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海星的声音》 00 ——你有没有过失去一个人之后, 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都像活了一天,却重复过一辈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程榆星来说,是肯定的。 有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的灵魂是不是早就死在沉宓光还在的那个夏天,只是最终她还是无法像他走得如此洒脱,所以只能倚靠着虚无的皮囊,来延续她这漫长的馀生。 昨晚她又梦见了沉宓光。 梦里是一个下着大雨的清晨,走廊的地板上覆着一层湿气,熙熙攘攘的学生群来来回回,踩得地上全是沾了泥的脚印。程榆星低头看向自己湿了大半的裤管,嘴上少不了抱怨,这湿黏的触感覆在脚踝上,让她原本还在考虑是否要请假、最后却还是来了学校的懊悔一下子炸了开来,她绕了绕发丝,视线又重新回到手里那份数学习题上,眉头不禁深锁。 想起方才数学老师将考卷递给他时,整张脸彷彿被压烂的苦瓜一样,吓得程愉星差点要衝到市场买凤梨和鸡肉,顺手来道「凤梨苦瓜鸡」,欸不是!是吓得一个手抖,差点没接好他递过来的考卷。 程愉星低头一看,二十分,比想像中还高呢。 她厥了厥嘴,又将习题折了起来。沉宓光走在前头,他剪了头发,后颈的发线被削得很短,虽是没有看见他的容貌,但程榆星清楚知道前头的男孩,仍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如出一辙,她想起他那一双澄澈的眼眸,有着想把世间的美好都镶入眼底的欢欣,所以即便只是一个回眸,都足以让她倾心。 程榆星跟在身后,脑中却已经不自觉联想到那覆在沉宓光额前跟小瓜呆一样的短瀏海,她时常以此挪揄他,开玩笑说自己是脆迪酥公司的星探,直问他有没有兴趣成为自家公司的旗下艺人,她乐得看着沉宓光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作势要将拿着剪刀的手伸过来,程榆星一个弯腰,巧妙躲开沉宓光已经来到她额前的指尖,她挺满意自己矫健的身手,于是举起手想为方才那完美的一闪奋力鼓掌。 想到这的她噗哧一笑,只是就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让沉宓光转过身来。 她伸手想朝沉宓光的肩膀落下一击,不料对方的步伐却忽然加快了起来,程榆星的手心拍了个空,她只能逼着自己也加快脚步,才得以追上前头的人的速度。 「欸、沉宓光,等等我,突然走那么快干嘛啦!喂!」程榆星朝着他的背影喊道,不料对方却没有回头。 沉宓光的背影像盏将燃烧殆尽的煤气灯,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射下他的身影有如一个半透明的壳,程榆星心头一惊,朦胧的视线掩住了原本鲜明的色彩,就连那双熟悉的橙色帆布鞋都变得不再绚烂,他宛如一缕轻烟,是程榆星即便伸出手抓住,也会从指缝间溜走的存在。 她顿时有些慌了,看着自己和沉宓光一下子拉开的距离,意识到如果再不跟紧他的脚步,很可能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抓住他了。 她望着沉宓光来回摆盪的胳膊,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苦涩,就如同猛地落入池子的石块一般,在她的心河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其实她是知道的, 自己早就没能抓住他了。 程榆星没能跟上他的步伐,但心里却仍盼望着沉宓光会在楼梯的交会处等她,想到这,她忽然笑了,心里那份欢欣像股暖流在胸口漾了开来,她隔着墙角唤了沉宓光的名字后才将头探了出去,不料笑容却在一瞬垮了下来,她看见同样的位置早已经没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沉宓光没有在那里。 剎那,她像是被人从高楼丢下去一般,那份心安也同时被砸了个粉碎。眼前就彷彿盯着电视机的雪花画面一样,连思绪都变得支离破碎,眼前的杂讯彷彿破开了一道口子般,里头挤出了一盏忽明忽暗的红色灯光,伴随着警笛声,刺眼到她几乎是无法睁开眼睛。 她开始慌乱地搜寻着沉宓光的影子,教室前,没有!楼梯间,没有!为此她还特地下了一楼,但得到的答案却是残忍的。 程榆星彷彿一个在逛商场却走丢的孩子,害怕、焦急伴随着无力感迎上了心头,她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绝望的感觉让她几乎快要窒息,眼前却再也等不到她期待的那双橙色帆布鞋,朝她走来的那天。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梦见沉宓光了,而梦里的内容大多都不径相同,唯一不变的,却是程榆星心头那仅存的一丝冀望。 在每一个有沉宓光的梦境,她都在想着同件事情。 如果梦是可以累加的就好了,这样也许她就能够去计算,如果每走一步都会拉近五公分的距离,那么还要再走几步,她就能刚好走到他身边。 但每次都是在要抓住他、或是差那么零点一秒就要碰到他肩膀时,程榆星便会从梦境里醒了过来,有时在学校、有时在校车上、有时在夜晚的街道上,他会穿着不同的衣服,有时背对着她,什么话都不说,有时会直接跑开她的视线范围内,但唯一的共通点是,程榆星从来都没有等到沉宓光回头看她的那天。 程榆星从梦里醒了过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腕间的錶,凌晨两点四十分,又在一个差不多的时间醒来,她抚着早已溼透的枕巾,狼狈地抹乾颊间的泪水,就像是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热辣辣的痛楚却跟沉宓光带给她的快乐如出一辙,都是同样的刻骨铭心。 沉宓光不会再回来了,她知道。 程榆星曾念想过,即便未来两人可能上了不同大学、在不同城市工作,但就像她对他的爱一样,无声且绵长,她知道这份暗恋没有尽头也等不到归期,但她仍愿意用馀生的好运去换他的一世幸福。 只是那时候谁都没有想过,在那个还没有任何人到过的未来,沉宓光他—— 已经不在那里了。 01 『周一受锋面接近及西南风影响,天气转趋不稳定,西半部降雨机率偏高,容易有短暂阵雨或雷雨的发生......』 程榆星在回溯记忆的同时,赫然想起早上一打开电视就看见气象主播指着身后一大片气候图,播报着近一周的天气概况,她着急地丢掉瀏海上的发捲,没把后半部听完就将电视关了起来,她转头望向窗外那一片艳阳高照,怎么也不肯相信今天会有豪大雨,于是她匆匆出了门,连把伞都没有带。 而此刻回想起这画面的她却只能躲在某间小店的屋簷下,一边望着从屋簷延伸至外头的倾盆大雨,一边想捏死早上那个铁齿的自己。 大约在几分鐘前,程榆星抢在所有人之前打了下班卡,她望着街道上刚下班的人们,眼皮底下是掩不住的疲倦,个个都拖着身子快步走过斑马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对街。唯有她上身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下身是黑色窄裙、脚踩着跟鞋,一点都没有因为自己的穿着受限,她一路跑,一直到看见与网站图片如出一辙的黄色店面这才停了下来。 从程榆星从容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来这人方才是一路奔跑过来的,她眼底盛满了欢欣,低头喘了两口气之后,这才抬眸对上眼前的告示牌,接着她瞪大了双眼,脸瞬间是垮了下来,脱口而出的那一声「靠!」几乎是响彻天际。 门口告示牌上头写着「本日已售完」五个大字,让程榆星气得直跳脚。 她今天可是为了吃这家的甜甜圈,拿出毕生最快的效率完成手边所有工作,甚至还推掉了同事的邀约,就连电梯里别的部门的同事刚开口要跟她聊业务部新来的天菜,也丝毫没让她停下脚步,简单说了再见,丢下一句「下次聊」,就匆匆离开了电梯。 这可是她在繁忙的工作里努力坚持到下班的动力,虽然这样看来有些蠢,但她吸了吸鼻子,想哭的情绪居然到达了最高点,有种预感下一秒眼泪就会夺眶而出,但她还是忍住了情绪,因为她可不想成为全台湾第一个没吃到甜甜圈而站在街边大哭的女人。 她叹了口气,忽然想起老闆还硬塞了份报告要她在下班前交到他办公室,她用请一个礼拜的早餐作为交换条件,才好不容易才收买了坐在她隔壁的简薇,然而现在却扑了个空,这早餐叫她怎么请得下去? 而且按照简薇那狮子大开口的个性,肯定是趁着此机会死抓着她不放,要是让她一个礼拜都请个什么贵妇下午茶还是那种一个大盘子装着、份量少又贵的早午餐,她真的打算喝西北风度日了,说不定今晚行李收一收,准备睡车站了。 哀号没多久,天空忽然下起了细雨,程榆星听见包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还没接通,她刚拐头就和一个人撞得正着,那人撑着一把伞,她被伞面撞得脑袋有些发疼,对方下意识询问她有没有怎么样,她摇摇头说了没事,一剎那对上对方清澈的眼眸,眼前的男人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眼里彷彿是一潭清澈的池水,这让程榆星被望得有些不知所措。 程榆星将视线从他的双眸移开,这才看见男人将额前的瀏海高高梳了起来,虽然底下还落了些发丝,但看起来也是乾净俐落。程榆星将压在脑袋上的手放了下来,在对方反覆确认她是否无恙后,他朝她点了点头,便匆匆的走了。 她看见不远处的大楼里有个女人走了出来,她向男人挥了挥手,躲进了伞内,两个人并肩走着,程榆星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的身影,久久无法回神,细雨落在她肩上,她看着那逐渐增大的雨势,一个模糊的身影就这么跌进了她的心间,这让她心里头是闷得发紧。 □ 程榆星揹着书包,慢悠悠地吸着刚从便利商店买回来的铝箔包奶茶,她回想起刚才放学时沉宓光忽然叫住了她,接着看见他往口袋里一阵掏摸,半晌,他抽出一张周杰伦的演唱会门票递给了她。 「一起去看吧。」沉宓光的眼睛瞇成了一条线,从话语听来是难得的雀跃。 程榆星看着躺在手里的那张门票,她轻抚着上头的日期,好像后来的每一刻都因为这串数字而有了意义,她恨不得现在就搭上时光机,让时间走得快一些,转眼就能让她到达演唱会那天。 她弯进巷子里,没多久就到了家,一打开家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室内只剩下电视机忽明忽暗的灯光,打在母亲脸上。 「干嘛不开灯?」她随手带上大门,拋下个问句却迟迟等不到人接话,也许是电视里头的对话声盖过了她的声音,程榆星不以为意,视线从母亲手里的遥控器转移到电视上、不断来回切换的频道,最后落在了七点的晚间新闻上。 主播以一贯的口吻报导几则她毫无兴趣的新闻,她边喝着手里的奶茶正想走回房间时,突然,画面跳出一串斗大的红色标题吸引了程榆星的注意,主播的语速比方才更快了些,她停下脚步,接着右侧的小框弹出了一段现场直播,直播画面拍到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学校外墙,一条条的封锁线将教学大楼围得扎扎实实。 『为您插播一则即时新闻,一名十七岁就读诚阳高级中学的沉姓高二生,今傍晚至学校教学大楼九楼坠楼,坠落在活动中心二楼平台,学校保全发现时已将男同学紧急送医,急救后稍早仍宣告不治,坠楼原因有待警方釐清。』 由于是即时新闻的关係,报导所提供的资料并不多,但程榆星在听见死者的姓氏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 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连手里的奶茶都快要拿不稳,她回到房间,掏出书包里的手机,接着拨通了沉宓光的电话,一声、两声,程榆星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她从镜子里看见在檯灯的照射下、自己那张近乎惨白的脸。 「接电话啊!」内心崩溃的情绪,随着尽头的那声「转接语音信箱」几乎让她破防。 她没有等到沉宓光接起电话。 夜里,她辗转反侧,望着床头柜放着沉宓光借给她的那台随身听,怎么也无法闔眼。 直到隔天,当她再次打开电视看见那则新闻时,调查后的资料已然完整,但却也在同时间验证了她昨晚的猜测。 死者的照片从画面中央跳了出来,程榆星看了一眼,整个人彷彿坠落谷底。 儘管脸部被打上了马赛克,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特别是那件曾被程榆星嘲弄道「丢到路边狗也不想穿」的红色上衣、熟悉的深蓝色棒球帽,还有尷尬到不行的拍照姿势,是去年初她跟沉宓光一起去台北的时候,她硬是揪着沉宓光跟她一起合照,好不容易他才答应跟她拍的。 程榆星已经无心再去听主播其馀的报导,那些字句对她来说像是存在于另一个次元一样,所有声音都离得好远好远,而她只能感受到全身的血液逐渐的被抽乾,手指接触到皮肤只剩下令人不安的冰冷、冷得她浑身哆嗦。 她闭上眼睛,耳朵过了半晌才终于又重新接收到了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她发现,她流不出任何眼泪,彷彿失去了所有感知能力,眼底的乾涸就如同她心里被抽乾的那片汪洋,就连岸边的绿意都成了荒漠,怎么也等不到草木復甦的那天。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微弱的气音也同样哽在喉头,好像只要她一张开嘴,就会痛到叫出声来。 她反覆想着自己是不是从没能为沉宓光做些什么,只能任由他痛,任由他在悲伤里反覆打滚,程榆星不知道这一刻,内疚的情绪几乎淹没了她。 她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任何人,但后来她才明白,自己救不了任何人。 更救不了沉宓光。 02 约莫几天后,沉宓光的事情在学校传了开来。 所谓人多嘴杂,除了害怕的情绪渲染下、而捏照出的几则毫无根据的都市传说以外,其馀的流言蜚语,说的无非都是沉宓光为何会自杀,是情感因素还是课业压力,眾说纷紜下有几句对他的詆毁恰巧被程榆星听见。 程榆星从桌面撑起身来,含怒的眼神朝眾人撇了过去,其中一位同学对上了她的视线,眸里不难看出她的怒火,最终,所有人如鸟兽散,在程榆星都还没来的及开口以前。 程榆星望向身后那张桌子,她生命里那宛如盛夏的阳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止息的连夜雨,她有时还是会安慰自己,沉宓光只是趁着下课时间去了趟厕所,等到上课鐘响、等到沉宓光回来,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没有任何人的离开,更没有人需要怀念。 程榆星偏着头,意识变得模糊,就像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的第一个画面,骤然回到了她和沉宓光初识的那一天。 高一下学期,班上抽了新座位,程榆星观察着其他同学在打开手里的纸条后,个个都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有人暗自窃喜抽到后排的座位、也有人不满意重抽的新座位,程榆星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第三排的第四个,不好也不坏。 也是因为这个契机,让她跟沉宓光成了同桌,开学至现在一学期的时间,程榆星从没跟眼前的这个人说过一句话,她们活像是不同世界的人,由于沉宓光给人的感觉特别难亲近,不温不火,很容易被人遗忘的存在。 那天她搬着一叠作业从导师办公室走了出来,嘴上是一阵骂骂咧咧,本只是陪班上的学艺来缴交这次班级海报竞赛的参赛名单给班导师,不料刚转过身准备踏出门口时就被老秃逮了个正着,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接着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作业,虽是没多说什么,但言下之意程榆星也读懂了不少,于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办公室,一手撑起手里四十几本的作业本,嘴上不忘抱怨。 老秃是他们班的国文科老师,由于头顶中央的那块是特别引人注目的贫瘠,所以程榆星偷偷为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老秃」,而事实上程榆星也从没记得国文老师的本名到底叫什么,所以偶尔还是会不小心在他面前脱口喊了「老秃」二字,但只能说她不光有胆量,也颇有慧根,那个「秃」字还没完全从她嘴里窜出来时,她便踩了煞车,一个九弯十八拐、弯进森林又回转至大马路上的将那个字的发音硬是改成了「师」,而听的人没有发现,她也自然而然把自己口误的事情当作是理所当然。 想到这里程榆星忽然恍了神,一个不注意就和刚从男厕走出来的沉宓光撞个正着,对方大口喘着粗气,左盼右顾的神情十分紧张。程榆星手里的作业本差点撒了一地,她抬眸,视线恰巧对上沉宓光臂膀那不自然的姿势,他的左手压着右边的外套袖子,袖口上是一大片的血渍,她心头一惊,才刚要开口说句「你没事吧」,就被对方一脸漠视地堵了回去,他斜睨了她一眼,快步离去。 程榆星没有唤他,只是搬着手里的作业跟在他身后回到教室,也因为这个插曲,让原本已经没什么交集的两人气氛更降为冰点,明明是可以假装视而不见的,但程榆星就连跟沉宓光借支笔都怕会戳中他内心敏感的那块,踌躇许久,最后还是转头向后方的同学开口。 一直到这天,老秃前一秒还在讲解课本里的注释,下一秒忽然停下了手里的粉笔,目光扫过台下的同学,最后停在对着课本傻笑的程榆星,他直接点了她的名字,程榆星吓得抬头,课本上的古人像被她加上了两根辫子,一旁还有用粉红色原子笔画上的对话框,总之就是被撇得乱七八糟。 「你来跟我说一下这段怎么翻成白话文。」老秃开口。 殊不知程榆星连老秃在讲哪段都不晓得。 忽然,同桌的沉宓光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桌上的课本推给了她,和她一片空白的课本不同,每一行的课文旁边都有着沉宓光娟秀的字跡,不管是文言文的翻译还是重点,一个都没有少,且每个大段都分别用不同顏色的笔标示。 程榆星差点看傻,但得知全班同学包含老秃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她不敢怠慢,于是照着沉宓光课本上的翻译唸出了声,语毕,老秃十分满意,连连夸奖学渣也有熬出头的一天,程榆星尷尬地笑了笑,小声的在沉宓光的耳畔说了句谢谢,感谢他替自己化解了当下的窘境。 也因为这样,两人搭上了边,也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天的沉宓光忍受不了一时的情绪崩溃,偷偷跑到厕所自残,但由于力道没有控制好,不小心划破了血管,又见门口传来其他同学嬉闹且要走进来的声音,他一时慌张才会从男厕跑了出来,正好被程榆星撞见。 和沉宓光渐渐熟起来后,她才明白沉宓光并非是不好相处,而是他不时透露出的冷冽,总让人走不进他的世界。 除了手上自残的伤口以外,沉宓光胸口也有大大小小的伤,有深有浅,一个个伤口彷彿都代表着沉宓光在不同阶段的痛苦,嘲弄的言语也宛如一把盐撒在伤口上头,日积月累的曝晒,重复着,怎么也好不了。 沉宓光出身单亲家庭,却有很多事情不敢让他母亲知道,包括他总是在伤害自己。 他的家庭生活并不美满,在他放学回家的时候,母亲早就工作去了,夜班的生活持续着的一天,也就代表等待他的永远只有留在桌上的钞票,甚至连一张纸条都没有。 他笑着说自己都快要忘记母亲长什么样了,他用嘴上的自嘲来代替内心那块早已填不满的空缺。偶尔等到母亲休假,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却只有一阵沉默带过。 「我们这样真的是家人吗?」他笑了出来,眼里流淌出的白光恰巧被程榆星捕捉进了眼底,她多想安慰自己那不是沉宓光眼角所泛出的泪光、安慰自己只是一时错看。 程榆星没有开口,因为她发现自己无论是说了什么,都无法感同身受地站在沉宓光的立场上去看待那些对他而言的伤害,一个和家人面对面坐着一起吃饭的简单心愿,对他来说,却是奢望。 03 沉宓光早已经忘记,自己和母亲的关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还记得小的时候,母亲会坐车带他到城外晃晃,当他吵着要吃冰淇淋的时候,母亲总会耐不住他的撒娇、心软买给他吃,那时候的他们很穷,所以他只能跟母亲一起吃着同一隻冰淇淋,但母亲总会吃上一口就说自己不吃了,把剩下的都留给他,后来他才明白,那是母亲对他的爱,他从不曾质疑过,至少那时候的他是这么想的。 父亲在很早之前便离开了,还是在沉宓光没有太多意识的时候,母亲的话里是这么说的,他的父亲跟别的女人跑了。 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更想当个懂事的孩子,每当他看见母亲下班回来,眼皮底下那层掩不住的疲惫,他就会把自己的需求全都吞进肚子里,他不想再拿那些无谓的琐事去叨扰母亲,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和母亲的关係,就像是房东和房客一样,只是他们的关係是建立在一张契约之上,而他靠的是血缘关係来维持,但说穿了,如果不是血缘,也许他们之间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沉宓光有时候会想,他跟母亲之间会走到现在这样,是不是其实他就是成全亲情腐败的那个主因?学着不去依赖任何人,会不会反而成了他们越来越疏离的原因? 某天放学回家,他发现桌上多了一张纸条,母亲告诉他,今天会提早下班,希望晚上可以一起吃顿饭,刚好那天是假日,沉宓光也没有其他安排,虽然沉宓光并不习惯母亲突然的关心,但他的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至少这点他很清楚。 待母亲回家,沉宓光端上自己炒的几道菜,他不是每次都会吃外食,也因为平时常一个人在家的关係,所以基本的烹飪能力还是有的,刚好看见冰箱里还有备菜,他便着手做了几道料理,正因为他不想让刚下班回家的母亲太累。 看见这样懂事的沉宓光,母亲还是有些欣慰的,她放下肩头上的背包,洗了手,坐到了餐桌前。 还没等沉宓光动作,母亲将菜夹到了他的碗里,沉宓光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煎蛋,虽然不过是个简单的举动,但沉宓光却因为母亲久违的关心,差点模糊了视线。 「多吃一点啊。」母亲率先开口道。 沉宓光点了点头,一抬眸就迎上了母亲的目光,但她随即撇开了视线,这让他顿时寒了心。 虽然母亲嘴上没说,但闪避的神情却让沉宓光猜到,今天这顿饭,不单单只是母亲想弥补这么多年以来对他的疏于关心,而是还有别的事想问他,而就母亲回避的眼神看来,沉宓光几乎可以断定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果不其然,当他再次低下头时,母亲又开口问:「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没有。」沉宓光回答得很快,应该说他是连思考的时间都省去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母亲追问的方式,让沉宓光有些烦躁,原本只是想要好好吃顿饭,感受一下母子一起坐在餐桌前那种久违的平静,他要求的不多,但显然母亲并不是这样想的,她带有目的性的试探,反正让沉宓光更加恼火,她开口的每一句话都尖锐的让他无所适从。 「你说的是哪一件事?我没告诉你的事多的很吧。」他脱口而出,但说完的瞬间突然又后悔了,沉宓光皱起眉头,无视于母亲在听见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那些许闪动的瞳孔,他早已分不清楚她眼里的情绪究竟是震惊还是无奈。 母亲朝嘴里扒了一口饭后,将碗筷放了下来。 「这个男生是谁?」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仅仅只有侧脸,浅棕色的头发盖过了大半的脸庞,母亲将照片翻到了背面,最下面的一小角被人用签字笔画上了一颗小爱心,而就因为这颗爱心,让母亲拟了猜疑之心。 沉宓光勉强吞下嘴里的饭,味道却似如嚼蜡,他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只是眼睁睁看着她把照片丢到桌上,那颗小爱心映入他的眼帘,他没有深究母亲为何在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之下就擅自翻了他的东西,反而是释怀地笑了出来,接着承认那颗爱心就是他画的。 啪! 母亲一掌搧到了他的颊上,他抬眸,热辣辣的痛楚还未褪去,这一次他没忍住,冰冷的液体从眼眶落了下来,他反而不觉得难堪,更多的情绪其实是来自于对母亲的失望,也许还掺了那么点绝望。 母亲扶着额头,用一种几近呢喃的声音说着:「为什么……为什么......」 「我到底为什么会生下你这个不正常的小孩……」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沉宓光几乎心寒。 早在刚升上国中的时候,沉宓光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同儕的不同。 那时正值青春期的他,总是会辗转听见其他男生在讨论隔壁班哪个漂亮女生,或者是谁又在单恋谁了,表面上他还是会装作一副对他们的话题感兴趣的样子,但其实他压根不在乎他们的谈话内容。 沉宓光走出教室,心里默默倒数着,当数到「一」的时候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到他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然看见了心仪的人出现在篮球场上,浅棕色的头发好似又削得更短了,那人有着一身小麦色的皮肤,沉宓光的心跳随着他的一笑而乱了秩序,就像是有头小鹿在里头来回奔跑似的,都快撞得头破血流。 忽然,旁边的队友唤了他一声,底下原本还在传球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朝着楼上的沉宓光挥了挥手,这一动作让沉宓光害羞到都快抬不起头来,但他还是礼貌地回应了他的招呼。 其实沉宓光跟他还不算熟识,只因为刚好在同个社团所以讲过几次话,但就因为这样的几次交谈,让沉宓光对眼前的这个人產生了好奇心,他总是坐在窗边,时而低头思考、时而望向窗外,托着腮帮子的身影就这么刻在沉宓光心间,让他深信有些人只看一眼,便是万年。 那时候的他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只知道跟他说话的时候,心脏会跳得很快、会期待、会开心,后来他才发现,原来,那是名为喜欢的悸动。 那时候的他从没想过所谓的正常不正常,他只知道喜欢的本质是美好的,就算他们的性别相同,他对他的喜欢也不会因此而少于其他人。 只是年少的初恋总是无疾而终的,对他的这份暗恋沉宓光也没有勇气告诉他,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并不是单纯同儕之间的欣赏,而是更深厚的爱慕,他不敢想他会是什么反应。 母亲皱起眉头,又继续说:「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交往了吗?你整天去学校就为了搞这种不正常的关係?」 母亲伤脑筋的样子实实映在了沉宓光的虹膜上头,他心里有股没来由的苦涩,他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问题,只是冷冷地问了母亲一句:「你觉得我噁心吗?」 等了许久,沉宓光都没有等到母亲的回答,但这样的沉默以对之下,问题的解答,他想他是知道了。 沉宓光没有转头回房间,而是装没事地吃完了这顿饭。 母亲尖锐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划在他的心上,而沉宓光也同样拿起了美工刀,实实的划在了自己手腕上。 04 翌日,一向没晚到过的沉宓光拽着两袋东西匆匆进了教室,他快速鑽进程榆星身旁的座位,早自习的鐘声恰好响起,他摇了摇手上的塑胶袋,貌似沉甸甸的,他将其中一袋递给了程榆星。 「这什么?」程榆星疑惑,接过后往里头一瞧,「早餐?」 见沉宓光点了点头,程榆星心里头的疑问又更大了,「奇怪,某小瓜呆头不是从不吃早餐的吗?怎么今天突然买了早餐啊?」 沉宓光神秘一笑,伸出手拨开程榆星手上的塑胶袋,装在里头的吐司夹蛋映入眼帘,程榆星心头一惊,没想到沉宓光居然记得昨天她随口一提的要求。 「有人昨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一直吵着说想吃吐司夹蛋啊。」沉宓光无奈道,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过,他将袋子里的奶茶拿了出来,顺势插上吸管,递给了程榆星,「喝吧。」 「我是不吃早餐啦,但既然都去买了,不买自己的又说不过去,我才不想单单看着我旁边的人吃得那么香呢。」 沉宓光收过手,就在这一瞬,程榆星握住了他的胳膊,将口中吸到一半的奶茶放了下来,沉宓光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没有说话,仅仅只是等着程榆星开口,「新伤口?」 沉宓光看着昨天划下的那一刀,程榆星握得不紧,他顺势将手抽了出来,淡淡地开口:「没事啦。」 又见程榆星担忧的眼神,他戏弄地捏了捏她的手臂,想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对方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不见笑容。半晌,班导师走了进来,没给他们考前再抱佛脚的机会,程榆星接过前座同学往后传的英文考卷,在心里小小的叹了声,请问连题目都看不懂那还有救吗? 沉宓光见眼前的考卷已然转移了程榆星的注意力,他顿时放心。其实他并非不想告诉程榆星自已的状况,只是那些千篇一律的伤心他已在心里栽下了每一道坎,而跨过这些坎的主人只能是他自己。 大略四十分鐘后,老师收回了考卷,而后剩馀的堂数程榆星几乎都在放空,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时间,就在她去社办练团的途中突然收到了简薇的简讯,对方跟她说别班老师临时要使用教室,所以今天的团练先取消,程榆星叹了口气,由于他们学校的设备并不是那么的完善,社团需要什么多半都是自给自足,所以团练的地点大多都是用租借的方式,练团时间还要看其他人有没有跟他们抢到同一个空档,否则就像现在这样,只能拱手让人。 程榆星停下脚步,心中闪过的一个念头,宛如拯救了她焦燥的心情,她朝着原本的教室奔去,直到看见教室里的那道身影,松了一大口气才走到那人的面前,「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沉宓光抬眸,一脸不解地看着程榆星,还没来的及问她怎么没去练团,就被她一个施力往教室外拉,他匆忙拎起桌上的书包。 他望着程榆星的背影,扎起的马尾随着步伐左右摆盪着,对方没停下脚步,一路将他带到了单车棚。 「去吧。」她松开手,而沉宓光只是无奈笑了笑,说好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原来还是要骑他的单车去啊。 而程榆星在等待沉宓光去车棚牵车时,无聊地把玩着指缝里那层撕不掉的死皮,不时抬头望着一个个从车棚出来的身影,约莫过了五分鐘,才终于看见沉宓光牵着车走了出来,她一边坐上他的单车后座,一边开口:「你边骑我边告诉你要去哪里。」 天色看起来不太妙,程榆星下意识将手摊了开来,想用触觉去感知,而沉宓光似乎也闻到了,缓缓地说:「是不是要下雨了?」 程榆星放下手来,失落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带点鼻音,失望的情绪好像不去端看脸上的表情也能感觉的到。 「那我们还去海边吗?」停顿片刻,她终于开口,沉宓光突然一个急煞车,这让程榆星重心不稳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差点连人带车摔了下去,他嘴里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将单车停了下来。 程榆星这才从他的后背抬眸,她一边摸着自己的鼻梁,一边对上了沉宓光的目光,两人相视后,不禁笑了出来,前一秒的程榆星还想着要怎么跟沉宓光开口说「如果下雨的话要不要直接掉头骑回去?」,但失落的神情太明显,就算她不说,沉宓光其实也都明白。 「为什么不去?」沉宓光转过头,直直望向前方的道路。 「啊?」程榆星一时还搞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后来才知道他还在回答她两分鐘前给出的提问。 惊讶片刻,但心里却有一股暖流蔓延开来,她抓着沉宓光的衣角,扬起的嘴角却早一步先暴露了自己内心的雀跃。 她用手指戳了戳沉宓光的腰间,后者因为感觉到搔痒而躲了开来,龙头变得歪歪斜斜,他不满的抗议道:「欸欸欸想再倒一次是不是啦!」 程榆星大笑了出来,其实她一点也不害怕,就算两人一起倒了下去、摊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她也无所谓,她想要跟他一起分享潮起潮落,两个人吃着冰淇淋,然后再一起散步回家,只是她知道,沉宓光对她不是那样的感情,她所谓的心之所向,恐怕只会有她一个人抵达。 沉宓光将单车停了下来,程榆星这才仔细听到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声音,一抬头已是一片绵延的海岸线,她端看着眼前的海景,顿时有些失神。 还没等沉宓光将单车完全停好,她已经率先跳下了车,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差点把身上背的吉他都甩到了地上。 「小心一点啦!」沉宓光伸手扶住她快要从肩上滑下去的吉他背袋,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程榆星脱了鞋子,头也不回地奔向海岸,沙滩镶入了她的脚印,右边的天空已经黑了一大半,雷声四起。 沉宓光走在她后头,虽没有她的脚步轻盈,但脸上却少了方才的眉头深皱,彷彿有了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的坦然。 程榆星转头,什么也没说,就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然后才朝他招了招手。 「心情有比较好吗?」 「嗯?」沉宓光的尾音是上扬的,带有一丝疑问,他还是有些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你不是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来看海吗?」语毕,程榆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滴到她的肩膀上头,雨势逐渐转大,等到她开口要说下一句的时候,她看见身上的制服已经留下了一块块明显的水渍。 他们俩相视而笑,这才急忙衝回岸边穿上鞋子,在旁人的眼里只看见两个因慌乱而在沙滩上逃窜的笨蛋,不用想都知道这画面有多滑稽。 沉宓光好不容易才看见不远处有一座凉亭,顾不了那么多,只好先把单车留在原地。 儘管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两人的模样皆狼狈,但沉宓光的脸上始终都是带着微笑的,他不自觉地哼起歌来,声音很小,却还是被程榆星听见。 「这是什么歌啊?」程榆星转头,恰巧对上了沉宓光的视线,他的眸子像是清澈的玻璃珠一样,程榆星听到了来自自己心脏、慌乱地没按照那既有的拍子打着,耳里全是鼓譟的声音,那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撇过头去,害怕会被沉宓光猜中自己的心事,所以她只能佯装无谓的样子,但鼓譟的心跳却缓不下来。 「周杰伦的晴天。」他回答,同时从书包里面拿出了随身听,一边低头偷笑,「我觉得我唱得不好听,还是你要直接听?」 程榆星被他逗笑,还没开口说出那句「怎么会不好听」,便接过沉宓光递来的单边耳机,音乐是舒服的吉他声,还没把注意力放在音乐上,程榆星先是偷喵了沉宓光一眼,然后再看向连结两人的那条耳机线,心情是说不上来的好。 程榆星闭上双眼,当歌词唱到了「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时,她睁开了双眼,望向凉亭屋簷外的倾盆大雨,心脏彷彿也直直落了下来,坠到了谷底。 早在沉宓光亲口跟她坦承自己喜欢男生的时候,她认为现实儘管残酷,她都能默不作声地站在沉宓光身后,对于他嘴里谈起的那些情事全盘接受,她也能装坦然,坦然地隐藏自己其实是喜欢沉宓光的这个事实。她是喜欢沉宓光的,所以自然希望他能幸福,她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真正爱过的人,看一眼便会沦陷,那么喜欢的人又怎么甘愿只当朋友? 程榆星心里头有些发紧,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收回对他的感情,甘愿做回他口中那个最好的朋友? 程榆星拿下耳机,后半段的旋律她一个也没听进去,她将耳机还给了沉宓光,但他却挡住了她将耳机递过来的手,顺势将自己的单边耳机拿了下来,把随身听拿给了程榆星。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见沉宓光淡淡地说:「谢谢你。」 她歪着头,表情有些困惑。 「如果哪天你也心情不好的话,我刚好不在你身边,那就听这个吧。」他摇了摇手里的随身听,将它塞进了程榆星手里,她看着掌里的随身听,心情有些复杂。 后来,待雨势转小,沉宓光骑着单车送程榆星回家。 抵达的时候,她叫住了沉宓光。 看着沉宓光手上的伤痕,即便嘴上不说,但程榆星其实每天都会害怕,沉宓光会不会哪天突然就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即便她多想告诉他「活下来吧」、「我需要你」,但总在说出口前,反过来嫌弃这些话听起来矫情,所以在最后她缓了好一阵子,说出口的仅化成了三个字。 「明天见。」 她挥手,还是没能告诉沉宓光这句话在她心里真正的涵义。 明天见—— 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你。 05 「欸!程榆星!」 「程榆星!」 简薇将近有十分鐘,都看着程榆星抱着吉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而这一唤,也终于是将她唤回现实里来,简薇暗暗发誓,如果程榆星这次再没有回神,她就要衝过去用她早已比划好的手刀,在她额前落下一击。 「我已经叫你好几次了。」简薇无奈道,「虽然其他人还没到,但你也不用这样嘛,打起精神来好吗!」 程榆星知道简薇无意责备她,只是想知道她今天的心不在焉究竟是何缘由,毕竟她自己也清楚,从她进来教室里到她坐下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练团上头。 她将吉他放了下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只是莫名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浑身都费力。 「你从刚才就一直不在状况......」简薇话还没说完,就见郝基旦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没继续说下去,意识到原本还在说话的简薇怎么止住了声音,程榆星抬眸,恰巧对上了郝基旦的目光,对方见她这反应,挑了挑眉,不解地发出「嗯?」的声音,程榆星摇了摇头,微笑结束方才未完的话题。 她并非是不想让郝基旦参与此话题,而是在和他对视的那个瞬间,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烦躁和焦虑究竟来自何处。 问题的答案在那一瞬拨云见日,她知道郝基旦没有做错什么,她更不该将错怪在他身上,只是想起沉宓光那天的目光所及,心头多半有些不是滋味。 她依稀记得是前不久刚发生的事,还差两分鐘上课鐘就要响起,她着急要夺回落在沉宓光手里的数学习题时,刚要拐弯,殊不知却和迎面而来的郝基旦撞在了一起,程榆星连忙道歉,而后者表示不介意,前头的沉宓光转头望向没跟上来的程榆星,却发现她和一名他从没印象的男人有说有笑。 沉宓光迈开步伐,直至走到程榆星身旁才稍停,那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看眼前的男人,男人没停留太久,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但他那一双上勾着的桃花眼,却彷彿也勾着他的心房,那是他与郝基旦的初识,如果要沉宓光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会将郝基旦形容成一道灿阳,不偏不倚地洒落在他晦暗的生命里,让每寸被照过的地方,都熠熠生辉。 待郝基旦走了之后,他转头向程榆星问起了他的名字。 而程榆星看着郝基旦眼底的欢欣,好像戳进她心头的硬伤一般,她还真没见过沉宓光露出像这样的表情,至少在她面前那真没有。 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事实,只是不知道这天会来得如此快。 直到她才明白,原来那些好听话都是用来安慰自己的,看着他去爱别人,心里头仍是堵得难受。 郝基旦是和她同个社团的社长,大他一届,绰号是好鸡蛋。 人如其名,他真的是个什么都好的人,有才华就算了,长相又位于中上,像这样堪称完美的人,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仰慕他的人,而就在程榆星感叹这世界还真是不公平的时候,又出现了另一件让她更忿忿不平的事,这让她怀疑上天在创造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什么该放的都给漏了,只留了一颗笨脑袋给她。 如果说郝基旦今天是一个个性极差的帅哥,那程榆星心里多少还舒坦一点,殊不知他就连个性也是好得没话说。正当程榆星补了一句「到底有什么是你不好的啊」时,身旁跟郝基旦很熟的学姊直接大笑道:「他可能就是名字让人很出戏吧。」 程榆星虽然觉得学姊说话过分直接,但这理论的确是让人无法反驳,可能从小被偶像剧荼毒得太深,都以为男主角一定会取个既好听又富有文艺气息的名字,可是面对被戳破的粉红泡泡,她也只好打圆场说道:「不过为什么是郝基旦,而不是郝仁啊?」 郝基旦失笑。 根本没打到圆场。 他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摇头直说着:「我也不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想的。」 不过他也坦承自己已经习惯,因为名字的关係难免会被揶揄,但除此之外,多半都是好奇他名字由来的人,不过这也让他多了个和别人之间的话题,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不好,而且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那对他来说,就像是他的父母赐给他的一个礼物,也同样赋予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意义。 是啊,郝基旦是那么好的人,所以就算沉宓光喜欢他,那也是预料内的事吧? 她看着沉宓光走在前头的背影,顿时觉得世界是一片的无光,程榆星低下头来,一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的第一个反应,会是自卑。 □ 「榆星,你那边有筱嘉美公司这次的提案需求吗?」 「程榆星?」简薇见眼前的人没回应,又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程榆星!」简薇提高音量,连带着将指头敲在了程榆星桌面上,后者吓得差点都要跳起来,简薇翻了个白眼,缓缓道:「又在发呆?」 「真的是跟学生时期一样,一点都没变啊。」她无奈地摇着头,有点感叹地说。 程榆星尷尬地笑了笑,简薇也没打算给她解释的机会,自顾自又说了起来:「不要因为没吃到甜甜圈就这样,该请我的早餐还是得请好吗?」 明知道这并不是程榆星分神的理由,但她还是拿起桌上用塑胶袋装着的早餐,在她眼前晃了晃,暗示程榆星扣掉这次,她还要再买个六天,才能结束因一时贪吃而付出的代价。 「知道啦。」程榆星无奈,「你刚刚要什么?」 「筱嘉美的提案需求。」简薇伸手等待,她看着程榆星从一叠文件堆里抽出她要的资料,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有空真该整理一下你那『乱中有序』的桌面。」 简薇已经准备好要接受程榆星一连串的回嘴,什么「有空就会整理」、「又没有很乱」等理由,全都是程榆星平常最爱讲的,次数多到连简薇都会背了。殊不知对方却低下了头,什么话也没说,眼神异常的空泛,她掀开桌上的蓝色文件夹就要继续工作,简薇心头一惊,她跟程榆星都认识那么久了,又怎么会看不出她今天格外反常,她一把抽走程榆星桌上的文件,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又想起他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直直打中程榆星心口的最深处,她愣了一下,不用多问,就知道简薇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虽然不想承认,但必须说简薇对她的瞭解实在超乎她想像了,才会因为她一个眼神的不对就猜出背后的缘由。 她无力的「嗯」了一声,昂首却对上了简薇那双锐利的眼眸。 06 简薇拉过椅子,在程榆星面前坐了下来。 其实简薇跟沉宓光称不上熟识,儘管他偶尔会在程榆星练团的时候来串串门子,但关于他的事,简薇多半还是从程榆星那边听来的,她是唯一知道程榆星喜欢沉宓光的人,但她对他的记忆仍然微薄,如果说要以贴标籤的方式将他命名,那便会是——程榆星喜欢的人。 只不过,而后恐怕还要再加上一个新的称号叫——郝基旦的恋人。 当初耳闻沉宓光跟郝基旦交往的消息,不仅是她感到震惊,其他人热音社社员的反应更是如出一辙,毕竟这两人在一个礼拜前还是刚相识的关係,怎料到一个礼拜后就手牵着手出现在眾人眼前,这不仅让大家瞠目结舌,更有好几个仰慕郝基旦许久的学妹得知他喜欢的竟是男生,纷纷失恋了。 简薇摇晃着手里的咖啡,啜了一口,小声地碎念:「这间咖啡真的不行,下次叫他们买别间。」 她注意到程榆星投来的视线,乾咳几声发现自己离了题,她有些尷尬地绕了绕头发。程榆星也饮了一口手里的咖啡,却发现手中这杯拿铁的难喝程度堪比感冒药水,她吐了吐舌头,痛苦的表情有些藏不住。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程榆星连忙收回方才的表情,但却再也喝不进手里的咖啡。这是时隔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沉宓光的名字,程榆星以为再提起时,她仍会忍不住情绪的溃堤,但没想到真的说出口后,她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她分不清究竟自己是真的不痛了,还是痛到麻痺了,但前天晚上的那个梦彷彿告诉她,她只是变得善于偽装罢了。 以前简薇总是顾及程榆星的心情,所以能不提起沉宓光的事就不提起,然而时隔这么多年,这是简薇第一次看见程榆星主动说了沉宓光那么多事。 待程榆星说到一半,简薇忽然将自己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这动作让程榆星吓得瞪直了眼,表情无疑是在说着「这么难喝你还把他全部喝完?」但简薇只是自顾自地把玩着手里的咖啡杯,没来由开口道:「你在等他吗?」 程榆星愣了一下,回答:「没有。」 其实简薇也看出她眼底的犹豫了,但她没有选择戳破,她想程榆星在谈起沉宓光的事时无疑是需要一些空间的。 正确来说,她不是在等他,她并非不肯接受沉宓光已经离开的事实,反倒还觉得自己已经看得足够透彻。 程榆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沉宓光绊住了脚步,也没有逃避接受其他人的感情,只是她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知道自己越是想放下沉宓光,心里越是往死胡同鑽,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去快乐那就够了,在难过的时候也不要刻意假装自己很好;她知道自己可以好好爱人,从来就不是在自欺欺人。 只是她有时候还是会不知道自己,能够爱谁? 「其实我有时候很想告诉你,与其纠结、责怪自己没保护好他、想那种该不该放下他的愚蠢问题,不如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吧,你很清楚的啊,想再多,沉宓光都不可能会再回来的。」 简薇的表情着实吓到了程榆星,她紧皱着眉头,用一种彷彿在责怪她的严肃表情看着她,字句都尖锐的让她无所适从,可是她很清楚,简薇说的没错,她仍旧责怪自己没能伸手拉沉宓光一把。 「我没有要你放下沉宓光,那太难也太残忍,有时候善意的谎言能说来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这番话听着程榆星更是百思不解,而简薇也不奢望程榆星那笨脑袋会忽然顿悟她的话,所以她逕自接了下句:「我说,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情绪转换得过快,就连简薇自己也有些吃惊,但话已经说出口,也就没有收回的必要了。 程榆星沉默,她歪着头,还是不懂简薇话里的意思。简薇吸了口气,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关于沉宓光自杀的真相吗?」 这句话让程榆星彻底怔住。 这么多年以来,这样一个疑问一直藏在简薇心里,但碍于她仍需顾及程榆星心情,所以几乎是闭口不提他的事情,可她不曾提起,不代表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当年经警方调查后,简薇可丝毫没有觉得真相水落石出,更多的是被逼迫接受真相的他们。 程榆星仔细想了下,儘管她知道沉宓光长期都活在悲伤之中,那些痛苦对他来说可谓是如影随形,但就算这样,在和他相处的这些年月以来,沉宓光除了前期会提起那些家庭状况给他带来的伤害以外,到后来他几乎不再说起那些伤心事了。 而程榆星不是当事人,自然无法得知沉宓光是真的不难过了,还是学会了压抑、闭口不谈?她知道沉宓光不曾好起来过,可她分明见过他的努力,明明亲眼看见他正走在好起来的道路上了,她是真的看过他最真心的微笑。 如果沉宓光的自杀早已是蓄谋已久,那么为何他没有做出与伤心相符的行为,而是选择对那些痛苦隻字不提? 程榆星记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大张旗鼓的离开都是试探,真正的离开是悄无声息的。 难道沉宓光悄然无息地离开,正是他最终还是走到自杀一路最好的解答?其实他早已下了决心,用最安静的方式来离开这个最让他绝望的世界。 想到这里程榆星不禁嚥下心里的苦涩,好几次她都曾试着去猜想,沉宓光在生前有没有过什么异常的举动,例如反覆透露着自杀的决心,还是表现出对这个世界的绝望,但程榆星却始终找不出线索,每每回想起这些,那些心生的内疚都在把她推入深渊,是不是沉宓光也曾告诉过她什么,但她却没有察觉? 程榆星最后还是没有向简薇坦白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猜想,因为事实早已无法改变什么。 警方说沉宓光生前没有留下任何一封遗书,而他身上除了以前自残留下的伤口,并没有其他的新伤,现场更没有拉扯的痕跡,且能够拍到教学楼九楼那个最关键的摄影机,又恰巧在几个礼拜前故障送修。 最重要的是,案发现场找不到沉宓光平时在使用的手机。 种种因素加起来,由于调查的线索实在不足,警方最后只好以自杀结案。 「他真的没说过什么奇怪的吗?」简薇直视着程榆星的双眼,后者因回想而移开了视线,「还是那天离开前他有跟你说过什么?」 程榆星躲开简薇锐利的目光,而简薇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听来有多么咄咄逼人,她撇过头去,说了句抱歉,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方才的行为做解释。 程榆星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要她别介意。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天晚上,早已泛白的画面彷彿又鲜明了起来,沉宓光忽然叫住了她,小跑步到她眼前,接着看见他往口袋里一阵掏摸,半晌,他抽出一张周杰伦的演唱会门票递给了她。 「一起去看吧。」沉宓光的眼睛瞇成了一条线,程榆星不会错看的,沉宓光在那剎那露出的是绝对真心的笑容。 所以在他们分别前,沉宓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在她还看着手里的演唱会门票时,沉宓光说了句「再见」本就想转身走掉的,但他又回过头来,叫住了程榆星。 「嗯?」程榆星疑惑地歪着头。 沉宓光举起胳膊,朝程榆星挥手,眼里噙着的笑意流淌而出。 「明天见。」 07 『下一站,视川心地。』 机械式的女声将程榆星从回忆里唤了回来,她这才发现站在她眼前的已不是简薇,自己不知道在何时坐上了返家的公车,由于她所住的地方离公司较远,搭乘附近的捷运后她仍需要再坐个五站公车才会到住家,也许是高中的习惯,对她来说搭公车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她打开手机点开播放列表,表里的歌就像人一样,随着每个时期喜欢的曲风不同,也有听腻的可能,来来去去,唯一一直留在列表的还是那首《晴天》。 其实程榆星本来没那么喜欢周杰伦的,要说起她的播放列表,最多的是梁静茹的歌,周杰伦的歌不过是佔了少数,甚至连《晴天》都没有被她收进歌单里,但就因为沉宓光喜欢周杰伦,所以渐渐的她也开始听起了周杰伦的歌,只是她一直没开口问,周杰伦这么多首歌,为何沉宓光特别钟情于《晴天》? 都说「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会不会其实沉宓光也是这样?但程榆星始终不敢开口问道,因为她清楚,她不会想听见沉宓光的答案,所以与其听了难过,倒不如谁也别开口。 程榆星每每在听见那句「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她的心脏也彷彿被什么给掐了一把,失落的心情掩不住,那句话彷彿像是她在问沉宓光一样,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但在沉宓光面前她总假装自己没事,假装自己对他从来就没有多馀的心思。 公车停了下来,她看着前面的乘客伸了个懒腰,她没太在意,又将视线放在眼前的窗上,一声闷雷后,她看见一矗一絀的雨丝落在车窗上头,从公车上望下去的人们,一个个都撑起了雨伞,有人则是狼狈地奔跑着。 一辆单车撞进了她朦胧的视野里,前座的男孩奋力地踩着踏板,和男孩表情形成对比的是后座谈笑风生的女孩,但儘管如此,程榆星却没见男孩因疲惫而停了下来,他时而踩着时而转头和女孩说话,眼里都快流出了蜜,也是这一刻才让程榆星察觉,在男孩眼里,女孩彷彿就是他的全世界。 她好似又回到那个夏天,那时候的她坐在后座听着随身听,绵绵细雨沾湿了沉宓光的背脊,她的手指轻贴在他的腰间,感受透过指尖传来的温度,鼓譟的心跳没有一刻能平静下来。 就当音乐下到最后一个重音,程榆星醒了过来,方才的美好都犹如一场梦境,她拿下耳机,望向车窗上投射出的自己,果真又陷入无尽的回朔之中,冰凉的液体落在了她的衣襟,伸手往脸颊抹去,却又来得更猖狂了些,她只能祈祷不会有人看见她的狼狈。 窗外的雨势已从细雨转为倾盆大雨,方才双载的男女已经不知道骑往哪里,随着一阵雷电交加,公车司机忽然急煞,程榆星的额头往前面的椅座一靠,就这么敲出了一道印子,半晌才从乘客此起彼落的抱怨声缓过神来,她抬头,耳里接收到的机械女声,让她几乎不敢置信。 『诚阳高级中学,到了。』 她看着眼前闪着红色亮光的跑马灯,仍觉得不可置信,自从在这间公司上班后,她每天都是坐着同一台公车、看着它行驶相同路线,可她知道公车表上根本没有停靠诚阳高中,那么现在公车为何又会在非停靠站停了下来? 她被怔得说不出话来,但下一秒她就看着眼前的男孩走上车,他身穿学生制服,肩头上的书包写着校名,他似乎跑了许久,嘴里的喘息到上车仍没有停过,自始自终都是低着头。 就在他拿出悠游卡准备朝前面机器过卡的时候,他一抬眸,程榆星终于看清楚了他的侧脸,如果说前面都仅是猜测,那这一次她可是有着从来都没有过的确定,男孩青涩的脸庞犹如夹带着春风,吹过程榆星心上的一处繁花盛开,那是她朝夕日盼的人,她的双唇止不住地颤抖,但发出的声音却犹如蚊蝇,没能传进对方耳里。 程榆星激动到站了起来,但公车很快便行驶了起来,男孩鑽进了前方的座位,恰巧落在程榆星的视线死角,她不停换着沉宓光的名字,却不见前头的男孩回应,就像一道墙将两人隔了开来,男孩对程榆星的声音几乎充耳不闻,程榆星每喊一句,就宛如拿着一把利刃往心里去,哭的那是撕心裂肺。 车上乘客对她的举动感到不满,脸上的烦躁显而易见,就连前头的司机都要程榆星赶紧坐下。 程榆星低头看向包内,握紧了沉宓光送给她的吉他弹片,她看见上头的红黑色涂漆,岁月已在上头留下了痕跡,她捨不得丢掉,也没道理丢掉,于是天天带在身边。 无畏其他人阻挠及途经的不稳,她在一个个椅背及人群里穿梭,一直到站在男孩身后,她停下脚步,一把抓住男孩的肩头,程榆星心里一惊,不敢相信触碰到这有血有肉的身体,竟让她有些热泪盈眶,因为她仍在这个梦境里,她没有醒来。 「如果有天,沉宓光真的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忘记是哪天,她抽了一包三合一咖啡粉,正往杯子里倒的时候,简薇的提问让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失笑,试图压住内心的波澜,「先跑再说啊!欸他死了欸!是想吓死谁?」 简薇听完她的回答有些诧异,但不久两人便相视后大笑,那时候她认为自己的逻辑没有任何错误,谁看见死去之人出现在眼前第一个反应不会是害怕的?但此刻的她却移不开脚步,因为她感受到来自沉宓光肩头所传来的温度。 忽然,她的脚步往前一颠,落在耳里的仅剩其他人凄厉的尖叫,她看见公车大片的挡风玻璃狠狠撞上了一处黑影,窗外仍是雷电交加,只是这次打过来的是一片暗红色的火光,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脸,程榆星一个重心不稳摔到了前排的座椅下,痛到她都几乎快失去意识。 在迷糊之间她感觉到掌里传来的温度,她看着掌心上头的吉他弹片,随着一颠簸,弹片弹到了地上,她想用那隻染了血的指尖去勾,明明仅差一公分,却犹如天涯相隔。 程榆星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倾斜,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忽然想起参加完沉宓光葬礼的那天,回家的路上她看见一台货车从她眼前奔驰而过,馀光一瞥,她似乎看见了前座有个男人,脸被身上的连帽运动衫掩去了大半,仅露出一小截如雪一样苍白的侧脸,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起了这个画面。 只见她的眼前闪过了好多画面,思绪变得杂乱,脑里无数个画面交错着,最后停在教学楼的回廊上,沉宓光走在前头,而她叫住了他。 这一次,她亲眼见着沉宓光回过头来,依然是记忆里那个她爱的模样,他噙着笑意,唤着她名字的嗓音流入了她的心脾。 还没高兴太久,随着窗外的一声巨响一同没入了黑暗,程榆星的世界宛如被辗碎的胶片,瞬间没了声息。 08 「叩!」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石子击落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了空泛的声响,程榆星竖起耳朵,她现在全身上下的感官仅剩下听觉勉强能接收的到,明明她是有意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全身有如千斤重,她无法睁开眼睛,只能任凭两颗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咕嚕咕嚕地转。 她觉得自己像被挤在一艘太空舱里,氧气快要耗尽,她被堵得不能呼吸。 忽然,她感觉有人将她一把拉起,周遭沸腾的人声划破了原先的寂静,而后她终于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就站在热闹的大街上,她下意识捏了一把脸颊肉,好痛,看来这不是在作梦。 看着街道上来来回回的人们,她只觉得自己像没入了时光洪流一般,竟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为何来到了这里?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除了没了梦里那怵目惊心的红,就连她总带着的随身物品也不在身上了。 程榆星望着对街,心里一股熟悉的感觉瞬间明朗了起来,她心头一惊,眼前不正是自己在到公司前都会走的那条斑马线吗?她不禁笑出了声,就像发现宝藏的孩子一样,心里没来由有种踏实的感觉。 但就在她想跨步往前走时,忽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拎着包包,神色看来有些着急,她连忙跟了上去,在后头不断唤着她的名字,却不见对方转过身来,原本以为是吵杂的人车声,让对方听不清楚她的声音,正当她要继续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对方的步伐进了公司。 她看着女人熟练的拿出工作证,刷完后进了电梯,程榆星只觉得情况不太对,这间公司内部的装潢怎么看都与她原本上班的地方不同,可那道神似简薇的身影,她很坚信自己不会错看。 程榆星被挡在门外,因为她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工作证,她搭不了电梯,可当她在看见女人进了电梯门后,猛地转过身来,这让她更加确定了那人就是简薇。 但她却也只能看着电梯门在她眼前关上。 此时的她只想到了一个办法,虽然她不想成为那种造成他人负担的角色,但此刻她还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她走向公司柜台,前台的总机却已不是她熟悉的面孔,但她也没那么多时间折腾,想起今早十点还要一场会议要开,以及课长那大发雷霆的模样,就像隻炸了毛的猴子,她焦躁的心就越发滚烫。 说明了一下眼前的状况,对方问了程榆星所处的部门及名字后便低头按了一串号码,说是要询问人资部门,程榆星叹了一声,怎么连前台的小姐换了人她都不知道。 半晌,总机小姐从电话里抬眸。 「抱歉,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没有程榆星这个人。」她掛上电话,嘴里道出的事实让程榆星的心直接凉了半截。 「怎么可能!不然......不然你帮我找业务部的简薇好了!」程榆星彻底慌了,情急之下唯一想到的只有简薇的名字,至少要她下来「认人」,那情况会好处理的多。程榆星回眸一望,发现大门来来去去的不少人,却没有一个是她见过的面孔。 只见总机又拨了一串号码,得来的却又是没有简薇这个人的消息,程榆星终于忍不住怒气:「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还是我一夜醒来就被炒魷鱼了,你要不要再确认清楚!我真的是这里的员工!」 她知道对着总机小姐发火也无济于事,但眼前这状况她都快被搞迷糊了,难道这宛若现实的场景,其实事实是她仍在梦境里还没醒过来? 总机无奈地看着程榆星,心里想着这又是打哪来的疯子,她叹了口气,又按了一串号码,最后程榆星被公司警卫带了出去。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警卫带出去,有时候她常常会想,在离职那天她要在公司大吵大闹、在广播里点名那些她平常就看不惯的同事,一边看着他们吃鱉的脸,一边被警卫轰出去,但这些仅仅都只是她的幻想,毕竟身为专业社畜,哪里有她违抗的份? 只是那时的她大概也没有想过,有天自己会被轰出去,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一边思考着自己到底在经歷了什么,难不成她现在是不小心落入了时空裂缝、还因此丢失了姓名,她摇了摇头,责备自己平常不该看太多电视剧,连脑子都被带偏,才会以为这种超现实的情节会发生在现实世界里。 但过没多久程榆星便收起了还落在嘴边的笑容,她好似想起了什么,虽然穿越时空这种荒谬的事情不该发生在现实里,但如果刚好有那么个万一,这件事情是属实的,那她现在身处的时空是不是也有可能是沉宓光还在的时空,而她穿越时空,就是为了来拯救他? 她瞬间喜出望外,雀跃的心情藏不住,随便抓了个路人,衝着对方问道现在的年月日,对方明显被她吓了好大一跳,但却也只能乖乖回答。 「二零二二年......七月......」 没等对方把话说完,程榆星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她跟路人道了谢,因为她发现这不是自己期待听到的答案。 二零二二年......时间轴没有改变,这代表她没有回到八年前,这里同样还是一个沉宓光已经不在了的世界,可方才发生的那些诡鞠的事情,又该如何解释?难道她不是穿越回了八年前,而是一觉醒来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的存在,也没有人记得她了? 正当她心想,不行!她要再回去公司找简薇问个清楚时,有人从后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一拐头就跟后面的人撞了正着。 眼前的女人留着一头亮橘色的短发,上身穿着短版上衣,腿上搭的是一件牛仔裤,程榆星才正想开口问道时,就被吼的一声止住了声音:「靠!徐意晴!你他妈人是给我死去哪了?」 对方瞪大双眼,这让无辜被吼的程榆星更是一脸委屈,但对方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心情,拽着她的手臂就要往外拖,程榆星看着她这娇小的身躯,殊不知力气居然比她大,完全无法挣脱。 对方一边拉着程榆星,一边劈头骂了起来:「现在都几点了!你是忘记今天要参加选秀了是不是?我真的会被你气死!叫你拿个行李,你给我双手空空?手机也不接!要不是在这里找到你,我真的以为你死了你知不知道!」 语毕,程榆星完全没有插话的馀地,女人唸叨完,用空着的左手拨起电话,朝着电话另一头喊着:「欸徐佑宇!我找到徐意晴了,你知不知道她居然连行李都没带!她肯定又想逃跑了,你等个十分鐘,我们现在马上过去!」 被拽着的程榆星剎那欲哭无泪,可谓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有苦难言。 09 她就这么一路被拽到了车站,过程中却依然没找到时机开口,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她坐上车后仍没有好转,程榆星看着眼前的男女,特别是女人虽然降低了音量,但仍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话里多半还是对她的愤怒,但程榆星依旧是那副局外人的模样,她无法对她的任何话起共情反应,因为她知道对方话里的对象从头到尾都是「徐意晴」,并非「程榆星」。 当女人看见程榆星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后便皱起了眉头,而后者只是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来一往,也插不上话题,半晌,男人终于察觉到她的异样,开口关心:「你还好吧?」 程榆星就像在乾枯的沙漠中见到绿洲一般,可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忽然止住了声音,她要怎么跟他们解释才好?难道要如实说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吗?这么荒谬的说法她可不认为他们会相信,因为就连她自己都半信半疑了。 眼前的男人正等着她开口,而坐在她身旁的女人也用一副「看你还想解释什么」的表情盯着她看,她吞了吞口水,说出了她这辈子想起来可能都会搧自己一个大耳刮子的话:「我失忆了。」 两人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已经冒了会被当成疯子的风险,但这已经是她为了避免被追问,而想出一套最合理的说词了。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准备开口,但心里却已经做好会被她一掌拍飞的心理准备。 「喔......」女人比方才冷静不少,看的出来她很努力在消化程榆星所说的话,顿了顿后接了句:「我叫梁沐青。」 什么?她居然相信了!? 这是从程榆星内心冒出头的第一个想法,直到她看出眼前的女人露出为难的表情,眉头更是比刚才皱得还大块。 儘管内心有一半仍是质疑,但看见程榆星那么诚恳、不像在欺骗她的表情,梁沐青最终也只能将嘴里的话全收了回去。 「他是徐佑宇。」梁沐青指了指身旁的徐佑宇,暗示后者接下去说:「你跟阿青都报名了尚禾娱乐的选拔,而我就当作是来旅游的吧。」 他歪了歪头又继续道:「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程榆星摇了摇头,徐佑宇温柔地解释道,澄澈的双眸注视着她,「你叫徐意晴,意见的意,晴天的晴。」 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小声地问了句:「那我今天就是来参加选拔的吗?那是要做什么的?」 梁沐青的瞳孔明显震了一下,她没想到眼前的女人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摆了摆手,示意徐佑宇将解释的机会让给她。 「尚禾娱乐是经纪公司,每年不定期会举办选拔活动,分为歌手及演员部门,如决选顺利通过就能够进入公司参与培训,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与方才不同,梁沐青锐利的目光朝着程榆星上下打量,然后给出了这个解答。 「歌手......那我......应该是演员组的吧?」程榆星心头一惊,却擅自下了此结论,她等着梁沐青的回答,谁知道对方却不说话了。 程榆星明白梁沐青沉默背后的意思,她缓缓开口:「可是......我是音痴啊......」 梁沐青一下子都被弄迷糊了,她只听过失去记忆,可没听说过记忆会被改变的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梁沐青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在萤幕上比划了好几下,最后将手机递到程榆星眼前。 画面上是徐意晴的社群帐号,上头的追踪数有一万多人,这让程榆星更为震惊了,但梁沐青一下就收回了手机,又是一阵比划后,她点开了一个影片档,画面里徐意晴手里拿着吉他,一边拨弄着弦一边开口唱着理想混蛋的《不是因为天气晴朗才爱你》。程榆星艰难地抬起头,脸瞬间垮了下来,她想起简薇曾将她的歌声形容为生化武器一般的可怕,但眼前的徐意晴和她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歌声跟她相比却是天壤之别。 接着徐佑宇又说了很多有关徐意晴的事情,不对,应该说是她的事情,但她的内心层面仍在挣扎、挣扎着自己该不该延续失去记忆这个说词,先扮好徐意晴这个角色?但她依旧不可置信,这种老梗到连观眾看到都会气到把剧本扔掉的剧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虽然暂且说服了梁沐青他们,但在她的内心层面,仍旧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为什么在时间轴没有改变的情况下,她却来到了一个没有程榆星这个人存在过的世界? 后来的一路,梁沐青都是着用导向式的方式问着程榆星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也就是对方已经简化到她只需要负责回答就好,问题始终围绕在「你还记得你失忆前有发生什么事吗?」、「你手机怎么不见了?」等问题,但程榆星唯一能回答的还是那句「不知道」。 再后来,由于不管怎么问程榆星的回答始终没有改变,梁沐青也有些自讨没趣,头一歪,很快便昏睡过去,只剩下徐佑宇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约莫两个多小时,三人抵达了台北,前头的两人热烈地讨论着等会儿该如何表现才能吸引住评审目光,程榆星从后头看见梁沐青边说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因而猜测到评审当中肯定有她心仪的偶像。 除此之外,程榆星满脑子都在盘算着等会儿要从哪个方位逃跑,比较不会被抓回来,也许现在的她应该扮演好徐意晴这个角色,但她只要想到待会很有可能会成为眾人的笑柄,或是造成选拔一半以上的人耳膜严重破裂,她便一秒认怂,再多的勇气在这一刻已然瓦解。 看着程榆星贼头贼脑、左盼右顾的神情,梁沐青率先发现了她的异样。 「你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样喔,从以前就这样,一紧张就想逃跑。」她开口碎念。 程榆星放弃争辩,但没过几秒她那颗想趁乱逃跑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她趁着两人不注意之时,一个大转身准备落跑,结果一道身影先一步地挡在她眼前。 徐佑宇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想去哪里?」 她尷尬地笑了笑,表情却比哭还要来得难看许多,内心迎来的是,有如自己即将被「撕票」的恐惧。 10 除了眼前的徐佑宇,她发现梁沐青已经不知道在何时走到了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一副就是将她当成了逃犯的样子。 梁沐青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里头带,三人到了柜檯,梁沐青率先开口告知自己要参加选拔,柜台小姐指了指电梯,要她们坐到三楼,右转走到最底就是选手休息室。 他们上了电梯、开门、梁沐青几乎是将她往休息室里头丢,然后关门,一连串的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快到程榆星都来不及反应,他唯一有印象的画面是徐佑宇朝两人挥了挥手,约好等会儿结束好再一起去吃东西。 缓过气后,程榆星这才抬眸,里头早已坐着许多人,有男有女,所有人身上都贴了编号及名字,喧闹声一下就蔓延开来,在她们进来的时候,唯有几名选手抬眸打量着她们,其他人则是低着头专注着眼前的事,有人在练唱,有人则在角落练习待会上台要表演的舞蹈,每个人都绞尽脑汁想着待会该如何得到评审青睞,根本没人有时间搭理他们。 梁沐青看了看手錶,时针恰巧落到了整点,刚刚因为程榆星耽误了不少时间,幸好还是在最后一刻如期赶上,她和程榆星对视,却笑得不怀好意,而后者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块砧板上的肉,只得任人宰割。 没等两人喘息,一个身穿黑色上衣、颈上掛着名牌的工作人员一把将休息室的门推开,示意所有人稍作移动,工作人员领着所有人到了四楼,这个地方和方才的休息室格局相差甚远,光是空间大小就差了好几倍,她抚着自己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编号。 她反覆唸叨着布上的姓名,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从现在开始她不是别人,她是徐意晴,而她现在就应该做好她该做的事。 选拔没太多耽搁,时间限制上头还算得挺精准的,没有加分题更不可能重来一遍,她来来回回看了不少人的表演,不得不说选手的表现可谓是参差不齐,但想到待会她也会像台上这些人站在舞台上,接受底下其他选手的议论,她不自觉就来了压力,指尖不安分的搓着衣角,一转头就和排在身后三格的梁沐青对上眼,对方看起来和她一样紧张。 她看见号码排在她前头的女孩向评审鞠躬,下了台,程榆星在内心反覆告诉自己不上几句的「你一定可以的」、「忍忍就过了」,她牙一咬,跨步走上台,看似充满自信的步伐,却在面对底下好几百隻眼睛后,居然紧张得想吐。 程榆星清了清喉咙,不自觉又将手里的麦克风握得更紧了些,她的视线在眼前的四位评审间来回扫射,却意外注视到正中心那个空着的位置,由于方才在台下因为角度问题她没能注意到,但此刻在台上,眼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自然而然她便注意到了眼前的空缺。 她的思绪不自觉飘得老远,直到底下的评审唤着她的名字,程榆星才回过神来,虽然她也是听见声音才回神,而非是有人喊了「程榆星」这个名字。 她将麦克风贴近自己,不料一开口就让她气得想挖个地洞鑽进去:「大家好……我......叫程......欸不对......我的名字是徐意晴。」 「我太紧张了,对不起。」她抬眸看见站在第二排的梁沐青「噗滋」一声笑了出来。 程榆星心想着自己根本什么也没准备,现在却突然要她站在台上,脑袋疯狂搜索着自己有什么拿手的歌曲,最后她开口:「我要带来的歌曲是……周杰伦的《晴天》。」 她下意识开口,明明自己听过的歌也不少,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脑袋里唯一想到的歌却只有《晴天》,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赶快结束这荒谬的人生,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角色被分配错误一样,要比什么都行,怎么偏偏就挑了件她最不拿手的事情。 程榆星缓缓开口,才刚开头就被自己走到天边的音准吓了好大一跳,她抬眸望向群眾,不少人开始低头议论了起来。 这时,有人后方的小门走了进来,程榆星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台下的人群从议论她的声音纷纷转为了惊呼,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眼前这位正朝着程榆星走过来的男人。 他染着一头浅紫色头发,上身穿着铁灰色的西装外套,每走一步都惹来少女们的一阵惊呼,他的步伐很是从容,逕自往评审席走去,程榆星这才明白,原来他就是那个空着的位子。 男人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身为评审还迟到而感到抱歉,程榆星没有停下自己的表演,就算唱得五音不全,他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她看着所有人收回方才倾慕的视线,在听见她的歌声后,都纷纷笑了出来,梁沐青双眸紧紧跟随着眼前的男人,显然已经忘却此刻还站在台上——面露窘迫的程榆星。 程榆星明显看出男人露出不悦的表情,他皱起了眉头,将脸上的墨镜摘了下来。 此瞬,程榆星的虹膜倒映着男人摘下墨镜的脸庞,墨镜底下的眸子注视着他,男人面容清秀,年龄看上去不过二四二五上下,一对沉稳的眸子彷彿能将人看透似的,男人挑起了眉,虽然隔着舞台,但程榆星却能感觉到男人对他的表演似乎掩藏着不满。 忽然,程榆星的歌声停止了,拿着麦克风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方才如是因为心慌而没看清楚,但此刻她正和眼前的男人对视着,她定睛一看,儘管他现在染了一头别于以往的浅紫色头发,但他的眼眸却和她记忆里那双澄澈的眸子重叠在了一起,她不可能会错看的,就算多了一丝与往常不同的成熟干练,但她仍认了出来,她没有道理认不出来。 她感觉到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只能缓慢地乾呕,台下没有人知道在这剎那她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以为她的反应都是出于紧张导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任由冰冷的液体在颊上肆虐。 「沉宓光……」她开口,说出口的名字却让她格外激动,她不顾在场所有人侧目,穿过舞台,用旁人都还来不及阻止的速度,一把拥住了男人。 11 在场无人不吃惊,而有这样情绪的自然也包含男人在内,还没等保鑣上前他已经将程榆星推了开来,男人没有顾及所谓的偶像形象,眼里闪过的冷冽,尤为明显,他不客气地走回评审席,仅留程榆星一人僵持在原地,而后者自然是有些狼狈的,但此刻比这情况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眼前的男人竟让她感觉如此陌生。 保鑣走到男人身旁似乎在耳语着什么,后者瞥了她一眼,逕自摆了摆手,嘴里不难看出似乎是说着「算了」两字。 后来的过程程榆星几乎不太记得了,就连梁沐青的表演都无法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她的脑袋里想的都是方才她拥住男人的那一刻,他俩慌乱中仍是对视了,但对方的双眸里却彷彿失了色彩,同样的一对眸子,程榆星却再也看不见他眼里如同当初一般的绚丽斑斕,男人的眼里扫过一丝清冷,待她就彷彿像待陌生人一般。 选拔中场休息,程榆星用几乎可称作是逃的速度,逃离了这个地方,后头的梁沐青追了出来,她一边开口:「徐意晴,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胆了,居然敢抱住我家阿海?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沉奕海啊!」 「沉奕海……」程榆星重复着男人的名字,原来真的不是那个他熟悉的姓名。 从梁沐青话里不难听出她对男人的爱慕,程榆星猜测他应该就是她口中那个心仪的偶像,这时她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深怕方才的举动会惹梁沐青不高兴,准备跟她解释自己会抱住他的原因时,对方却又猛地开口:「羡慕死我了欸!所以,好抱吗?」 程榆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但一秒她收起失态,还是如实向梁沐青说明了自己会抱住对方的缘由,她扯了一个可能是自己失忆而导致的记忆错置,将男人错认为自己以前认识的人,但她依然没有承认自己其实不是徐意晴这件事情。 □ 沉奕海回到休息室后,一把将手上的资料甩在桌子上,声音大到连跟在身后的持温都吓了一大跳,就连现在才姍姍来迟的简少路也扫到了颱风尾,他一边关上休息室的门,一边安抚着沉奕海,顺道解释自己方才是临时被叫回公司开会,不然他也不会这样丢下自家艺人就着急离开,毕竟这可是有损他「尚禾最强经纪人」的称号呢。 沉奕海紧皱着眉头不发一语,这让简少路着实有些慌了,他以为沉奕海还在气他的姍姍来迟,但他不知道,沉奕海气得根本不是这件事。 「好了啦阿海,不要再气了。」简少路用眼神会了会持温,想要他解释一下眼前的情况,毕竟他才刚走进来,就看到沉奕海这炸毛的模样,还没来的及深究,心里的千头万绪都在沉奕海那彷彿能杀死万人的眼神底下又堵了回去,可惜持温没有接收到他眼神传来的讯号,撇开了视线,简少路暗暗想着,这持温平常不是很精明,怎么今天就读不到他眼里的讯号了? 反倒是沉奕海先开了口:「我真不知道公司在搞什么鬼,这次选拔的人素质也太差了吧,报歌唱组的还给我五音不全的,还有......」 沉奕海扶额,一脸不想再继续说下去的样子,持温自动接了话:「有可能她报错组别了嘛!她说不定是想报戏剧组啊,要不然她就是太喜欢你了,所以看到你才激动得哭了出来,看到偶像都会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嘛。」 持温望向一旁的简少路,两个人对视后便笑了出来,惹得沉奕海指着他不满地叫道:「麻烦你以后要安慰别人,最好先收起你那幸灾乐祸的表情。」 持温耸了耸肩,刚好让沉奕海生气就是他平时的兴趣。 沉奕海的视线越过持温,直视着后方的简少路,开口道:「要不是看在这是公司自办的选拔我才来的,不然以后这种活动都帮我推掉,简直在浪费我的时间。」 简少路没有看沉奕海,而是转而望向被他丢在桌上的资料,白纸散了开来,「这种选拔活动,参加的人实力参差不齐是很正常的嘛,而且你最近又惹出不少风波,劝你还是乖一点,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公司有什么事又要拿你先开刀。」 「我……」 沉奕海原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突然,他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没持续多久,休息室的门就被一把推了开来,还没看清来者是谁,便先听见了她的声音:「阿海,这么久没见,还是一点都没变。」她顿了顿又说:「脾气一样暴躁。」 眼前的女人笑着走了进来,脚上的高跟鞋撞击在地面上,她掩上了门。 「舒晨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持温很是高兴,嘴角都笑了开来,张舒晨接着道:「我搭了昨晚的班机,刚到台湾就过来了。」 「想说是公司举办的选拔,就过来看看了,倒是你们,这阵子还好吗?」张舒晨来回打量着休息室里头的三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沉奕海身上。 「最近没什么事呢。」持温先是开了口,但却在注意到了张舒晨的眼神后又换了一种说法:「我的话是没什么事……」 「又惹事了?」张舒晨挑起眉头,不用多想,也知道让持温欲言又止的对象只有一人,她的视线转向沉奕海,根据她对他的了解,不用多问也已经猜到,况且她早有耳闻,张舒晨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叹了一口气,熟练地点开娱乐新闻的页面,手机萤幕都快贴至沉奕海额前。 12 他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定睛一看,「殴打记者」四字率先映入了眼帘,空气彷彿凝结了,所有人都在等待张舒晨道出下一句话,但后者沉默了许久,迟迟没有开口。 而她认为自己的沉默无非是没有理由的,如果说今天纯粹是篇农场报导,那她还能一笑置之,靠着耸动的标题吸引点阅率,事实上当群眾点进去时就会发现与标题不相符的内文,但眼前的报导却并非此类文章,里头附上的图片都被拍摄得一清二楚,这难道还有什么能反驳的?纵使今天简少路跟持温都跳出来替沉奕海说话,她也会认为那都是在包庇他,她难道还不够了解沉奕海吗?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闹出大新闻了。 果不其然,简少路绕到张舒晨身后,用一种几近呢喃的声音说道:「这我可以解释。」 张舒晨转头对上简少路的双眸,态度十分坚定,她摆了摆手,用一种「你不用替他解释」的眼神看着他,后者见状只好后退一步,退回原来的位置。 她叹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沉奕海跟她出去一趟,后者站起身来,视线一边对上休息室里剩下的两人一边将门带上,心情有些复杂。 张舒晨走在前头,不发一语,但她还是担心隔墙有耳,等会的话要是被有心人士听见而大做文章,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快步走到了离休息室不远的天台。 沉奕海停下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张舒晨的做事风格他一向清楚,果真对方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人有没有怎么样?」 沉奕海先是一愣,这跟他原本想的开头可不太一样,毕竟他可是做好了被骂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张舒晨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责怪他,这让他心里头漾起了一股暖流,可他仍不敢怠慢,顿了顿答道:「没事。」 沉奕海看向自己破皮的拳头,上头用绷带粗糙地包扎好,他不自觉想将袖子往下拉,试图掩住自己的伤口。 「我一不在你又开始作怪了是不是?」张舒晨转过身来,锐利的眼眸对上沉奕海的双眼,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的眼神里却丝毫不见责备,而是单纯对沉奕海总是要人操心这点感到有些微慍,「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一点?」 沉奕海剎那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低着头,方才的傲气在张舒晨面前哪谈得上只是收敛,根本已经荡然无存。 张舒晨吁了一口气,开口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听公司的人说了,我才刚从国外出差回来你就给我惹事,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衝动行事,就是我跟公司要替你处理这些烂摊子,你是嫌我事情还不够多是吗?上次的事情就算了,这次你谁不打给我打记者?要不是公司第一时间封锁了其他小道消息,又请人发了声明稿、同意十二小时之内下架所有相关新闻,被你打的记者也说不追究,只简单要了个赔偿金,不然我真不知道你以后要怎么继续待在演艺圈里!」 「上次跟这次我都可以帮你处理,但你下次如果又惹出什么风波,坦白说,我不保证救的了你。」张舒晨将胳臂环在胸前,态度却比方才软化了些,「阿海,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去做这些事,但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再那么衝动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况且你也知道,艺人如果犯下太严重的过错,公司是可以无条件解约的。」 沉奕海看着张舒晨失望的表情,心头纠成了一块,但她没要等他的任何回应,她要的只是他好好反省、并且不再惹事。张舒晨淡淡地说了句:「下礼拜就是拍摄的行程了,接下来还有新专辑的宣传,你好好反省吧,艺人一但有了丑闻是很麻烦的。」 张舒晨落下了狠话,无视沉奕海复杂的神情,她看向腕间的錶,转身就要走,「下午场的选拔时间要到了,回去吧。」 张舒晨没有回头看沉奕海有没有跟上,她看了看手机里的行程表,发现自己还要回去公司一趟,突然,她的手臂被沉奕海一把抓住,对方的举动使她被迫回头对上他的双眸,那是一双彷彿能洞悉所有事的眸子,沉稳得好似能抚平所有人内心的不安,只是那个人不该是她。 「抱歉。」沉奕海开口。 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着实让张舒晨怔了片刻,「因为他说了伤害你的话,所以我才会出手打了他。」 沉奕海的目光很篤定,但张舒晨却觉得有些心烦,她松开了他的手,冷冷地拋下一句:「下次别再这么做了。」 她别过头的剎那,也同样无视了沉奕海眼底是一片迷濛的灰,深不见底。 张舒晨先是走进休息室,跟里头的持温还有简少路说了一声自己得先离开了便轻轻掩上了门,一拐头就迎面撞上刚要走进来的沉奕海,里头两人看出他的情绪低落,对视一眼,没再多问什么。 张舒晨一坐上车,便往公司的方向驶去,在等红绿灯的同时,她突然想起待会进公司要直接找社长开会,大概也没什么时间吃饭了吧,刚好在美国出差这段时间,她也挺想念台湾的食物,正当她在心里盘算着待会要吃什么的时候,途中经过了一间饮料店,这让他想起沉奕海最爱喝的翡翠柠檬,但她又摇了摇头,毕竟才刚训过那小子,如果真买了饮料请他的话,想必稍不注意又会被当作是在合理化他犯错的行为吧。 但张舒晨明白,自己怎么都无法对沉奕海生气。 认识那么多年,他怎样的个性她不清楚?对外是傲睨自若,所以自来风波是不断,他的蛮横无理,甚至像简少路说的那样,沉奕海时不时就会踩到他头上,但张舒晨知道,那都只是他的「人设」,只是这人还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口是心非。 「因为他说了伤害你的话,所以我才会出手打了他。」 她想起沉奕海说这句话时那看她的眼神,心里却是没来由地发闷。 张舒晨在一间小吃店下了车,她想买碗乾麵跟鱼丸汤,在美国的这段日子,吃的不外乎都是一些麵包、油炸类的东西,她早已厌倦拿这些当主食的日子,特别想念台湾的家常料理了。 她在一旁等待叫号,时不时转头看一眼电视墙上播报着的新闻,忽然耳边传来女孩们嬉笑的声声,她望向其中一个女孩,发现她身上还别着方才参加选秀的号码牌,还没有拿下来。 「我真的是受不了你,都表演完了是不会把号码牌拿下来喔?」程榆星嘴里还咬着一坨面,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方才结束上半场的选拔后,她们以为要留着等整天的活动结束,没想到工作人员说上半场表演结束的人可以先提早回去,话音刚落,程榆星就抱着飢肠轆轆的肚子怪叫了起来,梁沐青也真是服了她,刚好半天没吃东西也饿了,而这就是三人此刻坐在小吃店里的原因。 「干嘛拿下来啊!我跟你讲,我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梁沐青!今天参加了尚禾娱乐的选拔,怎么样?多有面子啊。」梁沐青放下筷子,手在胸前比划着。 「是是是,你高兴就好。」一旁的徐佑宇连忙应声,但一脸是明显的无可奈何。 「现在这么高调,说不定也不会被选中勒.......」程榆星话还没说完,就被梁沐青的一口滷蛋堵住了嘴。 「呸呸呸.......你才不会选中勒,你唱得那么......」 「我唱得怎么样?」程榆星接话。 「你要听谎话还是真话?」梁沐青眼里透出一丝狡詰。 「真话。」 「坦白说......」梁沐青顿了顿后继续说:「你唱得真是有够难听的。」 语毕,她捧腹大笑,就连旁边原本低头吃麵的徐佑宇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惹得程榆星心里一阵不快。 忽然,她被后方墙上的电视报导声提起了兴趣,她抬眸望向萤幕,看着主播面色凝重地报导着今早发生的一起重大车祸。 『一名二十五岁的徐姓女骑士上午骑乘机车行经南京东路三段时,惨遭闯红灯的小货车迎面撞上,女骑士被捲入车底当场死亡......』 『根据警方了解......』电视忽然像讯号不稳般的中断了片刻,才又接着道:『确认女骑士身份为……』主播顿了顿,接着后面电视墙亮出了女人手拿着吉他,对着萤幕唱歌的画面,虽然眼睛被打上了马赛克,但程榆星仍倒吸了一口气,又望向眼前的两人脸色忽然骤变,原本扣在指尖的筷子也硬生生摔到了桌面,发出响声。 她简直不敢置信。 这不是梁沐青方才给她看过的影片吗?如果依这条线索来看的话,那不就代表眼前发生重大车祸的人是—— 徐意晴! 13 程榆星心头的疑问宛如回圈般,一圈一圈不断地在扩散,可她知道眼前的两人与她更是相同心情,没有人知道该怎么为眼前的情况给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而梁沐青的头比方才更低了,进到嘴里一半的麵,现在却味如嚼蜡,程榆星看出梁沐青在忍耐,她在强迫自己不要失控、强迫自己把内心的苦涩都连同碗里的麵一起吞进肚子里。 半晌,梁沐青终于抬眸,但望向程榆星的眼神早已不如往常的灿烂,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站在自己眼前一样,也对,程榆星的指尖揪着衣服下襬,现在的她对梁沐青他们而言,的确就是个陌生人。 三人火速解决眼前的食物后,一前一后走回了车站,其中更是一句交谈也没有,徐佑宇走进车站的挟门后,时不时就停下脚步,不安地回望着她们,可能是怕他一离开,视线范围外的梁沐青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憾事,毕竟从刚才吃完中餐到现在,她可是连句交谈都没有。 梁沐青在目送徐佑宇进去之后,没有转头跟程榆星说话,而程榆星更是没有理由过问为何她没有跟他一起离开,而是选择留在了这里,她在想也许等到梁沐青愿意开口跟她说话,那这个问题想必会有解答,只是最合适的时宜恐怕不是现在。 其实梁沐青并非讨厌程榆星,不发一语的原因也只是暂时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她知道失忆的她比任何人都更像是个受害者,可她暂且仍攒不到勇气开口,毕竟方才发生的事对她来说太过衝击,她要多努力才能忍住内心的翻腾。 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梁沐青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背对着程榆星,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好似方才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让悲伤能来的慢些。 程榆星看见梁沐青颤抖的背影,儘管两人只隔了五步之差,但她却举步维艰,甚至连跨出一步缩短距离她都做不到,程榆星只能看着她哭,想安慰她的那隻手却只能悬在那里。 眼前的梁沐青彷彿让她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她去参加沉宓光告别式的那天,也同样哭得如此伤心。 沉宓光的告别式办得很简单也很低调,参加的人无非只有班上几位同学、老师,最多也就再加上程榆星、郝基旦、简薇,还有社团的几个朋友,亲属的部分只有沉宓光的妈妈到场而已。 程榆星并不意外,毕竟沉宓光的朋友本来就不多,如果扣除掉她社团的那些人,她几乎也想不到还有谁跟沉宓光的交情甚好。 程榆星看着会场正中央掛着的遗照,照片里的沉宓光穿着制服,笑得灿烂,她不记得沉宓光何时有这张照片的,但笑得挺好看那倒是真的。 可照片看没两眼,程榆星便低下头来,她抚着胸口的剧烈起伏,鼻头有些发酸,可她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程榆星不想在沉宓光面前哭,她曾经答应过他,如果哪天他真的不在了,她也会好好活着、她会勇敢。所以即便她的内心是几近崩溃的边缘,她还是将这样的情绪压了下来,那瞬间她是诧异的,原来多崩溃的情绪在旁人面前,也能装得云淡风轻。 沉宓光也是这样的吗?明明很难过,在所有人面前还是装作自己没事,想到这里,程榆星便又更心痛了。 而一直看着这样的程榆星的简薇,难掩脸上担忧的神情,她大多时间都在告别式附近徘回,顶多帮忙拿个东西,儘管如此,她的视线仍不断搜索着程榆星的位子,就像是在她身上安装了定位系统一样,她不敢让她随便离开自己的视线,其实她一直都看的出来程榆星在强忍自己内心的悲痛,所以当她表现得越平静,简薇就越害怕,她害怕如果下一秒程榆星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会真的发生甚么难以挽回的憾事。 简薇拍了拍程榆星的肩膀,像是在告诉她「想哭可以哭出来」,可她分明看见程榆星的眼眶有着些许闪动的泪光,但对方却仍逞着强说着自己没事。 程榆星才刚抬眸,就看见沉宓光的母亲朝自己走了过来,简薇拍了拍她的肩膀,识相地退到了一旁。 她原本以为沉宓光的母亲会对她说些什么,但对方走到她面前之后,却仅仅只是握住她的双手,朝她说了句谢谢,这两个字听在她耳里格外沉重。其实程榆星没有看过他的母亲,大多时候都是经由沉宓光的转述进而了解他的母亲,所以自然而然对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这一连串的谈话之中,在她眼里,沉宓光的母亲就是一个因为忙于工作而疏忽自己小孩的母亲。 她其实讨厌过她的,也很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对她说「如果你愿意多关心沉宓光,也许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在看见沉宓光母亲憔悴的面容时,她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只能抱着沉宓光的母亲,而她也清楚沉宓光母亲对她的感谢,可能仅是为她对沉宓光平时的照顾而表达的谢意,她仍是觉得他应该没把自己多少痛苦透露给他母亲知道。 沉宓光的母亲在走回告别式主场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她心头一惊,显然没想过对方会这么开口,她也朝她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句对不起不是对她说的,是对沉宓光说的。 告别式结束之后,零星的同学们陆续回家,心里发闷的程榆星走出了会场,她看着熙来攘往的车辆,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场梦,彷彿等会儿醒来,所有都能再重新回到正轨。 突然,她感觉到冰冷的液体落在肩膀上的实感,起先她还不太在意,但等到她低头一看时,她的半边肩膀几乎全湿,于是她收起脚步退回到告别式的门口,看着雨水在屋簷上聚集后因承受不住重量而选择落下,她将手伸了出去,似乎是想接住雨水,雨水盛满了之后便虎口向外滴落、然后又会有新的雨水注入其中,她不自觉看了出神。 这时,有人在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将手收了回来,转头发现身后的人是郝基旦,对方什么也没说,伸出手便给了她一个拥抱,一边轻拍着她的肩膀,而也在这一刻,方才强忍的那些悲伤就像顷洩而出的洪水一样溃堤。 就像她现在也是这样抱着梁沐青,只是角色互换,她在她怀里哭得同样撕心裂肺。 程榆星的思绪彷彿又回到了她和沉宓光一起看海的那天,其实后来她和沉宓光在离开之前,后者没来由地开口对她说了一句话:「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也不要难过。」 怕是程榆星觉得这句话太过沉重,他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只是突然想到这个话题。 但程榆星仍当真,答道:「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生活,我会勇敢跟你说再见,还有,我不会哭。」程榆星做出了擦眼泪的假动作,好笑的是,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她居然还真的有点想哭。 沉宓光没有接话,只是一股劲地看向远方,彷彿在看那个他始终抵达不了的未来。 半晌他开了口,却又是句没来由的话:「答应我,找不到帮你撑伞的人没关係……」 程榆星望向沉宓光,表情有些不解,本还想开口吐槽,却被他过分认真的对视给堵了回去,他顿了顿道:「但一定要找一个愿意陪你一起淋雨的人。」 程榆星眼角噙着泪水,却仍没停下手里安慰着梁沐青的动作,她知道,即便天早已放晴,但她仍集着对他的长情步向毫无尽头的年月,就如同下在她心头的那场长雨一般,从未止息。 14 两人租完机车之后,花了约二十分鐘的时间才骑回饭店,虽然程榆星不知道梁沐青壶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此时的她也别无选择,只能任由她摆布,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她急需搞清楚这个世界的脉络、以及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这个让她一夕之间没了身分的地方。 坐在前头的梁沐青不禁开口抱怨,早知道就不要找离车站那么远的饭店,而后座的程榆星不禁失笑,看见心情较为明朗的梁沐青,她心里自然也好过许多。 到了饭店,两人身心俱疲,褪去外衣,程榆星让梁沐青先去洗漱,只见后者从背包里抽出一件米白色的上衣,和一条黑色的裤子,接着她看了看空手而来的程榆星,最后递了一件短袖的洋装给她。 程榆星愣了一下,拿着手上的衣物打量片刻后,露出了尷尬的表情,梁沐青看出她的迟疑,也不禁笑了出来,因为从手上的洋装明显能看出与程榆星截然不同的风格,半晌,她又从包里掏出一件短袖上衣及短裤,「我没有带很多,想说等找到房子才要带过来的,就将就一下吧。」 程榆星接过梁沐青手里的衣物,她差点都要忘记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可是什么都没带来,说了句谢谢后,刚转头,却已经见梁沐青用她最快的速度走向了浴室。 但过没几秒,她看见浴室的门被开了一个小孔,接着,梁沐青的头从里头探了出来,她小声地说:「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啊?」程榆星先是不解,后来梁沐青又将门缝关得更小了,小到程榆星几乎都快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从里头闷闷地传了出来,「我只是,怕你也会走而已。」 程榆星一时之间还没听懂她的意思,还很认真在想自己什么都没带更不知道现在究竟身在何处,是能走到哪里去?但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了,梁沐青只是不想被拋下而已,就像她当初也害怕沉宓光会拋下她一个人离开一样,虽然最后他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而程榆星也是到后来才发现,原来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更难过。 程榆星从床上站起身来,走到浴室门外,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你安心洗吧,我就坐在这里陪你说话,哪里都不会去。」 程榆星其实不知道等会儿梁沐青把水开下去后还能听见多少她说话的声音,但如果这样做能她安心的话,那也没什么不好。 程榆星靠在浴室的门板上,一边听着稀稀落落的水声,一边说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不知道梁沐青会不会相信这些发生在她身上离奇的遭遇,但那些都无所谓了,因为当她在看见梁沐青方才的反应时,她忽然决定不想再欺骗她,她想对她坦白失忆只是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想出来的藉口罢了,她不是有意要欺骗她。 梁沐青听完后没有起什么大反应,也许是今天发生的事已经足够耗尽她所有的脑细胞,所以尔后就算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也不足以让她的内心起任何波澜。 她接着说起很多关于徐意晴的事情,包含徐意晴只要站在很多人面前唱歌就会紧张到失常,所以每当梁沐青擅作主张帮她报名了歌唱比赛,她也总会以自己表现不好而临阵脱逃。 梁沐青又说了些她和徐意晴是怎么认识的故事,徐意晴小时父母就双亡,而两人从那时候便认识了,说是朋友的关係,梁沐青觉得自己像一肩扛起了做母亲的责任,总是在一旁照顾她的起居。 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徐意晴自己打工买了一把吉他,她告诉她,她想要去餐厅驻唱,驻唱的工作很苦,不是每次都有演出的机会,长期合作的餐厅也有可能无预警的就跟其他人合作,再加上徐意晴一直客服不了自己看到人就会紧张到失常的状况,后来徐意晴辞了驻唱的工作,回来把学业完成,毕业之后她开始在网路上翻唱歌曲,累积不少人气。 一直以来,梁沐青都是支持她的,就连这次的选秀她一看到后,也是毫不犹豫的就帮徐意晴报名,两人也说好,藉着这次的机会,想搬去台北一起住,反正梁沐青的父母亲工作也忙,平时几乎不会插手管她的事,加上每个月固定给她的生活费,梁沐青也独立惯了,这些对她来说不成问题。 梁沐青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关掉了水龙头,面对掩上的门,程榆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听见细碎的啜泣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程榆星也说了关于沉宓光的事情,反观梁沐青,她的情绪倒是很平静,说的无非是一些开心的事情,而她也选择和梁沐青坦白自己抱住沉奕海的原因,因为两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如果不是他推开了她、如果不是在看见他那双淡无色彩的眸子,她几乎都快要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的沉宓光。 可事实尤为残忍,眼前的男人与沉宓光相同的地方,就仅仅只是那副皮囊。 语毕,两人像是有了共同的默契,方才的长谈中谁都没有提起任何关于死亡的敏感词。 后来两人分别洗漱完,梁沐青躺在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程榆星瞥见她脸上还有两道未乾的泪痕,她伸出手替她抹去,动作极轻,因为她害怕会惊动好不容易入睡的梁沐青,程榆星拉起棉被的一角盖在她的身上,自己则是打开了落地窗,走到了外头的阳台。 程榆星吹着风,不发一语,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又加深了她内心的焦躁不安,她望着里头睡着的梁沐青,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还能像这样陪她多久?程榆星很清楚,这个世界只留下了徐意晴存在过的痕跡,而这也就代表了她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她还是得回去原本的世界。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早点回去会更好?在她还未有更深的留恋以前。 可是要怎么回去?她还能够回去吗? 她撑着头,这一个个问题就如同好几道未解的谜,让她想着想着不禁出了神,如果时间轴没有误差,那么等于是撇除掉她穿越时空,要来这里拯救还没自杀的沉宓光的这个可能性,如果不是这样,那她来到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理由? 望着楼下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程榆星怎么想也不会知道,此刻有个人跟她一样,看着眼前仅剩的几盏灯光独自伤了神。 沉奕海站在窗台,看着手机里数不清的未读讯息,却没有一封让他想点开来。 他点开自己和张舒晨的聊天视窗,视线停留在自己最后传的一则讯息上头,「对不起」三个字映入了眼帘,旁边显示被对方已读的符号,他将画面上上下下反覆滑,越滑心里头更越是烦躁。 他收起手机,早已没心情看原先仍是灯火通明的夜色,他叹了口气,殊不知这一叹让他的内心更是发愁。 15 一辆高级轿车驶进了公司的地下室,沉奕海熟练地背起副驾驶座上的包包后走了下来,动作之流畅,还没到电梯口,就先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一转头看见持温从2a的停车场走了过来。 「好久没看你这么早到公司了。」持温朝沉奕海挥了挥手,一开口就先挪移他一番。 「我也不是天天都迟到好吗!」沉奕海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跟在持温身后一起搭上电梯。 「你今天是拍摄行程?」持温看了他一眼,沉奕海没多作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今天是《朝朝暮暮》拍摄的第一天,昨晚沉奕海整夜失眠,未能闔上的眼睛却看见手机不停跳出讯息通知,原来是简少路半夜两点还不睡觉,疯狂传讯息提醒沉奕海,最近因为丑闻的关係,让不少原先要找他的品牌纷纷撤下代言,所以简少路要他这次绝对不能迟到,因为早了解沉奕海的个性,所以自然清楚如果不提醒他,肯定又随便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到时候不仅沉奕海丢了工作,说不定公司也会要他一起收拾行李走人。 两人上了三楼,电梯门刚打开就看见张舒晨从社长办公室走了出来,持温率先打了个招呼,张舒晨点了点头后又将视线移到沉奕海身上,他这才小声地说了句:「早安。」声音听来有些闷。 张舒晨收回视线,转身就要走,沉奕海察觉到她的情绪,叫住了她。 「你怎么了?」 张舒晨扶额,哪怕只有一秒,沉奕海也还是捕捉到了从她眸里闪过、那仅有一瞬的忧虑。 「连络不上张可芝。」 「什么?」 张可芝同是《朝朝暮暮》剧组的演员,不仅如此,更是尚禾娱乐近期推捧的新人演员,因为看中了她的潜能,几乎是将所有的资源都砸在了她身上。据张舒晨所说,待会八点会先进行演员的梳化,照理说大部分的演员都会提早个十几二十分鐘到,但据张可艾的经纪人所言,昨天晚上他就已经联络不上她了,今早又打了好几通电话更是一通也没有接,租屋处也找不到人,几乎可说是人间蒸发。 「虽然这个角色的戏份在剧中并不是特别吃重,但对于后面的剧情发展却是不可或缺,是不能随便删减的角色。」张舒晨扶额,没过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持温在一旁开口:「如果再联络不上,恐怕得先将她的部分择日拍了。」 沉奕海点了点头,虽然说起拍摄他也遇过各式各样的事,但每当这个时候他总看见张舒晨为了那些不是她份内的事而忙进忙出,只觉得格外心疼。 掛上电话的张舒晨朝两人走了过来,持温率先开口:「还是联络不上?」 张舒晨无奈地点了点头,「事情发生太突然,待会还要跟导演沟通看能不能把她的部份先延后拍摄。」语毕,张舒晨的眉头还是没能舒展开来,这次的导演是我方公司第一次交涉,据业界传闻对方是个大局已定、便不喜欢接受更改的人,也从不採纳他人的意见,关于对方不知道能否沟通这件事上,她更为忧心,方才已经因为这件事被叫进办公室了,想到待会还要先打电话跟导演赔不是,她整颗心更是悬在上头。 沉奕海站在原地沉思了许久,一边想有没有方法可以解决当前的状况,如果一直联络不上张可芝,就算能延后拍摄那也只是暂缓之计而已。 沉奕海想伸手拍她的肩膀,殊不知伸出的手在碰到张舒晨的肩膀前,还是收了回去,他不想看见她这样的表情,甚至是为了不关她的事而受到责备,可面对无法给予任何帮助的自己,那抹无能为力的感觉更是让他焦虑。 待会跟简少路知会完后,沉奕海就要到拍摄现场,还没走进休息室,沉奕海就先听见了简少路的声音,张可芝人间蒸发的消息早传进了他耳里。 「路哥有想到什么解决的方法吗?」持温开口,丝毫不拖泥带水。只见简少路发出了声叹息,「嗯......」的声音在空中回盪了片刻,沉奕海本想转头朝持温唸叨个两句,这种事情问简少路怎么可能会有解答,没想到简少路接着说的话,让眼前两人着实吃惊,「我倒是想到一个不错的人选。」 简少路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这让沉奕海跟持温相互对视,却双双摸不着头绪。 □ 傍晚,夕阳西下,程榆星望着在床上收拾行李的梁沐青,一边听着她说着自己早上在租屋网站上面看到一间条件甚好的房子,早早跟房东约了时间,下午就带程榆星杀了过去,还用最快的速度签了约,梁沐青说这种事情不能等,程榆星也答应她,等到自己赚到了钱一定会把钱还给她。 「不急、不急。」梁沐青摆了摆手,态度颇为轻松,这让程榆星不禁在内心感叹了下,梁沐青的父母究竟给了她多少生活费?难道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梁沐青实际上是个想逃离父母掌控、不想继承家业的财阀千金,参加选秀也只是为了体验人生? 程榆星摇摇头,责备自己打哪来的想法,她看着梁沐青仍兴高彩烈的模样,就越觉得这如同梦境的每天,总会一天会醒来,而且还不用太久,她心里头闷得发紧,随便塘塞个理由,说自己要去跑步便匆匆出了门。 漫步在漆黑的街道上,只剩下几盏路灯照着她的身影,她跑在街道上,兴许待会可以让她累到再也没有心力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 后头也有零星几个人跟她一样在慢跑,她看着一两个人纷纷超越她,却仍听见后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她稍微往旁边靠了些,想让后头的人先超过去,却迟迟不见有人超前,她停下脚步,不安地回过头确认,却发现后头没有半个人。 程榆星摇了摇头,一边想着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将其他响声错听成了脚步声,她重新迈开步伐,思绪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下午她本来看见一间咖啡厅外头贴了张徵人啟事,在她正打算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如果工作的话那势必会需要影印证件,可自己身上除了刚来到这里穿的那件衣服外,其他东西都不翼而飞了,最后她退回台阶下,这件事情还是先暂缓吧,她得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案,忽然她失笑,怎么内心有一种自己是偷渡客的实感。 程榆星又听见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她神经质地环顾四周,其实她本不是那么敏感的人,但偏偏又在不熟悉的街道上、周遭四下无人,听见响声多少让她有些不安,除了自己以外,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不仅没半隻狗狗猫猫,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方才慢跑的人群也早已经超过她,不知道跑哪去了,照理说应该不可能再折回来才对。 她加快跑步的速度,一边听着后面的脚步声还有没有跟上来,她跑得气喘吁吁,耳里因为她慌乱的心跳声而鼓譟了起来。 在经过转角的反射镜时,她下意识瞄了一眼,却倒吸了一口寒气,因为她看见镜子上头除了跑在前头的自己以外,身后还跟了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男人,男人头很低,闷热的夏夜他却将身子裹得严实,还没等程榆星转头,一辆轿车朝她驶了过来,她脚一拐直接跌坐在了地上,虹膜一瞬转黑。 16 程榆星闭上眼睛,也就这么一瞬间她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这台车真的撞了过来、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么是不是就能去到有沉宓光的世界? 但她还没来得及应证,一阵急煞声率先划破了黑夜,接着是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她睁开双眼,发现与方才别无不同的街道,她更加确信自己还活着的实感,在眼前的车头灯熄灭的同时,她也终于是看见了从副驾驶座走下来的男人,一头浅紫色的头发在夜色里依旧不失光彩,在与男人对视的剎那,她忍住了翻腾的情绪。 程榆星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沉宓光,但在看见那张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仍然有着期望,也还是忍不住开口唤了声:「沉宓光……」 对方在看见眼前的人后,本是面无表情的脸染上了一丝慍色,他皱起眉头,又回想起两人初遇时这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拥住了她,他都还没找她算帐,现在又像个冒失鬼一样突然衝到马路上来,沉奕海原本走下来要开口说的那句「还好吗?」,全都在看清楚眼前的人的脸之后,化作了一句:「怎么又是你!」 「你要跑步我没有意见,但能不能麻烦看一下路?」他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说道。 「还有!」沉奕海插着腰,顿了顿后又继续说:「我不是什么沉蜜瓜还沉冬瓜的……」 「我的名字叫沉奕海!」他猛地加大了音量。 「怎么了?」车上的简少路从驾驶座走了下来,他先是望向了沉奕海,后来将视线转移到跌坐在地上的程榆星,不自觉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而程榆星也在这时看见了简少路的面容,排除耳洞不说,那张脸简直跟郝基旦一模一样,程榆星目瞪口呆,这画面就像看见沉宓光跟郝基旦站在一起一样,她忽然有些鼻酸,但没过多久就被沉奕海的声音唤了回来。 「没事。」沉奕海回答,儘管脸上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将程榆星扶了起来,程榆星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沉奕海这时才看见她手心上有方才跌倒的挫伤,转头向简少路说了句:「车上有医药箱吧?」 只见简少路点了点头,他看见程榆星站起身来依旧不安地环顾着四周,冷冷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人在跟踪我,我一紧张才会……」 沉奕海在听见程榆星的回答后,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将她朝简少路的方向轻推了过去。 「这里离摄影棚也没多少距离了,我就用走的过去,路哥,你送她回去吧。」两人只是在中场休息时溜出来买个东西,待会还要再回到片场进行拍摄。没等简少路回答,沉奕海迈开步伐,简少路朝他说了句「你自己小心一点」,就看见沉奕海将手环在后脑勺的位置,比了个「ok」的手势,就这么消失在夜色中。 简少路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示意程榆星上车。 「奕海他……没对你不礼貌吧?」简少路瞄了一眼后视镜,轻声地问。 程榆星明显还没从方才的惊慌回过神来,片刻才发现简少路在跟自己说话,顿了一秒后才摇了摇头,心里却有如放下一颗大石子的踏实。 「他原本说话方式就是那样,脾气也不好,你不要太在意,其实他本性很善良的。」简少路又继续帮沉奕海美言,但程榆星却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方才在看见沉奕海的那一刻,她又将他错看成了沉宓光,她的心头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程榆星点了点头后,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简少路将创可贴及药水递给了她,跟简少路说了一句谢谢后,便将视线从他身上放远至车窗外的风景上头。 过没多久她又将视线收了回来,她从后座盯着简少路的侧顏看,几撮鬓角贴齐耳朵下方、头发挑染成深棕色,左耳上头还打了两个耳洞,程榆星不自觉又将他跟郝基旦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就跟他看见沉奕海一样,明明知道他们是不同人,却还是会将他错当成了对方。 简少路看见上方的红灯,忽然转过了头,程榆星吓了一跳,不知道方才盯他盯到出神有没有被发现。 简绍路也丝毫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接问:「你想不想试试看演戏?」 「啊?」程榆星下意识出了声,后来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她清了清喉咙又重新开口:「什么意思?」 简少路看见眼前的红灯转为绿灯,他边转动着方向盘,边开口道:「我就直接说吧,因为我们公司的艺人出了一些状况,导致我们的新戏没办法如期拍摄,现在在找能够替补的人选,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的直觉就决定是你了。」 「我虽然没看过你的表演,但那天有耳闻你在选秀上的表现。」听完简少路这番话后,程榆星忽然确定他耳闻的肯定不是她能「震人耳膜」的歌唱实力,而是她一见面就抱住沉奕海的荒唐举动,他肯定将这当成是她演技的一部份。 程榆星还想解释,但在看见简少路在后视镜里望着他的真挚眼神,不禁又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她在心里骂道自己的懦弱,但却又只能小声地问道:「我吗?可是我也没演过戏……」 其实程榆星内心也有她的顾虑,说实话她就是个没有接受过任何表演训练的路人,与其找像她这样的人,为何不找找其他公司有无适合的人选?要是真找了她,除了要承担太高的风险以外,程榆星更担心的是,简少路只是单纯的病急乱投医。 简少路看出程榆星的犹豫,又继续道:「你不用想太多,这个角色的戏份不会太吃重。」 程榆星脑中又多了个崭新的想法,如果自己不是单纯的穿越时空,那会不会她其实是从现实穿越到小说里面来了?不然怎么她此刻的遭遇会那么像明明一开始就跟男主角一点交集也没有,却因为一个荒谬的理由,转而跟男主角的命运紧紧地系在一起的狗血剧女主角?她倒吸一口气,却因为被口水呛到而低头咳了起来,如果她真的是女主角,那她才不想要跟那个又跩又讨人厌的沉奕海在一起呢!她可是有尊严的,她要改写她自己的命运! 简少路见她咳了许久,还没喘过气来,连忙问她要不要喝水,而后者摆了摆手,片刻才缓和。她不自觉失笑,责备方才自己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简少路的车子在程榆星暂住的饭店前停了下来,他朝程榆星递了名片,「原本问了工作人员想试着连络你,但你资料上留的电话打不通。」 被他这么一说,程榆星才突然想起梁沐青当初留的资料,应该是徐意晴的手机号码,这也难怪会打不通,可他不知道怎么跟简少路解释,最后只好说自己留的是朋友的资料。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徐……」程榆星把已经到唇畔的话又吞了回去,如果简少路会这么问,那是不是代表他也不确定自己叫什么名字?她想了一下最后便改口:「程榆星。」 「好,你考虑看看吧,有兴趣再打电话给我。」 「对了,叫我路哥就好。」 程榆星看了一眼简少路递给他的名片,心里盘算着自己究竟该接受还是拒绝,她本是想拒绝的,毕竟她可不想在眾人面前又丢脸一次,但她又想起自己要赶快赚到钱还梁沐青,尔后也是需要跟梁沐青分担房租,势必还需要花费在家具、生活用品上头,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开销,她光想到就头痛,以现实层面来看,去演戏应该就能收到一笔钱吧,可她程榆星从以前就不是这种会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好,我去!」思考不到一秒,程榆星索性开口,这彷彿让她回想起自己在前公司当社畜的日子,那天天一句的「好想辞职」,总会在等来发薪日的那天得到缓解,然后她便会像其他人一样,拾起内心的所有牴触,在她衝到老闆面前把辞职信甩到他脸上以前,低头将手里的企划案乖乖写完。 但程榆星没想到自己真会为了五斗米而把腰折成这样,她顿时感到有些无地自容,不对,当务之急,谁管他是几斗米,今天就算是三斗米,她还是得折! 17 确认完最后一个镜头后,沉奕海这才甘愿脱下身上的外套,坐回梳化椅上,他低头打开手机,看了几则娱乐新闻后,这才确信上头真的已经没了几天前自己惹出的丑闻,他松了口气,看来公司真的「收拾」得挺乾净的。 耳根子才刚清净没几秒,他便听见了鞋跟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一抬眸,就看见简少路朝他走了过来,对方还忙着一边跟场内的演员、导演及工作人员点头示意,一个都没落下,礼貌亲民这点可说是做得比沉奕海还要好。 「你知道每当我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是我又惹出了什么大事。」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但你突然笑成这样来找我,我真的觉得比你愁眉苦脸还可怕。」还没等眼前的人站定,沉奕海便先开啟了嘴上功夫。 听完沉奕海的话,简少路失笑,「别担心,是好事。」 简少路边说边从饮料袋里拿起一杯翡翠柠檬递给了沉奕海,后者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才接着道:「所以,是什么事?」 简少路挑了挑眉,还在想着对方要说什么的沉奕海,却见后者猛地的凑向他耳边,起先沉奕海还好好喝着手里的翡翠柠檬,殊不知下一秒,他「噗」一声,将口中的饮料全都吐了出来,他瞪向简少路,连忙抽了两张卫生纸收拾眼前的残局。 「所以,你说你找到的人选......」沉奕海嚥了口口水,继续说:「是她?」 见简少路点了点头,一脸「你不答应也没办法,反正我已经说了」的脸望向他,沉奕海无可奈何,摇着头,一边开口:「早知道昨天就别叫你送她回去了。」 「你真的要想清楚。」沉奕海还在好言相劝,虽然知道简少路多少不会採纳他的建议,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地开口:「舒晨姐知道这件事吗?」 认识他那么多年的简少路早猜到沉奕海的脑回路,果真如此,话题才开啟不到几分鐘,后者马上提起张舒晨的名字。简少路抬眸,缓缓答道:「她也答应了,就是她将我的提议回报给上头的,不过你别生气了,我说我也是试看看而已,没想到真的会过。」 语毕,他耸了耸肩,在同一秒内他就看见沉奕海的眼神经歷了三次的转变,从一开始的错愕、再到虽然仍有不甘,但还是被迫接受了事实,最后是认命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简少路也不难猜出沉奕海会忽然那么快地释怀,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毕竟答案尤为明显,从他在听见张舒晨的名字后,那一脸的无可奈何还有想将简少路劝退的态度,都明显收敛了不少。 话还没说完,造型师朝沉奕海走了过来,简少路见状便识相地退了开来,沉奕海沉默,低头读起了手里的脚本,偶尔才抬头与眼前的造型师搭话。 半晌,沉奕海见导演投递而来的视线,他朝他点了点头,便从梳化椅站起身来,放下手里的脚本,走向中心位置,原先他仍等待导演下指令,殊不知后者忽然指向棚外,这才见眼前的女人怯生生地走了进来,一站定就先受到棚内其他人眼神的洗礼,虽然大家都知道张可芝因为个人因素暂时无法到棚拍摄的消息,但看见眼前的生面孔,仍是没办法联想她是出自于哪个角色。 程榆星不安地回望站在棚外的简少路,后者朝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开口介绍自己,顺便提起自己将会饰演张可芝原本在剧中的角色,导演瞥了她一眼开口道:「剧本有拿到了吗?」 程榆星点了点头,而导演则是示意眾人暂且散开,毕竟这场戏出场的只有沉奕海以及女主角乔念珈,程榆星坐回在最远处的椅子上,低头苦读眼前的脚本,顺便在嘴上小声地抱怨起自己多久没动过脑子,记忆力随着年纪增长逐渐退化,更不用说她在学生时期基本上就没动过几次脑在课业上头。 昨天回饭店后,程榆星这才想到,她虽是拿了简少路的名片,但却没有给他自己的联系方式,于是她向梁沐青说明了眼前的状况后,藉着她的手机主动打给了简少路,暂时向对方留了梁沐青的手机号码。 而梁沐青在听闻这个消息后,比她还兴奋的连拿了好几件衣服在她身上比划,程榆星连忙打住,但梁沐青却无视了她所说的话,有种自己的明星梦实现在室友身上的感慨,只差感动的泪水没有因此掉了下来。 没有等她建立足够的心理准备,简少路隔天一通电话说是上层同意了他的提议,询问下午程榆星是否能直接到棚内,而她嘴上虽是答应,但藏在内心的不安仍使她怀疑自己是否不该答应这个请求,可她别无选择,如果这是她穿越而来就安排好的注定,那么至少就当作是过个场,反正结局好坏如不是她能决定的,命运这种东西就更不是她靠着努力就能改变的。 正当程榆星死盯着剧本上头约莫五句的台词时,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逐渐加大,且听起来是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位看起来年纪约三十来岁的女人拉起她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她转头向程榆星示意:「你就是榆星吗?」她朝程榆星露出了笑容后,便主动介绍起自己:「你好,我是徐知念,以后你就跟着大家一起叫我徐姐就好了。」 程榆星终于露出微笑,她朝对方点了点头。 「离你拍摄的片段还有点时间,你可以先待在这里看,然后不要太紧张,放轻松,没有想像中难的。」徐知念瞄了一眼她手里的剧本,拍了拍她的肩膀后便逕自走向场外跟工作人员搭话,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这让程榆星不禁感叹,由衷佩服起女人干练的模样,与片场新人的自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程榆星心里的惊叹还未缓解,方才刚到摄影棚时就已经先被里头的设备吓得一个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眼前专业的摄影器材,除了新奇更是感叹,然而徐知念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再配上穿在她身上那件墨蓝色花朵点缀的紧身旗袍,更是让她不小心脱口而出:「难道这就是明星及凡人的差别吗?」 18 程榆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无法集中在手里的脚本上,但视线却仍被棚内的沉奕海所吸引。 昨晚她上网做了一下功课,目的就是想知道像他这种个性恶劣还不讨喜的艺人,究竟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多人的吹捧?他难道不知道艺人除了出眾的实力以外,还需要人品兼顾才能够受到大眾喜爱并走得长远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搜寻栏上打上了沉奕海的名字,却意外发现他高冷且跋扈的人设早已不是新闻,但人设总归只是人设,还是许多人提出不少「沉奕海其实很亲民」的观点,甚至还附上照片证明,就像现在程榆星滑到的这张——沉奕海蹲在马路边,帮阿婆捡拾落在地上水果的照片。 可程榆星仍旧不信,她抬眸望向眼前的沉奕海,高傲的形象已然生殖她心,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温柔亲民这四字联想在一起,照片可以合成、新闻也能用买的,谁又能证明眼前所条列的证据不是公司为了善后而所为?毕竟沉奕海除了正面新闻以外,仍有不少负面新闻,只是他影视歌三栖的实力恰巧辗压过多数人,她也问过梁沐青究竟喜欢他哪一点,谁知她的粉丝滤镜实在太重,给的原因基本上不具有任何参考价值。 忽然,程榆星感觉有人正唤着她的名字,本以为是错觉,殊不知一抬头就对上简少路的眼眸,「我有事要先走了,你......」他顿了顿后,朝她比了个大姆指,一边说:「加油喔!」 她笑着点了点头,望着简少路那双和郝基旦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却有些失了神,虽然简少路身上仍馀留些与郝基旦相符的气质,但两人总归来说还是不同人,而她至今仍无法想明白,这世界上竟存在着两个毫无血缘关係、素昧谋面但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程榆星本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导演喊的一声「卡」给打乱了思绪,她抬眸,恰巧对上沉奕海瞥过来的眼神,她吓得一个低头假装自己在看脚本,谁知道根本一个字都读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沉奕海对着她一阵毒骂的画面,她只能将被她揉皱的脚本挡在眼前,想顺着缝隙偷瞄他,谁知道原本的位置早已没了沉奕海的身影,突然,她的眼前剎那光明,手里的脚本一把被抽了起来。 「不认真背台词在看什么?」眼前的人开口,从他脸上丝毫察觉不到任何情绪,反倒是程榆星慌乱的神情全被他尽收眼底,后者怯生生地开口:「没有啊......哪有看什么,在看脚本呢。」 她一把抢回沉奕海手里的脚本,低头看了起来,指尖却因为方才的惊慌仍颤抖着,沉奕海放下手里那叠目测要比程榆星厚个三倍的脚本,逕自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他指了指她脚本上的第一句台词,开口道:「你唸来我听听。」 程榆星即便是不明所以,但仍是照着沉奕海的要求做,但她可还是想得太过天真,对方要他念台词她还真是用「唸」的将它读了出来,只见沉奕海皱起眉头,差点没一掌从她后脑勺搧下去。 「你的感情呢?」自他的口吻听来,程榆星原本以为沉奕海在生气,没想到后者仍一把抽过她的脚本,「这场戏虽然台词不多,但最重视的是情感的着墨。」 沉奕海仔细想了想当初读本的时候程榆星没有参与,想必是不知道角色与角色之间的关係,而她所扮演的是一个需要挽留离开的男主角的角色,虽然台词不多,但细腻的感情却需要在男主角心上刻下深刻的一刀,进而影响他尔后的感情。 沉奕海跟程榆星分享了许多技巧,再加上她这场有哭戏的部分,需要更多感情的投入。 她抬眸望向沉奕海的侧脸,忽然觉得他也许没有想像中那么的讨人厌,但她随即又撇开了视线,因为他冷冷地朝她开口:「我只是不想要路哥难做人,不然你演怎样我根本不在意。」 程榆星的眼睛瞇起了一条线,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方才一剎那怎么会相信沉奕海是个好人,他根本打从骨子里就是个讨厌鬼! 忽然,导演示意所有人恢復动作,程榆星走上前来,不像其他演员的一派轻松,她的眉宇间除了不安以外,还流露出一丝的不自在,导演朝她挥了挥手,说道:「你要站过来一点,你挡住镜头了。」 程榆星稍微挪了一下位置,沉奕海手里拽着包包,明显已是待机动作,就等着导演一声令下,只见他坐回摄影机前,一个手势提醒了打版人员,沉奕海率先有了动作。 「你怎么在这里?」沉奕海清冷的目光扫过她的眉间,有如严寒的冬一把击破了她的心房,程榆星望着他,却瞬间连台词都给忘了,导演急匆匆喊了一声「卡」,场内仅剩程榆星向大家道歉的声音,导演摆了摆手说了句「没事」,便又将目光投射在摄影机上头,「来,我们再一次喔!三、二、一,action!」 「你怎么在这里?」 程榆星望着沉奕海,情绪已在心上反覆地酝酿,「你能不能......不要走?」 她试着去回想那些能悲伤到让她瞬间落泪的画面,但拼命皱眉却都只能苦着一张脸,连续几句都是沉奕海的台词,眼看眼前又要重来一次的程榆星,沉奕海忽然一个跟前按住了她的肩膀,凑至她直到仅剩五公分的距离,一句又一句加重了语气,并狠狠地说道:「你就当作我死了吧。」 场外有些骚动,因为剧本里分明没有这句台词,但导演明白沉奕海的用意,所以他没有暂停拍摄,而是聚精会神地去观察程榆星的表情细微变化,她抬眸望向沉奕海,啜泣声打破了沉默,她吸着鼻子,豆大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 不得不说,在那一瞬她将沉奕海错看成了沉宓光,所以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沉宓光站在她眼前,开口要她走。 她的双手颤抖着,看着眼前的沉奕海她连话都说不清楚,「我不要……」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沉奕海作势要推开她,却被程榆星一把握住,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手的力气大到是连沉奕海都会吓到的用力。 「对不起、对不起。」沉奕海丝毫不领情,拐头想走出了镜头外,程榆星一把将她抱住,她的泪水沾湿了沉奕海的衣襟,纵使这个镜头是看不见她表情的,但却能看见程榆星因哭泣而颤抖的背影,还有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的那句:「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就像她一直没对沉宓光说的那句。 导演「卡」的一声,程榆星松开了手,她退到场内,失控的泪水仍在汹涌,不少人上前安抚着她的情绪,就连导演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要说演技好不好了,她的表现可说是超出预期了,就连沉奕海愣着也是站在原地,剎那没回过神来。 19 「你demo过第一版了吗?」 持温不知道何时走到沉奕海身旁,打了个哈欠才开口问。 他一边等着沉奕海回答,一边朝摄影棚的工作人员示意,塑胶袋清脆的声响回盪在摄影棚里,在场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去翻开桌上的饮料袋子,持温朝着他们点了点头,那是他今天探班带来要请大家的饮料。 「还没。」沉奕海顿了顿又开口:「你何时来这里的?」 持温挑了挑眉,回答了句「刚刚」后,又将视线放到饮料袋上头,程榆星走上前去,拿了一杯无糖绿茶就直接喝了起来,察觉到买饮料的持温的视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点了点头,后者也笑开来。 「不得不说路哥还真厉害。」持温也是方才才得知简少路做的丰功伟业。 「我看是误打误撞吧。」沉奕海冷冷地开口,惹得持温不禁失笑,用拳头敲了敲沉奕海的肩膀,「那不也是很好吗?这样社长就不会用没有管理好客人的职务之便,再去刁难舒晨姐。」 知道沉奕海只关心她的事情,所以在说到张舒晨的名字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沉奕海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持温深究,找了个藉口就移动到场边,持温失笑,他就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捉弄沉奕海、然后在看他听到张舒晨的名字后,那不自然的反应。 程榆星吸了一大口绿茶后,一边悠哉地晃到场边,他向场内的人知会后表示自己要先离开,因为她的部分也算是拍摄完成了,简单的几句台词也让她成为了整个剧组最快杀青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天生自来熟的关係,还没过半天程榆星就跟摄影棚的人混得差不多熟了——除了八辈子不合的沉奕海。 不过程榆星发现没有手机还是挺不方便的,就连她想趁着空间时间打个电话给梁沐青都没办法,记得早上出门的时候梁沐青随口跟她说了句自己找到了一间在徵人的咖啡厅,下午就要去面试,她自然也好奇她的面试是否顺利。 程榆星忽然想到昨晚她借了梁沐青的手机看人力银行时,有看到几个举看板跟发传单的工作,因为是派遣工的关係自然不需要证件,有需要才去的话,在时间上也比较弹性,程榆星暗暗地想,待会等梁沐青回到家,再跟她借个手机来看看。 收拾得差不多后,她也换下了身上的衣物,接着快步地衝下楼,一个没站稳差点要撞上从外头走进来的乔念珈,对方也吓了一跳,但这惊吓没持续多久她便收回了表情,无视于本想道歉但话才刚跑出嘴边又吞了回去的程榆星,乔念珈斜睨了她一眼,快步走上楼去。 走没两步她又回过头来,朝着程榆星的背影扯着嗓子说道:「也不过是靠关係进来的,真以为自己多厉害?才被称讚一下就得意忘形起来了呢。」 程榆星自认就算对方表现出讨厌自己的样子,她都能尽量做到谦逊有礼,不跟对方一般见识,但在听见乔念珈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后,她停下了脚步,在乔念珈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一个大白眼,用唇语说了句:「他妈的。」 然后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对我就是靠关係!怎么?我偏偏就有关係可以靠!然后她便为自己可能有着女主角光环的事实而沾沾自喜,毕竟这还不是凡人想要有就能有的呢! 一路上她的心情很畅快,如负释重的感觉激动到她都觉得自己待会能多吃好几碗饭,程榆星一边哼起歌一边用小跑步回到了饭店,三步併作两步上了楼,打开门后发现梁沐青还没有回来,正想着要不要出去买个晚餐时,就听见房卡感应的声音,接着门被打了开来,程榆星像批脱韁野马似的跳了出来,惹得梁沐青不禁骂了句三字经,她放下肩上的背包,晃了晃手里的塑胶袋,程榆星一喜,不愧是梁沐青,居然已经买好了晚餐。 两人坐在桌子前,程榆星已经迫不及待取出汤匙,打开餐盒后她先闻到了扑鼻而来的羊肉香味,接着粒粒分明的饭映入了眼帘,不等梁沐青她便先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了两口后,程榆星才意识到自己看起来着实像个饿死鬼投胎,她吸了一口方才从片场拿回来的绿茶,顿了顿才开口问:「面试怎么样?」 只见梁沐青抬眸,眼角不难看出失落,程榆星没再多问,正想着有哪些话能安慰梁沐青时,却见对方扯开了笑容说了句:「骗你的!店长叫我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了!」 程榆星无言,一计手刀朝梁沐青的头上劈了过去,她又接着说:「怎么样!被骗倒了齁,我演技不错吧?是不是也可以去演戏啦?」 程榆星听完直摇头,却见梁沐青开口道:「这样明天早上我们先退房后,就能直接到新家了,真的幸好没带太多东西过来。」 后来她跟梁沐青聊着今天在片场发生的事情,虽然梁沐青压根不在意程榆星的演技究竟好不好、有没有在片场出糗等,因为她从头到尾的问题都只围绕在「你有没有跟沉奕海说到话」、「他人怎么样」上头,而程榆星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算是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晚饭过后,梁沐青先一步去洗漱,程榆星收拾着桌边残留的垃圾及饮料杯,顺手将梁沐青刚才随手一丢的背包放好,她走到床头要将原本倒下的折叠镜放好,抬眸看了眼镜子,顺道比划了下脸上的黑眼圈,正打算站起身来时,却注意到半敞开来的领口若隐落现地透出她颈线周围的肌肤,她吓了一跳,因为她发现在接近自己胸口的位置,不知道何时多了个螺旋状的符号,暗红色分明的线条,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墨水无意沾染到的,而且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搓不掉。 她吃痛地叫了一声,却发现方才使劲过大,指甲不小心划破了皮肤,一抹红顺着螺旋符号的纹理又重新没入了肌肤里,程榆星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好似她体内住了隻嗜血怪物般,需要汹涌的血液来豢养。 程榆星虽然不可置信,但她仍扶额,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干!这什么神展开?我现在是连种族都被改变了吗?」 20 程榆星一边用梁沐青的手机查看人力银行的徵人啟事,一边对上近期所发生的那些诡譎的事,原本以为自己是穿书而来的狗血剧女主角,怎么现在变成了奇幻影集里的嗜血怪物?这剧情正以她摸不着头绪的方向发展,她顿时有些走神,匆匆投了几家公司就将手机传给了梁沐青,速度快到就连对方也愣了一下,但她却没有多搭理梁沐青,只丢下了一句「我先去洗澡」便离开了梁沐青的视线。 藏在心里的疑问让她就连搬家的时候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好几次梁沐青唤她她都没有听见,她关切地问着「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程榆星投以笑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安顿的差不多之后,梁沐青的手机响了起来,程榆星原本以为是简少路打来的电话,但一接起来后发现是昨天下午程榆星打电话去问的发传单的工作回电了,程榆星接过手机,难掩喜悦,连说了好几次谢谢后掛掉电话,将手机递给了梁沐青。 她开心地手舞足蹈,只差没有高声欢呼,「他说今天刚好厂商有活动缺发传单的人,问我待会四点能不能过去。」 梁沐青也笑了开来,至少程榆星不再是方才看到的那样心事重重,两人看了一下时间,剩下没多少东西,弄一弄应该来的及程榆星赶过去,幸好屋里还有上一任房客留下的床还有些许简单的家具,她们暂时还不用担心今晚要在哪里入睡 程榆星匆匆出了门,她身上只有带着梁沐青给她的悠游卡,不过让她从这里搭捷运到要上班的地方已经很够用了,她将卡片收好,在约定好的前十分鐘就抵达卖场门口,外头早已人满为患,程榆星来回张望,最后凭着直觉走到一位颈间掛着识别证、看起来笑容可掬的男人面前。 她向男人点了点头,对方也在询问她的名字时顺势从腰上的帆布包里抽出了一大叠宣传单,交代程榆星发完的时候再回到这里,他拍了拍帆布包外头,声音听起来很扎实,看来里头可能装着程榆星发不完的传单。 但她没多少时间哀怨,朝着对面马路走了过去,内心却是踏实的,至少她终于能够赚钱来还梁沐青了。她接连递了几张传单给路人,大家仅是摆了摆手没有人愿意接过,但她不气馁,连发了好几张,终于有人一把拿起了她的传单,对方是一个穿着时髦、年龄上看大约三四十岁的上班族,她脚踏着跟鞋,一晃悠就走到了对面的马路上,瞬时便消失在了程榆星眼前。 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程榆星这才发现,对街的电线桿前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男人,他身上穿的是长袖的黑色外套,帽子的部分拉得很高,仅露出帽子下缘那几乎苍白的皮肤,对比其他人都是短衣短裤的搭配,这让经过的路人不得以对他投向异样的眼光。 男人似乎也察觉到她的视线,头部渐渐有了动作,却仍是看不清他帽子底下的面容,程榆星抬头一看,上头的号志由红灯转为绿色的,男人正以一个不合乎常理的速度朝她衝了过来,程榆星转头就要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但就在看见对方的穿着后,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差点被沉奕海的车撞个正着的那天,在后面尾随她的,就是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 她迈开步伐,不顾路人的侧目,手里拿着传单却知道奔跑,她顾不了自己究竟是不是往正确的方向,她只知道至少要跑到方才拿传单的那个地方,那边人那么多那个男人要是真对她有什么企图,也比较不敢出手。 跑到一半,程榆星的手臂突然被人从后头跩住,她叫出了声,重点不稳差点跌进对方怀里,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站在她眼前的人是持温。 「你怎么在这里?」持温开口问,程榆星差点要脱口而出「我才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她的气还没喘过来,过了莞尔,她才开口说道:「我在打工。」 语毕,她挥了挥手里的传单。 持温大笑,「所以现在发传单还要跑百米?」 程榆星顿时感到羞愧,低下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忽然想起什么的她来回张望,最后问了眼前人一句:「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持温指了指程榆星,挪瑜道:「这里还有比你更奇怪的人吗?」说完他不客气地笑了出来,无视程榆星的白眼已经快翻到天际去,笑完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程榆星想了一下他刚才问的问题,最后还是没说出事实,「没事!怎样!打工不能顺便练体力喔?」 持温摆了摆手,表示没意见,他以一个极快的手速抢过程瑜星手里的传单,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说了一句:「我来帮你吧。」 「我来发的话很快就能发完的吧。」不等程榆星接话,持温转头就走,只留下程榆星在后面追赶着他,嘴里还一边唸着:「欸欸欸你们明星不是都很忙的吗?喂、喂,给我啦!欸!」 但不得不说,持温才刚出马,不到几秒的时间传单的数量便剩下一半,眾多少女在对街就发现持温的存在,一个接着一个围了过来,只不过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是拿了传单,口头答应会去传单上的卖场光顾,但目的都是要合照及签名,而持温也几乎来者不拒,用笑容就迷少了所有少女,就连路边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婶都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里啊」、「这个饮料给你」她们一句接着一句把持温围了起来,他只能以自己还有工作为由要先离开,好不容易才从少女群里脱身,手上的传单早已一张不剩,还逼着程榆星跟他一起跑了起来。 程榆星跑在后头一边碎唸道,但这可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明星的威力有多强大,但坦白说有持温在,她也的确轻松了不少。 回到定点前她和持温告别,又连续发了两趟传单后,不到两个小时她便下班了,回家路上她随便买了个麵包就坐在路边吃了起来,喜孜孜地看着手里刚拿到的薪水。 21 结束了《朝朝暮暮》的拍摄后,沉奕海戴着墨镜坐在保母车后头,而前座的简少路则是时不时透过后照镜打量起后座的沉奕海,最后却仅开口说了句:「待会回公司前先吃个饭吧?」 沉奕海臭着一张脸,扯了扯嘴角说了句:「不了,待会回公司要先开会,晚上还有节目的拍摄,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再怎么忙饭还是要吃啊……要不要我帮你……」没等简少路把话说完,沉奕海便一口回绝,但语气明显没了方才的强硬,「不用了,路哥,你先吃吧,我还不太饿,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况且公司因为我的事情已经损失了不少,所以我得努力工作啊。」 语毕,沉奕海吐了舌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从保姆车后头走了下来,只留下简少路一个人在车里,他望着沉奕海走向电梯口的身影,叹了口气,嘴里不禁唸叨:「这臭小子......认识那么久谁还不知道你就是个完美主义者,还说什么不饿……」 过了几秒,他也同是下了保母车,跟在沉奕海身后一起上了电梯。 上了四楼后,沉奕海头也不回的走出电梯口,在刚来到会议室门口就遇见了张舒晨,对方正好要进去,沉奕海没有开口,唯有的动作就是伸手挡住快要关上的门,跟在她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沉奕海摘下脸上的墨镜,朝会议室里坐定的两人頷首示意,面对社长半刻的沉默不语,沉奕海也不害怕,一屁股坐了下来,反正他早有心里准备不会是什么好事,反倒是一旁的张舒晨看上去早没了原先的从容。 社长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说:「最近关于闹出的风波算是压了下来,新闻媒体也没在把焦点放在失手打人的新闻上。」 「《朝朝暮暮》公开主演之后,网上虽然还是有反对的声浪,但不至于影响到你的人气。」他顿了顿后继续说:「只希望公司自家的艺人,在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够谨言慎行。」 社长在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沉奕海知道,那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事情的严重性大家都清楚吧,还有,我也不希望公司职员跟艺人有什么曖昧不明的关係,我丑话说在前头,会有什么后果,相信大家也都明白了吧?」社长将手拉及至桌面上,眼神却早已不在沉奕海身上,而是猛然地转向张舒晨继续说道:「如果有的话,就别怪公司不念及私人感情了。」 大家都知道沉奕海跟张舒晨走的近,而娱乐公司可谓是八卦的盛產之地,没多少人不爱嚼舌根,想当然这些流言蜚语也自然会传进社长耳里。张舒晨嘴角僵硬地点了点头,社长才将视线重新放回沉奕海身上,讨论起此次新专辑製作的进度。 而张舒晨一整个会议下来都坐立难安,听完方才那句话的她心里早已无法平静,她的视线至社长的唇畔移开来,一抬头却恰巧对上了沉奕海的双眸,望向那柔情似海的眼波,前者只得慌乱地低下头去,沉奕海的嘴角已无了笑意,太过关心张舒晨的一举一动也导致他接下来的会议都是敷衍应对。 听完社长那些千篇一律的安排后,沉奕海有些失了耐心,幸好后面的行程成了他结束这场会议的藉口,他向社长点了点头后,和张舒晨双双离开了会议室,才刚出了会议室的他便叫住了她:「舒晨。」 张舒晨回过头,却皱起了眉头,沉奕海忽然领会到自己的称呼似乎不太合适,随即改口:「舒晨姐。」 他知道张舒晨曾经说过,私底下他们可以是朋友是伙伴,所以称呼可以随意、不拘束,但在公司里她希望彼此还是能有上下之分,不要踰矩。 「抱歉。」沉奕海率先拋下一句话,张舒晨愣了一下,不明白沉奕海是为了哪件事情而道歉。 「因为我的关係,社长给你施加压力了吧?」沉奕海收起方才在会议室里的严肃表情,面对张舒晨,他的眼底不自觉又流露出对她的关心。 「没事,你不要想太多。」 张舒晨不愿再多说什么,迈开脚步就想从沉奕海的眼前离开,沉奕海没有拦住她,仅仅只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小声地拋下了一句:「不是因为社长的关係才跟我保持距离的吗......」 沉奕海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她听见张舒晨的高跟鞋撞击在地面、接着越走越远的声音。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不由得苦涩了起来,但他没时间折腾,握着手里的钥匙,因为他还要赶往节目的拍摄地点,搭着电梯,一边想着自己曾说过一句话:「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而影响工作」,但他现在却可笑的想用工作来麻痺自己内心梳理不开的心绪,望着电梯里的自己,他不自觉想着,张舒晨那决绝的态度究竟是来自于公司给她的压力,还是出于本意? 搭着电梯到地下室,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萤幕上的时间,接着滑过简少路、持温等人传来的讯息,现在的他已没多馀的心思去搭理这些,他快步走向自己的车,坐上驾驶座后,一抬头就看见张舒晨从电梯口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两人谈笑风生地坐上了停在电梯口不远处的高级轿车,沉奕海定睛一看,发现那台并不是张舒晨的车。 22 也许是方才和张舒晨的那小段插曲耽搁了些时间,沉奕海恰巧压秒抵达摄影棚,他推开休息室的门,一边和早在里头的其他人致歉,接着一屁股坐在梳化椅上,幸好这次的造型师同是尚禾娱乐常配合的那位,自然不需要再为妆容多做讨论,这的确让沉奕海舒心不少。 而坐在角落的程榆星自然注意到了如此大动作的沉奕海,她抬眸望去,却在收回视线的剎那注意到了今天的沉奕海看起来格外的疲惫,彷彿千头万绪搁在心头没能梳理开来,灯光照射下有一抹阴影恰巧落在他的眉间,忽然对方猛地一抬头,程榆星一脸作贼心虚貌地将视线撇了开来,谁知沉奕海压根没注意到她。 准备就绪后,其他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看向手里的脚本,这档节目是近期最受到观眾喜爱的益智节目,主要採取玩游戏闯关的方式,每一轮的游戏内容皆不同,且每关会淘汰两人,最后留存到最后的一人即为赢家。受到製作组邀请的沉奕海、乔念珈、程榆星等人同是《朝朝暮暮》的演员群,出演的目的除了参与游戏外,主要就是为了戏剧做宣传,毕竟要增加戏剧曝光度及提高演员的知名度,除了网路上的推播,电视节目的宣传也同样少不了。 沉奕海此时正站在底下一块仅连接海绵地狱的开合板上,前面萤幕出现了一道题目,且有三个选项作为选择,如果尚未答对脚下的开合板便会自动开啟。主持人起先仍专注于题目上,但后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接下来我们要来看看沉奕海究竟是脑性男,还是智商都化为蛮力用在闹事上头了呢?」 听闻这句话的乔念珈及程榆星瞬间变了脸色,但两人还是极力在镜头前保持没事的样子,这主持人明显没有照着脚本走,还自以为幽默地提及前阵子沉奕海惹出的风波,主持人仍卖着笑,而前方的摄影机猛地对上沉奕海的表情,他面不改色,藉着主持人开啟的话题顺势自嘲一番,场面收拾得相当漂亮。 环节进行得相当顺利,沉奕海也如期做了对的选择,直到画面转至程榆星时,她才体认到什么叫做在镜头前战战兢兢只为了做好表情管理,她不像其他两人擅于应对这种场面,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上节目,程榆星呼了一口气,只见主持人的表情开始阴阳怪气起来,又朝着她拋来个尖锐的问题,「听说你本来没有参与《朝朝暮暮》的演出,是后来才后补上去的吗?」 程榆星差点没能守住,幸好沉奕海率先开了口,用他过人的临场反应替程榆星解围,不过也还好除了这点,后头的游戏都进行的格外顺利,大概是看着打击不到他们,后来少了主持人的发问,程榆星等人也玩得很尽兴,也看着其他人参于游戏的艺人纷纷顺利答题,当然也有人在最后紧要关头仍遭到淘汰,属为扼腕,而游戏最后的赢家也由沉奕海独得。 「欸、刚才谢谢你啊。」在后台收拾得差不多后,乔念珈就在经纪人的陪同下离开了休息室,仅留下沉奕海及程榆星两人,后者一个步伐挡在了沉奕海前头。 沉奕海没回应,仅是点了点头,后来才突然想起什么地开口:「那个主持人是出了名的刁鑽,真不知道是更年期还什么,一天到晚都想刁难来宾,所以很多人都不想来上这个节目。」他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但人家节目就是有名、就是红啊!」 这是程榆星第一次看见沉奕海这种反应,她在心里暗暗地想道,原来他也能有「比较贴近人性」的一面,她不禁笑了开说句:「你也很红啊!」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拜託!你这样还叫不红,那什么才叫红啊! 这一个月以来,程榆星大略是摸清楚沉奕海这个人的底细,对方说话虽称不上是客气,但态度明显比以前还要来得收敛许多,只要他态度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恶劣、外加他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她就谢天谢地了,这转变足以让她高举双手喝采了。 结束前阵子《朝朝暮暮》的拍摄后,其他的时间她大多都花在打工上头,几乎没让自己间下来过,在路上偶尔还会遇到认出她的粉丝,她有些沾沾自喜,没想到只不过饰演了个小角色,居然还有人能认出她来,她想着想着不禁出了神,手里的宣传单被抽了一张走都还不知道。 「这愚蠢的表情是怎样?」听到声音,程榆星猛然回过神来,发现沉奕海就站在自己眼前,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手里的传单,一边摇着头。 「你怎么在这里啊!」其实压根不在乎沉奕海的出现,她只想到方才她那傻笑的表情全被看见,便羞愧的低下头来,此刻的她只想找个地洞鑽进去。 程榆星合理怀疑这条街是尚禾娱乐的星光大道,不然上次在这里遇到持温、今天又遇到沉奕海,难道铺设这条路的时候就有规定只有他们公司的艺人才能走吗?不然明明那么多条路能走为什么偏偏都要走这条?还好死不死都要挑在她打工的时候来。 程榆星一把抽走沉奕海手里的宣传单,她实在是不想为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而多做解释,旁边的少女们像是注意到了头戴鸭舌帽的沉奕海,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这让她想起上次持温被团团围住的画面,也不过就是几分鐘的时间,看来明星也有明星的烦恼,仅仅只是出现,就足以引发骚动。 23 沉奕海还没来的及多说什么,看着眼前蓄势待发的少女们,他已经打算要转身离开。而望着沉奕海离去的背影,程榆星也只是转过头来继续发着手上还没发完传单,忽然,一隻手接过了她的传单,一抬眸,就看见对方身着黑色外套,额前的帽沿同样压得很低,不同的是,他这次嘴巴戴着口罩,几乎是要看不见他的面容,程榆星心头一惊,正转身要逃的时候,对方却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她几乎动弹不得,但她还是奋力一挣脱,趁着对方手抓空的那一秒,程榆星拔腿狂奔,耳里只听的见自己鼓噪着的心跳声,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里的路她其实不算熟,发传单的位子早已越过了好几条巷子,在她转进已经数不清的第几条巷子时,赫然发现眼前的路已是尽头,那道墙也彷彿将她的绝望一併隔绝,仅存的希望也被燃尽,前方没有路了。 而她一转头,那个黑衣男子就站在她眼前。 「找到你了……哈哈哈……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从口罩底下发了出来,就像隔了一面玻璃,这让她没有办法完全听清、更无法辨别与谁的声音相似,而对方看上去也和她同样喘, 她倒退了好几步,但面对男人的步步逼近,她赫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能防御的东西,仅剩的只有她手上那没什么用的宣传单。 程榆星已经快被逼到墙角,忽然,男子加快了步伐,他一边前进,嘴里发出猖狂的笑声,她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在脑中盘算着是否该就这么坐以待毙,忽然,男人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哀号声,程榆星睁开了眼睛,发现男人痛苦地跪在地上,有人从身后一拳打在了男人的肩头上。 随着男人弯腰,程榆星这才看见救了她的人居然是沉奕海,但她内心的那股欢欣可没有持续太久,地上的男人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从口袋里抽出一把瑞士刀,直直朝沉奕海的方向挥了过去,他闪避不及,外套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见沉奕海被分散了注意力后,男子迅速地从空隙间鑽了出去,沉奕海伸手一抓却只扯到了他的衣领,接着手一滑,男人迅速跑得不见踪影。 程榆星衝过去想查看沉奕海的伤势,他原本还想上前追男子,却被程榆星拉了下来,她摇了摇头,接着拉开被割了道口子的外套,利刃虽然隔着块布,却仍在沉奕海的手臂上划下了一刀,鲜血直流,程榆星的视线顿时仅剩对方手臂上那怵目惊心的红,以及在路灯的映照下沉奕海那清冷的目光。 程榆星手颤抖得厉害,他看着沉奕海手臂上的伤口,惊吓过后的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沉奕海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最后仅是握住程榆星发抖的手说了句:「没事了。」 「已经没事了。」语毕,但也就是这句话让原本就湿了眼眶的程榆星,更是低头哭了起来。 沉奕海本是想将掌心覆在她的颅顶的发丝上,但伸出的手却又悬在了半空中。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程榆星,抹乾了脸颊的泪水,她赫然想起,方才在一阵慌乱之中沉奕海扯开了男人外套的领口,虽然有点距离,但程榆星好像看见了,男子的喉结底下似乎有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螺旋图案,同是暗红色的,且乍看之下还比她大上许多。 在车上简单的包扎过后,程榆星陪着沉奕海回到了公司,还没搭上电梯就在一楼的大厅碰上简少路,他露出曖昧的眼神来回打量着两人,还阴阳怪气地问两人怎么会一起回来,沉奕海把手臂举在他眼前,看到伤口后他瞬间止住了声音。 「你手怎么了?」简少路惊呼,沉奕海却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逕自朝电梯口走了过去,还丢下一句:「说来话长。」 程榆星一边跟在沉奕海后头,一边向一旁的简少路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等到三人都搭上电梯之后,简少路也总算弄懂方才发生的所有事。电梯到达三楼,门一开,正要出去的沉奕海差点迎面撞上刚要进来的张舒晨,两人都吓了一大跳,且还不用后头的两人解释,张舒晨一眼就看见沉奕海外套上头被割开的那道口子。 「你怎么了?」沉奕海别过头去,眼神拼命地闪躲,张舒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想看清楚他外套底下的伤口,沉奕海只好弱弱地回了句:「没事啦。」 张舒晨也没有多问,仅仅只是看着他的伤口,却没来由露出了心疼的表情,而她眼眸里的情绪恰巧被沉奕海给捕捉,他虽然觉得伤口会痛,但看着眼前的张舒晨露出担心他的表情,心里头还是挺开心的。 没过几秒,她松开沉奕海的手,说了句自己还有急事,便下了电梯,简少路这时才开口:「喔对了,粉丝的礼物和卡片都帮你放在休息室了。」 程榆星没认真在听简少路说话,脑海里全是方才沉奕海和张舒晨在电梯口的互动,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沉奕海露出这样的表情,望着他的侧顏,不知为何就像有个疙瘩埋进了她的心头,这让她有些发闷。 沉奕海率先走进了休息室,程榆星原本也跟在他后头,但最后她还是以自己已经成功护送沉奕海回公司为由,向简少路说了句再见,便转身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24 看着休息室里堆满的礼物还有卡片,沉奕海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早上忙了整天,都还没来的及细看手机里的讯息,下午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间,却又碰上了方才那样的事,他打开手机,略过大部分无意义的讯息,只是怎么翻找,却都不见张舒晨传来的生日祝福。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下楼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一道悦耳的歌声、传进了沉奕海耳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认出声音,瞬间笑了开来,一转身,张舒晨捧着生日蛋糕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以为你忘记了。」沉奕海开口,这让张舒晨忍不住失笑:「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再说了,如果我真的忘记,你那堆满休息室的礼物也会提醒我的。」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刚刚遇到少路他跟我说的啊。」张舒晨回答。 沉奕海走向前去,接过她手里的蛋糕,鼓着嘴巴作势要吹熄蜡烛时,却被张舒晨出声制止,「干什么干什么,你都还没许愿呢。」 「都几岁了还要遵守那老套的生日规则。」沉奕海蹶了蹶嘴,但还是听话地移开了脸,他望着张舒晨被火光映照着的脸庞,同是那张与记忆里如出一辙的脸庞,只是现在还多了份成熟知性。 同样是手里捧着蛋糕、同样催促着沉奕海赶快许愿的声音,那年的沉奕海十七岁、张舒晨二十二岁。 十七岁那年,沉奕海以练习生的身分进到尚禾娱乐培训,除了严密的训练之外,再加上沉奕海那时候还有个学生的身分,课业及同儕压力之下,让沉奕海好几次都几近崩溃,每天在老师的训话中度过,可他不曾放弃,总是等到所有练习生都回到宿舍之后,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把舞蹈动作练过一遍又一遍,练到满意才甘愿关上舞蹈教室的灯光,回宿舍休息;在录音室的时候也是,他总是拿着纸笔去记下歌唱老师所说的每个重点、巴着老师再把他的声音听过一遍又一遍,儘管对老师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是这样过分的认真,才让他从所有练习生中脱颖而出。 还记得某天,他的舞蹈动作怎么练都练不好、又恰巧碰上隔天的评比,沉奕海气自己的总是失常,没办法将实力发挥到最完美,于是他一个人躲在练习室偷哭,而这时是张舒晨发现了他的存在,那是他第一次遇见她,她给了他一颗糖,告诉他:「哭并不是软弱的表现,会哭代表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而且还想要做得更好。」 其实沉奕海并不知道,那天的张舒晨也同样受到了上司的斥责,一个人躲在公司偷哭。所以当他看见沉奕海露出了跟她相同的表情,她的脚步不自觉的想走上前去,给这个和自己相同处境的男孩一个安慰。 从那天起,沉奕海开始发现自己总会莫名追寻着张舒晨的身影,那时候的他还不敢满怀太多的喜欢及爱慕,对张舒晨的感觉也一直被他划分为仅是出于对她的感谢。他本是练习生最后却以个人歌手出道,而张舒晨那时还只是经纪公司的小职员,现在变成了公司的理事,七年了,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沉奕海喜欢她的那颗心。 他不知道张舒晨是否察觉到他对她的感情,沉奕海只知道这些年月以来,他看着她身边的男人换过一个又一个,自己却从来都不曾在她身边驻足过,她跟张舒晨的关係旁人看是雾里看花,甚至连公司好几次都在传她跟他的緋闻,但只有沉奕海自己知道,张舒晨心里的位置,从来就不是给他的。 「你跟你们公司的理事有一腿吧?可她不是有男朋友吗?脚踏两条船?劈腿喔……还真有本事。」 他失手打了记者,也是因为她。他很清楚,这一拳下去会造成什么后果,多少的负面影响,甚至是张舒晨对他的不谅解,可是他不在意,有多事情他自有分寸,唯有在面对她,他总是失了分寸。 「我可以许第三个愿望就好吗?我觉得好麻烦。」沉奕海开口,张舒晨露出受不了的表情看着他,却丝毫不见慍色,她开口道:「随便你。」 说完后他们相视而笑,接着沉奕海闭上了眼睛,就在他没看见的剎那,张舒晨漠然地收起方才的笑容,凝视着沉奕海紧闭着双目的脸庞。 闭上眼睛的沉奕海,不断的在脑海里犹豫着第三个愿望的内容,最后他还是决定把第三个愿望让给了张舒晨,就像以前那样,只要她开心,他从来就不要求什么。 沉奕海睁开双眼,一口气吹熄了蜡烛。 「阿海。」张舒晨唤了他一声,那个瞬间沉奕海觉得自己好似被掏空,他假装没听见她唤他的声音,只是接过她手里的蛋糕置于桌上,然后开始翻找塑胶袋里的纸餐盘跟叉子,随口说道「你要吃哪一块?这块好不好?这块上面的草莓比较大颗。」 他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加大了自己手里的动作,塑胶袋「唰唰唰」的声音回盪在两人之间,张舒晨没有回答沉奕海的问题,只是又再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沉奕海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他逃避的去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这次他只想当个坏人,假装听不懂她的回避、她的拒绝,其实他什么知道,但他仍装作不知道,好像两个人只要有一方不去戳破,就能够无止尽的装傻下去,然后什么就都不会结束。 「沉奕海!」张舒晨彻底失去了耐心,她提高了音量,而这一吼,也让沉奕海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叹了口气,拿着塑胶刀的手垂了下来,但却仍没转过身来,此刻的他像是隻被人掐住了咽喉、迫切想获取氧气的鱼一般,在暗海里载浮载沉,明知道再多的都是苟延残喘,但却还仍期盼着被拯救,只不过结局得来的通常都是被无情淹没。 他害怕如果跟张舒晨对视,那些日以继夜的思念、反反覆覆的纠结,他一个也藏不住。 「我要结婚了。」 张舒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没等沉奕海给他任何回应,她迈开了步伐,想要走下楼去,而这一步彻底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沉奕海听见身后的动静终于是叫住了她,他转过了身,这次换成张舒晨背对着他。 望着她的背影,那些原本设想好的话他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到底是该说「谢谢你」,谢谢她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发现了他,还是「对不起」,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只是这样的关係本就有天会结束的。 沉奕海别过头去,赫然发现自己早已模糊了视线,最后他只是扯了扯嘴角,终于吐出了一句:「恭喜你啊。」 沉奕海别过头去,他狼狈地擦着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边在心里暗想自己的这副模样看起来还真够窝囊,张舒晨忽然转过身来,吓得他一把抹掉残馀的泪水,他的指尖轻碰着颊间,想要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张舒晨仍是欲言又止,在她听完沉奕海的祝福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但这次她终于是抬眸望向了他,两人对视的时候,张舒晨倒是先开了口:「奕海……我觉得我们……」 「求你了。」沉奕海用几近呢喃的声音说出了这三个字,听起来像是求救。张舒晨「嗯?」的一声,好像一时之间没听清楚他的意思,这也让话语变得空泛了起来,最后他扯了扯嘴角,彷彿要用最大的力气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说求你了……」 「别再让我变得贪心了……」 语毕,这次他是真的笑了出来,很洒脱的那种,在方才听见张舒晨称呼他的方式,他忽然想起了她以前从来不会叫他「奕海」,所以在那个瞬间他的心是冷的,就如同张舒晨拿着刀一把捅进他的心脏里一样,他不想看见她露出那样的表情、不想让她觉得抱歉,他喜欢她也从来也没得到她的应许,那么凭什么在被拒绝的时候反而是她要觉得抱歉?他不想要让她觉得为难,所以他好想对她说,她大可不必再安慰他了,因为那样的安慰对他来说是最客气的、也最残忍的。 沉奕海转过了身,过没多久便听见张舒晨下了楼的声音,她知道对方想必也无从收拾这样的残局,所以只能丢下这自以为对彼此都好的结局转身就走。他切了一块蛋糕往嘴里塞,却发现,这块蛋糕不管怎么嚼,味道都是苦的。 25 墨色皮椅上的男人正神色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调音设备,不时将视线投向仅相隔一面玻璃,戴着耳机的沉奕海身上,男人朝着沉奕海比了个「ok」的手势,后者的视线顺势对上了谱架上放置的白色纸张,上面满是用铅笔画记过的痕跡。 等待前奏落下最后一个音,方才做完发声练习的沉奕海正巧开口,才刚唱第一句就发现音有些飘,他清了清喉咙,朝着麦克风说了句抱歉,就让录音师把音乐给暂停。 录音师的声音传进录音室里,他反覆询问沉奕海的状态还好吗,沉奕海只是点了点头,要录音师将音乐重新来过,他知道行程会排得那么紧凑,那就代表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拿来浪费了,他清了清喉咙,又将帽沿压得更低了。 音乐再次拨放,沉奕海重整一下心情,将视线聚焦在了眼前的麦克风上,最后他闭上眼睛唱了第一句,原本音色都还在水准上,却在唱到第三句的时候,连音的部分没有既拉好更没有收好,沉奕海又停了下来,隔音效果极好的空间里仅留下空泛的音乐声回盪在耳机里头。 沉奕海叹了口气,半晌都没开口,原本以为会受到录音师的责备,没想到后者只是摆了摆手说道:「阿海,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散散心,待会再回来?」 看见录音师的反应,沉奕海内心更是歉疚,他低下头来沉思了好一会儿,每当这种实力无法完美发挥的时候,他只会不断的在心里气自己的无能,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拿下耳机朝录音师鞠了个躬,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录音室,此举动恰巧被刚走进录音室的简少路撞个正着,但沉奕海没有因此停下脚步搭话,仍是逕自走了出去,仅留下一脸错愕的简少路愣在原地。 简少路和录音师打了个招呼,便绕到了他身旁,一边指着门口一边说:「他要去哪里?」 「阿海今天状况不是很好,反正我后面也没其他排程,就让他去外面散散心再回来吧。」录音师喝了一口桌上的无糖绿茶又接着说:「怎么?他有跟你提到什么吗?」 简少路挠了挠头,疑惑地看着眼前一脸悠哉的男人,过了片刻,后者自知没有八卦可以听,自讨没趣地将绿茶又摆回桌上。 「不过,阿海的个性我很了解啦,完美主义者今天却表现失常,他肯定也很气自己,让他出去散散心也好,看他的行程那么满,又是拍戏又是录音的,肯定也累了,相信待会回来就会好的。」录音师没把话说完,只是突然正经地望向简少路。 「不过,能让阿海那么掛心、连工作都给影响了,对他来说肯定是件很重要的事。」语毕他挑了挑眉,没理会简少路狐疑的表情,又接着说:「毕竟,他那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简少路没深究,但录音师的话多少让他有些在意,他待在沉奕海身边那么多年了,几乎没看过他如此沮丧的模样,那个就连生病还是坚持抱病拍摄、下戏才被送去急诊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就连工作都无法顺利进行? 简少路一边听录音师有一句没一句的间聊,一边点开手机萤幕那则还没被沉奕海已读的消息,心里头更是发闷。 □ 离开录音室的沉奕海漫无目的地走着,说是散心,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去,他心里仍掛念着他那未完成的工作。在门口装了杯水喝,他抿了抿乾涩的双唇,嘴里却泛出了一丝苦涩。 对于脑中彷彿有内建google行事历的沉奕海来说,什么时间就应该把什么事情完成,他不容许有半点的延误,排行程赶通告都一样,只要是他决定好的,就不准任何事情耽搁,就连吃饭也是一样。然而方才的失误已经严重耽搁到他后面的行程,甚至还可能造成录音师的困扰,想到这里他内心的那股无名火便燃烧得更加旺盛,彷彿就像核桃壳一般,梗在他心头上。 沉奕海不禁失笑,曾经最会用工作来麻痺自己的人,怎么现在却让一点情绪给影响了工作? 他推开了天台的门,脑袋里想不禁又浮现了张舒晨的身影,原本他是笑着的,因为光是想着她,他就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是不开心的,但笑着笑着,他的视线却逐渐模糊,只得狼狈地擦拭着泪水,就连手里的水杯差点都要拿不稳,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难过,难过到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部位,都被掏空。 接着,沉奕海听见后头猛地的撞击声,他心头一惊,连忙擦乾脸上的泪痕,以斜四十五度角的方向朝后头看去。 此时一脸尷尬的程榆星正忙着收拾「残局」——那个被它撞倒在地的盆栽,里头的泥土被掀得四分五裂,她开口想要解释,却又沉奕海冷冷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在偷窥我?」 「谁......谁在偷窥你啊!」程榆星像个被逮得正着的现行犯一样,她气急败坏地说着。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刚好想来天台吹吹风,谁知道你在这里,然后看你在哭…..我就….」程榆星越说越小声,他低着头不敢注视沉奕海,「只能在旁边偷看。」 沉奕海不想继续跟她争办,方才难过的情绪也因为程榆星的关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掠过她想直接走下楼梯,不料程榆星还是开口叫住了他,其实她原本没想这么做的,如果她选择让沉奕海走,也许今天的事她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仔细想想,她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视而不见,内心那股正义感在她心头狂躁着。 她本以为沉奕海会无视她,没想到对方却转过头来,身体随着摆头的幅度,程榆星隐约看见了藏在袖口底下,那道上次他为了救她而被刀子划开的伤口,完整地用纱布包扎好。 「我一直认为会因为心情不好而放掉工作的人是最差劲的人。」他忽然开口,语气淡得像是一缕随时会消散的烟。没等程榆星回答,他又接着说:「而今天的我成了这样的烂人。」 语毕,她看见沉奕海露出了一抹自嘲的微笑,他走到程榆星旁边,但这次的视线没有望向她,而是转而看向远方的天空,程榆星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头,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一句适合安慰他的话,程榆星其实不知道沉奕海看起来如此沮丧的原因是什么,她只知道如果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那么有些话还是不说出口会来得更好一些。 她只是静静望着他的侧脸,那是她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也让她本想伸出的手只能悬在了那里。 「你谈过还没开始就失败的恋爱吗?」又是一个没来由的问题,突然将头转过来的沉奕海让程榆星吓得把手收了回来,她先是「啊?」了一声,接着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26 程榆星歪着头,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是不用思考的,只是当她望向沉奕海注视着她的眼眸时,好像一瞬间又将他错看成了沉宓光,只不过这次她没有撇开视线,也没再用过多的言语去说服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沉奕海不是沉宓光,她仅是淡淡地吐出一句「有」,这个字轻到她自己都以为,这六年多以来的日子,她是从来都没有痛过。 「我是在喜欢上他没多久之后就清楚知道……」程榆星顿了顿后继续说:「我和他不可能。」 程榆星看到沉奕海的眼眶里似乎闪过了些什么,而事实上沉奕海并没有料到会听到她这样的回答。 就连程榆星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别人面前提起沉宓光,对她来说已然成了一种禁忌、是不能轻易谈论的话题,因为每讲起一次就像是反覆扒着自己的伤口一般,但此刻在沉奕海面前,她却忽然觉得好像什么都可以说了。 「他喜欢男生,但我喜欢他。」程榆星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好像在说「我刚吃完饭」一样简单,她感觉不到内心的任何波动,如果这已经是难过的最高境界,那她到底是花了多少时间才能让自己麻痺到这种程度? 只是她知道,悲伤就宛如一台环状列车,它会走,也会再回来。 没等沉奕海追问,程榆星连忙带开话题,因为在上一句话结束后那段空泛的等待里,她彻底意识到自己不是真的不难过,而是她一直用逃避把自己偽装的很好,没有人会主动提起,更不会有人怪她都几年了还跨不过去心中那道坎,因为大家都知道她不好受,所以正因为这样,她便更能理所当然的将自己锁在死胡同里,妄想一切都会变好。 并不是她走得多洒脱,而是她以为让时间去冲散一切,就可以慢慢不难过。所以她没让话题继续,沉奕海也没有勉强她。程榆星打趣地说道:「我都跟你说我的秘密了,是不是也该你跟我说了。」 不知道在哪边听过别人说如果双方有共同秘密,两个人的关係会变得更好,程榆星现在忽然有了这种感觉。 「你是碰到了还没开始就失败的恋爱是不是?」程榆星试着想缓和气氛,这样就没人看见方才提到沉宓光她那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沉奕海又再次望向天边,忽明忽暗的天际彷彿烛光,这又让他忆起那天晚上张舒晨端着蛋糕走向他的画面。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不会喜欢我的,无关时间更不是付出的多或少,我知道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的存在。」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所以我没有要求什么,如果把我当成弟弟就不会让她为难,那我希望能一直这样子就好,我只希望她能快乐……」 「我是真的希望她能快乐……」沉奕海又将同样的话重复了一次,他呢喃着,从话语的寡淡看来,显然不是说给程榆星听的,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程榆星仍是望着他的侧脸,却又偏偏想起那天在电梯口两人碰到张舒晨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沉奕海露出那样表情,明明受伤了却开心、分开了还有点婉惜的样子,仍是让她不禁回想起,所以从他的话哩,她也就此猜测沉奕海说的会不会就是张舒晨。 「还有机会的吧。」程榆星淡淡吐出了这一句,「只要他没拒绝就还有机会的不是吗?」 沉奕海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漠然的低下了头,看似无语。 程榆星还想多说一些鼓励他的话,只是不知道像这样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给沉奕海意见,可她的个性就是不愿意憋屈,所以又继续开口道:「在还没得知她的心意以前你怎么可以轻言放弃!不要说什么放手会让她更幸福这种话,我们应该在还能爱的时候没有遗憾的好好爱不是吗?」 还没等程榆星再说下一句时,沉奕海看似沉默的双眸猛然望向了她,接着一声怒吼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够了!」 「你懂什么?」沉奕海看向程榆星,后者是一脸的手足无措,大概是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而沉奕海在面对程榆星这样无辜的眼神后,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失态,他不是故意要对她生气的,只是在看见她轻易就对他跟张舒晨之间发表了建言,她那自以为很了解的风凉话让沉奕海一时之间克制不了情绪。 「对不起,我......」 沉奕海开口道歉,却在看见程榆星转为漠然的眼神后,又将剩下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她冷冷地说:「对我是不懂,也许我从来都没懂得什么是好好去爱吧。」 程榆星看向远方,眼神看来有些惆悵,她又继续说:「我知道有些人是不能爱的,但如果这一生都没办法好好去爱着他,我想我会后悔,后悔上天怎么不能再给我多些时间。」 沉奕海试图想说些什么去回应程榆星,也想为自己刚刚鲁莽的行为再作解释,可他想了半天最后只说一句:「不会来不及,只要还活着的一天就还有机会……」 没等沉奕海将话说完,程榆星就将头别了过去,从他抽搐的肩膀看来,很明显能知道她在哭,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缓了好一阵子终于说出了一句话,而语莫的那五个字也彷彿一场雷击,直直地打中了沉奕海的胸口。 「可是,他已经死了。」 语毕,程榆星走下天台,两人不欢而散,仅留沉奕海一人还为着程榆星最后说的那一句话,独自伤神。 27 回到录音室的沉奕海一边向录音师赔了好几句不是一边戴起耳机,后者自然明白他是状态不好,而即便他与录音师已是多年交情,彼此都清楚不需要这些多馀的客套,但沉奕海还是为自己耽搁了录音行程感到十分抱歉。 沉奕海跟从录音师的指示从方才的段落继续录製,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没有人应该体谅他的任何情绪,他现在是在工作,就应该做好份内的事,况且这只是个单曲录製,他就更没有理由拖延了。 沉奕海看着铅笔在白纸上划记的痕跡,那全都是他一个人在夜深时一笔一划写下的心境,上头的每句歌词他都想唱给张舒晨听,只可惜不知道她能否听懂,或者是,她是否还愿意听他唱呢?沉奕海的指尖轻碰着罩式耳机,内心的翻搅只得全部压抑下来。 唱完最后一句,沉奕海迎上录音师的目光,后者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并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奕海这才有了笑容,他放下耳机,从对面隔间开门走了出来。 拿起桌上的宝特瓶,他灌了一口水,忽然迎上了录音师八卦的眼神,他挪踰道:「我们工作狂兼完美主义者阿海,今天怎么会容许自己出错呢?」 沉奕海听出他的语气,挠了挠头后说道:「我说伍哥,你就别损我了吧。」 张伍听完哈哈大笑,但嬉闹的神情没留在他的脸上太久,他一秒正色,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张伍忽然正经的模样,沉奕海有些不适应,愣了几秒,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张伍心里也不着急,只是挑了挑眉后开口:「喔?为情所困?」 沉奕海咽了咽口水,正要回答时,简少路便一把打开了录音室的门,沉奕海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不是不想告诉张伍,而是不知道该怎么从何说起,然而简少路这不请自来的行为,却意外地让沉奕海觉得,这次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他出现得最恰好时分的一次。 刚走进来的简少路也不客套,直接跟将眼神投向张伍,示意要将沉奕海带走,这行为惹得沉奕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他记得《朝朝暮暮》的拍摄行程是排在明天,后天则是接连两天的访谈节目通告,而今天他除了录音应该没有别的行程才对,怎么简少路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大错,一副急着要将他带走的模样? 简少路向沉奕海使了个眼色,后者才终于挪开了步伐,而张伍仅是摆了摆手,反正初步的录音工作早已完成,他自然没理由决定沉奕海的去留,而后者虽是一头雾水,却还是点了点头向张伍鞠了个躬,才跟简少路双双离开了录音室。 距离录音室没多远的距离,沉奕海停下脚步,他真不明白简少路壶里卖的是什么药,想了想还是喊住简少路,只见后者抖了抖外套的袖口,接着又看向腕间的錶,朝他说了句:「走!哥带你去兜风!」 「啊?」 没理会沉奕海的反应,简少路搭上他的肩,硬是要将他带离现场,却看见他不为所动的模样,「怎么?有其他打算?」 「是没有……」听完沉奕海的回答后,简少路说了一句「那就对了」便一把将沉奕海往电梯的方向推。 电梯刚到地下室,简少路便一路把沉奕海往反方向推,后者不解地开口喊道:「欸不是!我车不是在这边!」 殊不知,下一秒简少路将沉奕海推到保母车前头,回了句:「公费出游有没有听过?」 他挠了挠鼻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沉奕海还没来得及开口,简少路便打开车门让他坐了进去,且将他一把按在了后座,完全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甚至还不告诉他目的地,瞧简少路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沉奕海心里头的那股不安越扩越大,彷彿自己是砧板上的肉块,只能任人宰割。 简少路坐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从后照对上沉奕海的双眼,缓缓开口:「我这还不是怕某个沉大明星想不开,在我的视线范围看不到的地方跑去跳海。」 「造成演艺圈一颗闪耀的星星从此殞落。」简少路夸张的比喻,终于让沉奕海忍不住笑出声来,简少路看见他终于有了笑容,也忽然正经的说:「怎么?她要结婚了?」 沉奕海的瞳孔明显闪烁了一下,这才对上简少路的目光,无需再多解释什么,他就知道简少路早已读懂他的失落。 沉奕海忽然笑了,「原来这次又是我最后一个才知道吗?」 简少路的方向盘打了个弯,低沉的嗓音渐渐从喉头满溢了出来:「其实舒晨她找我聊过这件事。」 沉奕海怔了怔,显然对于简少路说的话有些吃惊。 「昨天她一跟我提的时候,我第一句话就是问她,阿海知道吗?」简少路顿了顿继续说:「所以当我听到她还没告诉你的时候……」 红灯,简少路抬眸望向后照镜上的那对眼眸,毫不客气地说:「我骂了她一顿。」 沉奕海迟迟没有开口,不是生气也不是错愕,而是对于简少路的行为感到有些诧异。 「我说,你难道真的不明白阿海对你的感情吗?」简少路这次不再转述张舒晨的话,而是直接望向沉奕海,他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吗?」 「我没有不满没有生气,身为旁人的我更没资格说什么,但我只是看不过去。」他缓缓道:「看不过去其实她也没办法回报你什么,但你却像个白痴一样还为她付出。」 「所以我要她别再继续吊着你了。」 简少路的话宛如一记当头棒喝,敲得沉奕海脑袋嗡嗡作响,简少路摇了摇头,怎么这沉奕海平时那么精明,遇到感情事智商就全部降低了? 忽然,简少路将保母车停了下来,往后头瞧了瞧确认没人后才下了车,沉奕海还没来得及问他,只见他走进一间商店里,但半晌却都不见他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又看到他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隻霜淇淋,他打开车门将手里的霜淇淋塞给了沉奕海,自己才转头品嚐了起来。 沉奕海看着自己手里的霜淇淋,还没来得及说话,简少路又接着开口:「你还记得之前你太想吃榴槤霜淇淋还偷溜出去买,最后被粉丝认出来,不但没吃到还被公司骂的故事吗?」 「我想你那时候还真是白痴,想吃不会跟我说吗?一定要自己冒这个风险?」简少路摇了摇头,而沉奕海看着自己手里的霜淇淋,居然有些鼻酸,原来简少路表面不说,其实一直默默为他瞻前顾后许多事。 但后来想想他跟简少路多年的情谊,如果忽然说感谢,对方肯定会觉得很肉麻,况且自己也不习惯这样的客套,他想了想后,嘴上功夫果真还是不能省去,「不会拉肚子吧?」 简少路斜睨了他一眼,伸手想将沉奕海手里的霜淇淋抢过来,后者缩手,一口咬走。 吃到霜淇淋的沉奕海满意地笑了开来,随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话说昨天的攻击事件有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目前不排除是私生饭。」 听到「私生饭」三个字,沉奕海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想起自己出道那么多年,自然遇过不少私生饭,轻者跟车,重者有的还会潜入住家骚扰,这些他全都经歷过,所以光是想到就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社长因为你的关係已经请警方介入调查了,只是调阅监视器后才发现。」简少路顿了顿说:「那个人并非是看到你才出现的,他是在程榆星出现时就一直跟着他了。」 沉奕海抬眸,吃惊的表情有些藏不着。 简少路叹了口气后说:「他是针对程榆星的。」 28 沉奕海一路看着简少路又将车子往前开,他没有开口询问对方目的地,只是慵懒地将颈肩靠在后座上,忽然就有了睡意。片刻,简少路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对方用指尖轻碰耳上的蓝芽耳机,按下了通话键,没想到讲没几句话,沉奕海就听出简少路语气上的不对,后视镜上的他眉间越发深皱,最后切掉了电话。 没等沉奕海开口询问,简少路忽然转动了方向盘,车子也是调头的方向,他叹了口气,喉间像是堵了些什么,既无法开口也难以下嚥。 「阿海,我们先回公司吧。」半晌,简少路终于开口,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张可芝出事了。」 沉奕海从后座坐起身来,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他几乎是没了睏意,熟悉的名字不断繚绕在他耳边,虽然他跟张可芝称不上熟识,但毕竟都是待在同间公司,不管是戏剧合作还是出席活动,总会碰到个一两次,而他却只能佯装漠然地开口:「怎么了?」 「被发现陈尸在她朋友的住处。」 一回到公司,简少路就间不下来,忙进忙出,就连沉奕海也看不懂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公司简直炸开了锅,攸关生死,这可是比发生任何丑闻都还得更为严重,公关、理事等高层早已全员聚集在会议室里,为等会儿要发的声明稿伤透了脑筋,而社长从头到尾仅是不发一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公司的股价恐怕又要下跌了。 简少路本来想将沉奕海载回住处,但后者却在这时接到了持温的来电,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他留在公司的原因。沉奕海看着简少路的背影不禁在想,经纪人还真是份极限工作,无法准时下班就算了还要处理艺人的各种皮毛事,想到这里沉奕海摇了摇头,正巧与站在电梯外的持温撞了个正着。 捕捉到沉奕海脸部细微表情变化的持温,当然没错过能好好调侃他的机会,儘管如此,两人的心情皆是复杂,如果今天是不认识的人所发生的憾事,按理说都足以让我们感叹生命的无常,更何况今天发生这种事的又是两人认识的人。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沉奕海喝下一口水,半个身子都撑在饮水机旁,慵懒地开口道。 持温饶富兴味地睨了沉奕海一眼,这让他不禁笑了出来,沉奕海有些不解,但认识持温那么久,难道不知道他这个人就是满肚子坏水?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沉奕海就能猜到他下一句要开口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持温不害臊地开口:「怎么?没事不能找你?」 沉奕海翻了个白眼,要持温正经一点,他当然知道自己跟持温关係好在演艺圈中早已不是秘密,网路上也有不少人在嗑着他跟持温的cp,那些同人文他们双方都看过,对里头的剧情早就见怪不怪了。 持温忽然一脸阴阳怪气地从后头拿出一个水蓝色的小袋子递给了沉奕海。 「给你的礼物。」顿了顿又说:「生日快乐。」 沉奕海本还诧异,没想到见对方平常这我行我素的模样,居然还会记得他的生日,虽然早过了几天,但他还是挺感动的。 没想到持温刚开口就直接打破了沉奕海的感动,仅存的冀望被辗得丝毫不剩,这让他暗暗在心里头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我昨天才想到。」他吐了吐舌头。 接过礼物的沉奕海这才仔细看了一下手里的袋子,不是礼品袋,是上午持温粉丝团在公司外头发放应援物所使用的包装袋,沉奕海剎那是无言以对,不禁想叫那些粉丝来看看自己到底饭了什么偶像。 他一打开,里头放了一块小点心,是上头有蓝色小熊的糖霜饼乾,边边呈现焦糖色,烘焙过后才有的独特香气传了出来,沉奕海咬了一口,差点没被喉头的那股甜腻感呛出个大病来。 他拿着饼乾怒瞪持温一眼,后者才心虚地说:「我下午用公司的烤箱做的,做完才发现看错糖量,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那只有一块是?」沉奕海追问,持温只好又继续说:「其他都烤焦了,我咬了一口发现比路上的石头还要硬就没留了。」 沉奕海没来得及深究持温是否真的吃过路上的石头,他忽然想起最近持温属于没行程阶段,为何这个时间还留在公司?应该不单单只是为了要做饼乾给自己吧。 不愧是多年的默契,持温一眼就看出沉奕海的困惑,先一步回答了他的问题,「今天被社长叫来谈新的网路剧,然后下午的时候就来做这个给你了。」 沉奕海虽然嘴上嫌弃,但还是乖乖吃完手里的饼乾,他皱了一下眉头,真的好甜。 持温被沉奕海的表情逗笑,总算是看到他有些笑容了,其实早上沉奕海心情不好的事情他也多少听简少路说过,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他早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沉奕海沮丧成这样,这也让他想起前几天张舒晨跟他说了自己要结婚的消息,现在想想心里不由得感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持温识相的不在沉奕海面前提起任何有关张舒晨的事,而是转而和他聊了一些毫无相干的琐碎,电梯停在地下室的时候,持温没有停下脚步,见他一副急着要走的模样,沉奕海也没有多留他,只是要他驾车小心一点。 忽然,简少路的声音猛地的在沉奕海的耳边响起,这让他顿时有些失神,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那句:「他是针对程榆星的。」 就如同身陷泥沼一般,不安的因子早已在他心头深深地扎了根。 29 「死因出来了吗?」 沉奕海的眼神有些飘忽,这让他不禁又多啜了两口手里的热美式,只是光藉着咖啡来提神,对他来说作用还是有限的,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转而望向前座正开着车的简少路。 「突发性的冠状动脉栓塞。」简少路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但张可芝以前可没有心脏病史。」 语毕,双方又再度陷入沉默,只是还没来得及让沉奕海去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车子便停了下来,这意会着他该开啟一天的工作模式了。 像是早已对沉奕海的行程瞭落指掌,不少粉丝拿着礼物蹲点在大楼外头,一看见沉奕海下车后更是疯狂,好在沉奕海今天没有不耐烦,大概是睡意促使,他趁着自己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还是给几个人签了名。 进入大楼后,他打开手机,习惯性先略过几则不重要的广告讯息后,才逕自点入写着持温名字的对话栏中,本还以为会是什么重要的讯息,没想到对方传来了几个搞笑影片,没等来预料内的内容,持温这没意义的行为更是让沉奕海当场已读了他。 在他几天前得知由持温主演的新网路剧女主角确定为程榆星时,他就认定这会是个很好的机会,所以他连忙播了通电话给持温,而他这人一向开门见山,不拖泥带水是他一贯的作风,所以一开口他就问了对方一个问题:「请问不小心惹女生生气该怎么道歉?」 持温听完他的问题后「噗滋」一声的笑了出来,既然有求于人,那他也实不相瞒,于是作为交换,他也将那天所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持温,不过程榆星的私事他还是替她保密了下来。 持温听完,只是默默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在乎人家了?」 语毕又笑了起来,这行为惹得沉奕海更为羞愧,而且他不是在乎,只是为自己糟蹋了程榆星的美意而感到愧疚而已。他气到一秒想切了持温电话,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对他会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而有所期待。 但过没几秒,持温还是收起了方才訕笑的态度,电话另一头剎那没了声响,正当沉奕海想开口时,持温的声音缓缓地传了出来:「你到时候来探班不就好了?」 □ 吃过晚饭后,程榆星和梁沐青回到了租屋处,两人逐渐上扬的情绪没有随着离开餐厅而消散,程榆星仍持续着方才的话题,她真没想到这看似误打误撞的人生,居然还真的让她迎来了人生第一次主演。虽然仅是五集的网路剧,但对她而言却是个从没意料到的发展,难道这正是所谓的歪打个正着吗? 而梁沐青就站在后头附和着,只是话才说到一半,程榆星就发现对方的说话音量逐渐转小,最后甚至没了声音,她一转头就看见梁沐青已经卧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只好拿了件外套替她盖上,自己则是倚在窗台上沉思,眼神看来有些落寞。 她所迎来的一次次好运,其实也正加深她内心的每次不安,好似她现在过上的生活,都只是和别人借来的人生,总有一天她必须都得还回去。 程榆星回想起那天,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什么情绪波动,没想到沉奕海的一句话又将他打入了深渊,程榆星自然是知道他们双方的心情都不好过,所以她也不是真的讨厌沉奕海,只是旧伤又被翻搅出来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他的那声带有情绪的怒吼,也许是隐忍了许久的洩愤,却因为她的一句话,在无意间爆发了出来。 但对程榆星来说,那就等同于是在告诉她,这么多年以来她终于是把难过这个情绪,在她的生命里取得了一个平衡点、她努力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只是那些对旁人来说都是微不足道、都是白费力气,也相当可笑。 她知道自己对沉宓光从来没有放下过,可她仍努力了,努力打理好自己,努力在想起他时不再感到遗憾难过,而是感谢她的生命里曾有过他的那段,是如此的绚烂,她从没想过要忘记,因为她知道自己忘不了、更捨不得。 她朝着夜空轻轻唤了一声,她好想问他,有看见吗,她好好活着的模样,只是忽然心头一酸,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用指尖轻碰着胸口,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再去关心自己胸口那个螺旋符号了,但她却丝毫没有淡忘,毕竟在每次洗漱时,她都能清楚看见这诡譎的符号就这么贴紧在她的肌肤上,从来没有随着日子过久而逐渐淡化。 前几天她打开网页漫无目的搜寻时,她以为至少能有个人和她有着相同经歷,但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资讯,她多想不去在意,可又怕这符号是否就是在向她传递着什么讯息、抑或是她来到这个地方的神祕理由?忽然,她感觉到胸口一阵急促的躁动,这使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抚着胸口,却见镜子前原本如一枚五十元大小的图案,骤地的扩大,眼见成了半个手掌大小。 她紧压着胸口,剎那的急喘才总算平息,这说来也悬,但程榆星剎那的想法仅有,难道这剎那猛烈的撞击,也是在意会着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吗?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缘由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单单要她体验不同的人生? 她又想起了沉奕海因她而受伤的那天,那人手里的刀一下子就往沉奕海的胳膊划了下去,看着他逃跑的背影,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看过这道身影,再加上那人几乎都是戴着帽子,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短时间内要辨识出来的确是强人所难。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跟任何人结怨,那么又为何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程榆星叹了口气,进了屋内,看着天际的月色通明,她只能暗暗地盼望今晚的失眠所持续的时长不会太久。只是她没有发现,当她关上落地窗的剎那,楼下有个男人猛地从巷口鑽了出来,对方轻轻地将头上的帽子拿了下来,发丝顺势往下落,男人摸了下许久未修剪的头发,嘴角勾起了一抹狡詰的笑容,他仅仅是开了口,但却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微弱的气音伴随着街上所剩无几的汽车引擎声、一同没入了夜色当中。 30 自从那天沉奕海和程榆星两人在天台的不欢而散后,她发现事实好像不同其他人所说的那样,什么「当你越不想碰见这个人就越容易碰见他」的墨菲定律,这一个多礼拜以来可是一次都没在她身上发生过。 由于工作的关係她不可能不到公司,而虽然已经辞掉原本发传单的那份工作,但她也还是没办法刻意绕过她上次碰到沉奕海的那条街,面对种种不可抗力的因素后,她发现现实真够悬的,她居然一次都没有碰见沉奕海,虽说对比起那天有的情绪,现在她已经气消了不少,但想到两人再碰面可能还是难以抹灭那道尷尬的气氛,她便摇了摇头,与其让气氛多了些不自在,那不如还是先别遇见的好,想到还能再暂时逃避一下,这短暂的踏实却让她舒心了不少。 造型师拾起唇刷,沾染些许唇釉就朝着她的下唇刷去,一抹红瞬间染上了程榆星的素唇,接着她朝着镜子端详了片刻,才用指骨敲了敲程榆星的肩膀,还在放空的程榆星瞬间回过了神,她站起身来,朝着身后的造型师頷首示意。 来到片场,沉奕海才刚要走上前跟持温打招呼时,对方一眼就看见了他。 「呦,来了。」持温眼带笑意,意有所指的用下巴笔划了一下,那位置正好是程榆星站的位置,沉奕海朝他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两个礼拜前听从持温给的建议,他现在人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公司可说是急,一个礼拜前才刚确定男女主角人选,发完公告不久,这阵子便如火如荼开拍了,这让沉奕海着实有些吃惊,但持温却摆了摆手,比起那些突发性的状况,像这样稳稳地拍,急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导演也从一旁走了过来,「阿海,怎么来了?」 沉奕海收起方才的表情,用手指指了指持温,开口道:「来探这个废物的班。」 沉奕海毫不掩饰,反正大家也早知道他和持温的交情,导演笑了两声,朝持温摆了摆手,后者也没再继续不正经。 沉奕海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电话那头是简少路的声音,语气听来有些焦躁,对方一开口便问他在哪里,听见沉奕海的回答,他才将事情告诉了他,沉奕海皱起眉头,顺着简少路掛掉电话,他这才将他传给他的连结点了开来。 上头是一则新闻报导,内容打得全是沉奕海跟乔念珈的緋闻,什么「搭车回男方家中」、「片场表现亲暱」,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全被记者写得煞有其事,沉奕海不禁扶额,而且根据简少路方才的来电,他表示乔念珈的公司以暂时不发表声明,推掉了原本可以做解释的机会,说这可是能让乔念珈将热度再往上提升的好机会,他们自然是不想否认这则緋闻,简少路不满地在电话另一头叫道:「这根本就是在消费你。」 沉奕海将手机萤幕关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声。 这场戏是在游泳池拍摄,甚至还有入水的场景,程榆星心里难免紧张,导演在一旁给她心理建设她才稍微安心下来,持温走过去给程榆星打气,表情紧绷的程榆星这时才终于露出了笑容。导演转头跟一旁的工作人员告知,椅上子放着待会要给程榆星用的毛巾。 程榆星依照导演的指示,缓缓从岸边入了水池,她想起导演方才的技巧,在水里睁开了眼睛,摄影机正巧掠过她眼前,她眼睛一眨,画面不够漂亮,程榆星从水面浮了出来,导演对着画面跟她解说,程榆星点了点头,答应再一次潜入水中。 沉奕海在一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毕竟落水的戏是出了名的辛苦,许多明星常常无法适应,更不用说程榆星的演戏经验还不足,才几场戏就碰到了最煎熬的下水场景。 所有人都专注的看着程榆星,没人注意到一旁的女演员伸出手抽走了椅子上的浴巾,只有一旁的工作人员看见走上前去:「那是......」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演员堵住了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冷想披一下而已。」 「那我去旁边拿新的。」工作人员刚要转身就被女演员制止,「我说过,不用了,等等我就会放回去了。」 工作人员也不敢找女演员的碴,只好退到了一旁,但心里的那股不安却仍在窜动。 这时程榆星从水里浮了出来,导演对着画面,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朝工作人员唤了句:毛巾。」 程榆星缓缓从水底站起身来,一旁工作人员以为女演员会将身上的毛巾递给她,却迟迟不见她动作,程榆星的身上还有未乾的水,一接触到冷空气就直哆嗦,导演出声催促工作人员,他的视线不知所措的在女演员和导演身上来回游移着,最后转身要上去二楼拿毛巾。 「刚才不是准备好了吗!」导演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女演员趁着场面混乱,偷偷褪下身上的毛巾,将它丢在地上。 沉奕海看见颤抖的程榆星,不等工作人员的毛巾,忽然一个箭步上去,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程榆星肩上,一旁的持温速度没他的快,见状只能将原本跨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在那剎那,程榆星被迫对上了沉奕海的眼睛,她吓了一跳,低下头来将视线游移到沉奕海的耳际,最后将视线落在他的颈线上,她吞了一口口水,因为现在沉奕海和她仅距离几公分就要靠在了一起。 方才在对上眼的那瞬间,程榆星发现他的眸子就像是清澈的玻璃珠一般,同样望向了她,她听见了来自自己心脏,慌乱地没按照那既有的拍子打着,耳里全是鼓譟的声音,那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看见沉奕海皱起眉头,露出像是在责备工作人员的表情。 沉奕海松开了手,程榆星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看着他的侧脸看到出神。她摇了摇头,从池边站了起来,刚好工作人员拿了毛巾过来,她伸手接过。 那是她第二次看见沉奕海这样的表情,相同的表情,她只看见他对张舒晨露过。 31 短暂的拍摄结束,程榆星收拾着东西正准备离开片场,恰巧遇见从外头刚要走进来的持温,两人相互打了个招呼,这样几天下来,程榆星算是对他这个人有了初步的了解,对他的印象也挺好的,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程榆星本想提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后来又想想万一又被记者大做文章那可就不好了,她暗暗觉得做明星需要担忧得可真多,毕竟方才下戏的时候,她便在头条新闻中看见了沉奕海的名字。 见她有些失神,持温猛地凑了上来,恰巧看见程榆星手机里停留的页面是沉奕海和乔念珈的緋闻。 持温早听过沉奕海的解释,随口回了句:「炒新闻而已,别太在意。」 程榆星扁了扁嘴,回了句:「谁在意啊。」 持温失笑,原因全是因为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逗趣,她没理会程榆星想不想听沉奕海的事,又逕自说了下去:「以阿海的人气实在是不需要做这样的事来炒新闻,但乔念珈不一样,现在正是《朝朝暮暮》最有热度的时候,刚好她人气位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公司当然会希望将她推上最高点,这也是一种手段。」 说到一半持温便叹了一口气,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说着:「偏偏阿海最讨厌这种不靠自身努力就想着走红的人。」 「记得这种事常有,阿海刚开始还不红的时候,公司也用过同样的方式,我还记得那时候阿海有多嗤之以鼻,但因为阿海那时候还没什么太大权力可以决定,可现在完全是有资格决定的。」 程榆星笑了出来,看来沉奕海从以前脾气就很倔,但想起上个礼拜他所说的那句话,瞬间唤醒她对沉宓光的所有记忆,她压根还是笑不出来。 持温止住话题,和程榆星告别,本还想转头提醒程榆星,要她最近小心一点,一转头人却不见了,持温摇了摇头,他可真佩服程榆星的速度。 忽然,持温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沉奕海的来电,他记得这个时间沉奕海应该在做电台宣传,他将电话接了起来,他先是听见另一头传来的嘻闹声,半晌才听见沉奕海的声音。 等待沉奕海结束工作的这段时间,持温罕见地去了大卖场晃了一下,偶尔他也想当个平凡人享受一下生活,这次他的身上没有做多馀的打扮,虽然短暂引起了小骚动,但还是没造成他太大的困扰。 他拿着用塑胶袋装着的两瓶红酒,朝着车的方向走了过去,他一边看着手机里沉奕海的讯息,不自觉又笑了出来,平常都忙于工作的沉奕海,今天却罕见的约了他。 当他回到住处时,已经在不远之处看见了沉奕海的车,待对方熟门熟路地停好车后,持温迎着笑走上前,将手里的塑胶袋晃了晃,沉奕海意会地回了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便下了车,跟在持温身后进了家门。 持温没质问沉奕海突然想喝酒的理由,只是简单问了句:「心情不好?」 只见他点了点头,持温知道自己不必多问,沉奕海的个性就是这样,几杯黄汤下肚,就会滔滔不决说了起来,所以他也总是开玩笑地说,要先套他的话就要先灌他酒。 沉奕海拉开持温手上的塑胶袋,接着走到了厨房,很快就找到了酒杯,倒了两杯酒,完全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他将其中一杯地给了持温,自己则是啜了手中的酒一口。 前面两人都是聊些不着边境的话,而沉奕海也主动关心起了程榆星,听见持温说程榆星的心情看似好上不少,沉奕海也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其实太多事情他还是想当面跟程榆星道歉,但他就是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还有合宜的开场白,能让她愿意停下来和他多待一会,可他又不想透过持温传话,怎么想都觉得太没有诚意了。 在喝到第三杯酒的时候,沉奕海已经有些微醺了,持温知道沉奕海的酒量一直不好,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笑了出来,脚步有些飘飘然,他走向窗台,眺望着夜色,他背对着持温,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欸,你知道吗?我难过得要死。」 持温附和了一声,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静静听着沉奕海继续说。 「虽然现在已经不及那时候的难过了……」沉奕海顿了顿,将酒杯的红酒一饮而尽,「反正我也已经难过好几年了,不差这点时间吧。」 很多事情就算沉奕海想躲也躲不开,他知道太多该面对的事情,就像因为公事关係还是会遇见张舒晨一样,他总是装作无谓的样子,但心底那最后的城墙却早已被击垮,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恍若求救一般,一句句告诉着张舒晨他有多痛,可她却从来不会知道。 他还是表面上和她接洽公事,但仅此而已,就好像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其他多馀的话题了。 沉奕海也没有多做挽留,他其实也很害怕张舒晨会突然叫住他,但幸好她没有,沉奕海在离开之前还是转头看了一下她的背影,也看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恨她吗?」持温终于开了口。 「我没有办法。」沉奕海摇了摇头,没有迟疑。 他从来没有恨过她,儘管很多人都告诉过他,张舒晨明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却从来没想过表态,放任他这样的感情肆意尤生,却也没有任何推迟,可沉奕海自己最清楚,那是他的选择,从来就怨不得别人,所以他拿什么恨她?先泥足深陷的人的是他,先投入感情的人也是他,也许先动了心的一方早已经注定输得彻底。 沉奕海曾经问过张舒晨两人是什么关係,沉奕海以为会听见她说出「朋友」这个答案,没想到她总是回避他的问题,从来不给他正面的回应,每当沉奕海以为自己在她心中也有那么点重要的时候,张舒晨却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向了谷底,可笑的是他好像是甘愿的,明明知道她总握着刀,可他仍愿意被她砍上一刀又一刀。 「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张舒晨带点醉意,微啟的唇畔吐出的气息,好似也让沉奕海晕头转向,可他分明一点酒都没沾。 「你对我来说很特别。」 「以后都不要那么做了,我不想再有更多人误会了。」 总是咫尺贴近又将他亲手推开,无限循环,可不管是绝情的还是对他的关心,一句一字都是她亲口说的。 32 「你只是在硬撑而已。」持温开口,却一语道中了沉奕海的心情,「我觉得这么多年来你都是在硬撑而已,我可以明白你的痛苦难过,也知道一直以来你对她的心意,可是真的就那么喜欢她吗?我觉得更多的是出自你的不甘心和执着罢了。」 沉奕海不发一语,他想这就是他会那么信任持温的原因之一,虽然平常他的嘴上功夫时常把他气得牙痒痒的,但每到这种时候,持温的理性和温柔总是能帮他看到他平常顾及不到的细处。 忽然,持温转了转手里的酒杯,试图换一个较为轻松的话题,好让沉奕海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结果你今天来探班还是没有跟程榆星说到话啊。」听完这句话的沉奕海,复杂的心情更是加剧,原本他终于找到一段仅有程榆星单独在片场的时刻想要跟她道歉,没想到他发现对方看见他那极其不自然的表情,甚至连他带来探班的饮料更是一口也没有喝,这让他的步伐不禁倒退了好几步,也对,毕竟他说了那么过份的话,对方到现在仍无法释然那也是很正常的。 听完沉奕海的话,持温顿时笑了开来,缓缓说道:「看来还是要我来帮你们製造机会了。」 沉奕海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歪着头,将杯中的最后一滴红酒一饮而尽,只见持温拿出手机,朝着对话栏不知道打上了什么,然后朝着沉奕海就是一阵訕笑,这反应更是让沉奕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刚要下楼买瓶饮料来喝的程榆星忽然听见手机传来新讯息的提示音,她打开手机萤幕,发现前几天因为工作关係而加好友的持温,现在对自己传送了一则讯息。 当她正要点开来回覆时,忽然察觉到身后有道诡异的视线,这吓得她是寒毛直竖,幸好刚抬眸便利商店就在眼前,她连忙鑽了进去,跃身躲进货架内,在两层货架之间的缝隙确认自动门外有无任何奇怪的人,幸好自动门再次开啟时,只有一名妇人带着小孩子走了进来,没有其他看似图谋不轨的人。 她顿时放松了警戒,拿了一罐平常常喝的奶茶逕自走向柜台结帐,走出店外后,她撕开吸管上的包装纸,吸了一大口才吐出一声长叹,待这声叹息的结束,程榆星的嗓子眼却一下子被提了老高,因为她在馀音完全结束后却听见,有双鞋子踏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且刚好落在她身后。 她移开嘴边的吸管,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她多想安慰后头的脚步声都只是她多心、那人只是刚好走在她身后,但就在她加快步伐时,她彷彿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比方才还要来得更加紧凑、也更接近,她紧握着掌里的手机,快步跑了起来,脑里不自觉回想起那道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她根本不敢贸然回头。 她大口喘着粗气,就连滑开手机萤幕的指尖都在止不住地颤抖,萤幕亮起的那刻,跳出了方才她还没回覆的讯息,画面停留在她和持温的聊天室视窗,她想都没想,仅仅用她最急迫的状态敲下了两字求救。 幸好她很快就看见对方已读,持温连打了好几通电话但她却没有接起,直到她拐弯至一条暗路时,总算是甩开了后头的人,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左盼右顾,帽簷下那张脸依旧是裹得严严实实,趁着夜色更是看不清,而此刻的她找到了容身处,终于是接通了持温打来的电话,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音量仍不敢太放肆,简单跟持温说了下自己身处的位置便按下了结束通话。 约莫过了十分鐘,她看着男人离开,明明便利商店就在距离她租屋处几分鐘的路程,但方才的那段她却犹如走了半个世纪那样的久,而现在是明看着家就在眼前,但她却没有勇气再跨出任何一步,几天前听简少路提起,说这种事情很可能是私生饭的作为,但从她来到这个地方的那天算起,如果跟踪她的都是同一个人,那这样的说法几乎是不可信的。 没等多少时间,程榆星就看见一道白光投进了暗巷内,照亮了快被夜色淹没的街道,不远之处她看见持温走了下来,沉寂片刻,她才从视线死角处鑽了出来,持温一眼就看见了她,直问她「还好吗?」,而心里恐惧感逐渐褪去的程榆星这才点了点头表示没事,两人很快就上了车,也是在她坐上车后,她这才看见原来沉奕海也一起来了,后者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发一语。 持温没有急着询问程榆星租屋处的位置,而是开口看向了沉奕海:「你不是想买饮料?」 后者没有多说,只是转头望向了程榆星,正想开口时却看见了她手里插了吸管的奶茶,程榆星瞬间明白他眼神投递而来的讯号,于是缓缓开口:「帮我买瓶水吧,谢谢。」 沉奕海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下了车,从他方才的表现看来,朦胧的双眼,程榆星几乎可以猜到他是喝了酒、且是微醺的状态,果真询问持温的时候也得到了一样的答案,这时,程榆星又将视线转了过来,开口道:「所以你也喝了?」 持温瞇起眼睛,无奈地开口:「我才刚要开喝就收到某人的求救讯息,你说,我还有心情喝吗?」 此话一出,程榆星尷尬地低下了头,心里头燃起一丝歉疚,但在两人还没聊多少话时,沉奕海已经从便利商店走了出来,坐上了车,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了程榆星,后者接过说了句谢谢,就口就灌了起来,殊不知一时喝得太急,她呛了出来,还不小心是往持温的方向。 程榆星感觉自己更加的抱歉了,抽起后座的卫生纸就想替持温擦拭被水溅湿的衬衫,在看见持温的胸膛映入眼帘时,程榆星有一秒是征住说不出话来的,并不是因为这样的动作引人遐想,而是她看见另一个更让她心底发寒的东西,她随即拉回了视线,坐回后座时手指却仍止不住的颤抖,好似身为头个发现祕密的人才有的惶恐。 33 为了缓住内心的那份惊慌无措,程榆星又拧开了手里的矿泉水,灌上一大口,却恰巧从后照镜里瞥见持温朝他看过来的眼神,她着急地低下头来,不知道方才失措的表情,是否刚好被持温补捉到。没过多久车子在程榆星的租屋处前停了下来,程榆星和车上的两人道谢后便急匆匆地下了车,大略环顾了下四周,确认附近没有其他可疑的人,这才安心地进了屋。 程榆星轻抚着胸口的螺旋图案,那股来自深处的躁动又漫了开来,她至今仍不明白为何这种感觉会在近期越发强烈,但用手抚着的同时,她又想起了方才她意外将水溅到持温的衬衫上的画面,替他擦拭的时候,她看见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上头,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螺旋图案,虽然当下她马上收回了手,但她却仍确信自己没有错看。 那个瞬间她的思绪完全乱了套,浑身的血液也都转趋冰冷,因为这让她想起了这是她第三次看见那个图案的出现,就连那个身穿黑色外套的男人身上也有着一模一样的图案。 其实她最近一直在回想自己在穿越前有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寻常的事,因为她想试着找出自己会穿越来这里的原因抑或是契机,她只依稀记得来这里之前她看见了沉宓光,那是她在失去沉宓光这两千多日以来,第一次瞥见了他的侧脸,每每回想起那天,她的心头仍显激动,情绪更是难以平静。 但毕竟已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她不可能记得所有的细节,她只记得那时候发生了很严重的车祸,乘客的凄厉的尖叫声先是传进了她耳里,然后公车大片的挡风玻璃便撞上了一处黑影,接着就是一大片暗红色的火光打了过来,然后她便摔在了地上,连同手里的吉他弹片也握不住。 这是她仅有的记忆了,她已经找不到任何有力的线索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回到她最开始来到这个地方的那条街上,以及找回遗失的吉他弹片,儘管她不知道这对她的穿越会不会起得了任何帮助。 她看着梁沐青紧闭的房门,而他却只能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心里没来由的感到惆悵,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大可继续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但现阶段走的每一步却都在逐渐加深她的不安,徐意晴的死她大可联想成巧合,但她总觉得事有蹊俏,而且她必须靠着自身来找出原因,因为这很有可能会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缘由。 她知道,要是自己真的回去的话,又得再面对那个没有沉宓光的世界,其实她不想回去的,她是真的不想回去的,可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这她也知道,她看了看手机里头的行事历,明天拍摄完网路剧后下午都是她的自由行程,她想回去那条街道上看看。 她叹了口气,思绪却又不自觉飘了老远。 「榆星、榆星……程榆星!」简薇一吼,把程榆星唤醒,她吓了一跳,赫然发现自己居然坐在教室里,手里抱着吉他,还有那张被她画满笔跡的纸张。 「不是说要给我看?」简薇没好气地说,已经将手伸了出来。 程榆星怯生生地将手里的纸张递给了简薇,虽然歌词她只写到了第一段,但大部分的旋律她都已经谱好了,没等程榆星开口,简薇便主动开口说她要听主歌的部分。 程榆星对于简薇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有些吃惊,但在她看见简薇丝毫不动摇地表情后,她将手放在吉他的弦上头,原先她以为自己在弹奏到一两个音时就会先被简薇的话打住,没想到但当她再次对上简薇的双眸时,却发现对方不但没有露出訕笑的表情,而是点了点头要她继续弹下去。 以前的她不管是在唱歌还是弹奏吉他的时候,总会因为太在意他人的眼光、顾虑太多,导致她老觉得绑手绑脚,而简薇方才给了她的肯定,也终于让她拋下了所有成见,闭上眼睛,又从方才间断的地方继续接了下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回过神来时,眼前的简薇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她不自觉又哼起那首她写给沉宓光的歌,那首没迎来美好结局的歌,如今她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写下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亮了,她被自己设的闹鐘吓醒,不过幸好她还记得要设闹鐘,不然没过多久应该会有网路剧女主角缺席拍摄的消息传遍业界,这对她的名声可是大伤。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短袖上衣外面再套上一件薄衬衫,然后挑一件牛仔裤,她出门的步骤就是这么简单。 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凌晨六点鐘,今天要出发到桃园去拍摄,算上乘车的时间自然需要较早开始拍摄,但由于她收拾得太快,时间上相当充裕,于是她偷偷溜进厨房,拿出冰箱里所剩不多的鸡蛋,她打算煎一颗荷包蛋配上昨天刚买的吐司,放在餐桌上,给梁沐青当早餐吃。 程榆星心里已经有梁沐青那吃惊的模样,毕竟她这贤妻良母的样子,就好比季节限定的商品一样,非得等到换季了才会出现。 她出门前还为她倒了杯奶茶冰在冰箱里,最后留下纸条,看着堪称完美的杰作,程榆星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对比昨日,今天可是难得的好心情,她哼着歌走下了楼梯。 □ 打开录音室的门,沉奕海朝着里头的张伍打了个招呼,最近这周没行程的他,几乎是躲在录音室里头,张伍老是笑他没行程就该好好休息,哪个人还像他这样有事没事就往录音室跑,嘴上虽这么说,其实他也了解他的个性,知道沉奕海根本就间不下来。 张伍将吉他又借给沉奕海几天,他好奇地问沉奕海究竟在写什么旷世鉅作,对方却只是笑笑的没回应,声称自己最近实在没灵感,背着吉他也只是装文青用,张伍后听完翻了个大白眼,心想这小子心情好了,总算是会开玩笑了 「伍哥,帮我听看看吧。」 张伍看了一下录音室的行程表,该说沉奕海会挑时间还是他们的默契相当,下午的确有一大段的空档,他看了看沉奕海,示意要他开始。 沉奕海将指尖覆在吉他上,迟了一下,才将自己刚写好的主歌弹了出来,配着柔和的嗓音,张伍一边听一边掩不住的在心里感叹,而这声感叹并非是佩服,沉奕海平常几乎是不写情歌的,这曲风却是罕见的轻快。 张伍听完,一脸严肃,沉奕海有些担心他的评价不好,没想到他忽然笑了出来,调侃地说道:「没想到这次居然是情歌,我还以为你只会写悲歌呢。」 沉奕海拍了张伍的肩膀,示意他别再调侃他了。 「怎么样?」沉奕海仍好奇张伍的评价。 伍哥收起方才的笑容,认真地开口:「进入主歌的这段穿插我觉得很好,但总觉得但副歌反而弱了下来,少了一点衝击的感觉。」 「像是甜蜜衝击?」伍哥忽然笑了出来,接了句:「你该谈恋爱了。」 沉奕海扶额,就知道不该被他严肃的神情骗过去,马上又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甜蜜衝击」这四字却重重打在了沉奕海心上,让他不自觉又想了想自己不足的地方,也许张伍的提点还是有很好的参考作用的。 忽然,沉奕海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简少路的来电,他跟张伍打了招呼,才起身到外头接起电话,对方打来只是要询问他的其他行程,沉奕海一五一十的告知,心想昨天才告知的事情,简少路怎么今天就给忘了,沉奕海嘴上调侃,他这经纪人可是当得越来越不上心了。 34 结束拍摄行程,程榆星被驾车送回了公司,与驾驶告别后,她又自己搭上公车来到了距离公司有些远的平和街,虽然已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但一下车的那瞬间,既有的回忆全都涌入了脑海中,可见那天的场景对程榆星来说仍然是记忆犹新。 她沿着街道来回查看,甚至还走了斑马线到达对面的人行道上,喘了一口气,顺势抹开额间的汗水,却还是没能找到她想找的东西。 后来,程榆星经过了几次努力,都还是没能找到吉他弹片,她抬起了头,鑽进街旁的便利商店里,却早已无心挑选,于是她随手拿了架上的其中一瓶饮料,走到柜檯结帐,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店外。 一路上她边走边饮着自己方才在超商买的奶茶,浓郁的奶香却没有因此冲散她心中的焦虑,她不禁打消那个「找到吉他弹片就能够回去」的念头,也许在做街道清扫的时候早被处理掉了,她后悔自己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几个月前的东西就算回去问肯定也没多少人记得,更何况又是个那么不显眼的东西。 奶茶喝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正将原本肩背着的吉他放进副驾驶座里,然后他低头滑了一下手机,剎那抬头,不知道为何心虚的程榆星,猛地转过了身,溜进了一旁的骑楼下,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份心虚究竟从何而来,按理说,她应该理直气壮走到他身边、再从他眼前掠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却像极了社交恐惧症的患者般,只想躲着对方。 待沉奕海在她视线范围内以反边走远后,她才缓缓从骑楼下走了出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自己清楚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后,虽然她早就不怪罪沉奕海了,毕竟她也清楚那时的他说得全是气话,他也知道对方一直都想跟她道歉,但不知道怎么不自在的氛围还是流淌在两人之间。 忙着低头思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沉奕海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松了一口气,刚要转头,不料却撞上了一个人,她才刚抬眸就直接叫了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啊!」程榆星指着眼前的沉奕海,一脸做了亏心事还被抓到的心虚貌。 沉奕海顺着程榆星的视线看过去,不禁笑道:「你在找谁?找我吗?」 程榆星羞到不敢抬头,这沉奕海是从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他会不会早发现自己偷偷摸摸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躲着他?程榆星不敢问,因为早在对上沉奕海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她的嘴巴剎那间只剩下了反驳功能:「我只是刚好来这边买东西。」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不远处的便利商店。 沉奕海瞇起眼睛,声音淡到连程榆星都快听不清:「你家附近都没便利商店吗?」 程榆星知道沉奕海在调侃她,顿时像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沉奕海也没继续追问,而是指了指自己停在街边的车,示意程榆星上车。 程榆星望了一下四周,视线最后又落在沉奕海身上,她心想这个大明星出门居然连个帽子口罩都不戴,还敢直接站在这里跟她说话,就不怕被狗仔拍到? 沉奕海懂程榆星的顾虑,但他弱弱说了一句:「遮不遮都无所谓,反正会被拍到就是会被拍到。」 语毕,他拿出车钥匙指向自己的车,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他转头望向还在原地发楞的程榆星,朝她说道:「怎么?这么爱走路回家吗?」 坐上车后,沉奕海便开口:「你现在是要回家还是回公司?」 「回家。」程榆星应道。 沉奕海也不跟她多扯什么,发动引擎就问了程榆星家里的地址,但他却看见程榆星在回答完后,那心不在焉的表情、且视线落在了他座位旁的吉他。 「想试试?」沉奕海随口问了句,却见程榆星摇了摇头,随机撇开了视线,不料沉奕海却早一步将吉他从背袋里拿了出来,递给了她,程榆星没有接,而后者挑了挑眉,示意她伸出手。 程榆星无奈只好接了下来,触碰到吉他的那一剎那,她彷彿就看见了沉宓光站在她眼前般,他朝着她挥了挥手说了句「明天见」,儘管所能回想起的无不是美好的片段,但对程榆星来说不一样,越美好就越像是在提醒她,这辈子她再也遇不到像沉宓光这样的人了。 程榆星不安地奏下第一个音,自从沉宓光出事后,他变得对什么事都不上心,而后来经歷了毕业、出社会,也不是在逃避,但她只觉得自己更没有重新拿起吉他的理由了。 也许是她丢失了所有的勇气,她害怕又再次接触到和沉宓光有关的任何回忆,让好不容易偏离的轨跡又重新被搭上,她以为自己能就此头也不回的走掉,却不知道原来想念的人,就算经过了千百万次的变故,都仍然会想念。 程榆星闭上眼睛,她弹了当初写给沉宓光的那首歌,但她还没来得及为它填上词,所以与其说是一首歌不如称它为旋律还比较合适,就如同这段不完整的旋律一般,沉宓光的离开让她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人来完整她的世界。 35 在程榆星弹奏之际,沉奕海的车朝着大巷里开了进去,时不时用后照镜打量后头,看是否有人在跟车,不管是私生饭还是狗仔,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程榆星睁开双眼,抬眸的第一眼便望向了沉奕海的侧顏,他的睫毛宛如翩翩起舞的蝶,在程榆星心尖飞舞着,好似开出了粉色的樱花,她摇了摇头,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沉奕海,虽然这张跟沉宓光一模一样的脸她早该看过好几次了,但后来她才发现两个人的气质的确不一样。 发现旋律停止的沉奕海也正巧将车停在红灯处,她转头望向身旁的程榆星,这个突然的回眸,吓得程榆星立刻收回了视线,她撇过头去,希望方才她端详他的脸时没有被他发现,沉奕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心虚的程榆星立刻指了指眼前的绿灯,边喊着:「绿灯了!」 沉奕海压根不在意程榆星方才的举动,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两人不欢而散的那天,还有程榆星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就像锋利的利刃划过沉奕海的胸膛,每每他想开口跟程榆星道歉的时候,面对的都是对方快步离去的身影,那彷彿就像她已经不生他的气、但却也没有要听他解释的意思,窘迫的让他总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就连跟她一同拍摄网路剧的持温,也摇摇头说着:「没有啊,我觉得她看起来蛮好的。」 沉奕海不自觉握紧方向盘,好不容易有两个人独处的时间,甚至还没来的及用上持温给製造的机会,他深信现在就是最适当的时机。他深吸一口气,连开场都懒得想,直接劈头就丢了句:「对不起。」 他的声音听起来意外沉稳,这让程榆星也有些不习惯,望着沉奕海严肃的侧脸,瞬间凝结的空气,怔得沉奕海是完全说不出话来,忽然,她听见隔壁的程榆星居然「噗」一声的笑了出来,这让沉奕海的眉头又皱得更深了一些。 「你知道就好。」程榆星终于开口,不冷不热的语气让人难以猜测她现在的心情,但又想起她方才那笑出来的模样,这让沉奕海更是错乱了。但程榆星很快又开口说道:「看着你第一次那么有礼貌的对我说话,我一时没忍住就……」 听完理由后沉奕海不自觉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是很认真在跟你道歉欸。」 但他还没来的及说完后面那句「你知不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就听见程榆星接了句:「我知道。」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开口跟我道歉,而且就算我没有察觉,持温的反应我也很难不知道吧,他可是一天到晚都要跟我提起你的事呢。」 听到这里,沉奕海不自觉笑了出来,叫他不要问得这么明显,持温那小子还真是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我没有怪你。」程榆星忽然望向车窗外,「我知道你当下也不好过。」 「虽然在当下听见你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的确挺生气的。」 沉奕海终于等来了红灯,他的视线停在落在程榆星身上,内疚地低下了头,接着又听见她开口:「你那句话顿时让我觉得这八年以来我所做的努力,都还是让我活得像个白痴一样。」 她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吉他,同时对上了沉奕海的眼眸,她看见他原本清澈的眸子好似闪过了一丝阴霾,可很快又消散开来。 「这首歌本来是要写给他的。」她顿了顿后说:「但他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也没有继续写下去的理由了。」 程榆星忽然笑了,但却是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很好笑吧,真没想到当我再次拿起吉他的时候,唯一记得的居然还是这首歌。」 她的反应让沉奕海顿时无语,对于程榆星来说需要的可能不是安慰的话,因为他相信这些年以来,她听最多的恐怕就是安慰的话了,他原本是想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但口袋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让他悬在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戴上蓝芽耳机,这才按下了通话键。 「你现在在哪里?」耳机另一头传来了简少路的声音。 「刚去买了点东西。」沉奕海看了一眼后座的购物袋,他可没有说谎,自己的确是去买了东西,只是省略了碰见程榆星的后续,因为依他对简少路的了解,如果老实说他现在跟程榆星待在一块肯定会被追问个没完没了,考虑到她也懒得解释,程榆星朝他点了点头,两人达成了共识。 「你还记得你六点有直播吗?」简少路叹了一口气,透过语气彷彿都能看见他此刻无奈的表情。 沉奕海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錶,五点三十分,他故作镇定地说:「记得啊,你昨天千交代万交代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我人已经快到公司了,你再等我一下。」 他没时间听简少路后面那几句「你再出包真的会完蛋」、「我真的救不了你」便匆匆掛上了电话,他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朝程榆星吐了一下舌头,「我把直播时间记成了七点。」 程榆星不禁笑了出来,回道:「路哥肯定会被你气死。」 幸好沉奕海已经快开到程榆星的住处,而她的住处距离公司只要走路几分鐘的时间,按理说时间上是充裕的,但为了避免被有心人士拍到,沉奕海还需故意将车停在与程榆星住处反方向的街边,待她下了车,沉奕海才将车开走。 到了公司时,沉奕海发现直播用具都已经被架好了,里头除了几名工作人员以外,还有急得跳脚的简少路。 一看见沉奕海进来,简少路连话都不说直接将他整个人按在沙发上,接着从旁边递来了一叠纸,里头大略是今天直播的内容,以往都採取自由直播的方式,但碍于沉奕海不受控的个性,公司以防万一还是拟了一份聊天方向的剧本给他,深怕一个不小心什么不该说的都给说了。 沉奕海接过剧本,看过一眼,今天的主题是聊最近刚发行的新歌,还有免不妨每次都会有的回覆粉丝留言,倒数五分鐘,一旁的造型师快速帮沉奕海打理一下发型,接着他看见上头的倒数计时开始动了,三、二、一,屏幕的时间一跳到六点的时候,直播也跟着被打开了,沉奕海熟练地对着眼前的手机打招呼,直播的观看人数不断上升,不到几分鐘的时间,就来到了一千人。 沉奕海大略介绍了这次新歌的曲风及创作理念,而他当然没直说这首歌的创作理念来自于张舒晨,只是随口扯了一些官腔的回答,应粉丝要求,他还在屏幕前清唱了新歌,他看着底下不断快速跑过的留言,除了免不了的「哥哥今天还是一样帅」等讚美字眼以外,还是有一些批评的言论,不过沉奕海也早习惯,更不用说前阵子的丑闻,舆论自然又比之前多些,但他至今仍不明白那些讨厌他却又准时点进他直播间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有些批评的留言他没有全部无视,更是直言回覆了那些批评他长相的留言,免得又被那些人说他只会回覆好的留言,反而让他们在直播间更加放肆,每一次的回覆都让一旁的简少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幸好他选择用自嘲的方式,暗地回呛却听来幽默,简少路不禁在心里讚叹这次沉奕海可真收得漂亮。 见留言回覆得差不多,沉奕海又开啟了新的话题,跟粉丝报告近期的行程。 「最近会比较跑专辑的宣传,新戏还要请大家再等等了。」沉奕海双手合十,表明近日不会有戏剧的拍摄。 忽然,他突然看见留言区似乎躁动了起来,粉丝纷纷刷一排问号,有人还贴了惊恐的表情,但引起如此骚动的留言却早已被推到了上面,沉奕海还来不及往上滑,就看见几位粉丝在底下留言:「有没有可以检举的按键啊?」 「尚禾娱乐」的官方直播软体有一项功能,在留言被粉丝检举后会经过判定传回管理员的手机进行确认,沉奕海看见上方的消息响起了红色通知,他点开来,发现收到了两封来自ccohkc使用者的被检举留言,原本以为是批评的留言,没想到沉奕海却僵了几秒,但随即又恢復了笑容,因为直播还在继续。 「大家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安全,谢谢大家关心。」沉奕海笑着说,又继续了方才的话题,但简少路却看出了沉奕海的心绪明显受到了影响,因为他的手机也同样连上了管理员,所以他不可能没看见那两则恶意的评论。 『有的时候我真想杀死你看看啊。』 『所以下一次不会只划在手臂了。』 36 程榆星屈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打开了尚禾公司的直播软体,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看向直播视窗亮着红色圆圈,下意识点了开来,视窗很快跳了出来,沉奕海的脸出现在屏幕前,忽然梁沐青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他朝程榆星的后背大大拍了下去,吓得程榆星差点将手里的手机丢了出去。 梁沐青还没走过来,程榆星从她的眼神里就猜到她想说什么,她立刻将跳开手机的画面,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解释道:「我只是刚好点开app看到有直播才点进去的!」 梁沐青被她的反应逗笑,应道:「我什么都没说喔。」 接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在程榆星面前晃啊晃,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让程榆星瞬间明白原来梁沐青方才在也在房间里看直播,这让她不自觉笑了出来,她差点忘了梁沐青是沉奕海的粉丝。 然后她听见沉奕海的声音从梁沐青的手机里传了出来,现在的他正在回覆粉丝的留言,忽然间,梁沐青惊呼了一声:「欸欸欸,你看!」 梁沐青一屁股坐到梁沐青身旁,她将手机凑到程榆星眼前,还没等程榆星看见她又将手机收了回去,补了句:「留言跑太快了,还好我有截图下来。」 梁沐青在手机萤幕上比划了一番,半晌才又将手机递了过来,程榆星一看,两串恶意的留言映入眼帘。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会觉得是黑粉投下的死亡警告,但当程榆星一看到那句话时顿时是吓得头皮发麻,她想起那天沉奕海为她挡下的那刀,割伤的部位与留言不谋而合,她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过梁沐青,所以恐惧的神情她也不敢太张扬。 『所以下一次不会只划在手臂了。』这句话在他的脑袋里不断重复,她彷彿能看见对方在萤幕前敲下的字字句句,逐渐狰狞的面容伴随着微啟的唇畔,那人紧盯着萤幕发出了猖狂的笑声,就像是在向眾人宣告,他即将开啟一段惨绝人寰的扼杀。 她倒抽一口气,又想起沉奕海那句「他是针对你的」,既然监控都说那人是从程榆星在的时候就一直待在那边的,如果他真的是为她而来,那为什么他会对沉奕海留下这样的评论? 梁沐青只顾着继续滑着留言区的留言,没注意到程榆星异样的神情,她边滑边开口骂:「疯子!」 但程榆星根本无从搭理,只能暗暗地祈求沉奕海的平安,后来她发现梁沐青手机里的声音停止了,原来是沉奕海的直播结束了。程榆星点开沉奕海的instagram,发现四分鐘前沉奕海发了一则感谢大家观看直播的限时动态,程榆星犹豫该不该回覆关心他,但对话框却是打了又删,最后还是什么也没传出去。 后来她想起自己明天还有网路剧的拍摄,她放下手机,走到房间收拾了下,一直到走进浴室,水龙头的水洒在身上的那瞬间,她才有了活着的实感。 □ 隔天,沉奕海正用手机查看下午的行程时,简少路一把打开了休息室的门,他什么都不说就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沉奕海,他接过后发现画面停在了娱乐新闻头条,上头的照片是自己昨天直播的截图,斗大的标题写着「人气男星沉奕海,直播遇死亡威胁」,他扁了扁嘴,开口道:「有严重到需要上新闻?」 简少路没好气道:「都死亡威胁了还不严重?」 「反正公司到时候一定又会说加强戒备就好,每次加强到最后一定都没下文,这种事每年都会重复上演,真不懂为什么不去查一下ip位置?」 简少路叹了口气,沉奕海的句句属实让他无从反驳,真不知道该他说是遇到太多次已经习惯还是这人本身就没什么危机意识,公司一直以来都是消极作法,秉持着那些人只是当作玩笑而不敢付诸行动,一个个去查起也太累人,所以选择息事寧人,而粉丝那边通常都是由沉奕海去报平安。 沉奕海举起手里的手机,将萤幕转向简少路的方向,他翻了个白眼答道:「我发完了。」 简少路见他这反应,不禁笑了出来。 「今天不找伍哥?」简少路问。 「不了,等等不是有电台通告吗?」沉奕海顿了顿又开口说:「免得有人又说生气说我爱迟到了。」 沉奕海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简少路。 「那我先去开车吧。」简少路转身准备要走,却又被沉奕海叫住,「一起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两人并肩离开了会议室,沉奕海打开了通讯软体,在每天每万则通知里面他还是会习惯去找那张熟悉的大头照,照片里的女人长发披肩,一隻手臂撑在桌面上,笑得很好看,但两人的对话框已经被挤到了最下面,这也让沉奕海更加确定,对方没有传讯息给他。 其实他不免还是有些失落,但矛盾的心情却又让他觉得幸好没有收到她的讯息,他怕他自己会无可避免的又陷了进去,也许这样就是最好的距离吧,你不主动找我,而我也不打扰你,彼此就像从未联络过一样。 忽然,他发现instagram跳出了一个他连想都没想过的帐号,没等来张舒晨的讯息,反而收到了程榆星的讯息。 『你没事吧?』很简短的讯息,沉奕海点了进去,回了句「没事」后关掉了视窗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回覆会不会太过冷淡,于是他又打开了和程榆星的聊天画面,最后传送了一个小人在跳舞的动图,看起来有些滑稽。 此时正拿着手机的程榆星没想过沉奕海回覆那么快,她点开了他的回覆,不禁被他传送的动图逗笑,没想到平时看来毒舌又难亲近的沉奕海,也会喜欢这种搞笑的贴图。 程榆星关上手机,继续今天最后一幕的拍摄。 拍摄完毕,程榆星走到梁沐青打工的咖啡厅探班,大约是走路十几分鐘的距离,没想到还没到咖啡厅就接连被几个粉丝认了出来,这让程榆星也终于能多少体会沉奕海他们的心情了。 几人要完签名跟合照后,便有礼的鞠躬开心地散去了,忽然,程榆星后背的鸡皮疙瘩又出现,但一转头却又什么都没有,这让她又不禁回忆起连日以来的恐惧。 她觉得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强烈到她觉得继续走着肯定不安全,于是她跑了起来,还来不及回头,她就听见后头的脚步声也跟着急促了起来,她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忽然,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叫出了声,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正好被后头的人一把接住,她一定睛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持温。 还来不及追问,持温大口吸着粗气,看起来比她还喘,顿了顿他先开了口:「我只是要跟你说你这个掉了,你干嘛用跑的啦!」 程榆星看着持温手里的东西,原先还想否认,但定睛一看却发现是沉宓光送给她的吉他弹片! 她被征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开口:「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东西?」 「我看你掉在片场。」程榆星站稳了身子,而持温将弹片放在她手里,她心里顿时是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拚了命在找的东西,现在却忽然凭空出现了? 她想对持温道谢,在看见持温的胸膛映入眼帘时,她仍不自觉倒退了好几步,她没心思再去思考其他的可能性,她试着佯装镇定,但那天的记忆却彷彿又浮现在她眼前,她不禁将眼前的持温跟黑色外套男重叠在了一起。儘管程榆星一秒恢復了原有的表情,但方才慌乱的神情还是让持温查觉到程榆星的异样,开口问:「怎么了?」 程榆星摇了摇头,视线却依旧停留在他的胸口,持温下意识拉了拉衣领,这才让程榆星回过神来,她连忙说了好几句抱歉,匆匆将目光撇了开来,但内心的惶恐却像一摊被搅烂的池水一般,落在程榆星心上的是更多的不信任和猜疑。 程榆星有太多问题想问了,可她什么也没说,这着实让她的心里憋屈了极点。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持温见东西已经平安交到程榆星手里,碍于自己待会还有别的行程便开口,程榆星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要走的那刻,持温猛地又转过身来,朝着她的背影说道:「别再想试图回去了。」 「啊?」 「每次的穿越都是有意义的。」 程榆星心头一惊,正想将持温拦下来问个明白时,转头却见对方已经走到了对街,她没来的及追上去。 37 沉奕海偏着头,没注意到张伍何时坐到他身边的,而他忽然地开口,这让沉奕海吓了一大跳。 「这旋律不错。」沉奕海「蛤」了一声,才终于意识到张伍在说些什么。 「这不是我写的。」沉奕海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弹着程榆星写给沉宓光的那首歌,「一个朋友写的,只是只写了曲,觉得挺可惜的。」 张伍点了点头,继续听沉奕海说下去:「我在想要不要试着完成这首歌,然后送给我那个朋友。」 张伍站起身来,伸手拿起桌上的咖啡,但他没有马上喝,而是重复了沉奕海方才口中的「朋友」两字,说完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让沉奕海不禁是翻了个白眼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伍没有听进去,他啜了一口手里的咖啡,正想说些什么时,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沉奕海接了起来,来电的人是简少路,对方还没开始说话,沉奕海便知道他要问什么,「我在伍哥这里。」 简少路失笑,调侃道:「要不是知道你找他是为了创作的事情,我都快怀疑你要出柜了。」 沉奕海听完没直接反驳,反倒是打趣地说道:「说不定你明天就会看到我出柜的消息了。」 还没继续问简少路这通电话的来意,对方先开口说:「下午我有事回老家一趟,没事不要找我。」 沉奕海笑开,哪个经纪人会比艺人大牌的,这不就是直言要他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别来打扰他吗? 「反正我也只能处理你的小麻烦,而且我知道你不惹小麻烦的。」就在沉奕海想说对方怎么突然感性起来的时候,简少路又接了句:「因为你只惹大麻烦。」 「你放心,我没有要找你。」沉奕海边笑边掛掉电话,他朝着张伍晃了晃手机,无需多解释,听这说话的语气不用猜也知道是简少路打来的电话。 本想拉椅子继续坐下来,沉奕海却像突然想到什么事一样,看了看手腕的錶,他急忙背上吉他跟张伍陪了个不是,边作势要离开,张伍都还来不及叫住他,嘴里的话语又被迫吞了回去,他看着压在谱底下的喜帖,那是来自张舒晨的请託,张伍曾问过她,为什么不自己交给沉奕海,而张舒晨只是尷尬地笑着边说:「他现在应该不想看到我吧。」 张伍没有多问什么,但两人的关係就算不说,明眼的人也能看的出来,大部分的人都早已心照不宣,张伍点了点头,接过了张舒晨递来的两张喜帖,他将自己那份收了起来,而另外一份是要给沉奕海的。 张伍将喜帖拿了起来,又望着沉奕海匆匆离开的背影,看来只好下次再给了,这小子以为所有人都读不懂他心情低落的原因,但其实他的心情根本藏不住,他都知道。 沉奕海到了地下停车场,他看了看手机里持温的讯息,差点忘记今天跟持温有约,看向后照镜,稍微整理了下瀏海。 没过多久他就接到了持温的来电,戴起蓝芽耳机,持温的声音从耳机里蔓了开来,透过耳机持温听见沉奕海刚发动引擎的声音,他猜测到对方应该刚要从公司的停车场将车开了出来,不禁打趣说道:「我该感谢你还记得我的邀约吗?」 沉奕海听出持温的调侃,同样回应道:「你要感谢的是,我这个大忙人还把你放在心上。」 持温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心情很好,知道沉奕海要开车,他没讲几句话就将电话掛断了,沉奕海看着眼前的红灯,又将视线移到导航上,穿过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大约再二十分才会到达目的地。 跟持温赴约的地方偏离市中心,既不是有名的餐厅更不是在地人争先恐后都要吃到的名店,只是一间普通的小店,但沉奕海清楚,会让持温甘愿订在这么远的地方赴约,单单就因为一个理由,因为沉奕海喜欢。其实持温最近的反常都让沉奕海知道,俗话说失恋的人是最需要转移注意力的,而持温总用着自己的方式在陪他、开导他,其实这些沉奕海都知道。 看着夜幕渐渐低垂,导航显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沉奕海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没来的及看是谁的来电,潜意识认为是持温打来催他的电话,沉奕海想都没想就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断断续续,伴随着杂音,沉奕海皱起眉头,迟迟没听见对方的声音这让他有些焦虑,正当他要低头看向手机的时候,他听见一个女声从耳机里传了出来,听来像是呢喃,但这道声音却触动了沉奕海的每一条神经,他不可能不认得,因为沸腾的血液已经先替他承认了。 趁着等红灯的片刻,他一把抓起手机,几乎是不用确认萤幕上显示的名字就可以确定来电的人是谁,但他还是想看清楚手机上的称呼,好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作梦,「舒晨」两个字映在他的虹膜里,就像早已刻在脑海里那样的清晰。 「阿海……」 他现在诧异的不是她忽然的来电,而是她那微醺的气音,忽远又忽近,从耳机里都能听得出她现在喝了酒,下意识沉奕海还是说出了那句他最常问的那句话:「你怎么了?」 张舒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电话另一头的她听起来却像在啜泣,沉奕海叹了口气,无法控制还是道出了那句:「你在哪里?」 对方说了一串地址,沉奕海连导航都不用,就知道是张舒晨最常去的那间酒吧,沉奕海掛了电话,他呼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沉淀下,他拨了持温的手机号码,和他说了这件事,原本以为对方会要他别去,但没想到持温却只淡淡地回了句:「你就去吧,如果舒晨姐出什么事那也麻烦。」 38 一踏入酒吧,沉奕海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在这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当中找到了张舒晨的身影,都不知道过上几年了,她仍旧是坐在同个位子,这个习惯倒是一点也没改变。 沉奕海为防止引起其他人侧目,看见张舒晨独自坐在吧檯的背影她不禁笑出了声,他这可不是取笑她现在的模样,而是她嘴里老是说着要他别常来这种场合容易遭人误会、要他别总是惹大麻烦,仔细想想她才是那个造成他麻烦的人吧。 「我没有醉。」张舒晨摇摇晃晃地拿着桌上的酒杯,杯里的威士忌都溅了出来,她身后的男人像是等待已久,一抓准时机就鑽进张舒晨身旁的座位,他马上靠近她,一脸色气地问:「小姐,你是不是喝醉啦?需要我帮忙吗?」 沉奕海在不远之处就看见这陌生男子不知道在跟张舒晨说些什么,还急着想将喝醉的她拉出店外,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他一鼓作气衝了过去,顺势拉开两人的距离,张舒晨一看见他来便衝着他笑,嘴里「阿海」「阿海」地喊着,身后男人一看两人认识,脸顿时是垮了下来,自找没趣地绕到后头的座位,喝起闷酒。 沉奕海一跃身就走到了张舒晨身旁,他轻拉着她的胳膊想将她带离这个地方,另一方面又压实自己头上的帽沿,深怕被哪个人认出自己来,但幸好酒吧里的其他人多半都顾着喝酒玩乐,根本没人有时间搭理他,眼前的酒保也正忙着为其他客人调酒,丝毫没注意到他这位明星的巡礼,沉奕海忍不住内心的笑意,也许根本是他多虑了,他没红到让酒保认识他。 张舒晨嘴里还呢喃着,只是声音小到沉奕海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她甩开了沉奕海的手,突然间傻笑了起来,这一瞬间让沉奕海有了错觉,他以为时光倒转回到了五年前,张舒晨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才会露出这小孩般的笑容。 沉奕海一看张舒晨这模样,既是好气又好笑,但却又带点心疼,他温柔帮她拿开手里的酒杯,轻声地问:「又怎么啦?」 张舒晨没有回答,但沉奕海却早已猜到肯定又是因为公司的高层给张舒晨施的压,他无能为力,那时候的他是刚出道的新人,还需要倚靠公司给的资源,他好不容易靠着努力才挣到了出道的位子,可不能跟公司闹僵,说放弃就放弃,他望着张舒晨的脸庞,双颊被因为酒的关係被染上了一片緋红,他在心里暗自说了声抱歉,等到他以后有那个能力了,就不会让她那么辛苦了。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车,最后还是让简少路来接两人回去的。 沉奕海不禁掉入了回忆之中,现在的他已经有能力了,但眼前的张舒晨却早已不需要他来保护了,只是每次喝完酒就喊他过来的这个习惯,倒是一点都没有变,他多想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的顺位究竟是排在第几,但在看见她手机跳出的讯息通知顺道带出的萤幕锁屏后,他收回了这样的念头,画面里的张舒晨看起来是那样的幸福洋溢,她靠在男人的肩上,两人眼神深情的对视着,沉奕海关掉了萤幕,他本就不该踰矩的。 他盪在嘴边的笑一瞬间是垮了下来,心里着实苦涩,都说了喜欢的人看几次就会心动几次,这句话以前乍听之下觉得没什么,怎么现在听来会那么像他的处境,在端详张舒晨的脸时就见证了这句话,好像望越久,自己就会更陷进去,但也许他本就从来没抽离过。 「抽离」这两个字现在听在他耳里有多可笑,感情也许就像打开了文书档案,发现打错了所以删除,但每当按了復原键后,它仍有办法再回来,就像他对张舒晨的感情一样,任凭他怎么删除,都还是有办法再按了復原后又一跃进入他的视野。 他是有些鼻酸的,就像他生日那天,张舒晨端着蛋糕跟他说她要结婚的消息。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剎他是想抱住她的,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向他伸出双手,他其实是可以用玩笑的方式、像是在向她索取那样去抱住她的,但他知道自己本就不是真心在祝福她,他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怕的是全世界都看见了,就她还在装傻。 沉奕海低下头来,打开了自己的手机萤幕,他看见持温传来的讯息,无非是关心现在的情况,他简单地回覆后便关上了萤幕,忽然,张舒晨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睁开了眼睛,吓得沉奕海撇开了视线,他不知道现在的张舒晨是否仍是半醉半醒,于是试探地问了句:「怎么了?社长又刁难你吗?」 殊不知双眸看似惺忪的张舒晨,却意外接上了他的话题:「我们吵架了……」 这是沉奕海第一次听见她喝闷酒的原因不是因为公司,正当他还想多问些什么的时候,张舒晨「碰」的一声就朝桌子趴了下去,他轻摇着她的肩膀,却没见她有反应,他看着自己手里的车钥匙沉思了许久,最后她打开了张舒晨的手机,但又想起她上锁的主页,先是输入了她的生日,系统很快显示错误,后来他鬼使神差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一样跳了出来,这让他不禁嘲笑自己的愚昧,他怎么到现在还抱持着这无用的期望?最后他望着锁屏画面,突然在两人的合照中发现一长串像日期一样的数字,他将那六码输了进去,萤幕果真跳了开来,显示了主页,沉奕海想了想,也许那正是两人的纪念日吧。 连通讯录都还没有点开,就看见了几十通的未接来电,他很快拨了过去,向对方说明位置,什么话都没多说,便掛掉了电话。 他将张舒晨搀扶了起来,走出酒吧门外,很快眼前的轿车停了下来,车上的男人走了下来,一眼就能看出他神情相当慌张,但看见沉奕海却还是冷不防露出了敌视的眼神,他上下打量着沉奕海,沉奕海一边解释道自己跟张舒晨的关係,一边将怀里的张舒晨靠了过去,男人忽然开口:「沉奕海?」 沉奕海点了点头,却换来对方更敌视的眼神,彷彿是他介入他们两人的感情一样,男人一边将张舒晨搀扶进后座,自己则是坐进了驾驶座,他接下来开口说的每一句,都宛如针刺在沉奕海的心上。 「有时候做事尽好自己本分就好,别踰矩了。」他锐利的目光直盯着沉奕海,意有所指地说着:「还纠缠吗?」 沉奕海冷笑,补了一句,只差没翻白眼,「照顾好自己的老婆吧。」 语毕,他一把关上车门,心里是无比的痛快,彷彿这一个动作也从此断开了他对张舒晨多年的感情。 39 沉奕海本来今天想向持温道个歉,但在公司半天都没见着他的身影,后来传了讯息才知道持温今天网路剧的拍摄要到外县市,多半是整天都不在公司了,沉奕海也没时间瞎折腾,他下午还有节目通告,只好改天再将手上的白酒给持温了,那可是他最喜欢的牌子。 沉奕海将便当里的最后一口菜吞进嘴里,随即他打开了新闻页面,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虽然一开始到酒吧的时候他注意过并没有任何狗仔跟踪,但也很难堤防在他们出店里的时候不会被其他人看见。 艺人出入像酒吧这样的场所本该就会受到些议论,再加上他和张舒晨几乎是倚在一起,任谁看见都会误会两人的关係,所以今天早上他几乎是在等着简少路的电话,等着他打来骂他,没想到他不仅没接到他的电话,也没看见新闻出现自己的名字,这让他顿时舒心了不少。 看了一眼手腕的錶,沉奕海套上外套,刚把车子从地下室开出来的时候就在公司不远处看见简少路的身影,原本还怀疑是自己看错,但随着车子越开越近轮廓便渐渐清晰了起来,他摇下车窗叫住了简少路,但连叫了好几声对方都没有停下脚步,沉奕海不自觉加大了音量,这才让眼前的人终于回过头看他。 简少路有些惶恐地转过了身,沉奕海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望着眼前的简少路,想着方才的声音应该不至于让眼前的人忽略,但与其说简少路像完全没听见,不如说像不是在叫他一样。 「不是说要回老家两天?」沉奕海率先开口道。 简少路挠了挠额间的头发,手指不太安份,他想了片刻才回答:「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 他顿了顿,恢復以往从容的神情,上下打量着沉奕海后又接着说:「你有行程?」 沉奕海点了点头,有些狐疑,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简少路这么问,以前的他可是把他的行程背得滚瓜烂熟,堪称是比本人还要清楚,所以就算沉奕海真的忘记,简少路也不可能会忘记的,老是提醒他别怠慢,沉奕海一瞥他耳际,发现是空空一片,其实他无从怀疑起,但却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简少路走得很匆忙,但沉奕海没将方才的事放心上,认为可能是老家那边的事让简少路有些心烦,进而影响他的心情,他们之间一直都是你想开口再开口,这是他们的默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后来他在抵达节目大楼时收到持温传来的讯息,而此刻的持温接过经纪人递的外套,他点了点头,又绕到导演身旁反覆确认方才录製的片段,一边跟他讨论待会的走位。 身后的程榆星坐在位子上正给化妆师补妆,两人有说有笑正讨论着粉底液的色号,听见谈笑声的持温仅仅是朝着程榆星的方向撇了一眼,但她却马上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虽然转头时持温已经挪开了视线。 补完妆的程榆星,起了身,跟化妆师示意,对方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她逕自走到持温身旁,以同样的姿势守在摄影机旁,导演看见她过来,开口道:「等等再拍一个cut就差不多了。」 导演语重心长地对程榆星说:「你真的比那时候刚拍的时候进步很多,就连那时候最有问题的走位也都没有了。」 听完导演的讚赏,持温站在导演身后偷偷对程榆星比了一个讚,而程榆星也只是客气地笑了笑,向导演说了句「谢谢」,持温笑了出来,调侃道:「当初那个ng王长大了呢。」 程榆星听完后没好气地补了句:「你才ng王勒。」 导演对两人的打闹早已见怪不怪,他低头看了一眼腕间的錶,造型师于场外走了进来,两人自然退了开来,持温看见导演这看錶的动作就知道时间差不多了,该进来准备了,这是他们两人合作多年有的默契。 程榆星透过造型师颈间的缝隙望向也同样在被梳化的持温,方才的笑容转瞬即逝,她又忆起那天撞见持温胸前的那个螺旋符号,顿时像被推进谷底,好似眼前的人全都不该相信一般,她可真不知自己还能够听信谁的话。 造型师注意到程榆星的视线,唤了唤她,程榆星「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想到走神,她摇了摇头,在造型师问他「还好吗」之前给了她一个笑容,她的视线在对上摄影机的剎那瞬变,收起方才的担忧,还有那怎么也理不清的千头万绪。 持温也将头转了过来,向他点头示意,她同样回给他一个笑容,但那个笑容在面对男人转过身的同时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更多的不信任,充斥在脑中的疑问越发膨大。 最后片段的拍摄进行的非常顺利,两人陪着现场的工作人员收拾着道具,一边没边际地乱聊,持温拿出「片场social王」的本事,三两句话就逗得造型师笑开怀,聊得正开心时,持温的经纪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看来有些严肃,声音被现场的人流分散开来,程榆星其实没能清楚听到完整内容,只依稀从嘴型看出应该是在说工作上的事。 拍摄用的专车分成两台,工作人员造型师乘坐一台,而程榆星持温等人则乘坐一台,而且还是持温经纪人开的车,程榆星不是第一次碰见他的经纪人,应该说凡是需要到外县市拍摄,持温的经纪人多半都会陪在身边。 持温的经纪人名叫唐小惟,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的女性,个性上十分拘谨,跟简少路的个性完全是大相逕庭,也不像沉奕海会跟简少路斗嘴,持温很少会对唐小惟开玩笑,两人待在一起彷彿除了工作以外没有其他事情好聊,所以当看见沉奕海跟简少路的相处模式时,坦白说持温还真有点羡慕。 但其实他也真的没什么好嫌弃,毕竟唐小惟记得他所有的喜好,也在工作上给了他许多意见,这让他省心不少,但有时候就因为这太过完美的性格,也常让人觉得她不近乎人情。 持温一边听着唐小惟重复着明天的行程,双眼注视着车窗外从隧道至海岸线变换的风景,眼皮不自觉变的沉重,唐小惟也发现忽然安静的氛围,还有迟迟等不到后座的人的回应,她抬眸望向后照镜,赫然发现斜后方的持温正以手撑着头、头部靠在后方椅垫以闭目养神之姿睡着了,程榆星的双眼对上从后照镜和过来的唐小惟,她礼貌回以微笑,后者则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眼里却盈着笑意。 40 回到公司时已是傍晚,待唐小惟停好车,程榆星才转过身来叫醒仍在熟睡的持温,后者虽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却还记得朝唐小惟頜首示意,他和程榆星双双下了车,站在车尾等着唐小惟走下来。 她没有任何怠慢,拎着包包下了车,话题仍是围绕在持温这一个礼拜以来的行程上头,而后头的程榆星却注视着持温的背影,她拾起包里的吉他弹片,将它放在手掌上,然后来回看,虽是看不出它和遗失前有什么差别,但对她来说这也许是她其中一项回去的要素,毕竟这是她身上唯一一个拾回的东西,如果回去需要人、事、地、物各项皆符合的话,那么她至少已经具备一项了。 忽然,她手机的提示音响了起来,打开萤幕一看发现是梁沐青传来的讯息,对方仅是向她分享简单的日常,但程榆星却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如果自己终将得回去原本的世界,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往后的梁沐青,又得一个人面对一切? 想到这里,程榆星不禁唏嘘,她回覆了个爱心贴图,便将手机收了回去,正当又要继续看着手里的吉他弹片时,一隻手朝她的掌覆了过来,一把拿走了她手里的吉他弹片。 程榆星抬眸,发现唐小惟已经不知道走去哪里了,眼前站着的仅剩还没上楼的持温,对方收起平常柔和的双眸,锐利的目光朝程榆星投射过来,他缓缓开口:「没那么容易的。」 程榆星狐疑的看着持温,还没来的及猜测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又先一步地开口:「你不是想回去原本的世界吗?」 她的心跳不禁落了好几拍,不敢置信眼前的持温居然读出她心里的打算,见她没有开口,持温又接着道:「你看见了吧?」 语毕,持温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个螺旋图案猛地浮现在程榆星脑海中,她没有追问对方是怎么得知的,因为她想起了那天在看见他胸口的图案时,那带着惊恐的神情,也许早已败露了一切。 程榆星指着持温手里的吉他弹片,怯生生地开口:「既然我现在有了这个,那我只要回到原本的地方......」 「没有用的。」程榆星话还没有说完,持温便一句话打断了她,也同时打断了她所有的念想,仅存的冀望宛如烧成了灰烬。 「我简单跟你说好了,你现在是处在平行时空,这里的时间轴跟你原本所处的时空是一样的,你也可能会遇到和原本时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他们却是不同身分做着不同职业,每个时空都是一条条不同的支线,从来不会纠缠在一起,假如你觉得你都有办法从a时空来到b时空,那么从b时空回去a时空也肯定很容易,那你就错了,所谓的a时空还可能分成a1、a2、a3......等时空。」持温顿了顿后又继续说:「你能保证你回去的会是你原本的时空吗?」 程榆星被问得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持温的问题,只能一而再地吞下内心所有的疑惑,最后她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既然我来到这里没有办法拯救沉宓光,那为什么我还要来这个地方?」 「我说过每次的穿越都是有意义的。」持温的话让程榆星愣了一下,她接着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穿越而来的?」 程榆星有太多想问的问题,但无奈在嚥下了口口水之后,她开口问出的只有这个疑问。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持温迎上程榆星的目光,继续说道:「你身上的螺旋图案就是时空旅行者的标记。」 程榆星仍然不解,如不是特别细看,按理说持温是不会发现自己身上的螺旋图案的,可他却如此篤定地说出这句话,这让程榆星有些不知所措,「你到底是谁?」 如果持温仅是跟她一样的时空旅行者,又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如果持温其实就是那个要伤害他们的男人,她现在岂不是又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 「我是这个时空的管理者。」他淡然地开口,露出了连程榆星都从未看过的表情,「最近的秩序大乱,看来是需要好好整顿了。」 程榆星不太明白持温话里的「整顿」是什么意思,可她瞬间松了口气,因为这代表他可能那个不是有意要伤害他们的人,虽说忽然听到这样的词还是觉得怪可怕的,就彷彿将世界给系统化一般,这里存在的真人每个都是虚构的,如果要让他们消失,只要他一声令下就够了。 「我想你没忘记徐意晴跟张可芝吧。」持温冷冷开口,好像在说着稀松平常的话题,话里读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他们都是被时空整顿后的人。」 「平行时空为了防止他人入侵进而破坏时空秩序,因而制定了一道程序,就像是双胞胎也都有异于的地方,同样的时空里是不可能存在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所以时空的这项保护机制就是同个时空内只会留下其中一个人,系统会自动清除另外一个人。」 听到这里,程榆星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如果以程式的角度来看,那程榆星的反应用不着如此惊恐,就像将档案从这个地方贴到另一个地方一样,电脑会下意识询问使用者要取代还是跳过,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今天如果换作是人类呢? 时空会以什么方式清除那个多馀的人呢? 她剎那是楞在原地,如果像持温话里所说的那样,会不会就是她亲手杀死徐亦晴的? 会不会就是她搅烂了她们原本美好的寄望,只因为让时空接纳她这个外来者、那个根本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她。 忽然,持温的手机响了起来,从他的对话听来,应该是唐小惟打来问为什么他这么久还没有上楼,他一边讲一边走向停车场深处,没有回头查看仍愣在原地的程榆星。 41 沉奕海结束《朝朝暮暮》的拍摄行程,瞥了一眼方才持温给他传的简讯,决定驾车到片场,顺道将昨天本该拿给他的饼乾给他,他将方向盘打了个回圈,让轿车停在了饮料店前,既然要探班那么多少还是得带点东西吧。 正当沉奕海偏头想着还要点些什么时,简少路的来电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噙着笑意将电话接了起来,心里头想着这人平时都是好几通来电、好几则讯息轰炸,这几天销声匿跡,现在终于是想到还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了吗? 一接起电话,简少路与以往别无不同的率先开口,提醒着沉奕海明后两天的重要行程,前阵子他和乔念珈的緋闻,也在我方公司证实是假新闻之后消停,沉奕海看了一眼上头的菜单,嘴上不禁朝着电话那头揶揄道:「现在终于是想到还有我这个人了齁。」 沉奕海以为简少路会像平常那样回嘴,没想到对方迟了片刻才终于是吐出了一句:「啊我不是说我要回老家两天吗?」 沉奕海才刚要说出自己的疑问时,前面的人群一瞬间散去,马上就轮到了他,他朝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我先掛了」,便将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 不到十五分鐘的路程,沉奕海已经抵达片场,他手里提着一大袋饮料,现场的工作人员看见他都略带吃惊,他礼貌性地朝着他们頷首示意,还好他来的正是时候,看着不远之处正在补妆的持温,幸好没打扰拍摄。 持温没多久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待梳化完毕,他主动上前攀谈,就连一旁的程榆星见状也走了过来,看着两人解开了心结,持温多少有点坦然。 「你怎么没跟路哥一起来呢?」程榆星开口,只是这句话多少让沉奕海有些疑惑,而持温也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他歪着头,指着不远之处正和导演攀谈的简少路。 而顺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沉奕海这才发现到简少路居然也来到了片场探班,他忽然想起方才和对方的通话内容,简少路丝毫没提到他要来探班的事情,不过沉奕海也不太介意,挑了挑眉,看着简少路同样也看见了自己、缓缓地朝他走了过来。 沉奕海指了指桌上的塑胶袋,示意简少路拿取里头的饮料,见他手里的动作,沉奕海的心头却莫名扫来一丝阴霾,那不安分的直觉悄然滋生,可他也没有喊住简少路,只是下意识又看向了他耳后的那一片空物。 沉奕海的眼神不敢太过放肆,可如果说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那多少还情有可原,但他可不一样,认识简少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右撇子,可现在他却看见简少路在拉开塑胶袋后,却用了左手拿了饮料。 沉奕海没有移开视线,而简少路也同样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方向,他差点收回了手,但最后还是将饮料稳稳地拿在了手上,半晌,沉奕海终于是瞥开了视线,转而跟身旁的持温和程榆星攀谈了起来。 眼角馀光他看见简少路低下了头,喝着手里的饮料,不发一语,忽然,他停止了话题,摆头朝着简少路的方向看了过去,「我等一下还有行程吗?」 对上沉奕海目光的简少路心头明显颤了一下,他偏着头想了想,回答道:「没有了。」 语毕,这言简意賅地回答虽是让沉奕海有些不习惯,毕竟少了平常该有的吐槽,但答案却是正确无误,他点了点头,看着不远之处的导演的视线朝他们瞥了过来,沉奕海朝两人挑了挑眉,看来还是先退到一旁别影响拍摄。 42 为了不打扰拍摄进度,沉奕海决定驾车到附近溜噠,方才离开之时他随口问了持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没想到当他逛完附近商店、外加好不容易从粉丝群里逃出生天后,才发现来赴约的只有程榆星一个人。 「持温说他肚子痛。」为了避开记者的目光,沉奕海刻意将轿车开向别处,这才看见程榆星独自从远处走来,她望向四周,确定没有人才上了车。 沉奕海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子还真会挑时间,待程榆星系上安全带的片刻,前者忽然收到持温传来的讯息,他将手机萤幕点了开来,发现对方传了三字「加油啊」,他本有些不明白,但在看完持温接连传来的讯息后,他忽然有些无奈,原来他的肚子痛都是装的,只是想留给他和程榆星两人独处的时间。 但沉奕海没有戳破持温的好意,而是驾着车要前往餐厅的方向,其中程榆星主动谈起近期拍戏发生的一些琐事,听得沉奕海不禁发笑,「你都不知道遇到哭戏没有情绪,然后整个片场的人都在等你的时候那有多尷尬。」 程榆星说的那些沉奕海在刚入行的时候都遇过,所以他自然地传递给她一些小技巧,「我现在才发现路哥说的那句话不是假的。」 「啊?」沉奕海偏着头,不明白程榆星话里的意思。 「他说你本性其实是很善良的。」 听完这句话的沉奕海,一剎那的视线正巧对上程榆星的目光,但他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浅浅地笑了,沉奕海踩了煞车,餐厅到了,他将车子停了下来,示意程榆星。 程榆星要解开腰间的安全带,殊不知按了上头的按钮却怎么都没有反应,沉奕海见她有些堂皇,想伸出手去帮她,在他手去触碰到按钮的那一刻,两人的距离以秒速贴近,沉奕海清楚看见程榆星的喉头动了两下,手指也不安分地交替捉紧,这让沉奕海也着实有些慌,但他快速按开了按钮,安全带弹了开来,就像他也同样逃开了她的视线。 □ 昏黄的卧室里仅有一盏小灯照在离床铺不远的红色沙发上,凌乱的衣物散落了一地,木质地板上的水痕一路蔓延到沙发前才停了下来,男人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一边眺望着落地窗外那一大片的夜色,可越是看却让他心里越发惆悵。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持温想起有个人曾经那么问过他,其实那人并不知道,他并不是第一次尝试过穿越。 他在找一个人,而为了那个人他也试过了不上十次的穿越,几次下来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这样的行为早已破坏了时空秩序,照理说他应该停下来,不应该再去害及其他无辜,可人总有私心的,他向上天祷告过,只要让他找到那个人就好了,在那之后,如果他需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他也愿意。 持温看着摊在自己掌中的那张照片,那是他身边仅存的唯一信物,也就是需要有着相同契机才能让他重新穿越。 照片里的持温和女人相倚在了一起,对方有着一双澄澈的双眸,望向持温的瞬间就彷彿要将他的美好都刻进了眼底,那人有着一张和程榆星一模一样的脸,可持温却早已经麻痺,他看过程榆星自然见过徐意晴,他碰见相同的脸庞不上十次,可每一次他都更加篤定,她们都不是那个他要找的人。 记得那天晚上下了个倾盆大雨,女人留下一则短讯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他发了疯的去了各个城市,而她却彷彿人间蒸发,毫无音讯,直到一次契机,持温赫然发现自己居然穿越到了平时时空,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他更是难掩内心的欣喜,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他,可现实总归残酷,直至后来他才发现,那不是她,不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她。 之后他抓准了时间点,也同样找到了能让他穿越的契机,要这些条件都具备其实并不难,只是每次穿越都会抵达一个新的时空,可他无所谓,因为他本就没想过要回去,如果不是她存在着的时空、只要是她不在的地方,那么那里都不会是他的归属。 持温接连穿越了几次,直到时空总管找上了他,他本以为他将会为他破坏时空秩序接受该有的惩罚时,对方却开口道:「你要不要管理这个时空?」 总管告诉他,虽然他的行为已破坏了时空秩序,但由于他没有亲手伤害任何人,那还不能称之为犯罪、也无法将他绳之以法。那晚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不肯接受总管告诉他的另一个消息——他爱的人早已不存在任何时空。 「你的爱人已经死了。」 「在她偶然的一次穿越之下,早已成了被时空整顿过后的牺牲品。」总管漠然地开口,无视持温压抑不住情绪,愤怒地咆啸,他那宛如悲鸣的呜咽也随着绝望的心绪、埋进了他那深不见底的心房里头。 所以他其实能理解程榆星的心情,注意到其他人都还在忙着其他事物时,程榆星绕到他眼前,主动和持温聊起了沉宓光的事,而持温仅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说到一半时,程榆星猛地收起炙热的目光,转为清冷,她顿了顿后开口:「其实你知道要怎么回到正确的时空吧?」 持温「嗯?」了一声,语气听不见任何起伏,她见对方又开口:「不只如此,除了平时时空,你还能带我穿越到更早以前的时间轴。」 「你不可能不知道。」程榆星的眼神黯淡,站在他面前就彷彿是在宣告自己已不接受任何的好言相劝,可持温依旧给出了那个她不想听的答案:「回去不一定是好事。」 「那我自己找到方法。」程榆星冷冷地说,而这句话听在持温耳里就像是要和他宣战,她将要破坏时空秩序一般,持温有些无奈,看着转头要离开的程榆星,他不禁加大了音量,但却又不敢太张扬,害怕其他人会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究竟是什么,让你那么执意要回到过去呢?」持温开口。 程榆星没有转头看他,而是拋下了一句话:「我好像知道沉宓光的死和什么有关了,可我现在需要的是确认。」 43 程榆星的话宛如一计当头棒喝,直直地敲在持温的脑门上,可她没将话摊开来说明白,而持温也只能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身影,甚至看着她走到一旁和简少路间聊。 简少路听见身旁的脚步声而抬起头来,看见来者是程榆星,他朝她点了点头。 「路哥今天怎么会想到来片场探班啊?」程榆星衝着简少路问道,根据以往的经验,简少路多半都会跟沉奕海一同前来,很少会有自己单独行动的时候。而简少路听完程榆星的话,顿了顿后说了句:「其实是我刚好要找阿海,想说他会不会来这里,所以也就过来了。」 程榆星没有多问,而是继续跟简少路聊着,忽然,她打了个岔,说是要去进行梳化了,简少路一把捉住了程榆星的手腕,后者吓得抽开了手,后来她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所以就反应她还是跟简少路道歉:「抱歉,我刚有点吓到。」 「没事,是我太突然了。」简少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朝着程榆星比出了个加油的手势,而后者也释怀地笑了。 ? 「所以你说你也觉得最近路哥怪怪的吗?」沉奕海坐上车,一边看着后照镜一边要将车驶出来。 程榆星点了点头,嘴里还留着方才燉饭的香气,她喝了口水又继续说:「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但整个人都很不像原本的路哥。」 沉奕海听完,先是表达了自己的观察:「路哥原本是右撇子的,但我看见他最近都用了左手拿东西,这点真的很奇怪。」 「虽然他整个人都感觉不一样,但我想应该也没有人要假扮路哥吧,也许是我想多了。」语毕,程榆星带开了话题,她不想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头打转,毕竟她也没有证据去证明眼前的人不是简少路,而是另有他人,因为她怎么也没想过,有谁会有目的要假扮成简少路。 程榆星偏着头,其实还有一点她没有告诉沉奕海,她记得简少路的左耳上有着两个耳洞,一般来说打过耳洞的人就算将耳环拿下来暂时不带,上头也仍然会留着耳洞的痕跡,可她近距离到简少路身旁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耳上是一片空物,丝毫没有任何痕跡。 没过多久,沉奕海便将车停在程榆星租屋处附近的便利商店前,后者快速的看过四周,确定没有其他可疑的人后便下了车,这点她倒是和沉奕海越来越像了,这让她不禁又感叹做明星可还是不容易,又不是约会只是单纯吃个饭,都需要避嫌成这样。 沉奕海一路看着她走进远一点的巷子后,才放心将车子开走,而程榆星一边欢快地哼着歌,一边想起她凝望着沉奕海的侧脸,心跳不禁又漏了好几拍,她摇了摇头,强制将这样的想法送出自己的脑袋。 忽然,她停止了歌声,因为她听见有道沉重的脚步声就来自自己身后,这次她选择放慢了脚步,却发现身后那人仍然紧跟着自己,她正盘算着下一个动作该加快脚步还是主动出击,后头的人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吓到差点叫出了声,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站着的人是简少路。 「路哥?你怎么在这里?」松了一口气的程榆星终于开口,她下意识看向看着简少路抓住她的那隻手,幸好是右手,这她心头踏实了些。 「之前跟你说过关于私生饭的事,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担心,刚好经过这里就过来看看了,幸好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程榆星没有多说什么,朝着简少路点了点头,租屋处也已经到了,她向简少路说了句「再见」后,后者便松开他的手,一直到看见她进了屋内才转身离去。 关上门的剎那,不知道为什么持温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你想确认什么?」 程榆星叹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向持温说起,「最近总有个人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持温不发一语,他低头望向自己皮肤及指甲下缘的死皮,这才缓缓开口:「你知道要怎么不让自己成为被时空整顿过后的牺牲品吗?」 程榆星歪着头,不明白持温话里的意思,而且这和她前面所说的话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係,但持温没有理会程榆星的反应,而是逕自接了下一句:「只要让现在的时空里只有自己就好了。」 忽然,他清冷的目光朝着程榆星投射了过来,这一看,着实看得程榆星心里发寒,而他接下来讲的话,更是让她的心跳直直落了一大拍。 「只要让另外一个人先消失就好了。」 简少路转身走向轿车,坐上驾驶座后他开始翻找着皮夹里头的证件,接着他将眼前的身份证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他吁了口气,扭了扭发痛的右手,不是用惯用手还是有些不习惯。 接着他转头注视着后座的男人,他紧闭着双眼,就像条被去了尾巴的死鱼一样,毫无反抗能力,眼前他额间的伤口渗出了血,顺着颊间落了下来,但简少路没打算替他擦拭,光看着男人就让他笑得更加猖狂,他望着证件上头写着的「简少路」三字,又讲它放回了皮夹。 他将目光移至后座的男人,整齐的头发挑染成深棕色,左耳上头还打了两个耳洞,那人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庞。 44 持温伸出手将一张票券放在了程榆星手里,后者低头了片刻还是看不出这张纸本的用意,持温只好开口道:「只要有这张票券就可以到达你想要去的任何时空、任何时间轴,不需付出任何代价。」 程榆星抬眸望向持温,「你怎么会有这个?」 持温不禁笑了开来,缓缓答道:「上次尾牙抽到的。」 程榆星原先是皱起眉头,但后来看见持温的表情也不禁笑了出来,没想到身为时空管理者居然还有尾牙这种东西,看来与人界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你要记得,要在沙漏漏完前回来。」持温转动着眼前的沙漏,指尖轻轻地朝着上头敲了敲,又继续道:「还有,千万记住,时空是不能被改变,所以别白废力气,不管你做什么结局都不会被改变。」 「如果我没来的及回来会怎么样?」 「你会被困在时空裂缝里,然后被所有人遗忘。」 「所以,你确定真的要回去吗?」持温最后试探性的询问,又再次的警告了程榆星,「就算你......看见他死在你面前那也没关係吗?」 程榆星沉默了片刻,持温以为会见她反悔,没想到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但却再也没说出任何话。 持温见程榆星心意已决,也没再多劝她,他将手里的沙漏递给了程榆星,又再次叮嚀:「记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沙漏一漏完就要马上回来,我会在原处等你。」 持温指了指票券上头的时间和地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望向程榆星坚决的背影,不禁在想,如果自己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遭遇,那么他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儘管要承受的是这么多、儘管很有可能会再次看见他死在自己眼前,他也仍愿意去冒险吗? 程榆星又望了一眼手中的沙漏,简少路的身影猛地闯入了她的回忆片段,她想起那天简少路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她原本是没想反抗的,但仅在那几秒间,她忽然瞥向对方微起的衬衫钮釦底下露出的那半截手腕,按理说映入眼帘的会是乾净的肌肤纹理,但简少路的手腕上却有着一块橘棕色的疤痕。 「学长你手怎么了啊?」程榆星将手里的药膏递给了郝基旦,「擦一下吧。」 郝基旦边和程榆星道谢,一边接过她递来的药膏,「昨天上中餐课的时候不小心被油溅到。」 她看着郝基旦手腕上的烫伤疤痕,竟与此前简少路手上的伤口不谋而合,她顿时像极了一隻被高速抽走氧气的鱼一样,只留腮帮子在上下来回拍动,吸了一大口气才总算回过神来。 「抱歉,我刚有点吓到。」 「没事,是我太突然了。」简少路的话已经到了她耳边,但程榆星仍对方才的忆想馀悸犹存,她不会记错的,儘管事隔多年,但回忆里的那道身影及对话内容,却意外的清晰。 那分明是郝基旦的手腕上才有的烫伤疤痕。 ? 夜晚将至,程榆星赶在夕阳落下之前,拿着手里的票券及沙漏如约来到了上头指定的地点,不远之处的持温倚在深紫色的高档跑车旁,眉头深皱,一直到程榆星开口唤了他的名字,她才像隻惊弓之鸟般地抬起双眸。 「干嘛?你这什么反应?以为我不会来了吗?」程榆星打趣道,这让持温不禁有些无奈,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将此行想成是去趟郊游,不然这稀松平常的态度又该如此解释? 「你真的确定要去吗?」持温面露难色,话还没说完却又被程榆星打了个岔:「我说去就去,你能不能不要废话那么多啊?」 语毕,程榆星将手里的票券递给了持温,打开车门,朝着后座就鑽了进去,她没生气,别看她这份坚决的模样,其实她也同样害怕,如果再让持温多话下去,自己是真的会突然反悔。 持温坐上了车,将手里的票券置于前座的小置物盒内,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程榆星聊着。 「你不害怕吗?」持温开口,望向的却是程榆星那一副女勇士出征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句话也许是多问了。可程榆星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她凝视着外头逐渐转暗的天色,淡然地开口:「怕啊,我怕死了。」 「可又想起沉宓光他一个人从九楼掉了下来。」程榆星忽然笑了,抹去的是眼角流淌着的白光,「他肯定比我更害怕吧。」 「所以我凭什么要害怕?」 持温的心头漾起了一丝苦涩,看着眼前的程榆星他竟是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他总算明白了原来没有人是不害怕的,只是爱的人站在了后头,为了保护他才甘愿冒险的。 忽然,车里的票券开始不安分的乱窜,窗外颳起的大风将纸本吹向了漩涡尽头,原本风平浪静的天色竟忽然恶化,程榆星捏紧了指尖,挡风玻璃前打过来的是一片暗红色的火光,她的头部猛烈地撞击在身后的椅垫上,但疼痛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了一道嗓音随着她一同没入了洪流之中。 「记得要回来啊,我会在原处等你。」 45 程榆星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瞬,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像是要被拧碎了一般,吸入新鲜空气的剎那,她才终于有了自己仍活着的实感,筋骨的疼痛在她体内肆意地暴击,过了许久她才得以将这样的感知压了下来,也许这是穿越到了时间轴有所错差的时空才有的排外现象。 她踉踉蹌蹌地走在旁有多间教室的回廊里,却仍没见着她朝朝暮暮的那道身影,忽然,她在团练教室前驻足,因为她瞥见了一道身影就趴在教室最后头的座位上,无视已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程榆星一个箭步迈了进去,唤了他名字的剎那,却不见他抬眸。 她这才想起持温说过的话,这个时空里的人都看不见她,她就像个故事里头的第三人称,仅能用旁观者的角度在一旁看着一切的发生,参与不了更没法改变,她只能远远地看着沉宓光,然后经歷着他所经歷的一切。 她见沉宓光闔上了课本,撑着头望向了前座的郝基旦,对方正认真地看着吉他谱,右手置于弦上,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沉宓光的凝视他都没发现,可他不在意,如果郝基旦没发现,他就能这样一直看着他。 忽然,郝基旦抽回放在吉他上的那隻手,抬眸,却不是朝着沉宓光的方向看过来,教室外传来嬉闹的声音,女生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沉宓光也顺着他视线方向望过去,而在一旁的程榆星也同样看着「自己」跟后头的简薇有说有笑地走进教室。 程榆星先是向里头的两人打了个招呼,才顺势将肩上的吉他背袋放在椅子上,郝基旦原先想顺手接过她的吉他袋替她放在椅子上,但见此场面,他悬在半空的手只好又收了回去。 郝基旦将自己的吉他谱递给了程榆星,她先是接过来看了两眼后,又被简薇的说话声吸引了过去,她将谱先还给了郝基旦,点头示意待会再看,郝基旦表面虽然是微笑着,但沉宓光却看见郝基旦在程榆星转过头的那剎那,脸上顿时失去了所有笑容,原先光彩的脸此刻堆满了落寞,沉宓光唤了他一声,而郝基旦却自顾自地拿起吉他,继续刚才还没完成的下一个章节,沉宓光没继续方才的动作,因为从他方才朝他瞥了一眼的动作里看来,郝基旦明明是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 沉宓光不发一语,收拾着书包准备离开,吉他他是一点都不懂,徒留在这也是显得多馀,他靠在郝基旦的肩膀上轻声地说了句「我要走了囉」,但郝基旦没有停下刷弦的动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当作回覆,沉宓光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强掩心里的苦涩,站起身来,和简薇跟程榆星道别。 在他刚走出教室不到两秒的时间,程榆星也跟着跑出了教室,他在走廊上喊住了沉宓光,后者被她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头去。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程榆星吞了口口水,谁都没想过她究竟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没等沉宓光回答,她逕自接着说:「我听说沿海大道那边有烟火大会……」 话还没说完她就「啊」了一声,彷彿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不是能随便约沉宓光的身分,她搔了搔头,又补了一句:「我等一下会再问简薇跟学长的。」 沉宓光被她的反应给逗笑,他点了点头,向她挥手道别。 面对程榆星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沉宓光的心情这才拨云见日,但其实他的心里掛念的还是方才郝基旦的反应,其实郝基旦这几天的态度格外的反常,他都看的出来,只是一直忍着没有说,回想起他们交往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不曾感觉到郝基旦有任何的异常,他的温柔体贴还有那些不在他意料内的惊喜,都常常让他觉得自己真的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人,所以他从来没有去猜想过郝基旦的任何不是,但也许,正是因为他足够爱他,所以自然选择无视了那些令他不快的小细节,将他的一切行为都合理化。 他回想起上个礼拜问郝基旦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时,对方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来问沉宓光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沉宓光不得已又把话重复了一遍,但郝基旦却仍是心不在焉,甚至没等沉宓光把话说完,便跟他说了句抱歉,接着头也不回跑下了楼梯。 沉宓光就这么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直至郝基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他依稀记得从那天开始,郝基旦整个人都变得神秘兮兮,也不像当初那样常跟他腻在一起,但听社团的其他人说,他没有因此翘掉吉他排练,社团课也都会到,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这让沉宓光不禁又觉得是自己的多想。 沉宓光抓着书包背带,思绪不自觉又飘了老远,就连骑回家的这段路上,他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许以前的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真正的被爱,所以在他面对一段感情时才会比其他人更想牢牢抓住,他的心意是满的、迫切的,但同时也是害怕的,害怕最后他什么都留不住,害怕所有的人会离开他,也许这样的心情也间接让郝基旦感受到了,所以他的回避也许都是意料内的反应。 一段感情里他总是自卑,他确定自己是爱郝基旦的,但郝基旦是不是也同样爱他,他现在,突然有点不敢确定了。 46 当沉宓光骑到程榆星的住家时,发现她早已经站在了家门前,她背对着沉宓光,正对着手里小镜子比划着,一直到听见沉宓光的脚踏车煞车声才转过头来,她急忙地把手里的镜子藏进外套口袋里,惊慌全都写在脸上,征了征说了一句:「我们不是直接约在舞台吗?」 沉宓光不禁失笑:「我是不知道有个人没有脚踏车她是要怎么去啦?」 语毕,他指了指脚踏车后座,示意程榆星上车,程榆星还愣在原地,其实她的确是没有交通工具能去,所以她打算用步行的方式,刚好这里距离表演的场地也不是太远,只是她没想到沉宓光会骑过来接她。 沉宓光看着程榆星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又唤了她一声,后者这才回过神来。 沉宓光看着她的表情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到脚踏车动了起来他才开口,而程榆星在他开口之前,整个人都还处于失神的状态。 「你是不是有意在和我保持距离啊,」他的话让程榆星先是愣了一下,最后她被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因为她的确是存在着这样的想法,只是她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沉密光发现,也许原本看似形影不离的他们,突然没了缘由的疏离,不管是在旁人眼里,还是在沉宓光的眼里都显得太过刻意了。 其实程榆星从来没想过要远离这段关係,相反的,她更怕两个人会真的渐行渐远,所以除了原本的关心外,她还要顾及到郝基旦的心情,她能给的已经不能再像以前这么多了,就像以前沉宓光的好只给了她一个人,现在他要把爱给郝基旦了,她不能再拥有那么多了,她知道沉宓光不会拒绝什么,但她只是认为这样不太好,她还是很喜欢他,只是她必须将这样的心情收一半起来。 程榆星抓着沉宓光的衣角,她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背上,衬衫上头淡淡的洗衣精香味蔓延开来,她捨不得移开脸,就像对他仍有依恋一般,好像每多感受一下就又多陷进去一些,她摇了摇头,连忙挺起身来。 后来程榆星提议要玩接歌的游戏,却禁止沉奕海不能全都出周杰伦的歌。 「是是是,那我出第一首囉。」沉奕海想了一下便唱:『爱情走的太快就像龙捲风......』 『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逃。』程榆星一脸自信满满地接了下句。 「答错!」沉奕海大笑。 「哪有!我明明就唱对!」程榆星一脸错愕地发出抗议。 「明明就是『不能承受我已无处可躲』,你唱的是副歌第一段。」沉奕海十分得意,从背后彷彿都能看见他被逗乐的表情。 「哪有人出歌从副歌第二段出的啊,要出就从第一段出,这题不算!」程榆星不满地叫道。 「哪有这种规定啊!你刚刚哪有说。」沉奕海哀号。 「我现在说了。」程榆星一脸「想不到吧」的模样,惹得沉奕海是无言以对,但他也拿她没辙,边摇头边说:「那换你出吧。」 后来他们又玩了几轮的猜歌游戏,时不时还会听见沉奕海笑程榆星一首也不会,而她一边嚷嚷着「从现在开始我们绝交」,一边笑着,直到程榆星听见熟悉的梁静茹从她的手机里响起,她接了起来说没两句话就又掛掉了,沉宓光看了她一眼问了句:「怎么了?」 「简薇说她临时有事不能来了。」 语毕,沉宓光已经将车停在停车格里,她跟程榆星说了一句「到了」便示意要她先下车,两个人边走边聊,过没多久,两人便看到了刚在对面停着单车的郝基旦,程榆星向他招了招手,郝基旦这才看见他们,程榆星看了一眼身旁的沉宓光,有点尷尬地低着头,简薇不在的话,她今晚可就成了夜空最亮的一盏电灯炮了。 郝基旦走了过来,他和沉宓光并肩走在了一块,这是程榆星第一次在距离那么近的位置,看着沉宓光露出那张她从来不曾看过的表情。儘管她的心里着实苦涩,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上天能让沉宓光幸福,那她什么也不求了,她愿意把好运都给了他,换取他的一生幸福,程榆星看着那几道藏在他衬衫袖口底下的伤疤,深深的祈祷着。 她想到出神,又被沉宓光唤了回来,她摸着肚子不停地说着自己有多饿,最后将视线停在了卖章鱼烧的摊子上头。 郝基旦没等程榆星开口,已经先跟老闆叫了两份章鱼烧,最后他晃了晃手里的章鱼烧,开口说了句:「我叫了你最爱吃的海苔口味。」 他将手里包着章鱼烧的塑胶袋递给了程榆星,后者有些惊讶,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喜欢海苔口味的章鱼烧,但她还是兴奋地说着:「这份全部都要给我?」一边低头吃了起来。 她看着沉宓光和郝基旦一起吃着同一份章鱼烧不禁觉得有些滑稽。 三个人坐在草皮上,吃着方才买来的章鱼烧,程榆星看着眼前绽放开来的烟火,她知道这不是流星,但却还是闭上了双眼许下了个愿望,她希望沉宓光能永远快乐。而于此同时,沉宓光也转过头去注视着郝基旦,他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闭上双眸的他想倾身去吻他,不料郝基旦却退了开来。 那是沉宓光第一次看见他,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47 回程的沉宓光不发一语,仅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程榆星,然后又将视线转移到他身旁的郝基旦,有时候他不禁会想,如果今天在郝基旦身边的是别人而不是他,他会不会比现在还要快乐?他会不会其实是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像他这样的人? 郝基旦其实跟沉宓光说过,他跟他不同,他是双性恋者,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除了他以外,郝基旦也同样能够喜欢其他异性,想到这里沉宓光不禁别过头去,内心的苦涩顿时呛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 一直到程榆星唤了他一声,他才勉强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他看见郝基旦也将视线转了过来,注视着他,沉宓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在他眼里,他只看的见一片深不见底的灰。 快走到停单车的地方时,郝基旦突然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便利商店,开口就说自己想去买点东西吃,顺道问其他两个人要不要一起去,程榆星点了点头没有反对,而沉宓光也没有太大意见。 三个人直接拆开冰棒包装,站在店门口就吃了起来,吃到剩最后两口的时候程榆星一口气吞了进去,接着迈开了步伐,其他两人见状也跟了上去,沉宓光手里的冰棒还有半口,殊不知郝基旦突然靠了过来,一口咬下他剩下半口的冰棒,随即他露出了笑容,沉宓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郝基旦凑近沉宓光的耳边,轻声地说:「刚刚的事对不起。」 沉宓光马上意会到他是在指方才看烟火时、他想主动吻他的事,没等他开口郝基旦又继续说:「我刚才有点吓到了,不是故意的。」 沉宓光总算露出了笑容,两人相视而笑,程榆星一转头便看见两个人的表情,不禁感叹自己真的成了电灯泡,没过多久三人又走回停车的地方,沉宓光要过去牵车的时候,郝基旦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开口说了句:「你喜欢我吗?」 沉宓光不禁失笑,他不明白郝基旦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他篤定地点了点头,话都还没说完他便被郝基旦的表情吓了一跳,方才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咬紧下唇,抓住沉宓光的手力气之大,沉宓光心头一惊,只是望向郝基旦清冷的目光。 「那你会救我的吧?」 □ 沉宓光将手机收进外套口袋里,他紧握着按键的部分,彷彿用尽了所有力气要把手机萤幕都给捏碎一样,他全身不自觉颤抖了起来,就连程瑜星在后头拍他的肩膀,他都能吓好大一跳,而这反应不禁让程榆星失笑,她无视他的惊慌,一边笑一边说:「你干嘛那么紧张?」 「没有啊。」沉宓光松开手里的手机,转过身来试着辩驳:「突然被拍肩膀这谁都会吓到吧?」 「怎么了?」他终于稳下情绪,反问她。 「没有啊,就想说你平常这个时间不是都会到团练教室等学长吗?还是你在等我?」程榆星才刚说完便自嘲地笑了,她知道自己不会听到那个他想听的答案,可是她却还是用玩笑话的方式,把自己的冀望都藏在了里头,如果沉宓光给了回应,也许她能因为这样的好意而高兴很久,儘管她知道那仅是朋友之间的玩笑,从来就不是她期望中的那一种。 「对啦,我就是在等你啦。」沉宓光吐舌,但马上又收起了嬉闹的表情,他时不时盯着口袋里的手机,就好像在等着谁的讯息一样。程榆星没有多问什么,眼角馀光却被其他东西转移了注意力,她一把抓住沉宓光的手腕,外套底下的半截瘀青露了出来。 沉宓光下意识收回了手,分不清楚是因为疼痛而抽手,还是有其他他不想承认的原因,反正程榆星看见了他失措的模样,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就在程榆星被他的神情转移了注意力时,沉宓光趁机将外套拉了下来,盖住了手上的瘀青,但程榆星并不知道露出来的那片瘀青只是小部份而已,在手臂上头,那里有着一片更大的瘀青。 「你手是怎么回事啊?」在程榆星低下头的那一秒,沉宓光已经将手抽了回去,他叹了一口气,眼神不禁黯淡了下来,丝毫不敢抬头看向程榆星,最后他用气音挤出了一句话:「我只是不小心手去撞到柜子。」 沉宓光挤出笑容,他顺势拉开外套,让她看手腕上的瘀青,然后露出一副很痛的样子,一边开口道:「昨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我居然撞到衣柜,痛死了!」 程榆星陪笑着,她其实知道沉宓光没有告诉她实话,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好像所有的人都看不出来,但那是其他人,对程榆星来说儘管沉宓光的心思总是隐晦,但她总能一眼就看出他的失落,他是开心、是难过,还是藏着心事的,沉宓光有没有说谎,程榆星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就像她现在看着沉宓光摸了摸左边的脖子,那是他在说谎时才会有的动作。 但程榆星没有戳破他的谎言,只是无语地低着头,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他在她面前,都无法把话说出来? 「欸你知道吗?我校庆的歌快练完了!」程榆星带开话题,她在沉宓光眼前高兴地手舞足蹈,沉宓光被她滑稽的动作给逗笑,暂时放下心里的不安。程榆星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望向沉宓光,「你一定要来喔。」 沉宓光被她忽然正经八百的神情吓了一大跳,随后便心领地点了点头。 程榆星记得自己曾对沉宓光说过,她看着他那些自残的伤口并非是完全没感觉的,可她没办法再去追回那些事情带给沉宓光的伤害,让他不要发生,还给沉宓光一个快乐的灵魂,她唯一能做的是让沉宓光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有个人比谁都还在意他的情绪,有个人仍需要他。 她很想问沉宓光,自己是否曾短暂成为了他想活下来的理由? 可她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站到最角落独自看着一切发生的程榆星,现在仅剩的只有后悔,后悔他到最后仍是没能抓住沉宓光一把,她看着手里的沙漏,叹了口气,下面已堆积了三分之一的散沙。 穿过回廊后,少了屋顶的遮蔽物,程榆星这才发现外头下起了大雨,沉宓光从背包拿出了雨伞,他知道依程榆星的个性肯定又会忘记带伞,他朝着天空撑起了伞面,朝她招了招手说了句:「过来吧。」 直到程榆星走到能和他并肩的位置,他还是不忘调侃一句:「你看看你,跟你讲过几次背包里要放一把雨伞,如果我不在的话,你就只能淋雨了。」 沉宓光朝他翻了个白眼,这反应让程榆星不禁笑了出来,那时候的她从没想过失去沉宓光之后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她的世界也许会掉进黑暗里,而现在的她终于明白了,就像淋了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雨,她高烧不退,吃再多的退烧药都没有用,她已经不再期待放晴,对她来说,再多的期望,最后都会变成了失望、甚至是绝望。 48 郝基旦掀开手机的盖子,随后拨了一通电话,他的表情不是太好看,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质问对方一样。 「你在躲我吗?」郝基旦发出哼声,从声音里头就能听见他的不悦,没等对方回答他又接着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郝基旦握着手机的手不禁加大了力道,接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你知道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吧?」说完便随即掛上了电话。 讲完电话后,他背着吉他背袋到了团练教室,今天比平常早了快一个小时,所以团练教室里头没有半个人,他记得简薇传了讯息说自己会提早半个小时到,方才穿过校园的时候,郝基旦注意到已经有零星的学生在舞台上测试麦克风等设备,气氛也是别如往常的热络,但他现在已经无心去搭理校庆的表演,因为他到现在都还找不到沉宓光的人。 他又打了一通电话过去,焦急的等待使他脾气越发暴躁,这次沉宓光是乾脆把手机都给关机了。忽然,郝基旦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掛掉了电话,快步走出了团练教室。 果然没多久他就找到了沉宓光,他冷笑了一声走到了他面前,一把就将他拖到了角落,沉宓光神情很惊慌,但郝基旦却无视了他的恐惧,开口就说:「我不是说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的吗?马的!我差点就因为你而死了你知不知道!」 沉宓光想扳开他的手,但手腕上的瘀青还隐隐作痛,他什么都使不上力,郝基旦一隻手将他的头死死压在墙上,而他只能拼命地说着对不起,郝基旦稍微松开了手,凑近他耳边说:「所以我的钱呢?」 沉宓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一样,这个郝基旦还是当初那个既温柔又什么迁就着他的郝基旦吗?他绝望的闭上双眼,脑袋里浮现的是一起去看烟火大会的那天晚上,他要吻上郝基旦的那一秒他露出的嫌恶表情。沉宓光摇了摇头,说了句:「我凑不到那么多。」 果不其然在郝基旦听完这句话,一拳就将沉宓光打到地上,虽然是意料内的事情,但那一拳还是打得沉宓光的脑袋轰轰作响,他勉强撑起身子,想要朝着眼前的郝基旦反击,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他捏紧他瘀青的地方,又朝他走进了一句,冷冷地盯着他说:「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小数目,但我也不是要你全部凑来给我,凑不到的……用偷的不就好了……」 「拜託你救救我了……」郝基旦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癲狂,他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直到他松开沉宓光的手,「你知道如果拿不出钱我会完蛋的。」 沉宓光惊魂未定,他看着郝基旦又接着说:「如果我完蛋的话,你们都会完蛋的。」 郝基旦丢下还惊魂未定的沉宓光一个人先走,沉宓光无力地倚靠在墙角,脸上的表情宛如千头万绪,却也没心再去搭里身上发痛的伤口。 郝基旦又走回团练教室,他看见简微已经坐在里头了,她低着头调弦,听到郝基旦进来的声音这才把头抬起来,郝基旦没有说半句话,简微只感觉到他今天的态度特别的反常,但她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又低下头来,时不时才抬眸确认自己眼前的谱。 郝基旦整个人看上去心不在焉,时不时都要打开手机,看不到两秒又把萤幕关了起来,就像是在等着谁的讯息一样,最后他在一次打开萤幕后,急忙将吉他收进背袋里,还没等简微开口,郝基旦便跑出了教室,仅匆匆丢下了一句:「我出去一下。」 他神情紧张的左盼右顾,丝毫不敢贸然将手机离开自己的视线,简微虽然不明白郝基旦为何如此慌张,但她也没有多想什么,现在的她只想赶快把待会校庆要表演的歌曲一次又一次地练熟,其他人的私事她也无心搭理,只是她没有想过,郝基旦这一趟出去,会在表演开始后都没有回来。 郝基旦吓得手心冒汗,手机里头谩骂的讯息排山倒海地来,他原本想删除所有的简讯,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用,他们肯定也会找过来,他突然想到上次利用收班费之馀藉机偷了一位同学的钱,逼得他又回去拜託父母给了一次钱,而这件事当然只有郝基旦一个人知道,那笔钱不是不见了,是被他拿走了。 想到这郝基旦突然冷哼了一声,短时间要还清所有的钱就算每天兼好几个差,在有限的时间以内也不够他还清,于是他开口向沉宓光借钱,而他一点点的拿,也不可能补满那些被郝基旦掏空的坑,所以郝基旦便以当初的方式,要沉宓光去偷别人的钱,他当然知道沉宓光心里肯定是抗拒的,但他一直告诉他,就当我们暂时是跟他们借,只要有钱就会马上还回去。 「你不是说过的吗?说因为喜欢我,会为我做任何事。」郝基旦拍着沉宓光的头,眼里没有任何怜悯,他知道沉宓光爱他,所以他就用各种情绪勒索的方式让他知道,他感受不到他付出的爱,如果爱他,就应该为了付出更多。 「那你爱过我吗?」那次他第一次看见沉宓光没忍住自己的眼泪,但他没有心软,也没有回答眼前的问题。沉宓光知道自己估计是等不到郝基旦的回应了,然而就算他说了爱他,也只是他想利用他而讨好他,从来就不是真心的。 「我不会再帮你的。」沉宓光站稳了身子,抬眸望向郝基旦,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的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会有勇气跟一个人自己很爱的人,永远切割了关係。 郝基旦瞬间是垮了脸,他没想到沉宓光会做出这样的打算,他以为就算他怎么对他,他都会留在他身边。郝基旦没有迟疑太久,他忽然笑了出来,缓缓说了句:「欸可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他的虹膜倒映出沉宓光那双绝望的眼眸,心里却一点也没有念及两人曾经一起有过的那些美好回忆,对郝基旦来说,他对他的感情也不过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罢了,他是真的没有爱过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利用沉宓光,所以当他看着眼前的他时,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抱歉,而且他不认为他会那么轻易就离开他。 然而就算连沉宓光都打算放弃他,他还是有办法让他重新回来的,他手里所握有的筹码,就足以让他低头认错了。 49 一叠照片摔在了沉宓光眼前,郝基旦刻意靠近他一步,直贴着他耳际说道:「我说过啊,只要我完蛋的话你们也全都会完蛋的。」 沉宓光颤抖着双手拾起其中的一张照片,上头的女孩有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容貌,他饱含怒气地开口:「你偷拍?」 「偷拍不难吧。」郝基旦一把抽起沉宓光手里的照片,「我只要拜託几个女生,她们就通通都会听我的话。」 沉宓光想伸出手抢过桌上那叠散落的照片,不料却被郝基旦早一步看穿了手脚,他收起桌上的照片,冷冷地开口:「你不帮我没关係啊,但到时候这些照片……」 沉宓光怒视着郝基旦,内心的愤怒夹带着惶恐越发扩散,忽然,教室外传出了一阵闷响,郝基旦假装没事的离开了教室,恰巧和刚走进来的梁家威擦身而过,他一看见沉宓光便一脸哭丧样地开口:「那个......上次借的钱能不能先还给我,我生活费不够了,我也不敢跟我妈拿。」 沉宓光的笑容瞬间消失,因为只有他知道这笔钱是借给了郝基旦,那可不是说还就能还的,为此他只好不断找藉口推託,但看见对方逐渐气急败坏的模样,他也知道这样子的藉口已经不能够堪用太久了。 得知无法拿到钱的梁家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所属班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自然不敢大声违抗,只能拍拍屁股走人,深信着过没几天沉宓光就会将钱还给了他。 沉宓光扶额,脑袋里浮现的全是方才郝基旦摊在桌面上的那叠照片,上头女孩的容貌虽然因为偷拍的关係而有些模糊,但某些角度却还是能清楚的辨识出,照片上头的主角全都是程榆星,也许是学校有游泳课的关係,被拍到的全是更衣的画面,露骨又煽情,沉宓光握紧拳头,气到指尖都在颤抖。 而站在一旁旁观的程榆星更为惊恐,她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拍到这样子的照片,而且还这么赤裸裸地被摊在眼前。 这时,程榆星看见教室外「自己」走了进来,她伸手拍了拍沉宓光的肩膀,后者明显被吓了好大一跳,但仍旧抬眸,却装作一副没发生任何事的样子。 「走吧。」程榆星轻声一唤,沉宓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眉头却仍是深锁的模样,程榆星见他表情不太明朗,便用指尖轻垂了下他的额间,这才终于是让沉宓光露出了笑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室,走到一半时,程榆星赫然发现身旁没了沉宓光的身影,原来他早已停下了步伐,低着头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指尖不安分地戳揉着,接着他才抬眸叫住了程榆星,小跑步至她的眼前,然后便是往口袋里一阵掏摸,半晌,他抽出一张周杰伦的演唱会门票递给了她。 「一起去看吧。」沉宓光的眼睛瞇成了一条线,程榆星不会错看的,沉宓光在那剎那露出的是绝对真心的笑容。 在她还看着手里的演唱会门票时,沉宓光说了句「再见」本就想转身走掉的,但他又回过头来,叫住了程榆星。 「嗯?」程榆星疑惑地歪着头。 沉宓光举起胳膊,朝程榆星挥手,眼里噙着的笑意流淌而出。 「明天见。」 沉宓光没能陪程榆星走到校门口,他说了句「我还有事」又向她挥了一次手,可她分明就看着他站在原处不动,也没有急匆匆地离开。那时程榆星的记忆就停在他和她道别的那瞬,后头发生的事她是压根不知道,但此刻仍站在一旁旁观的程榆星,却看着故事继续下去。 待程榆星离开没多久,郝基旦猛地的出现在沉宓光身后,他一把抽起他握在手里的演唱会票券,然后笑了起来,沉宓光作势想将它抢回来,无奈两人的身高差距让他连轻碰到郝基旦高举的胳膊都相当困难。 沉宓光眼睁睁看着他将手里的票券撕了个粉碎,他哀号了声,郝基旦见他反应心里更是得意,他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仅是冷冷地回了句:「所以照片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 沉宓光不发一语,郝基旦突然伸手捉住了他手腕上的瘀青处,前者吃痛地收回了手,但郝基旦又抓住了他,沉宓光抵不过他的力气,只得跟着郝基旦的步伐往不断向上延伸的楼梯走去,一层又一层,就算他走到累了,对方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郝基旦拉着他走到了教学楼的最顶楼,可他却仍然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一步又一步朝着他逼近,沉宓光的后背早已死死地抵在了围栏上头,但他话里的狠戾却忽然收敛了不少,因为他想起了躺在手机里那几封谩骂的简讯,于是他轻抚着对方额间的发丝,缓缓开口:「我现在就只有你了,你不帮我我真的会完蛋的, 沉宓光仍是不发一语,内心却如同有道枷锁般的来回拉扯,郝基旦见他没反应,又开口:「不肯帮我是吧?」 他冷笑了一声,又接着说:「其实啊,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 「做这些无非是想利用你而已。」 「你知道吗?打从我第一次见到榆星时就彻底沦陷了,可她却仍旧没能对我动心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你吗?」郝基旦顿了顿后又继续说:「所以我只能剷除身边所有的阻碍啊。」 他忽然低头,神情变得阴冷了起来,「忍耐一下也没关係的,你知道每次你在吻我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好噁心喔。」 站在一旁的程榆星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可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郝基旦对她的好不单单是因为她是学妹是朋友,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抱持着超出友谊以外的感情。 沉宓光说不出话来,他吸了吸鼻子,泪水却早已在眼眶里打转,虽然早猜到郝基旦已经不爱他了,但听见他亲口说出来心口却仍是这么的痛,而且他没想到,对方不是已经不爱他,而是从来都没爱过他。 郝基旦将手里的照片打在他的脸上,嘴上的羞辱却没停过:「一个人如果没有利用价值的话,你知道对我来说那会成什么吗?」 他又接着说:「是垃圾啊。」 看着沉宓光朝口袋里掏摸的动作,郝基旦一把抽过了他手里的手机,将它按入自己的口袋内,然后又一步步朝着对方更加逼近,这让沉宓光彻底失去了立足的空间,情势逼得他连连后退,走投无路的他只好踩上高台,脚尖颤蘶蘶的落在了边缘,一望下去,九楼的高度很可能会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程榆星一个箭步想衝上去阻止,可正当她踩上高台,指尖就要碰到沉宓光的那个瞬间却捉了个空,她差点忘记持温告诉过她的话,她触不到对方。 郝基旦沉着脸,接着吐出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人胆寒,「方才我总在看哪里能恰巧避开楼下监视器拍摄的角度。」他冷笑后又继续说道:「还有这个。」 他用指尖指了指不远之处的监视器空处,开口道:「几天前就已经拿去送修了。」 他从口袋抽起了一条乾布,伸出手就朝沉宓光的手腕擦去,速度快到对方都没来的及躲开。 「而且我已经请人替我做了不在场证明了。」 沉宓光已经退到了极限,身后除了暮色与夜来回交替着的那片馀暉,其他什么也没有,明明对于常人而言会是再美丽不过的景色,但对沉宓光而言,他心头仅剩的只有恐惧,郝基旦看着对方绝望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怜悯,他最后欣赏着沉宓光泫然欲泣的模样,在沉宓光根本来不急躲开的距离,伸出手将他朝后头推去。 「你就永远替我保守这个祕密吧。」 程榆星又发现自己再次捉了个空时,他已无法忍住内心的悲伤来回翻搅,她无助地放声大哭,心头犹如千万片玻璃渣子都朝她喷溅过来般,她亲眼看见他摔了下去,然而这一次,她还是没能抓住他。 忽然,她发现自己手里的沙漏仅剩一些就要漏完,脑里忽然浮现持温对她的叮嚀,她握紧拳头,胸口却仍剧烈起伏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早已没能管脸上的眼泪肆虐,她哭得是撕心裂肺,就像拿了把利刃不断往她的心口开凿,痛苦的、难过的,那都不会再完整了。 50 当程榆星走回回廊时,发现持温早已在原处等候多时,他替她打开了车门。 见她坐上车时,也没有多问些什么,仅是透过后视镜望向了后座低着头、不发一语的程榆星,方才在走来的时候,他早已看见她哭得梨花带泪的模样,持温抽出一张卫生纸递给了她,却被她摆了摆手拒绝,她望向窗外,任凭外头的冷空气割入她的气管内,因为那都不会比她此刻的心还要来得更加寒冷。 回到原本的时空前,她又经歷了穿越而来时的那些既定过程,等她再次恢復意识时,她望向窗外的天色已露出了鱼肚白,程榆星的情绪才刚稍稍平静下来,持温的手机便响了起来,看见来电显示为沉奕海后他接了起来,但对方却一直没说话,正当持温以为是对方不小心按到通话键时,电话另一头却传来了简少路的声音。 「下午还有节目的通告。」简少路在前头开着车,时不时望向后座的沉奕海,而后者仅是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拉回手里那封喜帖上,不发一语。 「累了?」简少路没继续多说什么,他用指尖轻敲着方向盘。 忽然,沉奕海开口:「晚上还有行程吗?记得我跟你说我跟持温有约吗?记得帮我排开。」 简少路沉默了片刻,朝着沉奕海点了点头,接着开口:「记得啊……」 「你记得?」简少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沉奕海打断,前者不解地望向了沉奕海,却见他冷冷地拋下一句话:「这件事我从没跟路哥说过啊,你又怎么会知道的?」 简少路从后视镜对上沉奕海的目光,他沉默不语,从他方才话里的一瞬,他仅感觉到沉奕海透露出了对他的不信任,而且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祕密,但后者却早他一步拽住了他,简少路手一滑,差点将车子驶往对向车道,但他仍缓过神来,透过挡风玻璃都能看见两人在车里相互拉扯。 电话另一头的持温不敢出声,只凭声音分辨的他,压根不知道电话另一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也明白沉奕海故意拨了这通电话,就是为了能让他听见他跟简少路的对话内容,所以他更是害怕不小心发出的声音会坏了沉奕海的精心策划。 持温只听见沉奕海瞬间没了说话声,接踵而来的是争执的声音,然后最后他好似听见了什么东西撞击在了椅垫上的声音,伴随着闷哼,又没了声响。 持温一瞬间慌了神,他不敢去想像电话那一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听着里头再也没传来任何争执声,后头的程榆星也坐不住了,但没等她动作,简少路的来电就在程榆星的手机里响了起来,她接起了电话,还没等程榆星开口,他居然主动约了她共进午餐,程榆星虽然不解,但也只能答应了他的邀约。 简单询问了下,没过多久两人便如约来到了用餐地点,为了掩人耳目持温还特地将车停在了稍远之处,虽然他没有要陪同,但他拿起程榆星的手机开了定位,一到限制时间内程榆星没有回应,手机就会自动开啟联络模式,回传到持温的手机里。 程榆星很快便看见了简少路,两人一同走进了餐厅内,后者替他拉开了椅子,一顿饭下来,程榆星都吃得战战兢兢、坐立难安,毕竟以前也从没见简少路约她吃过饭,忽然出现这样的举动难免让她起了疑心。 她下意识望向了简少路拿取餐具的手,却发现是右手没错,然后她又望向了对方的耳际,发现对方的左耳缠上了一层绷带。 程榆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问道:「你的耳朵怎么了?」 简少路下意识抚向自己的耳朵,开口道:「没事,就受伤而已。」 两人很快用餐完毕,简少路本提议要送程榆星回去,但见对方犹豫了片刻都没有答应时,他又改口:「我有个礼物想要送给你。」 程榆星有些不解,但仍旧没有防备的跟着简少路走向了他停在不远之处的轿车,远远就看见副驾驶座上似乎有着一团模糊的影子,但她还无心思考这些,怪异的感觉又再次涌上了心头,简少路打开车门,朝着里头指了指,程榆星不解地开口:「什么东西?」 但简少路却丝毫不想多做回应,执意要程榆星先看,后者连退了好几步,发现简少路的表情是说不上的阴冷,殊不知他一见她不服,便一把拽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的前额往车内带,这让她几乎是无法挣扎,这一看,她终于是看清楚了,沉奕海就这么躺在副驾驶上头,双眼紧闭,额前还有道被打到冒血的伤口。 程榆星还没来得及挣脱,一击重物朝她头上敲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只记得自己被又推又拉的塞进了后方座位。 再次醒来时,后脑勺的麻痛感还未全然散去,她发现简少路守在她的身旁,凑近着自己的颈间,程榆星下意识的躲开,这举动惹得简少路不悦,他皱起眉头,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发丝落入他的掌里,这次程榆星没有躲开,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简少路露出满意的表情,接着在她耳边低语:「别害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简少路在她的耳边蹭了两下,这才满意地移开,程榆星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清冷的目光望向简少路,眼里不带有任何一丝感情,她看着简少路拾起地上的利刃,其中过程用的全都是左手,程榆星忽然明白,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简少路,她冷冷地开口:「你想要杀了我吗?学长。」 眼前的简少路瞪大了双眼,但随即他又露出了一抹饶富兴味的笑容,「你早就知道了?」 程榆星的眼神丝毫不胆怯,她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郝基旦用手抚着她的脸庞,缓缓开口:「杀了你?我怎么会捨得呢?」 「那路哥呢?你把路哥怎么了!」 郝基旦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清冷的目光扫过了她额间渗出的汗,接着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无视程榆星掌里的那些反抗,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犹如打在颊上的耳光一样,一掌一掌打在她心头上。 「如果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那么就算杀了人,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对她来说,眼前这个人已然不是从前那个值得她尊敬的郝基旦了,她只要一想到他做过的那些骯脏事,就浑身发寒,在她心里他就只能被称作是一个杀人兇手——杀了沉宓光的兇手,而他现在居然还想要伤害别人。 手被綑绑住的程榆星只能本能的将身子往后退,郝基旦失望地抬眸说道:「我这么爱你,你这样的反应我好伤心呢!」 「自从毕业我们断了联系后,这些年以来我每天都在试图找你喔。」他顿了顿又继续说:「现在我终于是找到你了啊,我好开心呢。」 「为了找到你我花了好大的力气呢。」忽然,郝基旦的目光一瞬转恶,「可是为什么呢?以前的你不喜欢我,现在的你,仍然是一眼都没看过我。」 「是不是不管到了哪里,你喜欢的都只会是他啊?」郝基旦忽然笑了起来,程榆星的虹膜里倒映的全是郝基旦越发癲狂的模样,这着实吓到了她,可他又猛地止住了笑声,接下来说的话,就像玻璃渣子冷不防地扎进了她的心头,「那如果他消失了,你会喜欢我吗?」 郝基旦拿着利刃就要朝着沉奕海走去,而后者倒卧在地上,毫无生息,如果说程榆星本身早对死亡不具任何害怕,那对于她来说,又再次见到眼前人的离开才是最能将她击垮的事,她的泪水一下子溃堤,死命地喊着:「不要!我求你!我求你!不要伤害他!」 忽然,郝基旦猛地的转过了身,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大概是方才的哭喊声彻底惹毛了郝基旦,他拿着刀朝着程榆星走了过来,开口道:「既然都是不爱我的人,那就通通都去死吧!」 郝基旦拿着刀要砍向程榆星的那一瞬,她的视线因危机处理机制而下意识闭上了双眼,但她却能感觉到有人一把拥住了她,身体的温度像股暖流同时涌入了她的心脾,在她往后倾倒失去意识前,他听见眼前人的一声闷哼,然后这才瞧见了沉奕海的侧顏仅在她耳际几公分的位置。 51〔END〕 程榆星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个很沉的觉,而这种感觉也彷彿给了她错觉,好似在她迈步走来的这些年月,所经歷的都彷彿只是一场长梦罢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教学楼,与过往如初一辙,又同是那个下着大雨的清晨,走廊的地板上覆着一层湿气,熙熙攘攘的学生群来来回回,踩得地上都是沾了泥的脚印,而这次她在人群中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她出声叫住他以前,那人已经先一步来到了跟前,看见他的那个瞬间,程榆星的眼泪仍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沉宓光见到顿时是慌了,直问她为什么哭了,而程榆星只是摇了摇头,抹开颊间的泪水,仅说了句:「没事,我这不是看到你太开心了嘛!」 沉宓光笑了开来,他伸出手触碰程榆星的脸颊想为她抹去泪水,可就在指尖触及的一瞬,程榆星这才感觉到沉宓光彷彿失了温一般,没有常人该有的温度,不过也对,沉宓光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仅仅只是活在了她的梦里。 「别哭了,好吗?」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沉宓光伸出了指尖,朝下指了指,程榆星低头一看竟发现演唱会的票券不知道从何时已经躺在了她的掌里,她不解地望向沉宓光,而后者则示意她将票券翻到了背面,程榆星照做,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字映入了眼帘,字跡看来还有些笨拙。 『我希望程榆星可以永远快乐。』 看到这行字的程榆星不禁咬紧了下唇,内心的汪洋好似又翻腾了起来,她握紧了手里的票券,说道:「你现在要走了吗?」 「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远远的她看见沉宓光的眼角似乎也噙着泪水,可是他的神情并非伤感,反正有种踏实、了无遗憾的感觉。 沉宓光朝她挥手道别,而程榆星也跟往常不同,她没有着急地想拦住他,忽然她鼓足了勇气朝着他的背影吼道:「沉宓光,我最喜欢你了!」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见,又继续喊道:「可以认识你真的很开心!」 然而不捨的情绪却终将蔓延,她还是低头哭了起来,只是这次她的嘴角却是上扬着的。 忽然,程榆星感觉到胸口一股剧烈的胀痛,就像有人朝着她的胸骨出拳一样,一下子被抽走的氧气又一瞬还给了她,她醒了过来,消毒水的味道一下子灌进了她的肺里,她被呛得难以呼吸。首先她耳里先感知到的是旁边心电图的仪器声,接着才是一旁梁沐青带着哽咽的喊声:「我的老天啊!你终于醒了!我差点以为你死了知不知道!」 看着梁沐青如此浮夸的反应后,程榆星捏了自己的脸颊,一股疼痛后这才终于有了自己还活着的实感,她连忙开口:「沉奕海呢?」 梁沐青淡然地答道:「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目前应该还在等恢復意识。」 看着程榆星一脸困惑的样子,梁沐青又解释道:「你只是晕了过去,而他用他的背替你挡下了一刀。」 听完这句话,程榆星的心情更甚复杂,她着急地想下床看沉奕海却被梁沐青给阻止,「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给我乖乖躺着休息!要看等一下再看!」 知道梁沐青就算要拿着刀架在脖子上,也绝对不会让她出去,程榆星只好乖乖躺回病床,恰巧从这个角度她看见了外头的持温,而他的身旁站了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两人正交谈着。 男人直视着持温的双眼,有些无奈地开口:「你确定不告诉她吗?」 持温看着里头的程榆星,摇了摇头答道:「不了。」 「不过我真佩服你,什么穿越券什么尾牙,还真的只有你编得出来。」男人失笑,顿时没了方才的严肃,不过下一秒他便收起笑容,冷冷地开口:「所以......就算丧失神职也没关係吗?」 持温耸了耸肩膀,这次换他开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也许早在失去她之后,我便一直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只是我自己不愿承认罢了,不过看见程榆星这样我想了很多,也彷彿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那种因为爱一个人,就算怕得要死,也甘愿为了他而冒险、而奋不顾身,我也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顿了顿后他又接了句:「所以啊,就当我是累了吧,我不想再去为时空秩序而叨扰了,就让我好好做个凡人吧。」 看着持温心意已决,男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其实那些有了票券就等同有免费一次穿越的机会的谎言都是他拿来骗程榆星的,凡是破坏时空秩序的人,皆无一例外,而像持温这样的时空管理者如果帮助他人穿越时空,唯一的下场就是丧失神职,沦为凡人。 「本来还想着今天你抓了个在时空肆意伤害他人的恶人,上层肯定会给你加薪,结果你居然说不做了?」男人继续开口,但持温无视了加薪的部分,逕自问道:「那郝基旦会怎么被处置?」 男人挑了挑眉没有明说:「放心,他会受到他该有的惩罚的。」 语毕,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持温还来不及跟他告别一转眼便不见他的踪影。 持温依序走到了沉奕海的病房,发现眼前的男人已经悠哉地靠在病床上,手里还翻着杂志,一点也不像几个小时前后背刚挨了一刀的样子。 持温无奈地摇头,看来担心都是多馀的,嘴上功夫还是不该省去:「还以为你这刀下去站也站不起来了呢!」 「放心。」沉奕海翻了个白眼,又接着说:「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 儘管背脊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但他仍不忘贫嘴,语末他向持温问起了程榆星的状况。 「在病房里呢,她还没有你严重好吗!」听完持温的话,沉奕海明显舒心了不少,「那路哥呢……」 看着持温表情有异,沉奕海的声音逐渐转小,他的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但持温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居然还不客气的笑了出来,「没事啦,在家中被找到,现在转入普通病房了,幸好路哥被击中的位置还不至于致命。」 沉奕海松了一大口气,他多担心简少路遭遇到任何不测,忽然,沉奕海的病房被打了开来,看见来者是程榆星,持温退了开来,站在程榆星后头的则是一脸抱歉的梁沐青,「抱歉,她执意要过来。」 病房里头的人皆表示不在意,持温和梁沐青互看了一眼就将独处的时间留给了其馀两人,程榆星迈步走向前,其实方才在走廊上她便一直忍住了想哭的情绪,因为抱歉因为愧疚,她有太多话想说,却不料在看见沉奕海注视着她的眼眸时,又逐字的嚥下了喉头,唯一说出口的仅仅是那句「对不起」。 沉奕海对她投以了笑容,伸出了手将掌心覆在了她的头上,可对方却在此动作之后感觉到鼻头一酸,接着低头哭了起来,沉奕海见状慌了起来,他最不在行的就是安慰别人,特别是看到女孩子哭他便会慌到不行,这让他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他灵机一动,哼起了一段旋律,接连配上了自己所填的词: 『你把故事都藏在漂流瓶?我拼命练习要如何找到最完美的翻译 原来对准你的心跳频率?那就是最美好的回应 不管是阴天放晴颳风下雨还是风和日丽 累了就休息一下也没关係明天再继续 海浪在低语?星星在叹息 我会在这里听你的声音......』 程榆星瞪大了双眼,因为她一秒便认出了该旋律正是当初她写给沉宓光的那首歌,她抬眸望向了沉奕海,没想到对方居然为了她那谱了一半的歌曲,而重新填上了新的词。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么好的旋律却没办法成为一首完整的歌曲真的很可惜,所以就擅自将它填上了歌词。」 程榆星征了征看向沉奕海,忽然破涕而笑,她问道:「那这首歌有歌名吗?」 沉奕海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叫《听海星的声音》。」 他看着沉奕海朝她伸出的双手,迟疑了片刻,最后她将自己的手覆在了对方的掌心上头,同时也意会地笑了出来。 「还难过吗?」 「嗯……不难过了。」 —————全文完。 后记—没死也剩半条命 首先,先跟大家说一声抱歉,我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好好写后记,所以仅用了一句最能代表我此刻心情的句子来当作标题,可能看来会有些搞笑,但真的没有什么比「没死也剩半条命」还要符合我这一个月以来极限赶稿的心情了。 约莫一年多前,那是我初次提笔想写下了《听海星的声音》这个故事,也是《海星》最一开始的雏型,而最起初的原因仅仅只是我很喜欢周杰伦的《晴天》这首歌,所以我便以这首歌作为出发点,那个时候我想写的是一个虽然遗憾但结局却圆满的故事。 殊不知,当我写了两万多字左右,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太满意这个故事,不管是剧情走向还是故事前头所埋下的伏笔,我都不认为这是一个连我自己都会被吸引进来而阅读的故事,所以我思考了许久,还是狠下心来,捨弃了我两万多个字的稿子,全部重新来过。 后来,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那样,我试着加入了其他元素,不管是奇幻、穿越,就因为我不想只单写那些小情小爱,有好多好多的东西我都想把它丢进来试试,虽然它并非是个正规的爱情故事,但希望在你们心里它不会是个无聊的故事。 第一次写穿越很怕有许多不流畅的地方,儘管它不是个完美的故事,却足以在我心中留下了一个很特别的位置。(喔绝对不是因为它是我第一部超过八万的作品,还让我每天拚死拚活赶稿的关係。) 总之谢谢大家这三个月以来对我的鼓励,留言我会慢慢回的但不是现在(被揍 2022.08.31写于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