女友？」
    「哪时候？」被他这么一问，她发现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她绞尽脑汁地思考了好久，才灵光一闪，「啊！你有一次在公车上看着手机笑，我问你你在看什么，你就说是前女友啊。」
    「你确定是我说的吗？」他耐心地反问。
    她又愣愣地想了好几秒，才弱弱地说，「好像……是我自己猜的？可是你有承认啊！」
    在她思考的时候，苏昊安就已经打开手机，开始翻找相簿了，「那时候是骗你的，你想知道我那时候到底在看什么吗？」
    夏若暉被他绕得有点错乱，只得点了点头。
    经她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了，并点进了相近日期的线上相簿，一张张地看，终于被他找到了那一张照片。
    等到夏若暉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她大大地愣住了，然后脸颊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
    「你什么时候拍的啦！」她嗔道，而他只是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忘了。
    相信苏昊安的她，心中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点的狐疑，「那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解释？」
    「看你可爱啊。」他扬起了一抹笑容，直勾勾地盯着她。
    每次她说到前女友的时候又总是酸意四溢，他觉得可爱，所以从没有打算解释。
    今天会特地解释是因为他发现她超乎想像地在意，连不去同学会都可以联想到这件事，所以便开口打消她的疑虑。
    被他这么一瞧，她双颊緋红，却也没再追问下去了。

 Chapter 10《没有遗憾的不叫青春》(6)

    误会解开后，两人安静地享用各自的火锅，蒸气裊裊。
    但夏若暉一想到自己傻傻地被苏昊安唬弄了那么久，她就一阵鬱闷。
    「那你也早点解释嘛……害我在意了好几年。」她突然大叹一口气，用汤勺搅动着番茄汤，「怎么会有这种人？」
    「抱歉，我本来只是觉得好玩。」他自知理亏。
    「你就不要逼我骗你说我其实也有前男友。」她想了想，觉得威力好像还不够，「或是现在还有第二个男友。」
    他缓缓地抬头，瞇起眼睛，「你说什么？」
    见他似乎要当真了，她只好赶快示弱。
    「开玩笑的，我怎么敢呢！」她摆了摆手，像是要把刚才的玩笑话挥掉，接着她忽然想通了些什么，「等等，所以我们都是彼此的初恋吗？」
    苏昊安没想到她会突然跳到这件事情上，于是他一边往碗里倒汤，一边顺着她想了想。
    「以交往来算的话，是。」语毕，他夸张地吁了口长气，「但如果单指喜欢上一个人的话，唉──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她想起苏昊安陪她经歷了两个她喜欢的人，而且那两个都长达三年以上，她就有点尷尬，却又还是想吐槽：「你很斤斤计较欸！你是在活用所学吗？」
    「那你怎么就不能设计一下自己的脑袋回路，以免它又產出奇怪的想法？」他也不甘示弱，招来了夏若暉的一枚瞪视，「因为我学的是视觉设计，不是心理学。」
    发现两人又陷入了约会途中经常会发生的斗嘴，夏若暉忍不住说道：「初恋不是应该很美好吗？我们怎么总是吵吵闹闹的？」
    「认识第九年才交往，中间甚至有六年女主角都喜欢别人，这样的初恋的确很美好。」苏昊安冷冷地吐槽。
    「但我现在很喜欢你啊。」她捧着脸，讨好似的眨了眨眼，然后又替自己想了另一个藉口，顺便套话，「而且你也是第九年才喜欢上我的不是吗？」
    「你又知道？」他下意识地驳道。
    「你看，抓到了吧！是你先喜欢上我的对不对！」套话成功的夏若暉见猎心喜，嘴角漾起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无聊，你再这样我就不给你了。」苏昊安无言地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夏若暉的。
    「不给我什么？」夏若暉好奇地问，只见苏昊安往她这边推来了一个碗。
    抬眸一看，是他刚才一直在忙碌准备的小碗，碗里装着浅浅的麻辣汤、鸭血、火锅料和几片牛肉，她顿时笑顏逐开。
    「谢谢，我就知道你人最好了！」她把碗接过来，投桃报李地丢了几块苏昊安喜欢的腐皮给他。
    「刚刚是谁还一直说『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挑眉。
    「怎么会有这种好人，不行吗？」她很快地转换了说法。
    「弄清楚，我不是好人，是只对你好。」他加重了那个「只」字，然后忍不住补枪一句，「毕竟我可是斤斤计较的会计系。」
    「干嘛这样啦！」她咬着鸭血含糊不清地说，心里却是一甜。

 Chapter 10《没有遗憾的不叫青春》(7)

    不久后，李知远便订出了一个大部分的人都比较有空的时间，除了在群组统一发了讯息以外，他还将邀请卡一一寄到了每位同学的家里。
    夏若暉收到邀请卡的时候惊讶无比，没想到会有人肯花时间弄这些卡片，于是她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虽然里面写的只是同学会资讯，她还是左翻右翻地欣赏了那张邀请卡很久。
    地点是在某家港式饮茶餐厅，可能是配合同学会的地点，邀请卡採红色牛皮纸的復古设计，封面鏤空，带有古典气息。
    「他们真的很用心欸，收到的人到底还有谁不敢去？」夏若暉欣赏完邀请卡后马上拍了张照片传给苏昊安，而他收到讯息后也回拍了一张邀请卡的照片，说出来的话却和她大相逕庭，「如果你没叫我去，我就敢不去。」
    她只能无言地传一串删节号，往好处想，至少她还是说服成功了。
    同学会当天，夏若暉苦恼了好久自己该穿些什么，在镜子前挑挑拣拣，最后才决定穿米色的连身洋装。
    当她抵达餐厅门口遇见苏昊安时，她忍不住为他们的默契扬起了唇角──他穿着卡其色的工装衬衫配黑色长裤，色系颇为一致。
    苏昊安大概是没发现这件事，看见她以后甚至没多加打量她的穿着，两人说了几句话，便相偕走进了餐厅。
    他们抵达得很准时，所以几乎所有会来参加同学会的人都已经到齐了，放眼一看，四十几人的班级最后来了近三十人，似乎也算是热闹了。
    主办者李知远站在靠近门口的桌子旁和其他人聊天，一见又有人走进来，马上微笑相迎，「好久不见──苏昊安和夏若暉？」
    「嗨，好久不见，办这场同学会辛苦你了。」夏若暉礼貌地寒暄了几句，而苏昊安仅是打了声招呼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毕竟国中时有一段交情，李知远也知道苏昊安不是那种热络的人，所以他也没有硬要攀谈，招呼了几句便自然地让两人继续往内走。
    这场同学会包下了二楼，餐饮採自助式，所以大家都可以很自然地走动或是换桌。
    还没找到定点坐下，夏若暉和苏昊安便被人拦了下来。
    「咦？是夏若暉和苏昊安吗？」一个国中时和夏若暉相熟的女生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好久不见欸！」
    「好久没看到你了！」遇到从前的好友，夏若暉也很是高兴，两人话匣子一开，站在半路聊了好几分鐘都停不下来。
    谈话途中，苏昊安默默地接过她的包包，帮她拿去空座位放，接着便自顾自地走去取食物来吃了。
    所有动作都被眼尖的同学收进了眼底，待谈话告一段落，她马上旁敲侧击地问：「你和苏昊安到现在还是很要好欸，真令人羡慕！我记得你们高中也同校对不对？」
    「对啊。」
    「难怪感情到现在还是很好！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你男朋友不会计较这件事吗？」
    「不会，因为他就是我男朋友。」夏若暉浅浅地笑了笑，对方则是露出一脸「果然」的样子。
    这个问题从国小被问到了大学，如今她终于可以大方承认，而不是紧张兮兮地解释了。

 Chapter 10《没有遗憾的不叫青春》(8)

    和同学聊完，夏若暉走到苏昊安旁边坐下，吃了一些他多拿的餐点后，再次走向了自助吧。
    毕竟场地也没有多大，陆陆续续和几个人打招呼过后，几乎在场的人都得知了夏若暉和苏昊安正在交往，好奇地来攀谈的、装熟地来恭喜的……什么人都有。
    苏昊安一概都是不愿多说，所以问题都是夏若暉在回应。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啊？高中吗？」
    「差不多吧，去年的时候。」
    「没想到大家当时起鬨的对象现在真的变成了班对，到时候喜帖要记得发啊！」
    「谢谢。」
    夏若暉微笑地又送走了一位同学，此时苏昊安忍不住幽幽地说，「问题倒是挺多的。」
    「他们也只是好奇嘛！换作是我，我也想多问。」她耸耸肩，不是很介意。
    同学们大部分的问题都还在正常范围内，不外乎就是问问什么时候交往的、客气地说记得发喜帖，再深一点的也只是问怎么那么晚才交往，夏若暉觉得都是一些可以回答得出的问题。
    苏昊安倒是很不喜欢别人一直问他们问题，也不是说他不愿意承认情侣关係，他只是低调又嫌麻烦，非必要是不会特别把夏若暉是他女朋友这件事掛在嘴边的。
    上次让他主动宣示主权，大概是夏若暉的大学同学在苏昊安面前拉她去凑联谊的缺吧？
    这种事，他是一次都不会让步的。
    有几位同学姍姍来迟，晚了几十分鐘才来，但大家都可以理解，甚至也不是很介意他们究竟是迟到还是有事。
    只有几个比较活泼的人故意逗了那几个人说要罚酒，但事实上今天的自助吧没有提供酒品。
    晚到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的到来令所有人都震惊了。
    夏若暉看到那抹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嘴巴愣愣地张着，夹住麵条的筷子也瞬间停在半空中。
    顶着她记忆中熟悉的俊俏容顏，那人勾起了单边嘴角迎向眾人惊讶的视线──是杨洛川。
    「好久不见。」他说，声音足以让在场的每个同学都听见，所有人顿时骚动了起来。
    虽然杨洛川只在他们班待几个月就转走了，但毕竟还是有不少人和他国小同班过，他在他们班也曾经是个红极一时的人气王，所以大家还是很乐于去找他聊天，顺便询问他当年转学的原因。
    夏若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坐在原位。
    杨洛川？她在国小时喜欢过的那个杨洛川？
    那些遥远的回忆，随着他的到来一一浮现在脑海，夏若暉有整整三年的悸动几乎都是因为他，曾经她凭藉着那些曖昧以为他会喜欢自己，最后他却和施语彤交往，然后一声不响地转学了
    她的告白，他既没拒绝也没接受，甚至还在转学前说了一些曖昧不明的话。
    看着大家围绕着他的模样，她忽然好想问他，他那时到底在想什么。
    正当夏若暉一这么想的时候，就像是心有灵犀般，杨洛川转过头盯了她好几秒，像是在确认些什么，然后便朝她走了过来。
    正好苏昊安去了厕所，所以只有她隻身坐在位子上，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国中时的暗恋对象面对面，夏若暉慌张无比，心脏因紧张而扑通地跳了起来。
    「夏若暉？」他自然地坐在夏若暉的对面，手撑在桌子上，礼貌性地扬起了语尾。
    「杨洛川，好久不见。」她的声音有点乾涩。
    又是一个熟悉的开场白。

 Chapter 10《没有遗憾的不叫青春》(9)

    打完招呼，杨洛川也没有另起话题，却还是坐在夏若暉对面，这让她很是焦虑，左思右想过后，她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今天这场同学会，是班长联络你的吗？」
    「对。」杨洛川点点头。
    「那他也是有心了。」夏若暉踌躇了一会儿，「你那时候为什么会转学啊？」
    「我爸那时投资失利，欠了一大笔钱，为了避免我和妈妈被波及，他让我们先去住南部的亲戚家。」他轻描淡写地说，像是在掏出一件回忆里不足为奇的小事，「但现在已经没事了。」
    「啊……是这样啊，没事就好。」夏若暉寻思了好久也没能想出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不好、同情也不好，于是最后只剩下了无力的应和。
    当她以为他说完转学的原因就可以结束谈话时，他忽然说道，「那时候我也是衝动了，如果我没有做那件事的话，其实我也有可能是不用搬家的。」
    「你做了什么？」她下意识地追问。
    「根据我爸的说法，一开始那人是打算坐下来好好谈的，但在我看来，我爸越畏缩，那人就越嚣张，最后钱的问题谈不拢，那人就作势要拿花瓶往我爸头上砸──」他叹口气，语气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懊恼，「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地看着我爸被砸，于是我就早他一步拿花瓶砸他了。」
    听后，夏若暉满脸不可思议，即使对方讲的是一桩悲剧，她却还是觉得荒唐，「你──真的太衝动了。」
    但仔细想想，眼睁睁看着爸爸被别人打这件事，先不说他，换作是哪个小孩都做不到，只是阻止的方法有百百种，当年的杨洛川选择了以暴制暴。
    「我打了他以后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了，我爸又是赔礼又是谢罪的，还要负担他的医药费，那肯定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一个选择。」他话锋一转，回到了夏若暉既好奇却又不愿提起的那件事情上，「那人第一次来学校堵我，是在你告白前一天。」
    她傻住了，没想到自己的告白会穿插在这个事件中。
    「他康復后，第一时间就在我放学时来校门口堵我，说他会让我和我的朋友都付出代价。」杨洛川垂下眼，「事后想想，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放高利贷的那么无聊呢？再恨一个小孩打伤了自己，也不可能真的对一群国中生下手，未免也太浪费时间，又太降低自己格调了，当年的我却信以为真。」
    夏若暉心中隐隐浮现了一个猜想，却没敢深想下去。
    「我那时候是喜欢你的，但我怕他会查到这件事然后对你动手，所以就没接受你的告白。」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杨洛川的神情认真，眉宇间又十分放松，像是好不容易能找到时机将这些事一吐为快，「其实他那天打了我、骂了我以后就没再来找过我了，而是变本加厉地把所有帐都算在我爸头上，根本没打算真的找我麻烦。」
    所有资讯一股脑地跑进了脑中，夏若暉觉得自己吸收不了，整件事又太过荒谬，于是她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吐出了质疑，「你不会对每个女生都这样讲吧？包括施语彤？」
    「没有，我只对你这样讲而已。」杨洛川蹙起眉头，「我那时候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些也都是真的。」
    夏若暉看向他，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严肃，这使得她噗哧笑了出声。
    「哈哈哈！我相信你说的那些话，但是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大学生在这里为了小学时的暗恋解释半天很好笑吗？」
    闻言，他直勾勾地盯着她，话里是辨不明的曖昧，「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让它从好笑变成有意义。」
    她顿时笑不出声了，就在此时，有人一屁股坐到了夏若暉旁边。
    「杨洛川，你在和我女朋友聊些什么呢？」
    苏昊安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主动跟别人提及他们的恋爱关係，为了眼前这碍眼的傢伙和这人口中刺耳的话，他开口了。
    看着眼前紧紧相偎的两人，杨洛川愣住了，「你们在交往？」
    「是啊，毕竟认识了十年，感情用心熬也是能熬出来的，不像有些人刚见到面就想一步登天。」苏昊安面色平静，嘴里却毫不留情地吐了根刺。
    人家男朋友都到场了，甚至还是以前的老同学，杨洛川耸了耸肩，也没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总之，我今天会来同学会就是想和你说清楚当年的事，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他站起身来，本来向前走了几步要离开，却又突然停在原地，回头对着她扬起了唇角，「原本我以为我们除了谈天还可以再谈些别的，现在看来，以后有机会再谈吧。」

 Chapter 10《没有遗憾的不叫青春》(10)

    久违的会面让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同学们从国中的回忆聊到了未来的规划、从中午聊到了傍晚，离开同学会后，夏若暉和苏昊安走在被夕阳染得澄黄的路上，相互分享刚才和同学聊天的内容。
    夏若暉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多年后的今天得到当年告白的回覆，得知杨洛川也喜欢过自己，只是为了家庭因素而被迫离开，她心中的遗憾少了那么一些。
    杨洛川和她解释完那一番话后没多久，就像是任务告成似的离开了，她不断回想他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怎么回想就怎么讚叹。
    「哇，他还真是挑拨离间得一点都不手软啊。」她嘖嘖称奇，说完瞄了苏昊安一眼，马上澄清自己的立场，「但是他不会有机会的，我连联络方式都没有给他，你说对不对？」
    「天知道，说不定我再晚回来一步，他就真的有机会了。」苏昊安听了只是撇撇嘴，语带酸意。
    「你想多了。」她连忙挽住他的手，「不管你早回来晚回来，所有机会都是你的。」
    苏昊安任由她挽着，虽然心里释怀了些，嘴上却没有间着，「话说得挺好听的，你不是最喜欢那种油腻的坏男人吗？」
    听他这么一说，她放声大笑，「噗，所以你觉得自己是油腻的坏男人吗？」
    「刚刚那句还不够油腻吗？」他挑起眉，指的是自己最后对杨洛川说的那句话，夏若暉很快地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意揶揄，「毕竟感情熬十年是熬得出来的，油腻应该也是练得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苏昊安就扣住她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她。
    他的气息侵略着她，她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接着才慢慢地闭上眼，沉浸在这个吻当中。
    一吻终了，苏昊安离她极近地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吻技也可以。」
    「……知道了。」她垂下眼眸，耳根微红地应道。
    认识了将近十年，从朋友走到恋人，差别最大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初吻，是苏昊安主动的，那时面对夏若暉惊慌的表情，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喜欢一个人，我会想吻她。」
    刚开始的时候，夏若暉总是会紧张到呼吸紊乱，苏昊安却还是乐此不疲，交往至今，她也慢慢地习惯了，却还是会因为这种毫无防备的吻而小鹿乱撞。
    「知道就好，以后不管是谁回来说喜欢你，你都不能给他机会。」苏昊安牵起了她的手，两人继续走向捷运站。
    夏若暉知道他讲的是宋逸阳，然而他去了美国后，他们就已经没有联络了。
    不过，偶尔在对方的社群软体上按讚、生日的时候传声生日快乐还是有的，只是他们不会再私下聊天了──但这样也好，毕竟两人都是有交往对象的人了。
    宋逸阳去美国后，大概过了一年，夏若暉就在他和顾嫣的动态中发现了两人不同于以往的亲密，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稍微留点心就看得出来他们在交往了。
    刚发现的时候，她还有点悵然，在机场没有向他告白、没办法知道他喜不喜欢自己……一直都是她的遗憾，今天，杨洛川解开了她当年的遗憾，对于宋逸阳的，却是怎样都解不开了。
    夕阳正好落在他们面前的天空，馀暉洒满街道，夏若暉忽然有感而发地问：「苏昊安，太阳和影子，你会选哪一个？」
    「这是什么问题？」他皱了皱眉。
    「很久之前有个人问我的，一个是你追逐了很久的太阳，另一个是默默陪伴着你的影子，你会选谁？」夏若暉望向了远方的天空，因夕阳的光线而瞇起了眼。
    语毕，她侧过头看向苏昊安，他也静静地看着她的脸，然后他十指交扣地牵紧了她。
    「别想了，站在彼此身边，就没有谁是影子谁是太阳。」
    闻言，夏若暉向后看了一眼两人并肩的影子，又望向远方的夕阳，最后和苏昊安两人相视而笑。
    昏黄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两道影子被落在身后，而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青春里总有遗憾，但也会有圆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