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江湖》 跑路江湖_1 《跑路江湖》宝木三令 文案 cp:自1为是倜傥温柔受×自作多情冷面闷骚攻 柳云生只想下山凑个业绩,以为眼前沉默寡言的冷面少侠很好忽悠,结果被误以为是断袖不说,还把自己赔进了江湖风波,被他吃得死死的。 毕竟光看脸,谁知道这个人内心骚得一比啊? 谁知道和他待着待着,就真成断袖了啊? 打扰了,不仅有误会,还是自作自受。 风雨同舟的开始,只是因为一个人一厢情愿,而另一个人自作多情。 “我本以为,人这一生,独来独往,独生独死,皆苦乐自当。行至今日我才知道,我想错了。” 内容标签:强强江湖恩怨情有独钟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云生,卫殊行┃配角:顾飞雨,伏渊,邱小八┃其它:无方堂 第1章金陵 雷声霹雳一声将天地划开,雨滴就争先恐后落了下来,愈来愈多,好似为江湖蒙上了一层捅不破的模糊纸面,将世人笼罩其中。 屋檐被沥沥敲打着,风铃的调子已在狂风中被扯呼到老远。 屋内的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柳云生此刻叹气,是因为坐在他对面的人脸色太阴沉,导致屋内过分压抑和安静。 他不喜欢这样的寂静。 寂静被叹息声打破,他顺势开始说话。而他一开始说话,就很难停下来。 “看见你,我想起昨天遇见的一个人。遇见他的时候,外头也下着这样的大雨。” 柳云生注视着对面的男人,男人的眼眸深邃似不见底的潭水,而柳云生的眼眸,天生便灼灼有情。 柳云生开始讲故事。 “昨天遇见他,是在城内偏巷的一个酒馆。那也是我第一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 . 那一天,时近黄昏,酒馆内有三两人在喝酒,屋外雨声潇潇,冷风绵长。 柳云生抱着一坛酒,眼光周游一圈,注意到了角落中的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袍不修边幅,背有些伛偻。长发黑白驳杂,稀散披在肩上,浓密的黑须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神情。他端杯的手指枯瘦干长,就像久旱未逢雨的老木枝干,随时都能被掰断。 柳云生注意到他,不是因为他的相貌多奇特,事实上,外边的街上随处可见这种上了年纪并且蓬头垢面的人。 而是因为他身在酒馆,却在喝茶。 柳云生是个好奇心极强并且胆大包天的人,只要他感觉到蹊跷,便忍不住上前试探一番。这次也不例外。 他提起那坛酒,重重地落在那人的桌上。那人动了动手指,没有抬头。 “人都说到了酒馆,自然是求个一醉方休,而前辈却独自闷在这儿喝茶,着实让人费解。在下不才,正巧讨得一坛好酒,不知前辈可否赏脸共饮?” 柳云生笑面盈盈,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目光深深让人捉摸不透。半晌,那人却笑了,杂乱的胡须被嘴角牵得动了几动,眼中却毫无笑意。 他的嗓子嘶哑低沉,每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就像有块石头搁在他喉咙中摩擦。 “想喝醉的人,就算喝的只是水,也会醉意醺醺,因为他本来就不想清醒过来。此时,喝茶与喝酒,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罢,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肩膀大幅度地颤抖着,几乎要把嗓子咳碎,整个酒馆都回荡着他的咳嗽声。 “你病了。”柳云生看着他焦黄的面色。 “病入膏肓。” “难治。” “不治了。” 跑路江湖_2 柳云生轻笑一声,拉开凳子拂袖坐下,自斟一碗酒,酣饮而尽,然后举起空碗。 “生死有命,能淡看之人却不多,我敬前辈一杯。” 那人回敬了一杯茶,摇晃着瓷杯,语速悠悠:“并不是我看淡了,而是我知道,天道有轮回,我做过错事,自然就会得到报应。” “这个报应,我已经等了很久了,终于,终于……”说罢他轻松一笑,像是释然了一般,一拍木桌低声喝道,语气中竟是狂喜:“来,小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相逢是缘,我横竖是个将死之人,不如今日陪你喝个痛快!” “倒酒!” . 窗外的风雨小了些,风铃也渐渐找回了些曲调。 “然后呢?他去哪儿了?” 对面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磁性,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能让小姑娘听了内心瞬间桃花绽放。 柳云生不是小姑娘,自然不会春心怒放。他眼眸转了转,唇角微提。 “喝完酒,他好像比以前更清醒。他出了门,说有个江湖后生想挑战他的功夫,给他寄了战帖,他就去迎战了。然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年轻的男人突然笑了,目光却很凉,像积久不化的冰山。 “你是他儿子。”柳云生突然开口,“你的眼睛和笑容,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不错。”男人沉声,“你遇见的人正是江左五侠之首,卫不眠。” 江湖能称得上高手的人很多,但像如“江左五侠”这般的极顶高手却是凤毛麟角,据说江左五侠一联手,便能达到天下无敌。 卫不眠自创一手“悲秋剑法”,已是出神入化。 柳云生却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反而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 “但是,他被杀了,就在昨天晚上。”男人突然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悲伤。 柳云生讶异得睁圆了眼。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人对于他的父亲十分敬重,父亲的突然离去对他一定是一个天大的打击。 何况这个父亲不是别人,是掌握“悲秋剑法”的卫不眠,是一个在江湖上近乎无敌的男人。 饶是柳云生这种喜欢说话的人,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垂首道一句:“……节哀顺变。” 男人苦笑一声,道:“此番我只是来问问线索,多有叨扰,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随即他起身就要离去。 柳云生也起身,拿起搁在桌上的折扇,跟在他身后。手指拨弄锦扇,啪一声展满遮面,双目流盼。 “那少侠接下来想去哪?” “去找昨晚想挑战爹的后生。” 柳云生尾指发力啪一声合上折扇,拈扇尾在他肩上一拍。 “那你要继续叨扰我了……” 男人停下了脚步,只听耳畔传来身后之人温润嗓音。 “我就是给卫不眠前辈发战帖的江湖后生。” 男人沉默半晌,收回迈出门槛的脚,微微转头。柳云生可以欣赏到他完整的侧脸,剑眉挺鼻,薄唇紧抿,神色中尽显凛然。 “柳云生。”男人突然开口。 “唔?” 柳云生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周围空气一寒。 他看到了剑光。 男人拔出了剑。 柳云生认识那把剑,他曾在师父的兵器谱上见过它。——天节剑,剑柄流纹细腻,剑身细长白刃如银。师父告诉他,这把剑刀锋极寒,出鞘之时如有瑟瑟秋风刮面,令人寒凉如针刺骨。再配上“悲秋剑法”,一招一式刀光所至,处处可见傲骨。 跑路江湖_3 现在这把剑,在他儿子手上。 他儿子拿着它,一剑扫向柳云生,气势沛然如开阔江波朝外震开。 柳云生猝不及防,本能点地朝上高高蹦起,身形腾起鹞鹰翻空。他跃到房梁上时,背后冷汗浸透,被天节剑的寒意惊出一声鸡皮疙瘩。 只闻一声高响,屋梁震了震,原先柳云生站地附近的木桌木椅轰然崩塌,变成一地碎片杂尘。 柳云生长吸一口气,捏了一把冷汗,低头朝男人喊道。 “你的剑和招式都很厉害,但刚刚是我没有准备才显得落了下风,实际上,我并不怕你。” 说罢他附身朝人冲下,内劲聚于手腕,执扇迅捷朝男人袭来,每招每势皆信手拈来,轻巧如风中莺雀,圆滑似蜿蜒流水。男人内气亦运转自如,凝于剑锋之上,剑往之处皆是萧森冷意。 两人招式一来一往打了好几个回合,一眼看上去不相上下,但久而久之,柳云生似有些力气不支,招架之势渐渐越显越弱。 正当他往后退步之时,男人突然停下攻击,收回了剑。柳云生也停步,展开扇子悠悠摇了起来。 “你放水了?”男人开口。 “没有。”柳云生摇摇头,语气诚恳,“事实上,我很想打败你。” “你既然连我都无法打败,又凭什么去挑战我爹呢?” 柳云生收起扇子,在男人眼前左右晃了晃,笑眼欣然,开口却俨然一种大言不惭的语气。 “少侠此言差矣,其一,你我还并未分出最终胜负,你又如何知道我无法胜你?其二,在我看来,挑战,就是去挑战比自己强的对手嘛,我又不求击败他,若是在他面前能全身而退,这就是我的成功了。” “哦?那你全身而退了?”男人语调微扬。 柳云生并不喜欢这样的语气,因为这给他一种傲慢的感觉。但他的情绪喜恶从不表现在脸上,所以很多时候,别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情。 他摇着扇子回答,显得十分老实。 “前辈并没有赴我的约。那天喝完酒他走后不久,我也去约定的地点等他,却始终没见人来。” 男人若有所思点点头,低语:“想来凭你的武功,定是无法奈何我爹半分的,那此事应与你无关。”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之时,柳云生蓦然高声道:“我离开师门有半年,这半年我一直在金陵城不务正业地混日子,突然有一天我想找点事情做,就去找名声远扬的江湖前辈挑战,然而这位前辈却死在了赴约的路上,这似乎也太巧合了,怎么看我,都是个可疑的人。” 为什么这么巧合?柳云生自己也不知道,可能他天生有撞到大事的运气。但眼下,应该能唬住眼前的人。 男人猜不透这个人的意思,觉得他没事找事,有些恼火,将剑横在他肩上,敛眉喝道:“你想干甚?” 柳云生笑盈盈将他的剑推开,眸眼温和如春色四溢,让人很难对他发起脾气,男人看着他,眉头竟也不知不觉舒展开,将剑放了下来。 “没别的目的,就想跟着少侠一起去查杀害卫前辈的凶手。” 江湖事出有因,卫不眠可是一个名声远扬的高手,这样不平凡的人死了,背后章,说不准是一切阴谋和争斗的开端。届时江湖波涛大起之时,眼前的年轻男人肯定会处在漩涡中心,只要跟着他,一定能赶上围观这场大戏。 而柳云生此番初入江湖的目的,就是看热闹。倘若他这次进入江湖,能围观到一场完整的江湖风波,并毫发无损地自愿回到师父身边,就能继承师父的独门绝学。 最初柳云生也觉得师父的想法很古怪,但师父说他们这一派的规矩自古就是如此。 他初入江湖,到了金陵,先在城内混了半年。每天帮人跑腿送送信,帮人卖卖字画,或者在茶馆当一当小厮……将“大隐隐于市”诠释得十分到位,混日子的同时,也听到了许多江湖传说和陈年往事,其中关于“江左五侠”的故事就数不胜数。他觉得日子混够了,就闲着没事做给卫不眠写了战帖,打算自己找点儿事,后面发生的事情让他始料未及,同时却又是天赐良机。 他找的热闹和大戏,既然已经自动送上门来了,就自然不会让其白白溜走。 当然,这些真实目的自然是不可能对男人说清楚的。 柳云生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拍,开始装模作样,胡言乱语:“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即使凭我的武功,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去下这个毒手,但也不排除我暗害他的可能,我这么可疑,跟着你自然是最好的,还是说,你怕我是个危险的人……?” 男人安静地看着他胡扯,面无表情。因为这巧合的存在他并不是没有怀疑柳云生,只想离开后再暗中调查。结果柳云生倒是自己一边念叨着自己可疑,一边又要帮忙调查,行为古怪费解,这点怀疑也变得若有若无——哪有凶手会拼命往自己身上添篓子的? 男人认为柳云生与他父亲的死无关,但肯定有其他的目的。 “而且我和卫大侠必定一起喝过酒,也算是非常有缘分了,我还一直想挑战他,他这样的高手的陨落,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难受……”柳云生眨眼看看男人,觉得对方没有表态的意思,然而他已经编不下去了。 “够了,你到底什么目的。”男人开口,目光沉沉看着柳云生,语气冷漠。 “哎……”柳云生头都大了,只好破罐子破摔,摇着扇子随意扯了一句,语气故作委屈,“好吧,其实我目的挺纯粹的,就是看少侠你仪表堂堂英俊潇洒武功高强,想和你交个朋友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男人的神色意外柔和了下来,耳根倏然漫上绯红。他迟疑片刻,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自己的魅力十分自信的缘故,竟意外地相信了这个理由,然后略带别扭和羞涩地点了点头。 “好。” 跑路江湖_4 柳云生感觉自己成功糊弄过去了,心情顿时愉悦。 “对了,少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你的名字向酒馆伙计一打听就知道了,至于我的……”男人说话字正腔圆,很是耐听,“我叫卫殊行。” “卫殊行……”柳云生像是想起什么,嘴角浮现一丝调笑,嗓音悠悠婉转,顺势念了起来,挠得人心中一阵痒,“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美如英,殊异于公行。”他摇着扇子,笑着将这句重复了一遍,“看来卫少侠应当会是很多姑娘的心上人。” 柳云生天生有一双桃眸,笑时含情脉脉,眼角的红晕微微点染,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他眉眼弯弯注视着卫殊行,一双笑眼藏尽了八方风流。 卫殊行突然感觉有些移不开眼,随即竟感到一丝赧然,但仍是保持面不改色,只是垂下眼睑客气回应:“少侠说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云生:说出来怕你不信,我只是为了凑个业绩 卫殊行:你又没说出来,骗子 大家好,欢迎评论和我聊天,么么哒 第2章无方堂 雨过天晴,已是中午。金陵城内三月花海如潮。被雨水打落的红英埋入泥土,销断一缕余香。 自明婳的阳光填满城边一隅,金陵城内便如煮沸的锅,人声鼎沸,处处传递着热闹。 “唉唉,你们听说了吗?卫不眠死了!”喧嚣的客栈内,一个端着酒碗的汉子扯开嗓子嚷嚷道。 “哪个卫不眠?” “不会是那个江左五侠吧!” “悲秋剑!卫不眠!” “不会吧,居然有人能杀死他?他可是何等的高手啊?” “嗨!什么高手,你们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有多落魄!连我都不如……” 众人似乎抓到了很有意义的谈资,七嘴八舌议论着,话语如滔滔不绝的江水往屋内灌注,气氛愈涨愈烈。这时一个看似文弱的青年清了清嗓子,俨乎其然地一拍桌子,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只见他拉长了语调,嗓子却意外的洪亮: “卫不眠的死——只是一个开端!这是二十年前,清岚山庄幸存的杨家后人回来复仇了,不仅是卫不眠,还有其他江左五侠,还有无方堂,都要跟着一起完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算他能一个一个干掉江左五侠,无方堂那是什么势力,恐怕能把他像蚂蚁一样捏死!”有反对的声音响起。 “那可不好说,听说这个杨家后人,当年是带着清岚山庄的绝世秘籍逃走的,若是练了这个秘籍那可以说是天下无敌……” “鬼扯!要是真的天下无敌了,当年清岚山庄是怎么被无方堂和江左五侠给灭门的!” “哎,你……” 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客栈内如往常一般人声鼎沸。柳云生坐在角落中不动声色动着筷子,听着他们的议论,眸色深了一分,盏中却浅了三分。 . 无方堂作为江湖第一大帮派,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都会捕捉得一清二楚。 其总堂设在金陵城,高阁拔地而起,层层叠叠如莽苍高山,四周戒备森严,连明媚的春光都被楼檐遮挡住,方方庭院都笼罩在一种森严的幽暗中,四墺之内唯有孤鹰长唳。 无方堂总堂堂主王寻峰此时正独身居于书房,手执狼毫,提腕一笔一划完成他的书法作品,字如其人,锋芒毕露,似匕划刀割,行间宛若风穿雨过,秋刀入寒骨。 ——上书有四字:登峰造极。 他搁笔之时,身后的门吱一声,开了。 “你来了。”仅闻一阵稳健宽厚的脚步声,王寻峰就已判断来者为何人——正是他的副堂主,叶铮。 叶铮身材颀长,模样清癯,引人注目的是,他面上有一道不浅的刀疤一直从眉心经过鼻根拉到左脸上,乍看让人有些许怵目惊心。叶铮从无方堂初建伊始就一直跟着王寻峰,而今已至不惑之年,是王堂主所信任的亲信之一。 “我正准备召你来一趟,既然你已经来了,就先说你的事吧。” 跑路江湖_5 即使王寻峰背对着他,他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即抬头,眸中闪过一瞬复杂地神色,吐字出齿关:“堂主,卫不眠,被人杀了,但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王寻峰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他不紧不慢将字摆好,转过身注视着叶峥,眼角的纹路随着他眯眼的动作也挤为了一条线,竟开始反问他。 “卫不眠死了,你不应该高兴吗?我看你的语气,——并不轻松呐。” 叶铮一时摸不透王寻峰的意思,低头寻思半晌本分回答:“卫不眠不是普通人,他一手悲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乃江湖顶级高手,这样的人莫名其妙的被杀了,说明江湖上可能有麻烦的事情要发生,属下……不知为何高兴。” 王寻峰敛起眉峰,伸出手指往他脸上一指,语气微扬:“你这条疤,不就是他给弄出来的吗?” 叶铮稍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这条疤,触感参差不平,眼神不仅没有怒意,反溢满悲凉。 “属下……并不在意。” 王寻峰轻叹一口气,舒展眉头了然道:“也是,十几年前你们俩不相颉颃,你当时年轻气盛一心想找他寻个高下,都说对手也是知己,他死了你会感到悲伤也是应该的,卫不眠夫人去世之后他一直消沉不起,你还认为他不值得,为此恼怒过。” 叶铮不发一语,低头紧抿嘴唇,面色纹丝不动。 “堂主言重了,知己算不上,如今更不会悲伤,只是卫不眠如此高手,为一个女人消沉至斯,任谁都会感到惋惜。”叶铮神色坚定,“属下心中所挂念的唯有无方堂,不屑为其他事情动用感情。” “那你所忠于的,是无方堂,还是我呢?” “在属下心中,忠于堂主即忠于无方堂,二者没有区别。” “好。” 王寻峰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他笑了,开怀大笑,英气冲天,似在瞬间有列缺霹雳乍起,铁马金戈陡生。 叶铮被这笑声惊起了一臂疙瘩,他小心翼翼试探道:“莫非……堂主知道卫不眠,因何而死?” 王寻峰冷笑一声。 他当然知道。 . 那一夜,乌云压天,星月无光。薄窗微掩,夜风灌烛明灭扑闪,一阵风劲过后又起一阵,绕过檐角低啸,如泣如诉。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王寻峰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一举灭门清岚山庄的那个晚上,气氛也如这晚一样,凉意四起杀意蛰伏。他的对手在他眼前如一匹丧家之犬,在他弟子们的尸体上癫狂怒哮,目眦尽裂,最终在火光中化为焦土。 这一桩被别人视为惨剧的事,在他眼里,则是壮举。若不是这一举,若清岚山庄不灭,无方堂就无法独步天下,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已是知天命之年,却并未看淡荣辱。他更不屑于听“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种话。 谋事在人,他是王寻峰,要登峰造极,一览众山小。 成事在天,在江湖,他就是天。 桌上的烛豆闪跃了一下。 王寻峰即使思绪翻涌,此刻也停了下来。 因为,有人来了。这个人的来临,告诉他,今晚不平凡。 “阁下不请自来,不知是敌,或友?”王寻峰仍是坐在案前,纹丝不动,只是提酒引三分在觥,荡袖向外掷去,杯身如离弦之箭,破空划响一阵铮鸣。 暗处有人落步臺中,伸出一只手将觥杯安安接住,液体一滴未撒。他举杯一饮而尽,随即将空杯抛掷,闻其铿声落地。 “有言曰:有朋自远方来,在下此行是来与堂主交朋友的,只是深夜拜访难免唐突,还望堂主包涵。” 语罢,此人走出暗中,如隐夜的蝙蝠。——他穿着黑衣,披着黑色披风,兜帽挡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干净的下颌,辨不了身份,只从声音上让人知道,是个男人。 “王某人招待不周,敬尔三分酒,还望海涵。”王寻峰视线望向他。 “夜风寒凉,卮酒可以暖身,多谢款待。”黑衣人翘起嘴角,笑容竟显得有些温纯。 “为何事?” “卫不眠死了,就在刚刚。”黑衣人开门见山,就像说路边的小猫小狗死了一样,毫无起伏。 王寻峰内心稍微震了一下,表情却保持得很好:“哦?还有此事,莫不是你将他杀了?” 黑衣人没有否认。 跑路江湖_6 “你杀了卫不眠,却跑到我这里来,这是何意?” 黑衣人拢着袖子在屋内来回缓慢踱步,开始慢条斯理地平铺直述:“二十年前堂主带领无方堂灭门清岚山庄,当时江左五侠武功在江湖上处于巅峰水平,正赫赫有名,你便雇佣他们五个去对付清岚山庄最棘手的人——不谷长老。” “没错,杨不谷修炼了清岚山庄祖传的‘还年易世’功法,不老不死这么多年,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将清岚山庄一网打尽。” “重点就在这‘还年易世’功法,最后,你也没有得到他。” 王寻峰沉默了。黑衣人说的正中要害,当年他灭门清岚山庄,原因之一就是想得到这部功法。还年易世功,是清岚山庄杨家祖传功法,据说修成‘易世’者能超凡入神,撼天动地,修成‘还年’者,能返老还童,永驻青春。因此,清岚山庄畏其威力将此功法封入禁地,不准任何弟子修习。 ——除了杨不谷。据说他修炼这部功法是因为意外。但正因如此,清岚山庄恃他们的不谷长老天下无敌,在江湖上无畏许多年。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得到‘还年易世’吗?因为卫不眠五个人将它藏起来了,并骗了你。”黑衣人顿了顿,停下脚步,“他们将它藏到一个地方,找蜀中唐门之人造了一把奇锁,每人拿了一把钥匙,只有五把钥匙同时开锁,才能将其打开。” “若不用钥匙,强开呢。” “那个地方便会爆炸,不管是什么功法,都会烧得灰都不剩。” “你告诉我这么多,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合作,只要得到那五把钥匙,我便带你去那个地方。‘还年易世’你都可以得到,而我,只要抄一份‘还年’功,足矣。”说着黑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银匙,比一般钥匙都要大一号,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卫”字。 他将钥匙搁在王寻峰的案前:“这是卫不眠的那一把,我们得到的钥匙,都交于堂主保管如何?我是带着诚意来与堂主交朋友的,堂主可感受到了?” 王寻峰沉默不语。他当然会动心,“还年易世”是他二十年前就想得到的,倘若他也能修成此功,便能达到真正的天下无敌。 只是,眼前人看似什么都知晓,并且藏着面容,让人难以轻信。 “你很有诚意,只不过遮着面容与人说话,再怎么有诚意,也难免让人感到生疏。” 黑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哎……若是堂主执意要求,也好。” 他摘下了兜帽,笑脸望向王寻峰。 王寻峰看到他的脸,诧异的睁圆了眼,不可思议地叹了一声:“居然是你。” 黑衣人冷笑一声,眉梢扬起傲意:“如何?” 王寻峰道:“为何?” 黑衣人凝眉微眯了双眼,道:“事出有因。” “你不怕我透露你的身份?” “这是我应该拿出的诚意,这点筹码,还是应该让堂主掌握的。”黑衣人轻声笑了,“所以,堂主以为,在下这个朋友,可交否?” “好。”王寻峰应道,当机立断。 . 日临当头,天空无云,无方堂内一处比一处静谧。 此时书房内,气氛一阵压抑。 “莫非……堂主知道卫不眠,因何而死?” “他,挡了别人的路。”王寻峰面色一凛,声线倏然冷了几分。 叶铮已然清楚——卫不眠的死是堂主所希望的,甚至可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垂至身侧的双拳不知觉地捏紧了,长硬的指甲深深扣进掌心,烙下一排印记。然而就在一瞬间,他又重新舒展了双手。 叶铮长呼一口气,抱拳请示道:“属下……斗胆细问。” 王寻峰斜斜睨了他一眼:“告诉你无妨,是为了二十年前我未成的夙愿。” “还年易世?” “没错。” 叶铮思忖片刻,立刻猜到“还年易世”应该在江左五侠手上,迟疑道:“堂主,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无方堂已然是武林第一大帮,但仍有许多人不服并反对我们,树大招风风撼树,若此时再因‘还年易世’而去追杀江左五侠……” “就是因为有人不服,我才要将他们打到心服口服,所以我需要‘还年易世’。”王寻峰冷哼一声,“莫不是,你怕了?” “为堂主赴汤蹈火,属下万死不辞,何来畏惧。”叶铮连忙否认。 “好!”王寻峰大手一挥,命令道,“你布置下去,先派人去监视卫不眠的那个儿子。卫不眠这几天下葬,他的其他几个兄弟肯定都会来金陵,将堂内的高手都召集回来,听我命令,不要轻举妄动。” 跑路江湖_7 他眼中锐了几分,冷意森森。 “倘若二十年前江左五侠的确骗了我,那该翻的旧账,还是要翻一翻。” 作者有话要说: 王寻峰:我们的企业目标,stronger,firmer,mightier! 叶铮:但是属下看作者的内容提要,感觉暗示有…… 王寻峰:? 叶铮:没事 欢迎评论区留言唠嗑,虽然有时候回复会慢一点^^ 第3章江左五侠 柳云生在金陵兜转的这一年,听得最多的就是江左五侠的传奇。闻他们少时结义,行侠江湖,声名远扬。而二十年前清岚山庄的灭门惨案之后,江左五侠便分道扬镳,再也没聚齐过。 江左五侠之首为“悲秋剑”卫不眠,使得一手自创剑法,造诣极高,在当时,若他在剑术上自称江湖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第二位为洛九渊,是五人之间最为传奇的一位。据说他曾是当朝进士,却放弃了仕途,进入江湖。其为人阴沉诡谲,目达耳通,令人不敢犯他,若犯之,则必逢难。江湖人称“百罹游仙”。 无方堂灭门清岚山庄之时,不知因何,洛九渊救下了清岚山庄庄主尚在襁褓中的幼子,策马而去,从此失踪。无方堂一时天南地北都找不到他,便放弃了追杀。 第三位为白术,是为江湖游医,花间提悬,济世医人,喜好穿白衣,一副翩翩君子斯文儒雅的模样,人称“白衣圣手”。因其鲜少出手,所以旁人并不清楚他的武功路数和高低。 第四位叫莫行风,练得一手断风掌,掌风所至横扫八方,人称“风卷残云”。 第五位为“一顾惊鸿”顾雪明,他习得一门独特轻功身法,灵动诡变,快迅似风,如惊鸿掠影。自清岚山庄被灭门之后,他便开始行商,逐渐发展壮大,二十年之后的如今,顾家已然是金陵第一商。 对他们助纣为虐帮无方堂灭门清岚山庄一事,江湖多有议论,或指责或叹息,流传的版本亦是五花八门,一时间,江左五侠仿佛成了故事中的人物,存活在人们的饭后闲聊之中。 久经时日,清岚山庄早已成为地上的一抔尘土,江湖依旧热热闹闹,预备着上演之后的戏码。 日子一晃过了三天,卫不眠已经下葬。这位剑客生前做过许多义事,可惜大多数人都已忘却,再过几十年,他的名字也不会再被提起。生前之事,身后之名,撒手人寰之际,谁也带不走。 山岗上萧风兴索,一席破败景象,卫殊行白衣素缟,在单薄的坟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柳云生站在卫殊行身后,也装模作样磕了几个头然后退了下去,站在一边暗自观察卫殊行的这几个叔叔。 剩下的江左五侠只来了三个人,分别是白术,莫行风和顾雪明,也早已没有故事中的丰神俊朗。 白术模样斯文,脸上除了眼角余纹,几乎没有皱纹,看上去比较年轻,只是其身体已然枯槁,脸色苍白如纸,似有大病在身,被身边的一个约莫十六、十七岁的小姑娘搀扶着,时不时重重地咳嗽几声,像是要咳出肺腑。莫知行短须泛白,体格依旧健硕,看上去十分硬朗。顾雪明看上去则精明强悍,即使面上有皱纹几条,也可以隐约看出其年轻时俊俏的轮廓。 众人一脸阴沉,拜祭完毕,回到屋里,准备商讨正事。 柳云生非常自觉地跟着卫殊行一脚迈入屋内,这时,三位叔叔仿佛才注意到他。莫行风面容带疑,双目看向柳云生:“这位小友是……?” 柳云生非常矜持地抱拳行了一礼,搜肠刮肚地将诚恳而又修饰过的的谎话摆了出来:“小生姓柳,名云生,是卫殊行卫少侠的好友,被卫前辈救过一命,救命之恩尚未报答,后辈不才,想尽绵薄之力,帮助诸位前辈。” 卫殊行回头看了他一眼,眉尾一挑。 柳云生则低下头,偷偷使了个眼色。 卫殊行转头向莫行风道:“柳兄是我的好友,身手亦是不凡,不在话下。” 莫行风长叹了口气,欣慰地拍了拍卫殊行的肩膀,道:“我观柳少侠一表人才,贤侄有好友相伴,不必一人孤寂,想来大哥九泉之下得知,亦会欣慰。” 柳云生在心中偷偷扮了个鬼脸。与卫殊行相处了几天,他可算摸清了其性格,倨傲孤高,口是心非,虽待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客气也等于疏离。平时也喜欢独来独往,看不到他有什么其他朋友。 好在柳云生自诩没心没肺脸皮够厚,贴个冷屁股也没什么困难可讲。 卫殊行自然不知道柳云生在腹诽什么,尽职尽责地将屋内的人向柳云生介绍了一遍,柳云生一一行礼,目光移至白术身边的小姑娘时,白术浅浅笑了一声,手掌轻轻抚上姑娘的发端,话语温柔,喉声低沉沙哑:“这是白芷,是我收养的义女。” ——白术与莫行风都至今未婚,白术收养了义女,而莫行风一直一人在江湖游荡。 白芷很腼腆地笑了一笑,面容姣好,如绽桃花。 随即众人开始谈及正事,气氛一下变得沉重,饶是柳云生这种生性好笑的,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跑路江湖_8 白术已经咳了好几声,在白芷的搀扶下扶着桌子坐了下来。莫行风性子急,有些看不下去,沏了杯热茶推给他,喉头粗重:“三哥,你这病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也治不好吗!” “要是有什么药材很珍稀,需要银子,就尽管与五弟我说。”顾雪明也跟着说道。 莫行风心中有一腔懑意无处发泄,正巧听见顾雪明的话语,便冲他急道:“你也在金陵有这么大生意,大哥也身子不好,同在金陵,怎的不见你照料一下,你要是用心一点,大哥说不定也不会……” 顾雪明无端被泼了一身黑水,心中顿然不悦,斥声驳道:“我怎的没有照料,大哥自己一心不想好好活,把自己整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的意思是大哥死有余辜?”莫行风作势就要揪顾雪明的领子。 顾雪明向后退几步,脸胀得通红,眼睛因气愤而睁得老圆,平日行商时天花乱坠的口才此刻已经变成含糊磕巴:“你,你如此急躁,总是歪曲我的本意!我怎能与你说清!” “好了!”白术重重一拍桌子,又咳了几声,哑着嗓子低低喝道,“你们俩都吵了这么多年了,这种关头,还要吵,哪有这么多事情吵不完,卫贤侄还在这儿呢。” 莫行风不甘地长叹一口,兀自坐到了一旁,顾雪明也缄默不言。卫殊行则显得有些尴尬,转而关切地看向白术,问道:“白三叔,你的身体……可无大恙?” 白术摆了摆手,脸色苍白无血色,无力道:“你三叔本就是久病成医,很多病根都是小时候落下的,只不过这些毛病欺负我老了,渐渐都钻出来了。不必担心,你三叔可以撑住。” 白芷在他身后低下了头,手轻轻扶上他的肩膀,睫羽微颤。 “好了,不说这个了。——贤侄,在我来之前,你可找人看过你爹的……尸首,可知死因?”白术问道。 卫殊行点了点头,回答:“我爹身上没有其他伤口,除了肩上被暗器刺出的口子。我爹应是死于此暗器。” 他从墙边的抽屉中拿出一个木盒放在桌上,打开盒子,盒内躺着一柄精悍的短箭,箭刃轻薄锋利,还沾有未销的血迹。 白术小心翼翼地用丝布包裹着,从盒子里拿起短箭,细致地观察了一番,被卫殊行提醒:“箭上有残毒。” 白术将箭放下,若有所思道:“是了,不然怎会一箭毙命。”转头又问:“可知是何毒?” 卫殊行摇了摇头。 白术垂睑叹了口气,朝他道:“三叔想将它带回去研究研究。” 卫殊行躬身一礼,目光忱忱:“那便劳烦三叔了。” 白术扶起卫殊行的手臂,闻顾雪明发问:“这是哪儿的暗青子,我瞧着有些莫名的眼熟。” 莫行风没好气白了顾雪明一眼:“眼熟个屁,这就是到处都有的普通暗青子,任谁都觉得眼熟!” “你!……” 眼看他们俩又要吵起来,白术只觉得头疼,不再理会,只继续询问起卫殊行来:“殊行,你爹有没有把什么钥匙给你。” “啊?什么钥匙。”卫殊行突然懵了。 顾雪明和莫行风皆被提醒了。顾雪明从衣领里掏出一把银钥,比一般钥匙都大一号,上面刻着一个“顾”字,清晰可见:“就是这样的,你有没有见过。” 卫殊行回忆片刻,点点头,道:“此物我见过,爹平时都是带在身上的,但是,爹被杀了之后……就不见了。” 几人神色瞬间变得灰败,如着电殛。 卫殊行连忙问道:“这钥匙是何物?如此重要。” 白术似有难言之隐一般,看了柳云生一眼。 柳云生正思考自己要不要退出门,就听见卫殊行说:“柳兄不会说出去的,是自己人。” “?” 柳云生一头雾水,不知道眼前这位孤高冷傲卫少侠对自己的信任从何而来,难道是这几天他不辞辛劳努力倒贴的行为着实另其深受感动?总之,无论如何,听到秘密总归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好吧,”白术又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言简意赅,“这钥匙是当年我们五个结义之时,请人专门造的,是为信物。之后清岚山庄的不谷长老恳请大哥保管‘还年易世’的功法,不要流传给他人……” “所以有这五把钥匙,就能得到这本功法?”卫殊行猜道。 白术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吧。只是此事只有我们五人知晓,所以得知钥匙失踪,我们才会如此惊讶,不然,不知情的人为何会拿走一枚无关紧要的钥匙……” 顾雪明沉默半晌,迟疑道:“今日,二哥没来。” 白术眉峰稍拢:“你的意思是……?” 顾雪明索性将心中顾虑言说出来:“二十年了,他再也没与我们相见过,况且,当初他还带走了清岚山庄的那个孩子……” “胡扯!”莫行风粗眉冷竖,高声反驳,“二十年又怎么了,就算你真担心那孩子有什么怨恨,你不信那个孩子,你还能不信二哥吗!” 跑路江湖_9 “二哥他失踪二十年了,大哥出事了,他也不来,人心易变,说不准……”顾雪明也知道自己的怀疑站不住脚,声音渐渐小了些,但他不知怎的,嘴上就是想莫行风互磕。 莫行风一拳砸在墙上,整个屋子仿佛都晃了晃,他心中极愤,咬牙切齿地吼道:“倘若真是这样,我必会亲自去解决他,但是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怎么能怀疑他?!” 顾雪明顿时百口莫辩:“我没有怀疑,我只是说出心中的困惑罢了!” “够了!”白术正想反驳什么,突然因激动而猛烈地咳了起来,如风吹过老旧的牗门,随时都会报废似的。白芷连忙拍着背帮其顺气,片刻,他才沙哑地说道:“不可能是洛老二,就算我们二十年没见,兄弟还是兄弟,他不可能害大哥……” “说不定那凶手不知道此钥匙的秘密,只当觉得它好看,拿去卖钱了也不一定。此事定有蹊跷,咱们慢慢查,一定会水落石出,诸位前辈莫要动气。”柳云生额上的冷汗都出来了,连忙好言相劝。 白术神色疲敝,说道:“我有些累了,今日就先谈到这儿吧,你们先回去休息,待我回去查查此毒的来历。贤侄你也好好休息,莫累坏了身体。” 待顾雪明和莫行风离去,白术才拿起盒子,在白芷的搀扶下起身,准备回去。 卫殊行上前扶了扶白术,迟疑片刻,开口问道:“白三叔,有些事情我一直和疑惑,想问你……” “何事?”白术眉目温和。 卫殊行道:“我知我爹当初是为了我娘才去帮无方堂,因为无方堂说他们可以治好我娘的病,但是你们又是为何去帮无方堂呢?还有,洛二叔又为何要救下清岚山庄的幼子?” 白术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卫殊行的肩膀,苦笑道:“此事,下一次有机会再同你说。” 卫殊行看着白术的背影离去,柳云生挤到他身边也探了探脑袋,然后偏头看了他一眼,试探地问道:“卫前辈当年帮无方堂是为了你娘?” 卫殊行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那时我才五岁,我娘已经病入膏肓,就连白三叔也没办法,可无方堂说他们可以救我娘,我爹就……” “那你娘她……” “撑了两年,还是去了。再然后,爹就变了。”卫殊行阖上眼,捏紧了拳头。 风吹树摇,墙上一片斑驳的树影,夕阳西下,天地一片红色,似被胭粉抹饰。斜阳射进了院落,将俩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柳云生沉默了半晌,只听树下归鸟啼叫了几声,开口道:“生死有命。我从小跟着师父,就没见着爹娘,你我,勉勉强强,也算同病相怜了。” 卫殊行转身乜斜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今天倒是觍着脸听到了许多。” 柳云生无辜地将手一摊,委委屈屈道:“这不是卫少侠你说的吗,柳兄是朋友,不是外人。” 卫殊行冷哼一声,如玉俊容上多出几分嫌弃:“那是你一厢情愿。” “没错,是我一厢情愿,卫少侠心慈仁善肯收留。”柳云生搓了搓手,眸中笑意醺然,没由来便透出一副情深如诗的感觉,“那既然我已经听到了这么多,若放我一个人,就太不让人放心了,今后还要跟在少侠身边,就多叨扰了?” 柳云生心道:今天跟着你就听到了这么刺激的秘密,今后肯定更刺激。 卫殊行躲过他的目光,见柳云生这么缠着自己,没有困惑哪肯定是假的,只是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原因,遂瞄他一眼,迟疑片刻,终是支支吾吾地问了出来:“柳云生,你是不是……有,那什么,之癖。” “啊?什么”这次换做柳云生一头雾水。 “什么都没有,我去吃饭了。”卫殊行又摆回了冷眼,朝门外走去。 “好的,好的,等等我。”柳云生厚着脸皮追了上来。 卫殊行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 柳云生身后的一切都被夕阳染红,云海翻滚,山头烧腾,构造出浩渺无垠的乾坤。在广阔的天地间,柳云生奔向他,绯色映白衣,仿若披霞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卫殊行: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是个断袖 柳云生: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第4章王卿月 夜幕低垂,月斜高楼,无方堂在黑色的笼罩下更显肃穆。 王寻峰在屋内执火点烛。远处孤鸦哀鸣一声,夜风缱绻缠过纱帘,惹得烛光点点跃屏。 他只觉背后风声一滞,便知道有人来了。 “看你每次都来的这么轻松,我就觉得本堂的看守都是吃干饭的。” 跑路江湖_10 黑衣人拍了拍袖子,抱拳一礼,因王寻峰知晓他的身份,便没有特意压声,用原本的嗓音道:“凡人皆有力不从心之事,还望堂主息怒,不要为难外边的小兄弟们。” 王寻峰转身看他,疑问道:“你的身法比起‘一顾惊鸿’,如何?” 黑衣人不改笑意:“若是从前,应是不及,只是现在,‘一顾惊鸿’怕是早已飞不起来了。” “顾雪明现在就是个普通商贾罢了,恐怕早已没了血性。”王寻峰不屑地摇了摇手,话语一转,“情况如何?” “洛九渊没来,一网打尽应是不行了。”黑衣人答道。 提到洛九渊,王寻峰又忆起往事,蹙紧了眉峰,一阵郁闷跃然脸上。他长长叹了口气,道:“洛九渊……若他自己不愿出现,这天下还有谁能找到他。” 黑衣人不紧不慢说道:“所以,我们要逼他出现。此事,还需劳烦堂主和无方堂。”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哒哒的敲门声。 “何人?”王寻峰高声询问。 门外响起一个俏丽的女声:“爹,是我呀。” 王寻峰闻声连忙答道:“进来,快进来。” 门吱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个模样妍丽,约莫十七的姑娘。她身着水绿色的纱衣,一根红色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腰上,流苏垂迤而下,随她的身体轻晃,飘逸似仙。叶铮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头,进屋不动声色抱拳行了一个礼。 “月儿,你怎么回来这么快。”王寻峰一改往常行峻言厉,神色变得和蔼温柔。 ——王寻峰有一子一女,小女儿王卿月,模样秀丽,聪颖过人,尤其得他疼爱。 王卿月笑了笑,牵出梨涡浅浅,眼眸好似明澈的湖水,灿亮比星,溢出满是柔和的清梦。 “知道爹在召集堂内的高手回来,我也回来凑热闹了,”她说着就往王寻峰身后探了探,一挑俏眉,“哟,刚刚有客人呢,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王寻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人已经走了,纱帘还在空中缓缓飘动。 他转向王卿月:“你都知道了?” 王卿月噘了噘嘴,翘尖一点嫣红,嘴边浮现一抹坏笑:“我知道啊,叶叔把事情告诉我了。”说罢她扬起下巴指了指窗子的方向,“只是不知道那个人,不过我猜爹也不会告诉我。” “你都听见了?” “听到了声音啦。”王卿月拉他的袖子,眼睛向上望着天花板兀自猜到,“那个人会是谁呢……?是不是江左五侠之一,是不是呀?”说着还晃了晃王寻峰的手臂。 王寻峰沉默不语,一招手示意叶铮将窗子关了。叶铮探身出窗外仔细瞧了瞧,感觉不到旁人的气息,才关了窗子。 王寻峰不回答王卿月的问题,只是用抚过她的发端,道:“既然你都听到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王卿月闻言突然正经,拍掉他的手,抱着胸边踱步,边俨乎其然道:“那个人的意思无非是想他在暗,让我们在明,所谓逼出洛九渊,法子不就是让爹派人去追杀那几个‘江虾’,追杀卫少侠,把他们几个逼到绝路。洛九渊又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到时候肯定会现身帮人。” “江虾?”王寻峰听到女儿瞎起的外号,心中有些好笑,随即语气又一转,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瞅了眼自己女儿,加重的后两字的语气,“卫……少侠?” 他仿佛不是无方堂的堂主,只是一个在意自己女儿的父亲,但凡发现自己女儿对其他年轻男人有一丝好感,就敏感极了,同时还有种莫名的担心。他现在就想将那个叫卫殊行的小子揪出来瞧一瞧,握住他的手问他会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好,甚至开始担心卫殊行会不会因为自己而讨厌女儿。 脑海内闪过无数画面,最后终化为不屑:卫殊行是什么东西,怎么能配得上我的女儿呢? 王卿月察觉到他的走神,用漂亮的眼瞪了自己的爹,冷哼一声:“爹,你关注点在哪儿呢!” 王寻峰停止了想象,“哦”了一声,摆了摆手:“你继续说。” 王卿月狐疑地看着他老半天,才慢慢吞吞继续道:“我觉得这个人无非就是想坐收渔利,然后还想利用我们,爹你又是为什么要相信他,就不怕他今后翻脸?” 王寻峰:“就算他翻脸,就他一个人,你爹难道怕他不成,况且,钥匙在我这。” “钥匙?什么钥匙?”王卿月就像听到风声的兔子,直起了身子。 王寻峰将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自己的女儿。 “这……钥匙是他给你的,他说是真的你就知道是真的啊,爹你也太耿直了吧。”王卿月拉了拉他爹的袖子。 王寻峰被她说得有些尴尬,曲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有些恼怒道:“谁告诉你爹就完全信了他,在你眼里你爹就这么没脑子吗。” “哪、哪有。”王卿月嘿声一笑,拈着袖子擦了擦额头,循循善诱,“女儿知道爹想得到‘还年易世’的心法很久了,但我觉得那个人想得到这个功法的心情要比爹急切,不然他为什么不先找你,而是直接对卫不眠痛下杀手,这摆明了是先斩后奏,想让你尽快答应他……我们先在暗中等等,那个人为了让我们出手,肯定会拿出更真切的诚意。” 王寻峰坐下来,喝了口茶,慢悠悠问:“诚意?他还能拿出怎样的诚意?” 王卿月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双手撑在桌上,踮起脚尖身子朝前倾了倾,表现出一副佻脱鬼灵的模样,说起话来却是有条不紊。她往别处分析道:“爹你追杀其他小人物就罢了,但是对方毕竟是江左五侠。虽然因为清岚山庄,也有人怨恨他们,但他们之前做的仗义之事实在太多,朋友同样不少。若无方堂去追杀他们,一是我们理亏,给了其他门派对付我们的正当理由。二是,觊觎这本功法的可不止爹你一个人,倘若让别人知道了这本功法存在,场面可就复杂了。” 跑路江湖_11 “哪里是觊觎,应是理所当然。”王寻峰避重就轻地纠正。 王卿月眼神往旁处一斜,撇嘴嘀咕表现出不满:“反正咱们无方堂,不能光明磊落地做坏事,想对付他们起码也得找个像样的借口,而且还不能暴露这本功法的存在。” 屋内烛光昏黄,照亮了每个各怀心事的人。王寻峰没说话,拉过女儿的手轻柔的捏了捏,半晌开口:“堂内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这几天回来,好好玩玩吧。” 王卿月听话地点了点,出门之前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严肃问道:“卫不眠的死,和爹有关吗?” “没有。”卫不眠的死的确和王寻峰没有一点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王卿月喃喃着,轻快地出去了。 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王寻峰才招手使唤叶铮过来,抬眼问他:“月儿和卫不眠那个儿子,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叶铮一脸为难,吞吐道,“属下也不知,但好像就是认识了。” 王寻峰闻言一脸烦闷,靠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一挥手:“我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 第二日,金陵巷口仍旧繁华。 三月细柳含苞,如少女娇滴滴绽开的情窦。天朗日清,和风扇物,卫殊行一袭丧服还未脱,抱着剑坐在河边的柳树下发愣,纹丝不动如木雕。阳光透过新柳洋洋洒洒挥落在他身上,脸部的轮廓清晰分明,眼眸深邃如湖,唇薄似削,鼻梁愈发陡直,整个人散出一种冷峻。 “想什么呢?”柳云生叼着跟草,有些无聊,也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卫殊行若有所思,说起话来有条不紊:“我在想,那一箭是如何射到我爹的,我爹武功如此高,又怎会躲不开一个小小的暗器。” 经卫殊行一提醒,柳云生也感受到了这事的蹊跷,也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如果是偷袭,此人必定十分擅长隐藏气息。”卫殊行接着说,“但即便是偷袭,练武之人本就警惕,何况我爹,这也应该可以躲过才对……” “说不定还有种可能,”柳云生转向卫殊行,用手势比划,“说不准不止一个人,如果是两个,一个人在明处吸引了卫前辈的全部注意,另一人隐藏气息在暗处偷袭,前辈这才疏忽了。” 卫殊行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此言有理。这时,柳云生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友好的微笑了一下:“少侠你也别急着找凶手,既然凶手目的还未达到,就肯定会继续去找你叔叔们,只是要提醒他们万分小心。” 柳云生笑起来如朗月入怀,春风化雨,让人心头郁闷扫去大半。但卫殊行还是不动声色移开了肩膀,躲开他的视线,语气不知为何油然生出一种生硬与别扭:“他们应是会注意的,我们能想到,叔叔他们应该也能想到。” 柳云生只好收回了手,并没有注意到卫殊行的不自然。于是柳云生这个自来熟没安分多久又露出了顽劣脾性,他在心里笃定卫殊行虽然外表冷但其实脾气好,于是乘人不注意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 “你……!”卫殊行一下拿着剑站了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鹅黄衣服的姑娘。 “请问是卫殊行卫少侠吗?”姑娘款款行了一礼,问道。 卫殊行见状也礼貌地抱拳回了一礼:“正是在下。” 姑娘展颜笑道:“我们家姑娘请卫少侠去归云居一叙。” 归云居是金陵出名的酒楼,其临水而建,入眼即碧辉波纹,依依杨柳。其阁子精雅巧致,雕花栩栩,有舞女巧笑顾盼,丝竹婉转悠扬。其酒菜更是享有美名,令人口舌生香,回味无穷,有金陵珍馐尽出归云之称。 卫殊行闻言略显疑惑:“你们家姑娘,是哪位?” 姑娘微微低下头,低声道:“正是无方堂堂主的千金,王卿月。” 柳云生一脸惊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卫殊行,小声且揶揄地道一句:“无方堂的千金,厉害啊卫少侠,看来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没说错哇。” 而后者脸色却倏然冷转,干脆地道一句:“不去。”说着就要走。 姑娘见状连忙说:“我们家姑娘说,她知道卫少侠最近在找谁,她有线索,可以帮到少侠。” 卫殊行停下脚步,微敛了眉峰,看似在犹豫。柳云生连忙起身,一拍他的手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撺掇他:“去呀,为什么不去,你怎么能辜负人家姑娘的一片好意呢。” 卫殊行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向姑娘点了点头:“劳烦带路了。” 然后对柳云生冷冷一哼:“走。” 柳云生有些迟疑地指了指自己:“我也去?这,不大好吧。” “走!”卫殊行不耐烦了。 “好的,好的。”柳云生慢吞吞跟了上去。 . 王卿月在归云居的包厢抚琴,琴韵泠泠,悠悠婉转,如山谷流泉。 跑路江湖_12 她身着青莲色襦裙,青丝倾墨而下,唇红似樱,黛眉如远山。来此之前,她曾对着菱花镜端详着自己俏丽如季春桃花的面容,并下了功夫细细描摹了一番精致的妆容。 她想见卫殊行,并且她会紧张。 因为她喜欢他,一见钟情。 她初见卫殊行,是三年前。 一家普通的酒馆生了事,一群人在混乱中准备抄家伙干架,注定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在二楼的包房里端着茶,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楼一群吵闹的家伙,觉得世上的许多人,大多都是庸俗粗鄙且无趣,偏偏还都生了这么不服输的倔脾气,才会产生那么多无意义的纠纷。 而这场无意义的战争却没有打响。 因为一个人。 卫殊行。 他与这场纠纷无关,却站了出来,站到了两拨人的中间。 不知为什么,王卿月觉得他一站在那儿,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一副正气的模样,仿佛整个世界都亮堂了起来。 偏偏他生得还很好看。 卫殊行怎么将事情解决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从此以后,她就常常躲在暗处观察他。发现他这个人外表看上去冷得很,不怎么会同人亲近,除了街口的几只野猫,似乎就没有其他朋友。但心肠却是很好,路上遇到乞丐,都会一声不吭地救助一下。 后来她就现身缠着他,却一直被他冷眼拒绝。 她是王寻峰的女儿,能文懂武,经常被人夸聪敏,却唯独不懂如何追男人。 当然,他也没追过其他男人。 ——这一次可以的,万事俱备了,木头也能开花。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抚琴的手心却出了滴滴冷汗。 良久,她听到房外有了动静,便知道卫殊行来了。 卫殊行的确来了,他和柳云生站在门口被拦住了。守门的姑娘说要交出武器才能进屋。 “武器煞气太重,咱们这儿有规矩,武器不能进里屋,会坏了风水。”姑娘甜甜一笑,说得煞有其事。 “什么?”卫殊行闻言皱了皱眉,显然是不相信这套说辞,“还有此等规矩?” 姑娘重重点了点头,同时保证道:“少侠放心,咱们这儿会妥善保管,等少侠离去之时,奴婢便取来还给少侠即可。” 卫殊行回头看了一眼柳云生,柳云生耸了耸肩,下巴向前扬了扬,意思是:给呗。 于是上来两个姑娘捧着卫殊行沉甸甸的天节剑走了。 门口的姑娘又看了看柳云生手中的扇子。 柳云生一展扇面在摇了摇,露出满扇的绿水青山,嘴边浮现笑容,目光忱忱注视着她:“这不过是把扇子罢了。” 姑娘被他的视线扫得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脸上绯色一片,怯怯为人推开了门。 王卿月在心中打了很久的腹稿,寻思着等会儿见到卫殊行该说什么,看到卫殊行之时,心中还有些雀跃。 然后看到他身后的柳云生,一向机灵的王卿月突然傻了眼。 ——怎么多了一个人?这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王卿月:我拿到剧本的时候以为我是女主,然后我看到了文章分类,现在我觉得我有点方 第5章空穴来风 柳云生体会到什么叫夹缝中求生的焦灼。 入门那会儿,王卿月焦躁的目光可以在他身上融出一个洞来。而现在,她又在安静娴雅地弹琴。初起音调润长,而后旋律清晰悦动,如清风触瓣,柳枝拂波,树上檐下鸟儿悠扬的啼鸣。 跑路江湖_13 只见她素手撩拨弦线,一抬一压一起之间,仿若牵出了点点绵长而婉转的情意。 “卫少侠可知这是什么曲子?”一曲终了,王卿月微微偏过头,露出修长白皙的侧颈,抬眼问他,目光缱绻而温柔。 卫殊行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实际上,他方才一直在走神,也没怎么听,迟疑片刻正准备开口,就闻柳云生说道。 “此曲名为《有匪君子》,为临州一歌楼女子所谱,主要表达女子对男子的……”柳云生感觉扫向自己的视线不怎么友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温吞地吐出两个字,“倾慕。” 王卿月现在很想将琴砸到柳云生脸上,但她仍是勉强地维持着笑容。 此时,卫殊行开口,一语劈开王卿月铺垫的所有风月,单刀直入:“你说你有线索,我才来此,如果没有,我们就走了。” 王卿月终于按捺不住,——她觉得自己花费心思特意准备,对方不仅毫不领情,一个好的脸色都没有,不禁越想越委屈,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愤慨道:“就算没有,我想见见你,也不行吗?!” 卫殊行沉默了好一会儿,无奈地看向眼前妆容姣好的姑娘,语气郑重其事:“王姑娘,不要再对卫某花心思了。” 他说完就要转身走。 王卿月被气到不行,眼里有晶莹一闪而过——泪被硬生生憋回去了。她将桌子上的琴一推,提着裙子追了几步,脚一蹬地板,厉声呵道:“你的剑还在我手里,你敢走,你不要剑了吗!” “把剑还来!”卫殊行发觉自己上了当,上前几步,紧锁眉峰瞪着她,眼里尽是冷意。 王卿月退后几步,扶着桌子瘪瘪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喙一般的强硬:“下一次见面我再还你。” “王姑娘,你何必苦苦纠缠。”卫殊行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郁闷极了。 “我可以帮你查害你爹的凶手!”王卿月不依不饶。 “不必,这与姑娘无关。” “那不还你的剑了!” “此事不简单,恐牵连姑娘涉险……”柳云生试图委婉将她劝退。 “哼,本姑娘还怕这个?”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管,把剑拿来。” “都说了下次见面再给你!” “……” “告辞!”卫殊行拗不过她,只好一荡袖子大跨步离开了。 柳云生回头看了一眼王卿月,轻轻叹口气。 “看什么看!你也滚。”王卿月没好气道。 柳云生愉快地滚了。 卫殊行还没走远,柳云生快步流星追上了他,然后凑到他身边:“我瞧那姑娘挺喜欢你的,你这样是不是太冷漠了些。” “此事你不用管。” “难不成是因为她爹?” 卫殊行停下脚步乜斜他一眼,不情不愿的解释道:“这与他爹是谁无关,倘若我拖泥带水,不坚决地拒绝她,今后就会辜负她,你懂吗?” “那姑娘年纪尚轻,又明显是集宠爱一身长大的,想要的东西从没缺过。她那么执着,说不准只是因为一时得不到你,不甘心罢了。”柳云生热情地出谋划策,“不如你便装个好模样,答应她,陪她几日,可能她自己会先厌烦。” “做不到。”卫殊行冷硬回绝。 “也对,若是你做得到反而令人惊讶了。”柳云生点点头,而后转言又百思不解,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动心?那姑娘挺好看的,琴也弹得不错……” 卫殊行十分不耐烦,“因为我……”却还是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逼了回去,遽色扫了人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云生大抵明白,感情分人而视,从不靠一方的努力而得到,有的人有缘相逢,但纵使你花费再多的心思,也终是难聚。 柳云生希望王卿月也懂这个道理。 然而她不懂。 于是在明月高悬的夜晚,无人的街巷。一把小刀刺破空气,直接向柳云生的背后袭来。 柳云生反应极快,以电火行空之迅转身,抬扇堪堪挡过明晃晃的利刃。 跑路江湖_14 就在片刻之前,卫殊行收到白术的消息,说弄清了箭上毒|药的来处,于是卫殊行就前去他的住所。 想必偷袭之人正是看准了柳云生此时是一个人。 正在柳云生寻思着用怎样的措辞显得比较威风和霸气,偷袭之人就自己跳了出来。 此人看身形是个女子,穿着贴身的夜行衣,蒙着面罩,插着腰身姿挺拔,一挑柳眉半眯眼看着他,眼中透出些许不屑。 “王卿月?”柳云生还未等她摘下面罩,就认出了她。毕竟很少有女子看他时,眼神还是这般倨傲。 “看不出来,你的身法还挺不赖的,和白天一比,感觉都不一样了。” 王卿月一把摘下面罩,抱着胸踱步走近他,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端详一遍。末了,她自鼻腔发出一声冷哼:“白天,我也没发现,你这皮相生的还不错。” 柳云生正准备微笑感谢她的赞美,又闻她说:“白面玉颜,眉目多情,一副祸害良家姑娘的模样。” 柳云生:“……” 王卿月围着他转了一圈,低眸瞅了一眼他的扇子,继续说:“看来这把扇子应该是你的武器了。在江湖上,一般拿扇子当武器的人,要么是真翩翩君子,潇洒娴雅,要么是自诩风流,装帅罢了。” 她装模作样地思考一番,伸出食指在柳云生眼前晃了晃,得出结论:“我觉得你,应该不是第一种吧。” “好了,好了。”柳云生拨开她的指头,皱了皱眉,“你想干嘛。” 王卿月唰一下变了脸色,摆出一副狠厉的模样,从后腰掏出短剑就端在柳云生脖子上,恶声恶气道:“说!你缠着卫少侠有什么目的。” 柳云生小心翼翼扶着她的剑,并试图往外推,苦笑道:“卫兄是我的好友,刀剑无眼,伤到人多不好,把武器放了。” 他倒真不怕自己会被王卿月伤到,而是怕这丫头喜怒无常,一会儿真的动起手来,自己会不小心伤到她。 “胡扯!卫少侠以前都没有什么朋友,怎么一出事,身边就多了个无缘无故缠着他,还死心塌地的朋友了,你自己不觉得可疑吗。”王卿月倒是真把剑放下,反手收回了后腰的剑鞘里,只是改成用手揪着他的领子不放。 柳云生将她的手掰开,后退半步,有些委屈地分辩道:“你不也无缘无故缠着他,死心塌地吗。” “那是因为我喜欢他!我想嫁给他!难道你也喜欢他,想嫁给他吗?”王卿月理直气壮。 柳云生无言以对。 “我只是过来警告你,要是我发现你对卫少侠图谋不轨,你信不信我……”说罢王卿月以手做刃一抹脖子,龇牙咧嘴摆出凶狠的表情。 柳云生这下被她滑稽的表情逗笑了,瞅了瞅她一身装束,问道:“大小姐,天这么黑,你穿成这样,想做什么坏事呢?” “我说过要帮卫少侠查凶手。”王卿月抱着手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毕竟她知道凶手铁定是与爹晚上谈事的黑衣人,听过他的声音。而且,虽然她爹没有承认,但凭借感觉,她认为黑衣人的身份就是那几个范围…… 她知道爹执着于清岚杨家的那本功法,甚至有些执迷不悟了。自己劝阻不了他,只好帮卫殊行查黑衣人身份,不仅能帮卫殊行报仇,还能阻碍爹,一箭双雕。 王卿月转身走时,被柳云生抓住了手腕。 “不可,此事卫兄不让你牵扯进来,是为你好。”柳云生正色道。 “我心甘情愿,与你无关。”王卿月一甩手臂,踏轻功一溜烟走了,一瞬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 闲月挂中天,白术在金陵临时住所的院落里,草木杂密,时不时有夜虫穿草而走,发出喓喓的低响。 卫殊行站在窗边,仰头看着天上一弯白月。感觉到身后有脚步,转身看见白芷端着茶走了过来,朝他点点头,语气柔和:“卫少侠,喝点茶吧。” 卫殊行道了声谢,接过茶。抬眼见白术掀帘从里屋走出,朝他招了招手。 “可是有结果了?”卫殊行走上前,显得有些急切。 白术点了点头,拉过椅子坐下,接过白芷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这应该是一种名为冷青的毒,由飞燕草所制,蜀地比较多见。此草耐旱耐寒,全种剧毒,因花形别致,酷似燕子而得名。” “为研究此毒来处,义父牺牲了好几十只耗子,都要变成猫了。”白芷站在一边,忍不住打趣。 白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对她轻声道:“此事莫要提。” 卫殊行内心感激不尽,看到他如此辛苦,亦有些过意不去,却觉得语言太贫乏,不知如何开口感激,只好抱拳埋头一礼,语气陈恳:“三叔辛劳,小侄却没能帮上什么忙,心中有愧。” 白术摇摇头,一摆手:“我与你爹兄弟一场,这种话,贤侄以后莫要再说了。” “所以此事,要么是蜀地之人下手,要么是其余人用了蜀地毒|药。”卫殊行摸了摸下巴,低头思忖,“蜀地离金陵甚远,我爹亦不曾与蜀地之人结怨,难道是蜀地有人来此贩卖毒|药?”。 跑路江湖_15 白术道:“我让金陵的些许朋友打听过,近月金陵都不曾有蜀地商贩来此,其余商贩,皆不卖此毒。” 卫殊行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白术,欲言又止。 白术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道:“但说无妨。” “小侄听闻,从前洛二叔带杨家后人逃亡时,方向正是去往蜀地。” “……你也相信‘杨家后人来复仇’这种流言?” “并非,只是小侄认为,空穴来风,非是无因。” 白术沉默半晌,眉敛目凝,似是在准备合适的措辞,而后他缓缓开口,将话题一晃拉至了二十年前:“清岚山庄庄主的夫人,是你洛二叔多年未见的师妹。他多年未与师门联系,不知师妹已嫁做人妇。” “故人相逢,竟是此境地。”卫殊行闻言悠悠喟叹。 “……那位夫人提剑自戕之前,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委托给了洛二,并嘱咐他定不要让孩子知晓自己的身份,因为她只想让孩子好好活着。洛二既然当时答应了她,今后就必定不会辜负她。” “原来如此。”卫殊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言道,“但是,你们与二叔二十年未见,他杳无音信,你们不担心,他有可能是遇到了不测……” 白术浅笑着摇摇头,打断他:“贤侄,你不知他的能耐,他从来只能让别人遇到不测。” 他抬眼望向窗外,眸中竟有一丝亮光一闪而过,语气意味深长: “那可是‘百罹游仙’洛九渊啊。” . 月光冷寒,如凝固了天涯的霜雪,死不旋踵挣破了苍茫的天幕,化为黑色乾坤中唯一一点负隅顽抗的光,引得夜间各怀心事的人仰首远望。望眼欲穿,仿若能在漂泊的道途中,望出些许寄托与希冀。 顾雪明站在雕花的窗前,望着天空,忧心忡忡。 飓风起于青萍之末,事发于微小之端。这一次,他总觉得将有变故发生,他的直觉一向和准,山雨欲来风满楼,而他却不知风将与何处起。 多年前他曾生了一场病,虽然病已痊愈,身体却早已不是年轻时的状态,江湖奚落他的人十有八九,他无力反驳,因为‘一顾惊鸿’的确飞不起来了。 一把剑的悲哀,莫过于它承认自己已经生锈蚀骨,成为了废铜烂铁。 “爹,这么晚了,叫女儿来是为何事?”一位星目柳眉的姑娘出现在他身后。 此女青丝绾髻,肤若砌雪,唇抿樱红,眸间却透露出一丝锐利。其着一身浅绿锦衣,柳腰束银纹宽腰带,衣襟绣花,似有寒梅暗绽。挺拔的身姿透出一股英姿飒爽,让人见之不忘。 她正是顾雪明的长女,顾飞雨。 顾雪明二话不说,走上前把顾飞雨的手掌摊开,将带在颈上的钥匙取下放在她手心:“飞雨,你将此物收好,倘若今后家中有变,你立刻带他走,去找卫殊行,让他带你离开金陵。” “变故?好端端的,会有何变故?”顾飞雨不解。 顾雪明握住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只要按爹的话照做就是了,今后你若混迹江湖,如何为人,如何做事,爹曾经教过你的,且记住了。” 顾飞雪垂下了头,纵然不知手中钥匙是何特殊之物,却觉得其有千钧之重。父亲的话在她心中激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悲意,冥冥之中感觉此乃某种诀别之语。 她突然有万千话语,又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将这突如其来的责任一眼不吭地扛在了身上。 另一边,卫殊行正欲告辞白术,推门而去,被白术叫住。 “贤侄,你身边那位叫柳云生的少侠,你清楚他的身份吗?” 卫殊行迟疑半晌,道:“柳兄是我的朋友。” “有朋友固然好,只是人心难测,三叔只是担心,此人接近你,别有目的。” 卫殊行为宽慰白术,罕见地提唇笑了笑:“三叔放心,小侄心中自有分寸,倘若他真的别有目的,小侄自有办法对付他。” . 时间过的不疾不徐,金陵仍是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 然后,金陵下起了暴雨。飕飗敲打着屋檐,淋浴着草木,街上顿时空无一人,只有雨注成河,在青石板砖的街上缓缓流淌。 雨来的总是猝不及防。 黄衣的姑娘打着伞,敲开了卫殊行的门。 “卫少侠,我们家姑娘有请。” 跑路江湖_16 柳云生立即出言不逊:“这死丫头,真会挑天气。” 两人打伞来到归云居时,柳云生停下了脚步,转向卫殊行:“你进去和她做个了断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于是卫殊行独自上了楼。 可能是下雨的原因,今天的归云居客人很少,整个楼都空旷极了,能听见雨打水流之声。 他推开了门,这一次,门口没有侍女。 若是再给他一次选择,他可能不会开门。 王卿月端坐在朝门的雕花桃椅上,含着泪直勾勾地看着他,身上地下一片鲜红,仿若处在绽放的花堆中,衬得她的如雪肤色更加苍白。 一把剑贯穿了她的胸口,将她死死钉在了椅子上。 天节剑。 作者有话要说: 王卿月:这盒饭有点太快了吧?!作者出来挨打 第6章天外飞仙 卫殊行失魂落魄地走到王卿月身边,半跪在了地上,手颤抖地扶上天节剑的剑柄,看见王卿月胸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血。 他已然知道,这是一个圈套,而他现在,已是身陷囹圄之人。 王卿月苍白如纸,生命已经在一点一点往外流失,她挣扎着抬眼看向卫殊行,泪水覆盖了她的眼眸。奋力地张着口,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不像样的沙哑音调。 卫殊行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握住了她已经脱力的手,就像握住一丝风。王卿月已经无力回天了,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直觉说多半与他有关。 “我说过,你不应该管我的事。” 王卿月闭上眼无力地摇了摇头,泪水从她眼角滚出,她嘴唇上下开合一下,像是说了一个字。然后,最后一点生命也像细沙般从她体内流走,她整个身体如断线的木偶,耷拉在了椅子上。 卫殊行低下头,沉重地叹了口气。 骤雨已歇。 柳云生站在楼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氛。他收伞闪身一躲,避退在楼墙边的花树旁。 他看到一队人穿着整齐的黑蓝劲装,手持利刃和弓|弩,从楼的另一侧鱼贯而入。不远处,隐约还有更多的人马在往此处赶。 他认识这种装束,——这些人来自无方堂。 柳云生正想卫殊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下一秒就听见天上传来破败的声响。卫殊行提剑破窗而出,身上还染上了一层不明不白的血迹。 柳云生下意识纵身一跃,如谪仙奔月,至半空伸手扶住卫殊行的腰,携人稳稳落入地上。 卫殊行一站稳就赶紧推开了他的手,冷声道:“多此一举。” 柳云生摸摸鼻子,无奈地耸了耸肩。 两人顺着路一同向前跑。 柳云生上下打量了一眼卫殊行,问道:“发生了什么,怎会如此狼狈?” 卫殊行低下头,握紧了剑:“王卿月在我来之前,被我的剑捅穿了,她死了,他们以为是我干的。” “什么?!”柳云生有些难以置信,边跑边吼,“那几个侍女呢?没人看到吗。” “都死了,死在屋里,我差点没看到。” 刚停雨,所有的街上都特别空旷,仿佛只有他们正在奔跑的两人,和后面追的众人。 跑着跑着,眼前又出现一队人。卫殊行将柳云生往街头的拐角处一拉,转弯往另一个方向跑。 “无方堂他们得消息得的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柳云生隔着一排风,朝卫殊行大声嚷嚷。 卫殊行没功夫搭理他。因为此刻追逐的人抬起了弓|弩,正朝他们射箭。 跑路江湖_17 天节剑出鞘,寒光乍现,将射来的箭矢一一挡下。方才剑上的血迹已大多消失不见,却还是能隐隐约约的瞧见一些痕迹。 片刻后,他们俩还是被包围了,但对方没有立刻攻击,似乎是想活捉。 柳云生深吸一口气,靠在卫殊行背上,居然还有心情偏着头向他打趣:“你说,如果你骗王寻峰你和他女儿曾真心相爱,他愿不愿意听你解释并放你一马。” 卫殊行斜目睨了他一眼,低声道:“这种时候,还胡言乱语。”他将剑横在胸前,又道:“等会儿你跟在我身后,我们杀出去。” 柳云生转过身拍拍他握剑的手背,朝他笑了笑:“胡说什么呢?咱们不是还有条路可以走吗。” “什么?” 此时,突然风吹花落,残雨浥轻尘。柳云生扶住卫殊行的腰,足尖跃地飘飘然向上一走,脚踩残瓣,袖甩浮尘,如乘云架风,将他轻轻带上了天。 此乃“天外飞仙”,是柳云生师门的独门轻功。 卫殊行顿时不知如何言语,他没想到,柳云生轻功竟然好到了如此境界。 柳云生拉着卫殊行的手臂,踩着一排排屋顶向前跑。 身后的声音已愈闻愈悄,不一会儿就完全消失了。柳云生以为已经溜之大吉,放松了些许警惕,不想一支利箭却破空当前射来,与之前发来的箭相比,此支格外劲气。 柳云生猝不及防,来不及停下脚步,便一展扇子挡在身前,不想利箭直接刺破了扇面,撞进了他肩膀里。 柳云生手一时脱力松开了卫殊行,后者堪堪稳住脚步,前者却一个趔趄撞到他怀里。 卫殊行扶住他,关切道:“柳云生,你没事吧。” 柳云生面带痛意,扯了扯嘴角并扔掉残破的扇子,语气中带着微弱的呻|吟:“如果、如果这没毒……应该就没事……唔,又要买新扇子了……” ——什么,你的扇子是买的?是普通的扇子? 卫殊行还未将腹诽说出口,抬眼便看见对面的屋顶上杵着一个人,一身粗布青衣,左手带着一只棕皮三指手套,右手拇指上套了一个鹿角扳指,斗笠遮住了半张脸,仅露出胡子拉渣的下颌。他嘴角得意的向上飞扬,朝卫殊行吹了一声口哨,随即将手中的弓往旁边一扔,甩臂以一个夸张的姿势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刀,纵身一跃如弓箭离弦,劈头盖脸便朝卫殊行斫来,就像突然兴奋的蚱蜢。 卫殊行眼神如鹰锐了几分,他将柳云生往旁边一推,拔剑向着刀光就迎了上去。 柳云生身体向后一仰差点滚下屋顶,他小声谩骂了一句,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臂和腿稳住了身体。他抖颤地站起身子,正准备告诉卫殊行不要和那个人开打,否则被拖时间后面的人马追上来就麻烦了,抬头却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 卫殊行提剑站在那人身后,侧脸寒霜若雪。那人的斗笠从中间应声而裂,碎屑纷飞,露出一糟乱卷的头发和五官端正却不修边幅的脸。 即便如此,透过他澈亮的双眼,也可以看出此人年龄并不是很大,应与卫殊行相当。 “这就是‘雁过留声’?悲秋剑法中的一式,厉害,厉害。”那人拍了拍头上的木屑,笑逐颜开地鼓了鼓掌。 然后他用拇指朝自个儿指了指,大声介绍道:“我乃无方堂左护法。”然后插着腰看两人反应。 柳云生扶着手臂小心翼翼地挪开步子,准备溜走,卫殊行终于记起他忽略了什么,直接略过左护法,扶住柳云生:“刚刚我力道没控制好,你没摔下去吧。” 左护法对他们两无视自己的行为非常不满,更大声嚷嚷:“我就是‘箭不虚发’邱小八。” 柳云生回头“哦”了一声,又瞅了眼自己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你是箭不虚发了,虽然刺得不深,还是让我挺难受的。”然后又转向卫殊行,“再不回去,你的柳兄就要流血而亡了。” 邱小八对他们的冷漠态度都要抓狂了,不依不饶道:“你们以前没有听说过我吗?见到真人的时候不应该有一些更强烈的反应吗?” “神经病。”卫殊行乜斜了他一眼。 柳云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朝邱小八勾了勾手指,摆出一副仿佛惑人上当的单纯笑容:“你想要强烈的反应?” “吃我一记‘流星赶月’。”只见柳云生飞速从袖子里甩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丸子,邱小八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不明的粉末糊了一脸,视线一糊,又不知被谁踹了一脚,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屋顶。 . 归云居正被黑蓝装束的人团团围住,其老板和楼内所有的侍女都被拎小鸡似的抓到了一起,围成一团瑟瑟发抖。 王寻峰坐在他们面前的高椅上,将捏紧的双拳放在膝盖上。他虽一言不发,脸却扭成了暴怒的雄狮,额上青筋毕现,眼框暗红,眸底全是翻腾的火焰,全身上下散发着暴戾而危险的气息。 半晌,他一抬手,身边高大精致的雕花木桌顷刻化为了灰烬。 归云居胖胖的老板掂着肚子,哆嗦得更厉害。叶铮站在旁边,看了一眼王寻峰,轻轻叹口气,厉声向老板:“还不赶紧交代,都发生了什么!” 老板赶紧推一把身边的黄衣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怒骂,还带着些许刺耳的哭腔:“没听见吗,赶紧说啊你。” 侍女低着头,哭啼啼地说:“奴、奴看着卫少侠上了楼,想帮主人们送点茶水,然后路过屋子,见房门敞开,就往里一瞟……然后,呜然后……” “然后怎么样!”叶铮吼道。 跑路江湖_18 侍女咬了咬嘴唇,一鼓作气:“然后,我就看到王姑娘流了好多血,卫少侠从王姑娘的身上把剑拔了出来,血溅得到处都是,眼神还、还特别凶,奴当时就、就被吓软了……” 王寻峰的拳头捏得咔嚓响,如列缺霹雳。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将一个人掐断。 叶铮问:“除了他,之前还有没有人来过。” 侍女们都摇了摇头,后排一个姑娘小声说:“这个点儿很早,又下着暴雨,所以除了王姑娘之外,就只有卫少侠一位客人进了楼……” 老板呼天抢地,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道:“堂主,堂主,这真的与本店无关啊……阁里好几个姑娘也都死在了房间,我们也是受害人啊……” “闭嘴。”叶铮道。 “此事既然与你们无关,就都下去吧,这些天,不要营业了,关门。”王寻峰阖目深深叹口长气,大手一挥,归云居里的人便一边感激涕零地点头,一边拖拖曳曳着走了。 王寻峰转向叶铮:“此处酒楼是谁的资产。” “回堂主,是顾家的。” 王寻峰寻思片刻,一拍大腿,用手势让不远处一个普通黑蓝装束的护卫过来,指示道:“右护法应该正在堂内,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准备准备,随我一起去趟顾家。” “堂主,顾雪明不可杀。”叶铮低头,晓之以理,“顾家和别处多个大帮派皆有生意往来,和无方堂也有,若顾雪明一死,可能会损及许多人的利益,这样,若他们一激愤,群起而攻来,对无方堂也不利。” “没人说要杀他。”王寻峰瞥了他一眼,神色仿佛蒙了一层灰,瞬间苍老了许多年岁,看不到驰骋天下的凌厉,只能感受到作为老父亲的悲伤。 他语气带哽,交代道:“我先回堂,你留此地处理一下,包括月儿的……后事。另,派队人马全城搜寻卫殊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叶铮应下。 . 邱小八将脸上的粉末全部洗掉,从远处赶到归云居时,王卿月的躯体正被人蒙上一层白布,从房间里抬出去。他一脸讶异,随即立马转为了愤怒,一拳砸到墙上。 “他们,他们居然做出了此等事!早知道,我定不会放过他们。” 他之前虽然曾拦住卫殊行,是因看到无方堂内的兵力都在追他们,便去凑一脚热闹,却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邱小八吞声忍泪,对着墙壁暗自伤心:“这……我怎么和少爷交代。” 叶铮安抚地拍了拍邱小八的肩膀:“少堂主那儿不需要你去交代,况且,还没到下定论的时候。” 他并不是因为相信卫殊行,而是认为,他父亲不会做的事情,儿子定不会做。况且,此事疑点诸多,只是说给王寻峰无益。因为不管是不是卫殊行所为,在真正凶手出来之前,这位堂主都会选择追捕卫殊行,算是一种藉慰。 叶铮招来最开始带队来归云居的领队人,问道:“你们从哪得到了消息,为何如此迅速,竟然赶到了卫殊行来之前。” 队长老实回答:“是一女子来说的,她自称是归云居的人,说我们堂的大小姐有危险,属下觉得情况紧急,就先带队来了。” 随即叶铮聚集了归云阁内所有女子,却没人承认自己曾去报信。 一姑娘怯声怯气道:“我们怎么能提前得知王姑娘又危险呢……” “那卫殊行上楼之后,你们可曾听见打斗之声?”叶铮问。 姑娘们摇摇头。 “也没有尖叫声?” 姑娘们继续摇头。 有人说:“说不定,王姑娘没有挣扎,并且被捂住了嘴。” 邱小八忍不住插嘴:“不可能一声叫唤也没有吧,还有其他很多侍女也……” “其他侍女都是一剑封喉,来不及叫唤。”叶铮直接打断他,条分缕析,“大小姐和几个侍女都在一个屋里,所以卫殊行要边捂住大小姐的嘴,边将几个侍女一剑封喉,他一个人,怎可能有如此本事?” 邱小八半信半疑,又道:“我看到他还与另一个人一起,两个人,便可以做到。” “说不定报信的姑娘是大小姐屋里偷偷逃出去的侍女,她逃走了没回来,或者之后被他们发现,被灭口了。”见叶铮没有回应,他继续补充,带着一种先入为主的理直气壮。 叶铮没有理会他的话,只觉千头万绪,独自沈思默想,他觉得蹊跷,却也没想出什么关键来。他只知道,此后,必将满城风雨。 作者有话要说: 顾雪明:我躺着也中枪 跑路江湖_19 第7章跑路 王寻峰派人将顾家的宅子团团围住之时,顾雪明正在院落中陪夫人和十岁的小儿子看花,海棠潇洒如锦,艳无俗姿,团团簇簇与朝日争辉。 花开得欣喜,事情却来得突然。 顾雪明正伸手端茶,石桌上的热茶滚青叶,袅袅冒着轻烟。只见一粒碎石疾驰而来,从他手侧擦边而过,瓷杯应声而碎,清液溅洒了一地,润湿尘土。 “夫人,先带孩子进屋。”顾雪明用手轻柔地摸了摸夫人的肩膀,试图安抚惊魂未定的她,语气却有些急切。 他话音刚落,无数黑蓝劲装的人从墙后面窜了进来,将他们围成了一团。一道身影从天而下,倾身袭来,掌间刮起数道劲风,逼得顾雪明节节退步。电光火石之间,那人额前发丝被狂风掀起,顾雪明恍惚看见了那人抬起的眼,狭长中带着野兽般的桀骜,跋扈的寒芒能刺得人脊背一凉。 “顾前辈,”那人好像笑了,“您莫不是老了,手脚如此不灵快。” “你……!”顾雪明勃然色变,定神下来却发现妻儿全被对方的人手控制住了。 那人在他身前站定,一袭黑衣且身形颀长,中长发随意绑了一个辫子搭在肩上,额前碎发随性撘下,遮住了一半眼睛,漏出另一只幽幽如狼的眸,整个人透出一种阴森诡谲的气质。 他装模作样抱拳行了个礼:“后辈乃无方堂右护法,伏渊。我们堂主已经在厅堂等候顾前辈多时了。” 王寻峰的确在厅堂,和他一起的还有许多无方堂的劲装弟子,皆肃穆不言地封锁着整个屋子,仿佛连一只蚊子动态也能一清二楚。 地上倒了些顾家的家丁,顾雪明皱眉朝看了看,伏渊在旁露出和善的微笑:“他们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顾老板,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王寻峰率先开口。 “无恙,无恙。”顾雪明皮笑肉不笑,“一别两宽,欢喜得很。只是不知堂主今日来此,有何见教?” 王寻峰撩袍坐了下来,半眯着眼看向顾雪明,手指敲着木椅扶手,语气慢条斯理,就像问候老朋友:“也没什么,只是想问顾老板一些问题。” 顾雪明冷言:“这个问题,顾某是非答不可吗?” 王寻峰向前倾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如教育后辈一般,明明是威胁的话语,却偏带了种循循善诱的语气:“顾老板,你可能有所不知。通常我问别人问题的时候,都是我在给别人机会,错过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一声小孩的哭腔突然从厅侧嚎了出来,顾雪明五内如焚,连忙回头。只见伏渊站在他儿子身后,手轻轻搭在小孩柔弱的肩膀上,并朝他轻佻地眨了眨眼,唇角微提露出一个危险的笑。 顾雪明抹了把冷汗,有些诚惶诚恐:“堂主想问什么?” “不知顾老板认不认识此物。”王寻峰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银匙,上面刻的一个“卫”字,清晰可见。 顾雪明如着雷殛,瞬间大惊失色,却又暗暗让自己冷静:“这……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王寻峰没有理会他的情绪变化,避重就轻道:“看来是认识了,那能不能请顾老板同我说说,这是何物?” 顾雪明顿时清醒得很,心中了然却已无处可诉,只得苦笑一声:“既然堂主煞费苦心得到了此物,想必本就知道这是什么,何必明知故问。” 王寻峰锁紧了眉峰有些不悦,把玩着手中的钥匙,装出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我以为顾老板已经听懂了我先前说的话,想必尊夫人和令郎,还在等着和阁下一同赏花。” 他抬眼看向顾雪明,眸中锋芒尽显:“机会,可要好好把握了。” 顾雪明沉默半晌,只好妥协:“这钥匙是我们结义之时的信物,每人都有一把。” “那你们五个,可是在这钥匙之后,藏了什么东西?”王寻峰接着问道。 顾雪明正犹豫着,却瞟见伏渊的手已经摸到了他儿子的颈后,孩子全身都颤颤巍巍,大气不敢出一个。 王寻峰继续说:“顾老板,你可要想清楚,莫做了些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顾雪明做决定的过程在他内心十分漫长,仿佛徒手攀爬荒野高山,举步维艰。末了,他在内心的争斗中败下阵来,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功法。” 接下来的话语仿佛变得轻松了,他下阪走丸将话一次性说完:“钥匙后面藏了功法,清岚山庄的‘还年易世’。” 王寻峰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暗道黑衣人没有骗他,心中瞬间踏实许多。他将手中的钥匙重新收到了衣服里,起身走到顾雪明的面前。 顾雪明感到一阵强劲的压力迎面而来,后背已被无名汗浸透。王寻峰内力深厚如渊流沉底,若他用气场逼压,江湖上大部分人看到他站起来的时候,就已软了腿。而顾雪明,能堪堪将身形站稳。 “那你的那一把钥匙,在何处?”王寻峰问。 “不在此处。”顾雪明顶住压力,大汗淋漓,“你就算在此处搜到底,也搜不到的。” “我对你的耐心太足了,顾老板。”王寻峰一挥手,伏渊一把掐住了孩子的肩膀,疼得小孩叫唤了几声。 顾雪明叹口气,无奈道:“在我女儿顾飞雨身上,她不在家中。” 跑路江湖_20 “你女儿?”王寻峰冷笑一声,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小姑娘家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居然把这种惹险的东西交给她?你在糊弄我?” 顾雪明缓缓摇头:“你搜便是。” “那便信你一回,你的其他家人暂时没有危险。”王寻峰做了个手势,伏渊将小孩儿放开,无方堂弟子拦着夫人的剑也放了下来,小孩儿边啜泣边跑到了他娘怀中。 王寻峰道:“我属下下手一向没什么轻重,你就不怕我派人去搜捕你女儿,一不小心让人香消玉殒了?” 顾雪明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听天由命。” “顾飞雨,好名字,”王寻峰突然笑了,笑得愉快而洪亮,如雷霆轰鸣,甚至显得有些丧心病狂,笑罢之后,他用亲切的语气朝向顾雪明,“正巧我的月儿与你家的姑娘岁数差不多,应是可以成为朋友的。让你女儿陪她去做个伴儿,也不算亏吧。” 顾雪明心道此人已疯,内心已然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 王寻峰领人走之前,站在顾雪明身侧,语气颇具威胁却又十分诚恳:“实话,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们,钥匙也在我手中,但卫不眠的死的确与无方堂无关。顾老板,人心易变,你合该好好想想。” 他脚踏出门外,又回头补充道:“顾老板,你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偌大个宅子,没几个守卫保护安全怎么能行,不如我无方堂做回好事,留一些人手在这宅子四周保护你们。” “那便劳烦堂主了。”顾雪明自然知道王寻峰的意思是让一群人监视他们,但现下只能惟命是从。 “都是老交情了,顾老板不必客气。”王寻峰还不忘虚情假意地客套一句,转身大跨步走了。 人都出门之后,夫人一把扑到顾雪明怀中,揪着他的领子,哭嚎道:“你把什么东西给飞雨了,你怎么能让她独自涉险呢?!” 顾雪明理解了王寻峰前面所说的话中之意,有些心猿意马,但面对夫人,他仍是不疾不徐地安抚,言之有力:“飞雨已经长大了,即便她是姑娘,仍是个可以顶天立地的人。我相信现在,她面对无方堂的手下,定能想办法全身而退。” 他话虽如此,却在心头默默念了一句:但愿。 . 柳云生被卫殊行一路拖拖抱抱带到了白术的住处。柳云生躺在床上有些迷糊,白术坐在床边为他处理伤口,床头矮桌的白布上躺着刚拔出还带着血的箭。 卫殊行站在床边,将前因后果简明地同白术讲了一遍。 然后他道:“我原以为只是一箭,没射中要害,不会特别严重。” 白术没有抬头,问:“射箭的是何人?” “他说他叫邱小八。” 伤口刚好包扎完毕,白术站起来走到白芷端来的清水盆边,清咳几声,一边洗手一边娓娓道来:“五方堂的左右护法,‘箭不虚发’邱小八,和‘浮诡之兵’伏渊,虽然年轻,却可都不是等闲之辈。” 他回头指了指柳云生的肩膀:“邱小八的箭可是有余威的,他的肩膀要是再多中两箭,可就废了。” 卫殊行眸中有了难得的动容,看上去似乎有些愧疚:“柳兄都是因为我……” “不不,”柳云生连忙摇摇头,“射得准不如接得好,是我自己大意了。” 白术将衣架上的一件披风拿下,往身上一罩,嘱咐白芷:“芷儿,你先在这儿照顾他们,我出门探探情况。” 他又转向卫殊行:“贤侄,我的居所较为隐蔽,无方堂一时找不到这里,你们先休息。” 卫殊行道:“躲躲藏藏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本就不是害王姑娘的凶手,不如我去和他们讲明。” “胡闹,”白术立马否决,“王寻峰可不会轻易信你,他宁可错杀。” “但是,三叔你的身体,我怕……” “又不是病得苟延残喘,你三叔都病了这么多年了,还怕这一下?”白术挥手作别,就踏出了屋门。 白芷朝他们两人笑了一下,柔声道:“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有什么需要,去隔壁唤我一声就行。”说罢也退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见卫殊行依旧愀然不乐,柳云生眼睛一转把话题支开,躺在床上抬眼看着他:“刚刚三叔说的什么,无方堂的左右护法,你听说过?” 卫殊行点头:“自然。” “‘箭不虚发’和‘浮诡之兵’,你们江湖人难道都喜欢弄这种外号吗?”柳云生侧过身,用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目光炯炯看着他。 卫殊行答:“都是旁人取的,他们名气比较大,旁人叫着叫着,就广为人知了。” “这样的外号叫起来倒是挺霸气的。”柳云生将身子平躺下来,用没受伤的一边手枕着脑袋,翘起腿晃荡起来,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给自个儿和卫殊行也取个外号玩玩。 只见卫殊行直接半侧着身子坐在了床边,轻轻用手掌覆住柳云生的手背,目光格外温柔,就像冷冽的狮子突然变成温顺的猫并在床边摇尾巴。违和感冲面而来,惊得柳云生晃荡的小腿一下耷拉掉了下来。 柳云生心想他又要自我埋怨了,果然,卫殊行说:“倘若我当时阻止你缠着我,此刻你就不会与我一起涉险了。” 跑路江湖_21 柳云生心想不妙,卫殊行可能要劝退他,不让他继续跟着,于是立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卫殊行还未开口之时就说服:“如今,他们已经看到我和你在一块,我已经撇不清关系了,此后可能路途凶险,还请卫兄多多指教。” 卫殊行愣了愣,竟一时无言以对。柳云生反握住他的手,扯着脸摆出一个诚恳的笑容,挖空心思憋出一句好话:“最初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总得有始有终。以后咱们就是朋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云生心想,纵然卫殊行有让他离开的心思,他这般死皮赖脸,总归会被纵容。 果然,卫殊行只得默认了,他抽出被握住的手,突然问道:“对了,你的轻功竟然这么好,是你师父教的吗?” 柳云生点点头:“那一招叫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卫殊行有些诧异,随后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原来你竟是无名门的弟子?你师父岂不是云下仙人?” “无名门?”柳云生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开始糊涂,他的师门就师父,他,他师弟三个人。虽然他知道师父被人称为云下仙人,但竟不知道还有个门派名字。 卫殊行娓娓道来:“我小时候就听说了,云山有个门派,掌门代代皆为高人,翩然如鹤,不理尘世,一心只问天道,但若江湖逢乱,则必出山门,且能一举定乾坤,被人称做‘云下仙人’,而且掌门会下山收养孤儿当弟子。但江湖人既不知道云山在何处,也不知道门派叫什么,便叫它‘无名门’,而天外飞仙,就是这个门派独有的轻功,休迅飞凫,飘忽若仙。”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能见到云下仙人的弟子。”他似乎有些开心。 这是卫殊行话说的最多的一次,柳云生听了内容之后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还想笑。他连忙摆手:“这些传闻太夸张了,我师父也就只是个无趣的白胡子老头罢了,没传说里那么厉害。况且,我师父他老人家才懒得下山,才不会管江湖乱没乱。” “但是,你师父没来,你不是来了吗?”卫殊行一改平日拒人千里的冷峻,突然认真地低头看着他。目光忱忱,扫过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像欣赏一件得之不易的瓷器。 距离很近,柳云生不得以直视卫殊行的眼睛,看久了却觉得会溺死在那黑亮深邃的眼眸中。他遂微微偏过头,一只手撑着床坐了起来,卫殊行这才直回身子。 柳云生干笑几声,缓缓将身子向后挪,靠在床头,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我来,有什么用。” ——毕竟我只是图个热闹,看个好奇。他在心里念叨。 “……我又不是仙人下凡。” 卫殊行仔细想了想,道:“柳兄玉树临风,神采俊逸,倘若不开口说话,倒可以装一装仙人。” 柳云生连忙说道:“是呀是呀,我开口说话,那就太亲切了,哪有这么好说话的仙人。” 不一会儿,白芷就将药端来了。良久,柳云生喝完药,白术也回来了,神色焦急。 他说:“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赶紧逃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云生:我师父原来那么流弊吗 第8章风卷残云 天气依旧阴沉,惨淡愁云如垂帘低低挂在空中,重如千钧,四野八荒的濡风仿若滞留在此地,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带着万马齐喑的哀沉,悄然覆盖了万里乾坤。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是风吹花树残瓣落下,也许是檐角风铃一声脆鸣,莫行风就被人围住了。 这条路很空旷,而这条路往常不应该如此空旷,因为前面就是顾家的其中一个大商铺,而商铺却关着门。 但事实上,这条路其实也不空旷,甚至可以说它十分拥挤。因为除了围住莫行风的一圈黑蓝劲装的人,路边的每间房里,甚至房顶上,都埋伏着人。 他们只等待一声令下。 莫行风感觉顾雪明出事了,但却不知是什么事,直到伏渊从房顶跳了下来。 伏渊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随性模样,他拂了拂额前的长发,笑得有些放荡:“莫前辈,可否赏脸一叙呀?” 莫行风心中冷哼了一声,想:你是什么东西。在不明情况之前,还是试探着猜疑地问了一句:“顾老五还活着?” “活着活着,”伏渊嘿笑了几声,转脸却微扬下颌,挑眉露出满眸的锐利,气焰甚是嚣张,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如果莫前辈此番肯配合,也能好好活着。” 莫行风将手背在身后,已将拳头握紧,强压愤怒青筋直爆,却依旧耐着性子继续问:“那你倒是说说,需要配合什么?” “没什么大事,不过有些东西本就是我们堂主应该得到的,但是被人藏起来了,于是就想办法将其拿回来罢了。”伏渊慢悠悠踱着步子,时不时抬眼看人一眼。 莫行风心下了然,他说的东西就是“还年易世”。 “听说前辈这里有一把钥匙……”伏渊不假思索地继续说。 “钥匙?你们居然知道钥匙?”莫行风握紧了拳,抬脚向前迈一步,目露凶光,围住他的人忍不住朝后退了退。 跑路江湖_22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你们无方堂在背后捣鬼?” 伏渊还未来得及反应,顷刻风云骤变。 莫行风的雄厚刚猛的掌风已经朝四方打了出去,如滚滚不可测的海浪翻江倒海而来,四周的人皆如海滩的鱼虾星贝,一瞬间皆被冲了出去。随后他的手掌便穿过疾驰的风,一把揪住了伏渊的脖子,几乎将其震出内伤。 伏渊一蹬地便抬起了脚,脚尖微压,一面单薄的刃片便唰一声从伏渊的鞋底弹了出来,直往莫行风脸上削去。莫行风松指转而化掌,劲风咆哮而下,一掌将伏渊劈了出去。 伏渊在空中翻转了一圈,修长干瘦的手指撑住地面,落在地上堪堪蹲稳。他衣服里穿了件软甲,再加上用内力化盾,才堪堪顶住这一掌。却仍感觉五脏六腑如错位了一般,痛感从身子里撕裂一阵,整个人微微眩晕起来。 他这才发觉,眼前这一位与顾雪明不同。这一位,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也不一定敌得过,并且功力相差了好几十年。 “不愧是莫前辈,一出招即摧枯拉朽,这倒比顾老板那种将衰不衰的感觉得劲多了。”伏渊即便落于下风,也闭不上他的嘴,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的语调,像是特意奉承,又显露出一丝讥讽,教人膈应得不行。 莫行风怒火中烧,当即瞋目切齿,高声呵斥:“你是个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哪来的资格去评判顾老五。” 他乜斜伏渊一眼,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当年老五在你这个年龄,其名气武功不知能甩你几条街,他玩都能玩死你!你顶多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黄毛小儿,撒野也不选选地儿!” 伏渊虽然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但一时找不出话语反驳,却让他感觉难受,只得低声暗骂一句:“这个老匹夫。” 他忿忿抬手打了个响指,路边的屋门都被撞开,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屋顶上出现了一排□□,全都压低了利刃对着莫行风。 “恶虎还怕群狼,就算前辈再如何厉害,想必也是难以对付我们这么多人,不如配合一下在下的任务,对彼此都好。” 莫行风啐了一口,代替了回答。 伏渊一抬手,拿着砍刀的人群一涌而上。莫行风本是不用武器而闯天下的人,全靠赤手空拳,在人群中如游龙戏水,将冲上来的人拍得七零八落。天上时不时有瞄准射来的冷箭,但要么射了个空,要么被他随手提来的肉盾给挡住了。 但久而久之,莫行风也会吃不消,他不是铁打的身子,而冲上来的人却如永不停歇的海浪,一波皆一波。莫行风倘若一时打不死他们,他们过会儿又会爬起来继续冲。 眼见莫行风被消耗,伏渊站在不远处看戏,正沾沾自喜,一阵寒意贴上了他的后颈。 是一把短刀,拿着刀的人悄然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气息极隐,速度也够快,导致他第一时间没能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让你的人都退下,不然,我敢保证,我杀你,绝对比你手下杀他,要快许多。”顾飞雨高声说道,虽然她面上从容不迫,手心却满是汗。她此时披了个黑色带兜帽短披风,腰间围了一圈黑铁细绳,帽檐盖住了额头,露出神采奕奕的双眼。看上去像个豪气凛然的江湖女侠。 伏渊并没有做反应,无方堂的人却闻声停下了动作,齐刷刷看向他。这让他有些气愤,这些手下居然还真担心他会被一个小丫头给杀了? 莫行风倒是有些愕然,其实他自认为不需别人来救,他不怕被消耗,因为他功力还未完全用出来,即使不想和他们纠缠,他也有办法逃走。但有人来帮他,这是意料之外的事,而且这个人还是顾飞雨。 虽然他上一次见到顾飞雨,她还是个抱在手里的小姑娘。但这一次见面,莫行风还是认出了她,因为她与她爹年轻时像极了,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她爹的眉目十分柔顺,好看得甚至显得有些懦弱,而顾飞雨的眼睛,却太过凌厉,像秋日出鞘的一把肃杀的短刃。 “小姑娘,你很有胆气,但是,也仅此而已了,你看屋顶上……”伏渊还未将话说完,往上瞥了一眼,发现屋顶上的弓箭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全部晕在了原地。 “你知道什么是‘顾家身法’吗?”顾飞雨毫不客气。 “一顾惊鸿影,无声踏风来。”伏渊拉长语气,十分配合地念了一句,随即自鼻腔冷哼一声,眸间锋芒尽显,“但我说了,也就仅此而已了。” 伏渊猝然闪身,反手一劈顾飞雨持刀的手腕,后者吃痛,剑便落了下来。在剑即将着地之时,顾飞雨俯身将其捞住,而伏渊手中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短刀,直接朝她斫下。顾飞雨闻风而动,脚掌一蹭地,身体便如梭一般往外滑了出去。 顾飞雨腰间缠绕的绳子被瞬间解下,她将带勾的绳子往屋顶一甩,便直接被拉了起来,腾身跃至半空中。伏渊手中突然多了几把小刀,直接朝她飞去,利刃割破风声,星奔电迈,发出一阵铮响。顾飞雨在空中翻转身体,尽显妙曼曲线,而刀刃恰好从她的腰侧滑了出去,她反身用脚一踢刀柄,利刃便转向而下,半路却泄了气力笔直掉了下来。她抓着绳子借力从空中往人群中一冲,莫行风也被拉着飞了起来,他们一同跃至屋顶,不久便不见了人影。 整个过程极为迅速,如石火电光。 伏渊怫然不悦,一脚将躺在地上的刀柄踩碎。这时,一群黑蓝衣服才幡然回神,一个人拿着武器战战兢兢地问道:“右护法,追……追吗?” 伏渊心道:追?那丫头的轻功身法着实厉害,恐怕追也追不到,不追算了。但又转念一想,觉得就算追不到,还是要做一做样子,显得他们已然尽力了,不然贻人口实,说他不尽责可就不好了。 “当然追啊!愣着干什么,还不去?”于是他呵斥,还有些想骂人,但他也不好骂些什么,只好愤然道,“一群傻东西!” 于是这群傻东西便悉悉索索地朝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 顾飞雨在前跑,莫行风在后面跟着。待到后面的人已经被甩远时,顾飞雨停在了岔路口,摘下了兜帽回看身后一眼。 “飞雨,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家……出什么事了?”莫行风面对她,神色缓和下来,言语间还有些关切。 顾飞雨满脸阴云,但还是勉强抬嘴角浅浅笑了一笑,表现出礼貌和尊敬,而又有些许生分。她道:“我当时尚在店铺中,有路人说我们家被人围了,我发现情况不对就关了店铺,并藏在了附近,然后就看到无方堂的人和你。虽然我很久没见到四叔了,但我看那个人喊你莫前辈,还提到我爹,我就认出四叔你了。” “原来你方才一直躲在这附近?”莫行风道。 顾飞雨点点头:“我听见那个领头的人说什么钥匙,我想无方堂去找我爹,也是因为这个。”说罢她微微低头,轻轻叹了口气,应是担心家里的缘故,有些愀然不乐。 “按照那个人的说法,你爹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跑路江湖_23 莫行风锁紧了眉,将过往发生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他猜想大哥的死与无方堂有关,但是王寻峰又是怎么知道钥匙的存在?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生出,虽然他之前也提过,但那只是脱口而出的气话,并没有往心里细想,而现在他发觉这可能真的就是事实时,他便仅凭个人的一厢情愿也要否定这个想法,却又找不到其他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想了斯须,他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他一抹额头,叹道:“只是恐怕你爹的那把钥匙,王寻峰已经得手了。” 顾飞雨摇摇头,道:“没有,因为此物在我身上。” 莫行风闻言有些恼火,激动得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握住顾飞雨的肩膀,迟钝一会儿还是将手收了回去。他忧色表露于外,压低声音抱怨:“他怎可把如此紧要的东西交给你,这是在把你置于险境!” 顾飞雨抬眸望向他,语气坚定且从容:“总有人要涉险,飞雨又不是无用之人,这险境,为何不能是我来闯?” 莫行风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动容,但又实在不想顾飞雨冒险,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为她担当一些,只好说:“飞雨,不如你将钥匙给我,我替你保管。”话说出口,他猛然一醒悟:不好!这样怕是要被误会。 果然,顾飞雨有些谨慎地后退一步,微蹙柳眉:“四叔,不是我不信你,只是现在,我恐怕是不能相信任何叔叔……想必四叔也知道原因。” 莫行风无奈地点点头,他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他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顾飞雨道:“我听我爹之前告诉我的,去找卫大哥,恐怕现在他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莫行风打算多嘱咐几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顾飞雨也听到了,连忙道:“不好,他们居然如此不依不饶,竟还追上来了,我们得赶紧走。” 莫行风道:“你先去找卫贤侄,我先朝另一个方向走,我引开他们,届时我再自己出城。” 顾飞雨有些担心:“但是,四叔……” “不用担心你四叔,你四叔的掌法可是被人称作‘风卷残云’,就这些人,四叔还不能对付吗?”莫行风安抚道。 顾飞雨迟疑了一会儿,道:“哦……我还以为这个外号,是说四叔你吃饭吃得很快的意思。” 莫行风:“……” 顾飞雨与莫行风分路而行。此时,卫殊行一行人穿着寻常的青布衣裳,带着斗笠,从闹市中穿行而过。白术和白芷走在后头,卫殊行和柳云生走在前头。 雨停了好一会儿了,该出来做生意的摊贩和买东西的人们也都出来了。他们混在人群中,低调地从街头走到街尾,柳云生还顺便在街边买了把扇子。 一路上的闲言碎语也听到了不少,事情传得很快,差不多已经满城风雨。不少人都在议论江左五侠之首的卫不眠刚被杀,他儿子就杀了人,杀的还是无方堂堂主的千金,而他爹的兄弟们都在护着他,所以王寻峰要追杀他们每个人。 柳云生估摸着时间再久一点,卫殊行和王卿月的故事就编出来了,说不定还是一场盛大的爱恨情仇,可能他们的父辈也会一同被扯着编进故事里。毕竟这世间想象力丰富的人太多了,闲着没事儿干的人也太多了,不然又怎么会说人言可畏。 卫殊行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本来就是个冷若冰霜的脸,平时靠眼神就能给人降温,此刻柳云生站在他身边都觉得能打哆嗦了。 柳云生悄悄用手肘蹭蹭他,道:“王姑娘的事情,你不要太自责了。” “我没有自责,只是有点难过,她是个好姑娘,和他父亲不一样。”卫殊行没有看他,语气不起波澜,条分缕析道,“不知为何,我觉得杀她的人和杀我爹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嫁祸于我,只是为了找个理由让无方堂来抢钥匙,而不会引起江湖其他人的疑惑,好独吞清岚山庄的功法。” 柳云生问道:“所以你认为,不是无方堂杀的你爹?” “王寻峰若是真想杀我爹,没有必要多等二十年。况且,他怎么可能杀自己的女儿。”卫殊行寻思道。 “所以你觉得,无方堂被这个真正的杀手利用了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也可能是他们互相利用,这些,我无法得知。”卫殊行一脸沉静,“但只要继续走下去,真相总归会揭开的。” 柳云生这才发觉,卫殊行是一个拿得起又放得下的人,一旦发生事情,虽然他会习惯性的自怨自艾,但他不会一直抱着这件事伤感,而是抖抖包袱继续前进。 只是前行的路上多有磨难,即便他们一行人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敌不过无方堂眼线众多。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飞雨:大家好,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除了跑的快一点,我以为我会是个dps或者辅助之类的,但是作者告诉我接下来的副本我可能是个T,我现在慌得一笔 第9章离开金陵 街上依旧熙攘,只是不经意间,气氛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教人嗅出了一丝鱼龙混杂的危险气息。 在目光所及之外,有些许人混在人群中,捏紧了袖中的短剑,一步一步穿过人群靠近卫殊行一行人。 卫殊行将手搭到了剑首上。 他不想出剑,这里是闹市,出剑很可能会误伤旁人。 但是他能感受到,敌人越来越靠近,脚步声逐渐清晰可闻。 跑路江湖_24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敌人已经在他身后! 来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云生轻轻用掌覆住了卫殊行碰剑的手,如拂灭火焰的凉风,让卫殊行紧绷的弦突然柔软了下来。 待隐藏在人群中的敌人伺机而发之时,柳云生右手一收扇面,左手扶住卫殊行的肩膀,将他揽至自己身前,一副护住他的模样。 “不见血的事情,我来做比较妥当。”卫殊行听见柳云生在他耳边低语,吐字时的气息呼在耳边,如倏然飘来的云烟,一股热气将散不散,有点扰人。 柳云生一直扶着卫殊行的肩膀,卫殊行就像一个柱子似的立着,感受到肩上的力道时重时浅,并听见扇子不停敲打的声音。过了没多久,他听见人接二连三倒地的声音。 大街上顿时一片哗然,柳云生回头见白术护住白芷,也不见血解决了周围的敌人,便乘乱拉住卫殊行向前跑。 一支箭居高临下,一路风驰电掣,朝他们追去。 邱小八射出的箭,箭不虚发。 眼看这支箭即将追上他们,卫殊行转回了头,并且看到了迎面袭来的利矢,瞪大了眼。 可惜卫殊行震惊的表情没有坚持多久,白术就挡到了他身后,仅用墨色的广袖上下一撩弄,那支箭就瞬间泄了力,软绵绵地被卷入了白术如浪起伏的长袖中,并老老实实滚到了他手掌中。 这次轮到邱小八震惊了。他看到白术稍稍抬起斗笠,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如射出的两道寒针,扎得他起了一身颤栗的疙瘩,而白术似乎抬起嘴角笑了一笑。 邱小八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再回过神时,人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看来有时候,‘箭不虚发’也只是个虚名。”身后突然响起叶铮的声音,邱小八冷不丁吓了一跳。 “叶叔,原来是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邱小八松了口气。 “有声,你自己没听见。” 邱小八有些愁眉苦脸:“那个人居然一袖子就把我的箭的攻击给化没了,江左五侠剩下几个老东西都这么厉害的吗?不对啊,那顾雪明如今怎么废成这样呢。” 叶铮不语,拧眉瞥了他一眼,觉得有点吵。 邱小八继续叨叨:“这个白术练得是什么招式啊,他难道不是个普通大夫吗?白衣圣手白衣圣手白衣圣手,他难道不是以医术成名的吗……” 叶铮想敷衍他把嘴闭上:“不清楚,江左五侠里,我独独没与他交过手,对他的武功很不了解,你再唠叨也唠不出他的武功路数。” 邱小八的嘴有时候像决堤的江河,只要一开始讲话,就很容易叽里呱啦讲个不停,如过节的鞭炮。但此时,他还是不甘心地闭上了嘴,而后又恋恋不舍地问了一句:“叶叔,他们跑了,好像是要出城,还追吗?” 叶铮思索了一会儿,答:“估计暂时追不上了,但就算他们逃出了金陵,江湖处处都是无方堂的眼线,我们总能找到他们的。” “那叶叔,我是不是去下面地方的分堂走走了。”邱小八摸了摸下巴。 “你和伏渊一起去。” “啊?那好吧……”听到和伏渊一起,邱小八有些许不乐意,但还是撇撇嘴勉强答应下来了。 他挠了挠头,话题一转朝向叶铮,表情诚恳还带点委屈:“叶叔,说实话哈,你是不是有点不想追捕卫殊行……虽然我能理解叶叔你的心情,但是卫殊行他居然对大小姐下杀手,其罪不可赫!但你之前还想包庇他……” 见邱小八胡言乱语还越说越激动,叶铮抬手,拇指贴他左脸,其他四指贴右脸,一把掐住肉并往中间一挤,邱小八睁圆了眼,嘟着嘴震惊地看着他。叶铮极有耐心道:“首先,我并没有想包庇他,我只是觉得案子可疑,想找出其他答案罢了……其次,你理解了什么?我什么心情你要去理解?” 叶铮松开手,邱小八揉了揉脸,不情不愿解释道:“我听有人说,叶叔以前和卫不眠前辈是朋友。” 叶铮脸上露出“原来只是这样”的表情,并松了口气,正色道:“朋友分道扬镳之后,就不能算朋友了,顶多是位故人。你不用小心翼翼地担心,并来试探,我比你待无方堂待得久,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不不不,叶叔,我没有这种意思……”邱小八连忙摇手,一副清白的坦然模样。 叶铮瞧了他一眼,没多大在意,只是揉了揉掌心,说了一句“没事”就打算走了,走几步又侧过身喊他:“小八。” “在。”邱小八以为他又要交代什么,立正站好。 叶铮道:“你胡渣太扎人了,回去理一理,干脆剃了吧,邋遢。” 邱小八:“……” . 柳云生和卫殊行并肩跑路。卫殊行边跑边问:“你刚刚那一招是什么?和点穴一样。” “差不多,那一招叫‘月中折桂’。”柳云生答。 跑路江湖_25 卫殊行想起柳云生之前的“流星赶月”,神情很复杂,心想这都是些什么招式,和他想象中的风光霁月神仙门派不太一样。 柳云生好像知道卫殊行在想什么一样,他嘿笑一声,飘飘然道:“我们云下仙人教的东西,偷鸡摸狗一把手。” 卫殊行觉得自己从小就建立起来的幻想破灭了。 白术拉着白芷追上卫殊行他们,四人身形一拐躲到街道一隅。白术道:“贤侄,你与柳少侠先出城,然后往西走。” “那三叔你们……?”卫殊行问。 “我去找一找老四,然后再去找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你们先行一步。”白术话语刚落,就听见不远处喊追喊杀的喧闹,遂一拍卫殊行的肩膀,“走吧。” 柳云生和卫殊行同舟共济甩掉敌人的时候,一量马车悠悠停在了眼前。 顾飞雨牵着缰绳坐在车儿板子上,头上裹着一块浅绿色的头巾,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穿着绣花的胭脂袄裙。——她之前跑去一个地方拿顾雪明以前放置的用来紧急备用的钱,为了混在街上便换了一身衣服,挽着篮子伪装成一个要买东西的中年妇女,然后买了辆酒馆送客人的小马车,在城门附近等卫殊行。 “你……额,飞雨?”卫殊行看到她这身打扮,愣了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飞雨将捂着半张脸的头巾往下拉了拉,看到卫殊行,眼睛亮了一亮,言简意赅道:“我爹给了我钥匙,我便从无方堂的追捕中逃过来了,上车吧,我们一起出城。” 短短一句话,卫殊行和柳云生便已了解到诸多情况。卫殊行暗想:看来无方堂这么追,不仅是因为王卿月的死,更是为了叔叔们手中的钥匙,那我爹的死,会不会也与无方堂有关,但是无方堂又是如何知道钥匙的存在呢? 顾飞雨瞅了柳云生一眼,转向正在思忖的卫殊行:“我刚看到你们两个比翼双飞跑来的,是一起的朋友?” 柳云生觉得顾飞雨的一身配色十分毒眼睛,便稍稍低下了头,抱拳一礼:“在下柳云生。” “顾飞雨。”顾飞雨也洒脱豪迈地同样回之以礼。 “比翼双飞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卫殊行捏了捏鼻根,觉得有些莫名尴尬,“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顾飞雨鼓鼓脸颊,提了提自己拖在车板上的裙子,义正言辞道:“这不是怕被发现,伪装成少妇嘛。” “没有哪个少妇会驾车。”卫殊行道。 “有道理。”顾飞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苫布马车带着轮子咯吱的叫唤,安然无恙地驶出了城门。远处阴云已散开,青山屼嵂百里,天地尽处是腾飞的白鸟,天长地阔,路途遥遥。 顾飞雨放下帘子窝里头换衣服,然后同外面俩说了一声,便迷迷糊糊靠着窗子睡了过去。卫殊行和柳云生坐在外面的车板上,一人牵着缰绳,一人摇着鞭子。柳云生摇着摇着还哼起了小调,九天八荒的风月尽缀眉间,妖冶的余霞漫洒白衣,做人衣袍。 卫殊行打断他哼唧哼唧的歌唱,瞅了他一眼:“你在嘟囔什么?” “什么叫嘟囔,我明明在唱歌。”柳云生有些不服气。 卫殊行实在不想把他那哼哼唧唧的声音当做唱歌,但不好打扰他的兴致,便十分配合地顺着问:“这是什么歌。” “诗经中魏风的一首,‘彼其之子,美如英’。”柳云生笑着看了他一眼,“金陵的一些酒楼里,很多歌女会奏唱一些歌,用一些古诗填词,旋律很好听。听她们说,很多曲谱都是从临州歌楼里传来的。” 卫殊行并没有感受到旋律有多好听,也没兴趣去酒楼听姑娘唱歌,于是从柳云生话语里挑挑拣拣选了个不是重点的话题:“所以?你和金陵酒楼里的歌女关系都不错?” “是啊,因为我长得俊嘛。”柳云生挑了挑眉,侧身有意朝卫殊行靠了靠,用手肘戳戳他的腰,笑道,“不用嫉妒我,你其实……也很不错,后面帘里的那位……” “她只是妹妹罢了。”卫殊行扶住他的手臂将人往外推了推,皱皱眉头,“你靠得太近了。” “轻点儿轻点儿,我还是伤员。”柳云生一副受痛的模样,佯装无力的靠在门框上,嘀嘀咕咕抱怨,“我发现你这个人下手真是毫不知轻重啊。” 卫殊行看到柳云生这幅模样,无奈道歉:“抱歉,看你好像很活跃,我忘记你肩上有伤了。” 柳云生友好地提起唇角,诚恳道:“恩……我也是刚刚记起来的。” 卫殊行无言语对,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心大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顾飞雨: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第10章初入临州 临州,顾飞雨以前没来过这,却听过这。 印象中的临州烟雨迷蒙,远山在悠悠浮云下勾勒出翠青的轮廓。山前是琼楼玉宇和碧瓦朱甍,一同隐在云蒸霞蔚的花海中。街上是举着竹骨绸伞的婀娜女子,和拿着檀香扇的玉颜公子,在侬软曲音中醺得醉人的暖风。 跑路江湖_26 可此时此刻,她被蒙着眼,被绑着手侧身躺在一辆马车上,临州之行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半个时辰之前,她还与卫殊行他们在一块。卫殊行说向西走,从金陵往西,临州是必经之地。于是他们走了三天到了临州,在城东的一个茶栈停下,休息之余顺便给马喂食。 她看见卫殊行和柳云生在聊些什么,他们相处得挺融洽的。她从未看见卫殊行有过如此好的朋友,心里不禁为他感到高兴,于是便没有打扰他们。 然后她看见发现了一个迷路的小孩。 然后她为了帮小孩不知不觉就离开了另外两人的视线之外,离开了茶栈。 然后发生了什么?应该是被下了药的手帕蒙住了口鼻,醒来之后,周围的颠摆和手腕上的束缚告诉她自己身在马车上。 顾飞雨此时清醒过来,想狠狠捶地:她居然被骗了!还上当了!不应该啊不应该…… . 柳云生正向卫殊行讲着他在云山随师父学习轻功的事儿,说当时正值落叶季节,师父令他与师弟踩着树叶摘果子,最后果子没摘到,树枝倒是踩断好几条。正当他讲得起劲之时,卫殊行一个手势让他停下,往周围看了一圈,道:“飞雨呢?” 两人这才发现飞雨失踪了,在附近寻找了许久,顺便问了端茶的伙计和附近的居民,还是不知人在哪里。 “难道无方堂追来得这么快?”卫殊行懊恼地握紧了拳头,转念一想,又觉得蹊跷,思忖道,“但无方堂做事怎会如此悄无声息,他们一向喜欢声势浩大。” “如果是无方堂,不可能不管我们两人,直接绑了她走,毕竟无方堂主要的深仇大恨都在你身上。”柳云生耸了耸肩, 卫殊行摇摇头,道:“也不尽然,飞雨身上有他们想要的钥匙。” 他们坐在茶栈边上,都没什么头绪。柳云生突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卫殊行以为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好法子,抬头有点期待地望着他。 柳云生道:“走,我们去报官。” 卫殊行:“……” 如鬼使神差一般,他们俩还真去报了官。入目的几个穿着官服的捕快都一副苦大仇深的颓废模样,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为首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捕头听到他们俩说明了情况,强挤出了礼貌的笑容,语言有些吞吐:“临州的确有挺多姑娘失踪的案子……虽然我们一时找不到犯人,不过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 卫殊行虽然并没有寄什么希望于官差,来此地也是随柳云生的一时兴起,但看到眼前的捕头说话时一副温吞的模样,再加之整个屋子的捕头都死气沉沉,不禁心生烦闷,冷声讽道:“找不到,和不想找,还是有区别的。” 山羊胡捕头自然听出了卫殊行的嘲讽,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叹口气不语。而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少年人,也穿着捕快的官服,却满脸不甘心,有些气愤地冲卫殊行嚷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捕快都是吃干饭的吗!我师父都因为查这件事失踪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儿冷嘲热讽!” 卫殊行察觉自己失言了,但眼前少年的态度又没法让他心甘情愿地道歉,遂不悦地微敛眉头,木着脸轻哼了一声。 柳云生站上前来,将卫殊行往后推了推,有些尴尬地朝捕头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他问道:“这位小……捕快的师父,也是捕快?” “是另一位捕头,只是最近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也没找到他的人,可能是失踪了……”山羊胡回答道。 “你们知道他在哪失踪的么?” 山羊胡摇摇头。 柳云生继续问:“那这些姑娘一般都是在哪失踪,大概相隔多久失踪一位?” “一般会在一个地点连续失踪好几位,隔很多日子再换另一个地点,地点不定,一般是偏僻的地方。”山羊胡顿了顿,补充道,“或者是比较穷苦的地方,二位的妹妹失踪的地方,附近就是一些贫民居所。” 柳云生思忖片刻,朝卫殊行点点头:“走吧。” 二人走了许久后,山羊胡捕头看向那位少年,责训道:“小义,下次不可再如此暴躁。” 燕小义撇了撇嘴,捏紧了拳头,没有理会山羊胡,只是怒瞪着周围的同僚,愤愤道:“但凡你们有一点儿用,我师父都不会如此辛苦,以至于下落不明。你们倒是没脸没皮,被人嘲讽也跟个儿没事人一样,吃干饭也能吃得踏踏实实。” 旁边的人反倒是抱着胸,倚墙嬉笑一阵。一个声音道:“燕捕头英雄,以一敌百,小义你担心什么。” “我是不想做无用功,小义你这么积极,去多抓几个偷鸡贼啊。” “哈哈。……” 燕小义一提拳头,揪过一个人的领子就想抡上去,那人瞪着他,怒道:“小孩儿!你敢嚣张试试?” 燕小义眼中有一团怒意在燃烧,仿佛要将面对的人灼穿,他内心挣扎半天,终是猛然将人松开,转身一踹木门扬长而去。 而这一切,山羊胡都没有管,仿佛他不存在一样,直接在旁坐成了空气。 走出十多米,身后还有微小的刺耳声遥遥传来:“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敢。……” . 再回到茶栈时已是日薄西山,晚天昏黄之时。柳云生像是有了什么主意,一回来就往车里钻。 跑路江湖_27 马在栈前的厩里吃食,车却停到了后院,或者,改为“藏”更加合适。只因周围的杂草高树过于繁密茂盛,将马车牢实地掩在了一片青绿之中。 “你在干什么?”卫殊行上前,一脚踩到马车的梯板上,顺势就要将车帘掀开。 柳云生从车里出来,手里拿着顾飞雨的行李包裹,朝卫殊行勾了勾手指:“看这个。” 卫殊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疑惑:“你拿飞雨的包裹干什么?” 柳云生双手拿着包裹掂了掂,道:“我听那个捕头说,会一次性在一个地点同时失踪好几位姑娘,就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把歹徒引出来……” 卫殊行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嘴角却有些崩不住。 “所以我想,我想……”柳云生说着说着竟罕见地感觉到了不好意思,抬头就瞥见卫殊行有些忍不住明显上扬的嘴角,白皙面颊上瞬间浮现一丝绯色,“等等,你别不是想笑吧。” 卫殊行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一改平日冰霜,笑起来竟如暖阳扑面,俊逸朗朗,声音也亮了几分。他道:“我佩服柳兄,佩服得很。” “的确,像我这般才貌双全的人可不多了。”柳云生索性自吹自擂几句,然后便义无反顾地钻进马车换衣服了。 之前在金陵,他为了讨酒楼姑娘们欢心,学了不少东西,自然知道姑娘怎么打扮。 顾飞雨出门时东西带得比较全,只是衣服和发饰都比较朴素。柳云生挑了件大一点的换上,再扯开绑头发的绳子,凭感觉梳了一个姑娘家的髻辫,饰上一个雕花的木簪。末了,他感觉还有些不够,又扒开顾飞雨的化妆盒,抿了口唇脂,这才欣然掀开了车帘。 卫殊行背对着车帘,坐在车板上等他。他感觉柳云生出来了,回头看了一眼,差点身形不稳摔下去。 并非柳云生的姑娘扮相难以直视,反之,是扮得太像了,让卫殊行一时没敢相信。虽然柳云生模样俊朗,特别是那双眼睛,如柔光四溢的水波,殷殷含情,但卫殊行从来没有觉得他像女子,而此番当真让他大吃一惊,吃惊之后还不禁叹为观止。 “柳兄……当真人才。”卫殊行觉得自己的嗓音有些颤抖。 柳云生似乎很投入,他拈着裙子跳下车,佯装娇羞用袖子掩住了半张脸,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卫殊行,细着嗓子问道:“卫少侠,人家……好看吗?” 卫殊行被他问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平心而论,柳云生这样一打扮,兴许比平常女子还要好看……虽然卫殊行并不喜欢,但他还是诚实地点点头,视线落在柳云生的脖颈上:“还行,但有喉结。” “……”柳云生钻进马车,捞了一条顾飞雨之前戴的头巾,围在脖子上,重新问,“这样?” “……”卫殊行不置可否。 “我应该也可以称得上秀色可餐了吧。”柳云生有些得意地摸了摸下巴,十分入戏地朝卫殊行挤眉弄眼,“等会儿你躲在别处,离我远一些,看本姑娘如何钓鱼。” 良好的忍耐力和涵养,让卫殊行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 柳云生拿出顾飞雨之前伪装用的篮子,往里面塞了几件衣服,装模作样地挽着篮子走出茶栈,店伙计都没认出他,只是礼貌地作了个手势,笑嘻嘻道:“姑娘慢走。”随即纳闷了一会儿店里什么时候住了个姑娘。 天色渐暗,倦鸟归巢。柳云生在路上溜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来理他,便假装有些累的坐在了路边的树桩上,用手扇了扇风。 他不禁怀疑是自己姿色不够,还是歹徒回家吃完饭了,心道他都这么豁出去了,要是没人出来挟持一下他,就丢脸丢大发了。大概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歹徒很赏脸地出来了。 柳云生看见前面的地上突然现出一个阴影,机敏地往身侧一滚,让歹徒扑了个空。歹徒又伸出手去抓他,柳云生正打算往后面退,却一脚踩到了自己的裙子。 说时迟那时快,卫殊行正好赶过来一脚踹倒了歹人,然后看着柳云生摔了个底朝天。 柳云生坐在地上摊开双手,一脸疑问:“我看到你赶的这么急,以为你是过来接住我的?” 卫殊行看了他一眼,道:“我觉得先抓人比较重要。” 而此时被卫殊行踩住的歹徒有些崩溃,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喊道:“什么?这个声音,你是男的?!” 柳云生拍拍手起身,蹲在歹徒的面前,低头看着他,语重心长道:“是这样的,这么晚了不回家还要坚持工作的人,很容易遇见意料之外的事情。” 歹徒趴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发现踩在背上的那只脚劲太大并纹丝不动,只好气恼地抬起手想去抓柳云生。卫殊行唰一声抽出剑,狠狠插在了他的胳膊旁,冷声道:“动一下,一根手指。” 柳云生抬了抬眉,不禁觉得卫殊行比这个歹徒更像坏人。他见人老实了,便低头正色问道:“所以临州那么多失踪的姑娘,都是你干的咯?” 歹徒犹豫了一下没有作答,卫殊行见他不语便加大了踩力,地上的人嗷嗷叫了两声,求饶道:“背要断了……停一下……!” “你说不说呀。”柳云生恨不得拿扇子敲他脑袋。 歹徒又立刻死咬牙关,柳云生都觉得他是间接性的坚贞不屈,正打算严刑逼供,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顾飞雨踩到副本npc 跑路江湖_28 第11章醉月城 柳云生和卫殊行闻声一齐向旁看去,发现来人正是在之前遇见的少年捕快。 燕小义本一脸惨淡愁云,从远处走来,瞧见柳云生却突然变了脸色。他先是“呀”的惊讶了一声,随即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最后竟有些腼腆的红了脸,朝柳云生道:“原来,原来……你是姑娘……” 柳云生笑容凝固在脸上,觉得十分尴尬,并很想冲上前叫他仔细瞧瞧。但他还是优秀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连忙解释道:“不是,这一身是抓歹徒的策略,策略。” 燕小义顿时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只是听到柳云生声音是男人,竟觉得有些失望,神色暗兮兮垮了下去。 卫殊行有些不悦,他皱皱眉头,朝燕小义道:“你来干什么?” “这本就是捕快的工作,为何我不能来。”燕小义表现得理直气壮。 卫殊行听罢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并不想对小孩多费口舌,便没有理他。柳云生也只是向燕小义笑了笑,然后便继续询问歹人。而这歹徒却油腔滑调各种支开话题,若卫殊行一加劲,他便马上嚷嚷着求饶,而后又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如一块伸缩自如的橡胶皮,让人又气有恼,却又不能一剑杀了他。 歹徒似乎有些得意地动了动头,柳云生低头一撇,在他颈侧发现了什么图案,便伸手将他的衣领全部拉开。歹徒突然紧张,扭着身子往边上躲,被卫殊行按住。 歹徒的颈侧上是一块纹身图案,看上去是黑色的圆形缺了一半,下部还勾勒着细小的云纹,右上角还漂浮着两颗星。柳云生看清图案,脱口而出问道:“这是什么……一块被啃了一半的烧饼?” 燕小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看到图案之后,纠正道:“什么饼啊,这是月亮!明明是上弦月,这么明显。” “这不怪我,月亮在我心中风光霁月,而这图案黑焦焦的,我一时联系不上。”柳云生狡辩。 “这图案有些眼熟……”燕小义撇了撇嘴,看着图案,在脑内搜寻了一会儿记忆,突然有了重大发现似的一惊,一敲手心,“这个图案,是醉月城的图案,我以前远远地在外面瞥到过里面楼角上挂着的旗子,上面就是这个图案。” “醉月城?”柳云生和卫殊行一同疑问道。 “你们不是临州人吧,临州人都知道这个地方。”燕小义一五一十将他知道的醉月城同他们俩讲了一遍。 醉月城是临州著名的风雅场所,规模很大,堪称“小城”,各种大小高低的雕楼伫立成林,花海漫漫,烛灯成河,夜夜笙歌,极尽繁华。其中的姑娘衣裳翩然,以月华点妆,巧笑顾盼间融入了春风醉人的娇意,且小有才气,皆是人间明眸善睐的佳人。临州的大多高官富豪和才子文人皆爱于此地流连。 听了半天,柳云生明白了些,总结性的问道:“风月场所?” 燕小义到底年纪不大,顿时有些害臊便红了脸,道:“和普通的花街柳陌不同……这个感觉,雅致一点,而且,临州的青楼女子都比较想进醉月城,听闻那儿,对姑娘还不错。” 柳云生哭笑不得:“那和青楼本质还是差不多,至于她们认为还不错,不过是矮子中找高个儿,无奈为之罢了。” 卫殊行听罢又踩了踩脚底的人,语气不容置辩:“所以,你是醉月城的人?” 歹徒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柳云生一掌将歹徒劈晕,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绳子将人的手紧绑在身后,边绑边问道:“小捕快,你叫什么?” “我叫燕小义。” “燕小义,挺洪亮的名字。”柳云生起身拍了拍手,指着地上的人对燕小义说,“那,燕捕快,这个家伙交给你了,你拖回去随便找个地儿把人关起来吧。” “那,那你们呢?”燕小义急忙问道。 柳云生看了卫殊行一眼,道:“我们自然要去醉月城了。” “不行,我也要去!”燕小义连忙拉住柳云生的袖子,显得心急火燎,“我师父也一定在那里!我要去找他。” “不妥。”柳云生直接否决,轻轻拍了拍燕小义的肩膀,“这个醉月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蹊跷,不然你师父也不会选择孤身前往去探,说不定……” 卫殊行站在燕小义身后不远处,看着柳云生,摇了摇头,柳云生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今年多大?”卫殊行问燕小义。 燕小义低下头,有些闷闷不乐地回答:“十四。” “年龄的确不大。”卫殊行顿了顿,郑重其事道,“青楼这种地方不适合你去探,如果不小心看到什么,怕刺激到你,到时候丢人又丢身就不好了。” 燕小义听罢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柳云生在旁顿时对卫殊行刮目相看,——他没想到卫殊行居然能不苟言笑地说出并不正经的话,让人感觉他的形象顿时变得道貌岸然起来。 “那,那那我找辆车,先、先把这个人给带走了……”燕小义惊魂未定,说话都开始磕巴了,“我,我师父……” “我们帮你找师父。”柳云生温柔安抚他。 燕小义将地上的人拖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道:“这个人晕得踏不踏实,他不会半路醒吧。” 卫殊行听罢,便下狠力又踹了晕过去的歹徒一脚,放心说道:“不会醒了。” 柳云生有些不忍视,在旁悠悠道:“可能再也不会醒了。” 跑路江湖_29 燕小义:“……” 待燕小义走后,柳云生回茶栈换回男装,边洗脸边问卫殊行:“你知道我之前想讲什么?所以不想让我继续讲?” “知道。”卫殊行抱着剑倚在门框上,微眯着眼,有种闭目养神的既视感,“虽然我对官府不了解,但他们不该如此没用。所以恐怕不是力不从心,而是另有隐情。” “一个风月场所,能发展如此盛大,必然有很多支持,江湖的……甚至官府。”柳云生抹把脸上的水珠,看着镜子叹了口气。 “那个小捕快尚年少,知道得太多,对他并不好。”卫殊行不咸不淡道。 “说到江湖,我听说无方堂在很多地方都有势力,这儿有吗?”柳云生突然问。 “据说无方堂在三处地方有分堂,临州是其中一处,但于金陵总堂不同,这些分堂皆大隐隐于市,旁人不知它们在何处。”卫殊行思考一番,猜测道,“说不准醉月城和无方堂有联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总感觉又摊上什么大热闹了……”柳云生低声喃喃,内心却有些小兴奋。他摸了摸下巴,瞅了瞅镜子,确定脸洗干净后,朝卫殊行喊道:“那出发吧。” 卫殊行抬眸看了他一眼,评价道:“比刚才好看多了。” “别这么偏见,刚刚也挺好看的,毕竟这张脸在这。”柳云生毫不谦虚地摆了摆自己的脸,然后一拍卫殊行的肩膀,“顾姑娘包裹里带了挺多银子,我拿了些,咱们先去换身好看点的衣服。” “换衣服?” “毕竟那个醉月城,听上去应该是个富贵地方。”柳云生捏了捏卫殊行袖子的布料,略带嫌弃道,“就我们现在这身上穿的青色粗布,恐怕进不了大门。” 虽然卫殊行纠结了会儿擅自用顾飞雨的银子是否妥当,但想起柳云生也是为了去救她,便认同地点了点头,道:“到时候将银子还给她。” 说罢,卫殊行突然想起,自从娘亲死后,他爹除了教他习武,便很少回家,也很少关心他,平日里他用的大部分银子,其实都是顾五叔资助的,说到底,他根本没法还清这些银子。 想到这儿,他心底突然泛起一阵愧疚和别样的酸楚。而且,现在不知往何处漂泊的他,也没有什么“家”的存在了。 . 顾飞雨可能是药效还未完全消失,即便行车路上跌撞起伏,她还是头靠木板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等完全清醒过来之时,她发现自己在一个铁门紧锁的类似于地下室的房间,并且房间里不止她一个被绑着的姑娘,她们要么是正昏迷着,要么是惊慌失措的醒着。 顾雪明曾告诉她,出门之时要做到有备无患,顾飞雨自然牢记。她袖子里有截不长不短的软刀片,本是打算迫不得已之时用作暗器的,没想到此时就派上了用场。 她让刀片滑至手心,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割着绳子,就像雕木的匠人般细致。良久,绳子掉下来之时,她听见铁门咔嚓一声被拉开,灰尘在斜斜照来的光线中飘扬翩跹。 有几个男人抓着神志不清的姑娘走进了门,铁门敞开着。 顾飞雨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铁门之外会是什么。但是,她觉得,只要能跑出这个铁门,情况一定会比现在好。 房间内有两个男人,门口有两个男人,且皆体魄健壮,她能跑出去吗? 她当然能。 她翩翩然起身,脚尖点了点地,身体就朝前飞了出去。 一顾惊鸿影。 顾飞雨最后的衣尾唰一声从门口溜走的时候,屋内的人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有人逃走了!” 顾飞雨感觉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追她,便拼命朝前跑,朝楼梯上跑。她发现周围的装潢发生着显著的变化,从简陋到华贵,从简单到细致,而这幢建筑似乎是许多楼阁连接在一起,她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她体力有限,累得有些跑不动了。但四周赶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无力的倚在路边的雕花门上,却一不小心把门撞开,摔了进去。 她气喘吁吁地爬起来,看见屋内有个抚琴的姑娘,睁大了漂亮的眼,一脸讶异地看着她。 “我,我……”顾飞雨一时磕巴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那位姑娘却心领神会,起身上前将门关上,把顾飞雨推入了房间的屏风后面,细声柔柔道:“你先躲在这儿。” 须臾,有人敲姑娘的门。顾飞雨听到一个男人问道:“我们在抓一个贼,你看到了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姑娘回答。 顾飞雨感觉男人没走,觉得他要进房间搜查,便往里靠了靠,试图躲得隐蔽些。这时,她听见姑娘说:“你还不走,打扰了我为方姑娘写曲儿,到时候她怪罪下来,我看谁能救你。” 听声音,男人似乎走了,顾飞雨才松了口气。姑娘轻轻将门关上了,道:“你可以出来了。” “谢谢,谢谢。”顾飞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希望我没给你添麻烦。” “举手之劳罢了。”姑娘坐回琴边,与人笑了一声,牵出梨涡点点。这时顾飞雨才看清姑娘的相貌,其一身素纱袭地,身段纤细柔和,清丽宛若林间仙子,在这烟柳之地却不染一丝红尘颜色。 “我叫顾飞雨,姑娘你……” 跑路江湖_30 “唤我阿泠便好。”阿泠似乎一切都了然于心,低头素指撩了一撩琴弦,轻声道,“你是被抓来的吧?” “原来你知道,那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何地?”顾飞雨问道。 “这里是醉月城。”阿泠神色愀然,大致将醉月城向顾飞雨介绍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这儿不过是个装潢华贵的牢笼罢了。” 顾飞雨细细将她的话消化了一遍,有些不解道:“这儿的姑娘应该很多才是,为何还要派人去绑架良家姑娘。” 阿泠愣了愣,迟疑道:“我不清楚,但是醉月城似乎有个不能公开的地方,很隐蔽,也有很多人不知道,他们经常将犯了错的姑娘送进去……然后便……” “姑娘便再也没有回来?”顾飞雨猜测道。 阿泠轻咬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顾飞雨从未接触过这等事情,一时思绪乱得很。阿泠朝她安慰性地笑笑:“顾姑娘,你先在我房间歇息,再吃点东西吧,这儿很安全。” 说罢她继续抚琴,是顾飞雨从未听过的曲子。似清风吹柳,拂过了万里生天,绕至云端随着行云流淌,又似脆玉跌宕至山谷,悠吟阵阵,是人间不曾听过的声响。 顾飞雨撑头看着她,突然便不想去思考别的事了,只想坐在这儿听她弹琴,仿佛能坐到天荒地老。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云生:卫兄难道会是那种能一本正经讲荤段子的人吗? 作者:你以后不就知道了 柳云生:? 顾飞雨:??我的钱 第12章江南蛇蝎 月华如练,从云间流淌至万千灯火与漫天花海之中。醉月城的黑纹红旗迎风飘扬,而此间则是宾客如市,不得空闲。 柳云生与卫殊行进了醉月城的“城门”,走进则是一条挂着各种灯笼的繁华街巷,路边花树的残瓣铺满一路,摆出的商品则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不远处则是歌舞升平的雕梁画栋,婀娜多姿的姑娘站在楼上或弹或唱,或在夜色中嫣然翩跹。 柳云生一身暗金流云纹滚边玄袍,腰间流苏垂逶而下,手持山水图案十二骨扇,发以玉簪束起部分,其余青丝随意的披至肩后,乍看挺像出门晃荡的富家风流公子哥儿。 而卫殊行则是墨发高束,一身浅蓝雪缎暗纹轻袍,清俊落拓,自成气韵。只是他两道剑眉入鬓,一双浅眸清寒,面上笑比河清,如结霜华,实在不像前来玩乐之人。 “这儿真是繁华,和外面想比,如同两个世界。”柳云生一展扇面,边走边感慨。 卫殊行只稍瞥了瞥四周,道:“不过少数人的纸醉金迷罢了。” 他们向前走,终于穿过各种灯火喧嚣的街道,到了重重楼阁之前。除去周围低矮的商店和木屋,醉月城较为高大的楼阁一共有六座,皆饰以纱帷与红灯,一副和气热闹的模样。中间一座楼最高,其余五座分布在周围,皆以飞桥相连,栏上雕工细致,彩凤飞扬。 “这是我迄今为止,来过最气派的青楼了。”柳云生见此,感慨一声。 卫殊行听罢,道:“我只听你去过酒楼,没想到你还去青楼。” “有什么问题吗?” 卫殊行道:“我以为云下仙人的云山弟子,会更加出尘。” 柳云生笑了笑,揶揄道:“你比我更像云山弟子。你在山外待了二十多年,而我若再加上少时被师父带下山的经历,最多待了也不到一年,但看上去,我比你更食人间烟火——兴许你现在去找我师父,他还愿意收你为徒。” 说罢,他微眯眼睛摸了摸下巴,转言道:“卫兄,难不成……你没去过?” “没有,这有什么……” 卫殊行还没说完,柳云生就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一拍卫殊行的肩膀,道:“你应该去看看的,有些青楼里的姑娘跳舞唱歌弹琴,都很值得欣赏,就算你不懂,和姑娘说说话也不错,她们都很善解人意。” 卫殊行突然乐了,问道:“你去青楼就是去听曲看舞,和姑娘说说话的?” 柳云生知道他的意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这……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碰她们罢了,有时候,如果喜欢,远观就挺好,何必亵玩。” 卫殊行看着他,若有所思,柳云生莫名感觉视线灼热。良久,只闻卫殊行叹出一口气,带着似是而非的不定:“你说的……没错。” 她们二人在楼外徘徊交谈之时,一位服饰艳丽的妇人招着手绢朝他们款款走了过来,看样子应该是前来接待的人。她巧笑道:“哟~,二位是生面孔呀,看来是第一次来。那二位是来听曲儿的,还是看舞的?” 跑路江湖_31 柳云生朝她笑了笑,语气捎带佻达:“那依这位姐姐看,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妇人佯作害羞状用手帕遮了遮嘴,轻笑一声,眼神往卫殊行身上瞟了瞟,玩笑道:“我瞧这位爷儿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还以为是来寻仇的呢~” 卫殊行听了这语气感觉膈应得很,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胳膊,脸上的神色顿时难看起来。柳云生见状,手安慰性地搭在卫殊行胳膊上,随后眉目款款望向妇人,眸眼在灯火映照下更显秋波泛泛。他道:“本公子来这儿自然是寻乐子的,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太好,要求也高,就看你们楼里服务如何了。” 妇人娇笑一声,抬眸看了眼柳云生,感慨道:“在我见过的客人里,这位爷真是最俊的一位了。” 随后,妇人边介绍边将他们二人往楼内引。柳云生抬头看到楼外挂着的牌匾上写了“羽阁”二字,边听到妇人说:“醉月城中心最高的楼卫醉月阁,醉月阁周围的五座矮一点的,为五律阁,分别以宫、商、角、徵、羽来命名……” “那中间那座高一点儿的,和五律阁,有什么区别?”柳云生问道。 妇人谄媚地笑道:“虽然五律阁比起醉月城外面的风月地儿,已经很好了,但醉月阁,肯定就更美,更好玩儿了。” “怎么个好玩法?”柳云生继续问。 “那要爷自个儿去了,才能知道呀~”妇人拈着帕子,故作神秘地吹嘘道,“而且,醉月阁的阁主,是一位姑娘,叫方余情方姑娘,不仅艳绝出尘,更是琴艺超绝,才情出众。她每天都会在醉月阁上弹琴,并且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弹自己谱的新曲子,那客人可是座无虚席,一掷千金呀~而且她的曲子,在各地的青楼酒馆都流传甚广,两位爷儿一定听过。” “哦?那本公子倒是很想见识见识了。”柳云生晃了晃扇子,“这醉月阁,如何进去呢?” 妇人搓了搓手,道:“进醉月阁,一次只需要掏出五……” “五十两银子?”柳云生不禁暗叹这价钱还真有点贵。 “五百两。”妇人不紧不慢道,仿佛说出口的只是小数目。 柳云生朝卫殊行靠了靠,小声嘀咕道:“那个楼里究竟是什么样儿才会有这样的价钱?这已经超过我的想象力了。” 卫殊行沉默不语。 妇人见他们两靠在一起嘟囔,诧异道:“爷看上去富贵得很,难道拿不出这些钱?” 柳云生尴尬地咳了一声,道:“远道而来,钱带得不多。……” 妇人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一甩手帕,笑道:“没事~我理解。进醉月阁还有另一个法子,五律阁中每阁都有一个花魁,所有的花魁每晚都可以领一两位客人去醉月阁,所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柳云生一眼,甚至带了点暗送秋波的暧昧。 卫殊行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这位……你是花魁吗?” 妇人有点不明所以,答道:“自然不是了,我只是来接待……” “那你可以不用继续看他了,谢谢。” 柳云生差点笑出了声。 妇人有些尴尬,随后又介绍了两句就迎接其他客人去了。柳云生笑着看了卫殊行一眼,二人一齐上楼,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 . 顾飞雨吃了些东西,听阿泠的弹奏,听着听着便伏在桌上睡了过去。兴许是因为她跑了许久,实在疲倦,来到阿泠屋内放松了警惕,才睡得如此轻而易举。 突然一阵敲门声将顾飞雨吵醒,她如受到惊吓的兔子,猛然清醒并蹿到了屋内的屏风后面躲了起来,速度之快将阿泠惊了一跳。 阿泠扶住自己的心口,平稳下来,才从地上捡起自己方才为顾飞雨披着的衣服,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衣袍阔绰的男人,开口就让人觉得油腻和轻浮:“哎呀,我们阿泠姑娘真是越来越水灵了,有没有想我呀?” 阿泠矮身快速行了个礼,颔首低眉道:“吴德大人,曲子已经写好了,我替您拿来。” 她转身之时,吴德不怀好意地拉住了她的手腕。阿泠有惊又恼,吴德顺势在人手背上摸了一把才松开了手,发出几声得逞的笑。 阿泠回到屋内,咬唇深吸一口气,抹了抹眼角,拿着曲谱重新回到门口,将其递给吴德时,手有些微颤,显得迟疑和犹豫。 吴德一把拿过曲谱,阿泠立马将手缩了回去,低下了头。吴德眯眼看着她,用拇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唇,道:“我可怜的阿泠,将自己写的曲子送给别人,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阿泠摇头。 “我早就说过,如果你愿意跟我,就不用为她写曲子了,她也没法儿威胁你……”吴德说着就将手朝她伸来。 阿泠被吓得后退几步,连忙说道:“不不不,小女模样寒酸才华浅薄,配不上大人……” 吴德自鼻腔冷哼一声,丢下一句:“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看你什么时候想通。”便走远了。 阿泠关上门后,顾飞雨立马从屏风后跳了出来,关怀地拉过阿泠的手,气急败坏地问道:“那个男人太令人恶心了,你没被怎么样吧!”先前顾飞雨几次都想冲出来狠狠教训吴德一顿,但想到会给阿泠添麻烦,还是忍住了。 阿泠笑得有些无力:“没事儿,这种事情,习惯就好……” 跑路江湖_32 “这种事情怎么能习惯呢?”顾飞雨匪夷所思,“还有你的谱子……” 阿泠摇摇头,打断了她,道:“顾姑娘,每个人活下去的方式都不一样,所以你才没法理解。对我而言,谱子算什么,就连我自身,又算什么,只要……”她突然哽住了声音,没有继续将话说完。 顾飞雨看着阿泠,又想到了先前看到的所有被绑架的姑娘,问道,“阿泠,你之前说过,你们犯了错的姑娘,一般会送到什么‘隐蔽的地方’,这个地方大概应该在哪?” 阿泠想了想:“我猜应该是在醉月阁吧……所有重要的地方都在醉月阁……” “醉月阁?” 因为顾飞雨的不断询问,阿泠只得边解答边执笔画了张地图。 顾飞雨看懂了图,继续问:“那我们现在在哪儿?” 阿泠提笔在图上的某个地方点了点:“羽阁。”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放下笔看向顾飞雨,道:“你问我这么多,不会是想……” 顾飞雨倒是承认得斩钉截铁:“没错,我不是喜欢坐以待毙的人。” 阿泠只得叹一口气,道:“这样太危险了。” “不打紧,我是江湖侠女,没有怕过什么。”顾飞雨爽朗一笑,轻描淡写地安慰她。 阿泠虽然满心挂虑,终是点了点头,向她叮嘱道:“你……万事小心。虽然我不懂江湖之事,但我知道,刚刚那个叫吴德的男人,还有他的两个兄弟,应当都是高手,你遇到他们,一定要跑。” 顾飞雨只觉得吴德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但一时想不起什么,便先答应了阿泠的嘱咐:“好。” 之后,顾飞雨找阿泠要了身楼内姑娘的衣服换上,偷偷摸摸溜出了房门。 . 窗外一缕月光正柔柔地泻在青瓦上,已是夜色如水之时。 一辆高大的青色马车从远山之外,一路滚尘进入了临州城。伏渊和邱小八坐在车内,有多远便隔了多远,两人沉默以对,一言不发。 “这块地儿我可不熟,你确定卫殊行他们跑这儿来了?”邱小八掀开窗子看了外面一眼,终是率先开了口。 伏渊没有抬眼看他,语气十分平静:“我的情报不会有错。” “那这儿的堂主是什么样的人?”邱小八挠了挠头。 伏渊答:“你知道王余恨吗?” “江南蛇蝎王余恨?这么出名的女人,我当然知道她,只不过一直没见过。”邱小八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嘿笑一声,“我还听说过一些事情,听说她当时倒追卫不眠……” 原本无言以对了一路的两人突然找到了共同话题,一拍即合。伏渊附和道:“没错,这件事我也知道,不过好像因为卫不眠不接受她,因爱生恨了,想报复的时候被他兄弟们赶了回去……如果她知道卫不眠儿子在临城,花都要给她笑开了。” “赶她这件事咱们叶叔参与了吗?”邱小八歪过脑袋。 “什么?” “据说叶叔以前和卫不眠是朋友。” “你还挺闲的,闲事打听到叶叔身上去了。”伏渊抱着手臂,不屑地看了邱小八一眼,“在人身后闲言碎语,我帮他记下了。” “别啊。”邱小八嚎叫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会投机取巧。” 伏渊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我的一个优点了,你可以继续挖掘。” 邱小八顿时被他的不要脸噎住了,良久才咬牙切齿憋出一句话:“我们两就不应该开口说第一句话。” “这不是你闭不住嘴吗?”伏渊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邱小八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你赢了,继续说王余恨吧。” “她不是江南毒蝎了,改了个名儿叫方余情,在青楼里当花魁呢,原来的手下都去给她当龟公了。” “她……?她,要当也是当老鸨啊!”邱小八一脸不可思议,撑着头好像想起了什么,十分激动,一拍大腿就站了起来,然后头磕到了车顶又坐了回去,“等等?你说谁?方余情?那个那个,临州的那个,貌美无双才艺超绝的女子,是,是王余恨……?!” 伏渊忍不住笑了,一笑就显得有些阴森,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邱小八平静下来,悠悠叹了口气:“太名不符实了。” “也不尽然,人家二十年前也是一个美人,说不定她保养得很好呢。” 伏渊冷静地分析道,然后矛头瞬间转向邱小八,“说起名不符实,我们的左护法你解释一下,你凭什么叫,‘箭不虚发’啊?” 跑路江湖_33 邱小八又一次被噎住了,沉默须臾才深恶痛绝地反驳:“在下不才,自然没法像我们右护法那么名副其实,浮诡之兵,又浮夸,又诡异,而且还是个兵。” 伏渊努力地挤出一个充满善意的微笑:“邱小八,咱们就先吵这一下,待会儿一起去见那个装模作样的婊|子的时候,你能不能配合一点,别抬杠?” 邱小八点点头,道:“被你这个江湖知名变态称呼得这么难听,我开始有些同情她了。” “行吧,我是变态。”伏渊沉痛地抹了把脸,看见邱小八又小心翼翼地挪远了一点,忍不住开口,“你都贴到车壁上了,怎么不直接下车呢?我再慎重声明一次,我对你没兴趣,行吗?别这么神经兮兮的。” 邱小八一副听不懂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胡渣:“啊?你在说什么?”他心里却在暗想:原来他对我没兴趣吗?真的假的?那我回去可以把胡渣剃了。 伏渊嗤笑一声,道:“你还没有美貌到需要用胡渣遮盖的程度,对比一下卫殊行旁边的那个小书生,再审视自己的长相,行吗?” 用意被识破,邱小八一时难堪,只得干巴巴地回应:“毕竟遇到你之前,还没接触过禽兽,慌张是人之常情。” 伏渊摇摇头,苦口婆心道:“邱小八啊,人有时候难免会让别人产生误会,但不能对自己有误会,知道吗?” 马车载着无方堂的二人,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驶向了醉月城,前方火树银花,热闹正足。 作者有话要说: 无方堂左右护法在线八卦,你想听的相声都有 第13章醉月阁 卫殊行不动声色地望着眼前正低眸抚琴的柳云生,和围在他身边言笑晏晏的姑娘们,内心涌现出一种不可言喻的复杂感。他一时竟分不清柳云生是在消遣姑娘,还是任姑娘在消遣他。 之前他还认为得到花魁姑娘的推荐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什么方法,而现在看来,他本就无需细想。——柳云生身上似乎有一种吸引和讨好姑娘的天赋,这足以让这座楼内所有的男人妒忌。当然,这些男人之中并不包括卫殊行。 “卫兄,你走神了。”柳云生抬腕上下拨动琴弦,没有抬眼看人,卫殊行闻声愣了一愣,才听见他喉咙里压低的笑声,“虽然谢谢你这么捧场地看我弹琴,但你眼神这么炽热,让别人误以为我才是花魁,这就不大好了。” 柳云生身边花枝招展的姑娘们配合地附和了几声,笑得花枝乱颤。惹得卫殊行不禁将眉头皱了皱,移开了目光,怫然不悦道:“尽是胡言!我……没盯着你看。” 柳云生神闲气定,抬起压弦的手指,在琴弦微弱抖动的余音中不紧不慢地笑道:“卫兄现在的反应,适不适合‘恼羞成怒’这个词呢?” “是了。”卫殊行长吁一口气,沉下声来,“你再不闭嘴,我可能会‘恼羞成怒’地拔剑了。” “冷静冷静。”柳云生连忙摆手,“我开玩笑的,别吓着姑娘们。” “我也是开玩笑。”卫殊行道。 “那就好。”柳云生嘴上这么回应,心里却反驳:就你刚才的表情,绝对是认真的吧。 这时,一个裹着一身粉衣的小姑娘哒哒跑了过来,怯羞羞地蹭到了卫殊行的桌边,看上去年龄很小,模样却清新秀丽,脸上还带着些许白嫩的婴儿肥。她素手不安地扯了扯袖口,绣花鞋尖踮了踮,终是将一块裹着纸的桂花糕塞到了卫殊行手上,清香还未歇。 卫殊行木然地捧着糕点,偏头便瞧见小姑娘望过来如小鹿般水灵澄澈的眼睛,怔了一怔,听见她说:“大哥哥,不要不开心嘛。阿桃觉得大哥哥长得很好看,又带着很好看的剑,一定是好人,好人应该开心。” 卫殊行看着小姑娘,虽有些不知所措,神色倒是很快缓和了下来,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严词厉色的妇人将小姑娘拉开,一边说着“打扰爷了”,一边头也不回地将小姑娘给拽走了。 柳云生沉默了一会儿,稍稍偏头冲右边的姑娘笑了笑,问道:“刚刚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年龄小得很,为何会在这里?” “嗯……”柳云生右侧的姑娘拈着袖子迟疑了一会儿,笑语晏晏答道,“那是一个姐姐的家人,不打紧的……” 柳云生还想再问些什么,他左侧的美艳姑娘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将话题岔开,嗓音娇甜,是泡了一罐蜜的呢喃软语:“咱们先不管这些~好哥哥的琴弹得真好……奴都自愧不如了~好想再听一首呢~”随即她如白玉光洁的纤细嫩手竟往柳云生大腿处游了过去,被柳云生轻轻捉住。 感受到柳云生手掌传来的微热温度,姑娘娇笑一声,翻过手腕不怀好意地用指尖轻轻划了划柳云生的手掌,动作极尽暧昧而缠绵。柳云生脸色微微变了变,却还是不失礼貌地保持了微笑。 正当姑娘准备更进一步时,卫殊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两人身后,并拍了拍柳云生的肩膀,道:“往旁边挪一挪。” 姑娘惊讶地抬起头,卫殊行朝她道:“姑娘,我想做这儿,不介意吧?” “不不,爷想怎样都可以……”姑娘瞬间变成低眉顺眼的模样,并往旁边主动移了些位置。虽然对她而言,卫殊行也是客人,但不知为何,她却不敢去撩拨,兴许是卫殊行身上一股“生人勿进”的冷峻气场太过强势。 “卫兄?”柳云生一脸讶异,对卫殊行突然挤到他身边的行为感到不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热闹?” 卫殊行斜目瞥他一眼,言笑不苟:“看你弹琴,这样看得清楚一点。” “你什么时候对琴曲这么热情了?”柳云生不咸不淡道。 “刚刚。”卫殊行不假思索回答。 “……”明明可以反驳的余地很多,柳云生却一时无言以对,只得迁就道,“那你稍微过去点儿,离我这么近,都不知道你是想看我弹,还是想帮我弹。” 跑路江湖_34 卫殊行点点头,从善如流地移开了些。他身边的姑娘却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直到琴音缓缓流淌而出,她才恍过神来。 . 在楼阁少有人知的另一个地方,阿泠提起裙子焦急地向前奔跑着,她湿润的眼眶红了一圈,头发都还没来得急梳好,细碎的青丝散在她的额头和颈侧,白皙的脸颊上泛上一层彤色。 她跑到一排房间前面,走廊上光线较昏暗,墙上的雕刻的舞女显得格外阴森诡异。突然,一声女孩的哭声陡然从走廊前头传了过来,让阿泠全身发冷,指节竟忍不住哆嗦起来。她跑到一个房间前,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皂袍男人,微眯着眸子,似乎在精打细算地琢磨着什么。 阿泠上前一把用双手拉住了男人的胳膊,强忍着眼泪不让其涌出,哽咽着嗓子喃喃喊道:“不,不能这样,求你们了……”说着她就要闯进房间,被男人一手拎兔子似的扯了回来。 “哎,你这是干什么?阿泠姑娘。”男人明知故问道。 阿泠被男人用双手拖住了胳膊,无法动弹,她垂下头,眼泪从眶中滴落在地上,语无伦次悲愤道:“求你了,吴善大人,放过她……阿桃今年才十二岁,她还是个孩子啊……求你了……” 吴善装模作样地将阿泠的身体扶稳,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这可没有办法呀,你也知道,有些客人的爱好比较特别,我们现在还找不到其他小女孩,只能暂时凑一凑了……” “不不……”阿泠拼命摇头,手攥紧了吴善的衣袖,如拽到救命稻草一般往下扯,“一定有其他安慰客人的方法,她不行……阿桃不行……这是方阁主答应我的,她答应我不会动阿桃……!” 吴善突然收起惺惺作态的好人模样,勾起唇角笑了笑。阿泠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吓了一跳,听他凑到自己耳边满不在乎地说:“方大人?你以为靠你写的几首破曲子,就能要求方大人了么?” “什么?”阿泠一脸灰败,僵硬在了原地。 吴善继续道:“方大人是何等人物,你又是何等?她若是愿意拿走你的曲子,你不应该感到荣幸……?” “不……”阿泠声音颤到不成音,捂着嘴,仿佛临近奔溃的边缘。 “不过……”吴善如鬼魅般的声音还未停止,继续喋喋不休,“我记得方大人喜欢你的曲子,的确答应过不动你妹妹,但是,我记得她答应的是你妹妹,而你又凭什么,能‘洁身自好’这么久呢?” 阿泠猛然醒悟了什么,神志一混沌,腿脚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如着电击。然而,想救妹妹的念头将她模糊的神志一下拉到了清醒,她双手撑着地,低下头想抑制住颤抖的身体,惊慌却让她无法控制害怕的本能,因此她有些磕巴,道:“原来……原来这样,那我……我,我可以替阿桃,只要让她……” “哎,你怕什么,好像我有欺负你一样。”吴善温柔地蹲下来,亲昵地抚了抚她的肩膀。“放心,阿桃现在没事,房间里没有客人,只是老嬷嬷试着‘训练’她,至于以后……” 这时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两个嬷嬷将阿桃架了出来,而阿桃的表情很惊恐,看到阿泠,便挣扎着叫唤道:“呜呜……阿姐!……阿姐!……” 阿泠想起身去接她,被吴善一把扯住了袖子,肩上的衣服被顺势被拉下了一半,露出了如玉洁白的臂膀和精致小巧的锁骨。在阿泠惊魂未定的时候,听见吴善的嗓音在身后低低地响起:“先找个房间把小桃儿关起来,我之后再指示。” 嬷嬷们听到命令叫哭唤着的阿桃给抱走了。阿泠想把自己的衣服给拉起来,刚伸出手,就被吴善从身后抱住了。她身体不禁一阵颤抖,眼泪又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了下来,哀求道:“吴……吴大人,我……唔!” 吴善一手捂住阿泠的嘴,然后一口咬在她白嫩的肩膀上,先是吮吸,然后便伸出舌尖舔人的锁骨,另一只手则从她的腰腹游走而上,揉住了她一侧的胸部。阿泠被他的怀抱捆住,不仅挣脱不能,也喊不出来,只能睁圆了眼,发出细微的呜咽。 “这种地方的女人,一靠容貌,二靠身段,阿泠啊阿泠,你何苦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吴善的手在阿泠身上乐此不疲地揉捏着,却还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语气,“你自己不思进取,便只好我来亲自‘帮’你了。” 阿泠伸出手还想挣脱一下,被吴善握住:“瞧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然后她被吴善牵住手反身压在了地上,嘴上终于放松下来,她便急忙开口道:“吴大人……!现在不可……” “嗯?”吴善脸上瞬间不悦。 阿泠抹把脸上的水,乘他还没发怒,连忙解释道:“羽阁的花魁前几日因为误带了刺客进醉月阁,被带走了,那里现在没有管事的,我还要去主持……不然她们没法招待好客人,方大人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此事,此事可推迟一会儿,我,我今夜子时去找大人……” “哦?”吴善见她如此主动,竟有些开心,捏了捏她的脸,“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 吴善起身坐在她身边,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确不得不推迟,正好我还需要处理其他的事情。但我现在很难受,这是阿泠你的错,所以应该罚你,怎么罚呢……”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摸住她的手,道:“我才想起来,老三是不是一早就看上你了,倘若我独吞了,岂不是不够兄弟意思。” “什么意思……”阿泠面色惨白地看着他。 “今晚子时,我和吴德一起等你,你可要记得赴约啊。”吴善笑眯眯地凑到她的耳边说道,顺便舐了口她的耳垂。 . 今夜注定是漫长的一夜。 对卫殊行而言,漫长可能从柳云生的琴曲开始。 “卫兄,你是不是来气我的。”被柳云生一喊,卫殊行才发现曲子已经结束,而自己方才居然抱着剑,坐着就睡着了。 卫殊行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生硬地称赞道:“咳……柳兄弹得好。” 柳云生撇了撇嘴角,没有继续和他一般见识。 之前坐在柳云生左侧的美艳姑娘见气氛突然冷冽下来,便用纤细洁白的手指叩了叩脸颊,故作惊叹道:“呀,哥哥弹的是咱们方阁主的曲子呢。” 又有姑娘附和道:“没错,是那首魏风。” “方阁主?是叫方余情方姑娘吗?”柳云生问道。 跑路江湖_35 “是啊,就是醉月阁的阁主~那可是才貌双全的女子,很多人都很期待她的新曲子呢~” 柳云生装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感慨般地轻叹一声:“这世上竟有如此女子,真想马上见上一面,可惜……力所不逮啊。”他摆出一副一言难尽而冷暖自知的神情,委屈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姑娘们纷纷一副于心不忍的表情。 卫殊行倒没有觉得柳云生演技出色,而是觉得他打心底真的想见那个方余情,毕竟根据这么多天的相处来看,柳云生好像对她谱的那些曲子情有独钟。 “哎,其实两位爷是可以去的,只是我们楼的现在,没有花魁……那位姐姐被带走了,然后没有回来……”一位姑娘突然说道。 “被带走了?”柳云生疑惑问。 “额……没什么事,就是她犯了些错误而已。”他右侧的姑娘连忙接上了话。 “那还真是运气不好了……”柳云生低声自语。正当他准备找个借口带卫殊行离开,一位浅衣姑娘围着蓝色的纱领,从一边的珠帘里走出来,柔声道:“两位公子想去醉月阁?我可以带你们去。” “呀,阿泠姐姐,你怎么来了。”旁边的姑娘惊呼道。 阿泠换了身衣服,着了浅妆,眉眼秀丽处如春水泛桃。她解释道:“规矩不能耽搁了,我先来替几天。” 柳云生愣了一愣,道:“我们有此资格吗?” 阿泠用袖子捂住嘴,眼睛笑成了月牙弯,微微蹲下身子,小声朝他说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公子不如看看四周的其他客人,就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了。” 柳云生尴尬地干笑了几声。 阿泠领着他们二人,走在通向醉月阁的甬道上。阿泠似是不经意一般瞟了卫殊行一眼,问道:“少侠……是江湖人?” “咳……他其实是我的护卫。”柳云生摇了摇扇子,依旧坚持着自己“富贵公子”的身份。 阿泠笑了:“我瞧公子气质干净得很,虽穿着富贵衣,身边有貌美色,却丝毫不沾人间红尘,实在不像纨绔子弟,看来是我小瞧公子了。” 柳云生摇了摇头,道:“就算是下凡的神仙,只要踏在地上,也总会沾点尘的,姑娘高估我了。” 须臾,他们便到了门口,守门的小厮见到阿泠,打开了镂金镶玉的朱门,眼前是好一片五光十色的玲珑地。 “还有一件事。”正当他们准备进门时,阿泠喊住他们,问,“后面那位是你们的朋友吗?” 柳云生和卫殊行两人齐齐回头,发现墙边等身高的青瓷瓶后现出了一点衣角。后面的人愣了一愣,发现自己好像被发现了,只好从小心翼翼迈出一只脚,从瓶后探了出来。 “燕小义?”柳云生收回扇子,双手抱胸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偷偷摸摸跟过来了?” 阿泠道:“看来你们是认识的?我之前就看到他了,还以为是路过的客人……” “你们这儿会收小孩当客人?”卫殊行摸着额头,对这个地方无话可说。 阿泠有些汗颜,只好干笑两声:“嗯……可能,会有吧,而且也不是很小……” 柳云生走上前假装亲切地揽住了燕小义的肩膀,朝阿泠解释道:“哈……这其实是我弟弟,就是好奇心太重了,这一次居然跟到这种地方,回去我再教育他。” 燕小义急忙推开他的手,心急火燎地反对道:“不!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 卫殊行侧目瞥了燕小义一眼,不容反驳的命令道:“走。” 于是,通往醉月阁的朱门“啪”的一声关上了,燕小义一脸沮丧地站在门外干瞪眼。 “小公子,我送你出去吧。”待阿泠回头的时候,燕小义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云生上青楼,在线被piao 现在让人反胃的人,都会死得很惨,放心 第14章不老的女子 醉月阁的大厅十分开阔敞亮,四处挂幔结灯,衬着精致华贵的装潢。还未到表演时间,人们穿着锦衣罗缎,或四处来往寒暄,或静坐品食喝茶,或由年轻的姑娘一左一右地服饰着,潇洒赛神仙。 “刚刚那个姑娘似乎很不开心啊,是强颜欢笑吗?”柳云生突然说道。 “不开心?”卫殊行耸耸眉,回想起方才那姑娘笑着的模样,道,“有时候,你的看法还真是挺与众不同的。” 跑路江湖_36 “就算她怎么做表情,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苦涩,是骗不了人的,就像……”柳云生摸了摸下巴,看了卫殊行一眼,将手垂下,“罢了,不提这个,我们还要找顾姑娘。” 卫殊行环顾一圈四周,道:“是个气派地方,只是不知道怎么关人,既然她们说这座楼‘玩法多’,那应该是有所玄机了。” “这楼这么大,总有阴暗的边边角角。”柳云生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安慰道,“顾姑娘有武功在身,应当不会有大问题,说不定凭她的轻功,早就逃出来了也不一定。” 卫殊行点了点头,道:“倘若这儿不是普通青楼,涉及到了江湖势力,到时候也只能硬闯了。” 柳云生抚摸着光滑的扇背,低声道:“总之,还是想先看看那个‘方余情方姑娘’是何方神圣……” . 方余情自然不是多神通广大的神圣,但却是个不老的女子。二十年前,她叫王余恨,从南方来到江南,被畏惧憎恨她的人称为蛇蝎。而二十年后,蛇蝎从江湖消失,从此临州多了一座醉月城,也多了一个方余情。 时光从不停留,容颜却在她脸上停驻。她如今还是年轻时妩媚的美人,却收敛了许多杀气和锋芒,眼波依旧传情而销人魂骨,笑容已被包装出似水的柔和。 城中夜灯初上,淹没了盈盈撒下的玉魄清光。方余情一袭妃色暗花褶缎长裙,绾了精致的发髻,站在醉月楼高层的镂空雕窗旁。 她心情并不愉悦,——送来的谱子还未看上一眼,便有人禀报有客人到来。 她讨厌接待客人,特别是从无方堂总部远道而来的人。 但好在她有自信,不需要忌惮任何从那个地方来的人,除了王寻峰本人。 伏渊和邱小八从后门被人领着上了高楼。来这之前,邱小八特意先停了个地方将一下巴邋遢的胡扎刮了个干干净净,且越刮越开心,见此状况,伏渊无话可说,只是有些莫名想笑。 “两位护法突然远道而来,我们没时间准备,实在是失礼,还请两位海涵。”方余情坐在屋子的主位上,摆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用手势招呼仆人上茶水和点心,被伏渊抬手制止了。 伏渊道:“方大人不必客气了,我们是有事而来。” 方余情揽袖倚在木椅的扶杆上,用艳红色的指尖绕玩着脸侧垂下的一缕青丝,抛出轻柔的眼神:“不客气,毕竟这儿也是名义上的无方堂分部,既然总部的大人们来玩,总要对你们好点儿才行。” 邱小八感觉到女人的不屑,瞬间有些不舒服:“名义上?” 方余情自然没理会他,摸着脸庞自顾自继续说道:“两位大人想玩点什么?我们这儿的姑娘倒是很多,哎呀,我差点忘了这事……”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笑容可掬地望向伏渊,眼神意味深长:“右护法大人的‘爱好’如此名闻遐迩,我居然差点忘记了。我们这儿最近还新调|教了几个倌儿,‘天赋’颇好,大人一定会满意的……” 伏渊感受到了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却又的确没什么话来反击。他正思考如何能反嘲讽她一番,就看见邱小八在旁边好奇的伸了伸脑袋,带着天真的语气像个愣头青一般问道:“天赋?什么天赋?当小倌还要会什么特殊的能力不成吗?” 邱小八望来的眼神坦率又好奇,如正在求知的孩童,这让方余情突然不知如何回答。虽说她自然不会感到羞赧之类,但有些话确是比较适合掖藏着说。邱小八的天真坦荡着实让方余情吃了一惊。她摸了摸下巴寻思片刻,迟疑道:“额……这,左护法大人,若是想‘见识’这个……” “好啊!” “好你个呆头啊!”伏渊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揪住邱小八的领子朝他耳边喊。 “你,你是不是有病啊!伏渊!”邱小八猛然往旁一躲,一脸痛苦地捂住耳朵,怒目圆睁看向他。 “你脑子他妈才有病,你傻!”伏渊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揉了揉额头,抬头看向方余情,憋住脾气好声道:“方大人,我们确实是有事前来,你就莫要再打趣我们了。” “好吧好吧~”方余情悠闲地将头靠在一旁,将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并摇摇晃晃翘起了脚尖,“究竟有什么事,护法大人说吧~” 伏渊自然不会说出还年易世功法和钥匙的事,这也是堂主的意思,目前他们在江湖上兴师动众追杀卫殊行一行人,也是以王卿月的死为理由。虽然这不是追他们的唯一理由,但在无方堂一些人眼中,这个理由已经远远够了,比如说邱小八,知道王卿月的死讯之后,他就对卫殊行抱有十分真诚的杀意。 “我们在抓一个凶手,他害死了二小姐……”伏渊说着,还是默默叹了口气。 方余情听后没有很吃惊,金陵的事情闹得不小,她自然也会听说,只是不知道细节。她摸了摸肩上的头发,不悲不喜道:“那个小姑娘吗?那还真是有点可惜呢……所以,护法大人来我这儿,是凶手也恰巧逃过来了?” 伏渊回答:“没错,所以我们希望方大人能配合和协助我们,毕竟他有同伴,还不止一个人,武功都不低。” “竟敢杀王堂主的宝贝女儿,还真是胆大包天的一个人,我们自然会出一份力了~”方余情朝伏渊点了点头,胭脂色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只是不知那个凶手是何人?烦请护法大人告知一下。” “哦!正好,那个人好像也是你以前仇家的儿子,这对方大人来说一举两得了!”邱小八从伏渊身后大大咧咧地冒了出来,露出了清爽的笑容,并朝方余情竖起了大拇指。 “嗯?”方余情撑着脑袋,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所有的仇人,饶有兴趣地猜了起来,却发现人太多,竟一时想不过来。 伏渊没耐心等她猜完,便直接说了:“他叫卫殊行,是江左五侠,悲秋剑卫不眠的儿子。” 方余情愣了一愣,翘起的脚尖也放回了地面。她指尖搭在桌面上,视则线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边的地面,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关乎以前的记忆和最近听到的消息,过往总总皆化为几丝复杂的冷嘲夹杂在感情不明的话语中:“卫不眠……我想起来了,他好像已经死了,怎么,是你们干的?” 伏渊轻轻摇头:“这倒不是,倘若堂主想让卫不眠死,他也不会在金陵活这么长时间。” 方余情对这一点是同意的,她曾去金陵特意看过卫不眠,结果发现他潦倒得已不复从前模样,心里瞬间凉了半分。这样的他,对无方堂应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伏渊继续说:“一事归一事,卫殊行暂且不提,他儿子……” “他儿子,父债子偿?倒是个好主意。”方余情明白伏渊想说什么,冷笑一声,“怎么?无方堂想让那个小孩儿死么?” 跑路江湖_37 “一命偿一命,向来如此。”伏渊面无表情,认真解释道,“还有,卫殊行今年应该有二十多了,不是小孩。”毕竟,他自己的年龄比卫殊行大不了几岁,他可不想也被方余情看成小孩。 “真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方余情并没有理会伏渊在想什么,只是靠在桌沿,玩味地摸了摸唇角,有意无意地说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语气轻飘无定:“金陵……我记得还有人在那儿,对了,顾雪明最近还好吗……?” “嗯?”提到顾雪明,伏渊突然一个激灵坐起了身子。他不懂方余情提起旁人的目的,这让他不得不警惕。 “别紧张,别紧张,随便问问……”方余情朝人挥了挥手,笑道,“如此,近日我们定会增派人手,协助二位护法的工作。只是今天天色已晚,我等会儿还要去大厅招待客人,不如二位护法先回附近客栈歇息?我喊人送二位。” 伏渊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一阵强烈的违和感。不如这么说,从他见到方余情的时候开始,他们和方余情的对话,一切问题与回答,都让他觉得不对劲,而且他有种直觉,——他们误会了什么事情。而真正别扭的源头便是—— “哎呀,方大人难不成是想隐瞒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快就赶我们走呢。”伏渊突然停下了脚步,邱小八差点撞到他身上。 “右护法大人,你在说什么?”方余情站起了身,嘴边依旧噙着笑。 伏渊皮笑肉不笑:“方大人,怎么突然就赶我们走了?之前不是还想让我们留下来玩吗?” 方余情表情突然变了,但还是勉勉强强顺着回答:“这不是怕两位护法身体太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其实我还挺想看看什么‘天赋’……好了好了你别这么看我。”邱小八被伏渊瞪得浑身不舒服,老实地闭上了嘴。 伏渊看向方余情,道:“今天晚上,我们暂时不想走了,方大人觉得如何?” 方余情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迟疑道:“既然如此,那我找几个……” “不需要麻烦了。”伏渊脸上笑意不减,一副理解懂事的模样,语气却拒绝得很果断,“我们自己在醉月城里转转就成了,不叨扰方大人了。” 方余情点了点头,只是笑容非常不真切:“自然是要尊重护法大人的意见了。” 伏渊道了声谢,离开了房间。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邱小八追上伏渊,拉住他的胳膊问。 伏渊一脸嫌弃地抽开了手,边走边耐心解释道:“从我讲到卫殊行的时候,就感觉方余情有些不对劲。我觉得我们可能想错了,方余情并不恨卫不眠。” 邱小八听罢很有感触地摸了摸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可能不会想干掉卫殊行吗?但是父债子偿可是她自己说的。” “她会去找卫殊行,只是不会杀他,也不会将他交给我们。”伏渊分条缕析,语气低沉而冷肃,“这世上‘债’的种类多得去了,谁知道她指的是哪一种……” 邱小八短叹一口,摇了摇头:“好复杂,不理解。” 伏渊瞥他一眼:“你的脑子能理解什么?我都怀疑你这个职务是不是贿赂叶叔买的,你平时能干些什么,陪少堂主抓蟋蟀吗?” “哇!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同时诋毁了三个人,我会告状的你知道吗!”邱小八跳了起来,忿忿不平。 “好吧好吧,你还年轻,这种事情不理解正常。”伏渊还真有点怕他告状,连忙妥协了,“没刮胡子像二十八,刮了胡子就像十六了,越活越年轻。” “我二十。”邱小八纠正道,顺便嘲讽一句,“不小,比你年轻八年。但就这样你也能和我拌嘴,看来你的心态很年轻呀右护法大人。” “不小?在某些方面你还真是单纯得像小孩。”伏渊嗤笑一声。 邱小八疑惑:“什么方面?” 伏渊摆摆手:“没什么,有机会伏大哥带你当大人。” 邱小八被他一句“伏大哥”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继续聊下去自己肯定要吃亏,遂硬拉回了正题:“所以我们待在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伏渊一脸严肃环顾一圈四周,低声道:“虽然找不出原因,但我有种感觉,卫殊行就在这附近。” 卫殊行就在醉月城。 方余情前不久才接到楼内的报告,说是新拐来的姑娘里有一个特有能耐,竟然当着守卫的面,逃出了地下的锁屋子。据守卫解释,当时就感觉身边刮了一阵风,半晌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 她的守卫可都是有武功的江湖人,这个姑娘的身份可见一斑。方余情知道的人里面,只有姓顾的,才有这么快的身法。 虽然之前方余情是这么想的,但毕竟顾家在金陵,所以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但当伏渊提及卫殊行从金陵逃来此地之时,之前的猜想竟突然证实了。卫不眠如果出事了,顾雪明又怎么能安稳呢?他们五个好兄弟,向来是牵在一条线上的人。方余情想到这里,嘴边不禁浮现一丝嘲意。 那个逃出锁屋子,现下不知在醉月城内哪个地方乱窜的姑娘,肯定是顾家的人,而她是和卫殊行一起逃出金陵的同伴。因为一些原因,她被当成普通人阴差阳错地拐到了这里,而卫殊行此时肯定为了找她,正在这附近徘徊。 至于方余情为什么认为卫殊行能找到这儿来,因为醉月城所做的坏事儿她压根儿没花多少心思去隐藏,只要稍微努力查查就能查到。——但就算官府查到了,又能如何?喜欢来她这座城玩乐的客人,可不都是普通的地方官府能奈何得了的。前不久倒是有一个城内的捕头不知天高地厚潜进来了,被她手下打伤扔进了地下室的黑牢等死,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气。自然,那个领捕头进醉月楼的没眼力的花魁,也被带进了黑屋子,进去了,自然就要在里面“服侍”到死。 醉月城是她方余情的地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当务之急是找到卫殊行。她敲了敲桌子,门打开,一个高大的黑色披衣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朝她行了一个礼。 方余情靠着背垫坐了下来,不紧不慢打开了瓷茶盖啜了一口:“今天晚上楼内蹿进来的老鼠可能有点多了,吴真,今晚你们三个有活儿要干。抓住那个逃出来的顾家小姑娘,想弄死或者玩玩随你们心情。然后,拖住总部来的那两个护法,让他们不要妨碍到我……” “所以,不能伤害到那两位总部的人,是吗?” 跑路江湖_38 “这个嘛……”方余情微阖双眼,修长素指摸了摸茶沿,“尽量别让他们死了,不过如果他们实在难缠,你们可以下手重一些。城内的机关,你们也可以任意使用。” 待吴真领命走后,方余情才懒洋洋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头靠在窗边,一指稍稍撩开碧珠垂帘,看向外头的红灯碧纱,嗤笑一声,哼出喃喃的自语:“卫不眠啊卫不眠,你瞧瞧你的死,会牵出多少罪孽……” . 醉月楼的大厅此刻还是人声鼎沸,大厅的中间是一个莲花围水的净洁舞台,点缀以细小精妙的撒花喷泉。 而卫殊行抱着剑,直坐在木案边,微阖双目,静如岭上孤松,与环境的烟柳红花形成强烈的突兀。柳云生有时候会很好奇,卫殊行一个在热闹的城市长大的人,为何却偏偏生出了一种孤僻而冷漠的疏离感,就像被冰雪与冷风凛冽了眉目。而明明他才是那个长在山中,与白云落雪为伴的人。 “你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还真不那么平易近人。”柳云生笑笑。 卫殊行垂下眼睑,道:“是吗?” 柳云生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桌面,恨铁不成钢道:“你看你,一点都不会聊天。你说一句‘是吗?’,我就没法继续和你聊了。” 卫殊行看向他,想了想,问道:“那我该说什么?” “你要找别人话里可以继续深入探讨的词,比如,我说,你不说话的时候不平易近人,你就可以问,‘那我说话的时候呢?’,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聊了。”柳云生悉心教导道。 卫殊行点点头,现学现用道:“那我说话的时候呢,亲切一点吗?” “没有。”柳云生摇摇头。 卫殊行:“……” 柳云生看到卫殊行一脸说不出话又吃瘪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正打他打算道歉,大厅内突然哄堂而起一阵夹杂着鼓掌的叫好声,舞台边上喷泉昂扬而起,喷洒的水花夹杂莲着荷清香。 舞台的中间,袅袅婷婷的女子拿着琴立在中央,一袭纱帔迎水而飘。 方余情一双美目带了些许眷慵,微阖微张。她颈肩的衣裳微微敞开,如瀑青丝顺着白净的肩臂逶迤流下。在大厅柔和灯光的吞吐映照中,她的柔艳如折煞了天光的一点翠珠,在濯碧流香的舞台上点染纷扬。随即她盘腿坐了下来,美如柔夷的手指抚上的澄明圆润的琴弦,琴弦撩动,清脆的音色潺潺流开。卫殊行抬头看向舞台,恰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不知为何,卫殊行心中莫名一悸。 不知何处冒出的烟雾弥漫了大厅,在飘晃的纱帘之下,大厅瞬间缭绕如仙厅,浓密不可视物。而琴音还在继续,如泣如诉似有感情的仙灵的话语,并随着仙雾的升起漫开起承转合,缓缓被推向音色带颤的高潮。卫殊行如魔怔一般死死地瞪着舞台,绷紧的神经随着琴弦一起来回颤抖,感觉随时都会不承其力而断裂。 仿佛度过了天长地久,山水漫长,曲目终于戛然而止。尾音收手的一瞬,拨起琴弦发出最后一个声响回归了位置,卫殊行脑内随之响了一声,然后便突然陷入了黑暗与寂静。 厅内爆出连绵不绝的掌声,良久,烟雾才缓缓散开,而此时舞台上的表演者已经消失。柳云生觉得这表演和烟雾都来得莫名其妙,他觉得虽然琴声好听,但也完全不值进入醉月楼所需要付的票钱,但为何还有这么多人捧场,还都很开心的模样,难不成其实他们并不是来听琴曲的,而是有其他值回票钱的东西可玩赏? 柳云生思考过后,想问问卫殊行,回头一看,却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了。 “卫兄?” 作者有话要说: 伏渊:我给你重新取个外号,“傻不拉几”邱小八 邱小八:??? 第15章折花三毒 燕小义偷偷摸摸溜走后,一直贴着墙角小心翼翼地在羽阁楼内四处转悠。虽然他并没有穿捕快的官服,而是一身普通的装束,可由于形迹可疑,被小厮发现好几次。但不知为何,这楼内会武功的侍卫似乎都被调走了一样,一个都没有,而普通的小厮自然是追不上他的速度,所以即便他被追着跑,却感觉到了意外的悠闲。 但悠闲过头的后果就是,不识路的他,在随心所欲的跑路中,迷路了。周围早已不是热闹的地方,相反,甚至有点黑黝的阴森和寒碜,甚至连干活的小厮都看不见了。他摸着墙往前走,冷汗直出,他感觉这个地方和印象中的青楼完全不同,没有哪家正常的青楼会把楼内的构造修成迷宫一样。 燕小义感觉四周随时都会有鬼冒出来,祈祷此刻能出现一个人。心中话音刚落,不远的一排房间里就冒出微弱而不连续地砸门声。 “谁,谁啊!”燕小义声音哆嗦了一下,蹑手蹑脚地朝声源靠近,迟疑了片刻敲了敲门,“有,有人吗?” 敲门的声音停了一会儿,旋踵,一个怯怯的柔嫩声音从门缝中钻了出来,道:“呜……外面有人吗……?” “唉?是姑娘吗?”燕小义耳靠着木门,蹲了下来,将语气放温柔,“你怎么啦,被关在里面了吗?” 里头的声音愣了一愣,突然爆发一阵一阵可怜的啜泣声:“呜呜呜……姐姐被坏人欺负了……哇,他们把阿桃一个人关在这里,这里好黑……” 听到哭声,燕小义瞬间不知所措,他只好蹲在门口手忙脚乱地安慰道:“等等等等……你别哭!你只要乖乖的,安静的,我救你出来好不好。” “嗯……”阿桃听罢吸了吸鼻子,渐渐安静下来。 燕小义挠了挠头站起身,拿起挂在门前的铁锁左右翻动瞧了瞧,做贼似地警惕环顾了圈四周,才从袖子里逃出一根铁丝,撅起屁股半弯着腰就开始撬锁。说来惭愧,他在被师父捡回去之前,为了填饱肚子,做的都是偷鸡摸狗的不好勾当。师父逮住了他,却没有将他扔进大牢,而是为他新取了个名字,还收了他作为徒弟。倘若没有师父,他现在早烂在垃圾堆里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想救师父,虽然他还不知道师父在哪。 跑路江湖_39 有用的技能还是不能荒废,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这是师父曾经说过的,燕小义深以为然。半晌,锁哐当一声,门咯吱就就开了,靠在门上的阿桃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就摔到了燕小义身上,而后者也没站稳,啪的一声就仰面摔到了地上。 “哇,是小哥哥呀,谢谢你帮了阿桃。”阿桃跪在燕小义身上,脸上泪痕还没干,眼眶和鼻子都有些红,却还是冲燕小义咧嘴展开了灿烂的笑容。 燕小义摸摸头,脸侧不自觉泛起一阵绯红。他把身上香香软软的粉红色小姑娘抱起来放在地上站好,低下头小声问道:“嗯……阿桃?你是叫阿桃吧,能不能告诉哥哥,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燕小义确实很好奇,因为这四周一个守卫都没有,门上的铁锁也松松垮垮的,显然是关得非常随意了。 “因为……”阿桃低下头想了想,心中笃定了一个答案,气鼓鼓道,“因为他们想欺负姐姐!所以就把阿桃关起来了!” “呃,你姐姐是这里的妓……琴女吗?” 阿桃点点头,拉住燕小义的袖子,澈亮的眼眸挂着剔透的泪珠,略带呜咽:“小哥哥,和阿桃一起找姐姐好不好……呜……” “好好好,别哭别哭……”只要阿桃一哭,燕小义就手足无措。他想,既然这个小姑娘的姐姐是这个地方的人,说不定知道一些关于他师父的消息。于是他点了点头,拉住阿桃的手,问道:“那,阿桃你认路吗?” 阿桃点点头。 燕小义松了口气,道:“那走吧,我们去找你姐姐。” . 醉月楼的大厅,方余情的演奏结束之后,台上的其他表演还在继续,台下的客人已经开始陆续走动起来。 柳云生左右看不到卫殊行,十分纳闷。他认定卫殊行肯定不会一个人先走,觉得应该是出什么事儿了,又想到先前听琴曲时大厅内飘起的诡异的烟雾,心中不禁开始琢磨其中可能的联系。但思索片刻也不得结果,他只好握拳敲了敲额头,低声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本来只要找一个人,现在要找俩了……” 正当他踌躇不定之时,一个穿着华贵的嬷嬷走过来,朝他谄笑道:“哟,这位公子是不是不想看表演了?” 柳云生正巧没有头绪,想找点人打探点东西,便顺着她答道:“没错,本公子想玩些别的。” 嬷嬷继续问:“那公子是想上客房休息,还是‘入津渡’呢?” “入津渡?”柳云生一头雾水,正想问个明白,突然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一种暗语,便清咳一声,装作平常道:“那就……入津渡吧。” 嬷嬷似有些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了柳云生几眼,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轻声问道:“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呀……那公子,您有绣牌吗?” 柳云生心下了然,得知‘入津渡’不是普通客人能做的事情,便只好用笑容缓解尴尬,道:“这个……今日忘带了,今晚我上客房休息吧。” “好,公子这边请。”嬷嬷微微弯腰做了个手势,领着柳云生走向了大厅一侧的门内,边走还边唠嗑着,“姑娘已经在房间等候了,保准水灵贴心……” 柳云生敷衍地应和几句,被领着上了楼,左拐右转,终于到了地方。正当他在心中感慨这青楼的内部构造与众不同时,嬷嬷敲了敲其中一扇房间的门,问道:“客人来了,准备好了吗姑娘?” “准备好了,让人进来吧。”屋子里传来姑娘的声音,可能是距离的原因,隐隐约约的有些虚弱。 嬷嬷朝柳云生笑着点了点头,便退下了。柳云生站在房门,——他本无心玩乐,只是想单独问一问楼内的姑娘,打探一点东西,然后再将姑娘敲晕。 “公子还不进屋吗?”屋内女声又响起。柳云生闻声愣了一愣,他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连忙推开了门。 房门在他身后“啪”一声自动关上,柳云生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对,下一个瞬间,不知从哪冒出的陌生男人伸手猛然掐住了他的侧颈,如疾风入室,而几乎同时,柳云生迅速反应过来,抬扇抵住了男人的额头。 “等一下——!”柳云生眼前的床帘被遽然掀开,顾飞雨脸色惨白,头发有些凌乱,低喘着气,虚弱地扒着床沿,想要挣扎着站起来,看样子受了不小的内伤。 “顾姑娘?!”柳云生诧异地喊起来。 . 一柱香之前。 顾飞雨正潜伏在醉月阁内的某一条走廊的房梁上。她为了从羽阁溜进醉月阁,经历了不小的冲击,导致现在还有些面红耳赤。——她轻功好,是从醉月阁外面捡了一个能开的窗子进来的。而为了找个能开的窗子,她像蜘蛛一样扒在墙上爬了许久,终于打开一个偷偷溜进去时,好巧不巧却听见了男女办事的声音……好在他们比较投入,并没有发现什么,顾飞雨蹑手蹑脚一溜出来就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赶忙蹿上了入眼的第一根房梁。 顾飞雨捂面叹息,虽然她一向内心坚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做过心理准备,但她也只是个芳龄十七还没嫁人的姑娘啊! 她顺着房梁往前爬,时不时偷偷蹿着换一根爬,并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想到当务之急是找到路……唉,找到去哪的路来着?她情不自禁愣了愣。——毕竟她对这个地方完全不了解,只想搜寻有没有哪里比较可疑,可能关押了无辜的姑娘们。可她观察一圈四周之后,却感觉这个地方,哪里都很可疑啊!她之前还未察觉,正常阁楼的走廊怎么会修得如此交错回环,就像特意不想让人找到路似的。 顾飞雨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然后突然关节吃痛一软,从房梁木上仰面摔了下来。 ——怎么回事? 顾飞雨下落之时,惊恐万状地睁圆了眼。 她还未落地,一个黑色身影便如疾风一般刮来,给了她腹部重重一击。她重重摔到了身后的墙上,呻|吟一声,滚落在地,腹背的撞击让她疼得眼冒白光,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挤了出来。 “听说你是顾家的大小姐?如何,以前没被打过吧?”玩世不恭的声音突然响起,黑色的影子逐渐向前溢满墙沿。顾飞雨颤抖地握紧拳头,用手肘撑起身子,抬头冷冷瞥了一眼,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模样斯文的中年皂袍男人,手指正玩弄着一片飞蝗石。 “表情很坚强嘛,可惜看上去还是要哭了……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的。”男人笑眯眯地蹲下来,伸手用力的钳住了顾飞雨的下巴,“本来想用石头打几只苍蝇罢了,谁知道一不小心把顾大小姐打下来了,失敬失敬……” 顾飞雨使劲摇头甩开了男人的手,一只胳膊用力地撑住地面防止自己的身体坍下去,另一只手放在身后,偷偷往袖子里缩。她以前的确没被打过,光是男人开始的一击就让她浑身疼痛,并愈演愈裂,她自知不是眼前人的对手,只好想办法拖延一点时间,遂咬牙切齿地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又是谁?” 跑路江湖_40 男人摸了摸下巴,装模作样地寒暄道:“鄙人吴善,人贱名微,顾大小姐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 顾飞雨听到名字,突然想起了什么,紧蹙柳眉,迟疑道:“……原来是你们,折花三毒恶三吴。” 吴善笑了笑:“这么拗口又难听的外号,我非常不喜欢,难为大小姐记住了,不像‘一顾惊鸿’,多好听。” 顾飞雨出刀的瞬间被吴善轻而易举地捏住了手腕,好像已经提前知道她会这么做似的。吴善面上笑容不减,将顾飞雨手臂一掰,只听一声惨叫,顾飞雨浑身打颤瘫倒在地,脸色惨白无血色,汗水兼泪浸湿满面,眼神却仍在挣扎。 吴善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抚过顾飞雨凌乱的发丝,道:“可惜啊,不能飞的‘一顾惊鸿’,是没有意义的……”说罢起身,抬起一脚踏在顾飞雨的背上。 顾飞雨因疼痛发出的声音已含糊不清,却还是强忍着清醒。吴善揪住她的头发将人提起,再狠狠摔到墙上,撞击让顾飞雨眼昏耳鸣,再也使不出反击的力气。吴善拍了拍手,终于露出不屑的神情,甚至还带了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们顾家有多么厉害的功夫,我只是先发制人而已,居然会毫无还击之力。” 顾飞雨瘫在墙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额啊——!” 吴善一脚踩住了她的手,附身得意地欣赏她因疼痛而狰狞的面容,脚板用力磨了磨,愀然不乐道:“这么让你死了也不太好,但你这么冒冒失失就闯进来,好像显得我们很好欺负,是不是有点过分……呢?” 顾飞雨已经没有力气去辩驳什么,虽然眼前的人在很明显的颠倒黑白。她沉沉地吐出几个字:“你……你,想干什么?” 吴善自顾自抬起了顾飞雨的脸,左右看了看,有些遗憾自言自语道:“挺清秀,还有些傲气,该说不愧是金屋子里长大的大小姐吗……?可惜不是我喜欢的那种长相……这样吧。”他好像想出了什么好主意,直起身子,露出了自鸣得意的笑:“如果你愿意趴下来,可怜兮兮地求我,我可以考虑原谅你。” “什么?”顾飞雨一脸厌恶。 吴善补充道:“最好像那种街头被欺负过,又填不饱肚子的小野猫一样可怜,我会更加有同情心……毕竟我还是很有爱心去关心小动物的。” “你这个……疯子!呜啊……”顾飞雨的腹部又被踢了一脚,吴善叹了口气,摇摇头,好心劝道:“你这样不反省的态度,只会让我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呀,我已经在忍耐不将你的舌头割下来了。” 顾飞雨低喘几口气,将头低下,小声支吾道:“好……我,我道歉……” “什么?大声说!堂堂正正地告诉我!”吴善眉飞色舞,显得异常兴奋,顿时张牙舞爪起来,附身朝顾飞雨靠去。 “呸!”顾飞雨怒目抬头,唾了吴善一脸。 “混账!”顾飞雨被吴善一巴掌拍飞,撞到了另一侧的墙面上,咳出了一口血。吴善用袖子蹭去自己脸上的唾沫,一脸阴沉:“果然,我对你还是温柔了些。” “世上还有此等恬不知耻的人物,果然是我孤陋寡闻了。”一个慵懒磁性的男音突然在走廊蓦然响起,吴善和顾飞雨都惊住了。 吴善不屑的“切”了一声,道:“哪来的虫子,别躲躲藏藏的了,出来。” “哟。”声音从吴善身后传来,一个年轻清俊的男人抱胸靠在墙边。其身形修长,墨发如缎束在脑后,斜插一支木簪。一身暗红贴身劲装,宽袖至肘部收束,手上带着墨色的半指手套,手腕上还套了几根银镯。腰处围一圈带有许多口袋的皮质腰带,胸口处却敞开,露出一点精壮的肌肉,而其余部分在紧致的衣服下,隐隐可见起伏的轮廓。他眉疏目秀,一副指点江山的戏谑模样,道:“我没有躲躲藏藏,是你没有看见我而已。” 顾飞雨惊讶地睁大了眼,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啧,你这小子又是什么人,是怎么进来的!”男人的出现在吴善意料之外,他转过身,敛眉不悦。 男人笑出了声,道:“难道你觉得,潜入你们这儿是件很难的事情吗?” “唉,看来我们得好好‘谈一谈’了。”吴善揉了揉脖子,一脸不情愿,“我对男人没好话讲。” 男人看了眼吴善身后,收起了笑容,压低声音道:“我劝你不要逞性妄为。” 吴善突然怔住:“什么?” 男人抬了抬眉,缓缓呼出了一口烟。白色的烟袅袅从空中漫开,绕至吴善全身,随即又迅速消散。而在烟散去之后,吴善的周身突然围满了无数根锋利而细长的线,泛着只有利刃才拥有的杀气腾腾的白光,随时会将困入其中的人切成碎片。 “这……!不可能,你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吴善大惊失色,不敢妄动。 男人轻哼一声,无视吴善的疑问,如自言自语一般平声嘟嚷道:“我讨厌的人有很多,比如变态,欺负小姑娘,采花贼,……好像你占了很多条,总之,你懂我的意思吧?” “混账,你什么意思!”吴善捏紧了拳头,怒目圆睁。 “就是……”男人从靠着的墙上起来,举手打了个响指,神闲气定地露出笑容,“请你去死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有新的帅哥出场了,虽然他以后可能存在感不会很高,还是希望大家能记住他qwq 第16章浮诡之兵 男人话音刚落,倏然白烟四起,只见他背着顾飞雨从白烟中飞奔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哒哒往前跑。 跑路江湖_41 “嗯?”顾飞雨只觉身子腾空而起,还未反应过来,下巴抵在男人肩膀上,连忙问,“等等,你怎么跑了,不是说让他受死吗?” 男人回答:“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是策略吗?” 顾飞雨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那么嚣张,都是虚张声势吗?” 男人压低声音笑了笑:“还好吧,不是很嚣张。” “那些看上去很锋利的线,你是什么时候围上的。”顾飞雨问道。 “这些以后再说,那些线其实稍微一碰就会掉落,看看能唬他多久了。” 顾飞雨看上去似乎轻松了许多,轻声笑了出来:“哈哈,所以你是连人带线一起虚张声势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奄奄一息了,听上去不是还挺精神的吗。你就不怕我也是坏人?” 顾飞雨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伤也不是很重,只是第一次受伤,有点懵而已。但如果你是坏人……”她用还能活动的手轻轻拍了拍男人的后颈和肩膀,不慌不忙道,“你的破绽可都在我面前。” “你呀,真是……”男人似乎无奈地笑了,拐了个弯将顾飞雨背进一间房中。 房间里布置雅致,一个姑娘正趴在桌上睡得很香。男人将顾飞雨放在床上,解释道:“我从这个屋子的窗子潜进来的时候,让这里的姑娘‘休息’了,她应该没那么快醒,我们能在这儿藏一会儿。” 顾飞雨没什么力气,虚弱地靠在床头,道:“那时候你就提前想到这一步了吗,真是心思缜密啊。” 男人扶住她的身体,正色道:“你手臂脱臼了,我帮你正回来,可能会有点疼。你准备好……” “没事,我……呜——!”顾飞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发现自己脱臼的手臂可以动了之后,还是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缓了许久。 男人看她脸色苍白,满面汗水,知道她一直在逞强,遂一手扶住她的背,给她输送内力,一手用手帕帮她把脸擦干净。顾飞雨感觉有一阵暖意从贴到背后的手掌传来,渐渐舒服了许多,虽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男子,她却意外感觉到了安心和可靠,终于肯放松下来,微阖双目,脑袋晃晃悠悠地向前沉下,青丝擦过男人的脸。 男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握住顾飞雨的手臂将她晃了晃:“小姑娘,别睡着了。” 顾飞雨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清醒过来,直起身子,一手握拳抵在嘴边清咳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干巴巴地道:“额……谢谢你的搭救,我是顾飞雨,不知道阁下是……?” “不用客气,我本来就是专程来找你的。”男人眼中展出一片温柔缱绻的笑意,“我叫洛城。” “洛城?你姓洛?”顾飞雨顿时想到了什么,还没问出口,洛城便回答了她的疑问:“我是洛九渊的徒弟。师父知道了金陵发生的事情,放不下心,才让我来接你们。” 顾飞雨抬眼看他:“你从蜀地过来的?” 洛城点了点头。 顾飞雨很好奇洛城是如何在不被吴善发现的情况下埋下那些细线,正想问清楚,门外就传来男女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洛城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应该是有客人来了,等会儿门外如果问什么,你就配合回答一下,其余的交给我。”说罢洛城起身,将床帘拉上了。 顾飞雨透过帘布的缝隙往外看,发现洛城突然不见了,随后客人进屋的时候,他又突然出现了。而顾飞雨定睛一看,发现那位客人竟有些眼熟。 ——那不是卫大哥的朋友吗! 顾飞雨见状猛然掀开了帘子,冲他们喊道:“等一下——!” 柳云生也看见了她,亦是十分惊讶:“顾姑娘?!” 三个人终于都冷静了下来,顾飞雨将所有状况都朝柳云生叙述了一遍。 柳云生看着顾飞雨,有些欣慰道:“看到顾姑娘很安全,我就放心了。” “小伤而已,无足挂齿。”顾飞雨咧开嘴笑了笑,随即转向洛城,手指摸着下巴一副勤学好问的模样,“从一开始我就有点好奇,洛少侠练的是什么身法,为什么可以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呢?” 洛城笑了笑,指着柳云生,朝顾飞雨道:“你先看着他。” 顾飞雨和柳云生互相盯了一会儿,听见房间里响起洛城的声音:“好了,找得到我吗?” 顾飞雨和柳云生四处环望,都没看见洛城。顾飞雨喊道:“你躲在哪儿了?” “我没躲。”洛城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屏风前,就像从背景中渗了出来一般,将二人都吓了一跳。他摊开手,笑着解释道:“这叫做‘翳形术’,是蜀地那边的功夫,不过学起来倒也不轻松。只能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隐匿起自己的身形,被人注视着就不行了。” 柳云生摇着扇子,赞叹道:“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奇妙的功夫,真是不枉人间此行。” 顾飞雨看着柳云生,不禁哂笑:“柳少侠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是下凡的神仙似的。” 柳云生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卫大哥呢?怎么没看见他。”顾飞雨突然发问。 柳云生瞬间严肃起来:“卫兄他……突然失踪了,我现在还没有头绪,不知该去哪寻他。” 跑路江湖_42 顾飞雨认真思考了一番,道:“会不会是遇见了无方堂的人。” 柳云生点点头:“有这个可能,总之待会儿我得去找他,顾姑娘不如先随洛少侠离开……” “这不行!”顾飞雨连忙反对,义正言辞道,“这个地方不知为何,应该是有几个高手的,柳少侠恐怕一个人对付不来,我们应一起找卫大哥!” “但顾姑娘的伤……”柳云生有些犹豫。 顾飞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额……多亏了洛少侠,已经好了些,其实伤得也不是很重,这么狼狈主要是因为被偷袭了……” 柳云生叹了口气:“那好吧,顾姑娘,你要照顾好自己。” 洛城道:“那咱们找个机会出去吧,也不能一直躲在这儿。” . 而一炷香之前,无方堂的人却同他们一样,毫无方向的在某层楼内逛悠。 “这个地方修得还真是复杂,不过这种程度也不算太为难。”伏渊停下脚步,往一个方向指了指,“继续往这边走再下楼,应该能到大厅去了。” “不算太为难?”邱小八难得的皱了皱眉,瞥了伏渊一眼,“那刚刚带我瞎转了好几圈的人是鬼吗?” “有意见就自己走,我没要求你跟着我。”伏渊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邱小八连忙跟上,嘴上却依旧絮絮叨叨:“之前是你赶走了方阁主派来领路的小厮。” “我不想被人监视。”伏渊说罢,又突然停了下来,敛眉凝目,暗自低语道,“不对……” “这个地方我们刚刚来过。”邱小八站在他身后,神情严肃。 “这很奇怪。”伏渊沉眉思索,“再怎么复杂的建筑也不会这样,这简直就是迷宫,难道说……” “是机关。”邱小八接话的同时,走廊的某个角落响起了一阵细微的齿轮声,伏渊猝然抬手,一根黑色的链状物如一条风驰电掣的黑龙飞出他的袖口,划破空气刮出一道劲风,死死咬住了角落的黑色身影。 伏渊冷笑一声,稍稍收力,将人了回来,摔到地上,而那人也不疾不徐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地用脚踩住了地面。 伏渊袖子中的黑色长链物宛若一个活物,从他袖中伸出,盘旋在空中。邱小八见状舌桥不下,仔细一看,这链物竟是一节一节组合而成,更像有规则的机关物。 “每次见你,你的武器都不一样,这也算是待在你身边,唯一有趣的地方了。”邱小八感慨道。 眼前穿黑色披衣的人正是吴真,他惺惺作态地鼓了鼓掌,道:“不愧是右护法,浮诡之兵,每次都能拿出不同的奇怪玩意儿来对付人。” “哦。”伏渊对他的拿腔作势毫不在意,打量了他一眼,讽笑道,“你就是那什么三毒三吴的老大吧,你们家也算是六畜兴旺了。” 邱小八想了想,道:“好像是叫折花三毒恶三吴……唉,又拗口又难听,取这个外号的人真的有好好念过书吗?” “至少他们是名副其实的,不像某个人的‘箭不虚发’。”伏渊指了指吴真,又看了一眼邱小八,反驳道。 邱小八气不打一处来,笑容僵硬地反击道:“不比右护法,每次都喜欢嘲讽别人品格败坏,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吴真看着他们俩拌嘴,突然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咳……”吴真轻咳一声。 伏渊和邱小八这才想起正事。伏渊手上的机关链一溜烟钻回了他袖子中,他抱胸看着吴真,质问道:“是你操纵了这层楼的机关,一直改变走廊的构造,才让我们一直走不出去,是吧?” 吴真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道:“不能让你们打扰方大人,才不得已得罪二位护法。” 邱小八疑惑道:“打扰?她在做什么会被打扰的事情吗?” 伏渊蹙眉,低喃道:“果然,卫殊行……” “所以,只好委屈二位护法继续留一会儿了。”吴真笑了笑,正准备溜走,被伏渊的笑声留住了。 伏渊忍不住笑出声,道:“用机关困住我?你真的认为这行得通吗?” 吴真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的确行不通,如果是右护法的话,既然已经发现了机关,破解也不是难事了。” “还真是谢谢右护法的提醒,看来接下来,只能改做力气活了。”身后出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伏渊和邱小八一齐回头,竟发现吴德出现在后面。 吴真似乎也没料到吴德会来,问道:“你怎么来了?老二呢?” “二哥去捉耗子了……我想觉得大哥这儿可能会有麻烦,所以就来看看。”吴德摊摊手,“果然……” 伏渊看了看他们兄弟二人,不屑道:“哼,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想开战咯?” 跑路江湖_43 吴德倒是慢条斯理,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想请二位‘休息’罢了……” 邱小八感觉到了气氛中的杀意,取下了背上的雕弓做好准备,伏渊则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臂。他以为要开打了,结果下一刻,伏渊就拉着他略过吴德,轻车熟路的逃跑了。 “等等!”邱小八边跑边喊,“怎么突然就跑了,不是要打架吗!” 伏渊瞥他一眼,淡淡然道:“打什么打,他们很明显是要拖延我们,可不能上当了。当然,你可以边跑边射他们几箭。” 吴德和吴真反应过来,追在了他们后面。邱小八见状取下几支箭,朝后射了出去,威慑性很大,但没有一支射中。 “这真是,华而不实的箭啊……”伏渊鄙于不屑看了看邱小八射出的几箭,“我该说什么,夸你有好生之德吗?” “闭嘴!”邱小八有些脸涨得通红,很明显是恼羞成怒了,“我的箭射哪里我自然知道!你没看到他们速度变慢了吗!” 伏渊回头瞥了一眼,发现邱小八的每一箭都射在他们即将要落脚的地方,封住了他们最自然的去路,追赶的速度便慢了许多。 “哟,还是挺能干的嘛。”伏渊突然停下,一把拉住邱小八,凑到他身边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这样跑我们也甩不掉他们,不如这样,你留下来拖住他们俩。” “等等!不行啊,他们有两个人……!”邱小八连忙扯住伏渊的袖子,怕他溜走。 “不不,相信我,他们不敢真对你怎么样,你只需要帮我拖延一阵子时间就够了。”伏渊将邱小八的手扒开,一溜烟就跑走了,留下呆若木鸡的邱小八在原地瑟瑟发抖,不远处是追来的凶神恶煞吴氏兄弟。 “伏——渊——!!靠!!!你死了!!” 那一天,邱小八发自肺腑的歇斯底里呐喊,在走廊回荡了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邱小八:什么三毒三吴,这个外号真难听,取名字的人没念过书吧 伏渊:作者取的。还有,邱小八这个名字,也很难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王八成精了 邱小八:滚蛋 作者:闭嘴 第17章缘妙不可言 顾飞雨重新梳好发髻,从房间的衣柜里拿了一件姑娘的干净裙子重新换上,而柳云生装成醉酒的客人,扶着顾飞雨的肩膀走出了房门,洛城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隐藏起了自己的身形。 路过的人虽然很少,但也并不是没有。只是他们都以为是楼内的姑娘扶着客人在找房间,便没有在意。 他们掩人耳目,一直往没人的地方走,到了一个拐角处,便打算上楼,不巧,在楼梯口遇上了下楼的伏渊。 缘,妙不可言。 柳云生没见过伏渊,正打算继续向前,突然感觉顾飞雨的身体不自觉地僵了一下。而伏渊自然是见过顾飞雨,也曾在暗处偷偷看见过柳云生和卫殊行。 顾飞雨低下头向前走,企图藏住面貌,不料伏渊却直接拉住了她的手臂:“唉?这位姑娘怎么走得这么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伏渊,这一次,你是不是有些大意了。”顾飞雨抬眸看向伏渊的一瞬间,洛城的短刀和柳云生的折扇同时抵住了伏渊的颈侧。 伏渊惊愕失色,他没料到还有第三个人。 “无方堂的右护法,久仰大名。”洛城在他身后笑了笑,从腰间一个口袋中拿出绳索,驾轻就熟地将伏渊的手绑在了身后,动作行云流水。 伏渊扭过头看了看,有些欲哭无泪:“这是你们新来的伙伴?绑人的动作是不是也太熟练了一点,我都自愧不如啊。” “你就是无方堂的右护法,伏渊?”柳云生难得一副侃然正色的表情,询问道,“你知道吗,卫殊行在哪里。” “咦?你们没在一起吗?”伏渊歪头想了想,不坏好意凑近柳云生,半眯眼眸,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卫殊行?虽然我没见过他,但他现在在哪,我应该是知道的。” 柳云生稍微挪开了脸,微微蹙眉:“那他在哪?告诉我。” 伏渊好像没有听到柳云生的问题,只是自说自话的调侃:“柳少侠远看很好看,凑近一看,果然是好看……啧啧,就是待人冷漠了一点。” 顾飞雨有些听不下去了,咬牙切齿道:“这个人,我可以打他吗?” “哟,这不是咱们的右护法吗,怎么?被入侵的小贼捉住了?”吴善从楼梯上下来,将众人吓了一跳。他站在二层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一层楼梯口的他们,冷笑了一声,衣服上还沾着许多白色的灰,可能是洛城之前抛下的烟所导致的。 “是你啊。”伏渊失望地叹了口气,“所以你想救我吗?” 跑路江湖_44 “废话,当然不想。”吴善被之前洛城的花招吓到,觉得自尊受到了打击,一脸灰败,现在正在气头上,所以就算是装模作样的客套,也不想再说了。 伏渊有些纳闷,大胆猜测道:“这里好歹也算无方堂的分堂,我也是你上司,你拒绝得这么果断,真伤人面子啊,难道是因为之前被人耍了?心情不好?” 洛城忍不住笑出了声。 柳云生则在心里惊讶:这里是无方堂的分堂? “一群混账,找死!”只见吴善一圈砸向了旁边的墙壁,他们四人的脚底的地面瞬间消失,变成了一个坑,他们毫无征兆地滑了下去。 “不是吧——!”顾飞雨边尖叫着下落,边惊吓地喊道,“那个人一拳,就隔空在地上砸了一个坑?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功法!” 伏渊觉得耳膜要被她喊破了,无奈解释道:“蠢姑娘,这是机关……” “咔嚓”一声,地板上的洞又重新关上,完好如初,吴善满意地拍了拍手,深藏功与名拂袖走了。 下落的时候有滑道,因此众人都摔得不是很重,只是因为伏渊手被捆着,一时没掌握好平衡磕到了一下头,晕了一会儿。他被推醒时,发现其余三个人都用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盯着他。 “这可不关我的事啊……”伏渊一个打挺坐起来,被人盯着莫名表现得有些心虚,“那个家伙同样不管我的死活。” “你不是说这里是无方堂的分堂吗。”柳云生问道。 伏渊叹了口气:“是啊,一个横行无忌我行我素的分堂,之前来的次数也少,了解不深,我也没想到会竟会如此狂妄,正头疼呢。” 顾飞雨又问道:“那你知道醉月城做的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勾当?什么勾当?”伏渊皱了皱眉,“这儿不是青楼吗?本来就不太光彩吧。” 顾飞雨陷入了沉默。 “当务之急是怎么从这儿出去。”洛城环顾一圈四周。这里四面是黑压压的石墙,墙底爬了些青苔杂草,墙侧堆了几架快枯朽的白骨,一个角落锁着一扇满是蛛网的生锈铁门,整个地方都散发着阴森刺骨的冷意。 “看上去像个黑牢,待久了不是饿死也得冷死,前车之鉴都堆在墙边了。”伏渊用下巴指了指墙边的方向。 洛城起身,走向铁门:“我去试试锁能不能撬开。” 伏渊看着他的背影,喊道:“不如解开我的手,我应该能想办法撬开。” “你老实呆着吧。”洛城直接拒绝了。 在洛城努力开锁的时候,伏渊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洛城终于忍不住了,停下手中的事情,道:“无方堂的右护法,你的眼神是不是太大胆了。我觉得在你的视线下,我都要变得秀色可餐了。” “你是从哪来的人?你们那边都这样穿衣服吗?”伏渊从洛城胸前一寸寸看过去,好奇地问道。 洛城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神情一瞬间变得惨淡,皱了皱眉头,眼神中全是嫌弃:“你……我听说了你一些传闻,事先声明,我对男人可没有兴趣。” “哈?”伏渊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表情变得十分不屑,只觉得莫名其妙,“……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自恋吗?旁边神仙一样的小哥都没说什么呢,你哪来的自信。” 洛城没话可说,没有继续搭理伏渊。伏渊见状又去打扰柳云生,饶有兴致问道:“所以啊,神仙小哥,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什么类型的人?” 柳云生瞥了他一眼,不想理他。顾飞雨耸耸肩,代替回答:“显而易见,肯定不是话多的。” “这样……那我们换个话题。”伏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想知道卫殊行在哪里吗?” 柳云生立刻问:“在哪?” 伏渊抬眸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调侃道:“你对卫殊行,好像格外上心啊?原来你喜欢那种类型吗,那种长着一副闺阁少女心目中大侠的模样。” 顾飞雨自告奋勇地举起手,告诉柳云生:“如果你很想打他,我来帮你。” 柳云生被伏渊吵得心烦意乱,蹲下来敛眉凝视伏渊,一脸阴沉:“你现在落在我们手里,也不知道哪来的闲情逸致磨嘴皮子,是真觉得我们都是好人,不会对你怎么样?” 伏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赞成道:“神仙小哥说得对,我的确应该收敛一点。” “你真是……”柳云生只觉得伏渊实在是厚颜无耻。 伏渊好像很委屈地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受到了严刑逼供一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都招了。” “啊?这么快。”顾飞雨有些不可思议,“我们还没动手呢。” 伏渊道:“我被神仙小哥的美貌逼供了。” 柳云生如着电殛:“顾姑娘,打他吧,不要压抑自己的心情。” 伏渊连忙将身体闪到一边,制止道:“等等——!我这就告诉你们卫殊行的下落。” 跑路江湖_45 柳云生用扇子敲了敲地面:“那就快说!” “好吧。”伏渊坐直了身子,打算娓娓道来,“不出意外,卫殊行应该被方余情抓去了,因为这个女人想报仇。” 柳云生不解:“方余情?是醉月阁那个弹琴的阁主,她和卫兄有什么仇?” 伏渊摇摇头:“她并非什么年轻的琴女,二十年前,她叫王余恨,在江南一带作恶多端横行无忌,被称为‘江南蛇蝎’,是个狠毒的女人。她的手下便是吴氏三兄弟,也是奸|淫劫掠无恶不作。” “原来是这样,但这般恶毒的女子怎么能作出那等美妙的曲子……”柳云生摸了摸下巴。 “作曲?”伏渊好像听了一个笑话一般,有些不可思议,“那个女人可不会写曲子,多半是拿走了其他人的吧。” 柳云生眉头一皱:“这也无耻过头了。” 伏渊笑了:“这种人杀个人都跟切菜似的平常,拿走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可不会让她有半分愧疚。” “王余恨……我听我爹讲过。”顾飞雨用手扶着脸,仔细回忆起来,“我记得我爹说,她被他们兄弟几人制裁过……” 伏渊点点头:“是啊,所以方余情和卫不眠前辈有仇嘛,前辈死了,就找他儿子咯。” 柳云生听罢有些担忧:“那卫兄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伏渊好心安慰道:“性命之忧算不上,我想方余情应该不会杀他……最多就是节操之忧吧。” 柳云生脸上的忧愁更重了。 “不行,我得赶紧离开这儿。”柳云生严肃地起身,转向洛城,“洛少侠,锁能打开吗?” 洛城叹了口气:“我努力试过了,还是没打开。” 柳云生想了想,将地上伏渊提了起来,往铁门的方向推:“我改变主意了,你去把门打开。” “你不怕我突然攻击你们,或者自己逃跑?”洛城解绳索的时候,伏渊摆上一副居心叵测的笑容。 柳云生似乎被提醒了什么,用绳索系了一个圈,套在伏渊脖子上,自己则牵着另一头,就像拴了一条巨型犬。柳云生放心地点点头:“这下不怕了,加油开锁吧,右护法。” 伏渊顿时欲诉无门,只好憋着情绪忿忿道:“我真是自讨苦吃。” . 羽阁之中,燕小义正牵着小阿桃找她姐姐。阿桃走一会儿就走不动了,停在原地拉住燕小义的袖子,眨巴眨巴水灵的眼睛,瘪着小嘴看着他。 “好好,我背你好不好。”燕小义一瞧见阿桃这种表情,只得缴械投降。 燕小义背着阿桃这般的粉色团子,在指挥下左蹿右躲,终于在房间里找到了阿泠。 阿泠真在整理一筐不知道写着什么的宣纸,看到阿桃,顿时喜极而涕,手中拿的纸页撒了一地。 阿泠将阿桃抱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喜出望外:“太好了,你没有受伤。”随即低头看向燕小义,满是感激:“是你找到阿桃的?真是谢谢你,小兄弟。” 燕小义挠了挠头,谦虚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举手之劳而已。”随而又变为正容亢色,低声道:“但是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这……”阿泠垂下眼,将阿桃放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嘱咐道:“阿桃先去屋里休息,姐姐和这个小哥哥说会儿话。” 待阿桃进里屋之后,阿泠小心谨慎地关上了门窗,又为燕小义沏了杯茶,柔声道:“小兄弟,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燕小义十分大胆地开门见山:“这个地方有问题,拐卖良家少女,奸|淫人命。有一个捕头,为了调查这件事,曾经潜进了楼里,但是他失踪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只听清脆一声瓷响,阿泠手中的茶杯不小心滑碎在地。她像是突然惊醒一般,连忙蹲下身子清理碎片,抱歉道:“我……我刚刚手滑了……” 燕小义蹲下身子,一把抓住阿泠的手腕,义正言辞道:“姐姐,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对吗?这里绝对是有问题的,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文人雅客的风月之地,而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场所!” “够了。”阿泠一把推开燕小义,肩膀开始止不住有些颤抖,“你很勇敢,但你最好不要管这些事了,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燕小义有些激动的握住阿泠的手臂,“虽然我不知道阿桃为什么会被关起来,但是姐姐你有想过吗?阿桃被关了一次,就会被关第二次,他们的要求是没有底线的!只是会不断扩张而已!” 阿泠垂眸沉默了许久,终于妥协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捕头在哪里……” “那个捕头是我的师父,他还活着吗?”燕小义连忙问道。 阿泠点了点头,用手捂住半边脸,神色愀然:“他还活着,当初他扮成客人进了羽阁,是我让花魁姑娘带他进醉月楼的……结果……” 燕小义看见阿泠的泪水从眼眶划落,她近乎崩溃地捂住脸,无力地蹲到了地上,埋头啜泣道:“我看出了他的身份,以为他能改变什么,我也希望能改变什么,但我不敢,只敢一直躲在后面……结果……结果,我竟害了两个人……” 燕小义深深叹了口气,轻声道:“会有办法的,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跑路江湖_46 阿泠呜咽道:“你这么年轻,也会步他后尘……” “不会的。”燕小义摇摇头,表情十分认真,“虽然我以前没来过这里,但这里以前的戒备,也像今天一样松散吗?” 阿泠好像被提醒了什么,从臂弯里抬起了面容,若有所思:“的确……总感觉,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她突然想起了顾飞雨,和前不久领进醉月楼的两个装成少爷和侍卫的江湖男子,难道他们做了些什么事情吗? 燕小义凑到阿泠面前,清朗地笑了笑:“姐姐,带我去见师父吧,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阿泠抬眸看着眼前星辉一般晴朗的少年,天真烂漫,却带着还未开拓的锋芒,像即将触碰滔天风浪的一朵浪花,渺小,但绝对不会坠落亦或消亡。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云生:啊啊啊这个人太gay了,让他闭嘴 洛城:这个人太gay了,让他闭眼 伏渊:=.= 第18章旧事 卫殊行醒来时,入目是一片红色的纱帐,鼻尖香气缭绕,熏得头疼。 他将身体撑了起来,感觉有些微妙的异样感。房间是陌生的,天节剑放在雕木墙尽头的案几上。而身边竟斜躺着一个慵懒昳丽的女子,香肩半漏,青丝垂逶。 卫殊行对这女子有印象,——是台上奏曲的阁主,方余情。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物,判断出没有发生什么。下一个动作就钳手死死扣住了女人的脖颈,眸间冷意森然,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方余情显然已经发现卫殊行醒了,不慌不忙地睁开眼,修长的手却不安分地搭在了卫殊行腹前,企图徐徐向上游去,并佯作不满地低嗔道:“郎君为何动如此大的气,在身旁发现了柔弱的少女,竟是这种反应?” 卫殊行拨开她的手,有些怀疑的瞥了她一眼:“你?少女?” 方余情笑容凝了凝,愉悦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苦涩。 “是你下了药,把我带到这儿来的?”卫殊行质问。 方余情媚眼半阖,春水横流,好似没有睡醒,软塌塌地拖着一声尾音:“是呀。” “……,我要走了。”卫殊行看着方余情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也不再想理会她,想着可能柳云生会担心自己,便直接下了床,径直去拿剑。 “说走就走,你还真是嚣张。”方余情虚无缥缈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似是溶化在周遭浮香里的一阵风,一吹,卫殊行便如玉山将崩,沉沉倒了下来。 他用手肘撑着地面,挣扎着想要起来。刺鼻的浓香一涌而入,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头疼得似乎是将爆的火山,灼热难堪。 方余情撩开肩上的头发,曳着长长的衣摆光脚下了床,一脚踏在了卫殊行的背上。 隔着一层织锦衣料,方余情还是能感触到卫殊行背上灼热的温度和流畅的曲线。她玩味的用脚搓踩片刻,看似温柔如抚,实则加劲内力。她见卫殊行侧脸因药效浮现了半分绯色,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才心满意足的露出笑容。 但她还是不够称心如意。 方余情俯下身子,气息缓缓靠近卫殊行,用胸口贴在了他的背上,而不安分的手指走到了他颈后,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是刻意为之,将附着的布料撩开了一些,红唇贴于其上,浅舐一口,并懒洋洋地吹了口热气。 突然,方余情的腹部受了一击,因太过意外,她不得不离开了身子。 卫殊行的手掌心被自己的指甲给刺破,渗出了一点血迹。半点痛意让他恢复了片刻清醒,却依旧用不上什么力,竭力使出的拳头对方余情而言,也不痛不痒。 “我的小郎君,你对自己太残忍了。”方余情看着他抓破的掌心,唏嘘道。 卫殊行喘了几声粗气,努力撑起了身子,靠坐在房柱旁,怒不可遏地瞪着方余情:“卑鄙小人。” “生气了半天,还是只能骂出一句卑鄙吗?小郎君,你真是太可爱了。”方余情款步珊珊走到木案前面,双手捧起了天节剑,重新回到卫殊行前面,将剑放在地上,并不住地用手抚摸剑身,笑道,“这把剑,真是俊俏,和剑主人一样俊俏。” 卫殊行眉头紧蹙,咬牙切齿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 方余情听罢似乎恍惚了一阵,片刻茫然醒悟一般喃道:“是啊……你不认识我,也罢,那我便告诉你。”她松开了剑,站起身子仰起了头,似是回忆一件过去很久的事情一般娓娓道来:“我乃‘江南蛇蝎’王余恨,是江湖上最恶毒的女子……当然,这是别人说的,这个外号也难听的紧。” 她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双手撑着脸蹲了下来,目不转睛看着卫殊行道:“突然想起来,二十年前,我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当然,是我单方面地偷窥~” 卫殊行惊道:“二十年前,你……” “是啊。”方余情伸出手指挠了挠卫殊行的下巴,然而很快就被后者挡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竟全是委屈:“你爹当年不小心辜负了我呢,现在他擅自死了,我想从他儿子那儿讨回来,不算过分吧?” 跑路江湖_47 “胡说八道!”卫殊行根本不相信眼前女人的疯言乱语,“我爹才不会……” 方余情用食指触到他的唇,一副好心解释的模样:“哎呀,他从没接受过我,这难道不是单方面的辜负了我吗?害人家憔悴了很久,心情不好,不小心弄死了几个路人……然后他竟然还气势汹汹地找来指责我,真是的……” 卫殊行第一次见到这种人,无耻而不可理喻,却仍固执地坚持己见。他被讶异到哑口无言,半晌才问出一句话:“那这座醉月城是你的……” 方余情似乎还沉迷在与卫不眠的回忆中,虽实际年纪都可以做卫殊行的娘了,但在与卫不眠相似的面容易前,一举一态都像极了初开情窦的少女。她偏头一笑,像等待夸赞一般抬眸期待地看着卫殊行,十分动情道:“是我开的,怎么样,是不是很繁华呢?” “繁华?”卫殊行脸色阴沉下来,语气冰冷,“那拐卖无辜的良家姑娘呢?也是你指使的?” “唉,你怎么又这么凶。”方余情似乎将卫殊行当成了卫不眠,低眸抱着腿,小心翼翼地搓着自己的衣角,“我是在做生意嘛,生意做得太好就会缺少商品,所以我只能那样做了,况且,那些普通姑娘的死活与你我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卫殊行怒火中烧,捏紧了拳头。 方余情无奈地捧着脸,继续道:“而且,那些小丫头的生命真是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被玩死了……唉,贱命就是贱命啊。” 疯女人。 卫殊行再也听不下去了,多听一句都觉得可恶得发颤。 剑光乍现。 卫殊行的眼眸如风刀霜剑中一块凝冰的深潭,他的剑尖附着山寒水冷的霜,带着渗入骨底的凉,刺破空气划过一声铮鸣,朝眼前的女人攻去。 雁过留声,剑法第一招。 方余情如大梦初醒,睁大了朦胧的双眼,翩然朝后退去,而飘摇的长衣摆却被削成了碎片,缓缓落了下去。 “卫……哦不对,你是我小郎君啊。”方余情神情恢复如常,叉腰拽了拽自己的裙子,“真是了不起啊,在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用内力逼出药效?也对,你们家练的功法,本就是这种冷若冰霜的东西,压下一点点媚药,的确无可厚非。” “……还真是个从内坏烂到外的女人。”卫殊行用手指抚过澄亮的剑身,划出森森冷意,“爹那时候怎么会留你一命,难道是因为他对女人手下留情?” 方余情冷笑一声,道:“你爹说话可不会这么刻薄,他的剑法我可见识过好多次了,你可知道,比起他来,你的‘冷’只是微不足道的微风而已。” 话音刚落,方余情骤然至于卫殊行眼前,一卷衣袖便袭了过来,明明是柔软的衣料,却重如铁掌。其步法游走轻灵,忽快忽慢犹如鬼魅,攻击之处却又刁钻阴毒,竟让卫殊行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异常吃力。 挥袖之间,方余情竟已来到了卫殊行的身后,悠悠叹了一句:“不得不说,和你们父子俩打架总是会冷,你确定你们卫家练的是什么悲秋剑法,而不是悲冬?” 卫殊行回转剑锋,方余情向后仰下腰躲过一招复而抬起,继续戏谑:“名字起得……也很难听,悲来悲去的,如此直白,好像要将苦大仇深昭彰天下似的。” 卫殊行听罢,简明扼要地反击道:“你在说谁,王,余,恨?”他故意加重了最后一个字。 方余情扬了扬眉梢,眉目间是风情万种的眄睨:“真是嘴上不饶人的小郎君啊,看来还是不得不认真了一下了。”说罢,只听见“刺啦”一声,她撕掉了自己的长裙,露出洁白修长的玉腿。 “这样果然方便多了。”方余情毫不在意地一步步走向卫殊行,见对方抬起了剑,蔑笑一声,“小郎君,你以为我只会单纯的给你下一点软骨头的媚药吗?” “什么……”卫殊行刚要发问,又是猝不及防的香味钻入了鼻子,使他瞬间头晕脑胀,全身不知不觉竟开始灼烫起来,腹部传来一阵剧痛,随后缓缓向全身如散开的水花一般蔓延,手中持的剑也开始动摇。 方余情款步走向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被称为‘蛇蝎’吗?” “毒……”卫殊行将剑竖插在地上,扶着强行支撑身子。 “毒……和蛊,这才是我的强项。”方余情用手将卫殊行轻轻一推,卫殊行便仰面倒了下去。方余情附身用手压住他的肩:“你昏迷的时候,我喂你吃了点东西……” 卫殊行怒道:“卑鄙!” 方余情得意地扬起唇角,继续说道:“我给你吃了一个叫噬心蛊的东西,不得不说,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呢……过了这么久,它应该已经完全融入你身体了,不急,我唤醒它的时候,是有点痛苦,之后,你就可以适应了。” 卫殊行已是满头大汗:“这是什么东西!” 方余情拈着袖子装模作样帮卫殊行擦了擦汗,坐在他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不紧不慢道:“先别急着生气嘛,说不定我还帮了你,毕竟这个蛊在一定程度上能增强人的武功,只不过……”她顿了顿,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只不过嘛,它也会放大人的杀欲和情|欲,很容易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然后六亲不认大开杀戒,或失去理性纵欲欢淫。” 卫殊行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无耻,你……” 方余情惋惜地端详着卫殊行,温柔的用手抚过他的脸侧:“不要紧,接受它,不过是解脱自己的一点点佐料罢了,成为疯子,总比变成死人好……” 方余情说着说着,就趴了下来,将头靠在卫殊行胸前,喃喃自语道:“卫不眠你这个王八蛋,不就是因为我杀了几个人嘛,觉得我不是好人,就讨厌我。哼……我让你儿子也变成你讨厌的人,这就是报应……” “……疯女人。”卫殊行疾首蹙额,痛感从他腹部蔓延到指尖,如针扎锤凿。须臾,痛感渐渐消去,像被风吹吹散的烟。卫殊行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恢复了,第一个动作就是抓住方余情的胳膊将她甩开。 方余情身体如脱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飞到半空又像是被空气拽了回来,落稳在地。 她控制自己的身体,得心应手。 方余情稍斜体站立,有意无意露出一侧毫无遮掩的长腿,如依依杨柳。她摸了摸自己殷红的指甲,略带遗憾道:“为了让你更快的接受这份礼物,本来我是想带你享享人间极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总是有深仇大恨这般冷冰冰的,竟然连松懈的一丝情|欲都看不到……唉,明明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身体也很健康。” 跑路江湖_48 说罢她顿了顿,用手捧着脸,烟视媚行地补充道:“你睡觉的时候,我偷偷帮你检查了一下,小郎君真是喜人得很呀~” “……”卫殊行觉得每多听方余情说一句话,就会产生新的膈应,偏偏她话还这么多。 方余情又欣慰道:“只能从另一方面入手了,好歹,你对我还是有恨意的,只是还没有达到一定得置我于死地的强烈感。这样吧,我来给你的恨意添把柴……” 卫殊行握紧了剑。 方余情似乎没将卫殊行的剑放在眼里,她缓缓靠近他,半眯了眼眸,流露出阴险狠毒的笑意:“你知道当年你娘为什么会突然病倒吗……” 卫殊行突然预感到她即将要说的内容,又惊又怒道:“难道你……” “是啊。”方余情不屑置辩,得意地笑了,“是我偷偷下的毒,你爹娘,你叔叔们,都没发现,甚至那个自称圣手的白术,都以为你娘真的病了,当然,他也没能力治好。” 卫殊行神色灰败,幼时的记忆猝不及防涌上脑海,痛苦的,失落的,孤独而悲伤的,夹杂着不可言喻的恨意。 方余情见卫殊行反应很大,便继续在他心头插刀:“然后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爹和无方堂合作,然后就发生了清岚山庄的一些事。他这个人,总是自诩侠义,受不得一点污点,清岚山庄这件事他认为他错了,竟折磨了他半辈子。啧啧……我本以为,此般他就和我是一类人了,没想到,他却宁愿消沉颓废,最后还不明不白的死了……唉,真是难以理喻的死脑筋啊。”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卫殊行猝然抬头,满眼红丝,一剑挥向方余情。 方余情躲开之后,原本站地后面的衣柜,竟被削去了一截。 “哎呀,效果很好呀。”方余情捂着嘴,竟显得有些开心,她将长袖一荡而展开,轻笑一声,“虽然我没打算死在你手里,但姑且还是陪你玩玩,给你体内的东西助助兴吧。” . 一道金属碰撞声钝然响起。 柳云生期待地凑到铁门跟前,问道:“开啦?” 伏渊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还没。” “绳子松一松,别勒我别勒我,别急别急就可以打开了!别勒——”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事的,卫少侠你什么操都在,忍几章就过去了 第19章石墙之后 伏渊用从他袖子里伸出来的蜘蛛腿一般的机关捣鼓了半天的锁,柳云生站在他身后,抱胸用手指不住地敲着手臂,显得有些不耐烦。 柳云生道:“最开始你不是说得挺信誓旦旦的,一定能打开吗?” 伏渊微蹙眉头:“我是能打开,这个机关锁一共锁了十八层,我已经解开十六层了……” “也就是只剩两层了?”柳云生摸了摸下巴,似乎认真做出了什么决定,喊道:“闪开。” 只听铁门哐当一声闷响,被柳云生一脚踢开,机关锁咔嚓一声当场就义。 柳云生看着他们讶异的脸,敷衍地解释道:“既然只剩两层了,我想应该没之前牢固,可以强开了,就试了试。” 顾飞雨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门已经开了,连忙喊道:“那我们快点去找卫大哥吧!” “没错。”柳云生点点头,朝伏渊问道,“卫殊行现在在哪?” “在方余情那儿。”伏渊还在铁门附近的石墙上摸索着什么,头也不抬地答道。他脖子上套着的绳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取下来,扔在了一边。 “我知道他在方余情那儿,我不是问你这个。”柳云生摇摇头,又烦于解释,索性顺着继续问,“那方余情在哪儿?” 伏渊叹口气,老实回答:“不知道。” “你不知道?”柳云生仿佛上当受骗了一般,情不自禁加重了语气。 顾飞雨抱臂靠在一边,有些失望:“原来如此,你只知道卫大哥和谁在一起,却并不知道他们的位置,看来我们被你骗了。” 伏渊并没有多去理会他们的心情,只是一边自顾自敲了敲墙上的石块,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可从没说过我知道他的具体位置,我对这儿的了解其实同你们是一样的……咦?果然。”只听一声闷响,墙上的一块石头居然被伏渊轻而易举地卸了下来,而墙内竟然是一整条做工精致排列紧密的机关。 几人再次惊讶,好奇地围了上来。 只见伏渊袖子里伸出的其中一根黑链突然“咯吱”响了一声,随后一节一节伸长,像是活物一般灵巧地钻进机关的缝隙里,往内搜寻片刻,它便“嗖”的一声缩了回来,变成了之前的长度,并老实地爬在伏渊的手背上。 跑路江湖_49 “这个机关是沿着墙走过去的,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半,并不完整,另一半或许在隔壁。”伏渊边解释,边稍稍拨了拨嵌入墙内的齿轮,却未能没有拨动。 柳云生用手肘撑着墙,看着专注于机关的伏渊,满腹狐疑:“虽然这儿有机关的确很奇怪,但这很重要么。我们应该去找卫……” “等一下,神仙小哥。”伏渊打断了柳云生,乜斜了他一眼,似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你怎么半句话都离不开卫殊行,如果你想找他,大可以自己去,我什么时候成了你队友了?” “这……”柳云生一时也找不到话反驳,在原地干瞪着眼。 “不是队友,是人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洛城突然出声,他偏头靠在墙边,语调依旧是带着慵懒的低沉,“右护法,你可是落在我们手里的,不要忘记状况了。” “哦,不好意思,我有些情不自禁了,见笑见笑。”伏渊一脸为难地摸了摸脖子,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服一番。 这时,顾飞雨突然抢先一步道:“你们瞧,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卫大哥在哪,就连伏渊也不知道,但若是这机关真藏了些方余情的秘密,咱们不就可以引她出来了吗?” 伏渊面露微叹,随后轻松地笑出了声,附和道:“是啊,顾姑娘真是秀外慧中,我就是这个意思。” 几人推开铁门,门外是一片昏暗。斑驳不平的石墙上挂着支离的火光,微弱到仿佛可以用呼吸扑灭。而大概在几十米的之外,隐约可以看到另一扇铁门。 洛城情不自禁感叹:“没想到这个隔壁,还隔得挺远的。” 伏渊看着中间那面又长又高的石墙,微微皱了皱眉。 洛城重新将伏渊的双手绑在身后,几人一同往前走,由于光线昏暗,又担心会有别的机关,便都刻意谨慎地走慢了些。 这时,顾飞雨突然走到伏渊身边,瞟了眼他身后的手腕,机关已经缩进了袖子里,什么都看不到。她微蹙柳眉,嘴角动了几动,似乎在内心挣扎而纠结了很久,才勉勉强强挤出字问道:“最初在金陵,我,你,还有莫四叔在的时候,你是放水了吗?我都没看到你拿出这个武器。” 伏渊不露声色,斜斜瞟了她一眼:“我当时是没拿出这个,但这就是放水了吗?” 顾飞雨低沉着脸,有些不甘心道:“我都这么说了,你就承认了吧,如果你身上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机关,我不一定……” 伏渊叹了口气,打断顾飞雨:“好吧,说实话……” 顾飞雨低下头:“你果然……” “是我忘记带这个了,那一天。” “啊?”顾飞雨偏头看向他,突然摸不着头脑。 “我说我忘记带了。”伏渊稍稍低头,恰好与顾飞雨对视,狭长的眼里带了些许刻薄,语气戏谑,“既然你心里已经认为我比你厉害许多了,为何还特意问我有没有放水?难道还期待我会安慰你不成?” 顾飞雨脸颊唰一下因为羞恼红了大半,连忙反驳道:“不是,我……” “你不会以为你当时真的救了莫行风一命吧?可惜事实和你想象的,正巧相反,莫行风才是那个需要万般忌惮的人,就算我带了机关,在他的掌力下,也只怕全变成碎片了。”伏渊不怀好意笑出声,继续不依不饶,“就目前来看,你们顾家的功夫,似乎就看上去有些厉害罢了,这一点倒很像顾姑娘的外表……” 他稍稍弯下腰,凑到顾飞雨眼前,半眯着眼轻笑一声,尾音有意的拖长,似带一缕低靡的缱绻:“我看你虽生得一双凌厉的眼,却还是个软绵绵的小姑娘罢了。劝你还是交出东西早些回家,——否则今后你受的伤,恐怕不只现在这个程度了。” 顾飞雨抬头,恰好对上伏渊流而不动的眸光和微微上翘的眼尾,不禁愣了一愣。 “额啊……”伏渊正轩轩甚得,腹部猝然挨了一拳。洛城松开拳,改揪住他的领子并将其拽开,瞪他一眼:“你怎样才能老实下来?” 伏渊吃痛踉跄了几步,堪堪在洛城面前站稳,抬头视线正好对准洛城胸前,嗓中压出一声低低的调笑,顺其自然地答非所问:“身材挺不错,小哥。” 洛城瞬间被伏渊的无耻给震撼到,心里一时气不过,皮笑肉不笑道:“可惜,你也只能干看着了。” “这可不一定。”伏渊懒洋洋地直起身子,竟比洛城高了小半个头。他变本加厉凑到洛城肩边,低声道:“说不准今后,我们有机会能更亲近一些呢。” “你这个人真是……” 洛城笑里藏刀,一瞬间杀气腾腾,正准备抬手一巴掌打过去,柳云生几十米开外无奈的声音悠悠传来:“你们闹玩了没有,快过来,这儿有个东西。” 洛城狠狠瞪了伏渊一眼,后者则露出事不关己的表情耸了耸肩。三人走到柳云生跟前,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另一扇铁门里,竟趴着一个人,奄奄一息。 “这是……”顾飞雨惊讶得捂住了嘴。 “嗨呀!”四人身后突然有人一棍子朝他们头上横扫而来,刮起细微的凉风。 洛城下意识一手揽过顾飞雨的手臂领她躲开,倒是把准备往另一侧跳开的顾飞雨吓了一跳:“你……” “你这么会在这里,不是都说让你回去了吗?”柳云生惊讶的疑问声在一旁响起,几人看去,竟发现他手里拎了一个抓着木棍的少年。 这时,少年身后一位身着麻色连帽披风的女子提着灯从黑暗中出现,她看见顾飞雨,急忙掀下兜帽,又惊又喜:“顾姑娘,太好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顾飞雨顿时喜出望外,上前拉住姑娘的手:“阿泠,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泠被燕小义说动,让阿桃在房间里待好之后,就带燕小义来找他师父。一路上侍卫虽不多,但还是有几个,她们一路绕一路潜,才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牢,为此,燕小义还不得不偷袭了一两个侍卫,简直用尽了他所有的武功。 跑路江湖_50 “这……一言难尽。”阿泠思考片刻也没想出如何简短地解释前因后果,神色暗了暗,只好叹了口气,“总之,你没出事就好……” “师父你醒醒!我来救你了!”燕小义拍开柳云生的手,扒在铁门上一直朝里喊,铁门内躺着的人闻声动了动一侧的肩膀,似乎十分艰难。 燕小义满腔义愤,用手砸得铁门哐哐响:“可恶!” 柳云生轻轻拍了拍燕小义的肩,然后温柔地将他拉了下来:“你这样拍,门也是打不开的,这上面有锁,你先下来。” 燕小义听罢,自告奋勇道:“锁?没事,我能撬开……唉?”他瞅了一眼铁门的锁后,懵脸挠了挠头:“这锁怎么和我平时看到的不同。” “挪挪地,小孩儿,让专业的来。”伏渊边活动肩膀和手臂走过来。 “麻烦你了!谢谢!”燕小义虽不知道伏渊是什么身份,但还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伏渊稍怔了怔,然后朝他笑了笑,竟是罕见又柔和的单纯笑容。 柳云生看着铁门内仅一息尚存重伤之人,朝燕小义道:“这位就是燕捕头吗……” 燕小义点点头:“师父是我最熟悉的人,我不会认错!” 只听“哐当”一声,门开了。 “这么快?”柳云生有些难以置信,“我们才说了一句话,你这速度前后差别太大了。” 伏渊对柳云生的质疑感觉到了纳闷,回应道:“同样的算术你算第二遍,还需要那么久吗?” 柳云生摇摇头:“不知道,我没做过算术。” 伏渊想了想,突然快语问道:“有人一起买东西,每人出八钱,盈余三钱;每人出七钱,不足四钱,人数、物价各是多少?” “什么?”柳云生没反应过来。 “七人,五十三钱。”顾飞雨顺口截住话头,走过他们身边,“你们在这儿浪费什么时间呢?” 柳云生“啊”一声反应过来。 伏渊抛下一句“我只是想证实一下他会不会算术”便钻进门内摸墙找机关去了,之后还悠悠传来一句:“哦,他确实不会。” 柳云生:“……” 燕小义他们早已进入门内。地上的人被扶起,一脸疲惫,洛城正向人输送内力,燕小义则一脸担忧地蹲在旁看着。 “师父……” 柳云生也蹲下来,凝眸敛眉,仔细瞧了瞧燕捕头身上的伤口,观察至腿处,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叹语:“咦,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 “没什么不对劲的……”燕捕头缓缓睁开眼,剧烈咳了起来,仿佛有沉重的沙石磨在嗓间,说话也显得格外艰难,“这腿……断了,还有……这手……”说罢他微颤的左手扶住了自己的右臂。 “什么?”燕小义气得跳起来直跺脚,“他们居然这样!可恶可恶!我……” “小义,冷静!咳咳……”燕捕头看似身体恢复了一些,用左手撑住身体想站起来,洛城和顾飞雨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燕捕头勉强支住身体,苦笑一声:“还给我留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还不算最糟。” 顾飞雨看着燕捕头,心头很不是滋味,问道:“前辈,你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证据?”燕捕头突然抑制不住的愤怒起来,他被人扶着,拖着条断腿走到石墙前面,脚下的沙粒在释放的内力威压下,开始贴地颤动起来。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响墙面,石壳在落拳的一点突然炸开,随即冲垮了整个墙面,露出一扇泛着青锈的铜门,“这就是证据!” “这是什么……!”众人纷纷惊讶。 燕捕头一脸严肃:“这是他们藏匿罪证的地方,还只是其中一处。之前,我是偷偷跟来才看见的,可惜我之后便被发现了……” 阿泠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不敢相信地捂住嘴,睁大了眼:“难道……” 这时,伏渊解开了机关,沉厚的门发出一声闷响,扬出一片厚厚的灰尘。柳云生扬手驱走灰,上前推了一把。 然后,门开了。 看到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一众人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不可思议的震惊,悲伤和愤怒一瞬间如溃堤的江河一齐涌入,堵住了心口,甚至教人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阿泠不禁失声叫了一声,无力地瘫软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看大家如何吊打坏人 跑路江湖_51 第20章对敌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阿泠跪在地上,用手捂住头不住哭泣。 门内,无数具少女的尸体吊挂在空中,展示着一览无余的痛苦。有些穿着破碎的衣物,有些是全|裸着的,身体上都带着许多腐烂绽开的伤痕,地上也堆了许多尸体和白骨,虫蝇在上面扇着翅膀悠闲的飞着爬着,一股腐烂的臭味渐渐漫开,使人反胃和恶心。 顾飞雨有些受不了这画面的冲击,蹲在旁边干呕起来。洛城不忍再看,选择蹲在顾飞雨身边帮她拍背顺顺气。 燕小义受到了无比大的震撼,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舌头开始打结:“这,这这……我的妈……” 燕捕头也不忍心继续看下去,用手掌揽过燕小义的头,顺便遮住了他的眼。他偏过头,义愤填膺怒道:“……简直是一帮禽兽!” 柳云生手已握成了拳,用力之狠,导致指骨有些泛青。 伏渊垂着头沉默不语,看不清表情,只觉他周围的阴影更深了一层。他靠近铜门,低沉声音竟有些微微发颤:“这里居然,还有孩子的尸体。” “什么?”这一点突然提醒了柳云生,他突然想起了在羽阁的大厅,突然跑过来给卫殊行塞糕点的粉色小姑娘。他跑到伏渊身旁,看到角落里,真的横躺着好几个小女孩的尸体,身上都有许多伤痕。 “畜生。”柳云生不知如何表达愤怒,低吼一声一脚踹在门上,深深将门踩出了一个小坑。 “呵。”伏渊转过身,脸覆寒霜,“可别侮辱动物了。” 伏渊走到阿泠面前蹲了下来,绷着脸喊她一声:“喂,姑娘,你是这儿的人?其实你知道这些,是吗?” 阿泠不敢看他,只是埋着头不住啜泣和颤抖,并吞吞吐吐地哽咽着:“不……我不知道会这样……” 她的确比醉月城中的其他姑娘知道的要多,方余情告诉了她一些真相,作为长期写曲的“奖励”和自以为是的慈悲,实则还是为了威胁她。但她所知道的,也只是醉月城从外拐来的年轻少女和城内犯错的姑娘,会被送入醉月楼内一个叫“津渡”的地方,贡某些客人玩乐,满足他们的一些喜好,却从未想过她们的下场皆是这般凄惨。加之妹妹被方余情威胁,她只能一直苟且偷生,假装不知道这些,但是…… “某种意义上,你也是帮凶?”伏渊低沉的嗓音在阿泠耳边响起,就像一把从深渊中抽出的刀,狠狠地剐过她的心头,沉重而刺痛。 “我……”阿泠抽了口气,泪眼斑驳,已没有力气再去反驳什么。 顾飞雨害怕伏渊迁怒什么,连忙喊道:“她根本没法做什么!这不能怪她。” 伏渊冷眼瞥了一眼顾飞雨,双手扶住阿泠的肩膀将她推起来,摇晃几下强迫她抬头,让她的视线禁锢在自己脸上。阿泠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感觉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往自己脸上扎。 “听着,我需要你把你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包括所有重要地方的位置,你能做到,对吧?”伏渊看着是在说请求,实则却是一副强硬的命令口气,不容抗拒。 阿泠点了点头。之后,她根据伏渊和柳云生的提问回答了好些问题,并且告诉了他们去一些地点的路线。——醉月楼内走廊结构曲折,甚至还设有能改变屋内构造的机关,但其实有机关的楼层并不多,而且还需要人为操控,只要记住路线,就不会像他们之前迷路那般懵懂。 伏渊表情冷峻,沉默了好一会儿,起身看了他们一眼,便风一般的离开了,洛城一句“站住”都还没来得及开口。 “你留不住他的。”柳云生喊住了正准备抬脚追人的洛城,“况且,我们也没有必要留住他,别这么急。” 顾飞雨看到柳云生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问道:“柳少侠……你要去找顾大哥吗?我们一起去吧。先找到卫大哥,再继续下面的行动……” 柳云生点了点头,随机将视线转向燕捕头和燕小义。燕捕头猜到了他想问什么,提前开口道:“既然证据都已经在眼前,我得同小义回趟衙门,带人封住这里。” 顾飞雨瞅了眼燕捕头的断臂断腿,不禁有些担心地多说了一句:“燕前辈,还是先去看看大夫……” 燕捕头将自己身体的搀扶交给燕小义,胳膊搭着少年矮矮的肩膀,挥了挥手:“无碍,这些没有案子重要。” 阿泠擦了擦红肿眼角,缓缓站了起来,手捏着衣角不按地放在胸前,眼眸泛水,尽是一片深沉的愧意:“我带你们出去吧,这一路上可能都会有守卫,我能帮到你们……” 燕捕头微微点了点头,道:“那便麻烦姑娘了。” 几人在地牢的出口处告别,奔向了各自的目标。 . 醉月楼的深处,名为“津渡”的入口,一道昏光从高处打下,分割成了黑白分明的两个世界。 吴真伫立在津渡的门口,笔直不动,站成了一道阴影。为了保障里面重要客人的安全,附近守满了醉月城的精英侍卫,没有人能轻易闯进来。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外层的走廊传来侍卫一阵一阵的嚎叫声,紧接着几个人从这条甬道尽头的路口处飞了进来,重重摔晕在了吴真的眼前。 几根黑色的机关腿从路口处一节一节伸了出来,伏渊站定在甬道尽头,狭长的眼凝视着吴真,就像幽林中的孤狼死死地锁定着自己的猎物。 吴真并不害怕这种眼神,因为他见识过太多阴狠的角色,不管之前如何桀厉,丧命的时候都是脆弱易碎的。 而伏渊,在他眼中,也不过尔耳。 跑路江湖_52 吴真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沉稳慎重,黑色的披衣却纹丝不动,如暗藏乾坤的夜,教人陡生恐惧。 “伏渊护法,怎么,也是来寻乐子的?”他的声音如洞穴里低沉的风响。 伏渊也朝吴真走了几步,细长而节节分明的机关锁链互相摩擦发出细碎的划声。他没有理会吴真的话,只是左右转了转眼珠,最后看向吴真,问道:“邱小八呢。” 吴真喉咙中似乎低笑了一声,从披衣内掏出一把破损的弓,随意扔到了伏渊的脚边。 伏渊低眸盯着弓沉默了好一会儿,袖口伸出的两根机关腿弯下,将弓捞了起来,随后高高扬起将其抛掷身后。弓在空中划过一个曲线,随即啪一声摔了个粉碎。 看到吴真面上微微露出惊讶,伏渊低笑一声,道:“我好像被人挑衅了,是吗,吴大人?” “是在下误会了,在下以为护法大人很在意同伴。”吴真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谦逊的笑容,“不过不要紧,不管你在不在意,最终,在下都会带你去见他的。” “哦——?”伏渊嗤笑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抱胸眄他一眼,“自信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这可能是你贫瘠的脑子里唯一闪耀的财富了。” 吴真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恨不得上前撕烂伏渊的嘴。 “哦抱歉抱歉。”伏渊连忙改口道,“不该说吴大人的脑子贫瘠,明明全是垃圾,怎么能贫瘠呢?” 吴真强压下口气,恶声恶气道:“你应该听说过在下的一些传闻吧?敢这么说话,胆子还真是挺大的。” “传闻?是听过一些,听说你是恶毒三三吴里最厉害的,恶霸一方啊。”伏渊摸了摸下巴,竟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这是什么外号,每次念都想笑。” 吴真怒道:“你不每次都没念对吗!” 伏渊摊了摊手,不屑道:“你们三吴恶毒花的确很厉害,但我应该也有蛮厉害的传闻,你听说过么?” 吴真已经不想纠结外号是否念对了,他回想了一下关于伏渊的传闻,露出一抹诡异的嘲笑:“你的传闻?是指绑架各种帮会的弟子少爷,还是玩弄男人……?或者两者都有?” 伏渊愣了愣,脸上难得地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虽听说护法大人喜欢陆地行舟,但大人应该不会对这一方面对在下有兴趣吧……”吴真无奈地摊开了手。 “别说了。”伏渊稍稍弯下腰,伸手做了个停止了手势,另一只手捂住了嘴,“那个画面想象一下都太恶心,我快要吐了。” 吴真摇摇头,嗤之以鼻:“真是莫名其妙。” 伏渊用手指挠了挠脸,有些失落道:“江湖上竟只传了这方面的事情么,我还真是高估世人了……” 有人轻哼了一声,杀意猝起。 就像一根离弦的利箭,吴真抬脚后的电光火石之间,骤然出现在伏渊眼前,旋转的披衣如收起的伞面,不改其形。 吴真向前连连出招攻去,手法之快只见残影,甚至看不清武器。伏渊步伐向后急速退去,手臂交前,机关链向前弯折并靠拢叠在一起,形成盾状挡住了对方所有的攻击。吴真见状直接一脚朝人下盘攻去,伏渊抬手伸出一根带爪的链条扒住房顶,将他一瞬提到了空中。 吴真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低笑:“护法大人还真会耍赖啊,有这么多小玩具帮忙,看来是不能光明正大的比试比试了。” 伏渊轻轻落在吴真身后几米之外,轻车熟路地收起逃脱的链条,态度显得极为轻慢:“非也非也,你瞧我这缚手缚脚的,左支右绌,很明显无法发挥我的水平,这是在让着你,你应当理解我的好心。”说着他还甩了甩手上摇摆的机关链。 吴真感觉自己再一次被羞辱,连装模作样喊一声“护法大人”都不想了,有些气急败坏道:“伏渊啊伏渊,我看你就剩嘴皮子厉害了,简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句话倒是挺合适。”伏渊用大拇指摸了摸下巴,“不过实在抱歉啊,吴真大人,因为我实在是赶时间,不能玩太久。” “哼,想逃?”吴真冷笑一声,随即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惊讶得睁圆了眼,失声喊道,“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只闻几道衣料撕裂的声响,伏渊的背后竟伸出了几根黑长而锋锐的机关长链,仿佛是他手腕上蜘蛛腿似的链条的放大版。 吴真瞬间觉得不可思议:“你这是什么东西……!你是蜘蛛精吗!” 伏渊揉了揉脖子,认真解释道:“像我这种人,身上背一点小小的机关应该不奇怪吧,今天带的恰好是这一个,其实还有其他模样的……可惜又浪费了件衣服,唉,还挺累的。” “对了,吴真大人。”伏渊朝吴真扬了扬手,语气从容不迫,“你刚才是不是想比试比试来着,但是说实话,我不太想和你比试。” 吴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莫名扬起胜券在握的心情,嘲讽道:“果然,你那滑稽的蜘蛛腿只是虚张声势,你还是想逃啊。” 伏渊对吴真的嘲讽无动于衷,只是凝神以对,表情漠然,眼神中一闪而过竟有一丝同情。 他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一字一句沉重地说道:“因为接下来,可能是单方面的屠杀。” 破空之声迸撞而裂。 . 柳云生凌空翻扇,点晕几个朝他扑来的守卫,顾飞雨和洛城也都各自解决了敌人。柳云生瞥了他们一眼,不知道洛城用的是什么武器,只看见攻击他的守卫都被透明的线捆在了一团。 跑路江湖_53 洛城拍了拍手,道:“这儿敌人太多了,看来我们得一路冲进去了。” “冲进去?冲哪呢。”一句鬼魅般的嘶哑男声从远处悠悠传来,下一刻就陡然出现在顾飞雨面前,如弹来的一阵疾风。 瞬息之间,顾飞雨反应过来下意识朝后退,柳云生则行走如飞,迎了上去,和那人交手起来。那人五指发劲,如同钢爪,攻击虚虚实实,虚点诡谲,实点强横,身法则如影随形,是摆脱不掉的身后鬼。柳云生亦不慌不忙,身体松沉自然,力惯顺然,手腕翻转点打,扇子一开一合,收发自如之外竟有一丝从容。 终于,柳云生凝神以对,发现对面一丝松懈,先以扇佯攻,另一只手陡然朝人胸前点去,那人反应极快,急忙朝后翻去,转似旋轮,躲过这一指。 “麻烦……”柳云生眸色森然冷了下来,不耐烦的神色表露无遗。 顾飞雨站定落稳,看清那人,愤而喊道:“吴善,是你!” 吴善仍是一副故作斯文的模样,假眉三道行了一礼:“哟,这不是顾大小姐吗,虽是小别了一会儿,但鄙人的思念之情还是溢满了心头啊……” 顾飞雨强忍住恶心的念头,对柳云生道:“柳少侠,你先走吧,快去找卫大哥,这个人交给我来对付。” “是我们。”洛城纠正道,“我可不敢放你一个人,上一次……” 顾飞雨瞬间面红耳赤,慌张解释道:“上一次是意外,意外……总之,你要待着也行,但不能抢我前头打他!” “好好好,都听你的。”洛城说罢就真的老实靠在了墙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吴善觉得他好不容易营造的紧张气氛突然变得其乐融融,突然非常不爽,脸上阴沉了几分。 “想逃,想得美!”吴善作势就要去拦柳云生,却被不知何时缠上手臂的线给拉住了。洛城牵着另一头,嘲笑一声:“毫无威慑力的狠话就不要再说了,显得很蠢。” 柳云生蔑了吴善一眼,轻飘飘从他身边路过,朝前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坏事的人不知道报应和明天哪个会先来,但只怕报应太轻,明天太近。 (更到这里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如果有随便留个评嘛,感谢 第21章救人 邱小八醒来时,入眼是灯珠薄纱。 窗外风过,玄旗飞扬,一轮残月当头,歌台还在喧哗。冲突发生在暗暗浮华之下,对于所有不知情之人,这是寻常的一夜。 对邱小八来说,这并不是愉快的一夜。 他头有些疼,但没受什么大伤。最后的记忆是他的弓被对方的攻击给震裂,紧接着就被人从后头打晕了。 “这就醒了?夜还很长,不如再休息一会儿。”黑暗中响起一个声音,邱小八不看也猜到了是谁,第一反应就是找自己的武器。 吴德从角落里站出来,耸了耸鼻:“你那把破弓早坏了,别找了。” “是你啊。”邱小八没有好脸色,抱着手臂盘腿坐在床上,“怎么,就你一个人?” “小人的哥哥们很担心左护法大人的安全,特地派小的来保护您。”吴德在床边的摇晃的躺椅上坐下,态度轻慢地说着些卑颜屈膝的话,竟也不觉得奇怪。 只听一声巨响,躺椅被人一脚踹飞,砸坏了墙边的一排衣柜。邱小八落在床边,明亮的眼睛中燃烧着旺盛的火气,紧紧盯着吴德:“既然你是一个人,那就好办了。” 吴德及时躲开了,可还是因猝不及防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悻悻道:“居然突然发这么大脾气,真不像你的作风……” “你还知道我的作风,我和你很熟吗?”邱小八冷笑一声,“我接下来还要杀你,你跑不跑?” “杀我?”吴德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为什么?左护法大人,咱们可都是无方堂……” “堂内有令,凡是背叛本堂者,皆可杀之。你说,我为什么杀你。”邱小八一改平日神情,此时显得异常冷冽。 吴德听罢竟被逗乐了,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道:“真是傻子啊,你现在连武器都没有,凭什么杀我?” “武器………………唉?”邱小八如梦初醒,呆愣着脑晃了晃,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我好像还真没武器。” 吴德:“……” 邱小八翻遍了身上,也只从腰间掏出一截断了的箭,喃喃自语:“用这个……?好像不太好。” 吴德没耐心继续看着邱小八犯傻,从腰间抽出他的弯刀,欺身而近,朝他斫去。 跑路江湖_54 邱小八随机应变,急忙几个跟头朝后翻去,躲开了攻击。站稳之后四处张望,也找不到可以做武器的东西,最后,他的目标落在了吴德手上的刀上,露出恍然大悟的释然。 吴德注意到邱小八的目光,突然有点心慌,急忙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邱小八露出灿烂的微笑:“我找到武器了。” . “放轻松,小郎君……时辰还早呢。” 醉月楼某层华贵的房间内,方余情将青丝往后一拨弄,饶有兴味睨了一眼瘫坐在墙边的卫殊行,依依如柳朝人走去:“没想到你现在还能强行保持清醒,是我小瞧你了。不过,你现在既要与我对抗,又要压制体内的蛊毒,想必十分辛苦吧……” 卫殊行抓着剑,靠在墙上喘着粗气,他已经受了些许伤,血混着汗水浸透了衣物,散着腥咸的粗味。用内力强行压下的蛊力狂躁不安,似欲将他从内而外生生撕裂一般,他只稍微一动就仿若牵动整个五脏六腑一起摩擦撞裂,痛不欲生。 “你对我起了杀意,却没有能力杀我,这蛊有灵性,它感受到了你的力不从心,才会发作……所以,你不如接受了它。”方余情边走边劝道,“虽然你能压住它一时,但它若一直被排斥,你迟早会被它熬死,只是早晚的问题,小郎君呀小郎君,活着不好吗?” 卫殊行抬眸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沉沉呼了口气,仿佛说一句话要积攒好一会儿的力气,压低了嗓:“人老了,也会死。” “……”方余情心中莫名不悦,“我也可以现在杀了你。” 卫殊行抬眸看了她一眼,清冷的目光泛出嘲意:“你要动手的时候说一声,我好自裁。我的血比较爱干净,不想粘在你手上。” “小郎君,你太过分了。” 柳云生刚上楼,就听见一声巨响,卫殊行撞破木门从屋内飞了出来,重重摔到了走廊的墙上,喷出几口血。 “卫兄!”柳云生一个箭步冲到人身边想扶起他,结果摸了一手的血。 卫殊行艰难地睁开眼,虚弱道:“柳……柳……” “是我是我。”柳云生抱住卫殊行满是伤的身体,想将他的重量都抗起,“你还能动吗,我带你走……” “不……你快走,你敌不过她。”卫殊行想轻轻推开柳云生,却被他强行揽了过去。 柳云生敛眉凝目,注视着卫殊行,神色认真:“不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卫殊行感觉体内毒物的躁动竟平息了一瞬。 柳云生回头觑向屋内,裂木扬尘散尽,方余情手里拖着一条纱绫走了出来。注意到柳云生,她稍显惊讶过后,面露不屑的嗤笑了一声,语调软绵如床榻私语:“原来还有朋友?小郎君你怎么想的,觉得一个人死太寂寞了?” 柳云生猜到此人便是方余情,一时怒目切齿:“你们在这里干下的畜生勾当,我们都已经发现了。” 方余情歪了歪头,不以为意:“哦?所以我更应该杀了你们了。” “你难道就不怕报应吗?”见她居然连一丝动摇的情绪都没有,柳云生不禁感到震惊。 “报应?这种东西……呵呵。”方余情像是听到了笑话,倚门轻笑了几声,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更让人恼怒。 攻击的发起就在一瞬间,柳云生喜欢先发制人。然而就在同一个瞬间,原本满是破绽的方余情突然抖擞,形如鬼魅,猝不及防向他反攻。 柳云生硬挡下她的攻击,二人交手十几个回合,他已落了下风,随后扇子竟被方余情的纱绫抽了个粉碎,他不得不退到卫殊行身边。 雪上添霜,柳云生听到不远处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想必是醉月楼的守卫听到动静聚过来了。 卫殊行昏昏沉沉地靠在墙边,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吃力地喊道:“……走。” “不要紧,没事的。”柳云生抹掉一头冷汗,蹲下来扶住卫殊行的肩膀,朝他笑了,“我说过,我们仙人弟子,无论是偷鸡摸狗还是逃跑,都是一流好手。” “哼,你还想……”方余情话音未落,只听几声嘭响,周围炸出一大片浓浓的烟雾,覆盖了所有视线,并呛得她直咳嗽。好一会儿后,浓雾才完全散开,柳云生和卫殊行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她和着急赶来的守卫们面面相觑。 方余情修长的细眉蹙紧于额前,厉声命令道:“分头去找,找到之后不要轻举妄动,汇报位置给我。” “是!” 卫殊行的伤不轻,气息十分沉重,不知为何还全身发烫。柳云生拿着天节剑,背着卫殊行一路朝没人的隐蔽处跑,想着能不能找个房间让他帮卫殊行看一看伤势。他背上的衣物被卫殊行的血汗浸湿,一片腥浊。 柳云生怕卫殊行晕过去,微喘着气喊道:“卫兄,卫兄,醒着么。” “嗯……”卫殊行头趴在他肩上,含含糊糊地应到。 柳云生故作轻松,调侃道:“卫兄啊,等回去你得赔我件衣服,我可是花了很多银子的。” 卫殊行将头埋着,嘀嘀咕咕地轻声反驳道:“……又不是你的银子。” 可能是蛊毒被强行压下的缘故,卫殊行整个身体烧得很。他觉得柳云生脖颈很凉,忍不住朝里蹭了蹭,把脸上贴。 跑路江湖_55 柳云生痒得难受,但又没法阻拦他,忍不住抱怨道:“卫兄,你是猫成精了吗?” 卫殊行言简意赅,沉沉道:“我热,你凉。” “是你这剑冷嗖嗖的把我带冷了,这不,手都要给冻住了,你要是实在热,要不要自己揣着剑凉一凉,有力气吗?”柳云生转眸看了一眼肩上的卫殊行,人五人六地抱怨道,“我现在被你弄得又冷又热,回去如果病了,你得赔我。” 卫殊行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越来越热,忍不住将搭在前头的手动了动,指腹轻轻贴着柳云生锁骨一侧冰凉的皮肤,往他衣领里面伸。 “卫殊行,你混账!”柳云生刚躲开一个来寻人的守卫,就察觉到了卫殊行不安分的手,连忙开口阻止,“你干什么干什么,赶紧拿开。” 卫殊行像是没听到一样,反而变本加厉了。 柳云生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当机立断冲进一个房间,在里头姑娘发出声音之时封住了她的睡穴,然后关上了房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背上的卫殊行只感觉身边刮了一阵风,身体差点掉下来。 柳云生松开一口气,将卫殊行和剑一块儿放在床上,打算起身,没想到卫殊行就像一块黏糊的糖一样,很快又扒了上来,并且力气突然变大,柳云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扯拉扯压在了床上。 “卫殊行?!”柳云生大惊失色,但无论他怎么喊,卫殊行都跟得没听到一样,而且力气突然变得特别大,将柳云生箍得无法动弹。 柳云生被卫殊行一把扯开领子,露出如玉净洁的皮肤。卫殊行压住柳云生的手,俯身朝他颈侧连舔带啃,胡乱地在他皮肤上留下印记,手也不舍得安分,在他腰上又摸又捏。柳云生本来就怕痒,被卫殊行一扰弄,竟酥痒得软了身体,使不上力气。 “卫……卫兄,你怎么了,快住手。”柳云生脸侧不知不觉涨上了一抹绯色,小喘着气,挣扎着把手抽出来。 卫殊行抬起头,看向柳云生的脸。柳云生猛然看到卫殊行满是猩红血丝的眼,就像是从诡谲的黑色深渊中突然睁开,透出一阵阴沉的煞意。 柳云生被惊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遽然挣开了手,电光火石之间点到了卫殊行的睡穴,卫殊行恍惚地闭上眼,沉沉倒在了他身上。 . 津渡之门,伏渊拿出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溅在手上的血,站成了一道深刻的阴影。 原本寂静的甬道突然人声鼎沸。衣冠不整的客人们被外面的动静吓到,首先有人出来探了探情况,结果看到了一地守卫的尸体,而后便炸开了锅。客人们纷纷惊恐着,以各种奇形怪状地姿势朝外面跑去,甚至散落了一地的首饰珠宝,都不在意。 伏渊乜斜了一眼溃逃的客人们,如同看待四散的虫子。他背后如同蛛腿一般的寸节机关生生穿过了吴真的四肢,将瑟瑟发抖的他死死钉在了墙上,稍微一动便可听见活肉被撕开的声音。 吴真的五官扭曲得挤在了一团,看见后面逃跑的客人,企图转移仇恨,诚惶诚恐地扯出了几句话:“右护法……护法大人!在下只是个做生意的,他们……他们都跑了啊!” “呵。”伏渊看着他,眼神暗了几分,“先让他们跑,不着急。” 钻入肉中的机关蛛腿缓缓旋了一个圈,吴真疼得嗷嗷乱叫起来,嗓音破得比漏风的窗子里呼来的风声还要难听。他涕泗横流,脸上满是血水,哭着求饶道:“饶我一命吧,饶我,绕我……” 伏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提了提嘴角,笑了一声:“好啊,那你告诉我,邱小八呢?” 吴真一听问题,连忙抖擞抖擞嘴皮子,语无伦次地答道:“他没死他没死,左护法没死,我们什么都没做,他……” “够了。”伏渊听他一连串的废话听得有些烦躁,“他当然不会死,我是问你,他在哪儿。” “他在,他在……宫阁三楼的,最西侧房间……走外面那条甬道,就可以直接去那……”吴真边喘着粗气边回答,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模样,却还不忘记求饶,“大人,我,我能……?” 机关蛛腿从吴真身体里抽了出来,本分地缩回伏渊身后。吴真从墙上滑落,牵出两块大大的血印。 伏渊面不改色:“可以,我说话算话,你能活,不过,你得和我一起去找他。” “好,好,好。”吴真逐笑颜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谢谢护法大人饶命,谢谢,谢……” 吴真“谢”字还没说完,就被伏渊背后一根机关蛛腿末端的钩子穿透了喉咙,他痛苦地张大着嘴,看着鲜血喷溅而出,钩子抽出时,便如突然炸开的泉眼,汩汩流淌着不断绝的液体。 吴真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叹气,伏渊不痛不痒地声音响起:“哎呀,不好意思,机关太难操控了,本来想钩你的衣领,一不小心就钩错了。” 吴真睁圆了铜铃一般的眼,脖子吐着血,痛苦地倒下,顿生死不瞑目的凄惨。 作者有话要说: 伏渊:在此之前,我以为我是反派来着,没想到我还要负责铲除坏人 第22章罪有应得 吴德一直以为邱小八只会射箭,却没想到他竟然藏而不露,身法敏捷而攻击出其不意,又极擅长以巧借力,如围在身边的一块粘人的影子,看得见却又捉不到。 邱小八坚持不懈地四两拨千斤,吴德的武器竟真被夺了过去,形势陡然大变,吴德一下从攻方变为守方,完全被剥夺了主动权。而邱小八的刀法也随意的很,没有完整的路数却也能做到严丝不漏。 吴德五指发劲指节崩紧做鹰爪模样,与吴真同出一辙,爪法凌厉如风中落针,且如钢铁所塑,能直接与刀身相交。 跑路江湖_56 百来个回合下来,两人各自往两旁一跃,互相分开观察对方。吴德呼吸稍加重了些,看到邱小八依旧神态自若,手中把玩着从他手中抢走的弯刀,眼神甚至夹杂着轻视的嘲意,不禁怒从中来,将指节捏得咔嚓响。 正当吴德打算暗中使用某些不光彩的手段取胜时,突然看见邱小八指了指他身后,眨了眨眼,道:“看,你大哥飞过来了。” 吴德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他话音刚落,就被突然飞来的尸体砸晕了头。 “大……”吴德还沉浸在诧异中,邱小八疾如旋踵,骤然跃到他眼前,应机立断将刀用力地插入了他的胸口。 伏渊没有心情欣赏吴德的死相,摇着身后的机关蛛腿径直走到邱小八面前,收了收之前对待敌人时飞扬跋扈的气势,隐晦地夸赞道:“没想到你平时看着那么蠢,关键时候还是挺会捡漏子的。” “啥?”邱小八觉得伏渊又在嘲弄他,准备开口反驳,抬头一看伏渊的架势,一不小心笑喷了口水,“你是蜘蛛成精吗?” 伏渊反驳邱小八的功夫已然达到炉火纯青,他只朝人笑了笑,坦然自若道:“那蜘蛛可是吃虫子的,你可要小心了。” 邱小八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伏渊话中隐意,勃然大怒:“伏渊,你他娘的居然骂我!” 伏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和你吵架,真是这世上最没成就感的事。” “你……” “行了行了,闹一下就够了。”伏渊打断邱小八,略不耐烦挥了挥手,“别整得跟个小媳妇儿生气似的,还有正事要做,别耽搁了。” 邱小八皱眉垮嘴,起身伸出手狠狠指了伏渊三下,满脸都写着锱铢必较:“行吧,我记下了,下次再找你算账。” 伏渊拍掉邱小八的手:“要是你算得清,随便你。不过等会儿,你得先帮我办件事。” . 一刃雪白清亮,撕破窗底温存月光,恰是夜风最寒时。 然后,刃便碎了。 顾飞雨握着仅存的刀柄,低喘着气,提步退避于人。她身体跟不上自己速度的消耗,如刚进行过一次漫长的疾跑,喘息加快,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再加之不慎挨了吴善一招,体力几乎贻空殆尽。 她强死强活撑着身体,抬颌睨人一眼,眸底尽显寒芒。 吴善意犹未尽地转了转手腕,一副傲睨得志的嘴脸:“顾大小姐还是太弱不禁风了,全身上下最狠的,可能只剩眼神了。” 他又瞥了一眼站在墙边的洛城,吊着嗓子拉长了声音:“隔岸观火,好是轻松。” 吴善再向顾飞雨攻去之时,后者已招架不住。洛城跃然而上,绕指的透明丝线一头被洛城轻轻一弹,便如疾出的利矢,朝吴善撞去,而洛城则乘机将顾飞雨抱到了一旁。 “谢谢你,是我太任性了,明明我让你也一起出手的话,对付他会简单得多。”顾飞雨收起方才战斗时的凌厉,垂下眼睑,转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洛城将她放在地上,安慰地朝她笑了笑:“无妨,我一人也能想办法对付他。” 顾飞雨抬眸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最终把刀柄递给洛城,委委屈屈道:“喏,你的刀坏了。” “你们叽歪半天了,怎么?讨论如何求饶吗?”吴善猝然打断他们,沙哑的嗓音夹杂着一丝蔑笑。 洛城背对着吴善,突然纵身上跃,凌空翻过吴善的头顶,身体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他同时伸开双臂,如展翅之鹤,丝线穿过空气猝然绕上吴善的手臂。待洛城落在吴善身后之时,他手指微微发力,如拽提线的傀儡,吴善被拽着转过了身。 “雕虫末技,又想用这个糊弄我。”吴善怫然不悦,一手抓住丝线陡然发力,如震雷霆,丝线颤抖着被震断,缠住手臂的线也稀落地掉了下来,而吴善的衣服竟已被割破了。 洛城手指玩着收回的线:“只是提醒你,敌人在身后罢了。” 吴善冷笑一声:“你们倒真是会替我着想,一个一个跑来送死,你们若是早些一起上,说不定还有赢的机会。” 洛城无奈摇头:“论没脸没皮的大话,我的确说不赢你。” 接下来的战斗,洛城有意消耗吴善的体力,不断拉开距离,操控丝线左擒右拿,不停地缚住吴善的腿脚,又立马松开,缚住,又松开,来回反复了许多次,吴善一直被掣肘,拳脚都不能好好施展开来,好几次都差点被绊倒,心里又急又躁却摸不到洛城衣角,不禁心烦意乱,怒吼道:“你还是不是男人!有种上前来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洛城耸了耸鼻子,不以为意:“我和畜生谈什么男人。” “混账!”吴善怒火万丈,火急火燎就冲洛城扑来,躲开了好几条飘来的丝线,而洛城不躲不避,双掌并拢伸至身前,竟有数十根长线交织成网,直接正面拢住了吴善的身体。洛城脚尖一滑地闪到一边,吴善如被缚住的粽子,径直滚了出去。 吴善用内力崩开所有的丝线,打算起身不依不饶找洛城算账,只见洛城目光穿过吴善的身后,不知看到了什么,惊呼一声:“噫!” 顾飞雨顺着洛城的目光看过去,也吃了一惊。 几乎是本能反应,吴善感觉到了危险,朝旁边一躲,下一个瞬间,两具沉重的尸体就狠狠砸在了他之前的位置上,液体四溅,血肉模糊。 吴善看清尸体面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时抱着头崩溃在地,嗓音颤抖出声;“大哥,大哥,三弟,这不可能,这……” 跑路江湖_57 “做兄弟嘛,不过同生共死四字,这不,我便将他们给你带来了。”伏渊的慵懒散漫的低沉男音从不远处传来,随之他悠悠走到三人面前。虽然他背后的机关已缩短收拢了许多,没之前那么张扬,却依旧显得很夸张。 吴善怒气冲头,说起话也杂乱无章:“伏渊!你居然……!你又为什么,这没道理!” 顾飞雨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底气一般,扶墙站起了身子,凛然道:“你们醉月城做了什么勾当你难道不清楚吗?还向我们要什么道理!” 伏渊听罢,心里暗自纳闷:我们? “勾当?勾当,是啊,勾当——哈哈哈哈哈哈……”吴善疯了一般的挠着头发,嘴里痛苦地低喃,随后竟狂笑了起来,佝偻着背死死盯着顾飞雨,“是啊!我们的确做了那些事!很恶心是吧,是很恶心!” 顾飞雨贴着墙,有些被吴善扭曲的面容吓到,洛城站过来用身子挡住了吴善的视线。 吴善猛然转头,指向伏渊,几近低哑地不甘心嘶吼:“但是这个人,这个人他有什么资格,这个人他和我们一样恶心!一样是败类!” 伏渊不做任何反应,甚至开始饶有兴趣地看吴善手舞足蹈。 吴善已经对反击或是逃走不抱希望,只想在最后关头逞些口舌之快,便继续不甘心地说道:“伏渊,哈哈,伏渊,你以为无方堂收了你,你过去干得那又变态又恶心的事就可以烟消云散了?我告诉你,它会伴随着你一生一世,一直等你化成灰……哈哈……哈哈……” 他断断续续地干笑着,就像要漏气了一般:“伏渊,我都好奇你是怎么做出来的,两年,你居然一共奸|杀了近五十个男人,哈哈,先奸后杀,还是对男人……” 洛城细声念叨:“我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断袖……” 伏渊听罢平静地摸了摸下巴,面不改色下的语气竟有一丝委屈:“看来你蛮关注我的嘛,只是这传言传得也太夸张,听上去过于恶心了。就算我是断袖,也不能这么乱说吧,太过分了。” 吴善见他不起波澜,更加火怒了;“你本来就恶……呃啊……” ——突如其来的痛。 吴善低头,看到胸前扎出了一个箭头,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出,泄出生命。 良久,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地倒下,和另外两具尸体趴在了一块。 邱小八站在不远处,收起弓走了过来。 伏渊问:“事情办妥了?” 邱小八点头。 伏渊继续问:“找到武器了?” “从侍卫那儿顺的。” 伏渊顿了顿,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怎么?听不惯别人说我的不好?” 邱小八沉默半晌,无如奈何地看了伏渊一眼:“你能不能别说容易让人误会的字眼,我可不想和你这种人扯上关系。” 他顿了顿,偏过头小声道:“……再者,你和他们的确不能相提并论。” 伏渊眸中蕴笑,看了邱小八一眼:“走吧,事情还没做完。” 他背后的机关蛛腿又伸长开来,将地上的三具尸体一个一个钩了起来。 “等等!”顾飞雨突然叫住了伏渊,脸上布满震惊和不敢置信。 伏渊背对着她停下脚步,侧脸瞥了一眼,修长笔挺的鼻梁,狭长深邃的眼眸,森然透露出幽幽的冷峻。 顾飞雨偏过头,躲闪掉伏渊的目光,终于下定决心问道:“吴善他刚才说的,是不是只是表象而已!其实,那些你杀的人是罪有应得的,对吧?” 邱小八不明情况地挠了挠头,一脸疑问地看向伏渊,小心翼翼伸出手,指了指顾飞雨,再指回伏渊,意思是:你干了什么? 伏渊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回答:我怎么知道。 伏渊长长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顾飞雨,不咸不淡道:“我想顾姑娘可能误会了什么,难道就因为我帮了你们一次,你就觉得我是好人了?” 顾飞雨说话变得吞吐起来:“但是你的确……你当时看到……也的确很愤怒,我觉得你是好……” “你觉得我?”伏渊挑了挑眉,揶揄道,“那我明白了,是顾姑娘自作主张把我定义成了好人,然后就想着,他可能有苦衷,他可能不像表面上看去的那样,他这么做是有理由的诸如此类……” “够了!”顾飞雨被说中,脸浮现一片绯红,有些恼羞成怒,“你不要再说了。” 伏渊缓缓走近顾飞雨,低眸注视着她,面色平静,眼中的漆黑深邃无底,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活活溺死:“你期望的这些,都没有,不好意思,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那些人的确罪有应得,但我玩弄他们,或者杀人的时候,心里想的可不是替天行道,顾姑娘,你懂吗……” 顾飞雨有些茫茫然后退几步,贴到墙上,洛城想过来,直接被伏渊背后伸长的机关隔挡住。 伏渊用手臂撑着墙,弯下腰凑到顾飞雨耳侧,语声愈发低沉,夹杂了一丝隐隐绰绰的危险:“有些人,就是以践踏他人尊严为乐趣,喜欢看见别人挣扎或者求饶,或许那些人是罪有应得的,但我的罪过同样不小,却还没得到报应……不要为了能在心里接纳我,就擅自做主把我定义成好人,我可比你想象中的坏多了,也不需要你去接受。” 跑路江湖_58 伏渊伸出手指勾了勾顾飞雨的下巴:“还是说,你想和我一起分享爱好?” 顾飞雨一巴掌朝伏渊脸上扇过去,蹙紧了眉,眼神凌厉直视他:“别碰我,滚。” 伏渊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掌,愣了一愣,猝然掐住顾飞雨的脖子将她往上一提,语气带着狠意:“刚刚不还说我是好人吗?怎么?你们女人心变得这么快?” 顾飞雨喘不来气,试图拨开伏渊的手指,奈何他掐得紧:“……放开……你……” 伏渊道:“又蠢又天真,我说过了,你最好赶紧把钥匙交出来,再乖乖回家。” “放开她!”洛城的手狠狠抓上了伏渊的后颈,伏渊皱了皱眉,看见机关腿被好几圈丝线绑在了一起,最上头还系了一个明亮的蝴蝶结。 “……”伏渊道,“你赢了。” 顾飞雨被放下来,直接摔到了地上,撑着身体急喘。 伏渊离开的时候,路过洛城的肩膀,顺势一把捞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扯过来,在耳边低声说道:“开敞领的小哥,你也别装什么侠肝义胆了,我知道你另有目的。” 说罢伏渊便一把将他推开,大声道:“你刚才抓我那一下,挺疼的啊。” 看见洛城摸着自己的后颈,一脸讶异,伏渊略带得意的提了提唇角。 其实他完全没看出洛城另有目的,只是突然想报复性地唬他一下,结果发现还真奏效了。 伏渊背对着顾飞雨和洛城,边走边招手:“顾姑娘,你赶紧乘机逃,等处理完这里,我可就要去抢你的钥匙了。” 邱小八和伏渊一同往方余情的房间跑,机关腿钩着的尸体一上一下,血几乎都溅干了。 邱小八突然说道:“你一个断袖,居然还能招惹到姑娘。” 伏渊乜斜他一眼:“吃醋了?” 邱小八皱起眉头:“你再这样,我要揍你了,别整天膈应人。” 伏渊顿了顿,道:“那姑娘,坦率和蠢,都可以和你拼一拼,你甚至还比她心眼多。” 邱小八不悦:“你评价别人就好好评价,别埋汰我。” “对了,”邱小八似乎想起了什么,“顾家姑娘旁边那小子,看上去像唐门那边的人。” 伏渊摇头:“可能是那一块的,但不是唐门,唐门向来不插手江湖恩怨,况且他也不姓唐。” “他好像姓,洛……”伏渊突然蹙眉,若有所思。 “洛?那不是……” 邱小八还没说完,就被一条突然袭来的白纱抽飞,摔在了一旁。伏渊扔下三具尸体,躲过攻击,站稳身体抬头看向来人。 方余情一脸阴沉,已是杀意腾腾。 伏渊微扬下颌,笑了笑:“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方阁主,我们又见面了。” 方余情没有表情:“不要紧,很快就要说再见了。” 看似柔软的白纱被方余情重新收回手心,过道里气氛安静而凝重,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地释放着自己的威压,呼吸声都清晰可见,仿佛每一个微妙的动作,都会成为致死的破绽。 方余情的眼凝视着伏渊和邱小八的方向,漂亮却毫无感情,盯得人毛骨悚然。 伏渊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 一滴汗“噗”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伏渊这个人相当别扭,举个简单的栗子,如果邱小八被人打了一拳,伏渊会往死里揍那个人一顿,然后告诉邱小八,他只是手痒了单纯的想揍人,然后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也会再给邱小八一拳 邱小八:?道理我都懂,为什么要拿我举栗子 第23章师兄 跑路江湖_59 何为鬼魅? 无形,难触。 方余情是鬼魅。 伏渊收回了身上装备的机关,因为他发现,和方余情交手,机关会因为速度跟不上自身,而成为累赘。 但当他准备施展拳脚之时,又发现方余情是带毒的鬼魅。 在方余情故意卖出的破绽前面,伏渊选择收回了手,负手避退到几米开外。 否则他一掌下去,死的很有可能是他自己。 邱小八一直在伏渊后面拉着弓瞄准,瞄了半天也找不到机会射出去。 伏渊正容亢色:“把弓放下吧,我怕等会儿被你误伤。” 邱小八撇了撇嘴,有些闷闷不乐地将弓放下:“我是靠射箭出名的人,你为何不信我。” “……”伏渊一时无言,有些无奈,“我们两个人,总得需要一个人心里有数。” 方余情听着他们俩的对话,竟被逗笑了:“右护法真是一个有趣的人,竟然你心里有数,也该知道,你们俩加起来,可能都不是我的对手。” 伏渊苦笑一声,坦率承认:“是啊,这还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方形小木块,在上面左右摁了几下,木块突然伸展拉长变成一把细锐的木剑。 “但姑且还是试一试吧。” 方余情面带笑容,评价道:“挺聪明的嘛,用武器的确比赤手空拳安全多了。” 伏渊点了点头,并提剑于半空挽了一个剑花以回应夸奖,挑了挑一边的眉:“别小看它,虽是木剑,却也道是木剑中的英杰。” 剑气破空势出如洪,而弹指间,翻滚的白纱飒飒袭来,恰如行云流水。纱布迎剑木,竟隐约有铿锵之音。 突然,“咔嚓”。 木剑断了。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 邱小八率先开口打破尴尬:“这,这个……木剑中的英杰呢,的确有万夫不当之勇,就是,就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可惜了可惜了。” “……”伏渊一脸阴沉,捏了捏鼻根,“你除了站在旁边说废话,还能帮上什么忙吗。” 邱小八诚心实意地摇了摇头:“的确帮不上忙,我站在旁边最安全的,怎么样,我心里还是有数吧?” “行,你有数。”伏渊嫌弃地瞥了邱小八一眼,“就是时机有些不合时宜。” 方余情长睫微颤,面容犹带笑意,只是隐约多了一丝杀意:“本来还想多玩一会儿的,但我有些赶时间,可惜了。” “听起来,我似乎命不久矣了?”伏渊眸间锋芒毕露。 “是了,……”方余情的眼犹如寻觅到猎物的毒蛇,散发着令人生怖的噬意,“你命不久矣。” 骤然间,疾风过面。 方余情带毒而来,快不及眼。 她伸出了手。 那是双修长白皙的手,手背缠着两圈素雅洁白的纱,而指甲上抹的一层胭脂色却如刀尖一抹鲜艳的血,冲破了清淡朴素的空气,只留一片暧昧的浓艳。 浓艳中带着置人于死地的狠毒。 就在这手要触到伏渊的脸庞之时,伏渊本能而急促地后退,背上的机关腿霎时伸出,交叉合拢至身前形成一个盾,企图挡住方余情的攻击。 “完了。”伏渊内心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白纱死死缠住了他的机关蛛腿。电光火石一刹,木裂之声在空中破碎响起,八条机关蛛腿竟被白纱活活扯断四条,他已被一掌击飞。 伏渊胸前瞬间如被火烧了一般,灼痛感顺着经脉向四方蔓延,如向外伸延的一条条毒蛇,痛楚连绵不绝。好在方余情一掌所发的毒并不多,衣下的软甲堪堪将其阻拦在外。 而方余情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倾身袭来。 邱小八突然挡在了伏渊前面,翻手运气,用自己的左掌接住方余情的掌。两掌相碰的瞬间,撞出一阵劲风。 方余情眼神闪过一丝讶异,随后低眸一瞥寻到了答案,冷嘲一声:“手套?” 跑路江湖_60 “可不止这些!” 邱小八绷紧了身子,贯通劲力从腰而出,灌至手臂,涌到手腕,最后集中到掌峰,竟是一鼓作气拍出数掌,快且准。 方余情翻手将攻来的掌一一挡住,半眯了秋水泛波的眸眼,略有诧异:“王寻峰的拍山掌?你竟学了这个。” 伏渊躺在一旁,正准备将背上还幸存的机关蛛腿往回收,却被早有准备的方余情一长纱抽飞。 邱小八一脸震惊,虽他知道自己对不过方余情,却没想到方余情可以三心二意还游刃有余地观察伏渊。 一条白纱横过邱小八眼前,邱小八一个激灵赶紧翻身躲开,听见空气中一声轻笑:“你看看你的手套。” 邱小八蓦然抬手,发现手套竟如被火烤过的生肉,刺刺的冒烟的同时还渗漫着诡异的紫色,不禁冷汗直冒,手有些微颤。 恰是邱小八这破绽全露的一刹,伏渊骤然而至,右袖中的黑机关链“咔”一声全部伸出围住他的手,护成一个拳,挡住了乘机从背后对邱小八下死手的方余情。 “你是白痴吗!赶紧摘掉,发什么呆!”伏渊分|身不暇,没空闲回头看邱小八,只得大喊。 邱小八如梦初醒,连忙摘掉手套扔到一旁,回头喊道:“伏渊,你没事吧!” 伏渊背上又一条机关蛛腿被方余情扯断,大汗淋漓喊道:“你觉得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邱小八忿忿道:“你是不是傻,你干嘛把你背上这玩意放出来,收回去啊!嫌它太重了吗?” 伏渊被打得心中一股闷气,嚷嚷道:“它都坏成这样了,操纵就不灵敏了,我怎么迅速把它收回去?你以为它是活的吗?” 方余情这么久也没能杀得掉他们俩,本就恼怒,听着这吵闹的对话,心里更添烦意,遂收起装模作样的笑容,尖声呵斥道:“闭嘴!你们俩话怎么这么多,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伏渊故意气她,扯出一个坏意的笑容:“不好意思,我们俩毕竟郎情妾意,越到生死关头,越有说不完的话。” “谁和你是郎情妾意?!”邱小八整个人都炸了起来,顿时觉得伏渊气的人不是方余情,是他。 方余情捏紧白纱,冷眼看着:“多说无益,你们横竖都已是死人了。” “……”伏渊愣了愣,突然开颜一笑,“或许我们会变成死人,可惜,不是今天。” “什么?”方余情对伏渊突如其来的自信而感到不解。 伏渊道:“你难道不奇怪吗,我们动静这么大,为什么你那一群手下都赶不过来呢?” 方余情这才意识到什么,身子怔了怔,此时,周围的空气陡然一凉。 是剑的气息。 是一把很冷的剑,就像卫不眠的天节剑。 但天节剑的冷,是萧瑟而高霜的,只在人身边匆匆一过,便拂袖而去。而这把剑,则带着料峭的湿凉,侵蚀人肌理,摧肝断肠。 “真是料峭的春寒啊……”方余情阖上双目,微抬下颌,低笑着不屑,“叶铮,你这条狗还真是阴魂不散。” 来者持一把长剑,站如钉立,脸上一道长疤阴恻狰狞,令人触目惊心。 此人正是叶铮。 “叶叔!”邱小八看到了救星,逐笑颜开。 叶铮面无表情,开口|交代道:“这里我来应付就够了,你们俩先走。” 邱小八和伏渊面面相看。 叶铮补充道:“不是怕你们拖后腿,是你们事情还未做完……你们本来任务是什么,应该还未曾忘记吧?” 经提醒,两人如久梦乍回,告辞之后就立即快跑着离开了。 方余情看着二人离开,知无法阻拦便不做声响,随后转过身,叉着一边的腰,却不正眼看叶铮:“你一个人?你的虾兵蟹将呢。” 叶铮动了动眉峰:“不正和你的虾兵蟹将一起切磋着么。” 方余情低头玩弄自己的指甲,嘴边竟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行,你这是要和我叙旧来了。不过同样都是被卫不眠抛弃的人,我可比你念旧情多了,对付他儿子,我可是不忍心下狠手,你竟还要帮王寻峰杀他……” 叶铮听罢不动声色,缓缓迈步走向她,平静地条分缕析:“王余恨,你说错了几件事。” “一,我没有说一定要杀卫殊行,只是奉命先抓到他。” 不知为何,方余情竟松了口气。 跑路江湖_61 “二,我没有被卫不眠抛弃,事实相反,是我抛下了他。” “三……”叶铮停下脚步,注视着方余情,冰冷的眼神竟闪过一丝讽笑,“卫不眠对你,谈何抛弃?你们不是情人,不是朋友,甚至不是对手,你对他而言,只是个散发着恶臭的毒虫子罢了,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方余情气得脸色铁青,肩膀颤抖,恶声恶气道:“看来,我今天有必要见识一下你的‘潇潇暮雨’这个剑招的厉害了……” 叶铮缓缓摇摇头,声音稳重而低哑,却带着风沙里凌厉而过的危险:“王余恨,你又错了。” “……你根本没有资格见到我的‘潇潇暮雨’。” . 夜色正浓。 醉月城内陡然变了天地,一片混乱。临州的捕头将醉月城团团围住,而叶铮带来的兵马正和醉月城的侍卫交战正酣,客人们四散而溃,许多姑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徒劳地惊恐着。 柳云生背着被他点晕的卫殊行趁乱往外跑,恰好与寻来的顾飞雨和洛城二人会和上。 顾飞雨看到睡在柳云生肩上的卫殊行,一时关切道:“卫大哥怎么了?他没事吧!” “……”柳云生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停顿了一会儿,吞吐道,“嗯……应该还行,没事吧,让他休息一会儿……” 正当他们准备跑出醉月城,邱小八像一个球一样旋转着从天而降,滚落在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摔起一片扬尘。 众人:“……” 柳云生抬头,看见一只正在奋力扑打翅膀的机关鸟。伏渊一手抓着它的木腿吊在半空,另一只手抬起来挥了挥,算是打了个招呼。 邱小八可能是被踹下来的。 果不其然,邱小八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指着天上骂骂咧咧道:“伏渊,你个混账东西,你有种给小爷下来!” “放心吧,摔不死你,我心里有数着呢。”伏渊的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没什么力度,随即他松开手,稳稳当当落在邱小八身旁,“你瞧,我这不就下来了吗?” 柳云生眼神一凝:“伏渊,你……” 伏渊抬手做停,一副作威作福的模样:“神仙小哥,这样,我要求不多,你把卫殊行放下来,让顾姑娘把我要的东西交给我,你们就可以安全离开了。” 柳云生扫了伏渊和邱小八一眼:“就凭你们俩?” 伏渊抬了抬眼皮,摊开手,提了提唇角:“怎么?你觉得不够?” 空中的机关鸟扑腾几下,收起翅膀落在伏渊的肩头,活灵活现,动作形态竟同真鸟如出一辙。 见柳云生沉默着没回话,伏渊挠了挠肩上鸟儿的脖颈,好言相劝道:“听说你待在卫殊行身边的日子也不长,实在没必要为他出生入死。如果说,现在卫殊行处在江湖漩涡的中心,你大可以站在漩涡外面旁观,何必来蹚这趟浑水。” 柳云生一改往日和颜悦色,面上神色赛雪欺霜:“我怎么做,关你何事?” 伏渊废话起来倒是四平八稳,却在喋喋不休中鞭辟入里:“云山之上,光风霁月朗朗清源,仙人弟子本就应该看清世事,置身事外,方能修得心明如镜,不起波澜也不染尘埃。而你这般下到激流之中染一身淄尘,恐不该是云下仙人的徒弟所为。” “云山?!”洛城和顾飞雨皆被柳云生来头惊到,纷纷看向他。 柳云生虽面不改色,内心却已被伏渊掀起狂澜。他努力保持平静,问道:“你如何知道的?我们在江湖上可蹦跶得不多。” “蹦哒?这个词太不好听了。”伏渊毕恭毕敬道,“应该用‘下凡’,才对。” “……”柳云生竟一时摸不清伏渊是不是在嘲讽人。 伏渊回答得缠绵蕴藉:“听我手下说,当初卫殊行从归云居逃出来,你将他救走时,一袭白衣一把折扇,轻功翩然而起,宛若,天外飞仙。” 他有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视线扫过柳云生冰冷的俊容,最后停留在柳云生一身锦缎玄袍上,冷不防道一句:“不过你现在这个模样,倒不像天上来的,像地底来的。” “这一招天外飞仙,竟如此远近闻名,看来以后不能多用了。”柳云生冷笑一声,“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忌惮我那山上的师父罢了,这一点你不必担心,只要下山,云山弟子的生死,便全由自己担责。” 伏渊讪笑:“就不能理解为,是我为你着想吗?” 柳云生摇摇头,道:“伏渊,你话真的很多,你旁边的朋友都要站着睡着了。” 邱小八摔了一跤头有点晕,站着有些昏沉,听到提及自己,一个激灵抖擞起来,连忙分辩:“我不是啊,我没有!别血口喷人啊,小心我再射你一箭!” “……”伏渊总是对邱小八无话可说。 柳云生上下打量了邱小八一眼:“上次一箭,的确让我尝到了苦头。——不过说来,你将胡子一刮,倒是好看许多。” 邱小八伸手指了指卫殊行:“省省,你夸我也不会放你走,你再不把他交出来,我就要动手了。” 跑路江湖_62 就在伏渊和邱小八准备跃步而上之时,一只机关犬突然从两人头顶横跨而过,重重一声落地,挡在两方中间。 伏渊看到机关犬,猝然变了脸色。 随后,一个披着素色兜帽披风的人如影而至,轻轻抚过面色凶狠的机关兽头顶,然后摘下了兜帽,露出清秀姣好的面庞。 “白芷姑娘?你居然来了。”柳云生有点开心。 白芷腼腆的笑了笑,柔声道:“我随义父来到临州,听闻醉月城出事,就猜你们可能在这里……幸好赶上了。” 伏渊脸色煞白,嗓音竟有些抑制不住的发颤:“你是……” 白芷淡淡看着伏渊,无喜无哀:“师兄,一别多年,你可还记得我?” 伏渊沉默半晌,控制好情绪,才缓缓开口:“你……还活着。” 白芷一默,轻声道:“而且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孩了。” 伏渊只觉心中块垒沉积,深深呼了一口气,道:“我们走。” “伏渊你!唉……”邱小八不明所以,只觉得郁闷,但看到伏渊头也不回地离开,还是不情不愿跟了上去,“等等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要结束了,bos被反派清掉了,主角进来溜了一圈,没干什么就出去了 第24章收尾 伏渊一路上都沉默不言,邱小八便也没多过问什么。 他们二人一同回去之时,方余情已经死了。 叶铮长剑已归鞘,负手直立,眉宇紧皱,如一片苍凉的荒原。 “这……”邱小八瞥到方余情瘫倒在墙边的尸体,看向叶铮。 叶铮语气平淡:“她断绝经脉,自戕了。” 随后他看向伏渊,问道:“人和东西呢?没带回来?” 伏渊低下头,正想着支吾其词,邱小八抢先答道:“本来快要得手了,结果白术来了,我们敌不过,就撤了。” 伏渊抬头,眼神讶异看着邱小八,十分意外。邱小八斜目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当然,是因为伏渊废话太多,让白术赶上了。” 伏渊就知道邱小八不会心甘情愿为他撒谎,总归会选个方面告上一状,连忙拱手认错:“是属下……” “算了,下次注意就好。”叶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况且,你话多,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无方堂上上下下大多都知道。” 伏渊:“……” 邱小八拍了拍伏渊的肩膀,揶揄道:“是啊,知道自己的缺点了吗?作为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你要时刻警醒自己,话不要这么多,特别是对付外面那些好人的时候。” 伏渊睨了邱小八一眼:“你的话也不少。” “好了,你们俩人别吵了。”叶铮摆了个手势让他们停下,正色道,“我知道王余恨包藏祸心,但这个醉月城是什么情况,你们谁能说明一下?” 邱小八看向伏渊,疑惑道:“是哦,其实我也不知道,伏渊你知道的吧。” 伏渊回想到之前看到的画面,脸色瞬间阴冷下来,把他在地牢中的所见描述了一遍。 “娘的,真是恶心,他们这是哪来的畜生。”邱小八捏紧了拳头,愤怒道,“吴善死之前居然还有脸把你和他相提并论,娘的,能对孩子下手的人有什么资格……” “行了,他人都死烂了。”伏渊揉了揉额头,一脸烦躁,“你就别提我这茬了行吗,不需要你打抱不平。” 叶铮沉默片刻,侃然沉色道:“我们无方堂虽然无法无天,行事狂妄,但也有基本的底线。除掉王余恨和她手下这帮人,也算是清理门户了,无方堂不需要如此畜孽的分堂。” 说罢,叶铮鼓励地拍了拍伏渊的肩膀,语重心长:“所以,伏渊,你作为无方堂的底线,一定要记得尽职尽责。” 伏渊听罢竟一时懵了:“………………什么?” 邱小八一脸幸灾乐祸,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跑路江湖_63 “对了,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叶铮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持重沉稳,说出的话却让伏渊牙根隐隐作痛,“伏渊,你难道真的对那些男人……” 面对叶铮,伏渊没法装,遂难得的面露窘态,蹲下身子用手捂住半张脸,反驳道:“行吧,我没有,我没有,你们别老提这个,用的工具,工具,我又不发情,而且也怕得病啊……” “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做出那样的工具,你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还是变态。”邱小八乘机居高临下小踹了伏渊一脚,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着掏出两本名册,递给叶铮。 “对了,叶叔,这是我去醉月城账房找到的名单,幸好去得早,不然差点就被销毁了……” “是我让你去的。”伏渊指着自己,忿忿不平地插嘴。 “你闭嘴!”伏渊有过在身,邱小八突然挺直了腰杆做人,肆无忌惮。 他继续道:“上面是‘津渡’内客人的名单,我看有些还有官职,还不是小官,怎么处理,叶叔你定夺吧。” 叶铮翻开看了看,见到除人名,来往记录写得清清楚楚,且还附有本人的画押,算是确凿的证据了。 他合上本子,想了想,道:“官府的人,自然是要官府来处理。我得到消息,再过两日朝廷的钦差御史就要来临州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传说中六扇门的神捕。” 伏渊盘坐在地上,分条析理:“现在方余情和她手下那三吴都死了,其他都是些可以控制的虾兵蟹将,没有人知道醉月城曾是无方堂的分堂,就算有人知道王余恨曾经为无方堂做过事,但他们并不知道方余情是谁。把这些证据交给钦差和那位神捕,只当是我们做了件好事,顺道卖了他们官府一个人情。” 邱小八点点头:“况且,我听闻那位神捕,是出了名的宁折不弯,对付渣滓,他向来不留情面,交给他们,想来也是省了一桩事了。” 叶铮不置可否,交代道:“我得在临州留几日,收拾一下摊子,你们休整休整,再带一些人马先行一步去追卫殊行。” 伏渊道:“叶叔放心,我们眼线众多,他们逃不掉的。” 叶铮看他一眼:“你下次要是继续话多,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逮得回来。” 伏渊一时语塞。 邱小八低下头,揉揉鼻子,撇了撇嘴:“我一定会为二小姐报仇的。” 叶铮叹了口气,在邱小八肩上拍了几下。 . 白芷为避人眼目,带他们左拐右穿走小路,最终带到临州一处偏僻竹院处。 “义父行医游遍天下,所以在很多地方都置有隐蔽的住所。”白芷解释道。 白术在门口接他们,见人来了,温和地笑了笑:“果然,芷儿做事,一向可靠。” 白芷看到白术眼睛一亮,小跳着跑到他前面,打算扑到他怀里的时候突然想到还有人看着,及时刹住了身体。 白术看到柳云生背上重伤的卫殊行,敛眉叹了口气,招呼道:“芷儿,赶紧带柳少侠进去,照顾好卫贤侄,我等会儿就来。” 待白芷领着柳云生进门之后,白术才回过头,先看了顾飞雨一眼,然后视线移到洛城身上,微敛眉峰,问道:“这位少侠是……?” 洛城连忙抱拳:“晚辈姓洛,单名一个城字。” 顾飞雨插嘴道:“三叔,他说他是洛二叔的徒弟,之前还救了我两次。” 洛城点点头:“师父得知了金陵的事,十分担忧,特地让我来接卫少侠和顾姑娘。” “徒弟?”白术略有疑惑,谨慎地扫了洛城一眼,“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收徒?” “这个……”洛城从腰上的皮袋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呈递给白术,“这是临走前师父给我的,说若是碰到白师叔,就交与他。” 白术半信半疑,接过信封拆开,将纸展开一看,其上落笔恣肆狂扬,只写了一句话: ——傅粉小白郎,可曾意乎! 落款处除一个“渊”字,还画了一个大笑的小人。 白术脸唰一下就青了,将信纸狠狠攥在了手心。 洛城看到白术脸色突然变差,有些诚惶诚恐,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其实金陵出事之前,晚辈就在江南这附近了,金陵出事之后,师父飞鸽传书与我,说他有办法护卫少侠和顾姑娘的周全,让晚辈护送他们二人到师父面前。” 白术问:“你师父在何处?” 洛城回答:“在荆州。” 白术拢了拢袖子,道:“荆州离金陵路途遥远,你之前千里迢迢来江南,是为何事?” 洛城叹了口气:“师父说他想念江南的小吃了,让我学回去给他做着吃,没学好不准回去。” 跑路江湖_64 “二十年了,你师父还是死性不改。”白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看着洛城,眼神柔和了起来,“你是个好孩子,辛苦了。” 洛城微微低头:“分内之事,不算辛苦。” 白术请他们进屋,语气带歉:“非常之时,人难免多疑,诸多盘问,还请师侄担待了。” 洛城连忙摆手:“不不,没事没事,晚辈可以能理解……” . 白术在屋内给卫殊行疗伤,顾飞雨也受了伤,不过无大碍,白芷在另一个屋子给她稍稍看了一下,二人就出来了。 柳云生和洛城坐在院落里,月上中天,照得地上一片如水清明。 白芷瞧了一眼一脸倦色的柳云生,道:“柳少侠先回屋睡吧,卫大哥那儿有义父在,定不会有事。” 说罢她又回头嘱咐顾飞雨:“顾姑娘也去休息吧,明日早上我端药过来,喝药休息一两日,就行了。” 顾飞雨点头道谢:“那就麻烦白姑娘了。” 白芷笑起来眉目柔美如画,声音清甜:“不必如此见外,叫我芷儿就行了。” 顾飞雨连忙礼尚往来,一把握住白芷的手,脸颊有些飘红:“那……那你也可以叫我飞雨!” 洛城偷笑一声,被顾飞雨抛了一个眼刀。 “那……芷儿,我有件事有点好奇……”顾飞雨迟疑片刻,嗫嗫嚅嚅问道,“你……也会机关术?那你和伏渊……” 白芷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庭院,低声道:“他的机关是从我爷爷那儿学来的,所以我喊他师兄,但之后发生了一些意外,然后义父才收养了我。” 机关犬安静地趴在院落的一隅,任飞虫在它头上蹁跹。 作者有话要说: 听白芷讲伏渊过去的故事 第25章夜夜流光 白芷以前姓徐,爹娘因意外过世得早,从她有清楚的记忆开始都是跟着爷爷过日子。 爷爷是个木匠,自创了一些机关术,造了许多木头的小猫小狗,还有一些风车水车,和一些白芷不知道的工具,能方便平时的生活,被街上的人称为机关徐老爷子。 白芷七岁的时候,爷爷的店面里出现了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学徒,名字叫伏渊。伏渊头发很长却不喜欢梳,总是随意地披着,看上去阴恻恻的,虽然有时候会给白芷带糖葫芦和小泥人,偷偷放在她磨手工的小桌子上,但她还是不太敢亲近他,只敢怯怯地喊一句“师兄”。 白芷记得爷爷夸过伏渊,说他很有学机关术的天赋,就是性格有些偏执,行事喜欢走极端,只希望他往好的方面发展。 日子最开始过得很舒缓,一晃两年,白芷九岁的那一年,伏渊就突然不出现在店面了。突然有一天,一大帮杀气腾腾的人找上了家门,说是要找伏渊。 然后爷爷就被他们乱刀砍死,白芷哭着边爬边滚从家里后院的狗洞钻了出去,拼了命地逃跑。 街上下了雨,行人都回家了,她一身泥被路边的人贩子抓住,当她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的时候,——白术打着伞出现了。 他看上去很年轻,黑发如瀑,一身干净的白衣不染铅尘。白芷突然想起睡觉之前爷爷讲过的故事,说像她这样乖巧的小姑娘,要是出现危险一定会有武功高强的盖世大侠来救她。 白芷看到白术,一时忘记了哭,她只想着:这哪里是大侠,根本就是神仙。 白术不顾她一身泥,抱起她,她额头有些发烫,只不停地说:救爷爷,救爷爷…… 好,我们去救爷爷。白术回答得很温柔。 他们回去的时候,那群人已经走了。白术帮她把爷爷葬在了城外的山上,再把她和她爷爷书房里写的机关书卷全部带走了,说这些书应当是她爷爷的心血,他相信芷儿很聪明,一定可以自己看书学会。 “不过现在也只学了些皮毛,可能以后会有进步吧……”白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 顾飞雨悻悻道:“对不起啊,都是我好奇,让你回想起这些……” 白芷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我还挺幸运的,遇见了义父,不然……”她惆怅地用手贴住脸,“凭我的姿色,只能去花楼当头牌了。” 顾飞雨:“……” 白芷继续道:“后面我才听闻伏渊干的事情,那些人来自几个不同的帮会,是去找伏渊报仇的。后面我又听说他进了无方堂,然后那几个帮会被灭口了,毕竟无方堂这么无法无天,干掉几个小帮会还是绰绰有余吧。” 跑路江湖_65 顾飞雨寻思道:“那他这是补救吗……?” 白芷突然收起了笑容,冷笑一声:“补救?事已至此,还能补救什么,爷爷也不可能再活回来,他杀这些人也安慰不了我,只能安慰他自己罢了。” 月光盈辉,白芷与顾飞雨并排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抬头轻叹一声:“真是夜夜流光相皎洁啊……” . 同一弯月也挂在伏渊房间的窗外。 伏渊关上窗子,正打算脱衣服睡觉,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伏渊有些漫不经心。 邱小八推门而入。 “……”他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伏渊开口,“你是来陪我睡觉的?” “当然不是!”邱小八立马反驳。 伏渊当机立断:“那就出去。” 邱小八一拍桌子,大爷似地坐下来,张牙舞爪故作嚣张:“伏渊我跟你说,我现在有你的把柄,你对我客气一点。” 伏渊嘴角抽搐了一下,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虽然心情不佳,但还是努力保持温言细语:“我对你很客气了,我刚才只说让你出去,没说让你滚出去。” 邱小八一把捞过杯子,喝了一口,用手背抹了抹嘴:“先不说这个,你那个师妹……” “谢谢你今天在叶叔面前帮我撒谎。”伏渊偏过头,眉宇间隐隐有阴雨,“但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我不想提了。” 邱小八撇了撇嘴,有些纳闷:“你以前都是这些不想提的事,就没有些好一点的事么?” “可能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伏渊摇摇头,反问道,“你呢,你怎么不提你以前自己的事儿啊。” 邱小八一下沉默了,半晌,他边挠脸边答:“我嘛……我好像很早就在无方堂了,还真想不到什么事儿。” 伏渊隐约感到邱小八一丝不对劲,但没细究,道:“至少比我久多了吧,在堂主身边待了很长时间吧,连他的掌法都学会了。” 邱小八有些得意:“其实我会的很多,刀和剑什么的都会用,只是弓用的最好而已。” 伏渊蔑笑一声:“行了,我大概知道你的刀和剑使得有多烂了。” 邱小八不服气地辩驳道:“我好歹也是有名气的!” “那个‘箭不虚发’的外号?其实是叶叔给你买的吧?花了多少银子啊?”伏渊不屑地摆摆手,开颜笑道,“是我给你取外号,就取个‘杂乱无章’。” “呸!你就是嫉妒我的外号比你好听!”邱小八站起来拍桌子。 “别拍,别拍。”伏渊连忙站起来拦住邱小八的手,“我担心桌子。” 邱小八气不打一处来:“伏渊你要气死我。” 伏渊笑出声:“不是你自己来我屋里找气的吗。” 邱小八一下愣在原地,偏过头轻咳一声,用手捂住嘴,竟有些难为情:“我……怕你太郁闷。” “不过看你好像笑出来了,心情应该好些了吧,我就先走了。”邱小八用手指抠了抠脸,笑容明朗。 伏渊突然感觉心头重了一重。 邱小八一脚跨出门外,突然说道:“我想你我可能都不会死得太快,所以还会一起相处共事很多年,希望我们至少能交个朋友……” 伏渊突然到邱小八身后,一胳膊揽住他肩膀,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唇贴至他耳侧吐了口温热的气息,低嗓慵沉道:“不做朋友,直接更近一步怎么样?” 娘的,又特地来膈应我。邱小八心里暗骂。 “呜!”伏渊肚子上挨了一拳。 “啪!”房门被摔上。 “死断袖!”是愤怒的抗议。 邱小八做得一气呵成,事了拂衣去。 · 跑路江湖_66 邱小八回房时,回忆起往事。他记得自己十二岁时,伏渊年二十,刚进无方堂。叶叔同他讲过关于伏渊的一些事。 伏渊此人来历不明,只知道他的机关术师承何人,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清岚山庄被灭门之后,江左五侠销声匿迹,江湖一时混乱,为非作歹之人比比皆是。伏渊专挑□□姑娘,强抢民女的人下手,手段险恶极端,已经超越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些男人死后经发现,身体皆……被□□得惨不忍睹。 伏渊一直在暗中做这些,隐蔽得很好,但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他杀死的男人中有些人来自有名头的帮会,有些人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总之,他得罪了许多人,但去追杀他的人要么让他逃掉,要么自己也回不来。 江湖上顿时传得沸沸扬扬,伏渊是何等的恶毒和无耻,他一时成为了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般的人物。 然而,报仇之心不死,那些帮会查出了教伏渊机关的老师父,发现竟是个普通的老木匠,开着店铺,带着一个年幼的孙女,是处于江湖波澜之外的人。 但由于迁怒,那些人还是动手了。伏渊得到消息,赶到时,已经晚了,除了还没被雨冲刷干净的血迹,什么也没有留下。 无方堂当时还在招兵买马,准备进一步扩充实力。伏渊的事情传到堂主耳朵里,堂主顿时有些感兴趣,让叶叔把这个人找过来。 叶叔找到伏渊时,这个江湖上盛传的恶鬼疯子居然躺在院子里大哭,宛若孩童。他身边是已经报废的大个机关。 伏渊想以一己之力去找那些帮会报仇,想到的法子竟是造个大型的杀人机关,架着它杀进帮会。为此他不眠不休奋斗了三天三夜,但是却失败了。 叶叔就拿着点心,端着茶坐在他旁边,等他哭累。伏渊大概也觉得丢人,哭了一会儿坐起来,抢过点心和茶,狼吞虎咽吃完,然后拍拍手,说,他加入无方堂的话,能不能帮他杀人。 叶叔说,加入无方堂,你可以得到报仇的机会,要看你自己是否能抓住;但如果不加入,就没有机会。 当然,伏渊最后抓住机会了。 邱小八与伏渊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却仍然猜不透他的心思。邱小八有时候觉得伏渊突然坦诚了,却马上又能察觉到他的虚情假意,有时候觉得伏渊就是装模作样又变态冷血,却又在之后能感觉到他一点真诚的感情。 总而言之,伏渊是邱小八见过的最别扭的人。邱小八不知道一个人以前经历过什么,才会长成这样,难不成天生就这样? . 想了半天伏渊,邱小八有些心烦意乱。他躺在床上,窗帘没拉,月光从雕窗斜斜倾洒进来,干净而澄明。 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26章朋友 柳云生昨夜里没怎么睡好,有些心神不宁。夜间禅坐,欲守神于内,却是心掺杂念,迟迟入不了状态。倘若师父在此,必会数落他一句:“道心不稳”,然后将他踹出门去扫雪。 伏渊之前一时兴起对他讲的话,虽然是别有目的,却也并非全无道理。他回想起最初接近卫殊行之时,就知道这个人必将处于江湖风浪头上,他本来就是想在一边看着,却没料到自己也参与进去了。 柳云生思来想去,发现还是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可能是因为打小就在山上,虽幼时师父也会偶尔带他和师弟下山,但他的确常年没再跟别人亲近的接触过,导致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很容易产生感情的人。虽然和卫殊行相处时间不久,却还是自然而然将其挂在了心上,所以才会情不自禁流露出关心。 况且这一次,白术帮卫殊行看好伤后,告知他们卫殊行中了方余情的蛊毒。 白术拉开卫殊行胸前的衣物时,他看见卫殊行胸前心脏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鲜红印记,像一滴溅到心头的朱血,也如向四周张开的蛛网,向四方嚣张地蔓延。 看上去就凶险至极。 柳云生知道错不在自己,但看到卫殊行眉峰微蹙,苍白而受苦的脸,他忽而就内疚了。 俗话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柳云生每次都觉得,要不是他帮卫殊行,卫殊行早就死定了,而他又怎么忍心看卫殊行去死呢? 若他决定离开,卫殊行今后遇到凶险情况受伤或丢了性命,他反而会良心不安。 再三考量,柳云生愈发觉得继续待在卫殊行身边是个正确的选择,而其中究竟带了多少自欺欺人的意味,在本人有意地忽视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柳云生好整以暇,推开房门,瞥见隔壁房间的屋门是开着的。 不远处,是卫殊行清癯的身影。他散发披衣,抱剑直立,露出苍白俊朗的侧颜。紧抿的唇,寡淡的眉,隐约透出一鼓幽幽的清冷,青丝如垂墨,堪堪融入他一身沉静的鸦青色中。 此刻院落阒寂,但闻簌簌庭花被风抖落,悄然落人肩侧,余香微溢。 似是全然不觉,已入画卷。 柳云生看着卫殊行时,偶尔会想起云山的雪,灵净天成,却带着些许的不近人情。被他握在掌心时,似是融化得不情不愿,将森冷的寒意侵刺肤里。 他又想起醉月城中,卫殊行血丝满目的失控模样,竟至今无法将其与眼前的卫殊行联系起来。 跑路江湖_67 柳云生轻叹一口气,轻步走上前去,拂去卫殊行肩上残瓣,放低了声音:“你伤还未好,为何站在风里。” 卫殊行似是早知柳云生要来,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恰到好处的一点柔软温度,道:“没什么,只是家中的院子中也有一棵相似的花树,不由得出神了。” 或许是这一点微妙的温度恰好落在了柳云生心底,他一时心头一热,就双手握住了卫殊行的一只手,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笃定道:“等这件事过去,我陪你一起回金陵。” 卫殊行注视着柳云生明亮的眼眸。他每一次这样注视着柳云生,就会情不自禁被他吸引。 柳云生的眼是落星的湖,眉是盛春的柳,气质清朗而干净,就像镀了一层纤薄的月光,即使身在闹市,也能让人一眼分辨出来。 这是一块被云山凛冽风霜雕琢出的无暇洁玉。 卫殊行这样想着,突然就开了口,连他自身都觉得猝不及防。 “柳云生,你要不要考虑离开。” 柳云生忽而一怔,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什么意思?” 卫殊行沉默半晌,似是在心中默默坚定了什么,鼓起气力道:“我是意思是,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柳云生脸上表情有些僵住,严肃道:“最初在金陵的时候,你不赶我走,为何现在想让我走?” 卫殊行有些有气无力,道:“我身边很危险,你本就不该来的……” “你早就知道危险,那当初又是为何留下我?”柳云生问。 “我……”卫殊行答不上来,一时自暴自弃,“怪我一时鬼迷心窍。” 柳云生轻轻摇了摇头:“那你的手为何发抖。” 卫殊行身体一怔,正欲分辩,突然就被柳云生拥入了怀里,骤不及防。他正想推开,就听柳云生在他耳边说:“卫兄,别动,听我同你说。” 两人身高相仿,柳云生一手环住卫殊行的腰,一手穿过卫殊行的发丝,扶住他的背,并将下巴靠在他的肩上,深深叹了口气,道:“卫兄,最初是我骗了你。” “什么?”卫殊行嗓音有些微颤。 “我最开始接近你,其实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明明不是好事,我最初却当成了热闹来看待,想来,你也会生气吧。” 卫殊行眼神暗了暗:“江湖上大部分人,大概都是如此看待的,倘若我一个一个气过去,早就气急攻心了。” 柳云生自嘲地笑了笑,道:“但我高估自己了,待在山上太久,差点就以为自己真如神仙一般不近人情了。” 卫殊行问:“此话何意?” 柳云生诚恳道:“人只要相识相知,便会产生感情。我本来想当一个神仙,下凡溜达一圈看一圈热闹再回去,但是你留我在了的身边,你一留,久而久之,我就变成了凡人。倘若卫兄现在赶我走,我会寂寞的。就算后面会有危险,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比你一个人好。” 卫殊行心底突然有什么东西扬了起来,一片开阔和明朗。 “卫兄,我现在是真心想同你做朋友和兄弟,你不要不信我。” 卫殊行心中扬起的东西突然落下了。 “兄弟?”卫殊行将柳云生推开,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对,兄弟。”柳云生点点头。 卫殊行心里突然一阵苦涩,似是有些不甘心地提到:“在醉月城,你记不记得,我对你……” 柳云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眉眼蕴笑:“卫兄不要在意此事,我知是你体内的蛊毒发作……况且你我皆为男子,还怕被你占了便宜不成。” 卫殊行愣了许久,无话可说,终是叹了口气妥协下来,道:“你……你不在意便好,我有些饿了,去吃东西。” 卫殊行冷着脸走开时,柳云生小跑着跟上去。 “对了对了,卫兄,你似乎比我还要长几岁,如果我们真要当结拜兄弟……” “你可以跟着飞雨,喊我卫大哥,我不介意。” “不好不好,太喊不惯了。” “那你废话什么。” “那我们拜……” “不拜。” 跑路江湖_68 . 晌午过后,卫殊行想把柳云生赶出房门,而柳云生却是扒着门框不肯走,硬是留下来在卫殊行房间里弹琴。柳云生兴致挺欢,弹着弹着自己已是沉醉其中,回头一看,卫殊行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可能是伤势原因,使人格外疲惫,卫殊行一睡就是一下午。 醒来之后,已是日薄西山,黄昏将屋内的颜色带得昏沉。卫殊行起身发现四下无人,听到屋外有隐隐琴声,似清泠泉涌,玉碎琼裂。 卫殊行以为是柳云生在外头弹琴,遂开门循声而寻。声过回廊,竟是白术捧琴而抚,潇潇花雨随清风入怀,白衣上古拙的墨色山高水长,恍若是非大梦一场,皆落他指上拨挑之间。 卫殊行不好打扰他,正欲转身离开,琴声戛然而止,白术的声音温和却有力度:“殊行,你来了?” 卫殊行这才抱拳揖了一礼,抄剑站在一旁,略带歉意:“三叔,不小心打搅了。” 白术笑了笑,眉眼如春风点染,却仍带了些半丝半缕的凉意:“看到你,我总会想起大哥当年,也是这么站着,看我弹琴的。” 卫殊行愣了半晌,迟疑道:“爹……他喜欢听琴?” “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不喜欢,也的确听不懂。”白术缓缓摇摇头,垂眼,修指抚过温润琴弦,渗出缕缕悲意,“只是会听我弹罢了。” 卫殊行一时沉默,手指抓紧了天节剑,寒剑森冷,如冰刃一般刮入骨髓,令人齿寒。 “这世间,令人黯然神伤者,不过睹物思人,触景情伤。” 白术声音缓而低沉,说罢突然低下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手指死死抓着琴弦,勒出了几道红印,弦丝几欲绷断。仿若下一刻便肝肠寸断,魂神俱灭。 卫殊行见他面若死灰,急忙上前扶持。白术抓着卫殊行的手腕,声音低哑带哽:“殊行,我对不起你爹,我对不起他。” 卫殊行将另一只手覆在白术手背上,眼眶被憋得通红,摇了摇头:“我身为人子,尚不能护得了爹的周全,何况三叔远在天涯,切莫自责,万望保重身体。至于罪魁祸首,我一定不会轻饶他。” 白术沉重的叹了口气:“……但我却没能护得了你。” “……”卫殊行脸色沉了沉,用手揪住了胸前的衣料,“三叔的意思是我身上的……” “这个蛊,三叔没法帮你解,只能找些药帮你压。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是我得到情报,王余恨,也就是方余情——她已经死了。”白术愁眉不展,随后又小声咳了几下,继续嘱咐道,“你平日里多加控制自己,切莫被这蛊毒钻了空子,失了理智。” 一提到方余情,卫殊行不自觉捏紧了拳。他强行抑住心中的愤怒,脸色绷紧,冷哼一声:“死得好,只恨我没能亲手杀了她。” 白术以为他恨方余情下蛊,眼中满是关切:“王余恨本是南疆之人,想来要寻这解蛊的法子,只能去南疆寻,等你们安全到洛老二身边,三叔再找机会为你去寻。” “三叔不必太过操心此事,我会控制住自己的。”卫殊行的从容在白术的意料之外,“方余情想看到我失控,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她得逞。” 白术沉默片刻,道:“三叔知道你的决心,但即便你控制得好,这蛊留在体内,折腾来折腾去,终究是折寿,况且可能还有别的害处是我们所不知的——三叔日后定会想办法帮你除去。作为长辈,三叔只希望你日后不要轻易言死,活得长一些。” 卫殊行眸中黑得深沉,如一片无月的夜,满是隐忍不言的落寞。他看着白术,苦笑一声:“人的福泽终究有限,终究要死,早晚的区别,不过是经历得多和经历得少,谁又能说,经历得更多,才是有幸的那个。” 白术眼中流出细缕苦涩:“人总归是惜命的,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再珍惜就来不及了。” 随后他话锋一转,问道:“那贤侄,你记恨王余恨,可是因为其他事情?” “她不仅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而且……” 卫殊行将方余情对他坦白的下毒之事告诉白术,白术显然是第一次听到,满脸都是惊愕。听罢他愤愤握紧了拳,懊恼道:“真相竟是如此!我就奇怪大嫂为何突发怪病,我居然没有发现……现在她又来报复你,这个女人实在歹毒。” “倘若当年她没有下毒,娘就不会一病不起,爹也不会去帮无方堂,也不会……”卫殊行喉头有些哽,嘴角气得有些打颤。 白术不置可否,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轻声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没有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有时候身为局中人,就算看清了事情的全部,也会被世间诸多东西掣肘,很难选择自己想要的路。” 卫殊行不解:“此话何意?” 白术道:“你可知道二十年前,清岚山庄的杨不谷长老?” “听传闻,那可是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物。”卫殊行点了点头,随后略带迟疑道,“而且他是被你们……” 白术摇摇头,有些怅然:“世人皆说杨不谷长老一世无双,最终却败在了我们五人手中,但事实上,他是自裁的,就在我们面前。” “什么?”卫殊行不禁愕然。 白术道:“就算再过千百年,江湖恐也难有人能达到他的高度,他完全有能力带着《还年易世》全身而退,却选择将功法托付给大哥,同清岚山庄一起被烧成灰烬。因为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背后诸多难处和缘由,千丝万缕,又如何能向旁人道清。” “所以他就将这责任,担给了我爹?” 白术点了点头:“大哥是这江湖之中,最值得托付的人。” 卫殊行沉默了,思绪如缠在一团的丝线,越理越麻:“你的意思是,当年我爹其实,不管什么缘由,都会去蹚这浑水。” 跑路江湖_69 白术蹙紧了眉,道:“我也是猜测罢了,毕竟你爹向来是喜欢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人。” 卫殊行问:“我还是很多地方不明白,无方堂的野心过于膨胀,要灭了清岚山庄,左右不过是江湖门派争斗,为什么杨不谷长老做出的最好的选择,是……” 卫殊行还未说完,只听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姑娘的惨叫,随后还有打击声,惊得树上鸟雀纷飞。 “发生了什么?”卫殊行连忙起身朝房间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把你当兄弟,而你…… 第27章四叔? 白芷特意为顾飞雨煎好了药,端到她房间。顾飞雨笑吟吟打开了房门,抬头却见白芷背后'庭院的树下阴影中,悄无声息出现一个魁梧的身形,不由得怔了怔,发声问道:“何人?” 白芷顺着顾飞雨的视线回头望去,那人从阴影中走出,现出样貌,白芷托盘突然没有端稳,随着药碗一起摔落在地,棕色的液体倾溅了一地。 那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莫行风,只见他捏紧了拳头,一脸风尘仆仆,脸色有些泛青,紧蹙的眉峰带起额上些许青筋,双目满是血丝,似有怒火喷溅,看起来模样竟有些狰狞。 “四……四叔?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顾飞雨看他脸色不大好,问起话来都小心翼翼。 莫行风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眼中则是焰气更甚,竟是目眦尽裂,发上指冠。只听指节的一声咔嚓,莫行风骤然动身,仿若一阵突如其来的刮骨劲风,朝顾飞雨面上扑来。 白芷,一把将顾飞雨推入屋内,自己则结结实实挨了莫行风一掌,大叫一声,脸色骤白,喷出一口朱血,瘫软在门前。 “芷儿!”顾飞雨失声喊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莫行风,仿佛看见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莫行风手伸来时,顾飞雨虽惊魂未定,却还是双脚发力,离地起跃,欲从他身边逃走,却不想莫行风的身手也是极快,直接一把抓住她的脚,将人扯到面前,一把掀开了顾飞雨的领子。 顾飞雨又惊又恼,死死扒住莫行风的手,却是徒劳。待她看到莫行风把她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拉出来的时候,眼中满是失望和惊恐。就在此时,一个石子飞了过来,莫行风连忙出手去拦,掌风将石子炸了个粉碎。顾飞雨乘此机会扯回钥匙抓在手心,侧身从莫行风手底滑了出去。 洛城一个上步接住顾飞雨,卫殊行和白术也先后赶到了。卫殊行一看到莫行风,不由震惊:“四叔……?!” 莫行风自鼻腔沉沉哼了一声,运掌破窗而走,卫殊行正欲追上去问个明白,被白术拉住:“不急,你伤未好需要休息,我去追。”说罢他一拂袖,朝着莫行风离去的方向轻功追去。 白芷被顾飞雨搀起来,卫殊行朝白芷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回头朝白芷道:“白姑娘,你可还好?” 白芷脸色苍白,缓缓摇了摇头,额间一点冷汗滑下,语气有些虚弱:“无碍,我回房吃点药。” 卫殊行眼中疑惑深切,似有话想问白芷,却又有些犹豫。白芷看出了他的疑虑,道:“卫少侠若是有话想问,但说无妨。” 卫殊行这才开口:“之前金陵分别之时,三叔跟我说他要去找四叔,你们之后可是见到了四叔,发生了什么事?” 白芷亦是满头雾水,缓缓摇了摇头:“见是见到了,只是当时我离得比较远,只看到义父和莫四叔产生了争执,却并没有听清他们说的话,恐怕其中缘由,还得是义父亲自告诉你。” 顾飞雨站在一旁脸色黯然,低落道:“四叔他……想将我爹给我的钥匙抢走。” 卫殊行愕然一怔:“这……怎么会……” 顾飞雨心烦意乱,眼里都没了神气:“我不知道,我心里也乱得很,可能莫四叔他真的背叛了我爹,背叛了他的兄弟,可能……算了,这些我都不敢想……” 卫殊行感觉到了顾飞雨低落的情绪,想安慰她,却怨恨自己的嘴笨拙不堪,不知如何开口,最终的话语竟显得无关痛痒:“你不要太难过了。” 顾飞雨摇摇头,怅然若失:“我没有难过,只是没想到人心如此易变,一时有些失望罢了。卫大哥,你不用担心我,我带先芷儿回房……” 卫殊行目送她们离开,回头一看,洛城也突然不见了。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只有破开的窗子还漏着风,一截段木滑稽地搭在外头,竟显得有些孤苦伶仃。 白芷被顾飞雨扶着,小心翼翼地问道:“飞雨,那个钥匙……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吗?” 顾飞雨回答得直截了当:“不知道,但是既然我爹要我保管,五方堂又想得到它,想来是珍贵之物,我得护紧它,不能辜负了我爹的信任。” 顾飞雨将白芷送到房内,看着她服了一颗药丸,然后盘坐调息,正准备离开,白芷却叫住了她:“飞雨,你留下来陪陪我吧。” 听到这话,顾飞雨倒显得左拘右束,双手握在一起靠着桌边坐下,说话竟有些嗫嚅:“都是我,害得你受了伤……” 白芷合上眼,边运内力调息边说话,温声细语:“这倒不是,就算之前我没推开你接这一掌,后面再与莫四叔交手,也是会受伤的。” “这怎么会?他是冲着我来的,你自然不必同他交手。”顾飞雨有些听不明白。 白芷睁开眼看向她,认真道:“他是冲着你来的,我怎么可能不去保护你。” 顾飞雨听到这话,愈发不好意思起来。白芷故意顿了顿,揶揄道:“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你的错了。那你是不是得做牛做马,报答我的恩情呀?” 跑路江湖_70 顾飞雨听出白芷语气中轻松的调侃,先前的赧意便一消而散,作势抱拳一摇:“芷儿大夫尽管吩咐,小女子上天入地,义不容辞。” “不同你说笑了。”白芷眼波柔如春水,盈盈溢出暖意,“今日你那屋子的窗坏了,这儿没有多余的空房了,倘若我想让你同我住一间,不知你介不介意。” “这我怎么会介意呢!”顾飞雨急忙回答,言辞恳切,“以前我很少接触到同龄的姑娘,现在遇见你,别提我有多开心了,只希望你不要嫌弃我才好。” 白芷笑了笑,她笑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像水天一色的湖边天光里走出的鹿,灵动而柔顺,却带着亲昵的狡黠,让人忍不住想亲近。顾飞雨也不外乎此,此刻天生凌厉的眸不知不觉也跟着柔了下来,是眼刀收了鞘,只留温存似梦中。 . 冰轮斜上,照得院落一片清澈疏冷。卫殊行心乱如丝,一时无法安然休息,便披了件外衣想出门走走,一开门就看见柳云生提了个酒壶,站在门口做出敲门的动作。 “……”卫殊行没有露出过多的表情,“进来吧。” 柳云生神色疏朗,面上带了笑,进屋四处看了看,将酒壶搁在案上:“我就知道你睡不着。” 卫殊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先前几个时辰,我没在宅子看见你。” “去买扇子了,我很小心,无方堂应该没发现我。”柳云生笑得有些许潇洒和恣意,拍了拍卫殊行的肩膀,“卫兄啊,我的扇子可都是为了救你,才归天的。所以你得好好活下去,才不愧对它们的救命之恩。” 卫殊行一时无言反驳,只好顺着他的话头缓缓道:“那我要不要给它们立个碑,每逢佳节祭拜,聊以慰藉它们的在天之灵。” 柳云生认真地点头赞同,补充道:“你可以先记着,我未雨绸缪多买了几把,保不齐之后会全牺牲,到时候一起纪念。” “……”卫殊行有些无奈,“你非得用扇子做武器吗。” 柳云生说得直爽:“我们云山的规矩就是不用刀剑,不用兵枪。至于为什么用扇子,可能是因为看上去潇洒吧。” “当然。”柳云生又补充道,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我就算不用扇子,看上去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卫殊行听罢,看柳云生的眼神都变了,嫌弃中带着一点挣破的妥协。柳云生没有在意卫殊行的表情,兀自坐下,冲他招手:“不说了,来喝酒。” “不喝。”卫殊行拢了拢外衣,在柳云生对面坐下。 “说的也是,你伤没好。”柳云生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你只能看我喝。” 卫殊行道:“你明明知道我伤没好,还带酒来作甚?” “不能喝,闻闻酒香也是可以的。”柳云生桃眼微眯,熏染一片酒味,溢出脉脉情意却不自知,“酒是给我自己喝的,主要是我想过来陪陪你。” 卫殊行心头微微颤了颤,披肩散下的青丝恰好遮住了微红的耳尖。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轻柔了好几分:“你喜欢喝酒?” 柳云生仔细思索了一下,回答:“不算喜欢,只是偶尔喝一喝。以前师父同我说,有些人喜欢喝酒,是因为酒能忘忧,亦能解愁,虽只是一时之忧愁,但人生苦事颇多,即便是解一时之忧愁,也足矣。” 说罢他端盏饮了一口,眉心一敛:“但我喝了之后,发现酒的味道本就是苦涩的,兴许嗜酒之人喝酒,也只是在苦中作乐,他们所图的,也许便是那一时的不清醒罢了。” “这便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喝酒,因为我讨厌不清醒。”卫殊行神思悠远,眼中总有几点令人难以察觉的苦涩,寥若晨星,“喝酒就像入梦,每喝一点,就会尝一点甜头,于是就越喝越多,直到酒醉失神,便会四方虚无,身处迷离的梦中,纵然此刻为极乐,等清醒过来,照样还是会坠下瑶台。想消愁而醉酒的人,每一次醒来,都会比他之前更加痛苦。” “人如果要活下去,忧愁和痛苦本就是如影随形,便只能去接受它们,然后再向前走,此刻谁要是停下,谁就输了。” 柳云生安静地注视着卫殊行的侧颜,突然觉得也许之前自己想错了,卫殊行其实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强大。很多时候,卫殊行的沉静都让人看不出是一个拥有丧亲之痛,身困八方艰险的人。 人心叵测,世事复杂,其他人拥有很多,他们未雨绸缪,忧虑重重,卫殊行只拥有一把剑,便已然有备无患,有恃无恐。 第28章毕月乌 卫殊行站在窗边,看着萧疏的庭院。月上中天,连影子都是冷的。 柳云生已经知晓了所有的事,站在他身后,问道:“白前辈还未回来吗?” 卫殊行摇摇头。 柳云生问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卫殊行想了想,道:“应该不会,他们是多年的兄弟。” 柳云生迟疑片刻:“倘若莫前辈真是为了那功法,不顾昔日情分呢。” “就算我现在担心,也不起丝毫作用,毕竟我敌不过他。”卫殊行深深叹了口气,“我会让杀我爹的人付出代价,只不过,不是现在。” 柳云生感慨道:“你现在倒是很冷静。” 跑路江湖_71 卫殊行回身望着他,眸眼深邃如渊,仿佛有黑色的暗火在隐蔽的燃烧:“有时候,也不够冷静。” 柳云生总感觉卫殊行话里有话,却琢磨不透其中意味,一时微怔在原地,干巴巴道:“要是有什么心事或者疑虑,你可以同我说,不要紧的。” 卫殊行不经意间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开口道:“有件事,我的确有疑惑。” 卫殊行把白术告诉他的二十年前有关清岚山庄的事情一一说与了柳云生,包括杨不谷长老的死。他纳闷:“我还是想不明白,杨不谷长老为什么要这么选。” 柳云生拇指摸了摸下巴,深思熟虑后开口:“虽然我在云山上闲云野鹤般生活了二十年,中途也只被师父带下山寥寥数次,但外界的消息还是可以知晓的,正在发生的,包括以前的。在无方堂之前,几乎没有一个江湖势力会如此嚣张并成功地完全灭门另外一个,更何况当时,清岚山庄并没有衰败。” 卫殊行冷笑一声,语带嘲意:“那无方堂可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柳云生一脸正色,大胆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无方堂灭门清岚山庄,其实不是单纯的江湖斗争?” “纵然无方堂现下有呼风唤雨之势,二十年前,它也只是别人的一把手中剑。” “谁又能挥得动这把剑呢?” . “好剑。”这是第一声赞叹。 那是一把漆黑得通透的剑,如沉淀了千年的黑暗,湮灭了周身的所有热,只留下刻薄的疏寒。剑身窄而修长,金色的铭文如刻进了剑的骨髓,映射着所有细腻的光。 毕月乌,是这把剑的名字。叶铮,是这把剑的主人。 “好名字。”这是第二声赞叹。 叶铮看着眼前带着黑兜帽的黑衣不速之客,眉间挂了些不满的情绪,沉声开口:“你贸然进到我的房间,就是为了夸我的剑?”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想见你。”黑衣人似乎低哑的笑了,“和我见面的人,应该是王寻峰,不是你。” 叶铮觑他一眼,道:“堂主正在闭关,恐怕你暂时都见不到他的面。” 黑衣人语气竟很柔和:“那叶副堂主,今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估计还会有很多,还请多多指教了。” 叶铮注视着他:“既然如此,那我能知道你是谁么。” “你们堂主知道就够了,既然是一条狗,就遵从命令,不要想其他的。”黑衣人直截了当的拒绝,转而冷笑一声,“不过,你可以试着猜一猜,是不是?” 叶铮漫不经心的上下扫他一眼:“虽然你戴着帽子,还低着头,我好歹也能看见你的下半部分脸,怎么,看起来脸色似乎不太好?” “既然要隐藏身份,再戴个口罩岂不是更好,怎么,难道戴口罩会让你不舒服吗?”叶铮继续调侃。 黑衣人语气冰冷:“你的话怎么这么多,真吵。” 叶铮觉得有些好笑:“是你让我猜的,怎么现在反倒又怕了?” 黑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叶铮:“收好。我的诚意是到了,接下来就看看你们无方堂是不是一群废物了。” 叶铮一把接过钥匙,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种不同寻常的钥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钥匙上刻了一个清晰的“莫”字。 “莫行风死了?刚刚接到消息,还有人看到他……” 叶铮心存疑虑,还想问些什么,抬头之时人已经不见了。夜风光明正大从窗户进来,吹得烛焰惴惴不安。 . 第二日清晨,白芷便来敲众人的门,催促他们赶紧整理东西。 “车马我已经在外面备好了,我们即刻就出发,先去章州。”白芷拎起自己的包裹背在肩上,“今早我去集市买马的时候,看见了无方堂的人,估计他们找过来了。” “那三叔呢,他还没回来?”卫殊行问道。 白芷拿出一张纸条,认真道:“义父同我传了鸽信,说他要去追莫前辈,不能同行。让我陪着你们,身边有个大夫,比较好照应。” 卫殊行点点头:“那麻烦姑娘了。” 在路上,柳云生问道:“章州是个什么地方?” 卫殊行若有所思:“不清楚,但是要去荆州,必须经过那里,只希望路上能顺利一点。” 洛城凑过来:“顺利是不可能顺利的,从临州到荆州,一路上都有无方堂的势力。” 卫殊行瞥了洛城一眼:“你原来一直在。” 跑路江湖_72 柳云生拍拍卫殊行的手背:“毕竟是会翳形的人,难免存在感稀薄,你理解一下。” 洛城:“……” 一路上,众人躲着追兵,跋山涉水风雨兼程,过了五天,好不容易到了章州的郊野,却走进了一座山里。虽然追兵是看不到了,时近黄昏,却也找不到落脚的客栈或茶馆。 白芷道:“这儿应该是不会来无方堂的追兵了,虽然没有客栈,但应该会有普通人家,不如我们分头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哪户人家愿意收留我们。” 他们在山上一个岔路口分头,柳云生和卫殊行一道走,洛城与两位姑娘一起。 柳云生拿着扇子赶蚊蝇,抱怨道:“天还没热起来呢,怎么就这么多蚊子,是因为在山里的缘故吗。” 卫殊行看了他一眼,竟笑了笑:“现在快四月了,蚊虫也该出来了。” “那你笑什么?”柳云生颇为不满地扫他一眼。 卫殊行收回了嘴角,重新摆好没有表情的脸:“第一次见你郁闷,还挺稀奇的,我被逗笑了。” “能面无表情的说出‘我被逗笑了’,恐怕也只有你才能做到。”柳云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竟显得有些委屈,“以前我在云山,可没见过蚊子这种东西,可能是太冷了。” 说罢柳云生好奇地瞅了卫殊行几眼,一拍手心:“我发现了,你身边就没有蚊子盯你。” “嗯?”卫殊行偏过头,看见柳云生一点一点往自己身边靠拢。 “一定是太冷了,蚊子不敢来,我得离你近点。”柳云生说着说着手都要搂到卫殊行腰上了。 卫殊行如临大敌,急忙把黏在他身上的柳云生扒拉开:“怎么可能,胡闹。” 就这般边走边推搡,柳云生突然一拍卫殊行肩膀,高兴道:“卫兄你看,我找到人家了。” 不远处有一户普通的土屋,茅草盖顶,栅栏的门是开着的,但没有炊烟。柳云生在木栅栏外喊了好几声,却没人应,和卫殊行对视一眼,直接进了院子。 屋门也是开着的,柳云生在卫殊行前面进去,一进屋便闻到了一阵淡淡的幽香。柳云生觉得这香味实在熟悉,正有些纳闷,遂往屋里探去,竟发现地上躺着几个人,一男一女,应该是屋子的主人。 卫殊行拉开柳云生,向前蹲下探了探鼻息,道:“已经死了。” 卫殊行见柳云生没有反应,回头看见柳云生正手指沾了些地上的粉末,先是仔细看了看,然后又凑近鼻前闻了闻,神色凝重。 “怎么了?”卫殊行问。 柳云生的神色第一次绷得格外的紧,它搓了搓指腹上黏着的粉末,声音也低沉了几分,隐隐透出一股子郁闷:“这是‘流星赶月’,是云山的东西。” 卫殊行知道这一招,柳云生以前经常凭空炸起烟雾,以此脱身,并叫这一招为流星赶月,虽然卫殊行至今没有明白取这些名字的原因。 卫殊行看柳云生脸色不大好,安慰道:“不过是些粉末,哪儿都有,也不是那么容易分辨。” “云山的东西,自然与他处不同。”柳云生叹了口气,回头问,“这儿的主人以前是干嘛的?” 卫殊行四处看了看,并看不出什么,于是走回尸体前面,蹲下仔细查看了一番,最终拉开男人的衣袖,看到了一个夸张又滑稽的纹身。 “估计是强盗或者山贼。”卫殊行指着纹身给凑过来的柳云生看了看,再将袖子拉了回去,起身向他解释一番,“以前听他们说这一块儿山比较多,山匪流寇横行,但分了很多不同的山头,所以会纹不同的纹身加以区分。不久前朝廷带高手剿了一波儿匪,山贼势力少了很多,只剩下一小部分还在负隅顽抗,这个应该是之前隐下来的。” 柳云生听罢若有所思,沉默许久道:“我们走吧。” 卫殊行跟着柳云生到屋外,突然拉住他,道:“你知道是谁干的。” 柳云生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承认了:“反正也没必要瞒着,这些人,应该是我师弟杀的,他也下山了。” “你师弟?”卫殊行有些难以置信。 柳云生点头:“没错,我师弟,他叫楼云清,比我小两岁,性格与我……稍稍有些不同。”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在云山上了,而他不同,他八岁才被我师父带回来,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何为人间的疾苦和仇恨了。”柳云生抬眸回忆,娓娓道来,“他全家都死于山贼手中,这一次他下山杀人,可能是为了报仇。” 不知怎么,卫殊行总感觉到柳云生有一种别样低落的情绪,迟疑片刻,开口问道:“你们关系不好吗?” 柳云生微沉:“以前山上也就我们两个弟子,关系无所谓好与不好,只是我感觉,他肯定不会同我站在一边。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这一次,他把我以前使的武器,云山一把特制的扇子,也带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殊行:怎么走哪哪死人 跑路江湖_73 第29章许无刀 柳云生见卫殊行比较好奇,索性详细地讲与他听:“云山有一把做工比较别致的扇子,和普通扇子不同,扇面比较厚,内里是冰蚕丝制成的布,扇骨由深山玄铁木制成,扇面一展便可刀枪不入。” “扇子正面画繁花似锦,灼灼争艳,反面书‘原来如此’四个大字,墨韵飘逸。” “扇钉上挂了一个云纹银香囊,我知道他带着这扇子,是因为屋里还留着香囊的气味,我不会闻错。” 卫殊行评价道:“听上去,这把扇子比你平时用的要结实个好几十倍,都有点像个正经的武器了。” 柳云生点点头:“虽然它属于云山,山上谁都能用,但以前还是我用得最多。” 卫殊行回想了一下柳云生之前用扇子的诸多情形,豁然开朗:“你之前在金陵,用扇子挡箭的那一次,明明可以合起扇子用侧面的扇骨挡下,你却偏偏用了扇面,导致箭刺破了扇面。我之前还有些纳闷你为什么这么做,现在看来,可能是你之前用惯了那把刀枪不入的扇子,一时忘了改过来。” 卫殊行说完,想听到柳云生一声赞同,却没料到场面突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柳云生微张着唇,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良久,柳云生道:“额……其实只是我当时单纯的犯傻了而已。” “……”卫殊行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一时无话可说,“好吧。” 柳云生接着补充:“这把扇子的确比普通扇子好用个上百倍,不用使太大劲,也能使出威力,不像普通的扇子,得渡出更多的内力,使更多的技巧。” 卫殊行猜测道:“那你不带这把好扇子,选择去买普通的扇子,一把又一把的,是为了历练你的武功?” “不是。”柳云生斩钉截铁地否认,“是因为那把扇子太骚包了,也太显眼了。” “……”卫殊行又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柳云生指了指屋子,问:“那里面的人怎么办,荒郊野岭的,就让他们在地上凉着吗?” 卫殊行偏头看了屋里一眼,语气平淡:“做个好事,我们既然看到了,就顺道埋了吧。” 他们在院子里随便捡了块地,从屋里找了铲子出来,挽起袖子就直接开始挖,还只挖到一半,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许多参差不齐的脚步声。一群布衣芒屩的人拿着棍子和砍刀围住了屋子,为首的是一个长长瘦瘦的中年人,下面半张脸都埋在夸张的黑色络腮胡里,肩上披了件草衣,看上去有些滑稽。 旁边一个人指着柳云生,对为首的络腮胡嚷嚷:“就是那个次娘的玩意儿,雪白衣服,半扎着头发,还拿着扇子。 话音一落,那些人便蠢蠢欲动,准备一哄而上。柳云生神色微凝,只见卫殊行直起身子,捞起铁铲往身边重重一立,铲面入土半截,眼锋骤然凌厉,扫了四面的人一眼,竟把前排的人瞪退了一步。 黑色络腮胡瞅见卫殊行的气势,懒洋洋地将眼皮抬了抬,也将铁棍往地上重重一立,扬起一圈尘土,恶声恶气道:“你后面那个小子不问缘由,就杀了我们山里的人,今天老子必须把他带回去见老大!” 卫殊行双目紧紧锁着对面,面上冷若寒霜,声音提了几分:“不是他干的。” “你说不是他干的就不是他干的?你他娘的是老几?”络腮胡龇牙咧嘴,捏紧了手中的铁棍,“老子今天看你是为了朋友义气,不想干你,你要是还拦着,就和你身后那个娘们唧唧绑一块儿带走!” “上!” 一排人拿着武器闹哄哄地朝卫殊行冲去,柳云生眉心一敛,正欲执扇向前,就见卫殊行直接一个大步上前,拍剑出鞘,一抹霜刃如划破寒冰的光,又如一道划开山脊的劲风,将冲来的武器通通削去一截,利落整齐。冲上前的人低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半截武器,气势一下恹了下来。 卫殊行垂目一觑,白洁的霜刃映出他的脸,如俊玉覆雪,少年意尚未消弭殆尽,却平添几分苍白。 “谁敢再来,死。” 对待别人,卫殊行保持了一贯的惜字如金,且目光不避,语气铮然。 柳云生盯着他鸦青色的背影,上一个瞬间情不自禁屏住的气,松了下来。 于是,一群人上也不敢上,退也不敢退,就这么僵在原地。络腮胡见状挠了挠脸侧,郁闷道:“娘的,完了,好像有点打不过。” 柳云生叹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按下卫殊行握剑的手,无奈道:“这位大哥,人的确不是我杀的,但我可以跟你回去,因为我知道是谁杀的,我会向你们老大说清楚,你觉得这样行吗?” 络腮胡摸了摸胡子,思考一番,点了点头:“这样也行吧。” 卫殊行看了柳云生一眼,柳云生对他轻轻笑了笑。卫殊行将天节归鞘,不容反驳道:“我也一起。” “行行行。”络腮胡抹了把脸,一副百般无奈的模样,挥手招呼众人,“走了走了。” 他们随着这群山匪走了许久,天被熏染的一片昏昏沉沉,树林阴翳,慵风拨草,倦鸟归巢,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现出一片别样的乾坤。 眼前是一个普通的村寨,竹楼绵延,鸡鸣狗跳,往来老少,怡然自得。不远处似有瀑布泉响,合着高树的鸟鸣,自然和畅。更往里走,山光夐远,万籁幽阒,一座格外高大的屋楼矗立在幽深的林间,竟像一个土宫殿。 山匪们突然在门口停下,纷纷走向两侧,让开了一条路。一个巍峨的身影从前方模糊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腰间一把刀在黄昏下闪着低调的熠光。其黑发中夹杂着斑驳的白丝,苍颜灰须,皱纹爬满眼角和面庞,腰上挂一圈紫檀佛珠,黑白分明的眼底竟揉开一丝悲悯和苍凉,像从古渊中走出的行者。 跑路江湖_74 许无刀,一个拿起刀,就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人。 “你的剑不错。” 许无刀人声先至,而后便如千斤巨石腾空砸顶袭来,裹挟着锐利的刀刃和呼啸张扬的风。卫殊行将柳云身往后推了一把,目不改视,也不避退,而是聚精会神,昂昂自若。长剑出鞘,迎面直对,竟是扛住了这沉重的刀锋。 虎口被震得发麻,卫殊行避无可避,便干脆纹丝不动,瞳间的光芒紧锁着对手,如冰雪中飞来的流矢。许无刀泰山般的身影止在原地,余光扫过卫殊行的脸庞,胸口与脖颈,甚至注意到他掌中剑刃的流纹与铭字,在卫殊行抬起的瞳眸中,他仿佛看到了其他什么,一些思绪蓦然汹涌上来,覆盖住了眼底的一丝波澜。 对峙良久,许无刀收回刀锋,双方各自退开几步。 “你姓卫?”许无刀突然发问。 卫殊行虽被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点了点头,看着许无刀:“晚辈卫殊行。” 许无刀沉默片刻,眉间阴云逐渐消散,竟变得慈眉善目,开颜笑了笑:“你长得和你爹还挺像的,但是,他使剑可没有你这般固执。” “前辈认识我爹?”卫殊行略带疑惑。 许无刀点头,低哑沉厚的嗓音像掐了一把陈年的老烟,勾起些许遥远的记忆:“许多年前,风津渡口烟柳桥边,承蒙卫大侠相救,我方能留住性命,此恩没齿难忘,只可惜,天涯路远,世事难料,此情尚未回报,他就已……” 身后屋檐昏黄的影子笼在他身上,压出一片阴郁。许无刀沉沉叹了口气,注视着卫殊行,目光忱忱,道:“我心有愧,难以自解,却又在此之后遇上了你,想来便是天意,让我得以报得此恩。” “我爹……”卫殊行声音沉了沉,“前辈不必心怀愧疚和责任,我爹做的每一件事,只是他想这么做罢了,想来是不求回报的。” 许无刀脸色舒展,眼底露笑,眼角的纹路挤成了一条,声音温柔了些许:“我姓许,叫许无刀,好孩子,你以后可以叫我一声叔叔。” 卫殊行还未作应,就被一个从远处气喘吁吁跑来的小山匪吸引了注意。小山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许无刀喊道:“许老大,我们看到那个人了,白衣服,拿着扇子……” 小土匪抬起头,突然瞅见柳云生,一时竟摸不清头脑了,含含糊糊道:“哎……?怎么在这,刚刚还在……” 柳云生头都大了,无可奈何道:“你们记人从不看脸的吗?算了……他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小土匪脚还因为跑得太快有些哆嗦,有些站不稳地指了指外面,道:“他又杀光了两家之前隐退的兄弟,还和三个山外人杠起来了……” 卫殊行喃喃道:“三个山外人?难道……” 许无刀见状,心领神会,招呼之前的络腮胡,指了指卫殊行和柳云生,吩咐道:“小孙,牵几匹马,带上一些人,和他们俩一起过去。” 卫殊行略带感激,看向许无刀:“多谢许前辈。” “恩?”许无刀有些不满。 “许……许叔叔。”卫殊行只好磕磕巴巴改了口。 许无刀这才满意,道:“看样子,那个人应该和你朋友认识,他杀的人虽大多已不当山匪了,但好歹也是我山里的人。虽我不一定会放过他,但既然你朋友与他熟悉,想来还是让你们跟过去,比较妥当。” 柳云生抱拳行了一礼,诚恳道:“请前辈放心,晚辈此去只是确认,决不徇私。” 许无刀和蔼地点点头。卫殊行同柳云生对视确认一眼,各自爬上牵来的马,被人引着朝寨外奔去,踏起的扬尘皆散入逐渐黯淡的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想必有人发现了,现在小卫只有在小柳面前说话才会说一大段 第30章少爷 顾飞雨望着眼前不紧不慢摇着扇子的白衣男人,不禁纳闷刚刚自己怎么会错把他当作柳云生。别说两人长得不一样,就是气质也截然不同,柳云生让人觉得温柔又亲和,而眼前这个男人,眼中一片清冷无情,仿若高高站在云端,端的是倨傲疏离,拒人之外。 手上的扇子却与他的气质十分突兀,一大片骚艳的红花,还坠了个银色的球形香囊。 “别挡着我,滚。” 那人开口也毫不客气。 顾飞雨移步拦住那个人的去路,敛眉喝道:“你是什么人?怎可在此地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那人眼底沉了几分,唇角微动,冷冷嗤了一声,“你又是何人,哪来的资格问我名姓?” “你!……”顾飞雨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冲上去,被白芷拉住。白芷则微蹙柳眉,瞪了眼前人一眼:“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好没道理。” 那人居然被这句话逗到了,冷笑一声:“你们两个不知哪儿冒出的丫头片子,才是莫名其妙,多管闲事。” 跑路江湖_75 洛城面色凝重,轻轻咳了一声。 那人闻声瞥了一眼,面露微叹:“居然还有第三个人在?” 洛城:“……” 几人气氛僵持不下,一触即发之时,被山匪领着的柳云生和卫殊行及时赶到。那人看到马背上的柳云生,脸色唰一下变了,本来苍白的脸竟有些发青。 柳云生也看清了站在顾飞雨眼前的白衣人,当即跃身下马,带了些焦灼和一丝气急败坏,开口呵道:“云清,果然是你!你疯了?” 楼云清半眯了眼眸,扫了一眼柳云生身后的卫殊行,摇着扇子,一副云淡风清不急不躁的模样,语带半分揶揄:“我疯没疯,师兄心里难道不清楚吗?今天我观这场面,竟发现师兄竟在缁尘里混得风生水起,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柳云生脸色罕见地阴沉起来,温和似水的眼眸转眼结了一层冰:“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多嘴。” 楼云清视线越过柳云生,盯了卫殊行半晌,阴阳怪气道:“怕是这男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不知好歹地跟着他跑路。哼,无所谓,最后若是你回不了云山,于我更好。” 旁边的山匪们吆喝道:“别同他多嘴,抓住他!” 就在山匪们准备抄家伙的时候,楼云清轻蔑地瞟了众人一眼,扇面一收,随着冷清的山风拂袖一跃飞至半空,如睥睨众生的仙人,眸间一片平静不起波澜,随后踏尘而走,最后一点不可企及的背影,也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远处青山连绵,与黑夜融为一片,看不真切,连只鸟叫都听不见。 伏渊与邱小八并排策马,进了章州城,在一个被高墙围住的府邸外停下,大门上高高挂着的牌匾上写着“虞府”两个大字。 伏渊看着门口两个大字,好奇道:“你不是说少堂主就在章州的分堂,你为何把我带到官家的府邸门口?” 邱小八先是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而后想起了什么,悠悠恍然道:“也对,咱们分堂隐得这么秘,这儿你也没来过,也难怪不知道了。” 伏渊看邱小八先前一副疑惑的眼神,心里有些不爽:“咱们之前只一块儿去过荆州,我没来过章州,就和你之前没去过临州一样,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 “嘿,看你一眼你还起劲了?”邱小八嫌弃地啧了啧嘴,“要不是卫殊行那个王八蛋,我才不会同你一道走来走去。” “你行啊,这么嚣张。”伏渊直接踹了邱小八一脚,恶声恶气,“是不是想着等会儿就能见到少堂主,仗着他的宠爱你就开始趾高气扬了?” 邱小八猝不及防,直接被踹下了马,滚一圈跳了起来,忿忿骂道:“伏渊,你他娘的有病啊,发什么疯!” 伏渊冷哼一声,扫了邱小八一眼,兀自下了马,上了府前的台阶,抱臂靠在一旁,扬起下巴指了指门:“别站在那儿泼妇骂街了,赶紧过来敲门。” 开门的是个老管家,看了眼邱小八递来的牌子,便放他们进去了,然后出门替他们牵马。伏渊进府后四周张望了一圈,发现其内肃静开阔,一眼望不到头,既无雕饰,也少花草,更往里走,竟发现十八般武器和练武的道具样样齐全,在月光下闪熠着微光。这儿比起住人的府宅,更像一个练武场。 邱小八朝伏渊道:“你知道蝉翼为重虞一故吗?” 伏渊赌气般回道:“我还知道千钧为轻许无刀呢。” 邱小八乜斜他一眼,无奈道:“行,您老人家比我长八岁,学识渊博,只是不知道跟我在这较什么劲,怕是越活越年轻了。” “你要说正事就别废话,这里是虞府,难道你要说虞一故是这府邸的主人,还是章州的分堂主?”伏渊边看四周的景色,边不紧不慢道。 邱小八忍不住“哇”了一声:“你怎么全猜到了?” 伏渊嫌弃地看他一眼,都有点不忍心埋汰他:“……谁的脑子会和你一样。” 邱小八不服气地叉着腰,俨乎其然道:“但有一点你猜不到!” “什么猜不到?莫非是虞一故作为江湖人,却领了朝职?”伏渊顺口截道。 邱小八这才无话可说,愣在原地。伏渊忍不住笑出了声,上前不怀好意地揉了一把邱小八的卷发,语气竟透露出一副长辈的慈爱:“人傻就别不服气,出门在外聪明人那么多,小心别人玩死你。” 邱小八恶狠狠瞪了伏渊一眼,却没有多少杀伤力,就像惨兮兮却还倔强的小狗,还是卷毛的:“行,你是聪明人,那你记住了,没事别戏弄我。” 伏渊见自己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直接将邱小八的头往下面一摁,让他栽了个跟头,冷笑一声:“那他娘的是你自找的!” 遽然,一把明晃晃的□□划破黑夜,从天上朝二人中间刺来。伏渊和邱小八反应极快,不约而同各自往两边跳开,枪尖撞破路边青石砖头,摇晃几下后斜斜立住。 “本少爷等了这么久,你们俩却在路上唧唧歪歪,真是看不下去。” 二人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屋顶上负手站着一个人。其长身玉立,一身暗纹玄缎氅衣,襟袖掐金云纹滚边,墨发高束,苍眉入鬓,鹰目藏锋,左眼角一点茶痣在冷白的月光下,竟掩去了三分恣肆,生生唤出几分疏朗的风流意来。 邱小八犹犹豫豫喊了一声:“少爷?” 此人正是王君昱,无方堂堂主王寻峰的长子,王卿月的哥哥。今年二十五,形貌端正仪表堂堂,既继承了王寻峰的掌法,亦会舞枪弄剑,在江湖上也小有威名,也为自己的爹分担了一部分骂名。 王君昱压嗓低笑一声,轻轻一跳落至地面,抬眼瞥了瞥面前的两人,敛了神情小叹一口,难辨情绪:“我不辞辛劳亲自来接你们,你们怎么都不感激涕零一下,真让我没面子。” 跑路江湖_76 伏渊幽怨看了一眼倒插入砖里的枪,惺惺作态:“劳您大驾,的确是天降之惊喜。” 邱小八撇了撇嘴,耿直道:“大少爷,这也太危险了,要是一不留神没躲开,就先一步交代了。” 王君昱眉心一敛,沉色略显不满,伸手两巴掌摁住邱小八的脑袋使劲儿揉搓,就像玩弄家里养的卷毛犬,提高的声音里居然带了一丝语重心长:“要是这都躲不开,你还不如直接交代了,下次我多拿几杆枪砸你,看你躲不躲得开。” “好好好,你就是道你就是理,别揉啦!”邱小八发出几声无济于事的抗议。 王君昱揉着揉着,发现了一丝不对劲,手指掐住邱小八的下巴将他的脸往上一抬,左瞅右看,疑惑道:“你的胡渣子呢,都刮了?还这么干净?” 邱小八连忙左右甩脸,想把他的手甩开:“刮了刮了,你松手。” 王君昱笑了笑,拍了拍邱小八的脸,松开了手:“这样白白净净顺眼多了,继续保持。” 伏渊知道他们关系好,选择抱臂站在一旁看戏,不禁想起邱小八之前留胡子渣的原因,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容还没挂多久,王君昱就一掌拍到了他背上,贴着曲线玩味般从下摸到肩,嚣张又恶劣,竟还一副正经的样子问道:“伏渊?你的机关呢,今天没带?我还想玩玩呢。” “……”伏渊有些起鸡皮疙瘩,看向王君昱那双佯装天真的眼,压嗓道,“少堂主,属下可是喜欢男人的,等会儿要是摸出反应了,就很难收场了。” 王君昱似乎没想到这一层,手搭在伏渊肩膀上,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哦”了一声,半晌道:“没事,我帮你解决。” 伏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王君昱笑得有些阴森:“你要是敢起反应,少爷我不仅可以帮你解决,还能一劳永逸。” “……”伏渊身上不住一凉,心道自己应该早就认清这是个诡谲的主儿,小心翼翼往旁边挪了一步,十分真诚地妥协道,“属下不敢。” 王君昱称心如意了,大踏步走到他们身后,拔起陷入砖内的□□,扔到邱小八手里,吩咐道:“帮我把这个放回去,这是虞叔府上的兵器,有借有还。” 邱小八抓过枪,嘟囔一声:“为了扔我们还特意找杆枪爬上屋顶,瞧这闲的。” 王君昱屈指用指节一刮邱小八的脸:“就你话多。” 这时,倏忽夜风轻起,一个白色的身影飘飘然踏月而来,落至院中,清冷的视线朝三人扫了一眼,便一开扇子,面无表情朝别处屋去了。 伏渊骤然变了脸色,一时难以置信,满脸疑惑:“柳……?等等,不对……” 邱小八看了伏渊一眼,竟突然心领神会,罕见地聪明了起来,道:“应该不是他。” 王君昱疑惑了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你们在说什么,柳什么柳,那位是最近认识的,暂时住这儿,是个云山来的神仙弟子,叫楼云清,不太爱搭理人就是了。” 邱小八狐疑问:“不太爱搭理人?那少爷,你们怎么认识的?” 王君昱摸了摸下巴,扬起唇角:“不太爱搭理人,没说他不搭理我啊。” 伏渊寻思片刻,道:“少堂主,属下觉得……” 王君昱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他,反问道:“云山弟子,在江湖上多见吗?” 伏渊回答:“不多见。” 王君昱又问:“那你说,那位神仙弟子,好看吗?” “……”伏渊一时不懂他的意思,只能如实回,“好看。” “那不就得了,一只罕见又漂亮的仙鹤自愿留在这儿,我还不得多欣赏几日,怎么还能赶他走呢。”王君昱的回答倒是出人意料的洒脱,随后又安慰性地补充一句,“何况我还知道人家的目的。” “少堂主心里有数,属下不敢多言。”伏渊知道少堂主一向肆意随性,决定闭嘴。 “就你话最多,你还不敢多言了,……都随我来吧。”王君昱乜斜了伏渊一眼,负手向前走了,走几步又停下,朝邱小八道,“你先把枪还了再来。” “……”邱小八道,“没想到少爷你还挺有规矩的。” 伏渊追上去,认真辩解道:“少堂主,我觉得还是邱小八的话比较多。” “容后再议。” “……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邱小八和伏渊斗嘴已经很幼稚了,王少爷一出来,无方堂就变成了春田花花幼儿园,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反派(虽然是第一届) 跑路江湖_77 第31章手里刀 岧峣的山群融入黑幕,星子繁密,草木岑寂。村寨的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到家中,点起的灯仿若黑夜中亮起的几排曈曈光火。 许无刀说是为卫殊行一众人接风洗尘,特意设了晚宴,说是晚宴,也就是备了许多好酒好菜,大家一起喝好吃好,也并没有多余的活动。 饭快吃完了,之前被叫做小孙的那位络腮胡从屋外进来,附在许无刀耳边说了几句,许无刀脸色突然沉了沉,小孙汇报完,低了低头便后退离开了。 卫殊行抬目瞥见许无刀脸色不好,迟疑片刻,问:“许前……许叔叔,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许无刀回神,看了卫殊行一眼,小叹口气,双手扶案,勉强缓和了神情:“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那位白衣的杀手,我们传了消息,想让尚在山外办事的兄弟在城内多留意留意。” “可是找到了?”柳云生坐在卫殊行身侧,听到他们谈话,连忙问道。 许无刀点了点头,道:“有人看到,他进了虞府。” 卫殊行愣了愣,疑惑道:“虞府是什么地方?” 其他人察觉到他们在谈论什么正事,也纷纷转过头,也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许无刀。许无刀无奈笑了笑,道:“也好,应该让你们了解一下情况,毕竟你们也是被无方堂追杀至此。” 许无刀不疾不徐地说道:“虞府的主人,虞一故,是朝廷下旨封的翊节校尉,他在章州,是来剿匪的。” “虞一故?”顾飞雨满脸讶异,身子都坐直了,“蝉翼为重,虞一故,他不是江湖人吗?而且他与许前辈您正是由于同样使刀,风格却千差万别,可以说是恰好相反,才总把你们一起提起……” “人各有志,总归我也和他较量了几十年,不差这一次。”许无刀依旧是一副带着悲悯的释然神情,一点也不像一个整日砥刀砺剑的山匪。 他目光落到卫殊行身上,“我更想告诉你们的是,有人帮他,而且帮他的人是无方堂派来的,而且是他们的少堂主,王寻峰的儿子,王君昱。” 众人脸色都变了。柳云生侧头看向卫殊行,小声提醒道:“在那一位的眼中,你岂不是杀了他妹妹的仇人。” 卫殊行脸色阴郁,沉默了。 “整个章州城内,都是他们的地盘,你们暂且出不去,就先在我这住下,我总归会与虞一故有一战……”许无刀无悲无喜的眼中似乎燃起了一簇熊熊烈火,而后又逐渐熄灭,“到时候,你们再看情况逃出去。” . 天幕高远,虞一故站在窗前,望了眼满空辰星,又转身双手撑桌,盯着桌上章州的地图出神。灯火照亮他清癯的侧颜,岁月的刻痕爬上前额,须发掺白,目光却格外炯亮锐利,是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刀。 王君昱踏着软皮靴根,排闼直入,风晃了油灯几阵。伏渊和邱小八一前一后跟在后面,进屋后皆抱拳依礼:“虞大人。” 虞一故挥挥手,和蔼道:“两位护法,不必客气。” 王君昱留意到桌上铺好的地图,用手指点了点中间的红笔标记,道:“虞叔,这就是那帮山匪窝藏的地方?” 虞一故点了点头,边指地图示意,边解释道:“这是章州郊野的一片山区,就叫章山。其中有一块小小的溪谷,许无刀的寨子就建在这里,两面都是高山,其余方向是湖,易守难攻。我们若想进山,只能分小队偷偷从东侧的一条小山路进去。” 伏渊仔细瞅了瞅地图,手指向地图上的一条道路:“这是章山前面的一条官道?” 王君昱顺势将手肘搭在伏渊的肩膀上,顺着伏渊的手指方向看去,答道:“是啊,从章州往西,只有这一条道方便,那帮狗崽子就专门窝在那儿劫人,运气好一点,运货的人还能活几个。” 伏渊扶住他的手肘,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肩膀移出来,再把身边的邱小八拉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移到一边松了口气,再揉了揉肩。 王君昱突然觉得摆起的手肘矮了一截,偏过头与邱小八目目相觑,相看无言。良久,他瞪了伏渊一眼,嘀咕一声:“白眼狼,养不熟。” 夹在中间的邱小八:“……” 伏渊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和虞一故讨论正事:“山上有多少高手?” 虞一故摸了摸胡子:“跟着许无刀的江湖高手有几个,而且许无刀本来就是顶级高手,若我不亲自去,是无法摆平他的。” “而且……”不知为何,虞一故有些迟疑,才缓缓道,“我的眼线来报,有几个人进了山内,根据特征描述,应该是卫殊行一行人。” 伏渊不知虞一故为何迟疑,只能顺着他的话头问:“虞大人觉得,他们会留在山上帮许无刀?” “我对许无刀有些了解,卫不眠曾经救过他一命,他有恩必报,现在卫殊行他们明显出不了城,许无刀肯定会留他们住下。”虞一故顿了顿,“至于卫殊行他们会不会帮许无刀,我也不知,但要按最麻烦的情况来打算,也就是说他们山头多了几个高手。” 王君昱听罢,揉了揉邱小八的头发,有些打趣地喊道:“诶,听说你在金陵的时候好像和卫殊行交过手,怎么样,打得过吗?” 邱小八内心纠结了一会儿,有些心虚地肯定道:“打得过……吧。” 王君昱笑出了声,推一把邱小八的肩膀:“得了吧,就凭你那射不准的箭?” “虞叔,我觉得,你可以让他们俩带小队过去探探情况,再做决定,说不准还能逮几个人回来。”王君昱一副跅弛不羁的模样,也看向虞一故,提出了认真的建议。 虞一故神情有些不自然,点头答应了:“可以,时机,我再和两位护法商议。” 跑路江湖_78 伏渊看了看王君昱,觉得哪里不对劲。要是王君昱听说了金陵的事情,怎还能表现得像以往一样如此开怀和轻松,正疑惑着,回眸对上虞一故似在叹气的眼神。 伏渊顿时了然,不由心上一紧:虞一故没有将王卿月的死讯告诉王君昱! 虽然不知道虞一故是为了什么瞒着王君昱,也许是因为心有不忍,但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瞒着。伏渊知道王君昱对妹妹的感情,若知道真相,有什么变化他既不知道,也不愿想。思虑起这些,他瞬间感觉头都大了。 伏渊求助般的看了邱小八一眼,竟发现邱小八根本毫无知觉! 此刻的右护法,只觉得孤单可怜又无助。 . 风过山林,拍打一片片林叶,如连绵滚过的一片浪潮。 许无刀站在高楼栏前,感觉身后有人来了,没有转身,只是继续低头看着眼前的山寨人家,道:“小卫,可是有事?” 卫殊行抱着剑,在他身后站定,道:“许叔叔如何知道是我。” 许无刀这才回身,双肘搭在栏上,看起来十分放松:“你应该有话想问我。” 卫殊行被人看穿,倒也不觉得尴尬,垂眼点了点头:“晚辈心中的确有疑虑,只怕直接问出来,有些唐突。” “不要紧。”许无刀眼神温和下来,注视着他,“问吧,别人也许会唐突,但你不会,我有天大的恩情,还没报呢。” 卫殊行走上,一手拿剑,一手扶着朱栏,看向底下的一片山寨,偏头问道:“这些人家,都是你手下的兄弟们住的?” 许无刀也转过身,扶栏回答:“没错,有些小兄弟已经成家了,这儿地势好,有田有水,就干脆修了一个山寨。” 星辰的光芒撒下,映得卫殊行的眼眸微微溢光:“许叔叔,你打算带他们一直躲在山里,当匪寇吗?” “既然当初我选择了这条路,现在就不会回头,如果虞一故带人打进来,我就算战死,也不想投降。”许无刀叹了口气,“但是他们的人生是他们自己的,如果这个寨子里有人想离开,我不会阻拦。” “这几天,我的思绪其实挺乱,我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卫殊行微微眯眼,蹙紧了眉,“我之前不理解一个顶级高人,为何要可以逃走之时,选择自裁,今天亦不明白,一个江湖高手,为何要选择当山匪,窝藏在世人不见的地方。” 许无刀听罢,沉思片刻,道:“你说的那位高人,可是二十年前清岚山庄的杨不谷长老?” 卫殊行面露微讶,还是点了点头。 “呵。”许无刀苦笑一声,“小卫,有些事情,表面表现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世事冗杂,其实有时候,参不透的人,才是最幸福的,倘若你本身不知,便没有必要知情。” 卫殊行摇摇头,诚恳道:“倘若许叔叔知道答案,便告诉我吧,今后也不会因为疑虑而苦恼了。” 许无刀沉默半晌,点点头,呼出一口气,缓缓叙道:“二十年前,无方堂灭门清岚山庄,表面上看去是江湖斗争,其实不然,清岚山庄灭门,是天意。” “所谓天意,便是有位高权重的人物,他凌空众生之上,指名道姓,希望杨不谷死,希望清岚山庄消失。” 卫殊行突然了彻了一切,许无刀说出的话如列缺霹雳打在他心上,让其为之一震。 “起因,可能是因为清岚山庄交错了朋友,这位朋友并不属于江湖,也比他们先行一步离开人间,在京城巍巍的城墙之上,行了刑。” “这位朋友不知犯了什么罪,但肯定是犯了罪的。”许无刀露出讽刺的笑,说的话也怪声怪气,“世间自有公道,怎么会处决一个没有罪过的人呢?” “但是,消灭清岚山庄这件事,不能是他们完成,得是江湖人自己完成,所以,王寻峰当初新建的无方堂,便心甘情愿当了一把刀。不然单靠无方堂,又如何斗得过这建立已过百年的山庄。” “杨不谷长老自知自己不死,他们无法死心,只会消耗更多人力物力,届时更生波澜,才会选择自裁。” 卫殊行认真地听完,道:“许叔叔,你了解这么多,是有故友是清岚山庄的人吗?” 许无刀不置可否,只是沉默了。 卫殊行沉重地叹了口气,道:“一通百通,我知道许叔叔为何会选择成为山匪了。” “清岚山庄三万弟子,一夜之间,全部化成了灰。”许无刀抬目远望,茫漠的星辰落入他不露情感的眼底,“无论你达到怎样的高度,拥有什么神通,有时候,在某些事物面前,也会无路可走,微贱的如一颗沙尘。” “但是……”卫殊行有些犹豫,但还是坚定道,“你们劫杀的那些人,谁无父母,谁无手足,谁无夫妇,其存其没,亦有人牵挂,得知惨讯,亦有人布奠倾觞,哭天抢地,而他们,又有何咎?” 许无刀脸色沉了沉,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爹一样,心里装着所有人,只要自己能生存下去,大多数人都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他顿了顿,道:“我,是这大多数人中的一个。而我对你好,仅仅是因为卫大侠救过我,这份恩情我得报给他儿子,并不是因为我有善心。” 卫殊行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明白了,多有叨扰,晚辈先告辞。” “不要变得同你爹一样。”卫殊行出门时,许无刀在身后突然说道。 卫殊行愣了愣,点头出门了。 跑路江湖_79 待卫殊行离开,许无刀继续靠在栏边,摸了摸胡子,眼神漠然,冷声道:“出来吧,他已经走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洛城懒洋洋地抱着手臂,突然出现在墙边,额前的碎发撘下,不辨神情。 “给你一点时间解释,决定你能不能活。”许无刀搓了搓自己的指节,气氛突然变得危险和紧张。 洛城抬起了头,突然露出一个温存的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伏渊:邱小八的那个箭不虚发的称号,是叶叔给他花钱营销出来的吧,谁都可以嘲一嘲 邱小八:不是???我只是隐藏了实力? 第32章取毒 从虞一故议事的书房出来,王君昱对伏渊道:“虽然虞叔那么说,但我觉得像卫殊行那种人,如果不是你们去对付他,他是不会帮许无刀的。” “啊?”伏渊还在思索怎么告诉王君昱那件事情,尚未反应过来。 “你怎么突然变傻了。”王君昱疑虑地看了伏渊一眼,继续道,“我的意思是,许无刀是个匪啊,就算他对卫殊行再好,卫殊行的包袱重着,不会主动帮他的,何况虞叔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朝廷武职。” 邱小八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愣愣地看着王君昱。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都什么表情。实话说,爹让你们追杀卫殊行,不就是因为那玄乎其玄的功法,这件事,她难道没有劝过爹吗……”王君昱苦恼地挠了挠下巴,见邱小八盯着自己,便大大方方看了回去,笑了笑,“月儿喜欢那个卫殊行,以前同我说过他的好多事,你们都不知道吗?” 邱小八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眉宇间乌云密布。他转而看了伏渊一眼,伏渊的脸色也不好看。 王君昱察觉到了他们二人的不对劲,脸上的笑容逐渐收了起来,道:“你们都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对劲。” 邱小八抿了抿嘴,低下头。伏渊感觉不能指望邱小八了,内心挣扎煎熬了半晌,缓缓开口:“少堂主,二小姐她……” 王君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嗓音竟不住发了颤:“月儿,她怎么了?” 伏渊艰难地把话说完了:“她已经,离世了。” . 伏渊想象中的风暴并没有来临,王君昱只是整个人僵在原地阴沉了下去,然后听他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描述完毕,一句话也没说。 伏渊不知道王君昱在想什么,也不想揣测,只是回想当时他的表情,竟有些让人莫名生寒。 回到房间时,伏渊发现邱小八也沉着脸跟了进来,还愀然不乐地关上了门。 “……”伏渊不知所以,回头瞥了邱小八一眼,按惯例油嘴滑舌,“你是来陪我睡觉的?” 没想到邱小八这次回答得异常果断:“滚。” 伏渊看了眼邱小八,又看了眼床,眼神示意道:“那只有前面一个地方能让我滚了。” 邱小八抬起头,绷紧了脸,悻悻然看着伏渊,眼眶竟有些泛红。伏渊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也不敢乱调笑了,放低声音好声好气,却也不懂得如何安慰:“你不是……哎,我知道你很喜欢二小姐,但你一味难受,也报不了仇嘛,你现在应该调整好情绪,去安慰少堂主,让他冷静下来,以免做什么冲动的错事。” “要是没有二小姐,我根本活不下来。”邱小八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低带哽,“而且,少爷不需要我去安慰,我从小跟着少爷那么久,就没见他需要别人安慰过。” 伏渊道:“那你跑到我这儿来是干什么,看我睡觉吗。” 邱小八露出一个坚定的目光:“我想要瓶毒,你这儿应该会有,这些卑鄙暗算的东西,我觉得你应该无一不备。” 伏渊愣了愣,一脸为难:“这……谁告诉你的,我在你眼里这么不堪的吗?” “那我去别处找,告辞。”邱小八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诶,你等等。”伏渊一把拉住邱小八,严肃道,“你先告诉我你拿毒做什么。” “当然是涂箭上了,这你都想不到吗?”邱小八竟反过来怀疑伏渊的脑子。 “不是,我知道你有想送卫殊行下地狱的想法,但你这个箭法歪成这样,真不怕射错人啊?”伏渊顿感不可思议。 邱小八恼羞成怒地甩开了手:“我的箭法一点儿都不歪,你们又没看过我射过几箭,天天尽埋汰我。” “是啊,看到了的都挺歪,没看到的,就不知道了。”伏渊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邱小八有些不想和伏渊多聊:“有没有啊,没有我走了!” 跑路江湖_80 “行吧,有。”伏渊妥协了,从柜子里拿出管家先前已帮忙放置妥当的包裹,打开拿出五个小瓶子,一一在桌上摆开,一共红黄绿蓝紫五种颜色。他伸手示意道,“选吧。” 邱小八看到这个排场怔了怔:“啊?都是吗。” “没错,都是毒,随便选。”伏渊抱臂看着他。 邱小八犹犹豫豫,拣了个红色瓶子走了。伏渊站在门口笑看着他离开,像个推销商品的小贩:“不够再来拿啊。” 不知为何,邱小八莫名产生了一种不信任感。 . 星辰高远,八荒寥寂,唯有流风转袂之声。 楼云清轻阖双目,盘腿坐在屋顶上,调身平气,坐定禅中,弃天地不顾,又融乾坤于一,灵台清明,功力沛溢。敛气静息中,他突然感到一丝不和谐的气息贸然侵入,应是有人来到了附近。 他睁开眼,在庭院中看见了王君昱,而王君昱却没有发现屋顶上悄无声息的他。 王君昱似乎喝了酒,一身颓气满脸疲惫,眼锋却是厉的,烧着炽热又郁愤的悲懑,像阳光下燥热的荒漠中抽出的一把明晃晃的刀。 骤然,他跃身而起,衣袂猎猎作响,一掌朝空中拍了出去,震得方寸几分晃荡,草木摧折,随而又横臂一扫,推开一阵呼啸的风,不远处台阶的青瓦竟应声而裂,危险中带几分折槁振落的不迫。 他挥打起掌法,身影时而腾飞如龙,时而落下尘埃,一式方休,另式又起,宛若拍打千里浪潮,带义愤,携孤勇,一意孤行而卓荤不羁,眼中有苍茫覆霜刃,手间起飕飗裹狂风,似要只手撕开周遭一片混沌的万里乾坤。 楼云清屏气凝神,目光炯炯且安静看着王君昱,胸臆间逐渐被带起了一团火,却在意识之后被轻轻按捺了下去,只剩一点零星的火苗,仍在负隅顽抗。 汗湿重衣,王君昱停下动作,低头轻喘。稀微星光下,他俊朗面容有些发红,额边一滴汗略过眼角,划过那颗茶痣,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 应是累极了,他仰倒在冰冷的地上,抬头,恰好对上楼云清的目光。 楼云清低头看着他,身后是漫天黑夜星辰,面容苍白如霜覆雪,翩翩白衣如镀银辉,依旧是副漠然于世外的表情,目光清冷得像一阵冬日的风。 王君昱注视着楼云清,声音平静不辨情绪:“你一直在这里?” 楼云清突然感觉有些许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点了点头。末了交代一句:“不要误会,我没有偷看。”他一直在光明正大的看。 王君昱不甚在意,喉咙压得低了些:“不下来吗。” 楼云清犹豫半晌,起身落至他身侧,又重新盘腿坐了下来。两个人皆未说话,只听见夜风撩拨草木发出的窸窣声响。 良久,王君昱开口问道:“你说你去杀人了,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楼云清答道。 的确如此。当年他八岁,全家从章山前路过,那些山贼明明是十恶不赦,却独独对孩子下不了手,留了他一条性命,他才能被恰巧下山路过的云下仙人捡到。十多年来,心中一直仇愤满腔,仿若兜了块重石,此番下山,才会想到手刃山贼。而那些人真的倒在自己眼前,心中的重负却并没有因此放下,也没感到释然,亦没有半分开怀。 王君昱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说:“我听伏渊说,跟在卫殊行旁边的一个人,也是云山的人。” “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无须在意。”楼云生漠然回道。 王君昱看了他一眼:“真的吗。” 楼云清道:“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吧,无须铺垫得这么长。” 王君昱面无表情,看着眼前满天星子,眸眼溢出悲意,缓缓道:“卫殊行杀了我妹妹,我居然最后才知道。” “我很不得直接冲进章山,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把他的心和肝掏出来去喂狗,然后再将他的残躯烧成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表情开始变得狰狞,咬牙切齿,字字诛心。 “但是我若是这么做,月儿会开心吗,她以前那么喜欢卫殊行。她那么开朗大方,又漂亮聪明,这些事却只敢悄悄告诉我。” 王君昱的声音开始不住哽咽起来。 “以前在金陵,她会偷偷躲在墙后,看卫殊行和街边的野猫儿玩,她会偷偷蹲在屋檐上,看那个王八蛋在院子里练剑,她还偷偷做了点心,直接送给他吃,那个王八蛋居然还拒绝,我妹妹给他做点心他居然还敢拒绝,混账玩意儿。” “月儿她那么聪明,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去喜欢一个冷冰冰的王八蛋混账龟孙子,那个混账不喜欢她就算了,凭什么杀了她,他凭什么杀了她……” 王君昱念叨念叨着,终于忍不住泪涌而出,他用一只手臂遮着脸,哭嗓中带着愤怒和嘶吼。此刻,他不是什么少堂主,也不是什么意气风发的大少爷,他只觉得胸中块垒难除,悲不自胜。 楼云清安静的坐在他身侧,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听师父说过,心事找个人诉说出来,会舒服很多,但他不明白的是,王君昱为什么会找到他,是因为他恰巧撞见的缘故吗? 他突然回想起师父刚带他回云山的那一年,他因为想起爹娘的事情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师父坐在他身边,宽厚的手掌温柔地覆在他手上,传递来恰到好处的暖意,柔声道:“想哭就哭吧,不要紧,师父会一直陪着你。” 楼云清思考片刻,拿出袖子里的手,轻轻握住了王君昱的手腕。 王君昱声音小了些,边抽着气,边揉了揉眼睛,有些疑惑。 跑路江湖_81 楼云清习惯了不说好话,此刻让他温情起来,就莫名其妙地开不了口,挣扎半晌,他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哭。” “……”王君昱突然傻了眼,眼泪挂着还没干,愣愣道,“你在威胁我?” 楼云清顿时心慌意乱,内心想着补救一下,紧紧握住了王君昱的手,看向他,不动声色地补充道:“我看你哭。” 王君昱被他这么瞪着,既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两个人目目相觑,僵持了半晌,楼云清感觉气氛不对,继续补救,却说出一副命令般的语气:“卫殊行以后再杀,你先哭。” “……”王君昱看着楼云清一脸认真,哑声迟疑道,“刚刚发泄完了,我突然不想哭了。” 楼云清松了口气。 王君昱举起自己被牵着的手:“这……” 楼云清急忙松开了手,平日都是四平八稳的语气,现在竟多了一丝慌张:“你不哭了就好,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了。” 王君昱点点头,坐起来看着他离开,然后屈起双膝,埋下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卫殊行:我锅背好了,来吧 第33章出浴 夜色如凉水,在屋外待久了,让人徒生幽幽的寒意。柳云生见之前卫殊行自己去找许无刀了,便摇着扇子去整个山寨逛遛了一圈,还被某几个热心的人家拖进去吃了点心喝了些茶,玩够了才回到被安排的客房。 柳云生从卫殊行的房门前路过,见里面点了灯,脚步鬼使神差便停了下来,上前敲了几声门。 半晌,房内都没有回应,柳云生试探性地推了推门。门没锁,一推就开了,他想了想,抬脚进了屋,站在门口。 天节剑被搁置在案上,竟被扑朔的藜光照得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朦胧水气,而四处却不见卫殊行的影子。 “卫兄?”柳云生唤了唤,依旧无人答应。他往屋内多走了几步,看到床边立着一个木质屏风,上前扒开屏风一探,发现卫殊行居然倚在浴桶的边缘,睡着了。 热水泛起的朦胧雾气早已消散,柳云生就这般猝不及防地看光了卫殊行,油然生起一丝赧意。但不得不说,卫殊行的身材的确很好,双肩流畅宽阔,身上的肌肉紧致结实却不甚明显,身体修长匀称。所谓美人看骨,他身上每一分骨骼都生得很好,脸上和发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时不时顺着脸颊滑下,落至肩窝,胸前因蛊毒生出的朱红纹路顺着肌肉的曲线绽放开来,在水的映衬下竟透出一丝妖媚。 卫殊行本就面如冠玉,气质自散冷冽。看着他这般睡在浴桶里,就像一尊带有艳纹的冰凉而安静的白瓷,不忍前去打扰。柳云生此刻突然觉得,从前酒楼遇见的莺莺燕燕和在画中看见的窈窕佳人,竟不如眼前清姿俊玉。 终究是先有佳人,才成画卷。柳云生心想。 柳云生视线自然而然地向下移了移,看到卫殊行下盖了一条白巾,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向前走了一步,却魂不守舍地踩到了一滩水,脚底一滑。他扒住了浴桶边缘,浴桶一震,卫殊行睫毛忽的一颤,睁开了眼,就看到了撑着浴桶目光灼灼的柳云生。 卫殊行:“……” 柳云生站稳,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偷看,是你泡澡睡着了,我才进来看看你……” 卫殊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咬着牙,冷巴巴道:“你都看到了?” 柳云生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老实承认道:“除了遮住的地方……你别害臊,没事的,你身材挺好的,而且都是男人……” “出去。”卫殊行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容辩驳。 . 白芷谨遵白术之前的吩咐,帮卫殊行熬好了药,端着药过来时,发现柳云生低着头坐在门口。 白芷朝屋内的方向看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柳云生,问道:“柳少侠为何坐在这里,莫不是被赶出来了?” 柳云生用手指挠了挠脸,颇难以为情道:“不小心看到他洗澡了……不是什么大事,卫兄主要是太害羞了。” “……”白芷歪了歪头,狐疑地瞅着柳云生,“那,你的脸为什么也这么红?” “啊?有吗?”柳云生如临大敌,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白芷意味深长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将端着的药递给柳云生:“那等会儿,等他方便了,你将药端进去吧。” 柳云生起身接过药盘,白芷思索了一会儿,从袖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子,示意柳云生接住。 柳云生满头雾水,一手端着药,抽出一只手接过瓶子,疑惑道:“这是什么?” “清露膏,山里虫子多,涂点这个可以防蚊虫。”白芷顿了顿,眼神往屋内的方向飘了飘,道出的话隐晦委婉,言不尽意,“当然,还有其他用途,这个,或许你以后就想得出来了……” 跑路江湖_82 “啊?”柳云生没听懂白芷的第二句话,但见她也不想多解释,还是懵懂地收好了瓷瓶。白芷见状笑了笑,牵出浅浅梨涡,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严肃起来,朝柳云生道:“对了,柳少侠,有件事得让你转告卫少侠。” 说罢,她踮起脚,附在柳云生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柳云生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白芷退几步,矮身行了一礼,便告辞了。 白芷走后不久,卫殊行打开了房门,一脸漠然。柳云生进屋尴尬的笑了笑,把药放在桌上:“白姑娘熬的药,喝了吧。” 卫殊行瞅了柳云生一眼,坐下扶住药碗。柳云生看着他一脸愀然不乐的模样,坐下来温温柔柔地试探道:“还在生气呢?” 卫殊行默默把头扭到一边。 柳云生也不郁闷,甚至觉得卫殊行的反应有些可爱,嗓音放低,继续轻言细语:“那你怎么能一个人闷着,也不说我几句,对别人,你不是狠话说起来一套一套吗。” 卫殊行听到这话怔了怔,柳云生凑近他,学着他的语气道:“谁敢再来,死。——瞧,白天对他们,话说的这么凶,怎么到我这,你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卫殊行耳根的绯红渐渐蔓延到脸侧,回过头低声呵道:“住口!不然我……” “不然怎么样?”柳云生毫不避开,撑着头眉眼带笑,脉脉看着卫殊行,昏黄的烛光下,他的桃眼莫名蒙上了一层道不明的朦胧和说不清的暧昧。卫殊行撞上这道目光,莫名愣住了,心里被他这眼神勾得痒痒的。 “不然我就拔、拔剑。”就算美色再甚,话也要说完,卫殊行硬是吞吞吐吐道出了后半句。 柳云生道:“卫兄这次的剑,怎么拔得这么不坚定了。” 卫殊行自知嘴上说不过他,选择老老实实喝药。 柳云生看着他把药喝完,替他倒了杯茶:“你怎么会洗澡的时候睡着,有如此疲倦吗?” 卫殊行双手接过茶抿了一口,沉默着摇了摇头,眉间微锁,一副苦恼的模样:“我也不知道,从临州出来之后,就时不时会非常犯困,稍稍眯眼就睡着了……” 柳云生回想起卫殊行胸前绽开的红色纹路,眸色深了一层,道:“你身上那个蛊毒,白前辈没有法子帮你解吗?” “白三叔说他会想办法,虽然我不太想让他过于操心了……”卫殊行顿了顿,看向柳云生,“难道你觉得我容易犯困,是因为蛊毒的原因?” 柳云生罕见的一脸正色:“总归,它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应该想办法尽快找法子解开。” “无所谓,这些你就不用太操心了。”卫殊行置若罔闻,对自己的身体漫不关心。 “什么叫无所谓?”柳云生听到他这般毫不在乎的样子,莫名生起气来,声音提高几分,蓦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我选择这一路上一直陪着你,不是为了最后去替你收尸的!” 卫殊行突然被这个气势吓到,一时怔住:“你……” 柳云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在意,察觉到自己有些许失控,连忙放开了卫殊行的手,心里纳闷的同时,还裹夹着一丝慌张。他撇开头,摸了把脸,想开口解释一番但又不知如何解释,情急之中突然想起了白芷之前说的话,清嗓咳一声,借此转开话题:“对了,刚刚白姑娘对我说……” “啊?”卫殊行听到柳云生突然说起了正事,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懵懂。 柳云生没有看他,兀自继续道:“白姑娘说,让我们平时多注意注意洛城,因为白前辈说洛九渊不是有善心和闲情养徒弟的人,他怀疑洛城身份不一般。” 柳云生说罢,偷偷瞄了卫殊行一眼,见他正低头思考。卫殊行长发未绑,松松垮垮地披落肩上,侧面曲线从鼻梁至颈部,流畅完美,在烛光下还有一点朦胧。 柳云生盯着卫殊行紧抿的唇,有一瞬间,想伸出手去触碰,但他很快制止了自己不可理喻而又有些危险的想法,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大晚上的脑子不大清醒,有些疯了。 “我知道三叔的意思。”卫殊行开口,柳云生才回过神,听他继续说,“洛城既然随洛二叔的姓,想必应是被二叔捡回来,从小就跟着的。三叔觉得二叔不会有养孩子的心思,除非这个孩子他不得不养,所以……” “所以白前辈觉得,洛城是当年洛九渊前辈从清岚山庄带走的孩子?”柳云生接住了话。 卫殊行点点头,将洛九渊为什么要带走孩子的理由告诉了柳云生。柳云生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也只是有可能罢了,现在他还是帮着我们的。” 卫殊行不置可否,没有出声,也不抬头看人。柳云生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不适合继续在房间待下去,轻轻咳了一声,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卫殊行开口:“我其实……” 柳云生怔了怔:“你其实……?” “……不,没什么。”卫殊行犹豫片刻,还是改口,“天色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 白芷在厨房清洗好自己的药罐,提着篓子准备回房。匪寨的客房居山而建,过道半架在山上,齐整促狭,低头便可看到湍湍溪流从远处的山缝里浟湙流出,如银带绕崖。 走在过道上,便得随时做好与对头的人狭路相逢的准备。白芷将篓子往身子前收了收,依稀在前路上看见一个人影,稍稍眯眼看清,发现是洛城。 洛城显然也看清了她,他们同时面对面,停下了脚步。 白芷笑了笑,惯例寒暄:“天色晚了,洛少侠这是要去哪?” 洛城身侧山石里一把横出来的短枝恰好遮住了一抹稀疏的星光,他站在阴影中,难辨神情,语气倒还是十分温和:“去打点热水。” 跑路江湖_83 白芷点了点头,身子往里侧靠了靠,与洛城擦肩而过。 她直觉到一阵不对劲,微微回过了头。 而洛城,也回了头。 两束目光交汇的一瞬,擦肩的刹那,仿佛被停滞与延长。 洛城的目光冷漠得似寒潭下的一把冰锥,白芷心头突然涌现一阵惊慌。 作者有话要说: 白芷姑娘很懂也很助攻,只是……站错了攻受 第34章突袭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夜风摇晃着周遭伶仃的枝头,晃得地上的影子时短时长,一副夔夔模样。 白芷指节绷得僵硬,捏紧了篓子的框。 洛城的声音低低传来:“白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白芷低下头,稍稍侧身,面上不动声色:“没什么,我刚刚看到洛少侠的手臂上粘了片紫色花瓣,心生了些好奇罢了。” 洛城听罢,低下头寻了片刻,将花瓣拿下,举在身前晃了晃,笑道:“不过是片桔梗花瓣罢了,之前摘的,收拾东西的时候可能粘上了。”说罢将花瓣捏在了掌心。 白芷盯着洛城的手,稍带迟疑:“……桔梗?” “是啊,之前在江南摘的。”洛城语气温和,但可能是处在阴影中的缘故,莫名让人感到阴森,“其花根可止咳宣肺,白姑娘跟在前辈身边,想必也比较了解吧。” 白芷不作应答,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低了低头:“那少侠早点休息,我……先告辞了。” 洛城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眸眼在黑夜中泛出尖锐的光,如一头窥伺的野兽,从褐色的眼底中浮出一抹轻蔑的笑。 . 柳云生发现最近几天总是睡不好,夜里打坐也定不了心,总有一股莫名的疑虑郁结于心,他不仅找不到答案,甚至连自己究竟在困惑什么都弄不清楚。 只是每到这种时候,卫殊行的音容总会浮在脑海中,但单单浮现样貌和话语还不会令他烦恼。自动浮现的,是放大的细节,是他拿剑时修长的指,思索时紧蹙的眉峰,看人时清俊的眼神,紧抿的薄唇,甚至是宽厚的肩,滚动的喉结,分明的锁骨,胸前艳丽的朱纹……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在心中默问,却得不到答案。 疯了。 柳云生叹了口气,睁开眼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出神。 倘若是以前在山上,他不仅会被师父踹出门扫庭院的雪,可能整个山头的雪都得被他承包了。 晚上没睡好,柳云生索性起了个大早。 曦光冲破山线,照亮了朗朗苍穹。光线照入屋中,林间的晨鸟就着阳光高啼了几声,扑腾一声冲开林顶。 柳云生洗漱完毕,去厨房拣了两个馒头草草吃完,就去山寨里逛悠了。 山寨建在山中一块谷地上,有井有田,溪水从山上湍湍流下,经过田地,汇入远处被芦苇掩映的一片茫茫湖水中。 柳云生站在田边的阡陌小道上,清风起伏抚过眉间,扰人青丝。他抬目,看见已经有人戴着斗笠,开始下田劳作了,他听见从他身边路过的人提醒道:“大侠,小心点嘞,别弄脏了你的雪白衣服,要是蹭上泥,洗起来就麻烦了!” 他往边上移了移,让开位置,礼貌地笑了笑:“不打紧的,大叔。” 柳云生换了个地方,继续观赏他们劳作。炊烟人家,群山飞鸟,溪水田陌,都让他感到心情舒畅。 自他从云山上下来之后,便感觉顺心很多。云山上虽不愁吃穿还清净,各地的书籍和珍藏的古籍应有尽有,甚至藏有一些奇珍,但却不能让他感受到活着的真实。 什么是真实?悲伤苦乐是真实,人间烟火是真实,冷暖炎凉是真实。这些,柳云生在云山上,都感受不到,在上面他只能整日对着沉默的松柏,与寒雪霜梅为伴,他不知世间,亦不知时间。 师父曾经说,只有离开云山,再自愿回到云山的人,才有资格继承绝学,门派祖上传下的规矩,一贯如此。柳云生在山下待久了,便逐渐无法理解,为何还有人愿意回去,整日对着孤松落雪,难不成真是为了修炼到飞升去当神仙? 若是不然,三千夜色独奏,万丈红尘独饮,天地茫茫却只其一人,这是何等寂寥。 跑路江湖_84 而且卫殊行…… ——等等,这又关他什么事? 柳云生不知此刻自己为何会想起他,这脑中一瞬蹦出的念头就如突然开出花的石头,不知它缘何而起,缘何而终。兴许这花一时就凋了,兴许会常开不败,其中需要刨根问底之处,却又究而不得,令人好奇也令人苦恼。 “你喜欢看这些?” 柳云生愣神太久,竟没发现卫殊行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心里一时竟有些莫名发慌,气血微许上涌,舌头似打了结一般,语调有些游移和飘忽:“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卫殊行容姿清隽,依旧是一身鸦青外衣,双臂抱着剑,青丝高束。比起先前夜间披发的模样,显得精神些许,但可能是脸上过于白净的缘故,总感觉少些活力。 他没有注意到柳云生语气中的不对劲,道:“你挺扎眼的,随便扫扫就能找到。” 按照平时的柳云生,可能会用吹嘘的语气回一句:可不是,毕竟我这么好看。但不知为何,这一次,柳云生却说不出这种话,他木讷地看着前面的田地,感觉靠近卫殊行那一侧的肩膀都开始渐渐发热起来,一种焦灼感漫到心头,让他只能吞吐地回一句:“哦……哦。” 卫殊行这才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瞥了柳云生一眼,但没有继续追究,而是顺着柳云生的目光看向前面的田地,问:“你也看得懂这些农作么?” 柳云生为了不让人察觉异样,目光一直避开卫殊行,强行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低了低嗓,缓缓回答:“虽然我是一直长在云山没错,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云腾致雨,露结为霜,这些基本的规律和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想象不出你在云山当神仙的模样,你还是更适合在江湖吃喝玩乐。”卫殊行似乎轻轻笑了笑,声音飘到柳云生心头,挠得他心头痒极,感觉随时都会按捺不住,蹦出几个蠢蠢欲动的念头来。 柳云生在心里默默暗骂,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感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打算直接破罐子破摔,彻底摊牌。 他一脸严肃的转过头,看着卫殊行:“卫兄,我……”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突兀高亢的叫喊,二人皆闻声望去,竟发现一间较高木屋的屋顶失了火,人们边喊,边开始救起火来。 “怎么回事?”柳云生不禁疑惑起来,四处张望。 卫殊行捅了捅柳云生的肩膀,指向屋后远处的一个山头,肃然道:“看那边。” 柳云生抬头望去,只见山上的草木窸窸窣窣地晃动着,隐隐约约现出好几个深色身影。一个人站起来,拉起了弓箭,箭头还烧着火苗。 他挽弓,带火的羽箭风驰电掣,冲破所有的风,张扬而肆意的朝山寨攻来,如坠火的流星。 待火箭点染了路边一堆草铺后,下一只箭矢没有射下来。 “不必射了。目的是将他们引过来,不是烧了寨子。”伏渊按住邱小八取箭的手,不慌不忙道,“寨子里还有很多手无寸铁的老弱和妇人。” 邱小八瞅了伏渊一眼,将弓箭放下,同意了。他背对着伏渊,将弓重新放到背后,将手套往上提了提,语气有些许漫不经心:“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善心的。” 伏渊反问道:“难道你会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的确是不想。”邱小八低着头,明亮的眸眼一瞬暗了暗,“但会不会,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只是跟着命令走罢了,我理解。”伏渊佻达地笑了笑,伸手就去捋邱小八脑后卷糟糟的马尾,“不过我和你不一样,要是哪天你混不下去了,你伏大哥带你私奔,怎么样?” 邱小八拍掉伏渊的手,回头瞪了他一眼,深恶痛绝道:“你是不是一天不骚扰别人,就全身难受?” 伏渊无辜地摊开手,道:“没有啊,我不是只骚扰了你吗?” “不然呢?专挑软柿子捏,你也是够恶劣了。”邱小八忿忿道。 伏渊还打算说什么,就听见有手下来报,说是寨子里有人准备上山了。 “先说好,我们这次只是先试探试探,但凡是许无刀亲自来了,就赶紧带人开溜。”伏渊不厌其烦地交代道。 “我知道。”邱小八不悦地蹙了蹙眉,“我还没有这么愚笨。” 伏渊道:“你让我如此不放心,应该先反省反省自己。” “……”邱小八不知如何反驳。 . 卫殊行和柳云生帮寨民一起将火扑灭后,急忙去找许无刀。只见大厅里人员各种进进出出,做着各种应战准备。许无刀则对着桌上的地图,摸着胡子一脸凝重。 “许叔叔。”卫殊行跑来,连忙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哦,殊行啊。”许无刀抬头看向他,举止泰然,“你不用着急,小孙和几个寨里的高手已经带人去了,应该能拦下。” “应该能拦下?”柳云生颇为疑惑,“难道来的人不是虞一故?” 许无刀摇了摇头:“据报是无方堂的人,为首的两个,还挺年轻的,想必是无方堂的英年才俊吧,估计是来试探的。” 跑路江湖_85 卫殊行回头与柳云生对望一眼,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一同告辞走出了大厅。 “伏渊和邱小八,还真是鬼影缠身,怎么都摆脱不掉。”柳云生顿了顿,沉声道,“但这一次,他们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卫殊行点了点头,道:“虞府和无方堂关系太亲密了,说不准又是一个分堂。” 柳云生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卫殊行,问:“所以,你打算帮许前辈对付虞府和无方堂,还是准备就在一旁看着,到时候再乘乱逃出章州。” 卫殊行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 “倘若无方堂这一次是冲我来的,我知道自己不曾做错任何事情,势必会与他们决一死战。但这一次,他们不是冲我来的,他们的目的是剿匪,山匪横行,确实害了许多人性命,剿匪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我希望许叔活下去,却又觉得虞一故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我只希望许叔能够回回头,不再当匪,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因为他说过,他不会回头。” 卫殊行神色愀然,仿若独坐愁城,一字一句都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从前我以为,这世间大多善恶分明,非黑即白,我想和爹一样,选择做正确的事情,但现如今,我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两难的境地。” 柳云生听罢,沉思了一会儿,猝然将拇指贴到卫殊行眉心,狠狠地摁了一下。 “你干什么?”卫殊行有些不悦,后退一步,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别皱眉了。”柳云生收回了手,目光忱忱,“这对于你来说,根本不是两难的境地。” “什么?” 柳云生循循善诱:“无方堂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你,还要抢你叔叔们藏起来的功法,对你而言,他们是敌人吗?” “……是。” 柳云生毅然决然道:“那不就行了,既然他们是你的敌人,你不对付他们,他们到时候对付你,可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 “考虑别人并不是一件错事,但是现在的你,自己都身处险境,活得很不容易了,再去考虑其他所有的人,是不是太累了一点。”柳云生谆谆教诲,语重心长,“现在你只需要考虑自己,无关对错,人是为自己而活的。” 卫殊行心不在焉,俨然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 柳云生心里莫名来气,半是试探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你爹娘走了,孤身一人,活不活得下去都无所谓吧。” 卫殊行冷着脸,没有说话,看这反应,柳云生应是说中了。 柳云生不禁想揪住卫殊行的领子,一拳将其打醒。但他还是压住了心头怒火,用手温柔地握住卫殊行的双臂,正视他的眼睛:“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我之前已经推心置腹地同你说过了,我想做你的朋友做你的兄弟,和你一起走下去,在你眼中,我的心意就这么不值吗?你凭什么说你是孤身一人?” 卫殊行哑口无言,只是选择一味地避开柳云生的目光,将柳云生的手拿开,很没底气的说了一句:“抱歉。” “你不用说抱歉,我只希望你惜命一点。”柳云生满目忧怀,盈盈的桃眸宛若一江春水,“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就算为了我,也活下去,好吗?” 这话一说出口,柳云生自己突然害臊起来,连忙别开了脸,暗自慌张,心道自己刚刚那么甜腻又柔情的话是如何说出口的,怎么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卫殊行面上不动声色,心跳却不禁加快起来,耳朵悄悄红了一半。 他内心挣扎了许久,心脏如被人揪作一团,溺死在水中,既想放弃,又想挣扎,上下浮沉无法决断,只能憋着一口气,往复煎熬。 终于,他下定决心,注视着柳云生,一副壮士断腕的赴死模样:“我只是害怕你没法接受我。” “啊?” “我其实……” “卫少侠,柳少侠,终于找到你们了!”白芷从不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卫殊行突然松了口气。 “怎么了?”柳云生问道。 “飞雨同寨子里的人一起去对付无方堂了,我怕她有危险,所以才来找你们。”白芷匆忙说道。 柳云生继续问:“洛城在哪?” 白芷摇摇头:“不知道。” “走,我们去看看。”卫殊行平静道。 跑路江湖_86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云生:在断袖的边缘试探 卫殊行:在出柜的边缘试探 第35章交锋 卫殊行和柳云生上了山,还没寻到半个人影,半路就被拦下了。 准确来说,那个人并没有拦他们。 他白衣秀逸,一尘不染,轻飘飘地踮站在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冷清得有些刻薄。 “云清?”柳云生抬目望去,面上微显错愕。 楼云清双目微狭,凝成一线,待答不理道:“看到师兄跟着这个男人一路跑来,亦步亦趋,真是好生滑稽。” 柳云生懒得同他置气,不紧不慢的语气中带了些无可奈何的纵容:“这么多年了,从你嘴中,还是听不到半句好话。” 楼云清蔑笑一声:“怎么,难不成让我夸你脚踏实地?”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柳云生不想与他浪费时间。 楼云清开门见山:“师父想见你。” “什么?”柳云生面露怀疑,摆明了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师父怎么可能下山。” 楼云清不露声色:“师父难道以前没下过山?” “……”柳云生仔细想了想,回答,“下过。” “那师兄在怀疑什么?”楼云清提了提唇角,似笑非笑,“师父在不在,你一去便知,他想见你,你难不成还想拒绝?” 柳云生有些动摇,迟疑道:“但是,这种时候……” “哼,麻烦,爱来不来。”楼云清一拂白袖,踏着树叶就走了,毫无留恋之情。 柳云生:“……” 卫殊行看了柳云生一眼,见他有些神色不定,唤道:“柳兄?” “他这个反应,应该没有骗我。”柳云生注视着楼云清离去的方向,一脸严肃。 “你去见师父吧,我去找飞雨。”卫殊行轻轻推动柳云生一把,低沉磁性的嗓音中带着一种体贴的柔和,竟一时余味无穷。 柳云生点点头,正准备往前走,突然又回过头,匆忙承诺道:“你别担心,我很快就过来找你。” 卫殊行注视着柳云生轻功离开,目光竟如冰释后的春水,沉淀了所有冬天不曾流露的温柔。 兴许是楼云清故意放慢速度的缘故,柳云生迎风踏叶,很快就追上了他,并跟着到了地方。 四周都是树林,当四处看不到师父的影子时,柳云生心中瞬间明白,准备转身返还。 这时周围的草丛一阵骚动,一瞬间蹦出好几个无方堂的人,将柳云生团团围住。 柳云生略带不屑地扫了一圈身边的人,冷硬地掷出一句:“你认真的?” 楼云清面不改色,平静道:“这些人不是我安排的,我还没有愚蠢至此。” 无方堂的几个人拿着刀,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听见楼云生一声冷斥:“还不躲到一边去,是嫌活着不够顺心?” 待人都退避到一边,柳云生目光睽睽,注视着楼云清,冷笑一声:“不愧我的好师弟,多日不见,本事愈发大了,竟搬师父出来骗我。” 楼云清也生硬地回笑:“人总归是要进步的,不比师兄总停在原地。” “进步?”柳云生眼锋如芒,“是指与无方堂的人厮混么。” “彼此彼此。”楼云生予以回应的同时,啪一声,展开了圆厚的扇面,红艳的花在其白衣衬下更显妖灼,隐隐透出危险的气息。 “机会难得,不如切磋切磋,师兄?” . 跑路江湖_87 卫殊行健步如飞,穿过层层树林,提剑往山的高处跑去,骤然,一个深色人影撞入视线,他感到有情况,立马停下了步伐,注视着眼前的人。 那人想来身世富贵,一身玄缎衣冠楚楚,光原地不动,就立出一副卓荤不羁的傲气,从不曾兀兀穷年。只是他浓眉下一双锋锐的眼,如破开苍风撼动砂砾的一把风霜刃,将踔厉风发的江湖意气带出得淋漓尽致。 偏偏他眼角一颗痣,却是有些怯弱的茶色,似刀上纹了朵羞涩待放的花。 很久之前,卫殊行站在金陵的街角看见过他。那人鲜衣怒马,笑得张扬,与卫殊行来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你就是卫殊行?”他似是有意克制了某种强烈的感情,语气上扬,意有不平,“你知道我是谁么?” 卫殊行看着他,十分平静:“知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等你。” 卫殊行垂目低了低头,沉重地叹了口气,再重新看向他,一字一句地郑重道:“王君昱,我没有杀她。” 王君昱面无动容,目光要将卫殊行烧穿,齿关泄出冷愤:“拔你的剑。” “你……” “拔你的剑!” 卫殊行还没来得及拔剑,排山倒海的攻势就迎面而来,如遽然刮起的狂风,瞬间骤风急雨,飞沙走石。 卫殊行向旁侧一滑,堪堪躲开王君昱蓄力发出的一掌,掌风穿过林间震荡开来,连绵的树叶如被一颗石子打破的湖面,绿色的波澜壮观地由里翻滚至外,惊起林鸟纷纷溃逃冲天。 王君昱眼前的树咔一声从腰处裂开,艰难地倒了下去,发生一声沉闷的叹息,树叶和碎屑漫天洋洒。 倘若这一掌落在人身上,不死也够呛。 “怎么,还不打算同我打?”王君昱乜斜卫殊行一眼,嗤之以鼻,“这么装模作样的,是不是太虚伪了些?” 卫殊行一道冷目回看他:“阁下,刀剑无眼。” 王君昱抬手瞅了瞅自己的赤手空拳,再瞧了一眼卫殊行紧握的剑,冷笑道:“你在担心你的对手?看来你这虚伪不是装的,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这不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卫殊行望着他,眼中难辨情绪。 “不,这是。”王君昱眼底烧起一团暗火,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已经不想同你废话了。” 卫殊行感受到王君昱埋在心底的强烈愤怒,觉得再多说什么,对方也没法听进去,只得无奈叹了口气。 “那如你所愿。”他拔出了剑。 . 林中似荡开一阵强风,柳云生顿时一怔,心急如焚地望向飞鸟惊起的方向。但他一挪步,楼云清就跟着缠了上来,如甩不掉的影子。 柳云生已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面容第一次严正得像块凝固的冰,看不到半丝松懈和笑意:“你骗我,引开我,就是为了帮他?” “不是,我只是想故意同你过不去,这是一件比较难得的趣事。” 楼云清一脸从容地道出恬不知耻的话,语气却没有半分遂心顺意的愉悦,反而平静得毫无起伏,这不仅让他口中的“有趣”单薄无据,也很难让人觉得他面目可憎,一句挑衅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竟莫名显得义正言辞。 “死鸭子嘴硬,这一点你倒是一直没变。”柳云生微微皱眉,有些头疼和无奈。 楼云清听到柳云生把自己比成“死鸭子”,心中非常不满,遂细细在脑中搜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可以反击的俗语,不禁开心起来,嘴角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死猪不怕热水烫,师兄,你也没变。” 柳云生:“……” ——真是反了他了!柳云生心中的火气欻欻向上冒,横竖楼云清不会让路了,一扇子就朝他脸上拍去。 楼云清反应极快,侧开身躲过一击,就顺势开始反击。 林间除了流风,就只有扇子时开时收的声音,两人熟稔地捏着扇子,踩着满是碎木的地面,时起时落,互相寻找对方的漏洞,谁也占不到谁的好处,如对着一面巨大的铜镜练武,不仅招式路数尽数相同,连行云流水的身法都如出一辙。 但终归武器有优劣。 两人持扇相搏一阵,楼云清欲趁其不备,翻手出了一掌,不料柳云生几近同时也翻出了一掌。双掌互碰,将二人同时弹了出去,柳云生在空中翻了一个身,顺势将自己的扇子展开飞了出去,楼云清也将扇子飞了过来。 柳云生单薄的纸扇被从中破开,在空中刺啦一声便身败名裂。楼云清那把云山特制的扇子旋转着割裂了空中的风,风风火火飞向柳云生,丝毫不念旧情。柳云生翻身躲开,却还是被割去了一缕发尾。 楼云清向前一跃接住飞回的扇子,不紧不慢将其展开摆于身前,嘴角噙着一抹称心如意的浅笑。 柳云生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沮丧,自言自语道:“第三把了,回去记上……” 跑路江湖_88 “你就这点本事?”楼云清声音幽幽传来。 柳云生冷笑:“你拿走了师兄我的‘原来如此’,也好意思理直气壮地问我的本事?” “你的?”楼云清不以为然,“上面可没写你的名字,倒是这花还有几番你的□□。” 柳云生虽心情不佳,仍是习惯性调侃起来,只是声音比平日多了分寒霜:“你师兄可是风光霁月,出尘脱俗,你这闭着眼埋汰人的本事,究竟是向谁学的?” “你闭着眼自夸的本领,也不小。”楼云清不咸不淡反击道。 柳云生从来没这般烦闷过,心里一直压着一群火气,没法爆发。他冷下脸,平日眼中的温柔早已荡然无存:“我再问你一遍,你让不让路。” 楼云清沉默代替了回答。 “行。”柳云生笑了一声,眉头未展,嘴角勉强扬了扬,满是无奈的怒意,“你师兄终究是你师兄,接下来你看好了。” 楼云清谨慎地注视他。 “看我怎么清理门户。”柳云生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去旅游,我掐指一算,存稿好像有点岌岌可危orz……所以从明天开始不双更了,恢复单更,但还是日更,谢谢陪我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你们是我更新的动力=3= 第36章神仙打架 楼云清神色稍稍一滞,抬目已见柳云生跃到了空中,踮脚落至一片树叶上,衣袂飘转,翩眇若散仙悠扬。 周围的空气刹时流动起来,无数树叶从枝头吹下,飞舞盘旋起来,如一簇簇旋转的波流,一时竟遮天蔽日,铺天盖地而来一阵足以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威压和气势。 楼云清对上柳云生罕见冷漠的眼神,镇静下来,佯作不以为然道:“桂折兰摧?” 云山的基础功法一共五招,流星逐月,月中折桂,桂折兰摧,摧枯拉朽,朽骨重肉。楼云清至今也没弄清楚这些名字与招式有什么联系,甚至觉得前辈老祖们这么取只是想单纯的连一个文字接龙。 前两招,一个脱身,一个点穴,在楼云清眼中,有几分偷鸡摸狗的不正派感。而从第三招开始,难度陡然爬升,听名字,也能感觉到文字接龙中隐绰透出的进阶般的危险。 但这第三招,他同样会,柳云生若是靠这个就想唬住他,未免也目中无人了一点。想到这里,楼云清就觉得肝隐隐作痛。 “也不过如此。” 楼云清冷哼着,生硬掷下一句话,纵身而起,踩着空中的浮叶轻盈而急速地跃向柳云生,抬手展开的扇面带起一大片早已厉兵秣马的浮叶,如操起了一众凌锐的暗器,随其扇子所落之处飞去。 柳云生亦豪不落后,稍一抬手,飞叶随手拈来,稳稳拦住了对方的攻势,而后动身直接跟上了楼云清的影子。 两人的场地从地上转到了空中,空中盘旋的飞叶落下又飞起,连绵不断,二人皆踏着空中单薄的飞叶缠斗,却淡然自若,如履平地。 先前无方堂的几个小兵还没走,一直躲在树后偷偷摸摸地观战。直到二人飞到空中刮起树叶,他们才发觉树后面有些藏不住,一时想逃,却不知觉被空中飞来跃去的两个白色身影吸引了目光。 以风为倚,以叶为刃,一身傲雪欺霜的凉白,平欺天光,是他们不曾见过的盛景。 “真他娘的是神仙打架,咱们逃吧,去找左护法……” 一人喃喃,众人附和,几个人立马就如受惊的兔子,一溜烟似地爬走了。 . 络腮胡小孙带着一大队匪寨的兄弟冲上了山。他不用细想也知道,先前山上驻守的兄弟肯定被无方堂的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这才能让无方堂不声不响地进入山头。而能做到悄然无息,想必肯定是来了高手。 邱小八带人埋伏在高处,见人一来,立马伸出了一个手势。 “发。” 骤雨般的箭从天而落,密密麻麻地向下冲了下来,如铺天而来的汹涌浪潮。 匪寨的人骤然不防,连忙拔出武器抵挡,并被纷纷射来的箭逼得向后退。有些人抵挡不及,眼看就要被射中—— 一个浅绿色的明亮身影一跃而过,竟将来势汹汹的箭轻而易举地摘走了,如同摘花般驾轻就熟。 这个影子快极了,在人群中上蹿下跳,如一抹捉不到的风,竟将射来的箭都拦了个大半。 邱小八认真地盯着下方,前后做了两个手势。手下们停止了射箭,整齐划一地将弓箭背回后背,拿着弯刀借着高地的气势冲了下去。 跑路江湖_89 顾飞雨停了下来,因为运动过快呼吸一时有些短促,还未调整过来。她将手上抓来的一大把箭扔在地上,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再上前迎战,邱小八一箭冲她笔直地射了过来。 她习惯性向前一跃,伸手去摘邱小八这根羽箭,没想到这根箭如千斤石般沉重,根本不受她的力道拨弄,而是带着她一同冲了出去。 匪寨的人之前抵抗箭击消耗了些许体力,这时无方堂立马来势汹汹地冲来近战,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但问题不大,匪寨高手较多,原本的弱势很快被掰了过来,不久气势上便喧宾夺主,反压了无方堂一头。 伏渊从远处吹着口哨优哉游哉地走向邱小八,摸了摸脖子,嗓音中有股懒洋洋的糯感和调笑意:“高手挺多啊,我若还不下去救场,孩儿们怕是不行了。” 邱小八瞥他一眼,道:“我去对付那个丫头,其他的全部交给你了。” “不是吧,邱小八。”伏渊语气中隐隐带了股委屈劲儿,“你就对付一个人?其他全部都赖给我了?” “不,是他们会赖上你,谁叫你看上去这么欠揍呢?”邱小八笑眼盈盈。 伏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的机关呢?”邱小八问道。 伏渊取下他腰上挂的一把短剑,拿在手上掂了掂,道:“今天我想朴素一点。” “行吧,你加油。”邱小八丢下一句话,就悠悠跳走了。 邱小八难得说对了一次,伏渊一脚刚踏入战场,就被围住了。伏渊简单扫了一圈,发现都不是普通的山匪,至少都是在江湖摸爬打滚过的人,之前为首的络腮胡也冷峻地站在他面前。 伏渊自诩长得还行,却不知自己为何仇恨这么高,邱小八从他们前面大大方方蹦哒过去都没人理睬,而他一来就被围上,还都是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 难道我真的长得很欠揍吗?伏渊边摸下巴边想。 “伏渊!你这个恬不知耻的狗东西!”一个人义愤填膺地指着他破口大骂起来。 伏渊突然知道自己的仇恨从何而来了。 “十多年前的仇我正巧还没报呢!没想到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又一个声音响起。 “……” 伏渊摸了把脸,心想若是江湖中厌恶他的所有人一人骂一句,他会不会被口水淹死。他无奈叹了口气,沉声道:“为何总要在我面前旧事重提,我反正是不痛不痒,你们难道会更爽快吗?” 他又挑眉笑了笑,话锋一转:“我是手上脏得很,但说起来,你们好像也没多干净吧?”他抬手小小地比划了一下:“我可是奉官命剿匪,地位似乎还比你们高一点。” 伏渊话一说出口,众人怒意更甚。一人愤愤不平斥道:“我呸了,你是什么狗东西,居然也义正言辞来剿匪,替天行道吗?你摸摸你的良心,他娘的有什么资格替天行道!” 伏渊真的老实听话地将手贴在胸口前摸了摸,道:“良心?好像还真没摸到。” “你……!”那人指着伏渊,手指有些颤抖,似乎快要被伏渊气吐血了。 “不说笑了,我哪敢替天行道啊。”见那人气得发抖,伏渊稍稍收敛了一点嚣张,“我就是个打工的,不办好事,我可就拿不到月钱了。” 一人绰起长刀,大声嚷嚷:“不用同他废话,上!” “没错,不用同我废话。”伏渊发觉到自己有能让别人越来越生气的天赋,索性再火上添油,嘲讽一把,“对我这种人也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你们最好一起上。” 他们抄着武器,一同冲向伏渊。而伏渊却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气定神闲地抽出了他手中精巧的银色短剑,从容地摆好一个防御的姿势,看上去已经胸有成竹。 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众人心中不屑地想着。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伏渊身法再利落,使的短剑再强悍,也比不得大刀、重锤和铁斧的轮流而不间断的猛烈攻击,很快便没了之前的气势,左躲右闪,陷入被动,甚至还不慎摔了好几下。 终于,伏渊被人一锤冲到了地上,络腮胡举起了长刀,一跃而起,朝伏渊劈了下去。 众人以为伏渊马上要血溅沙土,大快人心了。 血的确溅出来了,却不是伏渊的。 这时众人才恍然明白,当伏渊选择一把短剑当武器的时候,那把短剑,便已经做不成一把普通的短剑了。 . 仿佛变了天。 玉露生寒,一片萧瑟。 王君昱退后几步,用指腹蹭了蹭臂上的被割破的口子,看到还尚新鲜的血迹,才能确定自己的确被剑划到了。 剑光又冷又快,掠过之时,王君昱差点避无可避,被割到只感觉到凉意,痛感似乎都被寒冷掩钝了。 跑路江湖_90 天节剑通体散寒,泛着刺目的银光,衬得卫殊行苍白修长的手指有了鲜活的颜色。 剑尖一滴血缓缓坠落,艳得如破开的一朵花。 王君昱突然冷笑一声。 卫殊行脸色和身体突然一崩,立马将剑插在地上,撑着稳住了身体。他将手伸向自己的腰腹处,摸到了从衣内渗出的血。——竟是旧伤裂开了。 纵使卫殊行穿着深色的衣服,血迹不明显,但王君昱瞧见他的动作,也猜到了他身上有旧伤,心中暗松一口气。——王君昱刚刚就笑了一笑,就看见卫殊行猝然倒了,差点以为自己笑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法力。 虽说乘人之危是小人,但有仇不报非君子。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此时机会难得,王君昱不打算放过卫殊行的性命。 他的掌风带起残叶黄尘,朝卫殊行迎面拍了过去。卫殊行从地上拔出剑,伤口的痛裂感如电闪般传来,一阵一阵,让他手不觉有些发软,没法正面应对王君昱,只好侧身避让,刮来的风刺得脸如滚沙般疼。 而卫殊行一掌还未避完,另一掌又跟着来了,且劲力更强。卫殊行知道王寻峰的“拍山掌”,以前没见过,如今在王君昱这儿见识到了。明明一个人只有双掌,却如同面临着十来上百只掌,且内力和劲气仿佛不耗体力一般,掌风越来越重,也愈来愈难避。 要是愚公移山时能请到你们父子俩,可能就不需要惊动神仙了。卫殊行心中想法刚刚落下,就感觉到伤口裂得更甚,而被自己疏忽的角落攻来一掌,将他打翻在地。 而王君昱在打斗中见机行事的本领早已练就得炉火纯青,卫殊行倒下的瞬间,他上前一脚踢中了卫殊行的手腕,卫殊行本就乏力,吃痛一松,剑就滑了出去。 卫殊行咬紧的嘴角漏出一点血,痛苦地倒在地上,手臂差点被王君昱一脚踢脱臼。 他还没来得及忍痛翻身起来,便感觉身上一重,王君昱居高临下,坐在了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 第37章脱胎换骨 卫殊行下意识抬手一拳往王君昱脸上砸过去,王君昱直接接住他的手往地上一摁,然后毫不留情地屈指往他腰间裂开的伤口上一凿。 卫殊行疼得双肘缩至胸前,肩膀微微蜷起,忍耐着咬着牙,额间冷汗直冒,脸上发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已经手下留情很多了,否则,你这伤口早就被我捣烂了。”王君昱吊着眼梢瞪着卫殊行,表情可以称得上凶狠,就像一头随时要撕碎猎物的狼。 说罢王君昱又往伤口上加力一摁,卫殊行一时没忍住,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泛白的嘴角有些发颤,清俊的眸中浮现一层痛苦,带着万般无奈的虚弱语气:“我没有杀她,你知道我不会,我……” 没等他说完,王君昱便一掌往卫殊行胸口拍去,虽收敛了些许,却也让避无可避的卫殊行结结实实地咳出了一大口血。 “真是可笑,卫殊行,你在求饶吗?”王君昱单手拎起卫殊行的领子,不甘心地使劲晃了晃,迎面扑来尽是潮湿的血腥味,“就算她不是你直接杀的,你能脱得了半分关系么?事到如今你还在这儿装孙子?” 卫殊行几乎拿不出什么反抗的力气,如个流失生命的木偶一般,任王君昱随意抓着,血从嘴角路过脖颈进入领中,湿润又黏糊,滋味十分不好受。 他突然感觉心脏重重一跳,随而撕心裂肺地分裂感从胸口传来,好似有无数个带针的虫子从心脏撕咬钻出。紧接着全身便开始发疼,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自下而上伺机窜了上来,意图霸占他的意识。 他试图运内力将体内这份不和谐给压下去,奈何此时力有不逮,眼前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我……你……你冷静一点……先放开我,我怕等会……” “你怕我杀了你?”王君昱无视卫殊行的摇头,双眼瞪得通红,死命拽着他的衣领,带了些语无伦次,近乎绝望的泄愤道,“她会死,一定是为了你,如果你喜欢她,我还能说服自己,她这样死去是有一丝意义的,混账玩意儿,你知道吗?但凡她的死有一丝一毫的意义,我都不会恨你……” “但是她没有!她没有!”王君昱将卫殊行压在地上,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指甲几乎要陷入对方的骨肉中。他愤怒地嘶吼道:“你一点都不喜欢她,她甚至听不到你的一声谢谢,一声道歉,或者……管它是什么,她一句也听不到了。” 卫殊行扒住王君昱的手,喘不过气来,身体似乎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她那么聪明一个姑娘,你让她死得像个傻子,我恨死你了,卫殊行。” 王君昱的声音一直徘徊在卫殊行的耳边,如同纠缠的梦魇,将他一点一点往混沌中送去。 “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甚至恨到舍不得杀你……” 卫殊行全身皮肉发麻,甚至能感受到体内某种力量从某个点生根似地蔓延,并且已经在他全身布满的机关和种子,只等一声令下,就会迅速侵占他的全部。 “我想折磨你,想让你比我痛苦,卫殊行,你已经落在我手中了。” 王君昱梦呓一般在卫殊行耳边低吼着,疯狂一般的呢喃,像是要将人咬碎一般,配上愈发低哑的沉嗓,竟有些近乎残忍的缠绵。 如一阵湿寒刺骨的风。 王君昱似乎听见有人冷笑一声,低头撞上了卫殊行突然睁开的眼。 一双赤红如燃烧的眸,目光如灼烫的烙铁。 跑路江湖_91 王君昱心脏猛地一跳,然后被人掀飞了出去。整个瞬间让人来不及思考,猝不及防。 卫殊行的发带已经松开,起身时姿势有些许僵硬,如瀑的墨发垂迤而落,发带顺着头发缓缓滑了下去。 王君昱站定远处,看见卫殊行已经站了起来,感到不可思议:“了不起啊,你竟然还拿得出后招?” 卫殊行没有理他,目光炽红,却没有神色。他用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迹,挽起袖子扶住脖子,活动活动了一番全身的骨骼,发出瘆人的咔嚓声。半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慢悠悠地回身捡起了掉落在不远处的剑。 “不理我?”王君昱掌中聚力,一蹿就冲到了卫殊行眼前,眼看一掌就要落到他身上。 卫殊行却不慌不忙,持剑的手戏谑般挽了个剑花,另一只手则向后撩起了遮住前额的头发,抬目注视着迎面冲来的王君昱,嘴边浮现一个玩弄意味的笑。 王君昱察觉到些许不对劲,蹙紧了眉。 卫殊行随意出剑,却阻住了对方攻来的路径,王君昱只得收回手掌,眼眸凝成一线,警惕地注视着对方。卫殊行如同瞬间脱胎换骨了一番,气质陡变,不仅从笔挺变得有些松散,眉目面容中亦透着一股浓浓的邪气。 “卫殊行,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王君昱忍不住开口问道。 卫殊行终于开口说话,嗓音如混在沉烟中一般沙哑低缠,带着碾碎般的悱恻莫辨:“不知道,你要帮我看看么?” 王君昱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人,就是刚才的卫殊行。本来要发疯发狂的是他王君昱,现在他面对忽然换了魂的卫殊行,蓦地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俨然道:“因为月儿的眼光,我本来有点不信你会亲自下手杀她的,看到你现在这个模样,我突然有点信了。” 卫殊行低低笑了笑,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你都长这么大了,却一个脑子也没有。我杀她?王卿月做了什么,值得我去杀她,然后落得我自己一身腥?” “你……!” “你个蠢货,给我好好听着。”卫殊行没有理会王君昱的愤怒,边说话边转剑,看上去随意又恣肆,“杀王卿月的人,也许是杀我爹的人,也许是别人,总归不可能是我。王寻峰狠心到连他女儿的死都利用上了,你却还傻子似的地被蒙在鼓里。” “真是好笑,我凭什么相信你。”王君昱冷笑一声。 “你没必要信我,我只是看你可怜,施舍一点我知道的真相给你。”卫殊行喉间滚动一下,目光突然热烈了起来,如看到猎物而贪婪的豺狼,“让你死得不那么懵懂,如何?” “什么?”王君昱还未反应过来,卫殊行的剑便攻了过来。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瞬间转换,王君昱突然陷入被动的境地。卫殊行的攻击突然变得凶狠又蛮戾,速度极快且密不透风,每一剑都险恶刁钻,而冷意也比之前萧瑟了三分。王君昱几乎找不到时机来反击,只能一味躲避着,他注意到卫殊行的伤口还在吹着风,却表现得无关紧要,仿佛这伤是在别人身上似的。 ——这个人是不是疯了?王君昱心中暗自叨道。 此时此刻,离他们两人不远处的树后面,蹲着几个屏气凝神且瑟瑟发抖的无方堂小兵。 “娘啊,那不是少堂主吗……” “另一个不是卫殊行吗……” “我去,兄弟,太不妙了,我觉得咱们少堂主要打不赢了……” “上去帮也只会帮倒忙,不如你们几个在这儿看着,要是有什么万一,就赶紧上去救人,救不了拖延时间挡几刀也成。”一个小兵冷静下来,吩咐道,“我马上去找左护法。” . 顾飞雨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之前邱小八的羽箭深深插进了树身中,仿佛变成了树的一部分,坚固又牢靠。她还没松口气,突然感到身后风一凉,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只见又三根箭冲进了树中,气势差点没把树给震断。 顾飞雨抬头看见不远处邱小八搭着箭对准她,背后冷汗直冒,感觉自己就像摆在台面上待宰的鸡鸭鱼肉一般。 她正想办法怎么接近邱小八身边,就看见邱小八身后突然现出一个熟悉的暗红色身影。洛城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然后从腰间掏出了短刀。 邱小八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气息,迅速收弓转身。洛城还未来得及将刀捅下去,只得先在他背上划了好长一道,再敏捷地朝后退去。 顾飞雨乘机迎上,抽出匕首,朝邱小八刺去。 邱小八背后吃痛,微微皱了皱眉,向后倒身躲开顾飞雨刺来的利刃,顺势一个翻身用脚踩中顾飞雨的手腕。顾飞雨松开匕首,另一只手反手握住刃柄,重新调整姿势攻击,而此时,洛城也持刀冲了上来。面对两个人的贴身夹击,邱小八有点吃不消,想拉开距离射箭,但他每退一步,顾飞雨就会立马跟上来。 邱小八同两人缠斗,不停地闪避。好一会儿,他终于捕得一丝间隙,轻功向上跃起,拉弓朝下射去。 顾飞雨跟着邱小八跃起,邱小八一箭射出,却直直朝低处的洛城冲去,空气摩擦利矢,擦出霹雳的火花。如高处坠落的流星。 洛城恰好刚刚跳起,抬头便看见利矢迎面坠来,错愕地睁圆了眼,随而立马抬手握住短刀抵住攻来的羽箭,却被冲回了地上。 洛城摔落的一瞬,邱小八又另发三箭,一箭冲向洛城,一箭冲向顾飞雨,一箭拦住了顾飞雨到洛城身边的去路。 洛城没法避开,朝顾飞雨伸出手,袖中弹出一条银线,直接绑住了顾飞雨的手臂。顾飞雨会意将他往边上一拉,恰好让他避开了邱小八的箭,随后又空中一个旋转,躲开另外两支。 邱小八拿着弓落稳至地,心道这两人怎么那么难缠。这时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喊:“左护法不要打了!少堂主有危险!” 邱小八心下一重,顿时紧张起来。他直接四箭齐射,拦住还想追来的顾飞雨和洛城二人,随后也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直接揪起小兵就走:“他在哪儿,快带我去。” 跑路江湖_92 作者有话要说: 不负责剧透:邱小八为什么能一打二,不是因为他厉害,是因为有人扮猪吃老虎 第38章两败俱伤 络腮胡的肩膀被伏渊刺穿。 因为伏渊的一把短剑变成了长剑。而过了一会儿,众人发现它又不是长剑,而是一节一节伸长,变成了软剑,柔软细长,如一条锋利的长鞭。 这条长鞭,宛若毒蛇一般灵活阴毒,让他们连伏渊的衣角都摸不着,别说置他于死地了。 一个不慎,他们倒是很容易被伏渊手上这条长蛇咬死。 伏渊叹了口气,心里打着退堂鼓。倒不是因为他害怕敌不过这些人,只是因为他觉得太无聊,想收兵了。 让他郁闷的是,收不收兵,是邱小八说了算。 在山上奋战的,都是邱小八的手下。事实上,在无方堂,同为护法,邱小八是有自己的下属的,而伏渊没有。如果有需要,他的人手都是同叶铮借来的,而且他之前在无方堂完成的大部分任务,只需要他自己一个人便可。 伏渊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毕竟邱小八在无方堂长大,无论生死,都是无方堂的人,有自己的人无可非议,而他伏渊不是。如他之前所说,他就是个纯打工的。 只是他真的不想再同这些人纠缠下去了。 这些愤怒的、挣扎的、不甘心的表情,从十年前开始,他就看过太多,现在几乎已经麻木了。他那些残忍又不堪的往事,早在十年前,就不时地被人提起。他被称为没有底线而又恶心的畜生,声名越传越偏,被人拿来当做谈资,然后被踩在脚底,任谁都可以在上唾弃一口,哪怕是江湖盛名的恶人。 伏渊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些人会格外愤怒,也知道为什么在醉月楼,吴善在死前会格外不甘。毕竟他伏渊可是江湖上谁都能踩一脚的厚颜无耻之人,突然站在高处举着旗子来制裁他们,任谁都觉得膈应。 他从未否认过自己是个无耻混账,被人骂也好嘲也好,都无所谓。可偏偏其他人觉得他在乎,这让他觉得可笑。 正当伏渊心不在焉地对付着眼前的一众人,百无聊赖之时。邱小八突然拎着个人从远处大声喊道:“你等会儿带人撤!我去找少爷了,他有危险!你等会儿也过来!” “简直救命啊邱小八,时机太好了,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伏渊听罢,笑着低念一句,随后轻飘飘扫了眼前面的人,“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儿了?替你们着想。” “放你娘的狗屁,伏渊,爷爷今天要削死你!” 一个暴怒的声音如雷鸣般响起,伏渊偏了偏头,觉得耳朵有些疼。不禁心里纳闷,为什么那么多传闻,却都只说他多么无耻,而轻描淡写地略过了他的能耐,导致每次遇见他的人,都以为可以狠狠地收拾他。 随后他又马上自我宽慰道:无耻也算能耐的一部分,没毛病,能接受。 说罢他抬手将软剑一扫,气势磅礴地朝几人拍打过去。待他们用武器拦下之后,伏渊小挑眉毛,握住剑柄的手指不为人知地在某处一滑,软剑的边缘突然开启一排排小孔,射出一连串骤雨般的银针。 “你个无耻小人!” “阴险!” 中招的人纷纷后退,神色痛苦的纠做一团,愤怒地谩骂起来。唯一一个有所提防没中招的人则悄悄绕至伏渊身后,打算一刀砍下—— 伏渊转身,手掌轻轻扶住了那人的身体,那人随之一怔,口中漫出一丝鲜血。 伏渊将人向后推到,掌根下一把袖剑还滴着血。他掏出帕子将剑刃擦干净,再将其弹回了袖中。 他将软剑重新收短,归于鞘内,边跑边挥着手,朝还在混战的无方堂的小兵们喊:“孩儿们,撤了,都撤了!你们的左护法老大带着男人跑路了!现在赶紧的,跟着我走!我管你们!” 路上的邱小八突然打了个喷嚏:“娘的,谁骂我。” 左护法带着一同跑路的男人小兵:“……” . 楼云清停驻在树枝上,看着周遭飞舞的残叶轻尘,感觉有些疲惫,却丝毫不肯放松。而飘在高处的人面上依旧云淡风清,仿佛刚刚只是搬了几颗小石子,毫无倦意。 柳云生伸出手指,树叶如同有灵性般排列成线,随着他的指尖游动。突然,他手掌一收,树叶马上竖着立了起来,如整装待发的兵卒。他伸开手掌的一霎,树叶全部飞了出去,扑面而去,锐不可当。 楼云清踩着枝头跳了起来,低头盯着紧迫追来的飞叶,正欲挥扇将其挡下,眼前的景象突然一暗,——是头顶的光线被什么挡住了。 楼云清顿感不妙。 他抬头的时候,看见的是柳云生的掌心。 柳云生跃至楼云清的上方,一巴掌扒住了他的面庞。身边的树叶顿时失了气力,变成了普通而纷乱的柔软飘叶。柳云生摁着楼云清的脸,穿过缓缓飘落的树叶群,直接加速坠了下去,落地的瞬间,重重地拍起了地上一片扬土。 跑路江湖_93 楼云清身体差点散架,硬生生将涌上喉间的滚烫液体又咽了回去,徒留一口腥涩。 柳云生淡淡看了他一眼,踩风走了。 . 王君昱觉得自己要输了。 他不是轻易服输的人,哪怕对面是个武功比他高十多年的高手,他也会挣个头破血流。 但是眼前的卫殊行,已经不是个和他匹敌的人了。 他更像是鬼。不知痛痒,不知疲惫,满眼的狂意露骨而嚣张,浑身的肃杀锋芒逼人,战斗仿佛成了他的本能。 ——卫殊行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这个念头在王君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来不及细细琢磨。 王君昱是血肉之躯,他如何能斗过一个不知疼痛的敌人。 但是,他不是服输的人。只要不认输,就会有机会反击。 终于,破绽出现了。 王君昱蓄力一掌直击卫殊行未落防御的空荡,掌心触到他的身体,予以重击。 得手了。 王君昱喷出一口血。 天节剑已刺入了他的腹部,血浸透了衣裳。 卫殊行抬腿一脚将王君昱踩到了地上,抬手轻轻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不痛不痒地就如擦去的是不小心蹭到的灰尘。 “服了……”王君昱咬着牙,沙哑的嗓音听上去有些艰难,“你居然是故意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疯了吧。” 卫殊行加重了脚上的力量,笑得有些阴森瘆人:“你觉得我们看起来,是两败俱伤的样子?” 王君昱面容表情有些扭曲。他抽了口气,愤恨道:“杀个人也这么废话。” 卫殊行弯下腰,饶有兴趣的看着王君昱,玩味般地用剑鞘拍了拍他的脸颊。 “你……唔啊!” 卫殊行微微转了转剑柄,剧烈的疼痛把王君昱的骂声堵回了喉咙底。卫殊行欣赏着王君昱的痛楚,用剑鞘从脸划到胸膛,有意无意勾勒了几圈,笑了笑:“你在底下挣扎的模样好看极了,等我看够了,再杀你。” 突然,周围一阵草响,竟是几个黑蓝衣服的无方堂小兵跳了出来,拿着刀指向卫殊行,其中一次义正言辞大声嚷嚷:“卫殊行!放开我们少堂主,不然我们……” “嗯?” 卫殊行漫不经心地抬头应了一声,视线向他们扫去。 几个小兵的热血瞬间凉了下来,皆如芒在背,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拿武器的手都有些哆嗦了起来。 “几个蠢货,来送死么……”王君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低喃。 卫殊行冷哼一声,正欲发作。一支箭倏忽射来,穿过林间,紧随箭后,是一个来势汹汹的身影。 邱小八。 卫殊行侧身,箭咻一声擦过发边。他迅速从王君昱身上拔出了剑,退步隔档住邱小八骤然而来的攻击。 王君昱闷哼一声,用手捂住淌血的伤口,满头冷汗。小兵们见救星来了,都擦了擦汗,纷纷上前去照顾王君昱。 邱小八竭力对付着卫殊行,如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卫殊行十分不耐烦,杀心四起,欲下狠手。 忽然间,一片树叶缓缓飘落至卫殊行的眼前,落至剑上,一分为二坠了下去。卫殊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风吹草动,抬头望去。 柳云生从天而降,跳到了两人中间,一只手伸出双指,抵住了卫殊行的印堂穴,另一只手则抵住了邱小八的右胸口。 卫殊行两眼一黑,双腿一软朝后倒了下去。邱小八则被柳云生两指冲了出去,在空中艰难地抬起头,拉开袖子露出手腕的袖箭,朝倒下的卫殊行倏然射去。 柳云生低身捞住卫殊行,来不及带其躲开,第一反应便是一步上前,用肩膀替他拦下了一箭。 所幸箭小矢微,威力不大,堪堪刺破皮而已。柳云生只感觉肩上一麻,将箭拔下,便无大碍。 邱小八重重摔至地上,背蹭地向后滑了好几米,感到胸口一圈阵痛。抬头一看,发现两片树叶刺入了胸前的皮肉里,血隐隐透出了衣物。 跑路江湖_94 伏渊这时才恰恰赶到,发现王君昱和邱小八全倒在地上,心突然一阵揪。 柳云生扛住卫殊行的手臂,扶住他的腰将其拉起,然后看向赶来的伏渊,高声道:“你们赶紧撤了吧,这几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对双方都好。” 柳云生说罢拖着卫殊行就走,伏渊没功夫再去搭理他,大致扫了眼地上两人。邱小八扶住胸口,用手肘撑起身子勉强站了起来。伏渊见状,跑到王君昱身边,蹲下问道:“少堂主,还撑得住吗?” 王君昱面容苍白得没了血色,嘴唇颤了颤,苦笑一声:“要不你再等久点来问?” 伏渊低头扶住王君昱的背,抄起他膝窝抱他起来,低声道:“属下失职。” 王君昱靠在伏渊身上,虚弱道:“开个玩笑,没人怪你。” 伏渊看着邱小八赶去指挥手下撤退,边抱着王君昱快步走向离山的路,边道:“撑住,别晕过去。” 王君昱努力撑着眼皮,低低不满道:“你这是什么姿势,抱黄花大闺女呢?” 伏渊的声音很平稳:“多了几个字,是抱闺女。” “你是故意气我的?” “等少堂主伤好了,再秋后算账也不迟。” “行吧。”王君昱无可奈何低声一笑,实在抬不起眼皮,闭上了眼,声音轻到出口便散入了风里,“我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战之前必有补给。意思是在下一次打架之前,先谈恋爱 第39章酌情阅读 柳云生扛着卫殊行大部分重量,走得并不轻松。山间时不时有清风拂面,柳云生却感觉一阵燥热,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干渴。 他感到挂在身上的人有细微的动作,低头看去,竟发现卫殊行已经醒了。 卫殊行醒得太快,这让柳云生心里有些发慌。他停下脚步,试探性的开口:“卫兄……?” 卫殊行虽头疼欲裂,终是恢复了理智。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带了些不明不喻的消沉,答道:“柳兄,是我。” 柳云生松了口气,将人放到树边不远处的一块大岩石上坐下,欣慰道:“太好了,你恢复了。” 说罢他关切地望了望卫殊行的伤势,道:“你受了伤,我先给你输输内力,让你好受一些,再带你去找白姑娘。” 卫殊行低着头紧抿着唇,就像七岁的小孩被人欺负了似的,神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语气颓丧:“柳兄,我让蛊毒发作了,神智根本不受控制,我不应该让这件事发生的。” 柳云生一向吃软不吃硬,最不得见别人在他面前示弱。何况卫殊行对别人向来冷漠和强硬,却偏偏只在他面前柔软,这让他的心忍不住随卫殊行一起软了下来,几乎一碰就化。 他不禁握住了卫殊行的手,指腹贴住手背,来回轻轻摸了摸,温柔安抚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不怪你。来,转过身,我给你输一输。” 柳云生盘腿坐在卫殊行身后,掌心扶住他的背,卫殊行感受到暖意从身后汩汩流来,舒服了许多。 而柳云生感觉却有些不大好,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越来越热,逐渐开始口干舌燥,脑子被糊成了一团,没法思量,亦没法清醒的言语。一颗颗汗滴从他额上顺着面庞滑落,湿透了衣襟。 卫殊行感觉到内力的输送突然停了,正打算开口问些什么,突然感到背上一热。 ——竟是柳云生贴了上来。 卫殊行身体僵硬地滞住了,语气有些不稳:“柳……柳兄,你怎么了?” 柳云生滚热的气息盘绕在卫殊行的耳边,呢喃得像是在梦中呓语:“我热……难受,渴……” 卫殊行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转过身扶住了柳云生倾来的肩膀。而柳云生已是满脸绯红,眸中蒙上了一层不明不白的水雾,显得缱绻而迷离。 “渴……”柳云生朦朦胧胧看着卫殊行的脸,含糊不清地上前贴住了卫殊行的唇。 卫殊行惊恐地睁圆了眼,还未来得及作反应,就被柳云生推到了背后的岩上。 柳云生扒住卫殊行的肩,趁机加重了这个吻。他伸出舌尖,撬开了卫殊行的抿住的唇,长驱直入投进纠缠,不知餍足地汲取着其唇口的水分。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从卫殊行腰间逡巡至胸口,手指挑开一截领子探入衣类,企图往更深处侵略。 卫殊行脸侧布满绯色,心里的弦被撩拨的响个不停,却调不成调。他有些忍不住了,顾不上还在发疼的伤口,直接抓住柳云生不安分的手,将其反压在身上,附身堵住人唇口,进行大肆侵略,仿佛是在发泄和诉说,被压抑的滚滚潮水缓缓涌上。 缠绵许久,卫殊行松开口,依恋般地在柳云生脸侧啄了啄。柳云生抱住他的腰,在耳边温情地喃喃起来:“美人,我好难受,你帮帮我,帮一帮……” 跑路江湖_95 卫殊行听到“美人”两个字,心脏被揪得一紧,像被泼了一瓢冷水,忽地便清醒了。他认真地朝柳云生询问:“柳兄,你看看我,你还认得清吗,我是谁?” 柳云生神志不清地嘟囔着:“你是……美人……” 卫殊行深吸一口凉气,双手握紧了拳,将原本想释放的感情重新一点一点塞了回去。他双肘撑在柳云生身侧,低下的脸贴着柳云生的肩,身体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语气带着近乎决绝的冷静,如掉入冰窟的温度,寒凉透顶。 他低低说道:“我不能这样,我做不到。我若是做了,待你清醒过来,我便失去你了,对吗?” 卫殊行趁着理智,当即立断,点下了柳云生的睡穴。 . 伏渊带王君昱回了虞府,府上的大夫都火急火燎地冲进了王君昱的房间。王君昱失血过多,虚弱至极,所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府上的人员忙前忙后,一直折腾到了傍晚,才息停了下来。 伏渊向虞一故说明完情况之后,回房的途中,看见邱小八的房间点着微弱的灯,鬼使神差般推门进去了。 邱小八坐在案边敷药,他半裸着上身,背对着伏渊,一条伤口从肩胛冈斜斜划到了腹外斜肌,在毛糙的灯光下现出朦胧的血色。伏渊微眯了眼,瞅见邱小八腰窝处有个若隐若现的纹身。 “没人教过你,进屋前要敲门吗?”邱小八冷冷道了一句。 伏渊佯作无奈挑了挑眉,油嘴滑舌道:“没人教过,不过我下次会了,因为你今天教了我。” “是你?”邱小八突然一阵毛骨悚然,拿起案上的衣服就要披上。 “哎,等等。”伏渊上前一把摁住邱小八的手,一副俯首低眉好声好气的模样,“左护法身上有伤,还没涂药呢,要不我帮大人一手?” “你?”邱小八满眼怀疑,抬头瞥了伏渊一眼,“你安的什么心思?” 伏渊笑了,拍拍邱小八的肩:“当然是友爱互助了,都是男人,我还能对你做什么还是?” “……”邱小八懒得反驳,幽幽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你自己听一听,觉得可信吗?” 伏渊自己听了,的确不可信,索性不再解释。但早在谈话时,他就顺手牵羊把邱小八的药给拿了过来,便无所顾忌地坐在邱小八身后,朝邱小八伤口处撒了点药粉,道:“早八百年就说过了,对你没兴趣,老实点。” “嘶……”邱小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懒得继续反驳,任他帮自己抹药。 伏渊动作小心翼翼,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伤口处。邱小八的腰部比较窄,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肌肉生得紧致,背部的曲线也流畅极了。伏渊情不自禁将手指搭在他的背上,顺着伤口的边缘细细滑了下去,视线落在他腰窝的纹身上。 邱小八及时抓住了伏渊伸到自己腰处的手,嗓间发出一丝恼怒:“你干什么?” “我知道这个刺青图案。”伏渊的声音低绕在人耳边,轻得如夜梦中缠绵的呢喃,“许多年前,我杀过一个昆山奴。” 邱小八沉默了半晌,坦白道:“你想知道也无妨。我是被堂主从昆山领回来的,那年我七岁,没有名字,在昆山丘园等待训练,队编八号。” 伏渊道:“我只知道,那里是为某些人训练死侍和杀手的地方,远离一般的江湖,从没听说过,昆山奴还能被买卖。” “不是买卖,是礼物。”邱小八顿了顿,有些失神,喉间隐隐有涩意,“我是被挑中,作为那些大人的礼物,送给无方堂的。” 趁其不备,伏渊的手指从邱小八的手心里滑出,轻轻贴上其腰间的纹身,描摹着轮廓,低声问得循序渐进:“茫茫人海中,他们为什么挑中了你?” 邱小八的眼中蒙上一层凉意,哑声道:“是二小姐挑的,她被叶叔抱着,选中了我。” 伏渊手上的动作一滞。 伏渊知道昆山奴是什么。他们从孩童就开始接受训练,被作为杀人的工具,没有感情,没有温度,是一群可以随意使用,报废了便丢弃的人偶。昆山奴的下场无一例外是凄凉的,或者说,他们本就不曾在世间活过。 眼前的邱小八是有温度,有血有肉的人,倘若当年王卿月没有挑中他,此时此刻,邱小八还会存在吗?或者,他依旧是昆山奴中那个待命的八号? 运气,有时候竟然如此重要。 邱小八突然发问,将走神的伏渊拉了回来,只是声音莫名有些不安:“那个,伏渊,你那个毒,会发作得很快吗?” 伏渊怔了怔,有些心虚:“恩……没错,是啊,怎么了。” 邱小八沉重地叹了口气,忧愁道:“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伏渊疑惑道,“你把毒蹭你自己身上了?” 邱小八像做了错事一般,低声道:“我把毒涂在袖箭上,想射中卫殊行,结果被柳云生挡住了,这会儿,他会不会已经死透了。” 伏渊低下头,目光锁着邱小八的腰线,用沾了药膏的拇指指腹轻轻蹭了蹭邱小八的伤口,纠结半晌决定转移话题:“你前面是不是也受了伤,擦了药吗,给我看看。” 邱小八回头的时候,马尾上弯起的一撮俏皮卷发蹭过了伏渊的鼻尖,弄得伏渊有些痒。 跑路江湖_96 “不要转移话题,你告诉我吧,他是不是真的会死。”邱小八忧心忡忡道。 伏渊用手指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个毒,不会毙命……” “那是什么毒?”邱小八转过身,凑到伏渊跟前,不依不饶。 “你挑的那个红色瓶子,里面的毒叫‘情醉散’,大概可以让人又醉又……” “打住,我知道了。”哪怕是邱小八,听到这个名字,也大抵明白这是什么毒了。一腔无可奈何的气愤突然涌上心间,他生气的是伏渊骗了他,但是箭射错了人,又不好意思去怪责伏渊。就像被小孩打了一棍子的贼,没脸生气,也忍不住不生气。最终,只能全部归为懊恼,咬牙道:“你让我挑的五个瓶子,都是这种毒?” “不是。”伏渊连忙否认,想了想又马上自圆其说,“……具体效果不一样,春毒也有很多种。” “你带了五个瓶子,都是这种下流的毒?你……”邱小八既生气,又不可思议,仔细思考了一下,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揉了揉额头,叹口气,“对的,你本来就是这种人,是我糊涂了。” “我怎么了我,孤身在外行走江湖,这种毒是很必要的。”伏渊皮笑肉不笑,“要不是我,柳云生死了,你去对付他那个神仙师父?” 邱小八没话反驳,偏过头不做声了。 伏渊垂目,瞅见邱小八胸前的伤口,目光又情不自禁开始游移。邱小八身材匀称,手臂修长,肌肉不甚明显,总体比伏渊要纤细一些,略显少年的青涩。伏渊装作一副认真看伤的模样,抬起手,指腹蹭了蹭邱小八伤口的边缘,掌心突然贴住他的胸口,搓揉了一把。 “你在干嘛……!”邱小八抓住伏渊的手,伏渊却倾身直接贴了上来,用唇封住了他的口。 邱小八唇齿被侵略得猝不及防,也不知如何反抗,只能任凭伏渊胡搅蛮缠。他感觉到伏渊的手揉住了他的腰,捏得他又痒又软。良久,他终于把伏渊推开,红着脸低喘着气,耳边传来低哑缠绵的嗓音:“你提醒了我,我本来就是这种人。” 伏渊本来就比邱小八高大些许,此时他用力将邱小八摁在怀中,让邱小八一时挣脱不来。两人的温度陡然爬升,伏渊低头咬住邱小八的唇,手在邱小八身上肆意游走。邱小八从未尝过情'事,平时连半分旖旎心思都未曾冒出过头,但好歹也正值年轻气盛,一经挑逗,便难以控制,瞬间冒出了火,迷糊地跟着伏渊的节奏囫囵吞枣。直到伏渊用手指挑开他的腰带,他才回过神想制止一下,用尽全身的理智将黏在身上的人推开了。 邱小八后退几步,手撑在桌案上,气息紊乱,死死地瞪着伏渊。 伏渊看着他的脸,视线移至邱小八的下三路,笑了:“别躲了,你身体的反应比你坦诚多了。” 邱小八低头看了眼自己精神起来的兄弟,瞬间又羞又恼,恨不得挑个缝眼钻进去。伏渊趁机靠上前,搂住他的腰,直接把他的身子一提,把他抱上了桌,邱小八第一反应夹紧了腿。 伏渊吻了吻邱小八的脸侧,低着嗓,开始温柔的循循善诱:“没事的,别怕。张开腿,我来帮你。” 邱小八咽了口唾沫,看着伏渊解开了他的裤子,蹲了下去,替他含'住了。 细微的喘息从邱小八喉间冒了出来,他全身都在跟着颤抖,节节攀升的快感使他情不自禁握紧了拳。感觉似乎是在梦中,双腿悬着空,一切都不真实。眼前不知是极乐或是地狱,他的意识已不由自己控制,只是闭着眼,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算开车,只是那啥了,给伏渊一份真香。 第40章弯了 柳云生迷迷糊糊醒来时,已是黄昏,林间一片昏暗,连风都少了几许。睡着之前的事,他脑海中只留了个模糊不清的印象,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不得而知。 他起身回头找寻卫殊行的身影,看见他盘腿在树下打坐,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安静地如一块沉玉。 “卫兄?”柳云生唤一声,见其没有反应。便起身上前,轻轻推了推肩膀。 卫殊行被碰动,如触到了什么开关,接连喷出了几大口鲜血,沉沉向旁倒了下去。 “卫兄!” 白芷和顾飞雨站在寨口,看见柳云生背着卫殊行连轻功带跑,风尘仆仆奔了过来。 “白姑娘!” 白芷连忙迎了上去:“之前大家还在找你们,卫少侠怎么了?” 柳云生满头大汗:“白姑娘你赶紧看看,我怕他要撑不住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月已出山。柳云生只咬了口馒头,就再也吃不下东西,坐在卫殊行屋外等白芷出来。 顾飞雨也坐在他身边,偏头问道:“卫大哥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难道是之前被下的蛊发作了?” 柳云生点了点头。 顾飞雨继续问道:“卫大哥平时都压得很好,一下发作的这么厉害,一定是有原因的,你好好想想,蛊毒发作之前,发生了什么?” 柳云生怔了怔,浮光掠影的记忆片段闪入脑海,仿若酣睡中迷离的梦,让他一时分不清真实与虚幻,陷入离幻之中。 跑路江湖_97 这当他头疼之时,白芷推开门,一脸郁色:“你们进来帮我一下。” 柳云生连忙进了屋,见卫殊行闭眼躺在床上,上身的衣服已经被脱去,胸口的的红纹愈加烈焰,且范围比之前更加大了,纹路一直向上蔓延到了左肩上,如老树狰狞的根,有生命力一般张舞着纤细透明的爪牙。 “你将他扶起来,坐在他身后为他疏导内力,守住他的经脉。飞雨,你给我递针。” 柳云生来不及多心疼,就听白芷的吩咐照做了起来。手触到卫殊行的皮肤,莫名感觉有种异样的感觉,让整个动作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白芷将所有动作收尽眼底,叹了口气,随即接来顾飞雨依次递来的针,开始聚精会神替卫殊行治疗。 卫殊行额上敷了白巾,躺下休息时,已是深夜。几人走出房间说话,关上了门。 白芷满脸倦色,揉了揉额头,道:“他还未退热,晚上得有人照顾他,替他换水,等会儿我……” “白姑娘,你和顾姑娘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他。”柳云生急忙自告奋勇。 白芷有些沮丧地低着头,沉默半晌道:“卫少侠这次情况不大好,待他退热后,可能要昏迷几天才能醒来,我已经尽我所能了——如果义父在这,情况可能会稍好一点,可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柳云生神色愀然:“辛苦姑娘了。” 白芷抬头看向柳云生,眼神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这一次我好歹稳住了他的情况,尚且能恢复,若是再来一次,就危险了。 ——柳少侠,具体发生了什么你比我们清楚,你且告诉我,卫少侠的蛊毒发作了几次。” 柳云生仔细回想了一下,答得有些吞吐:“一次……不,可能是两次。” “那具体是什么情况?”白芷追问道。 “卫兄和王君昱打斗的时候,蛊发作了一次,后面清醒过来了,然后……”柳云生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微蹙了眉,“然后我有些记不清了,似乎是睡着了,醒来发现卫兄闭眼坐在一边,然后吐了好几口血。” 白芷和顾飞雨听罢,皆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仿佛听了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似的。 柳云生无奈道:“我没骗你们,我真的不记得了。” 白芷想了想,道:“那你不记得的这段时间,蛊毒应该又发作了一次,但是被卫少侠强行压住了,才会受如此内伤。” 顾飞雨也跟着分析道:“卫大哥身上除了受到的掌伤,没有其他伤,这段时间应该没有遇见别的敌人。” 柳云生看着两个姑娘开始自顾自分析起来,满头雾水:“所以,你们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顾飞雨看了白芷一眼,白芷点了点头,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男人嘛,都是这样的,喜欢佯作迟钝来逃避现实。” 柳云生看着她们小声嘀咕,有些不明情况,便指了指房间:“没什么事,我就先进去了。” “等一下。”顾飞雨喊道,随即小心翼翼地试探,“柳少侠,我就问问,——你知道这个蛊,发作的条件,有两方面吗?” “我……知道。”柳云生道。 顾飞雨将话语徐徐推进:“那你觉得,卫大哥会对你产生……杀意吗?” “不……不会。” “那周围没有敌人,又不会想杀你。蛊毒是因为什么发作的,柳少侠你……自己想一想?”顾飞雨说罢,突然觉得有些害臊,微微红了脸,揽过白芷的胳膊低了低头,“我,我们先告辞了。” 柳云生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自然听懂了顾飞雨的深意,二人唇齿胶着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幻想和梦境,而是云雾迷蒙的现实,即便是零碎的片段,也让人面红耳赤。 他身上温度陡然升高,自暴自弃地抱头蹲下,嗓音低低地颤抖起来:“卫、卫兄……我都做了什么呀。……” 柳云生整夜守在卫殊行屋里照顾人,却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回忆中的画风越来越清晰,让他有些情难以堪。 他用指腹摸了摸自己的唇,回想起记忆中的滋味,却意外地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回味。他忍不住坐到卫殊行床边,端详着其俊秀安静的面容,用目光细细描摹着轮廓,竟越看越欣喜,越看越中意。看到唇时,他盯了半晌,不由自主凑过去亲了一口。 亲完他又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用手挠着头来回踱步,心里想的都是疯了和完了。走半天走晕了,他又回到卫殊行床边,替其额上换了条毛巾,手不小心触到卫殊行脸,他的心脏突然重跳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中微微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去,用指腹轻轻抚摸过卫殊行的脸,然后停到了其唇边。 柳云生的脑子在那一瞬间,如火山爆炸似的,冒出了无穷多个不可描述的想法。他正努力将这些想法塞回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某个兄弟,悄悄抬起了头。 他又从床边炸了起来,飞奔到水盆边用冷水给自己泼了把脸,却觉得还不够冷静,索性把头埋水里淹了一会,再抬了起来猛喘了口气。 柳云生用手撑着桌,对着镜子,回想起每个心神不宁的夜晚,将自己内心抽丝剥茧。仿佛过了很久,久到石头都开了花,他终于意识到:我喜欢卫兄。 ——我喜欢卫兄,卫兄也一定喜欢我。 柳云生在内心把这句话又念了一遍,突然满心欢喜,比他活得这些年,任何时候都要欢喜。仿佛拨开云雾见青天,一扫阴霾尘土,之前内心所有的不安宁都有了答案,对未来都有了几分期许。 他又重新回到卫殊行床边,大胆地凑近在人脸侧亲了几口,小声道:“卫兄,你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快点,我等不及了……” 跑路江湖_98 . 王君昱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模糊中开始有了点意识。他微微睁开眼,感觉是晚上,全身的酸痛让他想重新睡过去,闭眼之前突然看见窗边站着一个白色身影。 可能是做梦。王君昱想着,不由自主轻声唤了句:“楼云清?” “我只是来看一眼你是不是还活着。” 那个人沉声道了一句,便消失了。 王君昱没有过脑子,只迷迷糊糊应了一句,又重新昏睡了过去。 . 夜色如许,月光如流。 白芷没有睡着,翻过身看见熟睡的顾飞雨,小心翼翼替人理了理胡乱交缠在面颊的乱发,将其重新放回领后。 她的指尖不小心触到顾飞雨纤细滑嫩的后颈,索性将指腹贴在其上,爱抚似的摸了摸,顾飞雨的眼睫忽的一颤,挣扎片刻后微微睁开了眼。 “……”白芷有些意外,“你醒了?” “没睡太熟,你还没睡吗?”顾飞雨支起眼皮,语气带了些倦懒。下意识的动作是摸了摸脖子上挂钥匙的线,确认还在后重新闭上了眼。 白芷看见顾飞雨的动作,摸了摸她的手,温柔道:“别太紧张,安心睡吧,我在呢。” 顾飞雨随意应了声,仿佛是梦中的呢喃。 “刚刚我看见你在吃自己的头发,觉得它们有些可怜,帮了一把,不小心吵醒你了,抱歉。”白芷和和气气地胡诌了一句,闭上了眼。 “……”顾飞雨在睡梦中也听到了,有些中气不足地反驳道,“我没吃自己的头发。” 第二天早上,顾飞雨醒来时觉得肚子有些难受,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我昨晚吃了自己的头发了? 她听到白芷在旁边悠悠叹了口气,掀开了她的被子,看见床单上的血渍,无可奈何道:“姑娘,你来葵水了。你忘记日子了?” 顾飞雨脸唰一下就红了,捂着脸开始结结巴巴不知所措:“我、我……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唯独把这儿忘了,这,你身上没被弄脏吧……” “你又没睡我身上,我身上当然没脏。”白芷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脸,“我打热水过来,你洗完后换身衣服吧。无方堂应该会消停几天,这日子还捡得挺好。” “……这也太丢人了。”顾飞雨把脸埋在自己缩起的膝盖上,呜呜咽咽。 白芷知道顾飞雨想听到几句安慰的话,便故意不讲,凑到她耳边逗她道,“是啊是啊,丢死人啦,真让人笑话,哈哈哈。” 顾飞雨被白芷最后即特意又干瘪的笑声惹笑了,低着头软软推她一下:“快去。” 白芷打来了热水,顾飞雨绕到屏风后面脱衣服时,银匙突然清脆一声掉到了地上,竟是挂着的绳子断了。 白芷听到声音,探入一个头,看到顾飞雨捡起了地上的钥匙。 “绳子断了?要我帮你补一个吗?”白芷问。 顾飞雨愣了愣。 “飞雨?” 顾飞雨回过神,看向白芷。白芷的眼眸温柔泛水,冲她笑了笑。 “哦,哦……好。” 作者有话要说: 问:小卫你是怎么追到媳妇的 卫:=_=我就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自己弯了 第41章酌情阅读 日子似是恢复了风平浪静。 无方堂的人不再来骚扰,山寨的人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着。 许无刀不知道有什么动静,洛城一如既往地来去无踪,偶尔看见他会去找顾飞雨。而顾飞雨和白芷关系看上去很要好,经常陪着她来照看卫殊行。 跑路江湖_99 第三天了,卫殊行还没有醒来。 柳云生坐在屋后的山岩上,盘腿吹着夜里清凉的风,轻轻叹了口气。 突然,他听见前头的树叶发生轻微的颤动,知道有人来了。 柳云生不去抬头看人,自顾自开口:“前几天,我没有手下留情,出手重了些,——你感觉怎么样?” “不,你手下留情了。”楼云清立着脚尖点在树叶上,居高临下注视着柳云生,语气不起波澜,“我坠下来的时候,你放开了那些叶子,否则,我会受更重的伤。” 柳云生垂目默认,言浅意深:“云清,你是我师弟,不要再胡闹了。从哪儿来,就从哪儿回去。” “胡闹的人,是师兄你。”楼云清神情冷淡。 柳云生不悦:“你说什么?” 楼云清道:“卫殊行。” 柳云生怔了一怔,微蹙眉峰:“关他什么事。” 楼云清轻轻一跃,无声地落至柳云生眼前。 “无方堂和卫殊行的事,早被传得风生水起。我从金陵过来,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卫殊行有个穿白衣服拿扇子的朋友,和他一起同无方堂作对。”楼云清平平述道,似冬日结冰的湖面,“茶馆说故事的人传得天花乱坠,说许多人怕被无方堂盯上,都不敢穿白衣服了,叫‘江湖从此少白衣’。” 柳云生听罢顿时哭笑不得:“……我就说我们怎么去哪都被盯上,原来是我这身衣服太显眼了?本来是普通的白色衣服,江湖人还真是容易草木皆兵啊。” 楼云清只冷哼一声,不作言语。柳云生抬眸看了他一眼,揶揄道:“那你一身这白得跟挑衅似的,怎么还上了无方堂的贵宾席了?要是这事被传出去,岂不是‘江湖处处是白衣’?” “我不是来同你说废话的。”楼云清道。 柳云生摇摇头:“是你先开始说的,——怎么着,你是来提醒我换衣服的?” 楼云清蹙眉:“师父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我怎样?” “真情实意地帮他,你动了真感情。” 楼云清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像一颗颗冰渣子砸到人的内心软处。若是之前的柳云生,尚看不清内心处于懵懂之中,兴许会被他这一句话磕直接推进沉默,落得一处反思和自省。 但今昔非比,柳云生笑得坦荡而明朗,不假思索道:“是。” 一锤定音。 柳云生的坦率在楼云清的意料之外,他急忙追问道:“但凡卫殊行一日有危险,你都不会回云山?” “没错。”柳云生毫不遮掩。 “荒谬。”楼云清顿时觉得他师兄荒唐得有些可笑,脸色凝沉,“你和他才认识几天,就让他如此耽误你。” 柳云生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耽误?你是怎么了,扮演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楼云清不去理会柳云生的玩笑,一脸严肃,难得地坦诚了起来:“虽然不想承认,但你比我厉害,天赋也比我高。” “你应该回云山,你比我更有资格继承那里,坐在长生台上的人,俯仰乾坤,洞窥寰宇的人,应该是你。” 楼云清似乎终于说出了堵在心口弯弯绕绕的想法,松了口气。 柳云生神情复杂,反问道:“然后呢?就待在那里,整日无所事事,一直等到飞升?这就不是耽误了?” “你会继承师父的全部心法,然后你就是云下仙人,从此天下无敌,江湖所有人都会畏你敬你。”楼云清见柳云生竟不理解,一时解释得有些激动,“你难道不在乎这个?” 柳云生顿感志不同不相为友,不想再多讲什么。他叹了口气,道:“可能以前我会在乎这个,但现在不了。” “因为卫殊行,你居然放弃……” “这不全是因为他,你不明白。” 楼云清觉得无法理喻,沉声言:“如果你放弃,我就会去接受,到时你不要后悔。” “你是三岁小孩抢糖吃吗?行吧,要是你想坐那个长生台,你就去。”柳云生差点被他气笑了,起身摇了摇头,“我以为如果你交了朋友,会更近人情一点,看来我想错了。” “……”楼云清看他一眼,反驳道,“我没有朋友。” 柳云生“哦”了一声,问道:“他怎么样?” 跑路江湖_100 “活着。”楼云清脱口答道。 柳云生装模作样惊讶道:“我还没说他是谁呢。” “……”楼云清脸色有些绷不住,不爽地动动嘴角,“你……你居然给我下套。” 柳云生早就摸清他的性格,心情顿时有些愉悦,蔑笑一声:“什么套不套的,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师弟,我才懒得同你磨嘴皮子。” 楼云清咬牙切齿蹦出一句:“彼此彼此。” 临走前,他还没好气地提一句:“你赶紧带着你的好兄弟滚吧,这个寨子马上就要被踏平了。” 柳云生伸着脖子看着楼云清离开的背影,虚着嗓子拉长声音道:“谢谢好师弟的通风报信——” . 月明星稀,烛火澄明。 虞一故在书房,同无方堂两个护法探讨着进攻的计划。 “我觉得可以强攻,我试探过了他们山头的高手,可以对付,水平不怎么样。”伏渊抱臂靠在一旁,语调松散,带了些沉哑的慵意,“而且寨子里有很多普通人,许无刀想必还会分散一些人手去保护他们。” “时间最好是定在深夜,偷袭,我的人在夜里作战比在白天更有优势。”邱小八站在较远的另一头,双手撑着木案,低头言语,昏烛之下神情有些模糊。 伏渊接着道:“只是许无刀,可能需要虞大人你亲自去解决了,如果有需要……” “不用,许无刀交给我就好。”虞一故应道,“再等两日,届时我们夜里轻装出发。” 伏渊不解:“为何要再等两日?他们有人受了伤,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他们斗不过我们的。” “不,再等等吧。”虞一故语气不重,却很坚定,不容动摇。伏渊和邱小八只得默默听从了。 虞一顾又补充道:“至于少堂主,他伤还未痊愈,我会留一些护卫一起在府里守着他。” “不,少爷不会同意老实地待在府里的,即便不出战只当个接应,他也会过去。”邱小八终于抬起了头,脸色有些阴郁,看上去似乎心情不佳,“虞大人留几个武功高强一点的护卫跟着他便是。” 虞一故寻思片刻,点了点头,神色忱深:“那这一次,便劳烦两位护法了。” “不……”伏渊和邱小八突然异口同声,然后感到了尴尬,同时停了下来。 虞一故脸上浮现出疑惑。 “我是说……”两人再一次同时开口,又停了下来。气氛突然变得微妙,邱小八脸上有些挂不住,抱拳一礼便急匆匆告辞离开了。 伏渊抬眸看着邱小八离开,脸色稍凝。 虞一故摸了摸胡子,语重心长:“年轻人之间偶尔闹些矛盾不是问题,但得及时解决。” 伏渊垂睑僵硬地笑了笑:“虞大人见笑了。” 夜风转廊,似轻佻的浪,迎面扑到人的脸上。 邱小八关门的瞬间,门框被一只手撑住。伏渊硬推开门挤了进来,反手重重将门关上了。 “出去。”邱小八偏过头,不去看他。 “我不。”伏渊拒绝得很果断,“三天了,你究竟在闹什么呢,邱小八。” 邱小八听他发问,顿时感觉到不可思议,转过头看向他,恼怒道:“我闹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 “我……”伏渊有些被噎住,他用手抹了把脸,懊恼地走进屋子,对着邱小八摊开手,“我又没非礼你,你情我愿的事情,而且还是我伺候你,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问我……?!”邱小八白皙的脸颊胀出一道绯红,但或许是气糊涂了,他竟然气急败坏地讲起道理来,“伏渊,我知道你他娘的是个断袖,我跟你说过好多次我不是,你根本不应该来招惹我。” 伏渊靠坐在木桌上,没脸没皮地赖笑道:“你不是?你的小兄弟可不那么想啊,那天可精神了他。” 邱小八头皮隐隐作痛,恨不得立马开弓一箭射烂伏渊的脸皮。他嗓子都有些气得发抖:“伏渊,你还真他娘的是个混蛋。” 伏渊走近他,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道:“我是。” 邱小八看见伏渊靠近,本能地退后一步,慌乱地口不择言:“我不喜欢男人,你要是欲求不满可以去找别人,你可以去找……去找,去找王余恨说过的什么来着……” “倌?”伏渊顺口接住,又向前迈了一步。 “没错,倌。”邱小八后退一步,结果碰到了柜子。他正想离开时,伏渊手撑住柜门,挡住了去路。 跑路江湖_101 “我为什么要去找别人?”伏渊眼底落入一点阴沉的侵略意,身体缓缓向前压住邱小八,如盖过晴天的阴云,低沉磁性的嗓音掠过一丝调笑,“你不讨厌,我也很享受,我不能找你吗?” 邱小八心灰意懒,已经不想同他再辩驳了,低下头沉沉叹了口气:“第三遍了,我本来不喜欢男人,我那天那样完全是因为你……” 他用手捂着脸,语气一股子憋屈:“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别来招惹我了。……算了,鸡同鸭讲,你不滚我滚。” 邱小八委委屈屈的声音拨得伏渊的心里一阵一阵的痒,他直接将想走的邱小八摁回柜门上,看着那双有些无辜的清亮眼眸,恶狠狠地在人唇边咬了一口,道:“你不是鸡我也不是鸭,你跑什么,我有说过我不喜欢你了?” 邱小八茫然地望着伏渊,点点头:“有,你天天都在说。” “……”伏渊一时语塞,“我自掌嘴。” 邱小八被伏渊箍在他怀前,感觉有些尴尬,偏过头挠了挠通红的脸,低低道:“那你自己抽自己吧,我先……” 唇蓦然被堵住时,邱小八睁圆了眼,随后在伏渊不疾不徐地进攻下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地合上了目。伏渊的手温柔抚过邱小八的面庞,手指灵巧地绕着他肩边垂下的一缕卷发,轻柔地滑过他修长白皙的颈。 就在邱小八觉得要喘不来气的时候,伏渊终于肯放开他了。他气息不稳地贴在伏渊肩前喘气,听见伏渊懒洋洋地声线如搅了糖一般,带着缠绵的腻歪:“我喜欢你。” 邱小八心跳得跟从八百米的山上跳下来似的,慌张地想把伏渊推开,不料却被他双臂紧紧地裹住了。 伏渊轻轻咬了口邱小八红得快熟了的耳垂,平日锋锐的眼竟也柔软下来,晕开浓浓的笑意:“以后我天天说,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邱小八终于投降了,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好的,两情相悦,可以入洞房了。”伏渊直接将邱小八抱起来,往床上走。 “等,等等……” 灯烛如识时务般,被一阵不知从哪飘来的野风,吹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有人说得对哈,伏渊这时候的确是兴致来了,但是虐暂时不会虐orz 成熟的大孩子可以微博戳宝木三令阅读后续 第42章拨开云日见青天 碧空如洗,山间清明。 白芷说她一定要亲自照看卫殊行才放心,柳云生便没什么事干,干脆在寨子里帮寨民做了些活计。上午结束时,他在寨里的井边打了水准备回去,看见有人拖家带口背着行李包裹,马拉拖车缓缓驶向山外。而许无刀竟站在路边,神情和蔼地向他们告别。 柳云生心生好奇,走上前去,疑惑道:“许前辈,这是……?” 许无刀看他一眼,眼中揉开一层悲悯:“有人要走,便由他们去吧,毕竟我没法要求所有人和我一起拼命。” 柳云生迟疑道:“前辈不为自己留后路吗?” 许无刀摇摇头,笑了笑:“没有,但我有归处。” 说罢他便背着柳云生挥了挥手,离开了。 柳云生笑叹了口气,兀自摇摇头,将水拎了回去。待他远远路过卫殊行房前时,差点一个趔趄将水桶滚出去。 卫殊行醒来了。 他似乎睡了太久,走路时脚还有些不稳,白芷和顾飞雨一人搀他一只胳膊,体贴温柔地照顾着他。虽然卫殊行面上看上去有些拘谨,动作还有些莫名的僵硬,但两个姑娘脸上可都是笑逐颜开。 这个画面给柳云生的冲击感有些大,他蓦然想起以前在金陵看过的一些江湖话本,其中描述的大多数主角身边至少都会有两个性格迥异的江湖女子,陪其行走侠义,随后还牵扯出许多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他细细琢磨卫殊行的性格和经历,突然发现他还挺适合当这种话本故事的主角。 可惜啊可惜,谁叫我出现了呢。柳云生颇为得意地想,如果身后有条尾巴,怕是早就翘起来了。 柳云生放下水桶,走上前道:“卫兄,你感觉好一些了吗?” 卫殊行看到柳云生,突然回想起之前在山间树下的交缠,一时有些难以面对他,语气有些生硬:“我……没事。” 白芷拉了拉顾飞雨,朝柳云生道:“我去熬点药,你们有话要说,就先聊吧。” 柳云生点点头。 白芷从柳云生肩侧走过时,突然不放心,回头叮嘱了一句:“卫少侠伤还没好。” “这……我知道。”柳云生狐疑地看向她。 跑路江湖_102 “没什么,她只是稍稍提醒一下。”顾飞雨过来打了个哈哈,揽过白芷的手臂将她带走了。 她们走后,只剩下卫殊行和柳云生两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柳云生拳抵在唇边,稍稍咳了一声,打破沉默:“卫兄,你怎么这么快就下床了,不再休息一下吗。” “想出来透透气。”卫殊行扶着门框,低头垂目,散下的青丝遮住了半张侧脸,难辨神情,“我透完气了,现在进去。” “好啊,我陪你进去。”柳云生立马上前一步,一手揽住卫殊行的臂,另一只手顺其自然地握住他的腕。卫殊行被柳云生突然的接近惹得有些慌乱,试图挣脱,柳云生指腹轻轻挠了挠卫殊行的手背,凑到他脸边低声道:“别闹,不然我直接抱你进去了。” 卫殊行的耳根又开始发红了,嘴上说道:“我又不是易碎的瓷娃娃。”身体却没有拒绝。 柳云生隔着一层衣料,感到卫殊行有些消瘦,感到有些心疼,关切问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端点东西吃。” “不用了,白姑娘之前端来了,我吃过了。” 卫殊行声音有些哑,带了些难以言喻的低郁。柳云生盯着卫殊行的侧脸,几乎是将他抱着放到靠椅上,低头时对向其垂下的眼睫,差点一个忍不住就亲了上去。 矜持,稳重。柳云生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恋恋不舍地放开卫殊行,按捺住了不安分的内心,没做出出格的举动。 卫殊行察觉到柳云生神情和举止的一丝不对劲,微微蹙了蹙眉:“你怎么了?” “我……”柳云生差点将想法脱口而出,但及时停住了,他神色纠结地摸了摸下巴,思考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直接一点还是委婉一点?如果太直接会不会显得轻佻,不会吧,毕竟卫兄也喜欢我,但是这样他会不会害羞或者是太激动?这样对身体恐怕不太好。那我委婉一点?那要是他听不懂怎么办…… 卫殊行见柳云生直接滞在原地,也没有再唤他,而是自己陷入了沉思。他知道之前蛊毒发作是为何,强压蛊毒的痛苦亦如烈火烙在心脏的痕迹,令人难以忘怀。之前的对王君昱一次的失控令他心中产生了芥蒂,使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意志。 他又一次产生了让柳云生离开的想法,但这次,他觉得自己应该同柳云生说清楚,让他自己选择去留。若是一直隐瞒下去,自己难以启齿的龌龊心思迟早会被察觉,且不知道倘若下一次蛊毒发作,自己能撑多久。他并非贪生,只怕连累他人。 他最初是一时兴起,一厢情愿,怪只怪我当初自作多情,行至此境,苦苦累了他人,不如早些撇清关系。卫殊行在心中告诉自己。 卫殊行蓦然开口:“柳兄,我……” 柳云生从内心纠结的苦海中脱离开来,抬头深深注视着卫殊行,温柔道:“怎么了?” 卫殊行呼吸突然紧张起来,嗓音抑制不住有些颤抖:“我有事和你说。” 柳云生见卫殊行板着脸神色阴沉,不自觉也跟着收起了嘴边的笑容,凝固起来:“……怎么了?” “我……”话到嘴边,卫殊行却突然说不出口。 柳云生早就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着急让卫殊行快点说出口,好让他有空表白心意,于是催促道:“什么事?说吧。” “我……”卫殊行咽了咽喉,背上逐渐浸出了冷汗。他稍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鱼死网破般将心一横,开口飞快道:“柳兄,我喜欢男人。” “……” “啊?”柳云生突然懵了。 卫殊行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嗓音艰涩:“我喜欢你。” 他低下头,又重复了一遍,就像是自言自语。 “我喜欢你。” 柳云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本来想说的话被对方提前说了,心情如炸开了烟花,一朵一朵绚丽多彩,却一时词穷,不知道如何表达心情,只得呆滞地看着卫殊行。 卫殊行以为柳云生被吓到了,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满怀歉意道:“抱歉,如果你听了觉得不舒服,你就……” 柳云生摇摇头,打断他:“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这次轮到卫殊行满头雾水了。 柳云生忻悦地笑了,这一笑便是严冬尽去,雨过天晴,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想亲你。” 双唇贴上的时候,卫殊行还没有反应过来。柳云生跪在卫殊行膝盖旁侧,手指穿过其如瀑的长发,以居高临下的气势加重着这随心所欲的一吻。卫殊行乖巧地张开嘴迎接柳云生唇舌的侵入,在纠缠难舍之间,竟不疾不徐夺过了节奏的掌握权,手缓缓贴到柳云生腰间,不轻不重地带了带,柳云生身体一个不稳,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两人松开的时候,唇都被浸润得有些锃亮。卫殊行满腔欣喜不知如何表达,只得将柳云生往怀里搂紧了些,感叹道:“那天,你真是差点要了我的命了。” “那天我脑子不清醒,可能是中了毒,小瞧了无方堂的手段了。”柳云生修长的手指将卫殊行的头发挑起,小心翼翼别到耳后,然后亲了亲他的唇侧和脸颊,“但我现在居然有点嫌弃他们的毒不够厉害,竟然没让我直接把你就地正法了。” “……”卫殊行突然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你说什么?” 柳云生又不知餍足地亲了亲他的唇,手抚摸着他的脸,眼底沉了几分,满藏隐晦的霸占意,一抹笑意不由自主浮现唇角:“卫兄,要不是看到你刚醒,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卫殊行听懂了他的意思,感觉柳云生似乎对他产生了一些误会,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保持住了神色,偏头朝他的掌心处落下一吻,道:“那你先下来,我身上的蛊可不管我伤有没有好。” 跑路江湖_103 柳云生用拇指指腹轻擦过他的唇,调侃道:“那你现在想要吗?我可以动作轻一点,不牵动你的伤。” 卫殊行脸色绷不住了,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又觉得有些饿了,想吃点东西。” “行吧,我去给你端。”柳云生依依难舍地从卫殊行身上下来,推门之前又回头说一句,“卫兄若是想了,不用憋着,我会很温柔的。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不用害羞。” 卫殊行:“……” 不得不说,卫殊行的身体恢复能力还是属于极上乘的,白天喝过了白芷端来的药,又多吃了点东西,整个人终于活过来了似的,脸都有了些血色。 期间他还抽空去见了一次许无刀,又劝他撤退劝了一次,自是失败了。他又在寨子里四处走了走活动筋骨,一直到了夜间。 卫殊行站在窗边,看着外头远在山边的月,拿起了案上的天节剑,用修长的手指细细抚摸过雕纹的剑鞘,似乎每一道纹路都是别致的珍宝。 身后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卫殊行知道柳云生来了。 “已经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虽然卫殊行没有回头,但柳云生还是听出了隐在他嗓音里的笑意,他上前攀住卫殊行的肩膀,轻轻咬了口耳垂,语声低沉如床榻私语:“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卫殊行耳根发烫,声音哑了哑:“我们白天才见过。” 柳云生瞧了眼他的耳朵,知道他又害羞了,心里浮现一丝愉悦,笑道:“别那么紧张,又不会马上吃了你。” 随后他看向卫殊行手中的剑,随意问道:“这把剑,对你挺重要的吧。” 卫殊行淡淡答道:“不过敝帚自珍。” 柳云生摇摇头,道:“这把剑可不鄙,我在云山的兵器谱上看见过它,虽然不是把名声特别好的剑,但的确是把出名的剑。我师父以前同我说,这把剑凶气重,却唯独在你爹的手中收敛的戾气,展现出了不曾有过的温柔。” 卫殊行回过头,深邃的眼底映入柳云生的身影:“那你觉得,这把剑在我的手中,展现到它的温柔了吗?” 柳云生同样注视着他,向前凑近,与他的鼻尖几乎只相隔了一张薄纸的距离,低声喃喃道:“我觉得,剑怎么样不重要,你怎么样,这才是重要的。” 天雷勾地火而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总是让人找不到开始的理由,一切只是因为情不自禁。 作者有话要说: 天节剑:你们调情就调情,为什么要cue我啊,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后续微博戳宝木三令 第43章风平浪静 柳云生醒来时,觉得身上有些重,偏头发现卫殊行胳膊压在他身上,抱着他睡得正香。 柳云生抽出身子坐起来,后腰陡的一阵酸痛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他低头看见自己身前一个个新鲜的红印,而罪魁祸首侧睡在旁边,居然还没有醒。 “折腾我那么久,居然还有脸赖床。”柳云生俯身撑头看着卫殊行安静的脸,想起昨夜他反客为主的行为颇不服气,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随后盯了许久他垂下的睫毛,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其眼睑,悄声道:“算了,不同你一般见识。” 柳云生洗漱穿戴后,出门走几步便撞见端着点心的顾飞雨。 顾飞雨伸长脖子往柳云生身后瞧了瞧他的来路,意味深长道:“你……从卫大哥房间出来的?” “是……是啊。”柳云生不知顾飞雨用意,但却莫名心虚起来。 顾飞雨“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继续问:“那卫大哥人呢?” 柳云生拇指往后指了指房间的方向:“还在睡呢。” “还在睡?”顾飞雨迟疑片刻,稍稍皱了皱眉,目光中稍带了些谴责,“你知道卫大哥伤没完全好对吧?” “我当然知……”柳云生脱口而出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明白了顾飞雨的意思,忍不住在心中小骂了一句。如同刚吞了口黄连,有苦道不出,又委屈又好笑的想法交织在一起,化为脸上一阵复杂的神情。 顾飞雨瞧柳云生站在原地一愣一愣的,以为他在内疚,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把手上端着的点心交到柳云生手上,道:“这是我刚做的一些点心,带回去吧,等会儿我要芷儿送一些药……” “谢谢,谢谢,等会儿再说吧。”柳云生接过托盘,一点也不想在外面多待一刻,几乎是逃跑般回去了。 柳云生跑回卫殊行的房间,关上门,坐到床边狠狠晃了卫殊行几把,撑着手肘倾身捏着他的脸,恶声恶气催促道:“起床了!” 柳云生看见卫殊行的睫毛颤了颤,随后背上就被一只手搂住,被人用力一带压到了床上。 二人的呼吸近在咫尺,贴合的身体严丝合缝,一言一行都将变得微妙而暧昧。就在此时,柳云生感到卫殊行的下身精神的抬起了头,直接顶住了他的大腿根,差点就要和自己的兄弟来一个友爱的碰撞。 跑路江湖_104 卫殊行将头埋在柳云生颈间,有些依恋地蹭了蹭,语气带了些撒娇似的鼻音:“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了。” 柳云生任他抱着,轻轻哼了一声,道:“以前不知道你还会撒娇。你不是比我还大几岁吗,怎么,包袱不要了?” “……”卫殊行轻描淡写地反驳,“我没有撒娇。” 柳云生用手指挑开卫殊行脸侧的长发,轻柔暧昧地拨了拨他的耳朵,低哑缠绵的声音中带了丝薄怒:“你的好妹妹还以为我糟蹋了你,你说我委不委屈。” 他看到卫殊行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漫上了一层绯红。 柳云生无奈笑了笑,叹道:“罢了,我突然觉得不委屈了。” . 白天山寨不太平静,众人都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前后忙碌和准备,草木皆兵。卫殊行站在阁道上,手撑着木栏,偏头看着远处许无刀与手下交谈的背影。 “当心点,我不觉得这里的栏杆很稳固。”柳云生拿着酒囊啜了一口,站在卫殊行身后提醒他。 卫殊行背对着人,嗅到一抹缥缈的酒味,皱了皱眉,道:“你又在喝酒?” “我就在你面前喝过一次酒。”柳云生微挑眉梢,开玩笑道,“我还没领你过门呢,就开始管这管那了。” 卫殊行被他惹笑了,避重就轻地辩驳:“说得你好像有住处似的,我上哪儿去过门?” 柳云生无奈地摊了摊手,信口胡诌道:“不知道,但也许我能在云山的房间门口加道槛。等事情结束,我边敲锣打鼓边用八抬大轿载着你,在云山前面铺十里红妆,带你去迈一迈我房门的那道槛,就算你过门了。” 卫殊行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评价道:“听起来还挺正式的。” “是啊,我是不是很负责。”柳云生沉浸在自己的胡言八道中无法自拔,越说越起劲,“我会努力把槛修高一点,看上去更气派。” “修得太高,我就迈不过去了。” 柳云生一脸认真地建议道:“你可以用跳的,我保证不笑话你。” 二人面面相看,对视许久,柳云生终于忍不住,躬起身子笑了起来。 卫殊行看着他,眼里流出水波一般温柔的光,嘴角矜持的向上弯了弯:“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你当然可以信以为真。”柳云生揉了揉眼角,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心诚则灵,我的心可诚了。” 卫殊行沉默片刻,道:“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的那种,在树底下私定终身的小孩,说长大了我娶你之类的话。” 柳云生很快抓住了他认为的重点:“看来你小时候没少爬树,这点我们还挺相配的。” “……”卫殊行顿时无言以对,无奈摇了摇头,“你真是……” 卫殊行还没说完就被蓦然捉住了指尖,柳云生注视着他,满面春风,眸中微烁光芒:“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不幼稚,我喜欢你,而且不介意让天下江湖人知道。” 卫殊行苍白的脸瞬间就浮起了一层薄红。 柳云生低头吻了吻卫殊行的指尖,长睫垂下,显得温柔而虔诚。他唇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低声道:“我不管他们会怎么看,怎么说,我只在乎你的好坏。” 卫殊行脸红得更甚,紧抿着唇,一时竟说不出话。 柳云生见他这幅模样,感觉自己像个调戏姑娘的采花贼,忍不住调侃:“你别总脸红啊,你在床上怎么就那么放得下脸,那么不害臊了呢?” 柳云生这话顿时勾起了卫殊行脑海中的春色旖旎回忆,这下惹得他连脖子都红了。 “行了啊,见好就收,这样我都觉得是我糟蹋你了。”柳云生笑着叹了叹,摊开手臂,“来,抱抱。” 卫殊行迫不及待地一把抱住了他,将脸深深埋入了对方的颈窝里。 . 卫殊行想去见一见许无刀,于是同柳云生一起,一前一后从阁道往下走。 卫殊行突然问道:“自从上一次无方堂突袭,已经过去几日了?” 柳云生细细回想了一番,回答:“算上今日,是第五日了。” 卫殊行听罢立刻产生了疑惑:“这么久?许前辈没什么别的打算么?” 柳云生摇摇头,惋惜道:“你的许叔叔想活下去的欲望似乎不高啊。” “那无方堂这么多天,也没有动静?” 跑路江湖_105 柳云生摇摇头,半开玩笑道:“的确令人费解,我不认为他们需要等王君昱伤情好转过来,但总不可能是为了等你醒来吧。” 卫殊行听罢沉默片刻,迟疑问:“王君昱他……被我伤得很重吗?” 柳云生愣了愣,收敛了些笑容,沉色道:“他自作自受。” “你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反应,我还不会傻到去关心他。”卫殊行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知道我那时失控之后……变成了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因为你不会再失控了,相信我。” 卫殊行难得看见柳云生这般严肃。他知道柳云生想安慰和保护自己,这是一种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受,便也情不自禁对其产生了依赖。柳云生说能相信,他也就愿意去相信,仿佛一切事情从那人嘴中说出来,就一定会被实现似的。 即使他自己清楚,情况并没有那么乐观。 自他醒来后,被迫失控的混沌记忆时不时会在脑海内涌现,那种濒临意识的边缘而窒息的感受如决堤的江海,铺天盖地冲过他的胸腔,每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是一种被人掐着脖子推向深渊却喊不出声,亦无法挣扎的痛苦和绝望。 且推他下去的那个“它”,越来越难压制了。 如果那天他能被王君昱逼迫到失控,那过几天,他很有可能会被别人逼迫到失控。这是一件他不想承认,却又无可奈何的事。 世上最难的事之一,便是承认自己的无力。 卫殊行很庆幸能遇见柳云生,却不知道这个人能陪自己多长时间。他唯一清楚的是,他想和这个人在一起,越久越好。 这是自他懂事以来,产生的第一个私心。而同体内的“它”抗争下去,突然便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理由。 他愿意压住蛊毒催生的所有的痛苦,愿意终日活在可能会身不由已的惶恐之中,愿意时时刻刻崩住理智的那根边缘线,然后再佯作从容镇定,假装云淡风清。只要能攥紧身边的那份日思夜想的温度,攥得更久一点。 “我相信你。”卫殊行舒眉展目,对柳云生说道。 . 与此同时,虞府正在点兵。 王君昱身体恢复了几成,但脸色还是比之前苍白几许,衬得眼角的茶痣都显眼了些。他披了件玄色的外衣,松松敞着胸前的领子,垂着眼睑,稍稍低着头盘腿坐在床上听邱小八说话,显得有些许心不在焉。 邱小八见王君昱也没听他说话,叹了口气,索性上前微微弯了弯腰,将王君昱胸前的领子朝内拢了拢,轻声道:“少爷,别着凉了。” 王君昱突然一把抓住邱小八的手腕,低声带哽:“我想通了,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邱小八突然一头雾水。 王君昱抬起头,绷紧的脸严肃得有些吓人,眼中似有隐忍的水光颤抖浮动。 “今晚行动,你得按照我说的做。”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柳:活成了攻的模样 第44章重与轻 “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今晚月亮这么大,感觉不是个适合作恶的夜晚,你说呢?”章山外,伏渊扫了眼身后严阵以待的队伍,背着手挤到邱小八身边,开始不务正业地闲聊。 邱小八正拈着根火看地图,没功夫搭理伏渊,但还是轻飘飘地回了句:“什么作恶,这可是你难得的一次替天行道,好好珍惜。” 见对方一句话就把这个话题终结了,伏渊顿感百无聊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坐在开帘轿子里闭目养神的王君昱,眸眼凝成一线,有些郁郁不乐地质问道:“你白天……和少堂主在房间干什么了?” “没干嘛啊,说说话而已……”邱小八收起地图,有些莫名其妙,一偏头就对上伏渊认真的神情,不禁愣了愣,语带怀疑,“你……伏渊,你难不成在吃醋?” 伏渊冷哼了一声,默认了。 邱小八觉得有些好笑:“我看你是心智一夜年轻了十年,不仅会吃醋,还会挑时候,你自己疏导,我可没空闲哄你。” 伏渊也不恼,只是一巴掌贴到邱小八腰上,暧昧地拍了拍,凑到人耳边故作委屈:“床上还喊夫君,下了床就直接喊名字,左护法如此绝情,真是伤透了为夫的心。” “你……” 经伏渊靠近的气息一扰,旖旎画面瞬间浮上头,邱小八耳朵烧得通红,恨得牙痒痒,咬牙切齿地短促道:“滚!” 跑路江湖_106 王君昱坐在轿子里,手撑着脑袋,稍稍睁开眼,看见不远处两人不知在交头接耳什么,招呼旁边的护卫,疑惑问:“那两人在干嘛呢?” 护卫抓着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犹豫道:“应……应是在商讨战术之类的吧。” 王君昱“哦”了一声,摸着下巴,盯着二人的背影出神地望了一会儿,突然一顿一顿地干笑了起来,眼中泛过一线精光,自言自语道:“伏渊,好家伙……” 不久后,已是戊时三刻。 月光明亮,风声蹽戾。穿着夜行衣的一大队人皆身法利落,随着邱小八先进入了章山,随后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伏渊准备晚一些最后出发,看见王君昱还在眯着眼睡觉,好心上前提醒一句:“属下这就出发了,少堂主务必注意自身安危,若实在疲乏,现在回……” “不了,不用担心我。”王君昱打断伏渊,睁眼瞥了他一眼,别有深意的玩味笑了笑,“罢了,我多半自作多情了,可能你是因为小八才关心我的罢。” 伏渊突然一怔。 “别紧张,只要你还在无方堂,这些都无所谓……”王君昱既不想浪费时间,也没心思继续探讨,便撑着脑袋阖上眼睛,言语半分真心半分威胁,却似梦中的呢喃的箴言,“你没法从无方堂带走他,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伏渊沉默半晌,面上渐渐收敛了先前的温情,重新散出幽幽冷意,偏偏唇角还要向上勾,带出几丝原本隐下的气焰。 “属下告辞,少堂主,保重。” 待人都走完,王君昱才睁开眼,轻哼一声,默默低语:“装模作样,口是心非,养不熟的白眼狼……” . 山石坠落湖中,将湖面打碎的瞬间,一团火从山上居高临下射入的村寨,瞬时火光冲天,厮杀混着叫喊,如炸开的沸锅,一时雀喧鸠聚。 许无刀坐在山上,勾着腰抽水烟。月亮正对着他的头顶,清冷的光照在他腰间的细腻圆滑的佛珠上,浮出一道温润的光。 他抬起头,望向出现在眼前的人。 许无刀的眼睛已不澄明,而是搅和着浑浊的黑,将锋芒与意气埋进了深不见底的渊潭里。而虞一故,却恰好相反。他的眼锋是打磨了多年的炼铁,一身的尖锐气势在岁月江涛的冲刷下愈洗愈盛,久经时日,已化为骄傲而不可磨灭的盔甲。 蝉翼为重虞一故,千钧为轻许无刀。 大抵从最初开始,他们两人的一切,就一直是相反的。 许无刀看见了人,仍是平静无澜,兴味索然地吐了口烟,拖着低破的嗓,用着与邻里熟人聊家常一般的语气,道:“怎么?你不和他们一起,而是单独找我来了。” 虞一故上下扫了他一眼,道:“遂你的愿,你不也是在一个人等着我么?” 许无刀哑声笑了:“难得一次,我们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虞一故也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容很冷,很僵,如同在木头上刻上的弯曲线条,生硬中透着寥寥掰折的扭曲。 “并非如此。”他慢慢走向眼前的人,摇了摇头,“我是有备而来,而你,却在坐以待毙。” 听罢,许无刀扔下烟管,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好啊,我没法反驳你,只好替你鼓掌了。”许无刀说着,竟真开始鼓掌。 虞一故盯着他的脸,眸间闪过一丝莫名复杂的情绪,言语遏着难隐的怒意:“整整五天,是我给你反悔的时间,你可以逃走,可以投降,却最后什么都不做,白白将其浪费。你若是一心寻死也就罢了,但你为何让你手下的一帮兄弟也一起送死。” 许无刀之前脸上是故作夸张的笑,而现在,是真心觉得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得化作苦涩的调侃,愤怒也隐作了嘲讽。 “怕死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是无处可去的人,要么是活在这里,要么是死到黄泉路上。而让我不懂的,却是虞大人你了,这么一心一意为山匪着想,是想感动我,还是感动你自己啊。” 虞一故沉默片刻,看着天角被山下的火光烧得发红,嘶吼叫喊声隐在浓烟和铁器后面,迷糊而不真切。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就是不会领我的情。” 许无刀抬起眼,深邃平静的眼底终于搅出一点愤郁的澜,现出埋藏了许久的火。 “领过一次,二十年前。结果呢,那把火烧得可旺了,虞大人应该没忘吧。” 虞一故眼底渐渐冷峻,平声道:“我救了你的命。” “不。”许无刀抬头注视着他,眼底烧起熊熊暗火,一字一顿道,“你骗了我。” 虞一故目光紧锁在许无刀身上,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沉语:“这么多年了,你竟是一点觉悟也没有。” 许无刀冷笑:“这么多年了,虞大人的牌坊,倒是已经巍然屹立了。” 山下火光爆炸迸射的一瞬,月下两把刀猝然相撞。巨大的铮鸣破入迅疾的风中,冲出澎湃而浩大的声响,如隐龙吟啸,盘旋在绿林上空,时上时沉,边周旋边嘶吼,荡开万丈波涛般的气势。 两把刀。 跑路江湖_107 蝉翼为重,千钧为轻。 何为重,何为轻。 . 原本宁静的村寨陷入一片混乱,一丛一丛的小火将房屋烧得破破烂烂,流出片片黑烟,鸡鸭乱窜惊叫,土犬边乱跑边狂吠。而人们却忙于厮杀与拼命,早已顾不得原本的家。 卫殊行护送手无寸铁的妇孺躲进早已准备好的山洞,提剑出来遇见了之前满脸络腮胡的老孙。 老孙显然很赶时间,语气十分急促:“少侠,现在无方堂正集中对付着我们,他们在城内城外的戒备必定松了许多,你们等会儿趁乱,赶紧往外逃。” 卫殊行往洞内看了一眼,突然有些犹豫:“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老孙一时急了,“这种关头,选择留下来的人,早就做好觉悟了,少侠,你就不用管我们了。” 卫殊行望着老孙,沉默了,漆黑深邃的眼瞳中沉淀了道不明的情绪,泛起隐隐绰绰的波澜,似被无可奈何的风吹过的湖面,在叹息中生动着。 他有种感觉,这个山寨留下来的人,都已经一脚踏入黄泉路了。并且,他们内心都很清楚,却不行于色。 卫殊行也许能理解许无刀不妥协的原因,也能理解有人愿意留下的原因,只是在心里觉得不值。但同时他也清楚的知道,值不值这件事,从来不能由外人来评判。 他只得叹气道:“好吧。” 与此同时,邱小八站在山道的高处,拿着千里镜往下看,企图在一堆堆蚂蚁般又混乱拼杀的人群中找些什么。 所谓“千里镜”,则是一个装着琉璃镜的铜制单筒,前端比尾端稍窄一些,筒壁还雕着妖娆的花纹。据说这千里镜是商人从很西的地方带来的,可以将远处的东西放大。不过邱小八也不知道能放大的原因是什么,可能伏渊会知道,但鉴于此人品性恶劣,邱小八并不想去问他。 而品性恶劣的伏渊正游手好闲地站在邱小八的身边,好似邱小八身上有金子,时不时就得摘弄一下。这让邱小八突然怀念以前。 邱小八无奈道:“你不下去?这山寨还是有高手的。” “暂时没必要,不急。”伏渊低磁的声音透着一股懒散,“我们的人也不是没有高手。” “有吗?我还以为前线的高手就我们俩呢。” 伏渊:“……” “找到了。”邱小八的单筒千里镜转到一个方向,突然停住了。 伏渊凑过来:“找到什么了?” 邱小八把千里镜扔给伏渊,让他自己看。伏渊眯着一只眼朝镜筒里望去,看见了人群中活跃的一个青绿色身影。 “顾飞雨?” 邱小八点点头,道:“等会儿我们俩下去直接逮她,卫殊行暂且不用管了。”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少爷的意思。” 伏渊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带了些不悦的情绪,怪声怪气道:“你对少堂主还挺言听计从的,跟他的童养媳似的。” 邱小八其实知道自己不太聪明,但偏偏伏渊每一句阴阳怪气且转弯抹角的话他都能听懂。对眼前的飞来横醋,眼神流出无奈:“你今儿什么毛病,醋坛子被打翻了么?你在无方堂你也得听少爷的。” 伏渊叹了叹气,小心翼翼地捉住邱小八的指尖,竟主动示弱,语气还带了丝委屈:“谁叫我喜欢你呢。” “……”邱小八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别过头,用手挠了挠有些发烫的脸颊,将话头拉向正题,“我……我下去了。” 伏渊顿时有些心满意足。一只机关木鸳从夜幕间扑腾下来,扇着翅膀浮在伏渊身侧,刮起一阵一阵的凉风。伏渊朝邱小八伸出手,露出一个帅而不骚的微笑,矜持上扬的嘴角噙了一缕得意:“来,我带你飞下去。” 邱小八挑了挑眉头:“然后再踢我下去?” 伏渊回想起之前的事,心虚地冒出一点冷汗,眼巴巴望着邱小八,解释道:“今昔非比。” 邱小八从背后的棕皮箭袋中取出一支连着卷绳的箭,认同地点点头:“的确是今昔非比。” 说罢,他迅速拉弓对着山下的粗壮树干,连带着绳索一同射了出去,带着铁钩的另一头绳被绕勾在了山上的粗岩上。他抓着弓搭在绷紧的绳上,荡秋千似的轻松滑了下去,整个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伏渊的手滞在半空中,懊恼地抓了把空气,轻轻一拳捶向了旁边无辜的机关鸟。 作者有话要说: 机关鸟:日哦 跑路江湖_108 第45章针对 屋顶上的火燃得刺啦作响,拼杀的人群无比混乱。顾飞雨心急如焚,一边张望,一边还要躲过时不时蹿来的攻击。 她发现白芷不见了。 不仅是白芷,她连洛城的影子也没看见。 正当顾飞雨跑向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时,头顶一阵响动从远处渐渐传近,像狂风吹摆木片发出的齐整又割裂的声音,渗人极了。 她抬头,刹时愕然。伏渊松开木鸳,拔出腰间的剑柄,猝然甩出一道峰锐尖长的软剑,朝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顾飞雨本能快步后撤,转头时蓦然瞥见两支呼啸飞来的箭,脚尖迅速点地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身躲开箭矢,滚几步落至一侧。 但邱小八丝毫不想给她喘息的机会,又是接连几箭如骤雨般落了过来。 经过上一次交手的教训,顾飞雨丝毫不想再去摘邱小八的箭,只得飞速爬起来向前跑,与邱小八比速度。事实证明,邱小八的射箭速度并不会有她快,她跑过的地上已经插上了一行射空的箭,如围起的一排栅栏。 正当顾飞雨专注于躲箭的时候,软剑从旁侧猛然横来,顾飞雨都还没看清它具体长什么模样,就被直接抽飞,在地上滚了好几米远,眼底冒出好几颗昏迷的星星。 顾飞雨咬紧牙关,艰难地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想爬起来,抬头瞥见伏渊直接挥起软剑,既不废话,也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时间。软剑如腾蛇般缠绕而来,惊得顾飞雨如被追捕的兔子似的蹦了起来,与杀气腾腾追来的软剑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顾飞雨低喘着气,压下喉间的一片腥味,心中又恼又气,暗自纳闷:“我这是得罪谁了……”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只能想办法逃了。顾飞雨心中明朗得很,待软剑又一次攻来之时,找住间隙翻跃起身子,直接一脚踏上软剑一端,借力朝远处轻功飞去。 顾飞雨心想就算伏渊的剑再柔软再长,也是够不着她的。不料,一支箭横空射来,眼看就要撞上,顾飞雨一咬牙,决定伸手摘住。 意外的是,她还真摘住了。 顾飞雨还没来得及开心,箭矢突然裂出好几瓣,铺天盖地的丝网从中炸出,直接将她笼罩得彻彻底底,如被收拢到笼子中的飞鸟,一时失了依靠和气力,从空中垂直坠了下来。 邱小八将弓背回背上,纵身向上跃去,接住了被捉在网中而落下的顾飞雨,稳稳落回地面,就像抱了一个蜷住的球。 “这丫头还真能跑。”伏渊的武器也已收回,插着腰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伸出手指挠了挠邱小八的下巴,一副邀功的模样,“怎么样,我改的箭还挺好用的吧,用来捉活鸟最方便了。” 邱小八别开脸,小皱了皱眉,轻声道:“别闹,痒。” 顾飞雨方才就觉得这两人二话不说一起逮她的时候莫名默契,现在被邱小八抱着,手扒在网上,看着他们二人眉来眼去,觉得气氛微妙,遂情不自禁问了一句:“你们睡过了?” “啊!” 顾飞雨直接摔到了地上,腰背碰撞得一阵酸痛。邱小八脸侧飘起了藏不住的绯红,生硬又尴尬地道了一句:“不好意思,手滑了。” 伏渊捂着嘴低下了头,肩膀难耐地颠簸了起来,多半是在忍笑。 得了,这下顾飞雨不仅知道他们睡过了,还知道了谁是被睡的。离家这么久,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增长了不得了的阅历,再也回不到懵懂又单纯的从前了。 但这种情况下,知道了这些,也只能徒增她的不爽。 邱小八清咳了几声,试图恢复正常神色,交代道:“伏渊,你先拎她去少爷那儿,我留在寨子里……” 伏渊揽过他的腰,在其脸颊吻了吻,沉声道:“好,你也小心。” 邱小八的脸噗一下全红了,好似里里外外冒着熟透的烟气。伏渊一时忍不住又轻啃了一口。 被迫缩在网中的顾飞雨在地上滚了几圈勉勉强强弯着膝蜷坐了起来,埋着头不忍视眼前的场景,口中念念有词:“求你们谁做个人,把我送走吧……” . 卫殊行未拔剑,用剑鞘拍倒了好几个往山洞方向追去的敌人。柳云生不知从哪个高处跳了下来,轻轻落至他背后,顺便用扇子帮他击晕了一人。 柳云生转过身:“虽然你有时嘴上说得硬,但事实看来,你真的不喜欢杀人。” 卫殊行看着倒在地上人,低声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柳云生轻轻握住卫殊行的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卫殊行回头问:“飞雨和白姑娘她们呢?” “不知道,我……” 柳云生话还未说完,只听远处山头上传来一声巨响,粗壮的树干应声而裂,翻滚着山石尘沙滚落下来,随即被杂草树木拦在了半山腰。 二人的视线皆被这声音吸引过去,柳云生情不自禁发问道:“那是……” 卫殊行目光一凝:“许前辈?” 跑路江湖_109 柳云生见他紧盯着山头的方向,默不作声且神色忧重,低声道:“你是想过去看看吧。” 两人站得很近,柳云生的气息直接吐在卫殊行的耳侧,说话如低沉的枕边私语。卫殊行顿时有些腼腆,欲言又止,最终低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柳云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先去看看,我去找顾姑娘,等会儿我去找你,反正我轻功好,走得快。” 卫殊行面露讶色,本以为柳云生会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没想到他反倒是把自己想说的话提前说出来了。随后卫殊行又在心中觉得惭愧起来,喜欢的人自然是了解自己的,一开始他就不该往反处想。 “我会小心一点的。”卫殊行说完,望着柳云生背对前路退了几步,转身往山头跑去了。 柳云生摇着扇子,注视卫殊行离去,随后一个轻跃跳上了树。 要是从前,卫殊行想做一件事就直接去了,即便知道那会有危险,现在却变得谨小慎微,像是突然有了软肋。 柳云生自然知道为什么,从前师父就告诉过他,天下蛊毒千奇百怪,其中控制心智的蛊毒最是磨人也最是恶毒。虽然蛊毒没落在柳云生身上,但他能想象到卫殊行为压住这蛊会经历什么痛苦。 柳云生之前对卫殊行说他不会再失控了,其实并不是柳云生认为卫殊行一定能压住蛊毒,而是危险来临时,柳云生一定会护在卫殊行前面,竭尽所能不让卫殊行受到威胁。柳云生以前从未有过一个这么想保护的人,他什么都不怕,只怕卫殊行不愿领他的心意,将所有的苦痛全部自己咽下,还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就算哪天病入膏肓,亦毫无征兆。 他希望卫殊行多依赖自己一点,但是又知道卫殊行最不想的就是成为拖累,所以就算要保护好这个人,也只能做得不动声色,让卫殊行不因蛊毒而畏手畏脚,仍是那个有把剑就无畏而敢闯的人。 毕竟蛊毒的痛不在自己身上,其中种种煎熬自是难以感同身受,他柳云生既无法替卫殊行分担半分痛苦,只能尽其所能为其着想。 而现下,他只想快点找到顾飞雨,然后再赶到卫殊行身边。 . 顾飞雨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身轻如燕,直到伏渊轻轻松松一路拎着蜷在网中的她,轻功带小跑,一路翻过山,把她扔在王君昱面前。 王君昱正在嗑瓜子,见到不远处突然扔来一个东西,一时被惊到,随即小皱了皱眉,嫌弃道:“这么快?这绿色的一团是个甚么玩意,赶紧挪开,碍眼。” “……”顾飞雨内心气得滴血。 伏渊拍了拍手,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走上前,低头看了眼顾飞雨,笑道:“要不你做个自我介绍?” 顾飞雨不想理他,眼睛一闭头一扭,直接装死。 王君昱似乎知道了地上弯膝躺着的是顾飞雨,身体朝前倾了倾,朝她喊话:“顾家的丫头,我不动你,但你得把你爹给你的钥匙交出来。” 顾飞雨心一横,不做回答,继续装晕。 王君昱小哼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瓜子壳的灰,简短吩咐道:“搜身。” 垂死病中惊坐起。顾飞雨瞬间睁开了眼,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警惕又惊恐地蹭着地一点一点往后退,然后被王君昱的手下给摁住了。 伏渊正准备招呼人上去搜身,又闻王君昱冷不丁发言:“你亲自上去搜。” “啊?”伏渊突然不解。 王君昱撑着脑袋,慢慢悠悠解释道:“啊什么啊,对面是个姑娘,怎么能让男人搜身……”随即又看向顾飞雨:“这儿只有他不喜欢女人,你凑合一下。” 明明是要抢东西,好做出一副体贴又好心的模样,顾飞雨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言语,只能干瞪着眼,有些咬牙切齿:“哦……我难不成应该谢谢你咯?” “不客气,应该的。”王君昱微眯双目,竟装模作样笑了笑。 即便顾飞雨努力左躲右闪,还是徒劳。伏渊一眼就看见了她脖子上的线,用手指小心翼翼将钥匙从她领子里勾起,掐断线取了出来。 王君昱见状从轿子里飞了出来,轻轻落在伏渊身侧,拿过钥匙仔细瞧了瞧,见其比一般钥匙稍大一点,且模样精巧,上面还刻了个“顾”字,问道:“就是这个?” 伏渊也是第一次见到钥匙,注视了好一会儿,似是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眉头微微紧了紧,郑重道:“这个钥匙有蹊跷。” 王君昱满脸狐疑,重新将钥匙递给他。伏渊举起钥匙至眼前,左右看了看,又用手指摸了摸,笃定道:“虽然小巧,但这里面是有机关的。” 王君昱问:“你怎么知道的?” 伏渊耸耸肩:“凭我知识渊博,见识多广。” “……”王君昱被伏渊的不要脸给冲击到了,抽了抽唇角,僵硬地命令道,“那就赶紧解开它,现在,马上,立刻!” 伏渊一脸被逼良为娼的无奈,从袖子里掏出细长小巧的工具,叹了口气:“幸好我还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王君昱懒得理他,蹲下身子,看着一脸懵的顾飞雨,道:“你怎么也一副震惊的模样,这是你的东西,你不知道有机关吗?” 顾飞雨如大梦初醒,张了张嘴,顿时有些底气不足:“这不是用来开锁的么……” 王君昱自鼻腔哼出一声嘲笑:“傻丫头,白长了一张聪明的脸。” 跑路江湖_110 顾飞雨撇了撇嘴,细声细气反驳道:“这机关又不是你看出来的,得意什么……” 话虽然说得很轻,还是飘到了王君昱耳边。他顿时沉下了脸,拳头一捏爆出几声骨响,惊得顾飞雨一阵毛骨悚然。 顾飞雨移过脸,尽量避开王君昱身边的低沉气压,边冒冷汗边想:老实点,老实点,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要学会忍气吞声,小命要紧…… 想起无方堂在江湖上的恶名,顾飞雨紧张极了,害怕王君昱会突然给她一巴掌或者让她受什么皮肉之苦,正思索着怎么为方才自己的出口不敬谄媚的道个歉,没想到王君昱只冷冷的奚落道:“一个女人,不仅长得没本少爷俊俏,气质还没楼云清好,连可爱都达不到邱小八的水平,聪明也不及伏渊的十分之一,太寒碜了,啧。” 顾飞雨感觉心脏受到了暴击,埋下脸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气。 王君昱起身抱着臂,居高临下看着她,轩轩甚得道:“你这女人,还真是无可救药。” 顾飞雨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中愤恨:干你奶奶的。 伏渊在一旁边解机关边听他们说话,内心暗自评价道:自卖自夸的幼稚鬼。 作者有话要说: 飞雨:汪 第46章后会有期 月下刀光飞舞,杀气内力冲撞着周遭的高树灌丛,震荡出一片狼藉的疮痍与凋敝。 一如千钧重,一如蝉翼轻,两把刀裹挟着针锋相对的气场,豁出命般向前奔赴,相撞出或轻或浅的长啸或嘶吼,在刀锋的边缘以身试探彼此的巅端,抛血撒汗掀起一阵又一阵没有尽头而高涨的狂澜。 虞一故大力挥臂,似在黑暗中用力地划开了一道光,明晃晃朝许无刀攻去。 许无刀向来是水来土掩,他执刀横向前方,似是搅起了四方乱风,欲再守几招。 而恰是一念之后,他却蓦然拿开了身前的刀,用身体生生撞入了虞一故的刀尖,而后又脚尖点地朝后跃去,任寸寸刀刃从体内抽离开来,带着滚烫而模糊的血肉,连带着天地间最灼目的红,染艳了虞一故亮白的刀,和灰白的素裳。 待有温度的液体溅到身上,虞一故才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眼前倒下的人。 许无刀的眼底已是一片漆黑的无望,眉宇间如荒凉的归墟,如烟飘散着剩余的生命。 难言至深处,连叹气也成了多余的虚伪。虞一故声音如被苦药煎熬了百遍般苦涩:“原来你这么恨我。” 许无刀尚存的眼神早已支离破碎,涌至唇口的鲜血已将他的唇齿染得鲜红。 “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你却偏偏不肯活。” 许无刀听罢,竟噙血笑了。红流一股一股从破口涌出,在身底滩成一片,并逐渐扩开。他费劲最后的力气,从嗓口挤出破碎的言语:“你……竟……竟真这么……认为……呵,呵呵……” 虞一故被他的笑声瘆得毛骨悚然,混合着过往的种种,好似掺着冰渣的锥一把刺入心头,无论悲喜都变成了道道难捱刻骨的疤,敞开着血肉任冷风嘲弄。 他甚至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可笑到眼前的人都要死了,还要在奄奄一息之际膈应他。他只是记恨时间不能停驻在二十年前,毕竟在错误开始之后,所做的一切一切,只是徒劳罢了,人心的漏口,永远也无法堵上。 讽刺的是,世间诸多道理,人大抵是一开始就明白的,却仍想怀着侥幸,去期待能有什么改变。 这二十年,他们都太累了。 虞一故喷出了一口血。 紧随而来的是全身的麻痹和阵痛。 他低头,利刃从小腹破出,带着软腻的气味,随后又迅速抽走,如瀑而粘稠的血液像没了阻塞,顺畅的从腹部漏了出来。 虞一故方才心系许无刀,疏于防范,才得让人背后偷袭成功。只是平日,他完全能立马回身凭借剩下的力气击溃身后的人,而现在,他却完全麻木得动弹不得,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松垮了下去,似被冲散的山峰,瞬间崩塌。 “毒……”虞一故脸贴着地面,最后咳出了一口血,便再也没了活人的神色。 洛城抖了抖刀上的血水,将其收入鞘中,惋惜地看向许无刀:“若是山庄还在,我们本可以成为一家人的。可惜,现在我也救不了你了。” 许无刀已没有了说话的力气,缓缓闭上眼,摇了摇头,最后的血似化作了泪,从眼角缓缓落下。最后一刻,所有的情绪,终于开诚布公。 洛城蹲下了身子,看着许无刀的脸,低声宽慰:“虽此生此世不会再有机会,黄泉之下,尚有相逢之时。” “后会有期,姑父。” 许无刀终于没了呼吸。 跑路江湖_111 洛城低下头沉沉吐出一口气,重新站了起来,突然感到脊背发寒,回头就撞见卫殊行冰冷的视线,差点被惊得一个哆嗦。 卫殊行扫了眼倒在地上的人,轻拢眉峰,看似质问,语气却是肯定:“你杀了虞一故。” 洛城咽了咽喉,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确定卫殊行看到了多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试着糊弄一下,于是便生硬地笑了笑,道:“原来是卫少侠……虞一故杀了许前辈,我替他报仇,有什么问题么?” 卫殊行目光落在洛城身上,眼眸凝成一线,看上去竟显得有些刻薄。他似是冷哼了一声,道:“问题是,你只用了一刀?” 洛城还未想好怎么应答,见卫殊行走了过来,看似毫无防备的蹲下,凑近仔细查看虞一故的伤口,漫不经心道:“冷青可是好毒。” 洛城本就神经绷紧,此刻被卫殊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一点,顿时有些惊慌和混乱:“你怎么能看出是冷青?” 卫殊行低头沉默半晌,抬眸看向他的一霎有如寒刃出鞘,肃意冷了八方乾坤。 他声音低沉而冷峻:“我没有看出来,但是刚刚,你告诉我了。” “你……!”洛城知晓自己被诈了,恼怒一时竟无处可发,对上卫殊行冰凉的目光,反而感到战栗,便只好避开他的目光,解释得欲盖弥彰,“卫少侠,你误会我了。” 卫殊行听洛城说得没头没尾,只觉得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视线紧觑着人,不疾不徐挑开人的漏洞:“不过就知道了你用的毒是冷青,你缘何紧张至此,难不成你还用这毒干了些别的?” 洛城抿紧了唇,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要被卫殊行的目光看穿了,血骨好似结了冰。他也不知自己面对卫殊行为何要如临大敌般慌乱和心虚,或许是卫殊行难以近人的气势?或者是那天生的一副凛然侠客的长相? 总而言之,洛城发现与人面对面对峙时,自己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但即便是逞强,他仍想表现得尽量圆滑些,打算继续绞尽脑汁僵硬地掩饰下去。 不想卫殊行却早已不想听他废话,索性直言:“再遮掩也没什么意思了,清岚山庄那个活下来的孩子,是你吧。” 洛城这才知道,卫殊行其实听到了他方才与许无刀的话,方才种种尴尬的解释,只是个笑话罢了,卫殊行并非想给他机会开脱,只是沉住了气,想从他口中证实更多罢了,他早已没了掩饰的余地。 像是没了包袱一般,洛城突然也轻松了,先前紧张的情绪顿时散成云烟,取而代之的是气急败坏的冷嘲热讽:“你知道我讨厌你什么吗?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去质问或劝阻别人,圣心泛滥又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江湖匡扶正义的招牌是你家开的?事实上,你又根本什么都不懂。” 洛城前后态度变化的速度另卫殊行不由得惊讶了一下,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表现出生气,只是平静道:“你言重了,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你与我爹的死有多大的关系。” 卫殊行只听见一声低低的冷笑,身边便突然围上了一圈浓烟,几支利镖被透明的细线牵引着,从四面八方朝他飞了过来。卫殊行听见了周遭利刃破空的声响,抽剑跃身而上迅速将其一齐打落,随后凭借感觉一剑朝脚步微弱响起的方向刺去,感觉触到了什么东西,立马停了下来,却还是因为惯力朝前冲了一小段距离。 待些许烟散去,卫殊行看见洛城一脸艰难地徒手抓住了朝他身前刺来的剑,被割破的皮肤滴出鲜艳的红色,顺着天节剑的轮廓逐渐滴落。 洛城额上全是浸出的汗,不禁咬牙切齿愤恨道:“糊了你的视线都能找到我,你耳朵也太好了一点,还真适合当瞎子。” 卫殊行正打算继续质问什么,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句明朗的喊声:“什么人在那里!” 卫殊行偏过头看了一眼赶来的人,纵使平日说话很少,更是不言粗鄙之语,都差点忍不住骂出了声。 邱小八一脸严肃和焦急跑了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无方堂的下属。待邱小八看清月下的青衣人,一脸震惊:“卫殊行?怎么又是你?!” 卫殊行回头一看,洛城突然就不见了,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只剩下剑尖还有未滴完的血。 ——是谁创出的翳形术这种如同作弊一般不要天理的的武功?! 卫殊行虽表面不作声色,内心早就郁闷至极。邱小八一眼瞅见地上倒下的虞一故和卫殊行尚沾着血的剑,震惊中还添入了愤怒:“你杀了虞大人?” 卫殊行干脆利落反驳道:“不是我。” 邱小八拉起弓对着他:“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虽然猜到会是这种反应,卫殊行还是觉得头疼。 突然,卫殊行被一个倏忽飞来的人揽腰带开,让邱小八咻一声射来的箭扑了个空。 柳云生扶着卫殊行的腰,啪一声展开扇子朝前用力一挥,登时浓烟四起,宛若万物都拢入了浆糊中。待邱小八捂住口鼻将烟挥开,人早已不见了。 “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我等会儿追上去看看。”邱小八肃目看向地上的两人,叹了口气,对身后吩咐道,“你们不要跟着我了,去找伏渊,让他来处理这里。” 旁边的下属好心提醒道:“左护法,你要一个人去追?但你一个人要敌过他们俩人可能有些困难……” 邱小八怒了:“我只是去探探情况,还需你提醒?谁让你多嘴的!” 下属低下头,战战兢兢老实答道:“右护法。” “……”邱小八脸色铁青,没轻没重地给他额上来了爆栗,压低声音恶狠狠训斥一句,“滚去找右护法,吃里扒外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简单来说,许无刀和虞一故很早之前是好朋友,老许喜欢的姑娘同清岚山庄一起没了,老许想去救她的时候被老虞强行拦下了(为了不让他送命),但老虞自己又帮了王寻峰(灭山庄)。至于为什么老虞要帮王寻峰,因为当时看清局势的话这山庄迟早都要没,老虞进去跟着捞了一把好处。 所以因为选择不同两人分道扬镳甚至结仇,一个自以为情深义重,认为他救了对方的命还不被理解。另一个早心如死灰,命对他而言早就不重要了。两人活得都纠结又痛苦,不过最后还是一同解脱了。江湖的波澜不因为江湖而搅起,但被淹没的都是江湖的人。 跑路江湖_112 第47章钥匙里的东西 柳云生带着卫殊行在林间树上穿行,夜风过袂,轻盈无声。 片刻后,卫殊行扒开柳云生的手,扶住高大的树干,停在了一根粗壮的枝干上。柳云生回身,脚尖轻轻点立在枝头的树叶上,好似漂浮在空中一般。 柳云生看向卫舒行,疑惑道:“怎么了?” 卫殊行稍稍侧过头,带了些赧赧的介怀:“你不用一直抱着我,虽然可能速度不及你,但我自己也能走……” 柳云生合起扇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脸,语带调侃:“我让你占会儿我的便宜,你倒是还不乐意了。” “你不要总……” “调戏”两个字,卫殊行一时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得尴尬地咳了一声,陡然将话头转往正题:“你找到飞雨了吗?” 柳云生摇摇头:“我翻了整个寨子,也没看见顾姑娘和白姑娘,然后我看见邱小八带人朝你那儿赶了过去,我也就跟来了。” 说罢,他顿了顿,又安慰道:“说不准她们先一起出寨子了,你不用太担心,我觉得白姑娘还挺聪明靠谱的,不会那么容易被无方堂捉去,顾姑娘若是和她在一起,应该没事。” 卫殊行稍稍敛眉:“是这样就好了。” 柳云生又问:“那你这边是什么状况?许前辈他……” 他对上卫殊行颇为沉重的眼神,便明白了,没有继续问下去。 卫殊行握住剑的手又紧了紧,俨然道:“洛城偷袭了虞一故,用的是冷青,和杀死我爹的,是一种毒。” 柳云生不禁皱了皱眉;“但是卫前辈不比我们,就凭洛城一个人,真的能让他无法察觉么?” 卫殊行叹气道:“而且,他不可能是那个告诉无方堂关于钥匙这件事的人,除非……” “他师父告诉他了。” 柳云生与卫殊行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现下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二人并肩往山外走,为此柳云生特意放慢了速度,在轻松闲暇中时不时与卫殊行搭话。 “无方堂是不是又误会你了。”柳云生道。 卫殊行有些无奈,不由得语出刻薄:“取决于他们有没有脑子了。” 柳云生揶揄:“如果他们又要误会你杀了虞一故,那你可就无妄背上两条命了。” 卫殊行不苟言笑的认真道:“没错,下次见面,我只能好好哄哄他们了。” “啊?”柳云生惊讶地看向卫殊行。 卫殊行瞥他一眼,面无表情:“怎么了,我在开玩笑。” “……”柳云生突然不知如何言语。 卫殊行似乎不满意他的反应,突然带了些纠缠的意味:“你不笑?” 柳云生被卫殊行认真的模样逗趣了,一顿一顿地笑了起来,带着天然的节奏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殊行觉得这笑声不仅扰人还让人尴尬,急忙道:“别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卫殊行的话戳到了柳云生哪根奇怪的筋还是点中了哪个偏僻的穴,柳云生莫名其妙地就笑得停不下来。 “闭嘴。”卫殊行恼了。 “哈哈哈,哈……唔……” 卫殊行突然停下,直接将柳云生拉进怀里,用唇封住了他的笑,不依不饶的气势中动作却尽显缠绵和温柔。良久,他才移开脸,努力掩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根,恶狠狠的小声莫名带了些委屈的意味:“不要笑了。” 柳云生捂住嘴:“噗。” 卫殊行:“……” “好,不笑了。”柳云生将卫殊行拉近了些,脸贴了上去,“再亲一个走。” 跑路江湖_113 . 伏渊摸索出了钥匙上机关的规律,片刻后,粗圆的匙杆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小缝,打开出现了一个空腔,只不过,内里可以放东西的地方是空的。 王君昱凑过来看了眼,问:“什么情况?” 伏渊鼻尖凑近被打开的钥匙,闻了闻,沉思片刻,道:“这个气味是芸香草,不出意外,我认为里面可能保存过纸类卷轴,而且根据这个味道浓度,可能刚拿走不久。” 王君昱听罢突然茅塞顿开,随后竟森森冷笑起来:“原来如此,真是好算计。” 伏渊同样也明白了:“恐怕这钥匙根本不是用来开锁的,而是那本功法被分为了五份,就藏在钥匙里面。” 王君昱望过来的时候,顾飞雨觉得自己就像被恶狼审视的兔子,肩膀情不自禁一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先说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爹没告诉我这件事,我以为这钥匙就是用来开锁的。” 王君昱追问道:“你爹既然让你保护这钥匙,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不告诉你呢,他难道就这么相信别人都解不开这机关?” 顾飞雨撇了撇嘴:“说不准我爹自己都不知道有机关呢,况且这么个小东西,一般人哪能知道上面有机关啊,更别说解开了。” 伏渊附和道:“的确,不是我大言不惭,但是这机关不是谁都能解的,至少得有我一半的水平。” 王君昱眉头一皱,提高了声音:“那就奇怪了,这里面的东西呢?” 顾飞雨同样疑惑不解:“我也很奇怪啊,它一直被我带在身上,若是你们说一定是最近被拿走的,我也……”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蓦然滞住了。一个想法浮上了脑海,被内心的情感强烈压制着,但偏偏目前所有仅存的巧合和漏洞都指向了那个方向,让人不得不去面对这种可能性。 “喂,你怎么了。”王君昱见她愣住了,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顾飞雨低下头,小小喃喃:“不……我突然想起,钥匙其实是离过身的……不,这肯定是误会。” 那天她洗澡的时候,线断了,她将钥匙给了白芷,而白芷,恰好学过机关术,并且是伏渊的…… 顾飞雨突然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了伏渊。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伏渊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王君昱不动声色将他们二人的神情收尽眼底,还没来得及发问,只听不远处一声嘹亮的“报!”,回过头发现竟是邱小八蒙着面的一圈下属们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王君昱瞄了眼来人,问道。 下属抱拳行礼,回答:“回少堂主,左护法说他去探情况了,让属下们来找右护法,去替虞大人……收尸。” 王君昱突然觉得心脏一疼,差点儿就趔趄了一下,最后强行站稳,用指腹揉了揉额,敛眉沉重而缓慢地长叹了一口气,似在舒缓自己的情绪。 良久,他才开口问:“许无刀呢?” 下属回答:“也死了。” 王君昱心里突然好受了一些。 伏渊看了眼王君昱,道:“那少堂主,你一个人在这……” 王君昱似乎情绪调整好了,神情恢复了常态,道:“没事,我只是受伤,又不是废了,快滚。” “那好,属下滚了。” 待伏渊离开后,王君昱瞧地上的顾飞雨一脸灰败,蹲下身子与她面对面,喊道:“丫头,你知道你那钥匙里的东西是谁拿走了,是不是?” 顾飞雨一口咬定:“其中有误会,不是她。” 王君昱虽然并不知道顾飞雨说的那个“她”是谁,但细想了一下他们一直同行的人,心中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又见顾飞雨一副下决心要守口如瓶的模样,王君昱索性换了个问题:“伏渊认识她?” 顾飞雨瞟了他一眼,奇怪他为什么要问别人自己手下的事,犹豫道:“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 “说的也是。”王君昱点了点头,问旁边的护卫要了一把小刀。 顾飞雨看到刀的瞬间突然一个激灵,身体拼命往后面缩,王君昱揪住她身上的网,把人扯回来,用刀鞘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低沉的嗓音带了些无奈:“你怎么怕成这样,有点骨气成不?” 顾飞雨欲哭无泪,正打算放弃抵抗任人宰割,没想到王君昱抽出刀,帮她把网割破了。 “啊?”顾飞雨茫然中带着讶异。 王君昱收回刀:“留着你也没用了,反而还麻烦。” 顾飞雨扯开自己身上的网,偏头睁大眼睛看了看王君昱,道:“你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跑路江湖_114 王君昱乜斜她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调侃:“你可别对我有好感,我看不上你的。” “……”顾飞雨脸色一青,咬牙切齿,“你和伏渊还真是近墨者黑啊。” 王君昱叹了口气,苦笑:“是么,以前我妹妹也这么说过。” 顾飞雨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王君昱可能也觉得闲着有些无聊,想和顾飞雨说会儿话打发时间,索性坐下来继续唠嗑:“虽然她比你漂亮聪明很多,但和你年纪一般大,我情不自禁就想到了。” “……”顾飞雨心道:你让我还能说什么。 不过还有一些是顾飞雨能说的,她犹豫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卫大哥不会杀她。” 气氛突然陷入沉默,顾飞雨不禁感觉自己是不是触到了什么逆鳞,准备拔腿就跑。 “……我知道。”王君昱突然开了口。 他嗓子有些干涩,带着不情不愿的万般无奈,好似所有悲痛都融化成水,汇入了理智之中,话语短促却又力。 “我当时气晕头了。回去之后我想通了,应该不是他。” 他又看向顾飞雨,猜测道:“而且他上次发疯,是不是身上中了什么邪门的东西,蛊之类的?” 顾飞雨面露微讶:“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知道让你爹放弃清岚山庄的功法,对无方堂才是最好的选择呢。” 王君昱笑道:“既然你不聪明,就不要妄自推测聪明人的想法了。” “……”顾飞雨已经差不多对这种人身攻击感到麻木了,只得叹了叹,“行吧,我不聪明,但我也知道,无论是身为人子还是名声在外,都不是容易的事儿。” 王君昱刚想回头说人废话多,就听见顾飞雨一声闷哼,被迅疾飞来的石块击中了脖颈,立即晕厥,软绵绵地朝地上倒去。 “喂!” 王君昱上前一手臂捞住她,周围的护卫还未反应过来,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几把牵着细线镖刃割破了脖子,发出几声惨叫。 王君昱放下顾飞雨,一掌拍碎空中刺来的飞镖,握紧拳头,怒目切齿道:“装神弄鬼,给本少爷出来!” 一声阴森的笑陡然传出,如林间魑魅。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少爷拿到被虐剧本了,敬请期待 第48章洛九渊 伏渊赶到山头,蹲下仔细察看了番地上的两具安详的尸体,转而朝下属问道:“虞大人不像是被许无刀杀的,而是被另一个人偷袭的。——你们过来时,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下属点头如捣蒜:“有,卫殊行在,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剑。” 伏渊袖子里突然伸出两根细长而灵活的机关手指,小心翼翼拉开了虞一故带血的黏糊衣物,露出皮肉上的伤口。伏渊对着伤口左看右看,然后将机关手指放到鼻尖稍稍闻了闻,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卫殊行。”伏渊得出结论,“这伤口形状不是他那把剑造成的,更像是尖头稍带弯曲的刀,而且,这个位置能一击毙命,武器上显然有毒,卫殊行这种人怎么可能用毒。” 下属疑惑道:“那又会是谁呢?” 伏渊抬起眼,若有所思:“不知道,或许……卫殊行知道吧。” . 微弱清冷的月光撒在道上,如踏水携风,卫殊行和柳云生一路走出了山,前行的道路却被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是一辆马车。两人停下来,与眼前诡异的车厢面面相觑。 拉车的马儿似乎是陷入了假寐,安静得如一桩雕刻的木头。整个车亦纹丝不动,车帘平整得连块褶皱都没有。 空气如凝固一般的安静。 “太奇怪了。”柳云生开口打破死寂的气氛,“像是专门在这里等我们似的。” 卫殊行稍稍敛眉,正打算说绕过去,就见轿子后面突然现出来了一个人。 跑路江湖_115 这个人身长不足六尺,穿着粗布皂袍,脸上全是烧伤和刀疤,交织纵横,斑驳不堪,夜中一时竟看不清五官,显得有些狰狞。 他抱拳行了个礼,声音尖细嘲哳,如摔破的瓷罐拖在地上的声响:“两位少侠,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了。” 卫殊行打量他一眼,问:“你家主人是谁?” 只见那人转身爬上马车,轻到一点声音也没有。马的眼皮似是抬了抬,但除却风吹晃的鬣毛,便再也没有其余的响动。 他小心翼翼掀起了帘子,只见车厢内端坐着一个人。 那人阖目直坐,不动如山。 其墨发合高冠以束,惟有鬓角泛霜。长眉耸俊,丰颌秀骨,如清癯古玉,风姿闲远。眼犄的少许细纹似白璧微瑕,无伤大雅,平添沧桑韵味。 “主人,主人,醒醒。” 听罢,那人垂下的眼睫小颤了一下,竟略带迷糊地睁开了眼,随意地打了个哈欠,朝外问道:“阿分?几时了,到地了么。” “主人,你看外面。”被唤作阿分的人说道。 那人慢悠悠从车上走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广袖缁袍,衯衯裶裶,有白裘裹边,腰间缀佩加珠,与衿边莲枝银纹相映成辉,好似天人,自镶润光。 随即,这人从袖中取出了一把锦扇,驾轻就熟地一展而开,悠闲地摇晃起来。 卫殊行对这个动作有种微妙的熟悉感,斜目瞟了柳云生一眼。柳云生察觉到卫殊行的眼神,小声地无奈道:“你能不能不要觉得全天下拿扇子的人都和我有关,我又不是卖扇子的……” 那人突然开口,嗓音沉润好听:“谁是卫殊行?” 卫殊行闻言怔了怔,道:“正是晚辈,不知前辈是……” 扇子啪一声合上,那人蓦然上前,端详卫殊行许久,瞳润如漆,竟泛出怜慈的柔光。 良久,他笑了:“好孩子,你都这么大了,叔叔差点认不出你了。” “你是……” 卫殊行突然猜到了眼前的人是谁,心中涌起一股不可明喻的感觉,既有遇见熟稔的激动,又有阔别已久的疏离。眼前的人对于他而言,或许只是孩童时期一个朦朦胧胧的高大身影,却是难得温暖记忆中的一部分,哪怕久经时日,关于这人的记忆却始终令他印象深刻。 “……二叔。” 洛九渊轻轻拍了拍卫殊行的肩膀,温柔道:“一路奔波至此,辛苦了,以后有叔叔在,你便无需担心其他了。” 说罢,他又瞧了眼柳云生,略有迟疑:“这位是……” 柳云生垂扇抱拳,稍稍低头:“晚辈柳云生,是……” 洛九渊上下打量他一眼,打断他道:“你是云山人?” 柳云生突然抬头一怔,木然道:“洛前辈是怎么……” 洛九渊摸了摸下巴,哈哈大笑:“只有云山的年轻弟子才会整天穿得跟要出殓似的,还要拿着扇子。” 柳云生:“……” 虽然见到洛九渊,卫殊行心中多的是惊喜,但眼前的问题不得不让他保持怀疑和警惕。他犹豫片刻,一脸正色开口询问:“二叔,洛城是你收的徒弟?” “是啊。”洛九渊回答,随后似是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小皱了皱眉,“奇怪,我让他去接你们,怎么如今,我却没见着他?” “……”卫殊行脸色微沉,不发言语。 虽然洛九渊看上去似乎不知情,但卫殊行总觉得蹊跷。——起码在印象中,洛九渊一向是有能力掌控局面的人,若是洛城真做了什么,他真的能什么都不知道吗? 洛九渊看出了卫殊行的心事,微眯双目,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但说无妨。” 随即,他似乎感受到卫殊行身上微许的不信任,安慰似的补充道:“殊行,你要知道,二叔永远不可能会伤害到你。” 方寸月影笼入身围,洛九渊眉目自缀一层柔和又诚恳的微光,温柔地贴上了卫殊行的手背。 卫殊行不禁回想起幼年有关洛九渊的模糊记忆,依稀中那是个年轻的风流侠士,意气风发而无所不知,从花海烟波中披星戴月乘风而来,牵起他尚且稚嫩的手,放目悠悠远空。 尽管二十年来,洛九渊一走,便没有再回来,其中究竟历经何种,又改变何许,亦是不得而知,卫殊行还是不愿去怀疑他。 卫殊行不动声色移开手,沉色道:“暗算我爹的暗器上,有一种叫冷青的蜀地之毒,洛城用同一种毒,偷袭了虞一故。” 洛九渊自然知道虞一故的身份,也猜到了卫殊行在怀疑什么,思忖片刻,道:“我会派人找到洛城,然后亲自问清楚他与此事有什么关系。但如果你要怀疑大哥的死是洛城所为,他为何要这么做?” 跑路江湖_116 卫殊行注视着洛九渊,道:“因为他是清岚山庄活下来的杨家后人。” 洛九渊沉默了,却不置可否,直接避开了回答,转言道:“……先不说他会不会这么做,他恐怕没这个能力,仅靠他一个人,哪怕是偷袭,也断断奈何不了你爹半分。” 邱小八躲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树上,被浓密的树叶遮着,能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对话。正当他将身体微微往前倾,稍稍用指尖拨开一点树叶,企图听得更清楚一点时,突然听到洛九渊说了一句:“你们还有其他朋友带来了么?” 卫殊行微微一怔,答:“还有飞雨,但是……” “不是飞雨,我是说他。” 洛九渊突然朝邱小八躲藏的地方看来,惊得邱小八心中一战,正准备开溜。周围的树叶却突然被掀了起来,在空中迷乱地飞舞,似是刮来了一道肃杀的狂风。不待邱小八做出反应,洛九渊一合扇面,身形微晃,便猝然窜至了他跟前,似踏风踩叶,休迅飞凫。 邱小八引弓至前,脚一蹬树枝朝后退去,不料洛九渊速度更快,一扇指向他的胸口,残枝败叶皆蜕为锋利的刃,亦跟着冲了出去。邱小八吐出一口血,身体如断线的风筝摔了十余丈远,手脚皆被割破,有叶片断枝刺入了体内,血液浸透衣物,层层晕开。 邱小八忍住肉被破开的深深痛意,艰难抬起了手,趁洛九渊还未过来之时,竭尽力气朝远处的山岩射出一支连着绳索的箭,然后抓着迅速缩短的绳子,被箭上的机关拽了过去。 看见地上的洛九渊抬起头,展开扇子在身前摇晃,没有再追上来,邱小八不禁感激伏渊自作主张把这支改过的箭塞到了他的箭囊中,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 山寨剩余的匪寇败得七零八落,要么战死,要么被捉住捆在了一起,最终,连妇孺躲藏的地方也被找着了。 伏渊招呼人将虞一故和许无刀的尸体往回抬。回到山寨,他听见下属来报,想了想,吩咐道:“先派人守着,不要伤害她们,若是有人渴了饿了,就给她们找点吃的喝的。” 除虞一故的事外,伏渊本以为晚上的任务还算顺利,直到他回去找王君昱,才感觉老天狠狠地掌了他一嘴。 护卫死了一地,王君昱失踪了,顾飞雨不见了。 伏渊差点双眼一黑,但他还是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开始调查周围。 护卫的脖子都被割破,看上去像是用暗器一击毙命。周遭的草木凋敝得参差不齐,树上有掌印,地上则一片狼藉,落了不少破碎的刃片和暗器。伏渊蹲下,伸出手指在地上划了一圈,些许细腻的粉末便沾在了指腹上。 下属一脸茫然,小心翼翼喊道:“右护法,这……” 伏渊搓掉粉末,叹了口气,道:“少堂主可能被暗算了,对方是用阴招暗器的好手。” 他又走到之前缚住顾飞雨的网前,捡起掉在旁边的一颗显得非常突兀的石块,抓着着摩挲一番,眉锁得更紧,若有所思:“这个人不是来救顾飞雨的,他就是冲少堂主来的。如果他是来救顾飞雨的,没必要用石子将她打晕。” 下属吞吞吐吐问道:“那……顾飞雨怎么也不见了。” 伏渊抬头望向灌木后面的高树,抬脚往那走去,在不远处的一颗树后,发现了一小块被压垮的草丛。 “有人藏在树后,把这些草踩坏了。”伏渊揉了揉山根,总结道,“应该有两个人,一个人暗算了少堂主将他带走之后,这个人才过去,带走了顾飞雨。” 虽说猜出大致经过,但伏渊还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不禁有些头疼。突然,他灵光一现,自言自语道:“等等,那个人为什么要先费力气弄晕顾飞雨,她应该不存在威胁才对……难不成,他不想让顾飞雨看到自己吗?” “他难道是和顾飞雨认识……” 伏渊还在苦想,企图找到什么联系和线索。突然听见草丛一阵窸窣,有人重重地喘着气,走了过来。 “什么人!”伏渊高声一呵,朝声音方向望去,差点没惊吓过度。 邱小八扶着树,一身血,脸上除了被血染嫣的唇,一片死人般的苍白。他看见了伏渊,张了张嘴,艰涩地吐出字:“伏……” 还没说完,他终于支撑不住,两腿一软,朝前倒了过去。 伏渊冷静不下来,两步并作一步,急忙上前接住邱小八,将他抱在怀中,冲一旁的下属不容辩驳地吼道:“我先带他回去,我回来之前,这里由你做主。” 下属被惊吓,话都哆嗦了起来:“好……好……” 伏渊抱着邱小八坐上马车,朝另一个下属吼道:“滚来驾车,快!” 邱小八被伏渊裹在怀里,努力撑起眼皮看他,嘴唇不住发颤,挤出微弱而模糊的音节:“我……” 伏渊有些发抖地抚了抚他的脸,瞬间红了眼眶,低声哑道:“再撑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千万不要吓我……” 邱小八失去意识之前,想的竟是:他居然也露出这种要哭的表情,真稀奇啊。 第49章色令智昏 今日的夜仿佛格外漫长。 跑路江湖_117 城偏处一片寂静之地,一间大小正好的竹屋坐落在草木幽深之处。白术站在屋前的坡上,任清风婉转衣襟,轻袂徶自扬。须臾,他听见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微微侧身,看见是白芷。 “义父。”白芷看见他月下的俊美侧颜,轻轻唤了一声,语气温柔。如月夕花朝,烟波梦中,手心轻轻掬住的一捧流月的清辉,细细流淌入心底一片的柔软之地。 她微微抿唇,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压住心中的小雀跃,素手不安地拽紧袖口,碎步跑上前,扑入白术的怀中,埋进他身上清淡的药香中。终于,笑意终于忍不住浮上了嘴角,牵出梨涡浅浅,声音是玉软花柔的甜:“义父,这几天芷儿好想你。” 白芷情不自禁流露的感情遮也遮不住,如韶光下一片泛滥的花海,努力克制却热烈生长,每一朵花都向着白术绽开,将内心挤满得没有一丝空当。仿佛所有的冷静与理智都是在旁人面前的矜持,在白术面前,她坦诚或是痴迷,如一个刚恋上世间的孩子,不知餍足更深陷其中。 白术静如止水,垂眸沉默片刻,只用苍白的指微微撩在她发间,轻声问:“你把她救来了,她怎么样?” “我让她睡过去了。”白芷抬起头,“莫前辈呢?” 白术叹气:“扎了好几针,总算是制住了,现在睡着。” 白芷松开手脱离怀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递给白术,道:“这是飞雨钥匙里的那一部分。” 白术接过,展开看了一眼,欣慰道:“这样就只剩最后一份了。” “还有……”白芷突然补充道。 白术收好纸卷,看向白芷,追问:“还有什么?” 白芷娓娓道来:“金陵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洛城。” “在山寨时,有次我和他在走廊上碰面,我看得他身上不小心沾了花瓣,他说那是桔梗花。” “他撒谎了,先不说江南现在开不开桔梗,那是飞燕草的花瓣,我一看便知。” “那就是他。”白术遥目望向远空,稍稍敛眉,“只是不知,此事他师父是否知情。” 他突然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拿开之后摊开,是一滩淤深的血。 “义父!”白芷十分紧张,要上前扶他。 白术气息有些紊乱,哑声道:“没事。” 看见他的面容苍白而憔悴,白芷眼眶一红,忍不住盈起一汪泪,带着嗫喏的哭腔:“义父,我不想看着你死。” 白术用拇指指腹替她拭去泪,安慰道:“好孩子,不会的。” 白芷呆呆地望着他,想去抓他的手,不想白术将手先一步移开,并用手指吹了声口哨。只闻空中一声扑腾,一只娟秀的鸟不知从哪个林里盘旋着飞了下来,落在白术肩上。 白术将一小截纸条塞入鸟爪上的信筒中,见白芷一脸疑惑,解释道:“我有种感觉,洛九渊已经出现在城中了。如果他在城中,他一定看得到这只鸟。” 说罢,他将鸟往空中一放。鸟扑腾几下,敏捷地飞走了。 . 洛九渊带二人回城中住处。路上,他抬头看见一只鸟在月下不停盘旋,便吹了声口哨,这只鸟就飞了下来,落在他的臂上。 他从绑在鸟爪的信筒里抽出一卷纸条,扫了眼,将纸条递给卫殊行,道:“你三叔在城里,他说飞雨和她女儿都在他那儿,很安全。” 卫殊行接过纸条看了眼,又看了眼他臂上的鸟,问:“三叔怎么知道你在这儿,你们见过了?” 洛九渊亲昵地顺着鸟的羽毛,摇摇头:“年轻的时候,我和他一同养过鸟,这鸟认识特定调子的口哨声。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在养……不过这已经不是原来那只了,或许是它的孩子吧。” 说着说着,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叹了口气:“说起来,我竟有些想他了。” 洛九渊的住处只剩下一间空房,小个子有烧疤的男人抱来一床被褥,搁在桌上,歉意道:“只能麻烦其中一位少侠打地铺了,若是睡不惯,我……” “无事。”柳云生温柔道,“多谢……嗯,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和主人一样,叫我阿分就行了。”阿分拘谨地笑了笑,牵扯得脸上的伤疤有些扭曲。 柳云生友好报之一笑:“那就谢谢阿分了。” 被褥自然是没有用上,卫殊行和柳云生并肩躺在床上,黑暗中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卫殊行轻轻碰了碰柳云生的手,开口道:“你有心事?” 柳云生微微偏过头,望向他的眼:“你怎么知道?” “你一路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卫殊行道。 柳云生沉默片刻,缓缓道:“你二叔去攻击邱小八的时候,那一招我很熟悉,叫桂折兰摧,是云山的武功。” 跑路江湖_118 卫殊行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二叔师承何派,若真是云山,他便没想瞒着你,你或许可以找机会当面同他说。” 柳云生道:“洛前辈表面看上去很好相处,却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卫殊行忍不住道:“其实……第一次见你,我也有这种感觉。” 柳云生笑了:“那你还这么大胆让我跟着你?” 卫殊行突然抓住他的手,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用鼻尖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嘴唇在他唇边轻轻贴了贴,低磁的嗓音带着撒娇似的温柔:“那是因为我色令智昏了。” 柳云生的唇被封上,卫殊行的舌顺势滑入了他唇中,来势绵绵不绝如洪浪滔天,让柳云生只能被动的顺着他来。 柳云生不禁心中纳闷,为什么卫殊行一上床,就像被打开了什么阀门一样,变得一点都不要脸。当他摸上卫殊行的脸时,发现这人脸上烫得很,不用看,也知道已经绯红了一大片了。 ——还真是勉强你了。柳云生心里突然非常想笑。 良久,卫殊行才松开嘴。柳云生边喘气,边用手捏了捏卫殊行好看的脸,愤愤道:“你这么过分,我要重振夫纲了,不能总让你这么为所欲为。” 洁白的月光从窗口撒入,照亮了床。卫殊行早已解开了发带,墨发顺着脸侧,在一片朦胧中逶迤垂下。 他的领口已然松松垮垮,恰到好处又半遮半掩地现出分明诱人的锁骨和漂亮紧致的肌肉,朱红的纹路在若隐若现中更显艳丽妖娆。这一切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而他又捉住柳云生的手,放在唇边,细细而又诚恳地亲吻他每一根手指,最后握住他的手伸进衣服里,带着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身体。望来的眼眸泛着万般缱绻的光,话语中似来了些笑意:“你要怎么重振夫纲?” 卫殊行这一套意想不到的操作足足把柳云生下身的兄弟弄精神了,要不是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了,柳云生真的很想把他狠狠疼爱一番,奈何总是事与愿违。 柳云生搂过卫殊行的脖子,把他带下来亲了亲,无可奈何妥协道:“不振了,算我……色令智昏了吧。” . 大夫在房间忙碌,伏渊坐在房门口,一夜没睡,垂下头盯着地面出神。外面还有一大堆烂摊子没有收,他却一点也不想动,仿佛听见时间在耳边走过,感受到天空的光线一点一点变化,他却只觉得疲倦。 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独来独往,试图不将任何事情放在心上,不与任何人产生联系,这样的日子却无疾而终。心中始料未及有了份重量,这份重量却使他患得患失,让他觉得力不从心,令他一个人坐在黑夜中矫情。 叶铮用剑拍了拍伏渊的肩膀,伏渊才如梦初醒,恍然抬起头:“叶,叶……” 叶铮抱着剑,低头看他一眼:“别叶了,你这个状态,刚刚若是有人想杀你,恐怕早就得手了。” 伏渊突然松了口气,揉了揉额头:“叶叔,你赶来真是救命,现在情况有些复杂。而且少堂主他……” “我知道,有人同我汇报过了,我每次赶来,不都是收摊子的么。”叶铮从窗棂瞥了眼屋内,“少堂主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先在这守着邱小八,我现在去收章山的摊子。翊节校尉殉职,得去和官府打交道,想来你也帮不上忙。” “我是江湖人,犯不上去与官府打交道。”伏渊道。 “我也是江湖人,这便是时运所迫。”叶铮苦笑一声,拍了拍伏渊的肩膀,“之后再说。” 可能是累极了,伏渊进了屋,靠在墙边打了个盹,感觉只过了一晌,一睁眼,外面已是大天白日。而邱小八已经醒了,半睁眼看着他。 伏渊起身,背对着邱小八坐在床边,低声道:“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喊大夫。” “大夫已经来过了。”邱小八轻声道。 伏渊撑着头,心想自己睡得竟然这么死,大夫来过了他都不知道,未免太过大意了。 邱小八继续道:“要不你再去休息一会儿,我看你好像很累……” “还不是被你吓的!”伏渊打断他,心里莫名来气,却也不敢提高音量,只小声呵斥,就像藤条打在身上变成了软塌塌的棉花。 邱小八愣了一愣:“你生气了?” “气啊。”伏渊侧过身捉住邱小八的手指,无可奈何地埋怨,“气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傻子,害我多操一份心,真是自讨苦吃。” “这……”邱小八可能以前和伏渊吵习惯了,如今对方嘲讽和骂人都夹着宠溺,还有些不甚适应,情不自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肉麻到窒息。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邱小八偏头望他,可能是刚退烧的缘故,眼睛看起来还有些湿漉漉的,显得莫名懵懂,如同初生的小鹿。 伏渊看着邱小八的眼睛,心想: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就和我现在想亲你一样,根本没得道理讲啊。 但是他没有这么回答,而是握起邱小八的手亲了亲,微凝双眸,反问道:“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伏渊的视线炽热滚烫,邱小八不禁撇开头躲过他的眼神。 邱小八以前没有想过关于感情方面类似的问题,而伏渊的来势汹汹他一时招架不过,就被牵着鼻子走了,虽然之前屈服于对方淫威下囫囵地道了一句喜欢,但实际上,他也不明白自己对伏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复杂理不清。 “我……” 跑路江湖_119 邱小八含含糊糊准备回答,屋门突然开了,就像刮来了一阵风,楼云清一身白衣如雪,摇开着扇子站在门口。 “你……?”伏渊回过头,他都差点忘了府上还住了个这样的人。 楼云清面如冰霜:“王君昱在哪?他没有回来。” “我……”伏渊有些底气不足,“不知道。” “废物。”楼云清冷冷撇下一句话,甩袖走了。 “哈?”伏渊被骂得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反驳什么,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住了,一回头,邱小八抓着他的胳膊强行坐了起来,虚弱得额头发汗。 邱小八有些激动:“少爷,少爷他没有回来?他出什么……咳咳,咳咳……” 伏渊心里突然不是滋味,扶住他的肩膀:“你先躺下。” “少爷不能出事,我……”邱小八扒着伏渊的胳膊,语气稍有些哽咽。 伏渊一把将人摁在床上,俯身撑在他身边,低声晓之以理:“听着,我已经很有耐心了,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但是叶叔已经来了,我们会一起控制好局面,找到少堂主。重点是,——你先好好养伤,你现在这样帮不上一点忙,懂吗?” 邱小八沉默片刻,默默点了点头。伏渊松了口气,不仅觉得有些口干,心里还有些莫名郁闷。突然,他的领子被人往下一拉,竟是邱小八勾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入他的肩颈,小声腼腆地道了一句:“谢谢。” 伏渊心中的郁闷突然就散了一大半,嘴角不经意间扬起轻佻的弧度,摸了摸邱小八柔软的耳垂,贴着人脸悄声道:“真是孩子长大了,都知道朝夫君投怀送抱了。” “……滚!”邱小八不轻不重把人一推,拉上被子气呼呼地背过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有段内容(成熟的大孩子应该明白我说什么)之前存稿的时候忘记写了QAQ,这两天会补上后发微博,有兴趣的可以关注一下 第50章实情 王君昱在一片颠簸中恢复了些许意识,身上酸痛而无法动弹,脑子像灌了水一般晕晕沉沉,还附带着些许嗡嗡耳鸣。他缓慢地睁开眼,眼前的世界模糊片刻后终于呈现清晰。 他在一辆马车上,只是车上布置得像个盘丝洞。窗口是被封住的,一条又一条的透明细线交织错横,将他封在了狭小的车座上。同时,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铁索的另一端固定在车上,脚也被固定住了。他只好动了动头,竟发现脖子上捆了好几圈细线,只稍微一动,便会被擦破皮。实际上,虽然他没法看见,但随着马车的颠簸,他感觉到脖颈早就被擦破了好几次,湿热又黏糊。 王君昱想试着使力将手上的桎梏给崩开,却不料掌心一片酸麻。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朝掌心处探了探,竟触到了一根冰凉的线,稍稍一勾,一阵钻心的痛如噬骨的虫,迅速从掌心爬了上来,竟忍不住让他哆嗦出一声□□,头脑被疼得突然清明了起来。 这根线竟是从他掌心穿了过去。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须臾,一个人逆着光掀开了车帘。 王君昱脸色发白,抬眸看见来人,硬生生吞下所有的疼痛,故作轻松嘲讽道:“是你啊,耍阴招的小人,怎么着,看这布置,你难不成还是个会吐丝的蜘蛛精?” 洛城像是没有听见,蹲下来看着王君昱的脸,眼眸漆黑如无底的渊。蓦然,他突然伸出手,撩开王君昱额前凌乱的碎发,手指蹭过其脸颊,在眼角处停顿了片刻,指腹擦了擦眼角处茶色的痣。 感受到人手上冰凉的温度,王君昱突然懵了。半晌他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别过头,任脖子上的线牵得一阵刺痛,恶狠狠道:“滚。” 洛城用力钳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摆正,冷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你已经在我手里了,我多的是法子让你难受,你还是不要太嚣张为好。” 王君昱睁眼瞪着他,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 洛城松开他的下巴,附身在他耳边,声音沉哑微颤,似纠缠不清的梦魇,带着极度的仇恨与荒诞的不甘,混着一腔无望的凉血,铺天盖地压来。 “二十年前,你们夺走了我的所有,现在,是时候也让你们也尝尝,其中酸涩的人间滋味。” 王君昱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一股浓重的药味猝然袭来,他的意识仿佛在山崖中跌了好几个滚,昏昏沉沉又陷入了黑暗。 . 顾飞雨醒来时感觉颈侧有些难受,用手指一碰就疼,感觉有些青肿。 “我给你抹了药,不要碰。”白芷端了盆水从屋外推门进来,将水盆放在桌上,温柔道,“洗把脸吧。” 顾飞雨看到白芷,愣了愣,问:“你救我出来的?谁打晕的我?” 白芷摇头:“不知道,我只是把地上的你给背回来了,没看见其他人。” 顾飞雨注视着白芷姣好的面容,想起钥匙的事情,突然陷入沉默,情不自禁绷紧了脸。 跑路江湖_120 白芷见她脸色不佳,疑惑问:“你怎么了?” 顾飞雨迟疑片刻,试探性问道:“芷儿,你……是不会骗我的吧?” 白芷神色凝了凝:“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顾飞雨也觉得这样问很突然,挠头想了想,改问道:“你说你自学你爷爷的机关术,那你的水平有伏渊的一半好吗?” 听到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白芷一时不明白顾飞雨的用意,囫囵道:“应该……有吧,怎么了?” 顾飞雨的心突然凉了一半,内心的纠结乱成了麻。终于,她下定决心,开口道:“你知道我的那把钥匙有机关吗?” 白芷突然沉默下来,稍稍低下了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顾飞雨心里慌了,她希望是自己问得太过突兀才让白芷一时没法作答,说话变得结巴而语无伦次起来:“我……我不是……怎么说呢……就是,就是你上次……上次帮我……” “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白芷开口,如一瓢寒冬的水。 顾飞雨心脏如跌冰谷,向后碎碎退了几步,扶住了桌案,半天才晃过神来,呆滞问:“……为什么?” 见白芷不做回答,顾飞雨心急火燎地追问道:“是三叔……是他逼你的?” 白芷偏过头,咬了咬唇,满脸都写着苦大仇深和难言之隐,就是不愿意开口说话。 “究竟为什么?你告诉我呀!”顾飞雨伸手去抓白芷的胳膊,急得哭腔都要出来了。 “够了。”白芷轻飘飘地推开了顾飞雨的手,抬目看向她,泫然欲泣,“飞雨,他病了,我不能看着他死,我想让他活着。” 顾飞雨向来以为白芷是温柔可靠而理智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白芷,眼神充满情绪,几近于破碎的边缘。 她觉得自己多说什么都是徒劳,甚至还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但即便底气不足,还是尝试着说服:“……你义父,他比你大那么多岁数,迟早会先离开你,你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辨是非……” “他若是死了,我还辨什么是非对错。”白芷垂下眼睑,一滴泪悄然落下。 “我喜欢他,你又怎么能懂。” 顾飞雨的神经如同遭受了巨浪的冲击,嗡鸣半晌才定住神,意识到白芷说得十分认真。 “你,你……”顾飞雨被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什么时候开始……” “很早了。”白芷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温柔,“这一生我只想陪在他身边。” 顾飞雨有些无法理喻:“他是你义父,就是你爹!你怎么能……” 白芷打断她:“我为什么不能?我们血缘上毫无关系。既然两个男人都可以,为什么我们……” 顾飞雨据理力争:“这不一样,很早之前你还是个孩子!你根本不懂喜欢这一回事!听着,如果是他引导你……” “他没有引导我!他对我就像亲爹一样……”白芷反驳道,言语带哽,“但他终究不是我爹,我就是喜欢上他了,我能怎么办,难道我要把心挖出来吗?” “那你告诉他了吗?他接受你了吗?” 白芷摇摇头:“我不敢跨过那条线,只小心地暗示过,只是他没有接受过……也许是我不够直白……” “够了。”顾飞雨忍不住想将她摇晃得清醒些,苦口婆心讲道理,“他比你大多少岁,你这点小心思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就是利用你的爱慕让你帮他,你竟然还执迷不悟。” “就算如此,我也心甘情愿。”白芷坚持道,“只要那本功法能让他活,我帮他又怎么了,我就算因此杀人我也……” 顾飞雨突然一个激灵:“你杀人了?” 白芷蓦然沉默了。 “……你杀了谁?”顾飞雨急忙追问。 等了很久,白芷都不做回答,顾飞雨也无话可说,直接略过白芷推开门就想出去。 白芷警惕地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 顾飞雨挣脱开她的手,道:“我要走,你不要拦我。” “不行!” 顾飞雨不听白芷的叫唤,直接往外跑,还有些茫然不知往哪个方向离开,就听耳边一阵轰响,一只巨大的机关兽张牙舞爪朝她压来,直接将她扑倒。 顾飞雨身体痛得要散架,凭她的力气也无法挪动机关半分。她听见白芷的声音不疾不徐落下:“我不能让你去通风报信。” 跑路江湖_121 顾飞雨失望极了,索性放松了身体,头贴着地面望向天空:“我曾经真的以为我们是朋友。” 白芷低下头,眼睫还挂了些许晶莹的泪,稍一动便尽数落下。她平静道:“我们本可以是的,只是时机有些不对。” 白术不知从何处听闻动静,走了出来,唤了声:“芷儿?” 白芷刚转身,就闻身后一声惊天巨响,随后是机关木片细碎散架的声音。白芷愕然回头,地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莫行风如突然现身的幽灵,一把将顾飞雨拉了出来。 轰一声,机关兽如被崩碎的高山,浩浩荡荡垮成了木屑和零件。 “什么?!” 白术同样也震惊了,飞身向前一拂广袖,几排银针接连刺空射出,目不暇接。 莫行风掌风一出,银针凝滞在了空中,却偏偏有漏,如猝不及防的风。 几乎是下意识,顾飞雨伸肩替人一挡,手臂顿时麻痹,失了知觉。 莫行风将银针打回去,随后捞起顾飞雨就轻功跑走,一窜就溜了好几十丈之外。 白术想去追,没走几步就开始弯下身子咳嗽。白芷拍了拍他后背替人顺了顺,脸上忧愁更甚了几分,——她知道白术的身体越来越差劲了。 “大意了。”白术眉峰紧锁,眸色深了几重,唇角抿成一线,“我竟小瞧了他,让他糊弄过去了。” “是我的错……”白芷一脸愧疚,“我当时应该留在飞雨身边的,我没想到她会被抓,更没想到那个人竟能这么快解开机关……” 白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摇摇头:“不是你的错,计划本就随时都有意外。只是目前情况棘手,我们得比老四更快见到洛二。” “但是就算见到了,你怎么让他将钥匙拿出来呢。”白芷疑惑问。 白术若有所思:“那我们可能需要帮助了……” “那他们会去哪?” 白术将一个纸条拿出来,昨夜的那只鸟扑腾着翅膀从屋檐冒出来,落在白术肩上。 “洛二已经告诉我了。” “清风岗?” 二人皆愣了一愣。 “他去这里干甚?” 作者有话要说: 顾飞雨:为我的傻白甜自罚一杯 第51章各抒己见 “清风岗?”伏渊听到这个地名,感到有些陌生,“那是什么地方?” 叶铮沉默片刻,将信叠好收了起来。信是洛九渊派人送来的,内容先是洋洋洒洒骂了无方堂一通,最后扬言双方需在清风岗会面,他拿捏着王寻峰的弱点,不去,王寻峰就会后悔一辈子。 简单来说,就是一纸有些啰嗦的战书。 “从清风岗上看下去,就是清岚山庄的废墟。”叶铮颇为淡漠道。 伏渊仔细琢磨了一下其中意会,啧了一声:“无风不起浪啊,一个消失了二十年的人终于出现,怎么可能会安安静静的。” 邱小八坐在床上看着他们俩,脑子有些晕沉,却也终于学会去思考一些问题,凭借战书内容推断道:“少爷在他们手里。” 伏渊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补充道:“之前跟着卫殊行他们的有一个叫姓洛的人,同洛九渊不可能没有关系,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带走了少堂主……” “洛城。”邱小八接住他的话头,平静道,“他是洛九渊从清岚山庄带走的那个孩子。” 伏渊和叶铮闻言都不禁意外得怔了怔,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叶铮有些好奇,问:“你从何知晓的。” 邱小八一板一眼解释道:“我听到的。之前在章山,我偷偷跟在卫殊行和柳云生他们两人后头,结果他们遇上了洛九渊,这些是我听见卫殊行说的。” “只有他们俩人?”伏渊问。 跑路江湖_122 邱小八点头,稍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卫殊行还说,虞大人是被洛城偷袭的。用的什么什么毒,和害死他爹的毒是一样的……” “等一等。”伏渊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打断他,问道,“那你的伤是……?” 邱小八轻轻捂住自己腹部连腰侧的伤,低头道:“我不小心被洛九渊发现了……” 伏渊这才弄清邱小八当时面对的状况是什么,开始后怕起来。之前他还以为邱小八是傻乎乎地冲到卫殊行头上给了人一梭子,才被那两人给打了回来,从没想过竟是遇见了洛九渊这种级别的人物。从卫殊行他们手里逃出来那是自己的大意疏忽导致落败,从洛九渊手里逃回来,就是实打实去地狱门口兜了一圈,靠运气死里逃生,两者区别有如天地之分。 现在邱小八说起来轻描淡写,要是万一…… 伏渊不敢去想万一。他从前不是没有见过别人死去,其中不乏熟稔故旧,只是过去的记忆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可拿出来怀旧,彼时的情绪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冲洗得模糊不清。可现在不同,无论是眼前眸眼明朗的少年,亦或是来的毫无征兆的爱,都在鲜明而生动着。 人大抵都是如此,没有时假装不屑一顾,拥有了便害怕失去,无时不刻不胆战心惊,生怕上天的凉薄。 邱小八承认自己并非聪慧敏感的人,不知为何,却能分毫不差地感受到伏渊的微妙变化的情绪。他想伸手去牵伏渊,但碍于叶铮在场,不好意思表现得太亲密,只好握住自己不安分的手,抬头硬生生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憨实的笑:“不用怕的,我一向运气比较好……哈哈。” 伏渊白他一眼,抱胸撇过头:“不过一次侥幸,乐得跟个傻子似的。” “……?”叶铮看着两人,突然摸不着头脑,“我以为你们关系不好?” 气氛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叶铮没心情与他们相看两不厌,挑重点问道:“洛城,和洛九渊一个姓,看来是被收为养子或徒弟了,你们谁对这个人有了解么?” “之前与他在醉月阁有过接触,没多大了解,不过他挺奇怪的……”伏渊摸了摸下巴,边回忆边说,“对我恶意很大,然后总是摆出一副保护顾飞雨的模样,好像在试图讨好她,让人感觉非常刻意,——不过那丫头似乎不太吃这一套。” 邱小八靠在床头也跟着回忆了一会儿,稍稍偏过头,有气无力地低声道:“那当然了,那白痴丫头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伏渊莫名品到了一丝酸溜溜的味道,不动声色,心里暗爽。 “他的武功怎么样?”叶铮继续问。 伏渊想了想:“武器很奇怪,看上去就一副手段很多的阴恻模样,若是少堂主着了他的道,也不意外。” “……”叶铮的眼中难以克制地浮现一层疑惑,“你真的不是在描述你自己么?” 邱小八埋下头,手抓着被子抖着肩,竭力忍住没让自己笑出声。 “不是。”伏渊脸色阴沉,嘴角抽出一个自以为善意实则杀气腾腾的笑,“我比他厉害,也比他好看。” “哦,这样啊。”叶铮敷衍地搪塞过去,唇抿一线,敛眉思考,表情忽而就严肃了起来,“那他杀不了卫不眠。” “洛九渊也是这么说的。”邱小八在一边补充道。 “偷袭呢?”伏渊道。 叶铮否决:“不可能,不幸你下次偷袭我试试。” 伏渊皱皱眉:“这话我不爱听,好像叶叔你可以碾压我似的。” 叶铮沉下脸没说话,只转眸不露感情地看他一眼,突然就让人感到一股不怒自威的冷意。 伏渊见风使舵,立马认怂:“你能。” “啧。”邱小八很不合时宜地发出声音,收到了来自伏渊的一个如狼似虎的眼神。 叶铮懒得理会伏渊,继续分析道:“除非,有个像洛九渊这种实力的人帮他,倒是还有让他偷袭的机会。” “如果真如叶叔所说,我也许能拼凑出这件事的大致全貌了。”伏渊终于认真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是顾飞雨之前的那一把,“这是我从顾飞雨身上拿到的,顾雪明的钥匙。” 他又摊开手,展示出另一把,已经被近乎破肠开肚的钥匙,只是内腔空空如也。“这是今天早上,我问你要的,莫行风的钥匙。” 叶铮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惊讶道:“钥匙里头可以装东西?” “没错,而且两把都是空的。”伏渊正色道。 叶铮也是讶异,而后又生出一腔愤怒,只是他极会控制情绪,怒火燃得不动声色,只隐隐在微凝的眸中抹上了一层愠:“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伏渊收起钥匙,问:“那个披着黑色袍子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堂主知道。”叶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端着杯沿摩挲了一会儿冰凉的白瓷,“堂主差不多也要结束闭关了,等他过来,无论那个袍子底下的人是谁……” ……无论是谁,他都活不长了。 白瓷茶杯应声而裂。叶铮表现得像是不小心弄洒了茶水,不动声色地用手帕擦了擦手。 跑路江湖_123 “你心里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看似无意问道。 “……或许吧。”伏渊答。 邱小八将他们说的话一条一条联系起来,也大致弄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黑袍人耍了他们,并很有可能就是帮洛城杀卫不眠的人。但此时此刻,他最担心的是:“那二小姐,究竟是被谁害的?” “被卫殊行的剑。”叶铮回道,“但不一定是卫殊行。” “因为当时剑不在卫殊行身上?”伏渊随口道。 叶铮看了眼伏渊,神色稍有讶异。伏渊耸肩:“……我顺口猜的。” “当时剑的确不在卫殊行身上,我后来问侍女,她说二小姐之前找了个理由把他的剑扣下来了。”叶铮言之有序,“所以有两种可能,一是卫殊行进屋,找到剑杀害了二小姐,二是其他人算好时机偷偷进屋,用卫殊行的剑,杀害了她,并嫁祸给卫殊行。” 伏渊冷笑一声:“叶叔你错了,没有两种可能,只有一种,就是你刚刚说的第二种。” “卫殊行是什么人?虽然看着倨傲又冷漠,好像随时都会拔剑杀人似的,实际上正派大侠的包袱好几十斤,就差没把‘匡扶正义,热爱生命’这八个字写脸上了。他们逃跑这一路,其实有许多我们的眼线盯着,他发现了,一个人都没杀,全部都是被敲晕放倒。” 伏渊七搭八扯分析了一大堆,无奈地摇摇头:“这种人对敌人都很仁慈,怎么可能去杀一个爱慕自己的小姑娘,……这也是我最讨厌类型的人之一了,怜悯心泛滥。” 邱小八沉默片刻,问:“如果卫殊行是被嫁祸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铮叹了口气,道:“二小姐的死,给了我们一个光明正大追杀卫殊行的借口。” 邱小八实在懵了:“我们为什么要追杀卫殊行?” 叶铮双目一凝,眉峰紧锁,满脸忧沉:“我记得二小姐刚回金陵时,同堂主说过……” “她说黑袍人一定是找不着洛九渊,才想让我们无方堂帮忙,将洛九渊逼出来……通过追杀卫殊行。” “二小姐一向特别聪明……”邱小八轻声道。 王寻峰会利用女儿的死当借口这一点,伏渊并不意外。但他觉得邱小八可能会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便安慰性的伸出手,在他头上小小地揉了一把,然后转头继续同叶铮道:“我懂你的意思,你觉得是黑袍人干的,但是这样有一点就说不通了,如果洛城和黑袍人是一伙儿的,洛城不可能不知道洛九渊在哪。” 邱小八闷闷道:“说不通,洛城肯定是洛九渊养子或者徒弟,难道他会让黑袍人去害洛九渊吗?” “你们这么一说,我就糊涂了。”叶铮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 “而且……”伏渊继续质疑,“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找出一个追杀卫殊行的借口就杀了二小姐,太过了,完全没有必要,毕竟这种借口,如果要编都可以编得头头是道。” “倘若有朝一日纸包不住火,这个江湖上,恐怕没人能承担得了堂主的怒气,他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明白。” “说不准另有我们不知道的理由。”邱小八开始胡乱猜测,“说不准他觉得,待到纸包不住火时,他就已经拿到完整的功法,练就了绝世神功。” 叶铮疲惫地叹了口气:“总之,先应付洛九渊,把少堂主救出来。我等会儿与荆州的分堂联系,让花楼主帮个忙,带人先围住清风岗,正好儿也不远。” 就在这时,有下属敲了敲门,示意叶铮有急事。因为是在邱小八的房间内,邱小八还坐在床上不方便让下属进屋,叶铮便起身出去了。 叶铮一走,伏渊突然轻松起来,直接坐在邱小八床上,往他身上一靠,喃喃道:“荆州楚凤楼啊,有两年没去过了,不知道花楼主怎么样……” 邱小八嫌他重,把人一推,道:“怎么?你和她关系很好?” “难得一个不讨厌我的人,算得上是朋友吧。”伏渊道。 邱小八撩了撩伏渊额前的碎发,若有所思道:“也对,毕竟我不是你的朋友。” 伏渊乐了:“为什么?” 他期望邱小八说出一句“我是你媳妇儿”或者“我是你相好的”这种答案,两眼放光。 邱小八果断道:“因为我讨厌你。” “……”伏渊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人往怀里一带,捏着人下巴一副强抢民女的模样,贴着脸正打算放出威胁的狠话,没想到邱小八直接仰脸,“啾”一声亲了亲他的唇角。 ……孩子大了。伏渊内心汗颜地想。 “你知道么。”邱小八被伏渊抱着,头埋在他胸口,开口时声音轻飘飘的,“我们去章山之前,少爷曾经跟我说,只抓顾飞雨,不需要去管卫殊行,因为他想通了,卫殊行不是害二小姐的人,无方堂只是一直在拿这个当借口。” “那个时候,我觉得他很清醒,也很痛苦,看着他痛苦,我也很难受。” “我是和少爷,二小姐一起长大的,他们两个人都很聪明,我是最笨的一个,但是他们都对我很好,我从未想过,一个无父无母被送进昆山当杀手的奴隶,也会有个像样的家。” “我以前经常想,要是我没有那种运气,我又会变成怎样的人。” “二小姐已经不在了,我现在能护着的,只有少爷了。” 跑路江湖_124 “少爷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我会用性命去保护他。” “对不起,但是因为是你,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因为我仔细想过,我觉得我的确……喜欢你。” 邱小八声音越说越哽咽,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突然羞赧得娇俏起来。 伏渊本来觉得挺郁闷,觉得抱在怀里的媳妇儿拼命在说另一个男人对他很重要,这算什么事儿,但还是安安静静听完,直到最后一句话出现,他突然就一扫内心阴霾,设身处地完完全全理解了邱小八,并且觉得非常感动。他激动得搂紧了怀里的人,低头往脸上亲了几口,道:“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的。” 男人真是容易满足啊。伏渊自我感动地想。 “虽然我不喜欢你用性命去保护人,但是如果我有危险,你会用性命保护我么?”伏渊突然问道。 邱小八寻思片刻,道:“祸害遗千年,你是不会死的。” ……媳妇儿该打的时候还是得打。伏渊有些生气地想。 待伏渊便宜占够了,才出门去找叶铮,转了个弯来到庭前,看见叶铮背对着他站立着,地上倒着一个全身是伤的人,被人抬起来,用担架抬走了。 叶铮的背影在昏黄中被拉得特别长,就像站了整个落寞的秋。 叶铮回过头,看见了伏渊。 只凭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好。 “他们截住了楚凤楼向外的所有情报通道,所以消息一直没能传到我这里。只有一个信使,逃了出来。”叶铮道。 “什么?”伏渊听到这毫无前言后果的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听见后面一句。 “洛九渊带着不知道从哪来的一群人,血洗了楚凤楼。”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九章补充内容已放微博 第52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顾飞雨不知道白术针上淬了什么药,麻痹感从胳膊缓慢延开,很快半个上身都无法动弹。莫行风帮她封住了几个穴位,背着她跑城中找了间偏僻的客栈。 “你这傻丫头,干甚为我挡?”莫行风嗓音浑浊嘶哑,好似拉不开的粗糙破纸片在石头上摩擦,低涩而艰难。 顾飞雨挡这一针不是出于别的,只是她觉得自己受伤不要紧,莫行风有能力带着她跑,而要是莫行风受伤,她可能连自己跑出来的本事都没有。而眼下她被莫行风的嗓子吓了一跳,来不及解释,就诧异问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莫行风摸了摸脖子,喉咙像是半死不活地拉着一块重物:“不打紧,之前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最近才恢复说话,再过几天就正常了。” “四叔你……”顾飞雨想起之前遇见那副异样的莫行风,懵懂间似是知道了什么,“之前那一次,你突然过来抢钥匙,难道是为了保护它……?” “不是保护它,是保护你。”莫行风摇摇头,眼神渐渐柔和下来,“我一时大意,被下了药抢了钥匙,又盲又哑,只能依稀辨得一些光和模糊的形状,喊出一些胡乱的声音。我怕他也会这么对付你,所以……” “当时比较冲动,吓到你了,抱歉。” “他居然这么……嘶……”顾飞雨听后有些气愤,激动地动了动身,突然感到一阵陌生的撕裂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莫行风小心翼翼扶住她:“之前他也对我扎过许多针,只是我用内力将毒逼出去了,若是不这样做,可能得过好几天才能恢复正常。” “怎么做?”顾飞雨头靠在床头,有些虚弱,感觉半边身子都不属于自己似的。 “你先将内力放出来。” 莫行风虚虚地握着顾飞雨不能动弹的手臂,用自己的内力引导着顾飞雨的内力,开始逼迫体内的毒素往外浮。 顾飞雨感觉整个人都快升腾了,从腹部到肩膀再到手臂,仿佛烧了好几团火,热得人皮焦肉绽,而骨头却又像结了冰,凉得人胆寒发竖。又似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往身上爬,将每一根尖尖的刺都往她毛孔里插,撕咬着她的血肉侵蚀她的筋,最后凝结成各种毛骨悚然的钉子,深深凿入她的骨里。 莫行风发现顾飞雨的手指一直在抖,抬头一看,顾飞雨脸上的表情……相当的狰狞。 是想哭出来,又强行忍住了的表情。只是由于疼痛太不可抗,她的五官几乎扭到了一起,本来一张清秀俊俏的脸,硬生生被揉成了一团。 “……”莫行风莫名想起顾雪明年轻的时候,微微怔了怔,好心询问,“你还撑得住么?” 顾飞雨一吸鼻子,试图将眼泪憋了回去,但是效果不佳,不仅没憋回去,反而直接达到了涕泗横流的效果,话都开始说不清楚:“我……唔,痛……唔……” 莫行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凭直觉感觉她没法撑住,便收了内力,叹口气:“大致方法就是刚刚那样,你自己将毒逼出去也行,就是过程会比较……痛苦。” 跑路江湖_125 顾飞雨脸色发白,嘴唇有些发抖,轻轻点了点头。 “我当时都觉得难受,你撑不住也很正常,你先休息吧。” 莫行风出房前又安慰了她几句,关上了门。 夜间的烛火跳了一跳,顾飞雨一脸生无可恋,哀叹一声瘫倒在床上。 . 洛城在林间溪水旁的空旷处停下,将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王君昱从车上扛米似的扛了下来,扔在边上。他顺道捡了些枯枝树叶生了火,支起串好的兔肉架在上面。 随后洛城去溪水旁洗了把脸,单手挖了一小捧水走到王君昱身边,尽数撒到了他脸上,用手指轻轻将水涂抹均匀。又拿起腰上的酒囊,倾洒了些液体至王君昱被线缠绕穿透的血肉模糊的手上,其中一些血迹还结了痂。 “水这么舒服,要不要我帮你洗个澡,大少爷?”他眸眼如深夜乌黑的潭,有意将嗓音压低,做出压迫的威胁感,却因不经意上扬的语调,显得有种调侃的亲昵。 王君昱依旧闭着眼不做声响,看样子似乎还没清醒过来。 洛城继续坐在火边翻烤兔肉,仿佛有一阵微风轻轻吹过,不远处的草木窸窣响动了一下。 “有事?”洛城没有抬眼,凭空喊了一句。 气氛凝滞片刻,白芷拍了拍裙子上的碎叶,直接从树后走了出来。 “白姑娘?”洛城装作十分惊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白芷双目微凝,并不想作答。 “也对,白术前辈必定不会同无方堂的人一般废物,在我掩盖不足的情况下,肯定有能力找到我的踪迹。”洛城自问自答,露出人畜无害的开朗笑容,“那,找我有事吗?” 白芷不想同他演,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数的微笑:“你我心知肚明,洛少侠还想继续演吗?” 洛城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那姑娘自便。” 白芷走到洛城跟前,看到了侧身倒在地上的王君昱,问道:“他听得到么?” 洛城偏头瞧了王君昱一眼,笑了笑:“睡过去了,若是姑娘不放心,大可往他身上扎几针。” 白芷不再纠结于王君昱,手拉着袖子微微低头,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听见洛城说:“姑娘何必再斟酌说辞,开门见山就好。” 白芷正打算开口,被洛城抢先,其语气中还带几分嚣张的揶揄:“我知道你们有事求我。” 白芷一时被洛城的大言不惭给震惊到,想开口反驳,结果又被洛城的嘴快抢先开口:“我想想,你们应该已经拿到了四把钥匙,怎么?最后一把在我师父那里,你们拿不到?想让我帮你们?” 三番被抢话,白芷十分窝火,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一声:“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求你?” 她顿了顿,语气多了些许高扬的威胁:“你师父知道你杀了卫前辈么?难道你敢告诉他?” “你在威胁我?”洛城竟被逗乐了,笑容显得真诚又开心,“当时和卫不眠打起来的人,可是你的义父,不是我,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事情而已,算是帮了你义父一次忙,怎么能算我谋害的卫不眠呢?若是我不帮白术,他岂能这么轻松拿到钥匙?” “你……”白芷顿时竟找不着话来反驳,只能干瞪着眼。 “说起来,若不是你义父和卫不眠打得那么激烈,我还真找不到可乘之机,我的确要谢谢他。”洛城继续火上添油。 “闭嘴!义父他根本没想杀卫前辈,是你暗害的他!”白芷柳眉一竖,动了怒。 “哦……?”洛城不怀好意地拉长了语气,反问,“既然这么恨我,白术为什么还要你来找我呢?你们不能自己去找我师父吗?” “……”白芷竟一时被问住了。 洛城一敲手心,装作恍然大悟地模样:“噢……难道是因为莫行风跑了?你们一时没把握了,才来找我?” 白芷无话可辩,被迫放低了态度,妥协道:“说起来,我们也在一条船上,你若是帮我们拿到了钥匙,你也不吃亏。” “你们想同我一起分享这本功法?” 洛城笑意绵绵地看着她,眼中却莫名流出一道阴森的光。 白芷不情不愿提唇笑了笑,眼神一片漠然:“作为清岚山庄最后幸存的人,这本功法物归原主,也理应是你的,只是现在由我们暂时保管而已。” 洛城并不意外白芷他们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平和笑道:“行,我被说服了。——要是姑娘一开始态度就这么好,岂需费这么多口舌。” 他明知道最终白术一定不会放过他,还是答应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觉得自己是黄雀,但不到最后一刻,最终入彀之人究竟是谁,除了老天,还有谁能知道呢。人所能真正把握的,只有眼前的时机而已。 跑路江湖_126 “那我得到了钥匙,如何寻你们?”洛城问。 白芷简单回答:“清风岗往南十里有座亭屋。” “行。”洛城应得倒是干爽利落。 白芷见谈妥了,准备说一声就走,听见洛城突然问:“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什么?” 洛城眼神颇有些不怀好意,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王卿月呢?” 白芷蓦然怔忡,整个人像被静止了似的,凝固在停滞的风中,漠然的眸中竟融化了些愧疚,沉入看似有些懦弱的浅棕色瞳孔中。 “你……没必要知道。”白芷道。 洛城双目微狭,泛出锐色,沉下的嗓音竟压出一点委屈:“我可是要冒险帮你们的人,这点好奇都不能满足我么?” 白芷沉默片刻,终于妥协了:“……因为她发现了义父做的事,并想告诉卫殊行。” “你义父做的事?”洛城道,“怎么,你义父和王寻峰密谋时,被她撞见了?” 白芷摇头:“没有,义父在她进屋前走了。” 洛城感觉不可思议,笑了:“那她就很聪明了。” 白芷道:“我不知道她如何怀疑到我们身上的,总之……那天晚上,她应该是先找到了卫殊行,再跟着他摸到了我们的住处。” “……只是它不知道的是,义父也发现了她。待她离开后,义父跟着她,看她回到了无方堂,然后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及她吩咐丫鬟第二天要约见卫殊行的事……” 洛城有些幸灾乐祸:“看来你们在小屋里谈论小计划被听见了?” “我们不曾谈论这些,但是她认出了义父的声音。”白芷道。 “那她运气可真不好。”洛城罕见地诚恳评价道,“我猜她只是单纯地怀疑上了江左五侠剩余的每个人,打算一个一个调查,谁知道第一个就中了呢。” “她自作聪明,我们没有其他更省事的办法了。” 似风中漏了一声叹息,白芷垂下的眼睫微微颤了颤,落荒而逃般离开了。 夜风拂过,月的影子又斜了几分。 待白芷走后,洛城低下头踹了王君昱一脚:“装什么装,还不醒。” 王君昱缓缓睁眼,嗓子干哑:“……你原来知道。” 洛城在王君昱身边坐下,虚情假意道:“不然我为什么问她王卿月的事,不就是为了你么?” 王君昱默不作声。 洛城调侃道:“你妹妹聪明倒是聪明,就是太天真了。” 王君昱鼻腔酸涩,苦意淹没了喉咙,发出的声音虚弱无力,却仍隐着一道锋锐的恨。 “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杀了我妹妹。” 洛城看着他,嘴角含笑,眼眸却一片冰冷:“你爹为了一己之私,下令杀了上千人,你猜这些人有没有亲人和朋友?” 王君昱一时怔住了,哑口无言。 洛城立马装模作样拍拍他的肩:“哎哎我说笑的,别往心里去。他们夺走的可是你至亲的性命,你之后若是还有命活着,可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 “肉烤好了,喂你吃一点,可不能让你饿死了。” “不要。” “呵呵,这可由不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注了,猜猜谁能笑到最后 跑路江湖_127 第53章清风岗 清风岗。 卫殊行来到这儿时,并没有感受到顾名思义中的清风徐来,明月辉辉的光风霁月感。这是一块没有特点而高起的土坡,周围有一个村镇,镇上的客栈都住满了江湖人,甚至还有许多人在附近扎营,热闹非凡。 “二叔,你之前并没有告诉我,你要办武林大会。”卫殊行面上的不苟言笑,让他看上去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件事,“你要同王寻峰争武林盟主?” 洛九渊笑了:“你和你爹真不一样,你爹从不说笑。” 柳云生看着卫殊行那张没有一丝表情且冷到结冰的脸,不禁腹诽:不愧是洛前辈,相处没多久,就能一眼看出卫殊行在说笑。 卫殊行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我在江湖召集的五千义士,此次他们愿意追随我,共惩无方堂。” 洛九渊的话是大义凛然的,奈何他自身的气质好似飘忽不定的云,缺乏铁骨铮铮的实在感,正气浩然的句子从他口中说出便陡然生出一股假公济私之感。 卫殊行心头涌上一丝怪异感,却说不出所以然,微微皱了皱眉,道:“就靠这五千人?” “呵呵,贤侄莫别小瞧了我们。”洛九渊淡然自若道,“这些人不久之前才随我一同灭掉了荆州楚凤楼,王寻峰不会再有多余的帮手了。” “灭?”卫殊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本是一个沉重而带有腥风血雨的字,洛九渊却说得似擦去了桌上污渍一般轻松平常。 洛九渊稍稍抬起了头,沉默地望向卫殊行。深邃的眼里竟是无法遮掩的诡异笑意,融化不开的深色中流露出一瞬即逝的疯狂。 与之对视的一刹,卫殊行脊背陡然发凉,不由起了一臂鸡皮疙瘩。 危险。一个声音悄然在柳云生心中响起。 “怎么了?”洛九渊问。 卫殊行一时内心有些复杂,言重地讲,就仿佛看到画皮的鬼露出了底下的白骨,却仍一无所知的伪装着人形。 他觉得自己的反应或许过于夸张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幸好柳云生总是能适时与他心意相通,便替他回答:“卫兄这几日没休息好,想必是累了。” 洛九渊听罢低声和蔼道:“如此,我叫阿分在客栈里为你们留了两间房,让他带你们去休息吧。” . 莫行风坐在客栈一楼靠窗的桌边吃饭,街上人群往来匆忙,感觉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又或许是他自己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才感觉外面来往的人也同样焦急。 鉴于顾飞雨几近半边身子还没法动弹,莫行风一直绷紧着神经,等白术找过来。 但白术至今没有找来。 白术可能直接先行一步去找洛九渊了。莫行风心想。但他并没有因此松了口气,事实上,他又多添了一份担忧。 莫行风并非怕洛九渊被蒙进鼓里,而是怕他明明清楚,却仍旧装傻。因为前者不可能发生,后者则说明他会有自己的算盘。 莫行风从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现在却突然有些难过。年少时他们是多么好的兄弟,而现在,尚未重逢,提防就已筑起了墙,好似时间从来留不住人。 “四叔。” 听见有人唤了一声,莫行风才缓缓回过神,竟发现顾飞雨站在眼前,有些惊讶道:“你竟恢复得这么快?我以为你还得躺两天。” 顾飞雨脸色有些憔悴,眼窝陷了一圈重重的黑。她坐下喝了口水,声音有些中气不足:“我将毒排出来了。” “……” 莫行风微张着嘴,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良久,却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便将馒头和菜碟往她那一移,言简意赅:“多吃点。” 顾飞雨拿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二人低头对坐着,气氛陷入了安静的尴尬中。 莫行风假装不经意抬眼,瞅见了顾飞雨那张明显受苦的脸。少了许多金陵时当大小姐的意气风发,没了眉尾和唇角上扬的骄傲,多的是柳眉轻颦的稳重思绪,不变的是生而凌厉的眸。 莫行风觉得自己身为长辈,这种时候理应说点什么。但实际上,他没有夫人,也不曾教过孩子,偶尔和顾飞雨或是卫殊行见一面,还能装一装前辈的模样,若是让他掏出长辈的教诲或是指导,则避之不及。 毕竟他自己一路活过来都是混乱而糊涂的,实在总结不出多少人生经验,若是真有,恐怕只有两个字:活着。 跑路江湖_128 但气氛过于安静,莫行风就坐不住了,他左思右想,终于好声好气地憋出两个字:“痛吗?” 顾飞雨一愣,停住了夹肉的筷子。 莫行风感觉气氛比之前更进一步的尴尬了起来,正挠心挠肺地遣词造句时,好在,顾飞雨开口了。 不过有些不着边际。 “我想起我小时候,受过最重的一次伤,是五岁的时候,被茶水烫到,肿起了很大的水泡,我被我爹抱着哄着,哭了两个时辰,嗓子哭到说不出话。” 她自嘲般笑了笑,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这明明是段不怎么好的回忆,现在却有些怀念了。” 她又揉了揉额:“排毒的时候,的确让我感觉很难受,但不知为什么,过去的事情一直冒出来,占据了我整个脑袋,我就一直想着,想着,就像是在走马观花地看戏一般,突然,眼前的苦,就能吃下去了。” “你长大了。”莫行风突然叹了口气。 顾飞雨摇摇头,调侃道:“要是小时候知道长大以后要吃苦头,我就不长大了。” 莫行风难得地笑了出来。 “吃饭,多吃点。待吃饱喝足了,我们就出发。” “好。”顾飞雨应道,突然一回头高声唤,“小二,再上六个白馒头!” 莫行风一口汤差点被呛着,抬头抹了抹嘴,对上顾飞雨望来的眼神。 顾飞雨突然有些局促:“我……” “没事,你体力消耗过多,吃多点正常。”莫行风怕她不好意思,急忙帮人开脱。 顾飞雨:“我……” “没事,能吃是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莫行风道。 顾飞雨:“我……” “没事,你……”莫行风顿时词穷了,干张了张嘴,看到顾飞雨复杂的神色,问,“你还有事?” 顾飞雨叹了口气,眼角瞄了瞄前边的菜碟:“我想问你剩的那半只鸡还吃么……” “哦,不用。”莫行风神情僵硬,勉为其难地笑了笑,“你吃吧。” . 卫殊行站在客栈高楼的回廊,低头观察镇上各色酒楼客栈中来去的人。 “五千义士……”柳云生站在他身边,背靠栏杆,感慨道,“是洛前辈太行了,还是近年来无方堂攒得仇恨真有这么多。” 卫殊行沉声道:“这五千人中,高手如云,只是恐怕鱼龙混杂。而且,不知为何,我现在也没法完全相信二叔。” 柳云生安慰道:“正常,都过去这么久了。” 卫殊行沉默片刻,突然道:“你看见下面那个人了吗?” 柳云生稍稍侧身,朝卫殊行目光所视的方向瞧去,一个敦厚扎实的黑胖子十分显眼地立在酒楼门口,像个插了两条烧火棍的焦馒头。 “你说的是那个三百斤?”柳云生颇为疑惑。 卫殊行点了点头,似是仔细思忖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估摸着,他一屁股墩能坐死两个你我。” 柳云生看了看底下那人,又看了看卫殊行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想他开玩笑还真是上瘾了,现在都学会调侃陌生人了,迟疑道:“你又在说笑?” “什么……?”卫殊行听罢一脸疑惑,半晌反应过来,解释道,“那个人体型厚重,但弹跳力却极好,在江湖上有点小名气,他杀了几个人,都是靠跳到人身上将人一屁股压死的。” “……”柳云生扶额,一脸无奈,“还真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我还真没想到你说的就是字面意思。” “你再看看,南边还来了个瘦子。”卫殊行又朝另一边稍微指了指。 柳云生定睛看去,看见一个清瘦之人,其双手却格外突出,单薄而尖长,瘦到皮包枯骨。他不禁惊叹道:“这真的是人的手,而不是干尸的手?” 卫殊行道:“这人的手瘦尖到能直接做刀刃了。” 柳云生心想这应该也是字面意思,问道:“他直接用手刺死过人?” 卫殊行悠悠道:“据说将胸腹都剖开了。” 跑路江湖_129 柳云生不禁好奇:“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卫殊行抱着剑,目光望向镇子的远处,带了些自嘲:“我以前喜欢练完剑就跑去茶馆听故事,江湖上的奇闻异人,以前听得多了,现在看到这些特征,便记起来了。”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补了句:“那时候小,小孩子……” 卫殊行的声音渐渐弱了。 小孩子,耐不住寂寞。柳云生在心里帮他补全了。 柳云生凑到卫殊行身边,嗓音是轻和而温润,带着丝丝的笑意:“卫兄,和我在一起,你话变多了。” 光是声音凑近,卫殊行的耳就情不自禁被烧烫了。他本来想说“有吗”,想了想又将这两字咽下,改问道:“你……不喜欢么?” 柳云生用指腹亲昵地蹭了蹭卫殊行的手背,笑道:“怎么不喜欢,我高兴疯了。我这人容易贪心不足,想知道你的事越多越好,反正,你以后也不会是一个人了,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全部说出来。” 卫殊行耳根红得滴血,柳云生抬头瞥见,伸手轻轻捏了捏他耳垂,低声揶揄道:“你怎么白天就这么假正经呢。” 卫殊行坚定地目视前方,沉重地咽了咽喉,坐怀不乱而又生硬地转开话题。 “你看下面紫衣服,脸颊上有颗痣的男人。” “……”好似泼了一瓢冷水。 行吧,你说看就看吧。柳云生心中无奈道。 “怎么?那个人又有什么特异?”柳云生问。 卫殊行一本正经道:“唱歌特别难听,能取人性命。” “什么?”柳云生顿感不可思议,“和前两个相比,这个就太厉害了,他还唱死过人呢?” 卫殊行用奇怪的眼神望向柳云生,唇角没憋住笑意微微上扬:“没有,这只是调侃,唱歌怎么能唱死人。” 柳云生:“……” “你故意的?”柳云生微眯双眼。 “不是。”卫殊行诚恳道。 “这才是故意。” 他乘人不备,突然用手掌扶住了柳云生的后脑,修长的指穿过柔顺的青丝,轻轻咬上了柳云生的唇。先是轻柔地在唇上舔咬,后又逐渐侵入唇内,细水绵长逐渐演为滔天洪浪。 是他赢了。柳云生心想。 卫殊行吻得细致又缠绵,柳云生不自主跟着回应,手抚上他的脸侧,一摸,烧还没去呢。 柳云生想笑极了。待卫殊行松口,他还捏着耳朵没放,弯眼莞尔:“你怎么像个偷糖吃的小孩。” 卫殊行摸上柳云生的后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凑到人脸侧像小猫撒娇似的蹭了蹭,低声道:“我想……” 柳云生一见卫殊行黏在自己身上,就懂了他什么意思,遂一巴掌糊在人嘴上想将他的脸推开一点,义正言辞道:“不,现在是大白天,你不想。” “……”卫殊行眼巴巴看着他,低低道,“我胸口痛。” “你……”柳云生视线望向卫殊行胸口处,想起衣服底下应是蔓延的蛊毒红纹,瞬间妥协了。 “……回房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内容这几天会放微博,时间推一点但不会鸽的!快开学了这几天我得多弄点存稿orz 第54章忽悠 晚风猎猎扰乱草木,夜空深湛,衬出弯月皎洁的光。清风岗一片荒芜,为数不多的生气尽数交给了乱草中蹦跳的虫。 洛九渊站在山岗高处,负手而立,眉目的神色隐在深深的黑影中,仿佛一桩陷入沉思的木雕像,人为染上了厚重的浓墨。 卫殊行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望着他的背影,带路的阿分见交代之事已经完成,自行站在了边上。 跑路江湖_130 “你一个人”洛九渊冰没有回头,“你那位朋友呢?” 卫殊行稍怔之后,简单回答:“他身体有些不适。” “不适”洛九渊听上去有些关切,“需不需要大夫” “并无大碍,休息一晚即可。”卫殊行道。 “是旧伤吗?”洛九渊突然刨根问底起来。 卫殊行稍稍敛眉,觉得洛九渊对柳云生有些关心过头,却不知为何,索性敷衍彻底:“没有,他……吃坏肚子了。” 洛九渊稍稍回过头看了卫殊行一眼,目色明晦难辨,又突然张口想说什么,却是滞了片刻,改言道:“洛城传书来,说他快到了,若有什么误会,可当面弄清楚。” “好。” 卫殊行凝目望向眼前的黑暗深处,声音低平冷静,似冰下流动的水。 澄澈的月光下,一辆马车缓缓从灰蒙蒙的林间驰来,伴随着地上泥块颠簸破碎的声响,在不远处停下。 洛城从马车上下来,牵着马走近,抬眼望见了洛九渊,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喊了声师父,走几步才看见了后面的卫殊行,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唇角上扬的弧度渐渐消失,脸色骤变,有如阴天云雨。 “他,他怎么会在这?”洛城盯着卫殊行,一时有些期期艾艾。 洛九渊展开扇子摇了摇,看洛城一眼,道:“是我接他来的,你缘何慌张。” 卫殊行一脸冷漠:“怎么?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我?” 洛九渊试图缓和气氛,放柔了声线,就像是在好声好气的哄孩子:“洛城,卫贤侄不是不辨是非道理之人,若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即可。” 洛城为难极了,心里暗自纳闷:这可糟了,我和他能有什么误会,我还想夸他慧眼如炬呢。 “好,我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卫殊行正言厉色,“为什么你会有冷青这种毒。” 洛城冷静下来,发觉之前自己只是单纯被卫殊行气势给镇住了,如果真要仔细追究起来,卫殊行根本没有实际上站得住脚的证据,有的只是巧合和疑点,怀疑他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有理由辩驳回去。 他稍微清了清嗓,平静道:“我不仅有冷青,还有其他毒。冷青这种毒来自蜀地,我在蜀地生活了这么久,有这种毒很奇怪吗?不止我有,很多人都有,甚至我师父都有。” 卫殊行脸色一凛,不禁看了洛九渊一眼。 洛九渊却是一副淡然云烟的模样,摇着扇子道:“他说的不错。” “说到底,我都不知道卫少侠究竟在怀疑我什么。”洛城装作无奈地笑了笑。 卫殊行冷声道:“怀疑你用冷青,杀了我爹。” 洛城摇摇头:“那卫少侠还真是高看我了,我连你都对付不了,又如何去对付卫不眠前辈呢。” 卫殊行盯着洛城,企图在他身上捕捉一丝一毫心虚的点,继续问道:“之前在章山,你又为何要逃?” ——逃?不见得吧,我嘴上说我对付不了你,你还真这么认为呢。 洛城心里冷笑,在章山之时他这么着急撕破脸对卫殊行出手,是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的确觉得卫殊行是个麻烦,动了杀心。他有想过无方堂的人会来,只不过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不然卫殊行的尸体也能一同送给他们。 但洛城还是得装模作样找个理由,遂指了指车内,道:“我赶时间,不然怎么将人给拖回来。” 洛九渊还没看,便已知晓车内的人是谁,面露微讶:“我先前不过随口一提,你竟还真的做到了?这倒是意外之喜。” “不过抓住了好时机。” 洛城将车帘一掀,车内人侧趴着,被蒙住了眼,露出好看的下半张脸,挺鼻薄唇,下颌曲线亦趋近完美。其全身都被锢住,颈上的细线缠了好几圈,绕着手臂一直穿到手掌,衣服有些凌乱,头发也松散了,看上去极其狼狈。 卫殊行本不甚在意,只朝内随意瞧了一眼,便被惊住,情不自禁出声:“王……?” 王君昱似是听到了卫殊行的声音,肩膀微微动了动,又被洛城捂住了唇鼻,药味扑鼻而入,便再次昏睡过去。 洛城回过身,拍了拍手,慢悠悠道:“他刚刚好像醒了,不过不要紧,我又让他睡了,找个地方关起来,用来牵制王寻峰再好不过了。” “不错。”洛九渊评价完,回过头问卫殊行,“贤侄,你可还有惑虑?洛城做的事,很多都是我吩咐的,目的是为了对付无方堂。对大哥下手的,肯定另有其人。” 卫殊行的目光锁在洛城身上,似是要用目光将人凿穿。许久,他才看向洛九渊,道:“暂时没有了,天色已晚,二叔早些回去休息吧。” 阿分牵着马车,跟着洛九渊先行离开,洛城跟在后头。卫殊行走过他身侧,轻哼一声:“你竟可以一人活捉王君昱,当真好时机,好手段。” 洛城面不改色道:“卫少侠过誉了,我只是比较擅长抓住机会。” 跑路江湖_131 “这样一来,我倒明白你为何会在章山如此反应了。你想杀我。”卫殊行声音十分低磁,直接在洛城的耳侧响起,“对付不了我?你的说辞倒是十分悦耳,害我差点就信了。” 卫殊行冷峻的气场一靠近,洛城就忍不住冒冷汗。他咬了咬牙,逞强地继续扯谎道:“卫少侠,看来你还是不信我。” 卫殊行道:“我倒觉得你不太需要我的相信。” 洛城看向他,露出规矩的微笑:“卫少侠,好自为之。” “彼此彼此。”卫殊行冷笑一声,先行快步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将王君昱关押好后,洛城跟在洛九渊身后进了房间,认真道:“师父,我有事要同你说。” 洛九渊一甩衣袖,坐下喝了口茶,悠悠道:“什么事,说吧。” 洛城道:“你曾经要我去金陵给卫师叔送信,说有要事相商,但是我到金陵刚打听到卫前辈的大概住处,信还没送到,卫前辈就遇害了。” “你有真凶的线索?”洛九渊问。 洛城道:“也不算线索,只是我来到金陵的时候,碰巧看见了白术白师叔的义女白芷,也在打听卫前辈的具体下落。我之前还没在意,只是后来认识了白前辈和白芷之后,才记起来的。” 洛九渊沉默片刻,问:“你为何方才在卫贤侄面前,不提这些。” 洛城叹气道:“想必师父也看出来了,卫少侠不是很喜欢我。” “我知道了。”洛九渊起身,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些天你好好休息吧。” 洛九渊说让他好好休息,意思是让他离开房间,自己要睡觉了,但是洛城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还有事吗?”洛九渊有些疑惑。 “师父。”洛城望向人的双眼第一次感情充沛起来,“你对付无方堂,是为了替我娘报仇吗?” 洛九渊微微敛眉:“你说什么?” “虽然你一直瞒着我,但我知道我的身份,我猜出来了。”洛城微微低着头,声音竟有些哽咽。 洛九渊的脸色第一次阴沉了下来,就像春水片刻结了霜。他一字一顿道:“你不是。” “我知道我是,师父你不要再瞒着我了!”洛城高声道,“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为了保护我,但是,我……” “够了。”洛九渊呵住他,“你不用再说了。” 洛城离开之时,洛九渊看着他的背影,道:“这些天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待在房间,我会派人守着你。” 洛城低着头,令人看不清神情:“师父要将我禁足?” 洛九渊道:“不是,我把你关起来,是为了保护你。” 他又补充道:“我每天会去看你,若届时我没看见你,你便不再是我徒弟。” 洛城沉默片刻,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房间等师父。”说罢,他便离开了。 . 卫殊行回到客栈,在柳云生房门口逡巡了一会儿,想敲门进去,但想到柳云生可能已经睡下了,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就听见房内传来声音,隐隐还带了些笑意。 “没睡着,害什么臊,进来。” 卫殊行脸侧倏一下红了,磨磨蹭蹭推门进去。房内没有点灯,清朗的月光撒在床前,照得床头红漆木一通锃亮。柳云生躺在床上大爷似地翘着二郎腿,听见卫殊行进来了,脚尖朝他的方向朝后勾了勾,轻声故作谄媚:“大爷来啊~” “……” 卫殊行脱了外衣鞋子坐到床上,一把摁住了柳云生的肩膀,身子作势就要向下倾。柳云生怂得翘起的小腿一下掉了下来,推开人往边上躲,连忙道:“别来,别来了,我说笑的。” 卫殊行吻了吻柳云生修长分明的手指,蹭到人脸边耳鬓厮磨:“还疼吗?” “现在还好,但你可别想着再来。”柳云生摸了摸眼前人的脸,剪水双眸在黑夜中澄澈得发亮,“不然我在山上修行的二十年铮铮铁骨,都得被你折腾断了。” 卫殊行脸埋在柳云生肩窝,闷闷“嗯”了一声。 柳云生感觉到卫殊行有些心情不佳,问道:“怎么了,关于洛城的事,如何了?” 卫殊行似是叹了口气,低声道:“说到底我的证据太虚,洛城不承认,但我不信他。” “洛前辈呢?”柳云生问。 跑路江湖_132 “他相信他徒弟。”卫殊行答。 柳云生仔细想了想,道:“洛城的确不可能一个人对付得了你爹,他说不定有帮手。” 卫殊行从柳云生身上翻个身下来,和他并肩躺着,“我爹身上除了那道暗器,没有别的伤口了。凭我的直觉,这道暗器一定是洛城所为,看他的性格,他应该是躲在了暗处,至于在明处的那个人,当时认不认识洛城,有没有杀意,就要另当别论了。” “这个人可能是洛前辈吗。”柳云生问。 卫殊行道:“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我其中一位叔叔,但最不可能的就是二叔,如果这个人是二叔,无方堂就无需追我们这么久了。” 柳云生叹了口气:“那你要如何说服洛前辈,毕竟洛城是他的徒弟。” 卫殊行敛眉思忖片刻,缓缓道:“我记得我小时候听我爹说过,这江湖上,最不可能被骗到的人,就是二叔。” “你是说洛前辈在装……” 卫殊行低低叹了口气:“有些头疼,感觉每个人心里都打着算盘,但我什么也做不了。” “别想了,睡觉。” 卫殊行伸出一支手臂,将柳云生一把揽在怀里,带了些低沉的鼻音:“别动,让我抱着。” “大老爷们这么粘人。”柳云生推了几下发觉推不开,只得放弃,认命地靠在卫殊行怀里,有些困意地哼唧道,“要是再动手动脚,我就把你糊进墙里。” 卫殊行似乎是笑了笑,亲了亲柳云生的闭上的眼,轻声又乖巧的应道:“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洛城:怎么忽悠起来这么简单,师父不是在驴我吧 第55章求助 晨雾还未散去,镇上就已有许多人开始各干各的或插科打诨了。柳云生醒来时卫殊行还在睡,便先行在客栈对面的茶馆随意找了个不起眼的边角位置坐下,喝茶等他。 天气有些让人口干舌燥,柳云生连喝了几口茶,听见周围桌上人们的谈话,似是关于王君昱的事。柳云生倒是佩服这些人见缝插针流通消息的能力,昨晚深夜人刚送到,一大早就被当成话题送上了桌。不过听上去语气都不大友好,甚至有人想摸到囚室趁人不能反抗直接给上教训。 柳云生听着听着都有些同情王君昱了,不知为何,江湖上的人总喜欢奉承着父债子还的理念,恐怕王君昱出生之时,还没睁眼,在某些人眼中就已罪恶滔天其心可诛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云山上,师父曾经向他讲过关于清岚山庄的事。清岚山庄门风潇洒有傲骨,其剑术自成一家卓尔不群,弟子游走遍布于江湖各地。清岚山庄出事之际,所有弟子皆自行回去守庄,尽数战死,有幸活下逃出来的,也都被杀手追踪解决掉了。据说清岚山庄的火势一片绵延,甚至波及到清风岗,焦焰过处寸草不生,凋尽生灵。 师父讲述这段的时候,语气平静得看不到一点起伏与波澜,就和说外面掉了几片叶子的神情一样,完全让人感受不到这是多么惨烈的事情。 那时候年龄还不大,柳云生听完后有些懵,问师父自己是否需要有什么反应,师父回答,不需要。 你心中不需要放下任何东西。人命也好,气数也罢,如同四时枯荣流转,皆为天道。 柳云生感觉师父心中是空的,但是他没法做到这一点。就算对面是只虫子,和它多照面几次,他也会情不自禁将其放在心上,搬动桌案的时候会避免碰到它,更何况十丈软红中的人与事。 所以他能够理解一些人的义愤填膺,能理解无方堂的恨意为何如此浓烈。有些罪不可赦的事,是无法弥补的。纵使王寻峰做的事,王君昱可能没参与亦或不知情,但他既为人子,在这江湖中他就注定被牵连,注定身不由己。 其实这些都与柳云生无关,只是无聊的时候,人就喜欢放空思绪四处瞎想,聊以打发时间。 “你们知道吗,王君昱还有个妹妹,在金陵被人杀死了!” 听到有人突然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柳云生一个激灵,继续有意无意地旁听。 “哼,王寻峰自作孽,他女儿死了也算他活该!” 柳云生暗自咋舌。 “我知道啊,那个卫殊行下的手,这还真是个好小子,剑凌厉得很,当真不错。” 柳云生端茶的手突然一滞,听到人群继续喋喋不休。 “那个小子也还真不够怜香惜玉,听说那丫头还蛮水灵的,而且年龄还不大,嫩得很……” “唉哟,要是我,要杀她之前怎么也先得……嘿嘿。” “呸了,你以为人家同你一样,成天想些有的没的,卫殊行那家伙我见过,人模人样的。” “那可不一定,都是男人,谁还没几个心思,而且听说那王家的小丫头之前就和他有过一腿……” 跑路江湖_133 “这可……” 柳云生没心情继续听下去,他捏着茶杯,抬眼盯着那几个大大咧咧说话的人,不禁觉得恶心与反胃,心中头一次生了想割去路人舌头的念头,并且已经开始规划省时省力的最好方式。 他面不改色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一边捡起一块形状较规整的瓷片把玩,一边瞅着不远处正在讲得天花乱坠的人,正准备做些什么,卫殊行突然走进了门。 酒楼突然噤声,仿若时间停止流逝了一般,目光聚焦到卫殊行身上。卫殊行抱着剑,冷眼扫了圈,全身上下都散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感。最终他看到柳云生,在其身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酒楼的吵闹立马恢复了。 “想不到吧,你也算个名人。”柳云生将手中的瓷片放下,朝卫殊行无奈地笑了笑。 卫殊行往身后随意看了眼,瞅到桌上的碎瓷片,道:“这是……?” 柳云生像个不服气的孩子似的,撇了撇嘴:“没什么,你出现得刚好,救了几条舌头的性命。” 卫殊行心领神会,气场竟如冰雪消融后的和煦春风,温柔轻和了起来,安慰道:“这种人随处可见,无需理会。” 柳云生歪头瞅了卫殊行一眼,道:“你怎么看上去还有些开心。” 卫殊行矜持地提了提唇角,认真道:“有神仙不仅为我留在凡间,还为我罕见地动了怒,甚至还想为我去脏自己的手,可谓三生有幸。” 柳云生气消了,摸着下巴望着他,玩笑道:“是啊,你这个罪魁祸首,倒是腆着脸尽吃了好处。” 卫殊行毕恭毕敬为柳云生重新沏了杯茶,道:“山上和山下云泥之别,仙人下凡辛苦了。” 柳云生眸眼脉脉如孕春水,他接过茶轻哼一声,放低了声音,恰好能让卫殊行和他两人听得见:“你往死里糟蹋仙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仙人辛苦呢。” 卫殊行有些尴尬地用手握拳放在唇边,佯装咳了咳,耳根的红色迅速向上蔓延,有些底气不足地狡辩:“哪里,我没舍得用力……” 这时,店里的伙计突然走过来弯腰稍稍行了个礼,问道:“请问哪位是柳云生柳少侠?” 柳云生正了正身子,道:“我是,怎么了?” 伙计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二楼的包厢,有一位客人请柳少侠上楼一叙。” 柳云生犹豫片刻,问:“什么人?” 伙计摇了摇头:“不知,少侠上去见了便知。” 卫殊行看了柳云生一眼,朝伙计道:“带路吧,我同他一起去。” . 包厢内的确有一个人。 这人带着个半截黑色面具,坐得端正,身上披的黑色衣袍却很懒散。看见人来了,也不做自我介绍,只是安静又凝重地望着柳云生。 伙计退出去,替他们将门关上了。柳云生同那人对视,片刻后无言地笑了笑,道:“师弟,你这般又是在干什么?” 楼云清摘下面具,面上如结了霜,乜斜卫殊行一眼,没好气哼声道:“哼,我只让你来,他来做甚么。” 卫殊行毫不客气地坐下,冷声道:“你莫管我。” “你别管他。”柳云生隔着附和一声,扭头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我记得镇子边缘是有人守着的,无关人士都进不来。” 楼云清道:“我本来想偷偷进来,直到遇见一个身穿紫衣的人,脸颊上有颗痣的男人。” 柳云生回头望了卫殊行一眼,——他对这个男人有印象。 楼云清继续道:“他说他可以带我进去,只要听他唱一首歌,所以我就被他带进来了。” “……”柳云生做了个“哇”的嘴型,感慨中略带了些调侃,“听上去好像,蛮轻松的。” “就像有一千只乌鸦在耳边叫唤。”楼云清悠悠道,“不过还好,不是不能忍受。” 柳云生瞅了眼楼云清手上的面具和身上披的黑衣,疑惑道,“你为何穿成这样。” 楼云清平声道:“自是为了掩人耳目。” 柳云生乐了:“你这样岂不更引人注目了。” “在别处可能是,但这儿来的人千奇百怪,自然就不显得突兀了。”卫殊行突然开口,朝柳云生温柔解释道。 楼云清冷冷斜了卫殊行一眼:“哼,我同我师兄讲话,你插什么嘴。” 跑路江湖_134 “他在同我讲话,你为何如此无礼。”柳云生没好气地瞥了楼云清一眼。 楼云清目有愠色,又不服气地哼一声:“哼,反正你就会护着他,就是因为这个姓卫的,你才变得越来越废物。” “哎你这倒霉孩子怎么说话的,说谁废物呢?”柳云生又气又笑,“才说几句话就哼来哼去的,怎么,难不成你和圈里的猪兄弟成了莫逆之交?” 卫殊行双目凝成一线,无言注视着他们,一时竟不知是开口还是闭嘴,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一直这样相处吗?” 柳云生耸了耸肩,调侃道:“是啊,我们山上的神仙弟子,向来都是这般霁月风光。” 楼云清:“哼。”算是附和了。 卫殊行:“……” “说到底,你嘴上说你师兄我废物,实际上却还是要求我。”柳云生好整以暇,颇为懒散地看了楼云清一眼,道,“说吧,你有什么要紧事。” 好像被人戳到了痛处,楼云清底气一下散了,颇有些心孤意怯,随后警惕地瞄了卫殊行一眼。 柳云生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也知晓了他的意思,道:“就算他不在,我之后同样会告诉他。你不如直接说。” 楼云清说话声音低了好几分,迟疑半晌艰难地开了口:“我想救王君昱。” 没说出口的言下之意是,——想让你帮我。 柳云生皱眉:“那你倒是想吧。” “师兄?”焦急和慌张在楼云清脸上一闪而过,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山罕见地融出了一滴水。 “我帮你救他?他之前伤卫兄伤得多重,你当我忘了?”柳云生严厉道。 楼云清反驳:“他伤得也很重。” 柳云生冷笑一声:“那是他活该。” “你……!” “好了。”卫殊行打断他们,一脸严肃,“先不说其他,去救王君昱,岂不是让你师兄与你一同送死?” 楼云清双手微微攥紧了衣物,原先的傲气像是被斩了一头,几近咬牙切齿的委屈道:“我若是不救他,那些人会将他害死。” 柳云生道:“看来你和他真是朋友。” 楼云清倔强地否认:“不是,他帮了我很多,我不想欠他的情。” 窗外突然一阵人声鼎沸,就像轰雷炸响了天地,翻滚出乾坤中的一片浪,顺着街道从楼外滚到远处去了。 柳云生好奇地起身打开窗户,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往街外走,随便喊住了楼下的一个人,问道:“这位大哥,那边发生了什么?这么热闹。” 那人嘿笑一声,回答:“有人把王寻峰的那个小兔崽子拉出来遛了,你现在过去,还能凑个热闹。” 只听桌椅一声碰撞,楼云清一个愕然起身,桌上的茶壶应声倾倒,瓷片和水声皆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和傲娇打交道真苦 第56章义愤填膺 王君昱从一片昏天黑地中艰难地掀开眼,终于瞅见了一点白日的光,眼皮又沉重得掉了下去。他的头仿佛被灌满了潮湿的泥沙,重得没法动弹,整个身子骨也又麻又酸,稍微移动一下也觉得费尽。 突然,一只手猛然将他拎了起来,天旋地转中,牵动了胳膊上的细线,让他狠狠哆嗦了一下。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感觉自己被人架着,双腿不听控制地麻木的向前磕磕碰碰地划,周围全是轰鸣般的吵闹声,脑内一阵嗡嗡作响,就像被敲得停不下来的钟。 良久,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他被人一推,重重地摔倒了土里,磕了一嘴的沙。他不禁咳了好几声,腰上又被人踹了一脚,痛得一个激灵,缓缓撑开了眼,发现自己躺在尽是黄沙的坡上,一群他不认识的人围着他,就像看街头上一条狼狈不堪的狗。 屈辱感涌上心头,王君昱下意识想起身冲上去,力气就被胳膊上绑着的线拖了回去,仿佛被铁链扼住了咽喉的狮子,只能在笼子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待他稍微挪起了一点身体,一个人陡然从他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将他换了个方向,蛮横地往地上一撞。 王君昱眼冒金星,闷声发出一声呻'吟,还没舒缓过来,又被人强行抬起了下颌,似是想让他看什么东西。 他半睁了眼,定了定神,只见坡下是一大片残砖败瓦的废墟,一时竟无法看到全景。一颗孤零零的枯树立在废墟前面,伸出蜿蜒焦黑的树枝,就像托起了整片乌黑的风沙。鸹鸟在昏黄的天底划过,发出粗劣凄厉的叫声,像是一把冰刀,寸寸剐过人的的心头。 王君昱喉头干涸得如裂开缝的枯石,怔了良久,缓缓开声:“这是……” 跑路江湖_135 “这是你爹造下的孽!” 伴着一声怒吼,王君昱肩背又遭受了暴戾的一击,疼得仿佛要魂飞魄散。他小喘一口,再次栽倒在地,汗液混着泥沙迷蒙在他的眼睫上,双目一片模糊。 “畜生东西!这就是报应!” “混账!” “……” 王君昱头有些昏迷不清,闭着眼稍蜷起了身体,身上被挨了许多打击,还有人不停地有人扔石子进来,令他不由得一直哆嗦。他似一个麻木的木偶,在浑浑噩噩中被怒骂的海潮吞没,一直沉入水底。 “住手。” 一声金属弹空的铮鸣后,一个沉健的声音响起,周围的人突然都停下了动作,随之曼延的是一阵冰冷的寒气。 王君昱睁开眼,看见不远处插了一把银白得泛霜的剑,一个挺拔的鸦青色衣服的背影直立在跟前。 “卫殊行?”王君昱泛白的唇颤了颤,有些不可思议。 卫殊行没有回头,声音低到王君昱恰好能听见:“你不要误会。” 这的确是实话。方才他们赶来,楼云清不由分说就要上,得亏被柳云生手快拦住,不然不仅要被人发现楼云清是不请自来,还要打起来。若是打起来,楼云清必定敌不过这么多人,恐怕还会牵连到他师兄。 考虑到这一点,卫殊行才站出来。如果需要有人来救王君昱,只有他比较合适。而且,这些义愤填膺的人群中,多少人是因为仇恨,多少人只是单纯的想发泄生活的恶气,又有谁能分清呢。 “卫殊行?” 显然,有很多人都认识卫殊行,不认识卫殊行的也认识他的剑。 “哼,你出来做什么,你难道想护着这小子?”有人高声斥道。 卫殊行将剑从地上拔'出来,细碎的沙土顺畅地滑落,剑身很快又恢复了不染尘埃的光亮。 “就算是人质,也是活着的人质才有价值。他若是一不小心死了,谁去同我二叔交代?”卫殊行不动声色将剑归鞘,抬眼微觑眼前叫唤的那人,声音漠然,“你吗?” 人们纷纷面面相看,有些心虚了,却仍有一人不依不饶:“哼,不杀他可以,让我废了这小子,倘若王寻峰的儿子是个废物,嘿,这才能畅快人心。” 附和声渐渐响起,卫殊行叹了口气,侧头看了王君昱一眼,蹙眉啧一声,回头淡漠地看向众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柳云生怕卫殊行这个态度会火上浇油,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卫殊行旁边对众人晓之以理:“你们看王君昱的手被穿绑成这样,再过久些自然就废了,用不着再劳烦诸位的力气。” “那老子内心就是有不快,想废这小子出气!” “没错!……” 见还有些许人愤愤不平,卫殊行忍不住冷笑一声:“要是真的如此不畅快,不如诸位英雄大侠直接去废了或杀了王寻峰,这样岂不是才能真正的大快人心?” “你……!” 众人自然听出了卫殊行的讽意,戳到了痛处,虽然气愤却明显的底气不足起来。——毕竟要是真能敌得过王寻峰,他们也不会拿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儿子出气。 柳云生将说辞稍微润色一番,边摇扇子边微笑着动之以情:“废了这小子其实也没什么好处,要是他一时倔强想不开自绝经脉了,岂不还激励了无方堂。现在为止无方堂都没派人来探探,他爹还要不要他都说不准。诸位也都是有胸襟的大侠,何必为难一个……嗯,废人呢。” 众人一时说不出话,这时矮小的阿分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焦急道:“哎呀,这是谁开的囚房,真是的……我来将人带回去。” 柳云生朝阿分问道:“人质怎么能随便被人提出来,洛前辈难道不在吗?” 阿分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主人说在王寻峰迎战之前,他要闭关几天,本来让我告诉你们一声的,我一时忘了……” 这时又有人喊道:“这种时候了,洛大侠还闭关?” 阿分理直气壮驳回去:“主人不修行武功,难不成到时候,你去正面对付王寻峰?” 那人本还想反驳什么,瞥到卫殊行不耐烦的冷脸,竟一时觉得有些忌惮,背身灰溜溜走了,人群也随着热闹一同稀稀落落地散去。 “我们帮你把人送回去。”柳云生朝阿分笑道。 卫殊行从后面扶起王君昱的胳膊时,听到王君昱屈辱且很小声道了一句:“谢谢。” “别谢他,要谢就谢……”柳云生抬头一看,楼云清已经不见了,又瞧见阿分谨慎的目光,生硬地将话一改,“我,谢我,要是卫兄一个人,早打起来。” 阿分在前带路时,王君昱费劲将柳云生的手一甩,直接撞到卫殊行怀里,贴在他耳边快速道:“我有话同你说。” 柳云生一怔,被甩开的手在空中停滞,瞧见卫殊行一脸严肃,朝回头的阿分尴尬地笑了笑,边说话边甩手:“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他摔了一下。你先带路,我们马上跟来。” 跑路江湖_136 阿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回身带路。王君昱揪准时机,趁机快速又低声道:“卫不眠是被洛城用暗器害的,当时有个人正在和卫不眠打斗,那个人是白术,杀月儿的人也是白术他们。洛城和白芷的谈话被我听见了。” 卫殊行似乎是因为太震惊,整个人木了片刻。又听见王君昱道:“实际上这整个事情,你都是被牵连的,无方堂并非你的仇人,你的叔叔也并非你的亲人,你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是被你的叔叔和你叔叔保护的徒弟害死的。” “我的事与你无关。”卫殊行抓着王君昱的胳膊将人放正,“你先想好自己怎么活吧。” 待王君昱被重新关进门后,柳云生同卫殊行并肩走远了些。 柳云生问道:“他同你说了什么重要的事?” 卫殊行完整复述一遍后,认真思忖片刻,平静道:“虽然我并不想相信,但我竟觉得他不像在骗人,三叔可能真的在一直骗我。——还有洛城,也不知道二叔把他放到了哪。” 柳云生微敛了眉:“如果你二叔执意要保护洛城……” “那他也是我的敌人。”卫殊行答得笃定。 柳云生道:“你这话说的,我差点以为你能敌得过他。” “……”卫殊行生硬解释道,“不是非得我亲自去敌他,我又并非横冲直撞之人。”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柳云生道:“王君昱倒是忍辱负重,不过他居然没有利用他妹妹。——他本可以花点说辞让你为王卿月的事愧疚。” 卫殊行问:“我会愧疚吗?” 柳云生道:“按公道话来说,虽然你劝过王卿月很多遍,但她自己不听,这事便与你无关。但你从看到她死的那一刻起,心里还是有愧,不是吗?” 卫殊行沉吟不语,算是默认了。 柳云生笑了笑:“你只是心地好,自己还不想承认。不过还好,你不算心善到无可救药。” 这时,他们看见不远处的墙后面,楼云清突然冒出了一个头,发现他们看见自己了,又马上将头缩了回去。 柳云生:“……” 卫殊行有些无奈:“你其实是想帮他,对吗?” “我不想啊,只是于心不忍,他第一次求我呢。”柳云生叹了口气,“他就算说话再混账再别扭,也和我一起在山上生活了十来年,养只兔子都会不忍心。” “兔子倒比他可爱多了。”卫殊行道。 这时,楼云清的头又不甘心地冒了出来,似乎是想偷偷看一眼他们俩,而发现他们在看自己,又缩了回去。 卫殊行:“……” “二叔不在,如果真要救王君昱,其实是有机会的。”卫殊行突然道。 柳云生满脸疑惑:“你怎么突然……” 卫殊行认真道:“如果你要帮你师弟,我便不能放你一人去。但是我又不能阻止你不去帮你师弟,我不能让你也愧疚。” 柳云生笑了,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卫殊行的下巴,温柔道:“你这一板一眼的样子,有时还挺可爱的。——不过说实话,我可比你心肠坚硬多了。” 卫殊行想下意识揽过柳云生的腰,还没伸手,远处的楼云清又探出了头。 卫殊行:“……” “哎,服了。”柳云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冲楼云清道,“别杵在那儿当招牌了,出来吧。” 楼云清装作若无其事地出来,走到柳云生面前,万年没表情的脸上居然也故作惊讶:“师兄,好巧。” “……”柳云生抽了抽嘴角,不仅有些后悔想帮他,还想揍他,“给你一次重新说话的机会。” 楼云清咽了咽喉,终于诚恳地道了一句:“谢谢,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卫殊行:我好想揍楼云清一顿,等戏拍完给我安排一下 现耽校园强强文预收已经开了,《旗鼓相当》,看大学帅哥插科打诨玩游戏顺便谈个恋爱!如果有兴趣支持一下吧 第57章诸事不易 夜来风叶凉,星辰垂隐,孤光黯淡。 跑路江湖_137 卫殊行跟着柳云生和楼云清一同躲在屋顶上。不远处便是紧锁的囚房,周围的看守散漫极了,或是散步或是打盹。 楼云生看了卫殊行一眼,轻声道:“你也会跟过来,倒是令人意外。” 卫殊行淡然道:“我只是跟着你师兄罢了。” 楼云生小哼一声:“如果可以,我还真不愿欠你人情。” 卫殊行沉默着思忖片刻,平静望人一眼,正色道:“你不用欠我人情,因为帮你,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楼云清问。 卫殊行道:“若王君昱成功被救出来了,届时你带他回去,让他放了我五叔,顾雪明。” “什么?”楼云清一时没懂其中关系,困惑了起来。 卫殊行瞥他一眼,似乎多说一句话都费力,有些懒得解释。 柳云生有心帮卫殊行解释,反问楼云清:“你说,洛九渊为什么要绑王君昱做质?” 楼云生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为了掣肘王寻峰。” 柳云生继续道:“王寻峰亦非君子,而顾雪明前辈正巧又在金陵,处于他的掌控之下,所以他必定会将顾雪明带来,企图反过来要挟洛九渊。” 卫殊行稍一点头,默认了。 楼云清好奇极了,问柳云生:“卫殊行什么话都没说,你怎么知道他想什么?” 柳云生颇为自得地挑了挑眉,潇洒又得意:“心有灵犀一点通,你当然不懂。” 不知为何楼云清觉得心头有些郁闷,就像睡觉的时候突然被强光照了一脸,有一股没由来的烦躁气。他皱了皱眉,低声道:“就算王君昱答应了,王寻峰不同意又能怎么办?” 卫殊行声线漠然:“那你就欠了我一个人情。” 楼云生愤恨地一咬牙,固执道:“我不会欠你人情的。” 卫殊行亦没什么好言语:“你最好不。” 片刻后,楼云清先行溜下了屋顶。卫殊行问道:“所以,你和你师弟有什么计划吗?” 柳云生摸了摸鼻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可能看上去有点蠢,但应该是可以奏效的。” 卫殊行迷惑不解,正想细问,远处陡然传来声响,紧接着是铁门被拉开的声音。柳云生探头朝外望了一眼,迷烟散去,地上稀稀拉拉倒了几个人,楼云清抱着一身黑衣的王君昱从铁门中出来,一脚踹开挡路的人,咻一下拐进小巷,消失了踪影。 “很英勇嘛,在偷鸡摸狗这方面还挺有天赋的。”柳云生感慨道。 卫殊行朝他们逃跑的方向望一眼,道:“你师弟跑得再快,带着一个人速度也会慢下来,追兵反应很快,对这里也更熟悉,很容易找到他们。” “所以只能声东击西了。”柳云生说罢,伸手就将卫殊行的发带扯松,任他的头发松垮披肩,如泼墨撒雪,气质竟瞬间缥缈出尘起来。 “完蛋。”柳云生手指穿过卫殊行的发间,心中软底突然一触,差点没克制住自己,只得低声笑语,“卫兄真是美人。” “你……!”卫殊行脸侧一红,下意识推开柳云生的手,却被人猝不及防打横抱了起来。 柳云生有些难以为颜:“这就是计划,可能看上去的确不是很聪明……但是,抱歉,卫兄,抓紧我。” 卫殊行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就被柳云生带着在月下飞檐走壁了起来,耳边只听得到风声。过不了多久,可能是因为踩瓦跳砖的动静太大,他往柳云生身后一看,竟发现远处隐隐约约有许多人在追着他们,估计是将他们俩认成了逃跑的楼云清和王君昱。 柳云生也发现了,讪讪一笑:“若是不看脸,我和我师弟是不是特别像。” 卫殊行不置可否:“你想靠这个引开追兵,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 柳云生偏头看向卫殊行,笑盈盈的眸间一片漾开的戏谑:“我这不是怕卫兄害羞么。” 卫殊行在床以外的地方都是个正经人,招架不来柳云生这种明目张胆地调戏,只得干咳一声掩饰羞赧,转移话题:“你轻功用这么久也挺累的,放我下来吧。” “还好。”柳云生不紧不慢道,“云山下来的人,腿的力气都很足。” 片刻,他又想起了什么,不怀好意补充道:“手指力量也很足,如果你下次愿意让让我,我也能让你很舒服。” 卫殊行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霜白的脸上立即染了霞。无可奈何中带了些似是而非的威胁,语气却又不忍太重:“再说胡话,后果自负。” 柳云生突然正色:“卫兄,我可能得放你下来了。” 言罢,一支箭从柳云生侧面猝然攻来,他一松手,后仰躲开,卫殊行则在空中翻了个身,单膝稳稳落至地面,起身时顺便用发绳将拖在肩后的长发随意绑住了。 跑路江湖_138 远处的人气势汹汹围上来,看清两人的脸,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转言又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怎么是你们两个?!” “难道我们追错人了?” “操……” 卫殊行看见此情此景,不禁在内心感慨:看来无论多俗的招数,只要用得恰当,都会有人上当。 柳云生拉开扇子,神情故作郁闷,高声道:“诸位大侠有事吗?我们就出门散个步而已,怎么被你们攻击上了。”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柳云生正觉得自己计划奏效,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拉卫殊行离开。这时,高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的确有事。” 柳云生抬头,竟发现洛九渊立在房顶。夜色如瀑,映高人玉面,双眸乜斜,似是愠色难掩。 “二叔?”卫殊行眉心一蹙,“你不是在闭关……?” 洛九渊眼底晦明难辨,唇角微扬:“我不过也出来散散步罢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白中点红的人影就被抛了出来,轻飘飘就像散架的木偶,直直坠落在地。 柳云生脸色陡变,震惊地看着地上摔下来的楼云清,只见他一身都是破裂的伤口,深红色溅染了大片白衣,意识模糊得眼都睁不开,唇齿亦被鲜血浸红。 “我寻思着这人看起来也像个云山弟子,便特地带来,不知柳小友瞧了,可觉得眼熟?”洛九渊声音四平八稳,却莫名让人感到压迫。 卫殊行握剑的手指一紧,移步柳云生身前:“此事与他无关。” 洛九渊嗤笑一声:“殊行,你看你二叔可像好糊弄的人?” 卫殊行深知洛九渊早就提前算计好,故意装作闭关下了个套,再多解释也是无用,索性捅破天窗:“确是不像。但二叔被自己的徒弟糊弄,倒是心甘情愿。” 洛九渊得知卫殊行的笃定,认定在这一点已无法再找借口,遂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换做老生常谈的语调,好似真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长辈一般道:“你应该听我的话,只要你听话,便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我说过,二叔不会害你。” 卫殊行余光瞟了眼周围,看见旁人皆握紧了武器,缓慢而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二人,眉峰微扬:“……我现在倒是对这点抱有怀疑了。” 洛九渊苦口婆心道:“二叔不用你做什么,只需要你安分地待在安全的地方,什么都不用管。届时等我完成我的事,你便可以潇洒随性地行走江湖,不会再有任何敌人。” ——他竟想软禁我?卫殊行沉默了。 在他心中,洛九渊怎么可能看不穿这一切?除非是有意为之。且洛九渊在包庇洛城的同时,亦未曾透露出半点自己的心思与想法,却让别人去盲目相信他,天底下哪有如此廉价的信任。 可惜,卫殊行思忖过后,发现自己没有多余的选择。不然,他又要如何对付洛九渊?他不认为搏命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卫殊行斟酌片刻,决定暂时妥协,声音漠然几分:“我可以待在你给我安排的地方,但整件事与柳云生都无关,他只是一直在茫茫然跟着我罢了——我安分下来,你让他自由离开。” “你……!”柳云生听后一把拉住卫殊行的袖子,似是嗔怪他将自己置于事外,却被卫殊行不动声色扯开了。 洛九渊笑得十分不屑:“一个云山人已经倒在这儿了,你要说另一个云山人清清白白,殊行啊,你在哄二叔呢?” 卫殊行锁紧了眉头,语气骤冷:“所以,二叔的意思是,不能放过他?” 洛九渊道:“没那么严重,毕竟我也不是什么睚眦必报之人。——只是,他的确不能走。” “我不接受。”卫殊行断然道。 若是只有他自己,他愿意被限制自由,暂时受洛九渊摆布,但若是要牵扯柳云生一起,他一丝一毫接受的可能性都没有。 洛九渊陡然严厉了几分:“你知道,我很少与人废话这么多,因为你是卫大哥的儿子,我才对你格外有耐心。你只要听我的话,你和你朋友不会有半分危险。” 卫殊行冷笑:“我爹是被洛城暗害的,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提起我爹?” 洛九渊有些无奈:“你瞧,兜兜转转,我们总是回到这个坎,这样根本没法谈其他的。” “这个坎过不去,我们也没必要聊其他的。”卫殊行脸色冷得似结了霜。 洛九渊脸上颇显怒色:“你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 卫殊行只沉默须臾,像是在心里仔细盘算了好了什么,先前认定的理智转眼被抛出了云霄,沉磁的嗓音中透着一副豁出去的冥顽不化,仿佛在告诉别人:尽管来吧。 “你的罚酒,我饮了。”他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楼云清:???我前脚被狗粮闪瞎,后脚就被敌人秒杀???极其不友好 跑路江湖_139 第58章不敌 “你在说什么不清醒的胡话?” 柳云生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人就渐渐向里围拢,展示出跃跃欲试的敌意。卫殊行和柳云生两人向后一退,后肩不自觉便靠在了一块。 卫殊行压低嗓音,加快了语气:“我们俩不可能一起跑出去,你轻功比我好,只可能你一人跑走,届时你去找莫四叔,不用担心我,二叔好歹不会害我性命。” 柳云生表情严肃,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人走。” 卫殊行无奈中带了一丝低声下气的哄意:“柳兄,听我的。” 柳云生自然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虽万般不愿,但还是决定听从:“……好。” 几乎是卫殊行剑出鞘的同一刻,四周的人涌了上来。卫殊行着力对上更多的人,试图将柳云生身边的障碍排清,剑光快如一闪而过的银带,追风蹑景中血光乍现。柳云生知晓卫殊行的用意,除开他那如同仙人帮忙作弊一般的轻功,他最擅长的就是脱身,而此时此刻,他必须脱身。 可柳云生疏忽的是,洛九渊对云山招数的套路了如指掌。 柳云生用来避人视线的丸子刚刚离手,洛九渊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如无法捕捉踪迹的影,一袖子将即将四散的粉末给兜住,这招流星赶月就这样被毁尸灭迹得一干二净。洛九渊近身带来一阵无形的威压,柳云生眉心一敛,不假思索地抄起扇子就想攻击,招还未出,只见洛九渊五指一屈,朝着他扇子的方向一推,仿佛无形中推出了一道锐不可当的风墙,柳云生的扇子被撞了个粉碎。 ——这招竟是摧枯拉朽,云山基础功法的第四招。 柳云生一时惊愕,手上除却支离破碎的扇面,还有些许余震在皮肤上颤栗。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洛九渊攻来的双指戳到腹部,肺腑如被一股力量震荡了几圈,再狠狠摔落在刀刃之上,而脑子像是突然结了冰,再松垮地破碎。 柳云生在原地滞停半晌,终于酝酿出一口鲜血,从唇边涌出。而后膝盖不知又被哪来的力量一推,软软地跪了下去,如玉山将倾。 “看起来,这一招你师父还没将你教会。” 洛九渊声音漠然带讽,却稍稍弯身,拉起了柳云生一只胳膊,以至于不让他完全倒地。而柳云生像是一时被攻击懵了,双目几近失神,低头跪倒在洛九渊跟前,嘴角仍在茫然地向下淌血。 “柳云生!”卫殊行看到这个场面,脑子突然嗡一声,像是被巨石重击了一般,忍不住嘶吼一声,剑都差点握不稳,踉跄几步就要朝那边赶去。 可挡路的人太多,这些拦着他的人被洛九渊称为义士,卫殊行不管他们是仁人也好义士也罢,只感觉自己被群妖魔鬼怪缠上了身,剑的招数都芜杂了起来。他卖力地挥剑,别人温热的血溅在他身上,他杀死了人吗?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此时,别人的性命又与他又何干呢。 从前别人说他爹是个侠客,他便也想试着当个侠客,善德仁勇,为道义而仗剑。而如今他发觉他终究没法逼迫自己成为一名侠客,他只想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而挥剑。 但此时此刻,剑挥动得委实不易。眼前的人数量太多,并各有所长,卫殊行终究无法招架过来,汗洒如雨且精疲力尽,旧伤未愈又添新痕。他双眼憋得通红,紧抿的唇角紧绷着痛楚,像是仅凭意气吊着一口气,整个姿态都有些摇摇欲坠。 而当洛九渊出手的时候,卫殊行硬撑的姿态便全然塌陷了,所有的反击都像是苟延残喘。 片叶裹挟着密密匝匝的风往身上冲撞,卫殊行咬着牙将冲击硬抗下来,肉体愈疼痛愈让人神识清明。对抗许久他终于揪准了一个机会,蓄力一剑纵身朝洛九渊跟前袭去,洛九渊仍不动也不躲,只抓住柳云生的肩膀,将尚且失力的他提起挡到了自己身前。 洛九渊这一举动让卫殊行毫无防备,眼看剑就要伤及柳云生,卫殊行强行收力,却反被自己的内力波及,剑在空中弹了几个圈,滚落在地。卫殊行咳出几口血,脚步趔趄但不愿倒下,仍是强撑着站立,直到有人从身后狠狠朝他身上飞踢了一脚,他才磕绊地倒在了地上。 “你比你爹真是相差太远了。”洛九渊的声音依旧是轻飘飘的,好似他从来都是居高临下,从未正视过他人。 卫殊行捏紧手骨,绷实着自己最后的意识,嗓子嘶哑中带着艰难的怒气:“……你怎么还敢提起我爹!” 洛九渊无奈地叹了:“哪怕你不愿相信,我也只能告诉你,你误会我了……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本不用吃这些苦头。” 卫殊行所余的气力着实不多,声音无精打采:“……你倒要我如何能信你。” “不能,所以……算了。” 洛九渊回答,随即立马掐住了突然清醒过来妄想偷袭的柳云生的脉门,将人生生掐晕了过去。 “柳云生!” 卫殊行顿时五脏俱焚,一时急得连咳好几声,试图起身,却被身后接二连三的人密不透风地压制住,不仅手被擒住,还被摁住后颈,差点儿背过气。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他的意识疲惫得就快支撑不住了,但是他不愿就此闭目,他不甘…… 但他还是被狠狠地砸晕了过去。 “他们怎么办?”有人发问道。 洛九渊抱起昏迷的柳云生,交给身边的一个人,嘱咐道:“将他送到房间,找个大夫。” “那卫殊行呢。” 洛九渊不暇思索道:“找个囚室关起来。” “可……我们就只准备了一间囚室,还关着王君昱呢。” 跑路江湖_140 洛九渊稍微想了想,道:“那就关一块儿。” “那这个人呢。”终于有人想起了地上奄奄一息的楼云清。 洛九渊回答得利索:“随便找个山窝,扔了。” . 夜风透过窗子,冷白的月光在不知名的角落寂静着。 洛城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墙,背挺得笔直,俨然一副从良过后安分守己的模样。 突然,门吱一声开了,又马上被关闭。洛城似乎理所当然知道有人会来,全然没有惊讶,而是悠悠然开口:“阿分,你来了?” 阿分看到洛城,先是愣了一愣,问道:“少爷,你这是在?” “面壁思过。”洛城语气带有侃意,“我可是个好徒弟,吾日三省吾身。” 阿分先是笑了,再严肃起来:“我拿到你要的东西了。” 洛城听罢立马转过了身,恢复了以往不三不四的懒散坐姿,接过了阿分小心翼翼递来的东西。 ——那是一把银制钥匙,上面刻着一个“洛”字。 洛城把玩着钥匙,唇角忍不住弯起弧度,赞叹道:“你竟真做到了,我以为会很麻烦。” 阿分缓缓解释道:“我跟了洛九渊近二十年,对他的事,事无巨细,我都了解得差不多了,自然也知道这把钥匙放在哪。他今夜去处理别的事了,我就趁机用仿造品将真钥匙换了出来。” 洛城点了点头,声音罕见的诚恳又温柔:“这些年,实在是苦了你了,阿分。” 阿分叹口气,摇了摇头,满是伤疤的狰狞脸上浮现出落寞与哀伤:“我潜伏至今,就是为了替长老报仇,少爷面对的才是龙潭虎穴,我所经历的比起少爷受过的苦,皆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腥罢了。” 洛城摩挲着手中的钥匙,沉默良久,徐徐道:“若是师父发现了这个……” 阿分抢先回答:“若是他发现了,我会抗下所有的责任,不会牵连少爷,比起我的性命,少爷要完成的事情更加重大。” 洛城似是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瞬微光:“……谢谢。” 阿分颇为窘怯地接受了道谢,稍稍低头问道:“那少爷要去通知白术吗?我可以代为……” “不急。”洛城语气从容不迫,脸上显露出一丝狡黠,“你方唱罢我登场,无方堂的主角不是还没到么,等等再说。” 屋外潼潼的树兀自摇曳着斑驳的影,在某个瞬间被风拉得很长,又动荡着被扯回了夜中。洛城捏着钥匙,起身看向外面这一片起起落落的浮沉夜影,脸上的笑意若即若离,眼中的光忽隐忽现,好似审视着黑暗的鬼。 . 洛九渊亲自跟着人护送柳云生进了房。看到大夫把过脉后,洛九渊问道:“有无大碍?” 大夫拈把胡须,摇摇头:“洛大侠手下留情了,他伤得不是很重,喂点药就好,不过得休息一阵了。” 洛九渊似是刻意将声音拉平,让他听起来没有感情起伏,吩咐道:“那就让他多睡几天,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大夫自然懂洛九渊的意思,便在纸上多添了一副药,交给洛九渊:“按照这个方子就行了。” 洛九渊将方子给了别人去熬药,待人都离开,他才坐到床边,安静地注视着柳云生的眉眼,掩盖不住的眷恋从他神情中溢出,强忍的颤抖中似乎是有什么讳莫如深的情感。 终于,他伸出手,轻轻触碰柳云生沉默的眼睫,轻言细语却像是倾诉着什么不甘:“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为什么还能让我再看到你,老天一定要戏耍洛某至此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卫殊行:我不配有主角光环吗??? 作者:ummmmmmm 卫殊行:你最好在后面的情节解释清楚这章的最后一段。(拔剑) 作者:……一定一定 第59章挣扎 卫殊行被扔进囚室时,王君昱躺在房间一隅,意识还算清醒,看到卫殊行栽倒在地,虽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吓了一跳。 就着门缝里漏出的一点月光,王君昱瞅到卫殊行灰败的脸色,额头不禁冒出冷汗。——卫殊行的这个神色和上次在章山落败在他手中时相差无几,像是极力压抑着要一涌而出的什么东西,眉宇间布满的全是苦楚与难捱。 王君昱猜到卫殊行身上定是被下了什么邪门的东西,上次交手才会变成个另外的疯子。而若是此时此刻卫殊行在这里发疯,对王君昱来说还真不是个好事,保不齐命就得交代在他手里了。 不出所料,卫殊行蜷缩起身子,手死死地揪着胸前的衣服,全身开始夸张地颤栗起来,同时发出痛苦的低吟,像笼子受伤野兽的嘶吼。 跑路江湖_141 王君昱大气不敢出,窝在角落噤若寒蝉。可担心什么来什么,卫殊行突然如行尸走肉般立起了身子,精准地锁向角落,掐起他的后颈,将他狠狠摁在墙上,让他的侧脸和墙来了个近得不能再近的亲密接触。 王君昱感到身后人的呼吸十分沉重,下手的力度也很大,判断出卫殊行正处于疯魔的状态,心中暗骂一句,企图把人喊醒一点:“喂,卫殊行,你清醒一点,不然你绝对会后悔……嘶……” 卫殊行眼神浑浑噩噩,力道却很足。没等王君昱说完,手掌放在人腰上狠狠一掐,疼得让王君昱以为自己掉了块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清醒?不如你来教教我,怎么变得清醒,嗯?” 卫殊行这种妖里邪气的语气让王君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感受到卫殊行的手指爬到了他的脊骨,毫不怀疑卫殊行下个动作就会把他的骨头给摁断。 出于强烈的自保欲望,王君昱拼命咬紧了牙关,几乎用尽了余下的所有力气,微侧身体提起膝盖就朝卫殊行踹去,卫殊行骤不及防被踢飞,滑倒在几米开外。 王君昱喘着气,肩膀靠着墙滑坐下来。若是卫殊行再起身还是这副邪样,他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卫殊行用胳膊支撑起身子时,王君昱无力地将头靠在墙上,有些绝望地叹了口气。突然,卫殊行开始捂着脑袋闷声低吼,然后弯着身子在地上又是翻又是滚的,就像是吞了块灼热的铁,甚至开始用拳头捶地,灰尘混迹着血在空中溅起,每一下都是暴起的哀嚎。 王君昱目瞪口呆,甚至怀疑卫殊行下一刻就会暴毙,有些目不忍视,便闭上了眼睛。耳边仍旧充斥着卫殊行痛不欲生的嘶吼,似濒死边缘不绝如缕的挣扎。 . 白日阳光晒得让人萎靡不振,街上却人声鼎沸。无方堂的马车和物资被一帮堂内弟子护送着,堂而皇之地走过街道,而王寻峰本人则高调地骑在马上,仿佛是为了特意凸显出牛高马大的气势。 莫行风和顾飞雨一人戴了个斗笠,混迹在人群中,注目着无方堂的人马途经于此。顾飞雨摆出一副无知懵懂的好奇模样,朝身边扛着刀的大伯问话:“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呀?连王寻峰本人都不辞路远从金陵跑这儿来了。” 那大伯一脸讶异:“这事儿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你居然还不知道呢?” 顾飞雨心想:大事也是一传十,十传百才能传开,这还没传到我耳朵里呢,凭什么我就得知道了。 那大伯继续说:“你知道洛九渊不。” 顾飞雨还没回答,莫行风就闻声凑了过来,插嘴问道:“他怎么了?” 那人道:“洛九渊消失了这么久,突然纠集了一帮人出现,还给无方堂下了战书,说要在清风岗决一死战。这不,王寻峰应战来了嘛。” 顾飞雨一脸不解:“王寻峰这么老实的?别人说应战就应战啊?” “据说洛九渊抓了他儿子,所以他不得不来嘛。” 顾飞雨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夜在章山的记忆,一时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那天她为什么会被石头击晕,因为偷袭的人目标是王君昱,嫌她是个妨碍。 至于那个人是谁,她的心里已暗暗锁住了一个答案。 问题问完,莫行风将顾飞雨拉至另一边,低声问:“洛二这事如果是真的,你怎么看?” 顾飞雨不禁腹诽:我怎么看?你是他兄弟还是我是他兄弟?我记忆中连这二叔的面都没见过。 但她还是按照普通路人的观感,给了一个答案:“我觉得……有点疯,王寻峰没这么好对付,据我所知,他的武功在这江湖中应该接近登顶了。” 莫行风沉思片刻,道:“我认识的那个洛二,从不会做蠢事,其中定有蹊跷。” 顾飞雨也跟着他来仔细这件事,脑子突然一个激灵,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之事,嗓音有些颤抖地喃喃道:“若是王寻峰知道王君昱在洛二叔手上……遭了!” 莫行风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顾飞雨像只受惊的兔子,瞬间蹦起来就朝王寻峰走过去的方向狂奔,便急忙跟着她跑,可惜速度不如她敏捷,只能在身后吃力地追。 顾飞雨赶到王寻峰身后不远的马车附近,窗帘因路过的风适时飘起,里面坐着的赫然是一脸凝重的顾雪明! 要不是莫行风赶上来拉住她,顾飞雨怀疑自己差点当场喊出来。她全身都在发抖,害怕和愤怒搅作一团,死死地抓着莫行风的衣袖,就像揪着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嗓音不能自已地带了些哭腔:“我就说王寻峰身后怎么跟着个这么突兀的马车,那是我爹……四叔,他们把我爹挟持来了……” 莫行风安慰性的顺了顺她后背的发,扶着她的手臂,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可靠,遂将眼神放坚定,声音沉稳中露出温柔:“没事的,没事的,先不慌,四叔向你保证,一定会将你爹救出来,好不好?我们先去找洛九渊,将事情弄清楚。” 顾飞雨神情像是咽下了一口苦水,沉默半晌稳住了一时爆发的情绪,垂眸点了点头。 . 阳光透过窗隙刺在王君昱脸上,他睁开眼,看见卫殊行半睁着眼,虚弱地靠在另一面墙边,嘴角被磕破了,——应该是他晚上自己磕的,手已经血肉模糊,要不是他穿的是深色衣服看不明显,估计身上的血迹都可以描幅画了。 不过,卫殊行好歹没有暴毙,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疯的还是醒的。 王君昱试探性地唤了声:“喂,卫殊行。” 卫殊行眼珠转了转,瞥了王君昱一眼,不太想理他。 王君昱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安全了,不想搭理他的卫殊行就是好卫殊行。 他冷嗤一声:“昨天夜里你自残起来是真的凶神恶煞,我差点以为第二天就要给你收尸了。你小子还挺有能耐的。” 跑路江湖_142 卫殊行轻描淡写:“没事了。” “没事了?”王君昱显然有些不敢相信,打量了他一眼毫无血色的死人脸,像是病入膏肓之人吊了一口气硬撑着,嘴角擒起一抹无奈的笑,语气有种吊儿郎当的轻浮感,“算了,随你吧,你也挺可怜的,几个叔叔都不是什么好人,连你的命都不管了,这种时候也只有我能陪你说说话。” 卫殊行语气漠然:“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 王君昱对卫殊行的态度已经感到习惯了:“那你好歹告诉我,楼云清怎么样了?” 卫殊行回想起昨晚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楼云清,犹豫片刻,道:“我不知道。” 王君昱捕捉到了卫殊行的一瞬迟疑,顿时心知肚明,道:“那你的那位朋友呢。” 这个问题一时戳到了卫殊行的痛处,嘴角向下垮了垮,哑声道:“……不知道。” “哈……哈哈。”王君昱尴尬地笑了起来,表情比哭还难看,却还要故作轻松,“你说他们云山的人,是不是脑子都有些一根筋不好使?不然怎么都傻傻的。” 卫殊行不想回话。 王君昱继续唠:“我知道你觉得话多,但我憋了这么多天,不找人讲话还挺难受的,虽然对面是你,也只能凑合凑合了。” 卫殊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他内心还挺佩服王君昱的,毕竟他撑着一口气让脑子清醒就很艰难了,而王君昱还有力气讲废话。 “我以前还没这么凄惨过。”王君昱可能也是被关糊涂了,对着卫殊行就开始单方面的倾吐衷肠,“突然就被一群人揪着,催命似的让我还债,天知道我能还给他们什么,无非就是我这条命,他们拿去了也没用……” 王君昱样子委委屈屈,像个抱怨的小孩:“从一开始,我爹干的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也没参与多少,这之后的责任,为什么我就非得跟着担了,……好吧,说了也没用,看别人的意思,我是和我爹绑死了,谁叫他是我亲爹呢,父债子还啊,我好像也没什么可埋怨的。” 他又叹口气,自嘲道:“左右都感觉自己理亏,难不成要我大义灭亲,他们才肯不再揪着我不放?” 卫殊行觉得他废话真多,低声道:“你犯不上在我面前表演这些。” “你真自以为是,谁有心情在你面前表演。”王君昱冷笑一声,调侃道,“你还挺面冷心善的,帮楼云清来救我落到这种田地,也算我欠你了。你是不是对月儿的事还愧疚呢?其实你不用。” 卫殊行低眸,声音很轻:“我知道。” “这次还真是行到水穷处了,不过感觉你一路下来也挺惨的,——虽然我没资格假惺惺去可怜你。” 卫殊行平静瞥人一眼,道:“还好,有人陪我,没那么难捱。” 王君昱愣了一愣,苦笑一声:“那我倒是嫉妒了。” 卫殊行闭目不言。 “那你现在可和我一样没人陪了,有什么建议吗?”王君昱问。 “撑着。” 说完,卫殊行就再也支撑不住,朝一边重重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卫殊行:惨还是我惨。等我出去,就把作者杀了 第60章冠冕堂皇 洛九渊还在喝午茶,就接到传来的各种消息。 “探子已经看见王寻峰了!他带着无方堂在镇子不远处驻营,而且还将顾雪明带来了。” “我知道了。”洛九渊语气依旧很平静。 “卫殊行在囚室昏迷不醒,是去送午饭的人说的。” “昏迷不醒?他受的一点皮肉伤有这么重吗?”洛九渊脸上流露出质疑,“找个大夫去看看,顺便多带点高手。” “镇外来了人,说要见你。” 洛九渊问:“何人?” “莫行风。” 洛九渊稍怔了怔,这才放下了茶杯,神情认真起来:“我去见他。” 跑路江湖_143 分别了近二十年,故人相会的场面却并没有温情四溢的叙旧,互相打量宛若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恐怕少年的过往早随着桂花老酒,散落在名为时光的浅流中,朝向亘远的旧江山奔流不回,只剩下寒碜的瓶子,倒出来的全是苦涩的新愁。 莫行风觉得有些尴尬,开口打破沉默:“好久不见了,洛九渊。” 洛九渊稍作微笑:“许久未见,连声二哥都不愿意喊了吗?” “……”莫行风沉默地停顿了片刻,回避洛九渊不严肃的插科打诨,直入正题,“你有见过白术吗?” “没有。”洛九渊无奈地耸了耸肩,望向莫行风的眼神佯作一片坦诚,“不过我听闻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怎么,他也出事了?” “他背叛了我们。”莫行风正色庄容,低沉的嗓音中透露出失望透顶的语气,握紧了拳,“当初我们分明同大哥一起许下了诺言,只会守着自己的钥匙,绝不染指清岚山庄的这本功法,但是他却抢走了其他的钥匙,并且……不惜代价。” 洛九渊沉默少顷,沉重了叹出一口气,哀怨道:“你知道吗,我本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但此事从你口中说出,我便不得不信了,……你向来都只会说实话。” “……那,大哥的死同他有关吗?”洛九渊又问。 莫行风不暇思索道:“应该有关,但不会是他下的手。大哥死于暗器上的毒,且明显是被偷袭的,就算白术真的变得丧心病狂,也不会如此窝囊,连正脸面对大哥的勇气都没有。只可惜,我还没找到这个偷袭的混蛋。” 洛九渊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波澜,脸色霎时不自然,又马上恢复常态,道:“我知道了,我会边调查此事,一定会给大哥报仇。” 莫行风没有察觉到洛九渊一瞬微妙的变化,继续问:“你抓住了王寻峰的儿子?” 洛九渊没有否认:“看来事情都传出去了。” “但是正因如此,王寻峰才将顾老五也带来了,想因此要挟我们。”莫行风神情严肃,语气加重,甚至带了些毫不讲理的责备。 “就算我手上没有王寻峰的儿子,五弟的性命也只在王寻峰的一念之间,他的处境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王君昱在我手中,反而多了一个可供选择的余地。”洛九渊镇定自若且有条不紊地反驳。 但可能是年轻的时候同他相处,总爱说教几句,再相遇之时似是唤起了远久的习惯,忍不住继续道:“你也是快不惑之年的人了,还和以前一般不动一点脑子,就靠你那自以为是的掌法,只能拍得过江湖宵小罢了,遇上王寻峰,就是石子撞大山。以前年轻的时候有大哥帮衬你,现在可没有了。” 纵使洛九渊所言非虚,但被许久都未见过面的故人铺天盖脸训斥一顿,莫行风的性子便一时气不过,回嘴道:“自从清岚山庄那件事之后,我走南闯北便再没依靠过大哥。——呵,你是聪明,所以你就躲在我们都看不见的角落暗自谋划,你又在谋划什么?我怎么知道不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 “我在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洛九渊语气凿凿,像敲打一块木头,“我在整垮无方堂,我在救你们,救所有江湖中像你这般碌碌无为的庸徒,若是不想出力,就不要挡我的路。” 莫行风动了动眉尾,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像是喝了酒瓶里的醋,莫名发笑:“洛九渊,从年轻的时候,你就喜欢这样,说冠冕堂皇的大话,然后其中有一半都是糊弄。你的聪明就像被塞进了全是火药的罐子里,稍有不甚就炸了。砰!” 他双手的五指张开,示意了一个爆炸的动作,哂道:“江湖才不需要你去救,他在你出生之前就是这个样子了,可能更糟。虽然我承认我没你们聪明,但我也有直觉,我觉得你就是在给自己找个借口罢了。” 他转言又道,语气轻了些:“不过,你就算有别的原因我也管不着,至少目前你在给无方堂使绊子,——我只想救出老五,找到杀了大哥的那个混账,再教训白术一顿,然后带殊行那些孩子安全离开,其他的,我不奉陪。” 这次轮到洛九渊发笑了,言中带讽:“你想做的还真不多,不知道谁才是说大话的那个。——怎么,说得激情慷慨突然给了个台阶下,看样子是还有事相求了,你也知道你一个人救不出老五。” 莫行风挑了挑眉:“难道你不管老五了?” “我会想出其他的办法。”洛九渊有意将“其他”两个字加重,意思他不会轻易交出王君昱。 顾飞雨一直端正乖巧地坐在角落看着他们,不敢出大气,生怕他们一个打起来将屋顶掀了。良久,洛九渊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她,脸色变得柔和慈蔼,朝她招手:“你是飞雨吧,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安全将你爹带回来的。” 顾飞雨走上前,听话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并没有看上去这么乖巧,只不过在长辈面前卖乖总不是坏事,还能放松别人的警惕。 她想了想,抛出她好奇很久的问题:“二叔,你有没有卫大哥他们的下落,我在章山和他们走散了,有些担心。” 洛九渊脸色稍怔,不过因为时间很短没教人察觉。他将语气放温柔,道:“我会教人去找,我想他们不会出事。——这些天,你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也不要乱跑,这样比较安全。” “好。”顾飞雨挠挠头笑道,“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为了不拖后腿,就在房间好好睡几天大觉算了。” 洛九渊对她的态度一时比较放心,揉了把她的头顶:“懂事的姑娘。” 待离开洛九渊的屋子,顾飞雨小声问莫行风:“四叔,你不相信二叔吗?” 莫行风动了动鼻子:“看他不爽。” “……”顾飞雨不知如何评价莫行风的态度,鉴于他被白术阴过的前车之鉴,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总之,四叔你要小心,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毕竟莫行风在心机这方面着实没有什么天赋。 “知道了。”莫行风回答得很快。 . 顾飞雨回房间没多久,还是选择溜了出来,在镇上偷偷摸摸地乱逛,结果一逛就发现了大事。 要不是她眼尖,她还发现不了。一个模样估摸着七、八岁左右的男童在檐下的一个墙角玩弄着一把剑,如果是寻常的普通剑那倒还好。 ——但那把剑是天节剑。 跑路江湖_144 顾飞雨脑海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卫大哥终于能生了?还长得这么快? 第二个念头是:他们终于穷到没钱用了,出来贩卖家产了? 可能也觉得自己荒谬过头了,她马上打消了这些奇怪的想法,走到小孩前面蹲下来,摆出友好的笑容:“小孩,能不能告诉姐姐,你这把剑是从哪儿来的?” “捡的。”小孩稚生稚气的回答。 “捡的?在哪捡的?” 小孩回答道:“昨天晚上好多人在打架,他们打完地上就放着这把剑,还在发亮,我可是花了好久才成功把剑放回剑鞘里,然后抱了回来。” 顾飞雨听罢沉思片刻,感觉不妙。虽都说小孩童言无忌,但有时候小孩的话比大人更可靠。顾飞雨推测卫殊行他们已经到了这里,并且,因为某种理由和这里的人交战了……千头万绪理出一个结论:洛九渊并不可信。 但她不想现在就去告诉莫行风,莫行风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万一他一时气愤去找洛九渊对峙,打草惊蛇可就不好了。 总之,现在先把卫殊行的剑给赎回来。 顾飞雨好声带哄道:“小孩,这样,姐姐给你一些钱,你去买些吃的,作为交换,你把剑给姐姐,好不好?” 小孩儿的眼珠转了转,天真的微笑中竟透出点小猥琐:“不,姐姐你给我钱,再让我亲一下,我就把剑给你。” 顾飞雨瞧见这小孩口水耷拉的嘴,眉头动了动,不知是该气还是笑,温柔的表情一瞬破碎,语气凶了起来:“哈,你个小流氓。这么着,你有两个选择,一,姐姐给你钱,你把剑给我,二,姐姐打掉你一排牙,然后拿走剑。” 小孩可能被顾飞雨突然转变的气势吓到了,哆嗦着选了第一个选项。 “听话。”顾飞雨得意地笑了笑,给了小孩一些碎银子,将剑拿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飞雨:风好大,我好累 第61章反噬 无方堂的营地中本一片肃静,突然一张木桌从一个帐篷中横空飞了出来,在空中巨响一声碎成粉末,惊得周遭的黑鸦扑腾而起,沙哑叫唤了好几声。 叶铮早猜到自己将所有情况说明后,王寻峰会是这般反应,遂站在一边静静看人泄愤。但邱小八和伏渊明显有些担忧被误伤,个个都站得远远的。 “白术,……他竟敢耍我!”王寻峰拳头捏得咔嚓响,声音阴沉得像压了块巨石,“先是他,再是洛九渊,一个一个的都嫌自己的命太长。既然如此,我就帮一把,让他们在黄泉里头好好和卫不眠团聚一番。” “还有你,邱小八!”王寻峰突然指向邱小八,走向他一声怒斥,“老子白养了你个废物东西!保护好昱儿,是你的职责所在!你怎么敢……” 他说着一个气不过一掌朝邱小八劈去,行到半路又停下了动作,咬牙切齿罢手道:“哼,算了。若是这次他真出了什么事,你就自裁了去陪葬!” 邱小八被掌风拂了一脸,脸色苍白,低声道:“属下……明白了。” 伏渊心中松了口气,放下了袖子里捏着的小刀。 “白术现在在哪。”王寻峰回身问叶铮,语气稍缓和了些许。 叶铮面不改色,做了个手势,示意伏渊回答。 伏渊上前一步,欠身稍作礼,平声回答:“回堂主,有情报说是在清风岗往南十里的一个亭屋中。” 王寻峰皱了皱眉,问:“如此精确?这情报从何来的?” 伏渊面露难色:“这个……属下不知,是有人匿名送来的。” 叶铮朝王寻峰建议道:“会不会有诈,要不要先派人去探……” “不用了。”王寻峰摆摆手,剑眉一横,目露傲然狠光,“如今江湖中,我就不信还有什么埋伏能对我起作用。” 叶铮仔细想了想,一时竟无言反驳。 王寻峰命令下得果断:“准备之后,即刻出发,我倒要看看白术还有几根狐狸尾巴。” . 顾飞雨估摸着卫殊行一定是在打斗之后受伤失去了意识,才会将剑落下,洛九渊可能会偷偷安排一个地方让大夫给他医治,说不准柳云生也受了伤,一起关在镇上的某个房间了。 只是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偷偷摸摸寻了许久,还是对他们的踪迹毫无下落。 跑路江湖_145 期间她倒是远远看见了关押王君昱的地方,——外面把手的人格外多,任谁都能看出来里面关着人,所以里面只有可能是王君昱。 洛九渊总归不可能还把受伤的卫殊行不闻不顾地扔牢房里自生自灭吧,毕竟还是有叔侄情分在的。顾飞雨是这般想的。 跑了许久,顾飞雨实在是累了,耷拉在茶馆的角落里,喝茶休息,顺便点了些小食吃。 这时,突然有人不请自来地坐到了她对面,顾飞雨塌在靠椅上,抬起眼皮瞅了人一眼。 那人一身紫衣,披散着头发,上挑的眼角蒙着一层缱绻,脸颊上有颗痣,整个人给人的视觉感觉十分复杂,气质杂糅得像一堆蝴蝶花中开了朵富贵芙蓉,而他既是蝴蝶花,也是芙蓉。 顾飞雨坐正了身子,问:“呃……敢问阁下是?” 紫衣人唇边挂上笑色:“江湖伶人罢了。” “伶人?”顾飞雨一脸质疑,“伶人会来这种地方?” 紫衣人伸出修长的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道:“我混进来的,不要告诉别人。” 顾飞雨:“……” 顾飞雨正打算问明他的来历,就见那人先开口:“我知道你在找人,看你这么累也没有结果,我觉得我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顾飞雨目光警惕地打量了他几眼:“那你想得到什么?” 紫衣人似是迟疑了,语气突然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柔弱:“唉,这个……” “什么?”顾飞雨双眸微敛,更添戒备。 紫衣人用手抚着胸口,眼中突然布满了真诚,慷慨陈词道:“在下不才,但求一知音能倾听在下新谱的小曲儿,一个人唱歌实在是太落寞了!” “啊?”顾飞雨突然懵了。 眼前人出其不意的话语让她有种奋力拉起的戒备猝然被糖黏成了蝴蝶结的感觉,她一时没法用正常的思路去判定其好坏。 然后顾飞雨便答应了此生最让她后悔的事情之一:听紫衣人唱歌。 . 白术按照约定,在清风岗南十里的亭屋等人,而他的确等到了人,只不过并不是洛城,而是一个面部满是伤疤且短小精悍的人。 白术接过这人递来的钥匙,查看一眼,转手交给了白芷,道:“既然他帮我们做到了,我们也会信守诺言。” “再好不过。”阿分欠身稍作礼节,便立马离开了。 没过多久,白芷便解开了钥匙上的机关锁,将其交给白术。 “你动作越来越快了。”白术收好钥匙,夸赞道。 白芷笑了笑:“熟能生巧。” “那我们……” 白术的“走”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不远处一声浑厚的大嗓门:“白大夫,别来无恙,咱们叙叙旧如何。” “芷儿,走!” 白术刚喊出口,回身就用手臂抗下了王寻峰的一掌,周遭碎草被掌风的威压波及,以亭屋为中心一排排朝外倒去。 “义父!”白芷原本向远处跑了几步,听见响动又转过了身,形容焦急。 “走!别让我分心。” 白芷迟疑了一瞬,眼神一凝,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王寻峰方才一击似是没出什么力,脸上云淡风轻,不自觉扬起的唇角颇为不可一世:“原来白大夫做坏事的时候,还喜欢带着拖油瓶。” “坏事?”白术目光冷如冰霜,“怎么,堂主的叙旧方式就是来指责我抢了你的糖?” 两人又过了几招,整个亭屋都为之震颤,终于,木头屋顶被掀破,两人跳了出来落在地上。王寻峰横眉怒目,捏紧了指节:“白术,一般糊弄我的人,都不会有很好的下场。” 白术心知自己已然败露,再怎么花言巧语也欺骗不了对方,索性跳到明面上来,肆意嘲讽:“在此之前,我也没想到,只需披一件黑袍子,就能糊弄大名鼎鼎的无方堂这么久。” 王寻峰怒火中烧:“你真是不怕死,是么?” 白术冷笑:“除非……你有这个能耐。” 跑路江湖_146 似是有狂风肆掠而起,天地为之易色。 王寻峰的掌势如惊涛,重如泰山,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却摸不着白术的一根头发。 王寻峰明显感觉自己被戏弄,几近怒不可遏:“你就打算像个懦夫一样一直跑?” 白术面露微讽:“如果哪天我变成木桩……会考虑站着不动的。” “……你们这群人,从一开始就不该留你们的性命。” 王寻峰脸色沉得如拉了块铁,裹挟着怒吼的风冲向白术。白术突然感觉身边气压为之一重,紧接着是密不透风的掌从四面八方攻来,个个重如千斤巨石,令人无法喘息也无法躲闪,一人出手可抵万人。 当王寻峰以为白术没法躲开这一招时,——白术的确没有躲开,只用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拂,王寻峰的攻击便消融在他的袖中,如石子投入大海,在汪洋中被吞没。 这并非什么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或招数,那股力道只是……就这么没了。 王寻峰惊诧片刻,才缓过神来。这种路数他很久以前见到过,天道至简,万法归一,气势是波澜不惊而绵延的山川湖海,至与天茫茫一色之处,翻起暗涌的火。 他眉头锁着恼怒:“你……已经练了那本功法?!” 白术不置可否:“如你所见。” 王寻峰怒形于色,继续攻向白术,却没什么成效。白术甚至能更近一步,将兜住的力道反还给王寻峰自身,若不是王寻峰躲得快,恐怕就会尝到被自己的掌攻击到的滋味了。 但白术仍没法做到游刃有余,王寻峰无间隙的攻击步步紧逼且十分强悍,似是有花不完的体力,而用清岚山庄的这本功法又十分消耗功力,且不说他其实还没有练全。白术眼观六路,只想找个机会能轻松溜走,在这里和王寻峰对抗,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而且,他还想找洛城算账,自从王寻峰出现在这,他就意识到自己被这小兔崽子给卖了。 王寻峰看出了白术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开口揶揄:“同一本功法,怎么杨不谷用起来就毁天灭地,你用起来如此艰难,怎么?你的身体衰弱得如此迅速么?” “自是不比堂主,老当益壮。”白术话语谦卑,语气却正好相反。 他不能继续消耗下去,不得不制造一个间隙可供离开,遂集中精力调动八分内力,主动朝王寻峰进攻,似掀起澎湃的潮,将人上下冲洗了个淋漓。 王寻峰选择正面硬抗,近年来第一次感觉到独木难支,脚步向后不停地滑退,竟是罕见的落了下风,最终愣是被力道冲出了好几丈远。 正当白术打算趁机离开,脚步突然一乱。身体中猝然内力乱窜,感觉经脉在打架,将气息搅得紊乱,整个胸口又闷又热,七颠八倒中,肺腑似乎在被生拉硬拽,令他忍不住剧烈咳嗽,一咳,又吐出了一口浑浊的淤血。 他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只可能是这本清岚山庄的功法他运用得并不完整,所以自讨苦吃了。 王寻峰微眯双眼,大笑一声:“看来有人吃了急于求成的亏,老天似乎不愿意站在你那一边啊。” 白术脸色惨白,将唇边的血一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脑海中寻思别的方法。 “你猜怎么着。”王寻峰一副局势在握的悠闲神情,“看着你这副病殃殃的样子,我反而不想和你打了,不如这样,你把那本功法老老实实地交到我手中,我留你一条性命去苟延残喘。” 白术道:“那可真是可惜了,这本功法现在不在我身上。” 王寻峰耸了耸眉:“不要紧,你会给我送来的。” 只听树上一声窸窣,邱小八抱着白芷落在王寻峰身后,白芷显然已经昏迷过去了。 “想和她说声再见么?”邱小八道。 白术又惊又怒,嘴唇气到颤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会等你的,白大夫。”王寻峰得逞一笑,语调微微上扬,“最好时间不要太久,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这个小姑娘的人身安全,毕竟,我们堂内的弟子……也不是个个都会怜香惜玉。” “我们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要说: 洛城:计划通 第62章不是很正经的战斗 顾飞雨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还有些耳鸣。她实在想不通,为何有人说话声音如此正常,开口一唱就像变了个嗓,声音又尖又长,每一个音调都扭曲得颤抖,别说是鬼哭狼嚎不堪入耳,这简直是催人去投胎。 紫衣人似乎终于唱得满意了,清了清嗓子,满眼期待着看着顾飞雨,明显是在等她的评价。 “呃……”顾飞雨心想自己正有求于他,要是说实话将人气走了怎么办,便搜索枯肠编出了些吞吞吐吐而委婉的话语,“阁下的歌声,呃,可谓剑走偏锋独树一帜,此境界,叫人两腿战战,想来,想来他人定是拍马难及……” 跑路江湖_147 紫衣人一脸欣慰,开怀道:“没想到姑娘你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欣赏造诣,终于有人能听懂我了。” 顾飞雨心累地抹了把脸,道:“你说过你可以帮我。” 紫衣人笑道:“当然,可以为你指明方向。” 顾飞雨跟着紫衣人鬼鬼祟祟来到一个店面附近,只见其中人来人往,药味四溢。 顾飞雨好奇道:“这好像是洛二叔雇的一个临时医堂,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紫衣人指着其中一位端着药往外走的大夫,道:“很简单,一般人疗伤治病都是自己过来,而这位大夫却将药往外送,这是为什么呢?只能是病人不方便动身出门了。” “原来如此,这药一定是送给卫大哥的。”顾飞雨恍然大悟,“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紫衣人望着顾飞雨,展露的笑意中隐隐带着一种慈蔼,就像看着隔壁家的傻孩子:“那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毕竟我可没义务陪你。” 顾飞雨一路飞檐走壁跟着大夫来到一间较为幽静的客栈,像只潜伏在房顶的猫。待人进了一间屋带上房门,她才落下来,小心翼翼划开一个口子朝里望去,只见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 还没看清那人的面貌,一阵慌张的脚步声从耳边传来,原来是送水的丫鬟看见顾飞雨一时失色,乱了脚步。 顾飞雨在丫鬟喊出声前先敲晕了她,且端稳了水。她先将水盆放在地上,将丫鬟拖到转角的隐蔽处,再回到原地,端起水盆,深吸一口气,推门进了屋。 “大夫,水来了。” “什么?我没有要……”大夫回头的瞬间,顾飞雨将他击晕,拖着他倒下的身体放在一边。 顾飞雨视线往床上一扫,发现躺着的并非卫殊行,而是柳云生。 “柳少侠,柳少侠,醒醒,醒醒。”顾飞雨去摇他的肩膀,未果之后拍拍他的脸,还是未果。 顾飞雨扶着额头,觉得脑壳疼:“怎么能睡得这么死,难道被下药了么……” 她看了一眼桌上还原封不动未喝的药,叹了口气,暗自嘀咕:“普通药效应该不能持续那么久,新药还未进,应该是能醒的。” 顾飞雨爬上床,跪在柳云生身边,两手抓着他的肩膀将他上半身拉起来,轻轻道一句:“得罪了。”然后立马松开了手。 突如其来的下坠感让柳云生惊恐地睁开了眼,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同顾飞雨面面相觑。 顾飞雨耸了耸肩,摊开手:“谁能想到你轻功这么好,也怕在梦里摔死呢。” 柳云生眉头皱了皱,扶着头撑床坐起,刚恢复意识还有些恍惚:“……我,我这是在哪,卫,卫兄呢?” 顾飞雨拍拍手,跳下床:“我也不知道啊,洛二叔之前还跟我说你们不在这,幸好我没信他。” 她又环顾了一圈屋子:“这么好的房间,我还以为他会给卫大哥住呢。” 柳云生下床,起身之时稍有趔趄,走几步稳住了身子。这时,屋外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顾飞雨连忙扶住柳云生,轻声道:“有人来了,我们得赶快走。” . 卫殊行闭目倒在墙边,大夫将其身子扶正,靠在墙边,周围还站着三个拿着刀的大汉。 “这个脉象……太奇怪了。”大夫一边为卫殊行把脉,一边捻着胡子,白眉紧蹙,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王君昱看见另一边围了那么多人,嘴便不想闲着,吹了声轻浮的口哨:“喂,我的伤也挺重的,等会儿替我也看看,如何?” 王君昱显然吸引了三个护卫的注意力,其中一个走过去,直接给了他一拳,恶狠狠道:“闭嘴,混账。” 卫殊行突然睁眼,一个胳膊肘将大夫撞晕,紧接着从地上扬起一把碎沙迷住眼前两人的眼,再起身摁住两人的脑袋朝里互相一碰,松开手任人倒下时,顺便勾出其中一人腰间的刀,手指将刀柄转几圈将其握稳,刃端指向朝他扑来的最后一人。 然后那人摔了一跤。 “……”卫殊行一脚将其踩晕,看向王君昱抽回去的不安分的腿。 “呃,不用谢?”王君昱挑了挑眉尾。 卫殊行紧抿着唇,默不作声,神情格外紧绷,拎着刀推开铁门就往外走。听到门外传来的铮鸣打斗声,王君昱耸了耸鼻,自言自语叹了口气:“好吧,你没想谢我。” 囚室外还有一堆护卫,卫殊行也没怎么使过刀,昏昏噩噩砍伤了几个,然后被一个壮汉从后面抗起扔了出去,直接撞断了不远处支棚的木头柱子,宽大的草棚顶从中断裂发出一声巨响,哗然落下,掀起大片黄色的扬尘,木桌瓷碗酒瓶脆生生碎倒了一地,甚至压住了好几个人。 因为这声高调的响动,周围突然吵闹起来。卫殊行咳出一口血,扶着胸前想挣扎着起来,却感觉身体像块破碎的泥瓷,怎么也使不上力,伤口拉扯着肌肉,倒是给了他些许活着的痛感。 柳云生和顾飞雨被响动吸引过来时,卫殊行正被人架着往囚室的方向拖。 “什么?他居然还真在这里!我们……”顾飞雨回过头,发现柳云生不在了,再往前面一看,柳云生已经将卫殊行旁边的人撂倒,扶住了卫殊行下坠的身体。 跑路江湖_148 顾飞雨只得跟过去,一手拿着天节剑,一手帮忙扶住卫殊行,道:“所以我们有什么不愚蠢的跑路计划吗?” 柳云生目光注视前方,咬牙道:“随机应变。” 顾飞雨抬眼,看见朝他们冲来的增援,撇了撇嘴,无奈道:“下次你可以直接一点,说没有。” “扶着他,跟在我身后。”柳云生说着就松开手,挡在他们面前,从袖子里掏……什么也掏不到。 顾飞雨将卫殊行的整个胳膊抗在肩上,整个人被压得像棵沉重的稻谷。她叹口气:“看来随机应变的难度增加了,似乎你的扇子和糊脸丸都不在身上。” 柳云生面色铁青:“你不用特意说出来,——还有那个不叫糊脸丸。” 刀剑冷锋向柳云生斫来,柳云生一边躲闪,一边寻找破绽,伸出手指封住了好几个人的穴位。他环顾四周,近处没有树,也没看到可以用的残枯败叶,只好凑合着用一些地上的碎沙,来造成一些不轻不重的阻碍。 顾飞雨望向手中的剑,喊道:“你要不试试天节剑,起码看上去吓人一点。” 柳云生接过顾飞雨扔来的剑,可能是姿势不太对的缘故,剑拔到一半差点被它的银刃闪瞎,索性不拔了,抡起整剑带鞘地朝扑来的人脑壳上砸去,直接砸晕。 “呃,……这个使用方式,非常斯文,简直就是帮这把剑改邪归正。”顾飞雨评价道。 柳云生一边对付敌人一边道:“你以前话也这么多吗。” “局势太刺激了,说说话缓解一下气氛。” “那如果我们被洛九渊抓进牢里被绑着排排坐,希望那时候你也有心态来缓解气氛。” 顾飞雨望向远处:“……你的如果很快要成为现实了。” 柳云生看见不慌不忙出现的洛九渊,心情跌到底谷,朝顾飞雨问:“到这个镇子,你难道是一个人来的吗?” 顾飞雨想了想,突然一拍脑袋:“不是啊,还有莫四叔!” 柳云生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他人呢?” “不知道!”顾飞雨也十分懊恼。心道,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先去找莫行风。 洛九渊一来,其余人全部退下了,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洛九渊悠悠闲闲地走到他们面前,笑了笑:“很可惜,你们四叔暂时不能来和你们见面,——他正在房间睡大觉呢。” 顾飞雨瞬间明白了洛九渊的言外之意,差点要抓狂,合着她左右提醒,莫行风还是被洛九渊给阴到了。心中不禁掀起万丈波澜,——那人是怎么活到年过半百的?! 洛九渊继续道:“能闹出这种动静,你们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能听我的话……” 他还没说完,一块石头突然从不远处屋顶上砸了下来,孤零零地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楼云清一副刚从刀山火海中爬出来的狼狈模样,脸色疲惫而眼神却坚定。 顾飞雨迟疑问道:“嗯……他能改变局势吗?” 柳云生看出楼云清状态极差,显然无法做到乐观:“……能壮大我们牢房的队伍。” 这时,楼云清突然谦逊地稍作低头,好像是意识到自己挡住了什么,跨步往旁移了移,这才露出了后面的那个人。 洛九渊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前一刻还是春日,立马翻天化为寒冬。 柳云生微微张嘴,差点惊讶到说不出话。 “师……师父?!” 第63章两清 那人莲冠巍峨,长发如霜,白衣似鹤,面容却依旧年轻而清俊,眼底揉开最悲悯之意,出尘之姿不似凡人。 他只是站着,然后无悲无喜地望着,就让底下的人不得不弱了气势,忍不住现出匍匐的姿态。仿佛这一瞬,天地寂静,风也因此而停驻。 此人的出现完全在洛九渊的意料之外,导致他罕见地掩盖不住自己的情绪,憎恶之情全然表露于形,愤愤不平似要将人的名字给撕碎:“汤,云,谷……!” 顾飞雨惊讶得用手捂住嘴:“……这就是传说中的云下仙人……” 汤云谷看了落九渊一眼,毫无波澜,毫无起伏,声音很清,像浮空虚无缥缈的云,落下就转瞬即逝的露,是剥离了所有情绪的纯粹的问候。 “云渊师弟,别来无恙。” 跑路江湖_149 “不要叫我云渊,我也不再是你师弟。”洛九渊脸色低沉,内心压抑的愤怒几近要冲破火山口。 汤云谷的出现又将洛九渊拉回从前不想回顾而青涩稚嫩的时候,那时他叫洛云渊,而他的师兄,总是这般毫无情绪,却能精准地让他生气恼怒。 也是那时,他明白世间最难捱的不平,不过是处心积虑的总是输家,赢的人永远云淡风轻。 “怎么,你是来救人的?”洛九渊冷蔑地轻哼一声,“我还以为云下仙人远凡尘久矣,不屑插手这些琐事。” 汤云谷淡然道:“为师者,自是要保护自己的徒弟。我不过是想带我两个弟子安然离开罢了,至于他们要带谁走,自是与我无关。” 洛九渊气得肝疼,怒目切齿地质问:“汤云谷,你下山千里迢迢来此,就是为了来阻挠我的吗?当年,你不去救她,如今,你又要同我作对,真是好一个无欲无求的仙人!” 汤云谷望着他,从眼中看不出点滴情绪,又或是在黑色的眸子中埋藏得太深,令人难以察觉。他沉默半晌,轻轻一跃落在洛九渊眼前,缓缓开口道:“我的确是来见你的,但是其他的,你想错了。” 洛九渊死死地注视着汤云谷,脸上神情复杂,情绪波澜不稳,不敢妄动。汤云谷却表现得稀疏平常,似乎完全不怕洛九渊突然动手杀个措手不及,视线大方地往后看,朝柳云生道:“你带人先走吧,为师在此,没人敢动你们。” 随后又看回洛九渊,道:“你让你的人都撤走,我们说话,你不会想让旁人听到的。” 转眼间,宽阔的平地上只能看见他们面对面的两人。汤云谷突然眉头微敛,伸手往身侧不远处的巨石一指,只听一声风响,石块从中断裂,露出躲在后面准备偷听的一人。 那人吓得双腿发软,连忙道了几声歉,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汤云谷道:“看来,这里的人心思比我想象中的更多。” “哼,你觉得很有趣?”洛九渊依旧愤恨。 “不。”汤云谷不苟言笑,“收手吧,云渊,现在还来得及,否则你会害死自己。” “你又什么都知道了?又什么都算到了?”洛九渊啼笑皆非,“你真以为你登顶长生,避世不出,就窥得天道了?” 洛九渊激动地揪起汤云谷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翻着旧事:“当年要是你愿意出手救她,她怎么会死?她可是你师妹,她从小就崇敬你,仰慕你,而你这个师兄做了什么呢?在知道清岚山庄的消息后,你躲在山上不管不顾,任她去死!” 汤云谷将洛九渊的手拨开,面不改色用手指抚平衣领的褶皱,就像掸走了一粒灰。 “她必然是这个结局,我已经没办法救她了。”依旧是汤云谷一成不变的语气。 洛九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语气讥讽:“是啊,你当然会这么说,毕竟你可是云下仙人,向来旁观者清,都是我自己太过纠缠,没法放下——可我又如何放下。” 汤云谷平静中却一针见血:“其实这些年你一直在恨自己,是么?但是你解不了心头之恸,所以……” “够了。”洛九渊被戳到软肋痛处,打断了他,“不要装出一副了解我的模样,令人反胃。” 汤云谷并没有打算就此闭嘴,他继续道:“我知道很早就开始打算了,我下山之时,你将师妹的孩子放在我的必经之路上,知道我看见了,就会收他为徒……” “原来你知道,也是,世间你有什么不知道吗。”洛九渊竟然笑了,“我就说他为什么姓柳,你让他的姓随了师妹,我还以为,你已经将她忘记了呢。” 汤云谷的声音平淡如水,只是毫无感情地平铺直述:“而你又收养了另一个孩子,让他做你的徒弟。这些年来,你不停地暗示,欲盖弥彰,甚至知道那个毁容的仆人是杨不谷身边幸存的童仆,你就是想让你徒弟认为,自己是清岚山庄的那个孩子。” “有人不想让清岚山庄的孩子活下去,如果他在你身边,只要你一出现在江湖,即便是你,也无法保证他安然无恙。” 洛九渊冷笑:“杨不谷都做不到的事,我没有自负到这个程度,认为我能做到。” “你从一开始收养你徒弟,就算好了他的命运,送他去死。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清岚山庄的那个孩子,只要他死了,那个真正的孩子就安全了。” “我答应过师妹,让她的孩子活下去。”洛九渊漠然道,“要不是我收养洛城,他可能早就死在路边了,我让他衣食无忧活了二十多年……” “然后成为你的工具,甘之如饴地去送死。”汤云谷道。 洛九渊讥笑一声:“你才不会在乎他的死活,你顶多只会觉得惋惜。要不然,你怎么不去告诉你那大徒弟真相?你内心同我一样,决定保守这个秘密到死。” 汤云谷默不作声,没有否认。 洛九渊终于揪住了汤云谷的一点私心和杂意,心情突然好了一点,揶揄道:“看来云下仙人,也并非完全无欲无求。” 汤云生缓缓开口:“你当真是冷酷无情。” 洛九渊驳道:“你又何尝不是心如磐石。” “看来你不愿收手了。”汤云谷道。 “托你的福,王君昱被你的小徒弟给带走了。”洛九渊眼底锋芒乍现,“但王寻峰必须死,哪怕我与他同归于尽,他也必须死。” “我同你不同,我没了念想,是活不下去的,你若是不想看见,就尽早走远一点。” 洛九渊面如死灰地说完,又自嘲地笑了:“我刚刚在说什么,我居然还认为你看到我死,心中会有什么波澜,是我自以为是了。” 跑路江湖_150 汤云谷又沉默了。 “你走吧,滚。”洛九渊道。 . 楼云清先抱着王君昱跑了几里路,直到确认周围安全了,他才将人放下,帮忙除去了他身上弯弯绕绕的线。 线从王君昱手掌抽出时,他有些吃痛。楼云清问道:“你的手还好吗?” 王君昱盯着满掌的血痂,道:“没废,洛城避开了经脉。” “他还这么好心?”楼云生好奇问。 王君昱冷笑,摇了摇头:“他还有事想让我帮忙办罢了。” 楼云清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道:“你们堂的营扎在不远处,自己往前走就到了。” “你呢?你不同我回去了么?” 楼云清摇摇头转过身,挥了挥手,语中无悲喜:“我不欠你什么了,我们两清了。” 王君昱看着楼云清毫不拖泥带水地轻功飞远去了,站在原地愣了许久,落寞地笑了。 “两清了。” 第64章见面了 顾飞雨并没有跟着柳云生离开,而是径直去找莫行风,先把他给弄醒了,再草草解释了一下情况。 虽然莫行风很明显处于满头雾水的迷惑状态,一下不那么好接受快速发展的事实,但顾飞雨没那么多时间余给莫行风缓神,侃然正色道:“不清楚状况也没事,可以选择跟着我的步子来,——但如果你觉得自己是长辈,需要主见才显得有颜面的话,当我没说。” 莫行风拍拍她的肩,坦然道:“我最不擅长事情就是当长辈,也容易头脑一热就冲动,不会好在也不是那么没有自知之明,这次听你的。” 然后顾飞雨便带着莫行风提前埋伏在王君昱前往无方堂的必经之路上,劫持了他。 王君昱心情正有些低落,从路边窜出来的两人立马给了他心脏一个起伏,差点惊吓过度。他试图抵抗了一下,可一是身体比较虚弱,二是对手是莫行风,便不得不束手就擒,双手又被绑在了身后。 不过好歹这次手掌没有被穿透。 “真是才出虎口,又……”王君昱低眸看了眼架在颈上的刀,又看向持刀的顾飞雨,唇峰展开调侃的笑,“又被羊叼走,怎么,顾姑娘,从章山分别之后就这么想念我?” 顾飞雨不知道是王君昱轻浮的态度令人生气,还是把她比成羊让人生气,总归脸上乌云密布,没什么好气:“拿你去换我爹而已,别阴阳怪气,但凡你再长得难看些,我都吐了。” 王君昱听到是拿他换顾雪明,心中轻松了点,道:“再长得难看一点不就是你这个样吗……等等我闭嘴,你把刀离我的脸远一些。” 顾飞雨的刀尖差点戳进王君昱的眼,见人老实了,她才收了短刀,推着王君昱向前走。 “这下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天道好轮回了……”王君昱边走边喃喃自嘲。 无方堂的营地俨然规整,一片肃穆。守营的弟子认出了王君昱,一脸慌张和惊恐,连忙跑进去通报消息,片刻之后跑回来,赶忙放了行。 顾飞雨揪着王君昱的后领往前走,王君昱偏了偏头,轻声道:“我是这里的少堂主,这个姿势,我岂不是很丢人。” 顾飞雨皱皱眉:“你真的好烦人。”说罢改抓了他的胳膊。 一进营帐,他们三就立刻被刀剑围住了,王寻峰站在他们眼前,光是站着,顾飞雨就感受到一阵无形的压迫,呼吸都艰涩起来。而叶铮则面无表情执剑站在王寻峰身边,身后是伏渊和邱小八。 “小丫头片子,勇气可嘉。”王寻峰不轻不重地评价,语气带着漫不经心的不屑之意。 莫行风差点一个冲动就要动手,被顾飞雨回头一个眼神制止住。 顾飞雨深知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再来一个莫行风也抵挡不住。她背上冷汗一滴一滴往外冒,也不知道从哪生起的勇气,一把抽出短刀贴住王君昱的颈,柳眉紧蹙,眸色冷艳如咄咄逼人的秋霜:“我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儿子一定是第一个陪葬的人。” “爹,答应她吧。”王君昱终于开口,不慌不忙,“她只是想要顾雪明而已,既然我已经回来,顾雪明用处也不大了。” 王寻峰双眉微敛,显然还有些顾虑。王君昱继续说服道:“爹,相信我,他们不会去帮洛九渊。” 王寻峰看见王君昱神色如此坚定,终于松了神色,比了个手势,围住顾飞雨他们的一众无方堂弟子都放下了刀剑。 “你们走吧,我会放了顾雪明。我王寻峰说一不二,无须担心我变卦,——只要你们别起多余的心思。”王寻峰一脸侃然道。 跑路江湖_151 待顾飞雨和莫行风离开营帐,王君昱就自行挣脱开了绑手的绳,将其随意往边上一掷。伏渊见状轻笑一声,道:“少堂主,你这水放得真够意思。” 王君昱稍稍一笑。方才若是真动起手,顾飞雨奈何不了他,莫行风则会自顾不暇,他们俩都会失了性命。王寻峰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看见顾飞雨的刀架在王君昱脖子上时,其实并没有多担忧什么。 只不过,没有动手的必要。 邱小八连忙跑到王君昱跟前,看着他的手掌,关切问:“少爷,你的伤没事吧!” “应该没有大碍,先不管这些。”王君昱抬头看向王寻峰,俨然正色,“爹,我有事要告诉你。” 营外,顾飞雨终于见着了顾雪明,心中大石落地松了口气,上前用手臂环住了顾雪明:“爹。” 顾雪明顺了一把顾飞雨肩后的发,轻声叹道:“飞雨,你瘦了,都是爹不好。” 顾飞雨将脸埋入顾雪明的怀中,摇了摇头。 顾雪明看向莫行风:“四哥,多谢。” 莫行风也回望顾雪明一眼,虽然他从前喜欢和他拌嘴,但如今,自己可以信任的兄弟,居然只剩他了,便缓缓叹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顾雪明问:“你们怎么让王寻峰肯放我出来的?” “说来话长。”顾飞雨愁眉苦脸叹了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可能欠了他儿子一个人情。” “说来话长,那就慢慢说吧。我们接下来如何?”顾雪明朝莫行风问道。 莫行风指了指顾飞雨,道:“现在我听她的。” 顾飞雨沉思片刻,望了无方堂的营帐一眼,道:“我也不清楚,但感觉无方堂和洛九渊的冲突很快就要来了,我们先找个其他不远的地方休整,再做打算。” . 洛九渊见到了白术。 应该说是白术主动找来的,他显然是一副受过重伤的模样,面色疲惫且形容狼狈。 洛九渊伸手指撩开白术遮面的发,手掌贴着他的脸侧,轻轻抚了抚,也不知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三弟,我想见你很久了,可惜,你应该不是因为想我才来的。” 白术直截了当:“我需要对付无方堂,但影只力薄。” “至少你挺坦率。”洛九渊笑了笑,“无方堂也是我的敌人,我可以帮你。” 白术望着他,眼里并没有多少感谢,而是冷冰冰地另换了个问题:“洛城呢?” 洛九渊可疑地停顿了片刻,道:“不知道,这孩子一直喜欢乱跑,——你找他做什么。” 白术道:“他暗算了大哥。” 洛九渊冷蔑地讥讽:“看来是某人的私心,给他提供了可乘之机。” 白术一怔,眉头皱拢:“既然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也没打算演下去。我是想拿到钥匙,可我没想害死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倒是你,明知洛城有杀意,还纵容他,难不成害大哥也是你授意的?” 洛九渊脸色一沉,眼锋瞬间变锐,似把锋利的刀,扫向白术:“我让洛城去金陵,是为了告诉大哥一声我打算对付无方堂,若不是你突然横空插一脚,洛城纵使有心,也无法得手。你打乱了我的计划,倒责备起我的不是。” 白术自知心虚,不与他争辩是非,只死咬一点:“无论如何,洛城不能活。” 洛九渊果断道:“他不会安然无恙地活下去的,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 白术看着他的态度突然坚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笑一声:“外面都说你徒弟是清岚山庄的孩子,我看你早就将那个孩子送走了,你是想让洛城替那个孩子死,——我应该早看出来的,不愧是洛九渊,了不得。” 洛九渊乜斜他一眼,道:“若是我没猜错,我的钥匙应该在你那儿了?” “你连这也知道了。”白术揶揄道,“那个孩子自以为掌控了局势,肯定想不到自己的行动完全在他师父的掌控之类,狠还是你狠啊,洛九渊。” “哼,钥匙你就收着吧。”洛九渊道,“我懒得管什么诺言不诺言的,这个诺言是大哥许的,现在他不在了,我没打算死磕着去坚守,——这功法既然在你手上,就随你的便。” 白术道:“这一点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还给你。” 洛九渊没心思和他继续瞎聊了:“去养伤吧,快点儿恢复,你一副死人模样对我们可没什么好处。” “难不成你想让我打头阵?”白术问。 “一个诱饵罢了,凭你的情况,即使在我这里,你的余地也并不多。”洛九渊声音理智得有些毫无感情,“你可千万别拒绝,你的小义女还等着和你一起过日子呢。” 白术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 跑路江湖_152 “放轻松。”洛九渊阴郁地笑了,特意得让人觉得惊悚,“入了我的彀,王寻峰必定有来无回。” 作者有话要说: 王君昱:我放水了,我不说,显得我厉害 顾飞雨:我知道他放水了,我不说,显得我牛逼 第65章豁达 竹篁幽岑,割裂碎风断月,远山洗得呈一连墨色,竹屋在静谧中一尘不染。 柳云生站在屋门口,看着汤云谷替床上睡着的卫殊行把脉。卫殊行想来受伤严重,从镇子出来,路上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如今躺在床上,静得像一尊玉。 柳云生颇为坐立不安,在门口数树叶消磨时间,终于等到汤云谷走出屋子,还没开口,就听汤云谷抢先问道:“你打算何时回云山?” 柳云生先是愣了一愣,低了低眼,缓缓回答:“师父,……我可能暂时不会回云山了。” 汤云谷并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惊讶,面无表情却开口惊人:“为师换一种问法,——待卫殊行死之后,你会回云山么。” “啊?”柳云生像突然被冷水过了脑子,神色一懵。 汤云谷语气依旧平淡:“原来你不知道?你这位朋友可没有多长的寿命可剩了。” 柳云生知道师父不会拿人命之事说笑,顿时愕然,仿佛听到心中有什么瓷片咔嚓一声碎了,空气好似凝成了冰,呼吸都滞了。恍惚许久,他才正起了神,嗓子不自觉有些发颤:“……为何?” 汤云谷看着柳云生,眸眼像一片不起波澜的深潭,无声地接下了一片叹息的叶:“先撇开他受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外伤和内伤,他中了一种蛊,据为师所知,此蛊极毒,不知下蛊之人是何等恨意滔天,才会给他烙上此等恶意。” 柳云生不解:“我知道卫兄中了蛊,但他一直控制得很好,只在最初发作过一次……” “问题就在这里,——他控制了。”汤云谷缓缓道,“此蛊,要么为其所控,要么与人玉石俱焚,它是不可被压制的。” 柳云生微张着嘴,满目震惊,突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汤云谷继续道:“这个蛊,卫殊行要么接受它任其摆布,要么就被它折磨耗尽。依脉象看来,他恐怕早就做出选择了。” “这个蛊难道没有解法吗?”柳云生不依不饶。 汤云谷摇摇头:“哪怕为师自诩尽知天下事,也不知此蛊何解,恐怕唯一知道解法的人,已经死了。” “现在的卫殊行,体内相当于有根刺在横冲直撞,他妥协,刺就会停下,然后融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若不妥协,刺就会一直折磨他,直到死去。” 汤云谷的言语字字诛心,直插柳云生的心头,延绵出滔滔不绝的痛。 柳云生一直活得顺风顺水,曾经最难过的事情也不过是被罚扫云山山头堆积的厚雪,令人过于精疲力尽。不问世事的生活导致他对世间的伤悲感受都很迟钝,而木讷过后,悲恸的袭来就如蓄得太满的水,毫无间隙地将人全然冲垮,各种心情都被撵得粉身碎骨,只剩徒然的悲,嘶哑地吼着不知所云的声响。 他终于无力地靠栏蹲下,用手遮了半张脸,将不稳的声音埋入嗓底,似将悲伤隐入深不见底的渊:“我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汤云谷沉默半晌,拍了拍柳云生的肩膀,道:“依他的身体状况和意志力,为师估计他还能再活十年,长痛不如短痛,——你当真不回去?” 柳云生埋着脸,默不作声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抬起眼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在恍惚中有些破碎。 “你或许也发现了,他逐渐开始嗜睡,因为体内与蛊毒的盘旋会消耗他过多的精力。” 柳云生依旧没有答复。 汤云谷在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循循善诱:“他仅剩的这十年,他先会发现自己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完全看不见,变成瞎子,紧接着,他会慢慢听不见,变成聋子,然后便是四肢开始麻木,……最终他会像个废人那般死去,——更大的可能是他无法承受痛苦,屈服了蛊毒之下,变成无恶不作的疯子,他不再痛苦了,而执意留下来的你又会怎么办,杀了他?” “师父,你不用再说了。”柳云生阖上了眼,眉头紧锁着心烦意乱,神色一瞬间布满了灰败的疲惫。 汤云谷眼里叹了口气:“为师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柳云生坐在地上发愣,许久,他终于起身,推开房间的门,竟发现卫殊行已经醒了。 卫殊行强撑起了上半个身子靠做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就像刚从摧枯拉朽的噩梦中惊醒,见到柳云生推门,发白的唇角竟努力提出了一个无力的笑。 “我没事。”卫殊行声音轻得像抓不住的风。 柳云生突然就流下了一滴泪。 卫殊行有些无奈:“你怎么还哭了,像个小孩子似的。” 柳云生上前将卫殊行温柔抱入怀中,感受他清晰分明的躯体轮廓和略为冰凉的温度,恨不得将人捂热乎了。卫殊行将手搭在柳云生背上,低声道:“我听见了。” 跑路江湖_153 柳云生心里本能一悸,立马知道卫殊行下一句会说什么,突然间便坚定了,抢在他前头,直接截断了言语:“你不能赶我走,卫兄,我不会走的。” 卫殊行早就知道他会如此回答,目光深深望向落空的远处,叹气道:“……那可怎么办呢。” “我这人平时没什么心愿,我只是想陪你久一点罢了。”柳云生的声音带着让人无法挣脱的低缠,“我既已知道最坏的结果,你还怕我会痛苦吗,令我痛苦的事,应当是明明你知我心意已定,还要将我推开。” 卫殊行将脸靠在柳云生的肩上,缓缓闭上眼:“如果我死了……” “如果你死了……”柳云生声音有些飘,就像要被风吹像悠悠远空,“如果你死了,我便在你金陵的院落里栽满花树,把你葬在花下,然后连你的一份继续活下去,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未能去到的地方,待每年开春,我就回金陵在花下为你酿酒,同你说这些故事……江湖上再也不会有别人知道我们的事情,所以我要记忆旺盛,然后长命百岁,待到空乏之时,再一遍一遍的回忆和你的日子,——这些我生命中最开心的日子。” 卫殊行眼眶莫名有些热,低沉的嗓音带着沙哑的哽:“我本以为,人这一生,独来独往,独生独死,皆苦乐自当,卫某何德何能,不曾妄想有过今日相伴……想来世间长久本就是奢望,从此往后,每相守一天,都是我多得的幸运。” 柳云生的手指指腹温柔地擦过卫殊行的脸,深沉道:“是你妄自菲薄,老天本就欠你良多。” 卫殊行轻声笑了:“看你都把最绝望的结果都轻松说出来了,我突然就不为你难过了,就让我自私一点吧,——我此生唯一的私心,就是和你待在一块儿了。” 柳云生小挑了挑眉:“不要小瞧我,我这个人可豁达了,我怕的就是你没有私心。” 待卫殊行再次睡下休息,柳云生才出了屋,抬头看见汤云谷站在远处的高坡上,月亮在他头顶悬得澈亮。 柳云生轻功落到汤云谷身侧,闻他发问:“如何,辞别的话说完了?” 柳云生摇摇头,笑道:“还没有,等你们要回去时,我再对你们说吧。” 汤云谷面露微讶,又很快释然了,感慨道:“原来师父并不曾全然了解过你,是为师自以为是了。” 柳云生略带调侃道:“师父,虽然江湖人都以为你无所不知,但或许你真的未曾全然了解过任何人。” 闻言汤云谷竟怔了半晌,才恍然叹了口气:“……罢了。” “所以,你还未曾回答过师父的问题,倘若有一天卫殊行走火入魔,你会杀了他吗?”汤云谷郑重地看向柳云生,重新问道。 柳云生毫不犹豫:“会。” 他没有看汤云谷神情的变化,只是自顾自解释,眼神却是罕见的漠然:“但我并非因为恪守仁义道德,或是有像师父这种悲天悯人之心,我会这么做,仅仅是因为,——这是他所希望的。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除他之外,我对这个世间真的还存有多余的感情么?我表现得像个红尘世俗之人,现在我才发觉,我的红尘世俗里,只有他。” “你当真下得了手?”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发展,无法挽回,那他便早就死在了那副躯壳里。”柳云生淡然道,“我杀了他,健康活着的人是我,痛不欲生的人也是我,而他早已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了,甚至可以在束缚中被解脱。他既不会再痛苦,我又为何下不了手。” “你既痛不欲生了,如何过活?” “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人总不可能会一直悲痛吧,总得让我休息一下。”柳云生苦笑,“如果我现在就把将来的问题思考完了,那以后的我思考什么,这对他不太厚道。” 汤云谷道:“为师竟有些看不懂你了。” “兴许山人的妙计也没那么好使吧。”柳云生道,“别把人想得太简单了,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太忙了,谢谢大家愿意等我,这几天假期会把正文努力一点一点更完 还有,真的不会虐he 第66章救人与包围 白芷从昏迷中醒来,头疼欲裂,睁眼发现自己被关在铁笼里,像被擒住的什么鸟兽。她抬头观望四周,看见伏渊微微低着头,抱胸靠在门边,眼光却在瞟她。 气氛安静得诡异,白芷在内心斟酌了一番现在该说什么话对自己的情况更加有利,而伏渊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开门见山:“我知道白术杀了王卿月?那你呢?” 白芷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虚弱地将头靠在铁杆上,并不打算隐瞒什么:“帮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比如装成逃出来的侍女给你们无方堂通风报信,好让你们能当场逮住卫殊行。” 末了,她又嘲讽般添了一句:“不管洛城和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你们不会真的打算相信他了吧?” “洛城?谁去管什么洛城。”伏渊并不知道白芷为何突然谈起这个,听得莫名其妙,“我现在说的是你,堂主和少堂主都已经知道了真相,你和白术都活不了。” 白芷稍稍怔了怔,眯了眯眼,看着伏渊冷笑一声:“所以你是来提醒我的?实话实说,我被感动了,师兄——” 她有意将最后两个字拖长,眼中全是漠然的讽意:“我真希望爷爷死之前,你也能来提醒一下,你觉得呢?” 伏渊绷着脸注视她良久,突然笑了,笑得森冷、无奈而又落寞。“好自为之吧,小芷。”他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门上沉重的锁链重重扣了一声,响得有些惊心动魄。 跑路江湖_154 . 渺茫的云海遮天蔽日,寂寥的山岗除却呼啸的风,杂乱高长的草,便再也没有别的响动。白术坐在乱草中央,长衣如雪,墨发如瀑,像只离群的鹤。 山岗的背后,就是洛九渊和他的义士们所在的小镇,他就像一个落寞的守门人。 而顷刻之后,山岗便围满了人,皆是肃然的蓝黑劲装,刀兵锋锐,只等一声令下。 白术没有抬头,却凭借脚步得知王寻峰来了,眼珠缓缓上抬凝视着他,面无表情,齿关泄出冷愤:“我没有看见我的丫头。” 王寻峰踱步至他跟前,好整以暇地活动活动了指骨,发出瘆人的声响,微微偏了偏头,对上他的目光,咬牙切齿而又慢条斯理地吐出每一个字:“很久之前,我就看不见我的丫头了。” 白术猛然抬头,王寻峰的一掌铺天盖地劈了过来。 草屑泥沙飞溅的一瞬,白术的衣袍尚在风中招展。他看见方才自己坐下的地方已被砸成一个深深的窟,若是方才未能躲开,怕是已经脑浆迸裂,绝命当场。他便深知王寻峰此行是为取他性命,心中不禁陷入深沉的忧虑中,不是为己,而是关乎白芷的性命。 王寻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尘,目光锁紧了不远处飘然而立的白术。他身后的无方堂杀手纷纷跃身而上,在半空留下一道道深色影子,刀刃齐飞,宛若漫天耀眼的雨。 白术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正面接住所有攻击。他深吸一口气,咬牙拽起九分精神,却颇似苟延残喘,提动体内十分内力,几乎已无余勇可贾。他挥袖如藏乾坤,摆开兵器所有的力道,将其叮铃哐啷揉成一团朝外反扔回去,散开如乱坠的烟花,让前来攻击他的人自食其果。 “堂主。”叶铮走到王寻峰身边,朝人微一点头。 随即一刹出鞘,如离弦之箭,只余一道残影。 毕月乌,漆黑得极致,映着所有细微的光,在白术骤不及防的刹那刺入他的胸口。 叶铮唇锋展出一个弧度,道:“得手看起来也并非想象中那么难。” “是么?”白术抬起眼,突然用手钳住毕月乌的刃,眸间闪过一瞬精光,气质陡然凶狠了起来,“叶铮啊叶铮,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条没有长进的狗。” 叶铮发现自己的剑动弹不得,硬生生被白术从自己体内抽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表达惊讶,他就被白术一袖子抽飞,因冲击力撞出一口血,然后重重摔到了好几丈外。 白术用手蹭了蹭自己伤口边缘的血迹,伫立在倒下的人堆中,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似乎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也只是看上去了,白术自己很清楚,他的身体经不起消耗与折腾。但是若要与王寻峰再战一场,却正合时宜。 王寻峰看到此番场面依旧不慌不忙。从他年轻时开始,他便早已习惯了单打独斗,如今他拥有的一切,不是靠别人,而是靠他自己厮杀出来的。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撞了南墙也要头破血流将墙推倒,见了黄河精疲力竭也要游过去,这才是他王寻峰。区区一个白术,别说是一个练了“还年易世”还没练完的白术,就算是十个已经练完了功法的白术,他也会大摇大摆上去迎战。 他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哪怕看不到一点渺茫的光。 . 无方堂的营地很安静,但有时候安静反而会让人更加的不安。 邱小八一直跟着王君昱在营地里晃,王君昱不喜欢被人粘着,颇有些不耐烦,耸了耸眉毛,道:“你为何总跟着我?” 邱小八老实巴交地回答:“我的任务是保护少爷。” “谁需要你保护了!”王君昱差点反手就给了他一个暴栗,但瞥到了邱小八脸上有些委屈的神情,还是忍不住心软了,背过手,索性换了个话题,“伏渊呢?我记得他也没有跟着我爹去啊?” 邱小八摇摇头:“不清楚,他应该在附近监视周围吧。” 王君昱看着邱小八的脸,犹豫片刻,缓缓开口问道:“邱小八,我问你个事,你可要如实回答。” “什么?”邱小八有些疑惑。 “你和伏渊……” 王君昱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阵巨大的破空声响,抬头望去,一大片黑压压的箭像是突然出现的乌云,漫天掩地从远处射来,杀气摧城。紧跟着箭雨的,是轰天的杀伐叫喊,和如雷奔来的脚步。 邱小八拉着王君昱往营帐后面一躲,避开弥天的攻击,锋利的箭落在棚顶和脚边。可有些来不及找掩体的无方堂弟子便没有那么幸运了,像稻草做的靶子,被纷纷射了个穿。 “是洛九渊的人。”王君昱反应过来,“白术只是个饵,目的是为了拖住爹,然后他们再带人截断爹的后路,再包围我们。” 邱小八疑惑道:“白术哪有这么多人能包围我们?他不过只聚集了五千人而已,我们的人可不止五千。” 王君昱听见叫喊声越来越近,朝邱小八道:“你看一眼外边,攻来的大概有多少人?” 邱小八探出头,稍眯了眯眼,朝营外黑压压奔来的一片看去,回头道:“我估摸着,应该有三千人左右。” 王君昱问:“我们营里还剩多少人?” “两千左右吧。”邱小八答。 跑路江湖_155 “爹居然带了那么多人走了?”王君昱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是打算杀了白术后,再一鼓作气攻进那个镇子灭了洛九渊吗?” 邱小八点点头:“我猜堂主是这么打算的。” 王君昱皱眉:“我现在怀疑洛九渊留有后手了,他的人可能不止表面上的这五千。” 不一会儿,攻进来的人已经推垮了围着营地的带铁网的栅栏,开始和营地内的无方堂弟子厮杀,之前的寂静仿佛化为了喧嚣的养料,一瞬间世界充斥着沸反盈天的吵闹。邱小八干掉几个前来攻击的人,语气急促:“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君昱不假思索:“你在这带着他们拖住这几千人,我得去找我爹。” “不行!”邱小八差点惊得炸起来,“我必须要跟着你!” “你莫管我。”王君昱一掌劈飞前面挡路的敌人,直直朝前跑去。 . 白芷靠在铁栏上,外面突然而起打斗的声响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正打算直起身子,透过白色的窗纱猜一猜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哐啷一声,门外的铁锁好像被人砸掉,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伏渊猛地掀开了门,神色紧绷,然后一声不响走到白芷面前帮她开铁笼的锁。 “你……你这是在……”眼前发生的事显然在白芷的意料之外,她呆滞地抓着铁笼的杆,声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伏渊沉默地将铁门拉开,将白芷拉了出来,沉色道:“等会儿趁乱,我把你送出去。” 白芷惊讶不已:“你,你居然会帮我。” 伏渊瞥了她一眼:“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少说废话。” 说罢,伏渊拉着白芷就往外头走,却迎面遇上了邱小八平日最熟悉的手下亲信。手下一看到伏渊,像是找到了什么救星一般,立马开口:“右护法,左护法让我找你……” 他话还没说完,又看见了后边的白芷,便一时愣在了原地,看了看伏渊,又看了看白芷,最终与伏渊面面相觑半晌,才反应过来:“右护法,你劫……” 伏渊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人整个提起来,手下未说的字眼全部吞回了嗓里。伏渊手上暴起青筋,见就要气绝,咬了咬牙,突然叹了口冷气,将人往旁边一扔,那人便被砸晕了过去。 白芷看了眼地上的人,不解道:“你为什么不杀了他?等他醒来,一旦把事情告诉其他人,你不就糟糕了吗!” “你不用管。”伏渊又拉起白芷的手臂,将人带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不过不用担心,结局已经老早就想好了,只是细节问题而已 然后又偷偷开了个新的文,作者专栏可以看见,是言情哈,因为最近沉迷小姐姐,而且刚好有脑洞,不想存着…… 《被迫抓鬼》,大概是单元剧类型,第一个故事的脑洞源于我看演唱会的时候,幻想着要是周围的人全部昏迷了,小偶像在舞台上被鬼劫持了,该怎么办…… 因为想着想着感觉很有意思就自娱自乐了起来,打算这几天先写一两章玩玩。当然,这边的文是要先完结的,如果有感兴趣的朋友那边也可以先收着,只要我开写了,就一定不会坑,只是时间问题…… 第67章来了 宛若天地失色,尘寰万里只在股掌之间。白术与王寻峰交锋时掀开的气势比叱咤风云的惊涛骇浪更为澎湃,将两人与周遭隔开一道深隘,化为天上与凡间。 而天人交战,难免波及人间,四周已是草木摧零,黄沙漫天,其他人为不被误伤已退开好几丈开外。 王寻峰从未尝过尽力而为的感觉,因为他向来都是远超于自己的对手,在高处俯视他人。或许江湖中是有人能超越他的,譬如说清岚山庄杨不谷,亦或是被江湖人捧上天的云下仙人,但颇为幸运而又遗憾的是,他从未有机会与这些人交手。 但面对此时此刻的白术,王寻峰竟罕见地产生了一种感觉,叫:我终于打败他了。 且白术看上去还不像是被他“终于”打败了,更像是自己把自己的气力掏空耗尽,而因此枯槁了。整个人如崩塌的高楼,轰然溃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像止不住的涌泉,艳丽得触目惊心。 王寻峰边气喘吁吁,边摆出讽刺的笑:“看来你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本功法。看样子,这好像不是个能急于求成的东西。” 白术脸色苍凉如腊月寒透的冰,这使他唇边的红色灼得耀眼。他的声音像一瞬苍老到了百岁,气若游丝:“还年易世,我早该明白,世间不会有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功力……” “正是因为这本功法凶险,当年清岚山庄才会将它封禁。”王寻峰突然激越起来,“它就像你体内的猛虎,你得先用自己喂它,最终它才会给你吐出力量。虽然被消耗的过程很煎熬,但结果却是相当值得。” “……不过可惜的是,你已经没有命去练它了。” “我的时间本就不多。” 白术无力一笑,让自己显得没那么难堪:“不过,你也不用得意,你的时间,可能也所剩无几了。” 王寻峰剑眉微敛,冷气自鼻腔哼了一声:“你是指对付洛九渊?我需要害怕这个?” 白术看着他,眼中冷蔑:“恐怕你要对付的,不止洛九渊。” 王寻峰见白术苟延残喘,却也不放低气焰,心下不悦,蹲在他面前,饶有耐心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冷嘲道:“你知道吗,我现在本可以直接一掌送你上路,但我偏不,我要让你在这慢慢等死。” 跑路江湖_156 他转言又讥:“我虽然不知道洛九渊还在琢磨些什么,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肯定早已想到了这个场面,却迟迟没有现身帮你,——他是特意送你来找死的。” 白术瞳孔刹那缩了缩,恍然怔仲,表情像强憋了一口淤血,却堵在心口,无处发泄。 “瞧你这个表情,你不会以为他还会来救你吧?”王寻峰笑了,“我想让你死,和他想让你死,哪个更令人难过?” “算了,反正你也快死了,这些事情也没那么重要了。” 白术最后一口血终于吐了出来,他倒在满地凋零的乱草间。漆黑的发,雪白的衣,和苍白中绽开的血,构成一副离场的画,画中人的瞳孔还在不甘地转动着,夹杂着朱红的泪在脸上勾勒成壑。似乎还有什么不甘的情绪堆垒成丘,紧接着却被突然吹来的风一吹,尽数垮散了。 王寻峰没有再去看白术,而是径直向外走。走到叶铮跟前,脸色终于从紧绷松垮下来,身形有些不稳,被叶铮立马扶住了。 “堂主,你受伤了。”叶铮面上表情不多,眼中却有关切。 王寻峰用手扶住自己的胸口,终于再也强撑不住,咳出了一口血,末了再用拇指抹去唇角,哑声道:“他命都没了,我要是伤都没有,岂不是欺人太甚。” 叶铮看着王寻峰面色并不好,感觉连他都觉得难受了,那着实不是小伤,遂提议:“堂主,我们要不要先回营?” 王寻峰正准备点头,此时远处突然连滚带爬跑来一个人,一副气喘吁吁奔命的模样,在他们面前停下,脸上愁眉苦脸的皱成一团,上气不接下气地传信道:“……不好了堂主!营地……营地被洛九渊的人攻击了!” “什么?”王寻峰难以置信,“有多少人?” “大概,大概三千左右。” “昱儿呢?”王寻峰连忙问道。 传信人面上呆若木鸡,直直摇头:“少堂主,不,不知道……” “赶紧带人回营地。” 王寻峰刚吩咐叶铮,后脚就有人急匆匆过来传消息:“报!堂主,……我们被人包围了。” “什么?!”王寻峰感觉自己差点又要吐血,咬牙愤恨,“何人?” “洛九渊!” “多少人?” “大概……比我们的人多三倍不止!除了很多江湖无门无派的游侠,还有许多帮会,甚至还有一些门派子弟!” 叶铮闻言不由得蹙紧了眉,连带着狰狞的疤都动了动,语气罕见地急促起来:“洛九渊居然聚集了远不止五千人,他们现在这个人数……” “这个人数,恐怕洛九渊不是想单纯地打败我了。”王寻峰差得气得站不稳,咬紧的尺关泻出怒气,“在此之前,竟是我大意了。” 洛九渊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身后是泱泱大军。派出去探查情况的人回到他身边,道:“白先生恐怕已经……” “我知道了。”洛九渊似是已经预料到了,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只是稍稍垂下眼,任各色交织的些许复杂情感在眼底安静流淌。可没多久,情绪便戛然而止,因为王寻峰出现在了他目光可即的地方。 王寻峰站在远处冲洛九渊叫嚣道:“阵仗这么大,看来洛大侠是早就为王某摆好武林大会的擂台了,怎么?谁想同我一争高下,是你自己吗?” 洛九渊摇着扇子,笑得很冷:“王堂主,既然受了伤,不如谦虚一点如何?至少能保全一些颜面。” “哈哈!”王寻峰听罢竟豪迈地大笑起来,“为了让我受伤,直接送出了自己结拜义兄的命,洛九渊啊洛九渊,不曾想,我竟然让你畏惧至此!” “呵,畏惧你?莫要多想。”洛九渊微眯了眼,不屑道,“不过是他自食其果,他间接害死了卫大哥之后,便不再是我的义兄。” “既然你对卫不眠如此情深意切,不如自个儿下去找他团聚如何?你以为我杀得了白术,就杀不了你吗?”王寻峰收回强装的笑意,眼中杀意浓切,“洛九渊,都说你很聪明,不愿栽到你手上,而依我看来,你聪明不见得,倒是在送死的路上一往无前。” 洛九渊压根儿不想和王寻峰多争什么,眼神中忍不住带了副看傻子的嫌弃:“王寻峰,我瞧你除了身上那一股子莽劲,也不剩什么了,竟然连现在的局势都看不清,被包围的那一方,可不是我。” “人多,是啊,你们人是挺多的。” 王寻峰点了点头,朝人海环视一圈,突然气震山河地怒吼一声:“我王寻峰在此,何人敢打头阵!” 这一声惊得空中飞鸟都颠簸了羽翼,风似乎都调转了方向,顺着气势朝对面铺涌,掀起一瞬轩然大波,又立刻屏气凝神并安静如木。 ——无人敢应。 洛九渊也没料到王寻峰如此气势逼人,一时竟滞住了呼吸。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折扇“啪”一声合上,高声道:“王寻峰,今日就由我亲自取你的性命!” 王寻峰望着洛九渊,洛九渊也死死注视着他,原地纹丝不动的两人,却早已剑拔弩张。他们站在人群面前,各自逞着各自的孤勇,等待生死交锋的那个瞬间。 ——来了! 跑路江湖_157 第68章自取其祸 天宇叆叇,一缕日光透出罅隙,照拂王寻峰两行鬓发的白霜。 风中附着凌厉的冷气,暗金色麒麟纹路的宽襟黑袍随之舞动,眼尾镌刻的痕纹与眉宇处的风霜为他通身追添了几分从容与峥嵘。 他目光沉凝,川字额纹更深一分,脊背挺拔如一泰山。掌心向上,气沉丹田,浩瀚真气聚集有如长鲸纳百川。 寸长的天地,如拥春秋。 长风猎猎遒,只见一道疏影割破疾风,高跃至稀薄的光线下。一瞬天昏地暗,洛九渊倏然登上高空,有如天外飞仙。开扇的那一刻,狭目如电,盛气陡然外放,周身如镀金光。 可明明是锋芒毕露,飘扬的衣袍却偏带了无数四海清明的澹然。 洛九渊压下扇尖,指向下方。四方真气如翻涛的海浪,恍惚间瞬息颜色数遍,最终笼罩成天地一层不败的金光,残叶断草皆被吸引至这卷气流滚成的水波中,化为蓄势待发的利刃。 引八方风雨为流,以大道变幻为舟。此为云山功法之极意。 洛九渊离开云山很多年,久到他自己都忘了以前的日子,那是他此生最稚嫩最少年的时光。即使他舍弃“云渊”的名字,舍弃云山,混迹江湖,结识好友,讨教义气,用他颇为自以为是的姿态过活着他自己的时日,他的所有武学还是来自云山,他无法断掉与过去的全部联系。 或许只是当时年少,过剩的意气让他包裹在倔强的伪装之下,他其实从未舍弃过云山。可云山却不曾挽留他。 他的云山武学也始终停驻在了第四层,即便他闭关再久,也无法突破进入第五层。 仅靠第四层能否打败王寻峰,其实洛九渊并不知道,唯独一次,他下了注,决定放手一搏,成败与否,交由命数。 摧枯拉朽。 两股强劲内力的碰撞,却发出了有如千军万马般的铿锵声鸣,浩大的冲力宛若激起了千万层浪沙,咆哮着气吞山河的嘶吼,浩荡罡风驰骋天地,掣八荒踏碎星,震聩乾坤。 激荡的那一刹,双方身后的兵马皆被点燃了战意,叫嚣着如滚烫的潮海,冲向对方,陷入沸腾的厮杀之中。 . 伏渊拉着白芷从混乱的营地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往安静没人的地方跑。待四周终于空旷了,白芷才从懵懂中清醒过来,连忙甩开他的手,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别废话。”伏渊没什么耐心,“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不行!”白芷反驳道,“我要去找我义父。” 伏渊皱了皱眉:“恐怕你现在过去,你只能给你义父收尸了。” 白芷攥紧了袖口,眼眶陡然一片潮,将下唇咬得一片通红,清冷而固执的声音中揪着不甘:“我必须去见他,收尸又如何……当初,就是义父帮我给爷爷收的尸。” 伏渊本想说一句“你义父是咎由自取”,听到她后半句,硬是将后半句梗到了心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如一颗卡在关口的鱼刺,不说痛苦,就是偶尔有种要窒息的难受。他慢慢叹出一口气,道:“这么久了,你一直在恨我吗?” 白芷低着头沉默片刻,道:“其实我不想恨你,只是这些年,每次我一怀念起爷爷的好,就会难过很久,然后就会加深对你的恨。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因为你死了,若是不恨你,这些年,我又该如何自处。” 她低下的眼睫颤了颤:“可是我恨你,我又不得不接受你的帮助,到头来,我只是憎恨自己无能罢了。” 伏渊幽深的眼盯她看了许久,好似蒙了一层不明不白的雾,让人难以一望到底,不仅接触不到,还莫名有些伤神。终于,他沉缓的语调似是带着妥协,又隐隐像是安慰:“不要恨自己,还是继续恨我吧。恨我的人多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鬼使神差,伏渊还真就去带白芷去找白术。他们一同小心翼翼地摸到清风岗,发现场面混乱至极,双方的厮杀还十分凶狠,而且时不时周遭还会被某两位交战时碰撞出的强大气流给波及。 白术躺在比较边缘的长草堆中,幸好不属于战场范围,不然恐怕早就被踩成了肉饼。伏渊本想拉住白芷,先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确定没有人发现他们,再摸过去。但白芷看到白术后,根本顾不着这些,连忙奔了过去。 “义父,义父,你醒一醒……”白芷整个人都怔忡了,嗓音哽得沙哑,手足无措地蹲在白术身边,企图将人唤醒,却摸了满手的血。 正当她理智临近崩塌时,突然听见白术喉咙动了动,发出一声低微的声音,眼睛勉强撑开了模模糊糊的一条缝,开口十分吃力,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芷……” 白芷眼泪突然就从眶里落了下来,流进破涕为笑的唇角,呜咽道:“太好了,太好了,义父你一定要撑住,我回去治好你……” 说着她就要扶白术起来。 可场面还没如意多久,他们就被人发现了,也不知是无方堂的人还是洛九渊的人,不专心取敌人性命,非得注意到战场边缘。气势汹汹朝这边冲过来了不说,还要往后呼朋唤友,告诉他们这边有情况。 伏渊见状,对白芷道:“我帮你挡住后面的,你赶紧带人走。——在此别过,再往前,你好自为之,我帮不到你了。” 白芷艰难地背起白术,举步维艰。汗水湿透了她整个衣襟,零碎的发丝被泪和汗一搅和,全部沾在了额头和脸颊上,白术的血染红了她大半个衣服,湿漉漉地黏在她身上,使背上更加沉重。 “……我要死了。”白术的头靠在白芷的肩上,声音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散。 白芷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宛若行走在悬崖边缘,腿情不自禁开始颤抖得发麻,脚步虚浮不稳,嘴上不住喃喃,像自言自语:“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很快就能带你回去了……义父,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跑路江湖_158 白术无力地笑了笑,道:“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还没办到,你一定要帮我完成……”说罢他贴在白芷的耳边,对她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他轻松又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没有遗憾了一般。 这一声叹息像是压倒白芷神经的最后一根草,白芷再也撑不起身上的重量,腿一软朝前摔了下去,摔得满身满脸都是尘土。白术也重新落回了地上,这一次,却是永远闭上了眼。 白芷终于忍不住,开始失声痛哭,声音嘶哑得像被刀刃走过。她用手肘撑着满地的泥土起身,跪着爬向白术,将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像着了魔一般不停地确认他的呼吸和脉搏,企图找到一丝活着的,哪怕十分微弱的气息。但是白术像个冰冷的木头,已经毫无任何鲜活的气息。 她又想起很久之前,她跪在爷爷身边哭的时候,那时雨下得冰冷,她的脚冻到没有知觉,她都毫无感觉。但是那时候有白术撑着伞站在她身后,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有微热的温度,这一次,她却是完完全全,只剩了一个人。 白芷感觉到心里有什么正在一点一点破碎,呆滞在一时无法难以承受的痛意中。此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碍眼的人,强行将她从这种情绪中拉出来,迫使她立马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并开始思考后面的问题。 这个碍眼的人正是洛城,他站在白芷眼前,手中摩挲着一把锋锐的短刀,唇角微微上挑,眼神全是嘲讽的笑意:“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白芷鸡皮疙瘩立马起了一身,眼下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能对抗洛城,只本能地将白术的身体护在怀里,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睫毛都因此沾在了一起,从指间到嗓音都在颤抖,低声下气地祈求道:“求求你,不要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留我一条命……” 求饶的话语似乎在洛城的意料之外,他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后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蹲下身子看向白芷,用短刀从白芷的领口比划到脸颊,然后收回刀尖,用指腹帮人擦了擦脸上的尘土,颇为轻浮道:“意思是,只要不杀了你,对你做什么都在允许的范围内咯?” 白芷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茫然无神的滞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眼中满是任人宰割的绝望。 “行了,不逗你了,既然白术已经死了,我和你就没什么仇了,犯不着羞辱你。”伏渊重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注视她,“我只要一个东西,你应该明白那是什么。” 白芷低头沉默半晌,从白术的怀里缓缓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他,道:“清风岗南十里的亭屋东角的地下,有间小方格,所有写着功法的碎布,都放在里面。” 洛城瞅着钥匙仔细看了看,命令道:“你和我一块儿去,等我拿到东西,你就能安全离开。” 他瞥了眼地上的死人:“……然后再回来葬了他。” 白芷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起身之时,又念念不舍地看了白术一眼。 “真可惜啊,生前是个大夫,做的好事拎出来也挺多,可现在他死了,别人都觉得他咎由自取。”洛城刺耳带讽的声音在白芷耳畔响起,“可死后,除了你,又有谁会记得他呢。” “痴心妄想,自取其祸。” 第69章意想不到 稀薄的光线被乌云完全掩盖,不久,暴雨如瀑。 雨水冲刷着血迹,流动着染红一片片枯叶败草,风裹挟着凌厉的森冷,像一把一把割肤的刃,无法躲避,永无怠倦。 杀伐声却疲惫了些许,半数淹没在了茫茫的雨水中。 洛九渊半颓半败,倾出的血黏糊地挂在唇角,手扶着身体勉强着立住,眼神努力聚集着涣散的光。像折了翅从高处坠落的鹤。 王寻峰此刻亦气力不支,面容绷得铁直,伤口和衣物血肉模糊地搅成一团,宛若摇摇欲垮的高山。 “杀我?”他缓缓开口,“且看你还剩几根完好的骨头。” 洛九渊摇摇欲坠的身体像风中拉扯的碎败风旗,颤抖的嗓音也仿佛要被撕碎:“事到如此,杀你何须我亲自动手,江湖多少人想亲自取你性命,现在,你可还有力气抵挡?” 王寻峰好似完全不拿生死当回事,冷嘲热讽:“浩浩荡荡这么多人,只为取王某人性命,洛九渊,你可真是对我上心了。” 洛九渊沉默半晌,突然笑了,像咬碎利齿与血吞:“只是杀你?王寻峰,你未免过于自以为是了。” “你以为用你一人的性命,便能平息所有人胸腔的怒火了?他们不仅会杀了你,还有你的下属,甚至还有你的儿子,而你现在已经没有力气阻挡他们。——届时金陵的无方堂,便只是一座空楼罢了。” 王寻峰幡然醒悟,气急败坏怒斥一声:“痴心妄想!”不料却牵动了胸腔内伤,痨出一口瘀血堵在嗓口,便开始不住的咳嗽。周边全是打斗声中传来的惨叫和杀伐,像一卷夹刺的风钻进他的耳,接连不断而又聒噪的告诉他:这场战争他落入了下风,无方堂快败了。 突然,一道剑光遽然拔来,横劈向洛九渊。洛九渊稍稍抬眼看了眼,就被赶来的旁人给捞到了一边,任攻击斫了个空。 叶铮左手受了重伤几乎不能动弹,右手持剑攻击洛九渊未果,反倒一个重心不平差点栽倒在地。王寻峰看见叶铮身形狼狈,但好歹也算冲破重重攻击赶来了,连忙喊住他,喉咙的血肉仿佛即将被扯碎却又难舍难分,嘶哑嘚可怕:“去找昱儿!……然后保护他。” 叶铮用指腹抹了抹唇角的血迹,严肃地朝王寻峰点了点头,正准备想办法摆脱洛九渊身边对自己四面虎视眈眈的人,就听见一声晴天霹雳的呼喊。 “爹——!” 王君昱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混迹到了战场的混乱中央,正用掌法推开挡路的敌人,然后朝他们赶来。 “撤!” 王寻峰一声怒吼撕心裂肺,仿佛拉断了嗓子间的最后一根丝。叶铮用完好的手臂捞起王寻峰就跑,边跑边冲王君昱喊:“少堂主,撤!” “什么?”王君昱还没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王寻峰和叶铮都一身伤,察觉到了形势非常不好,便急忙跟到他们身边一起跑。无方堂其他的人败的败死的死伤的伤,也渐渐围在了他们三人周围,跟着他们一起撤。 跑路江湖_159 “我们往哪走,已经不能回营了,那儿已经被偷袭了。”王君昱有些忧心如焚。 叶铮本来就受了伤,现在还要搭着王寻峰一起走,神情显得十分吃力,哑声问:“邱小八和伏渊呢?” 王君昱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可能还在营地对付敌人,人数很多,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住。” “呵……”王寻峰半个身子搭在叶铮的身上,低头冷笑一声,自嘲道,“这么久来,我还第一次遇见无路可退的情况……洛九渊,当真厉害。” “无路可退?怎么可能!”王君昱有些闹意气,握紧了拳头,“实在不行,就和他们拼了!” 后面的人逐渐追了上来,外围可以抵挡的无方堂弟子越来越少,而就在他们往前面跑时,眼前不远处居然也尘土奔袭,竟是敌人新来的人马,从前方气势汹汹地赶来了。 王君昱已经湿了一衣的冷汗,听着磅礴的脚步声觉得脊背有些发麻,掌心的汗填满了纹路,回头瞅了一眼无方堂剩下的残兵败将,努力让自己不产生畏惧,故作轻松:“哈,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江湖中有那么多看不惯我们的帮会和门派。” “不,他们仅仅是恨我而已,这一切和你无关,昱儿。”王寻峰终于抬起了头,眉宇间的锐利像突然被磨去了锋芒,只剩一片荒凉。 王君昱隐隐觉得王寻峰的表情不对劲,连忙道:“不,我是你儿子,他们早就把我和你连在一起了,只要你死了,他们不可能放我活,爹你一定要撑住!” 王寻峰缓缓叹了口气,咬牙道:“不,你的日子还很长,爹意气用事了一辈子,才会落得这种下场,你今后一定切记,不能像爹一样。” 王君昱总感觉王寻峰已经暗自决定了什么事,而且是什么一去不返的事,握紧的拳头忍不住有些发抖,死死地盯着他。王寻峰又抬目望向叶铮,俨然问:“之前我是不是问过你,你是忠于无方堂,还是忠于我?” 叶铮微微垂下眼睑:“这二者对属下而言,并无区别。” 王寻峰扯了扯唇角,竟是笑了:“从今后开始,有区别了。你只需忠于无方堂,不必忠于我了。” “堂主……” 王寻峰皱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敌人,低声沙哑道:“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个命令,听好了。” . 洛九渊迫不及待想亲眼看见王寻峰他们被围剿,被人扶着一路赶,终于见到了大队人马,笑意还没从脸上显露,便提前感觉到了不对劲。 双方并没有打起来,无方堂人马的前头,王寻峰被一个少年人一掌拍倒在了地上,叶铮也单膝跪在一边,无方堂其余所有弟子都忏悔似地垂着头,毫无战意。 即使那个少年人背对着洛九渊,他也能认出那是王君昱。 洛九渊几乎要抓狂了,他不知道无方堂这是要闹哪出,连忙大喊:“愣着干什么!快上啊,杀了他们!”可没有人听他的。这时他看见王君昱抽出了叶铮的剑,放在了王寻峰的颈上。 洛九渊终于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大脑因震惊而一片空白,觉得不可思议且莫名其妙,心中不住的呐喊:他居然这样?他怎么还能这样? 然后王君昱似乎开口说了些什么正气凛然而又大义灭亲的话。洛九渊脑子一片白茫茫的困惑和气恼,导致他说了什么都记不明白,只听出大致意思是王寻峰罪大恶极,欺瞒哄骗无方堂其余人,且无方堂大部分弟子都为新招,与二十年前的清岚山庄没有关系,做坏事都是被王寻峰逼迫的……语气信誓旦旦且冠冕堂皇,几乎是声泪涕下地让人信服。 然后王寻峰就死了,被他儿子一剑杀了。 洛九渊看不到王君昱的表情,只看见其余人看到王寻峰死了,竟也纷纷放下了武器。王寻峰竟然得逞了,他为了保下无方堂,竟舍弃了自己,为了撇清自己与其他人的关系,竟叫他儿子大义灭亲!洛九渊在内心怒叱,想开口喊出来,不料一口气直冲胸口,让他直直呕出了一大口黑血,然后眼前便天旋地转,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折断的旗垮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 伏渊在路上撂倒了几名无方堂的弟子,纳闷道:“和洛九渊这么快就打完了?追我的速度还挺快。” “是的,那边结束了,现在该解决一下其他问题了。” 伏渊抬起头,看见邱小八拿箭指着自己。邱小八看样子之前在营地应付敌人时受了点伤,衣服破了好几处,肩上臂上都破了好几道口,眼眶瞪得通红,手指不禁有些发颤。 伏渊无奈地笑了笑:“看来你们知道了?” “为什么?” 邱小八压抑着嗓,咬牙质问。他自认为自己对无方堂足够忠诚,忠诚是他之前所有人生的基础,却不知为何,面对伏渊时,他明明应该愤怒却无法愤怒。他心道,只要伏渊找个借口,或是服个软求他,哪怕是敷衍和欺骗,自己也会放他走。 但伏渊却一言不发。平日最会油嘴滑舌的人竟俨然一副供认不讳的模样,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投降,我和你回去。” 邱小八怒了:“你的狡辩呢?!” 伏渊知道只要自己开口求饶,哪怕不用放低姿态,只是装装样子,邱小八也会放他走,但他不能牺牲邱小八的忠诚。 但他只是平淡道:“留着回去一起说,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人要搞事,没那么快就结束 跑路江湖_160 第70章再见 营地满目破败和灰色,满路泥泞和脏血,空气凝滞得像被冷风冻住,过道上躺了许多受伤的无方堂弟子,笼罩在一片阴抑的丧闷中。 伏渊隐隐猜到了什么,直到看见王君昱,差点被惊到。他震惊倒不是因为王君昱少了条胳膊或是缺了腿,只是震惊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感觉他一瞬苍老了十岁,脊背没有之前那么直,面色紧绷,线条和轮廓都硬挺了起来,眉头锁着一团翳色,眼神不再有之前那般外放的情绪,像是漆黑中燃烧了星点破碎的火。 伏渊看了看周围,不见别人,却始终能感受到一种不和谐感,迟疑片刻问道:“……堂主呢?” “我就是你的堂主。”王君昱声音也很低,低得有气无力,像强撑了一口气。 “……”伏渊怔了好一会儿,通过他们的表情,大致猜到了发生的事情,迟钝地“啊”了一声,缓缓道,“我以为堂主武功已经登峰,从未想到他竟然会……就义。” 最后两个字是伏渊搜肠刮肚找出的好话,虽然说得毫无底气。 王君昱眉目黯淡无光,吐字十分木讷:“侠士牺牲才叫就义,像我爹那种……只能叫苍天有眼,咎由自取。” “……”伏渊突然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爹他……王寻峰罪有应得。”王君昱稍稍顿了顿,十分艰难地说出了下一句,“我已经将他就地伏诛,为武林除去一大要害,无方堂从此再也不用受他摆控。” “……那还真是想不到。”伏渊难以置信地轻声感叹。 他感觉到王君昱话说完之后,帐篷外有几股陌生气息突然消失了,终于知道先前那种不和谐的感觉从何而来,——是因为有人偷听。 “我想我大概能知道无方堂突然弃恶扬善的原因了。”伏渊低声喟叹,注视着王君昱,“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也要将我就地伏诛吗,堂主?” 王君昱也察觉到账外的人已经走了,眸眼中终于闪烁出一点真实的情绪,上前猛地揪住伏渊的领子,将人一把摔到了地上。 伏渊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整个背都被狠狠地摔响了,骨头都震了一震。他还没来得及起来,就被王君昱钳住了脖子,不过他感觉到王君昱并没有用很大的力。 “少爷……!”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现在就把他的脖子拧断。” 邱小八的求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被喊停,只好尴尬地站在一边,手都没地方放,在空中干摆着,不知道该拉谁。 伏渊也觉得很尴尬,他知道自己因为私心放走了谁,不想打扰王君昱理所当然的愤怒。但他其实心里想的是:如果王寻峰死了,叶铮不在这里多半是受了重伤,邱小八应该不会对他出手,就凭王君昱,真的还奈何不了他。所以他自从知道了王寻峰死讯之后,心情就相当的轻松,若是语言上应付不过去,他就立马开溜。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要给个面子,解释道:“亲自对二小姐下手的是白术,他现在应该多半死了,白芷只是听他义父糊弄罢了,如果你想知道我和她的关系……” 王君昱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伏渊,你从来没有一刻是属于过我们这边,对不对?” “……”伏渊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思索片刻,道,“无方堂给我一个职务,给我发工钱,所以我替你们办事,事情办砸了,你们可以赶我走,也可以杀了我。……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王君昱突然无奈的笑了,松开了手,眼神却冰冷。 “那就如你所说的,……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行。”伏渊道,“最后三个月的工钱不用结了,当我赔给你们。” . 伏渊动作很快,他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造的机关大多数带不走,只带了些暗器、盘缠和药,拎着个包裹就打算远走高飞了。在路口,他感觉到背后有人,转身看见邱小八靠在树边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伏渊把包裹往路边一扔,摊开手走向他,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抱歉,我本来打算说一声的……” 邱小八瞅了眼他地上的包裹,反讽道:“我看出来了,是有这个打算。” 伏渊挠挠头,叹了口气:“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混账。” “你一直是混账。”邱小八低声道,“……是我差点忘记了。” “对不起,但是我要走了。”伏渊手犹豫片刻,还是拍了拍邱小八的手臂,“我做了一些东西,暗器和弓箭之类的,全在金陵,送给你了,用的上就用吧。” 伏渊转身的时候,突然被一鼓力量拉倒。邱小八坐在他身上,手摁住了他的肩膀,低头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红。 “又来,你们都很喜欢这一招啊……”伏渊偏过头躲闪过邱小八的眼神,避重就轻。 可他躲得还不够远,邱小八倾下身子,蛮横而不讲理地碰上他的唇,伏渊感觉自己的牙齿被磕了一下。邱小八的技术相当糟糕,他率先侵入伏渊的唇舌,却反被人夺去了主动权。伏渊指腹擦过邱小八的脸,然后扶住他的后脑,抱住他的腰一个翻身,将人反压在身下,顺势加深了吻。 纠缠良久,俩人才放开对方。邱小八小喘着气,抬眼注视着伏渊,眼眸清亮如月下浅潭,泛起不平的涟漪。 “对不起。”伏渊轻声道。 跑路江湖_161 其实我想带你走。他在心里说。 邱小八嗓子隐隐带哽,强颜欢笑:“你之前说喜欢我,看来我被你骗到了。” “我是喜欢你,至少当时是,只是我留在无方堂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伏渊的声音在邱小八耳边飘忽明灭,末尾几个字被风吹散,仿佛噩梦中寻语,朦胧迷惑,却偶然一句清醒,真切地落入耳中。 “到此为止吧。” 邱小八脑子嗡了一声,反应过来时,伏渊已经起开了身。他坐起来,看见伏渊重新拿起了包裹,呆呆地开口道:“你没有其他话了吗?” 伏渊稍愣了愣,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再见。” . 邱小八回去时,看见王君昱一个人坐在帐口的草堆上等他。周围空无一人,他微眯着眼,头靠在木篷的柱上,似乎非常怠倦。 “少爷?”邱小八上前,轻轻喊他。 王君昱轻轻睁开眼,看到邱小八,全身卸下了防备,眼神疲惫而柔软,低诉道:“你回来了?我差一点以为你也要走了。” “我不会走,少爷。”邱小八道。 王君昱低落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倔强的霸道:“我不会放你走的,是我爹将你从昆山解脱出来的,你要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好。” “月儿和爹都走了,我没有别人了。” 王君昱的嗓音突然哽住,延迟的悲伤才铺天盖地覆盖住他。他终于再也绷不住情绪,起身抱住邱小八,低头将脸埋入了邱小八的肩膀,偷偷浸湿了衣襟。 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像河边互相依偎的芦草,任缄默的水流静静淌过脚下。 . 洛九渊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房间,浓厚的药味笼罩着他,全身都是难以动弹的酸楚,眼前的世界都似梦中不清醒的迷糊。 “你的伤很重,他们把你抬回来,帮你灌了药。”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洛九渊偏过头试图去找音源,发现洛城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是不是觉得自己败了,师父?”洛城的语气放佛隔着一层厚重的雾气,令人摸不明意,似调侃,又像叹息,“王寻峰死有余辜,却抬高了自己的孽种,其他人因此还能好好活着。……不像我的家人,被牵连时,又何曾有人想过她们是否无辜。” “不过不要紧,接下来的事情,便由我自己去办。不过不知为何,我总有种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洛城伸手轻轻触了触洛九渊的脸庞,“就像有团意味不明的雾缭绕在脑海,让我情不自禁产生疑惑,而疑惑的根源,是你向我掩饰了一些事,师父。” 洛九渊没有气力说话,只能安静地看着他,屏息凝神。 “不过不要紧,我还是完成我要做的事情。”洛城偏头看了眼床头桌上的药碗,笑道,“我在你药里偷偷加了点东西,只有我有解药。”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就治好你。如果我不幸丢了性命……我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师父。” 洛九渊瞳孔一阵缩,晃过神来,洛城已经不见了,门帘的坠珠还在摇晃。 “……那就黄泉相见吧。”洛九渊苦笑一声,沙哑着嗓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 伏渊邱小八这对番外再he,正片先就结束了 第71章尾声(上) 夜幕降临,人们拿着火把与武器,踩踏着破败的影,穿梭在清风岗的街镇,黑暗被曈曈火焰灼烧,抽出嘶嘶冷气。 这像一场狩猎,而猎物却并不知情。 直到人们冲破客栈,将莫行风和顾雪明围住时,莫行风才反应过来:我们真应该早点离开清风岗。 然后他背着顾雪明迎着刀枪利刃冲破了重围。 跑路江湖_162 边躲着射到脚边的箭,身后是火光冲天的人群,莫行风就着月光踏上屋顶,气喘吁吁冲顾雪明道:“你以前是江湖轻功最好的人,怎么现在连跑路都要人背了?” 顾雪明无奈道:“没法子,人老了,体弱多病,大夫说我用一次武功,得少活好几年。” 莫行风差一点被射来的箭上的火烧到脚,稍踉跄了一下,眼看人就要追上来了,咬牙切齿道:“这种情况下,如果你想只靠我的话,恐怕咱们都得立马交代了。” 顾雪明回头望了一眼,火把的颜色闪得他眼疼。他叹了口气,遂从莫行风身上跳下,拉着莫行风的手臂向前一蹿,蹿了好几十丈远,像一溜夜风。 顾飞雨则蹲在路边屋顶的檐角上,看着底下的火光沸反盈天。她只是出门给她爹找药,顺便给莫行风打个酒,还没回去,就撞见了突然聚集起来的人群,就像逮捕通缉的罪犯一样疯狂的搜捕她们。 于是她立马躲了起来。她以为她很擅长在黑暗中躲藏,直到她起来一个转身看见洛城,吓得差点后仰从屋顶上摔下去。 洛城及时拉住了她,她感觉手臂被触到的地方都开始起鸡皮疙瘩。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顾飞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保持平静。 洛城又摆回人畜无害的神情,耸了耸肩:“虽然以前表现得不多……但我其实还挺厉害的。” 顾飞雨皱紧了眉:“那些追杀我爹他们的人……都是你派过去的?” 洛城抹了抹鼻子,谦逊地笑了笑:“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只是给了他们动力而已。我师父召集的所谓江湖义士和正派侠客们,也不过都是想尝到甜头的普通人罢了。” 顾飞雨似懂非懂,转言道:“你休想挟持我去要挟他们。” 洛城摊开手作无奈状,解释道:“我没想劫持你,我是来保护你的,我并不想你也跟着他们一起死了。” 顾飞雨觉得他不可理喻,握紧了拳:“如果我说不需要呢?” 洛城淡淡道:“我没有给你选择。” . 整个镇子被围得水泄不通,前有狼后有虎。莫行风和顾雪明跑到最后发现无路可去,只得在街尾深巷里躲藏。 突然,一只手从他们路过的窄巷边的木门里伸出,将他们拽了进去。竟是柳云生,比了个“嘘”的手势。卫殊行裹着黑披衣戴着兜帽靠在柳云生身后的墙边,微眯着眼,脸色不是很好。 莫行风瞅了眼卫殊行,问柳云生:“他怎么样?” “我还行。”卫殊行沉声回答。 柳云生正色道:“现在是你们的情况比较打紧。” “外面有一大票人想杀我们,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顾雪明担忧道,“飞雨还不和我们在一块,也不知道她怎样了。” “你们还不知道?”柳云生解释来龙去脉,“洛城向外宣称,谁能得到莫行风、顾雪明和叶铮任一人的人头,就能和他一起分享《还年易世》的功法。” “我们三人?”莫行风不解,“为何?” 柳云生道:“我想你们三人可能是参与二十年前清岚山庄那件事,最后还活着的人了。洛城是清岚山庄的遗孤,他要复仇。” “你的意思是白术已经死了?”莫行风一脸诧异,“都发生了些什么?” “现在的重点是这件事该如何收场。”柳云生道,“外面的人太多,也有很多高手,凭我们是没法敌过所有人的,我们总不能去投靠无方堂,且不说无方堂现在元气大伤。” 卫殊行沉思片刻,开口:“我想现在的情况,为了不拖累其他人,叶铮应该已经独自离开无方堂了。” 柳云生耸耸肩,接过话头:“虽然叶铮是高手,但他伤得挺重,现在应该也在四处躲藏,帮不上什么忙。” 顾雪明沉默半晌,道:“那我们只有一个办法了。” “——避开所有人,直接找到洛城。” . 顾飞雨意识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破庙里,不远处有微弱的火光,点亮黑暗的一隅。 “我又被打晕了吗……” 顾飞雨扶着脑袋坐起来,微眯着眼,看见洛城正在目光所即的地方烧火。 洛城没有回头,但知道她已经醒了,低声道:“这是当地的一个土庙,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顾飞雨环顾一周,想伺机离开,就听见洛城悠悠提醒:“如果不想被割腕,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顾飞雨抬起自己的右手,看见手腕上系了根若隐若现的透明细线。她只好抱着膝盖坐在柱边,看见洛城开始开始烧一种写着字的布,问道:“……你在烧什么?” 跑路江湖_163 洛城头也不回:“清岚山庄的功法。” “你居然把它给烧了?!”顾飞雨诧异得瞪大了眼。 洛城嘴角微扬,似噙了些许得意:“不然呢,和别人一同分享?众人觉得我不会舍得将其毁掉,我便偏将其烧了。” 顾飞雨皱眉:“你如此戏弄众人,会遭报应的。” 洛城冷笑,眼眸的光凝成黑暗的冰:“那众人又为何愿意遭我戏弄?” 顾飞雨被噎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忿忿道:“……也许你会死。” “无所谓,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洛城将手中的布条全部揉成一团扔进火堆,看沉朴的文字在火焰中化入灰烬,将一切吞噬殆尽。他的声音也像忽明忽灭的火苗,在不真切的朦胧中灼烧着滚烫的记忆:“有人同我说,这儿原来也是绿柳花红,四溢清风,清岚山庄有着江湖最意气风发的子弟,而我本来可以拥有这一切……” “谁是帮凶,谁就该死。” “那我呢?”顾飞雨问,“为何要抓我来。” 洛城看向她:“夜太长了,我需要有个人陪我来见证最后的结果,你很合适,也很弱小。” “我弱小。”顾飞雨喃喃重复一遍,冷笑一声,眼神满是冷漠的刃,“如果我爹有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杀了你。” 洛城冲她一笑:“好啊。” . 另一边四人则陷入了苦战。找到洛城这事说起来容易,实际上他们根本不知道洛城在哪,且还有一群人围猎他们,只能耗费时间和力气且战且退,边打边藏。 这个黑夜不知疲倦,非常漫长。 他们找地方躲藏的时候,还在一间草铺间里看到了叶铮。叶铮果然自己从无方堂跑了出来,看样子受了很重的伤,一手捂着身上还在漏血的伤口,一手紧握着剑,目光狠厉地看着他们。 “要是平时我看见他,早就上去揍他了。”莫行风拇指头指着叶铮,回头朝同伴道。 叶铮嘴角稍咧,声音沙哑带讽:“要是你们把我扔出去,还能给你们争取一点逃命的时间。” “我们还没有沦落到那般卑鄙。”顾雪明立即否决道,半晌,又默默转言,“……虽然这听起来好像的确是个好法子。” “你知道洛城在哪吗?”柳云生问叶铮。 “我本来也想提前捉住他,但他往镇外跑走了,那个方向有个土庙。”叶铮抬眼,挑了挑单眉,“我看见他还扛了一个姑娘。” “那一定是飞雨!”顾雪明差点要上前揪住叶铮的领子晃着问,“她还好吗?” “当时可能还好,现在就不一定了。”叶铮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不仅孤男寡女,而且他还对姑娘的爹有仇,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你!……” 顾雪明一时气急,怀疑自己立马就要心梗去世。 “不着急,现在都快天亮了,若是真发生了什么,也该发生完了。”叶铮低哑的语调慢而悠长,却铿锵有力,“再者,你身为人父,将钥匙交给小丫头的时候,就该做好她有三长两短的打算。” 顾雪明一时无话可说,卫殊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五叔,既然知道了洛城的下落,我们便立马去找他。” 莫行风沉默片刻,看向柳云生和卫殊行,严肃道:“你们俩去找他,我们引开其他人。” 柳云生担忧道:“外面人太多,你们……” “那你们就得动作快一点了。”顾雪明叹口气,“希望我这把骨头还能撑住。” . 屋外天光隐隐要破晓,夜风开始休息,而人声永不停歇。 洛九渊躺在床上等死,恍惚间看见房门一开一合,就像一阵风进了屋子,悄然无声,汤云谷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们要来了。”汤云谷低声道,像是在说着什么隐喻的谶言。 洛九渊苍白地笑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来,杨不谷无法对抗的,我亦无法对抗。” “那个叫洛城的孩子,如果至死都认为自己是为了清岚山庄而死,那你的确骗他骗得很惨。”汤云谷道。 洛九渊回答:“至少我答应师妹的事情完成了,她的孩子从此安全了。” 汤云谷注视着他,良久开口:“我现在仍能救你,如果你愿意。” 跑路江湖_164 “不了。”洛九渊轻声道,“你走吧。” 汤云谷问:“黄泉之下,你要如何面对他。” 洛九渊缓缓闭上眼:“其实,我不信地下有黄泉。” 第72章尾声(下) 邱小八领着一众弟子搜寻叶铮的身影,直到天光乍破,红云从雾霭中荡开天际。 “怎么样了,找到了吗?”王君昱跑来询问,邱小八只得摇摇头。二人皆叹了口气,邱小八安慰道:“或许等这件事结束后,叶叔就回来了。” 王君昱眉头紧锁:“你且告诉我,这件事如何结束,杀了洛城么?” 邱小八刚张口想回答什么,猝然感到一阵习习强风嚣张削来,一把抓住王君昱的手臂,大喊一声:“低头!” 王君昱用手臂遮挡住强风,一时感觉有浓云翳日,阴影在上头片片飘过。他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一排排身着白袍,背负武器,戴着面具的人从天空中轻功掠过,像冷漠的鸟群整齐划一地进行迁徙,连杀气都叠加得相当规整,撩起片刻不停的肃杀凉风,让人不由颤栗。 “这是什么?!”王君昱觉得不可思议。 邱小八有些目眩,面色凝滞,久远的记忆早已沉入海底,却顷刻翻江归岸,揪扯出彼时最难捱的痛,藕断丝连地牵附在心头模糊血肉上。 他半晌才晃过神,缓缓开口,声音像不被自己控制而显得木然:“……昆山奴。” 白袍人从四面八方的空中掠过,涌入清风岗,如蜂拥而起的白色蝗虫,带来油然而生的震栗,让原本打斗中的人都不禁停下了动作,呆滞地看向天空。 “那是什么?”卫殊行停下脚步,忍不住发问。 柳云生敛眉注视着朝一个方向聚集的白色,思忖道:“白袍面具,身法吊诡,令人白骨悚然……以前师父同我说过,他们是昆山奴。” “昆山奴?” 柳云生道:“他们皆为毫无感情的死士,且个个都是不知疲惫的高手,他们的主人历来都是位高权重可只手遮天之人。” 卫殊行听罢,锁眉沉吟道:“那他们应是冲着洛城去了,彻底了结清岚山庄。” “他死定了。”柳云生叹了口气,“昆山奴这个人数,只要他们的主人愿意,便可以将清风岗所有人一同了结。” 卫殊行第一次感觉到刺骨的瘆,低声道:“我终于能开始明白不谷长老了,他已然登上峰顶,却救不了任何人……” “他登上峰顶,却发现山外有天。”柳云生道。 强风震响土庙破败的窗,朽木发出几声命不久矣的悲鸣,将顾飞雨一下惊醒,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睡了一觉。 她本来担心洛城会做什么,保持高度警惕,没想到洛城只自顾自地说话和唠叨,让她的神经一下支撑不住,松垮了下来。 洛城还在用长棍叉火苗,手上边动作,嘴里还有些不耐烦地唠叨:“三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这群人干什么吃的,全是虾兵蟹将……” 顾飞雨得知他还没得手,有些放心,试着好声劝他:“我觉得如果你可以试着放下这些,重新生活。在你暴露你真实目的之前,我们不是也相处得不错嘛……” 洛城一脸疲惫,眼眶边陷下一圈漆黑,低声哼道:“我想杀你爹,你居然还想着劝我,我都不知道说你天真还是愚蠢。” 顾飞雨偏头,无奈道:“你可以一起都说了,总感觉一路上经常有人这么说。” 猝然,洛城突然扔下手上的东西朝她冲来,手摁住她脑袋将她摁倒。紧接着是一阵阵剧烈的声响,箭雨突破门窗,狠厉地朝庙内袭来,射碎了庙中的陶罐和神像,发出接连或沉闷或清脆的声响,木屑从寒刃上尽数脱下,如茫茫扬尘。 顾飞雨用手抱着头一脸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洛城亦是一脸罕见的茫然和讶异,这些在他计划之外。 良久,外头终于不再射箭进来,洛城拍拍身上的灰起身,道:“我出去看看,你不要动。” 顾飞雨屈腿抱头躲在只剩下半截的陶罐后面,方才的胆战心惊还留有余悸。外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凉嗖嗖的风从破烂的窗口钻进来,惹得她全身发毛。 良久,顾飞雨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悄悄半开了门。 她张嘴想尖叫,声音却卡在嗓间,怎么也发不出来,像个濒临失声的人。她缓缓捂住嘴,沿着门框无力地坐了下来,不知为何,泪水就从眼眶划落。 外面密密麻麻全是白色的人,戴着狰狞诡异的白色面具,像噩梦里单色的世界的葬礼,铺天盖地的苍白令人耳鸣目眩。天地间唯一的红色,从洛城身下流淌出来,他躺在白色世界的中央,淌出无数条红色的河,他的目光随着其中一条向外无神地延展,直到交织成网的地方,然后逐渐破碎,直到完全失去意识的光芒。 一个人点了一把火,扔到了洛城身上,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火焰燃烧。 跑路江湖_165 节节攀升的火焰映入顾飞雨的眼中,从此映入了她挥散不去的噩梦中。 高坡上,一个人同样身着白袍之人,手持长剑,带了半截面具遮住眉目,薄唇紧抿,肃穆地看着底下这一切。一个人从他身后走来,与其并肩向下看,这人身着紫衣,墨发披散垂下,唇角和眼眸皆含着笑意,脸颊上还有颗痣。 “时隔多年,总算斩草除根了。”持剑的白袍人低沉开口。 紫衣人笑道:“这次还玩得不错,挺让人愉悦。” “大人这是打算回去了?” “下次再出来玩。”紫衣人说罢,便戴上了面具。 . 仿佛是在江湖里做了一场恍惚的梦,然后被人强行给唤醒,但现实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人真切感受到,这凌乱的一切是真的莫名其妙的发生过。 风波随着洛城的尸体化为灰烬,所有人都离开了清风岗,热闹不再,那儿又变成了一片荒凉的孤地,只剩打尖的客栈还亮着星零的烛灯。 白术的尸体没有被找到,但大家都认为他死了,白芷也失踪了。洛九渊被发现在自己的床上咽了气,人们将他就地葬在了山岗。莫行风事后同众人告别之后,又踏上了自己不知目的的旅程,而其余人都回到了金陵。 卫殊行重新回到家中,他开始好好养伤,而这次家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柳云生很欣慰师父带着师弟回云山的时候没有再来找他一遍,陪卫殊行一起蹲在家中发霉。终于,柳云生开始觉得闲得慌,便去帮顾家的生意做事情,并打算认真地领工钱,虽然顾雪明每次让他想要多少就直接拿。 顾飞雨整个人变了许多,笑得少了,变得喜欢思虑过多,眼神也愈发凌厉。顾雪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次柳云生进顾家,都会闻到难以散去的苦味,还有前后不停端水送药的家仆。 到底岁月如刀,顾雪明去世在寒露时节,秋叶红得盛大,漫天的白布显得突兀。 顾飞雨的弟弟顾飞扬长大了些,扑在母亲的怀中哭,顾飞雨的眼睛像是被风吹干了,眼泪应是回流进了肺腑,不然怎么会一点也落不下来。她在顾雪明的坟前坐了三天三夜,然后回顾家接替了她爹的位置。 卫殊行伤好了之后,也去帮顾飞雨的忙。在江湖中和各种帮派做生意本就不易,不仅要通道理,还得武功硬,不然震不住其中不少想占便宜的痞性之人。顾雪明死后,不少人瞧顾飞雨年轻姑娘家好欺负,想染指顾家生意捞些便宜,让顾飞雨一度疲于应付。 卫殊行和柳云生帮顾飞雨镇了些许场子,吓了吓一些人的胆子,柳云生觉得自己还蛮享受这种恶气打手的感觉,殊不知其实很多人都是被卫殊行给吓到的。 令人比较诧异的是,无方堂休整了些时日,竟开始做起好事,比如在金陵郊外接济穷人,在街头开了个店铺定时发放免费烙饼,仿佛整个无方堂都散发着一心向善焕然一新的光芒。 不久之后江湖传出消息说伏渊死了,被仇家追杀至穷途末路跳下了悬崖,而江湖的茶馆酒肆则将故事添油加醋,一时传得风生水起。传到柳云生耳中时故事都变了个味,变成伏渊诱拐某大帮会帮主的千金意欲私奔,然后被帮会一直追杀到悬崖边,被卸了胳膊扔下了悬崖,场面鲜血淋淋,然后姑娘因此伤心欲绝削发为尼,最后在在尼姑庵里上吊自尽。 柳云生把故事讲给卫殊行时,卫殊行握茶的杯子忍不住颠了一颠,然后抿茶道:“从‘千金’开始,后面的字我一个都不信。” “先不说别人了。”柳云生凑到卫殊行脸颊旁,用鼻尖蹭了蹭他,低语,“你不是要给我喂招么?” 卫殊行放下茶杯,亲了亲柳云生唇侧,眼中流露暖意,调侃道:“我记得某人不是说过要八台大轿娶我过门么,怎么我现在连影子都没看见?” 柳云生稍稍偏头,恰好吻到卫殊行的唇上,遂稍用力将人摁倒,贴着他的唇笑语:“我们从长计议。” …… . 庭院的梨花开了又落,日子如流水般安稳平静地度过,偶尔会出现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波澜,就如海面上立马消失的浪花。 安稳到柳云生差点就将师父的话抛掷脑后。 直到有一天,柳云生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突发奇想冲门口的卫殊行道:“卫兄,我们去游山玩水吧。” 卫殊行动了动眉毛,看样子是想回应。但他突然整个人都滞住了,良久,他吐出一团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了下去。 顾飞雨知道消息,花重金找来了金陵极其附近所有出名的大夫,皆无济于事。柳云生一个人坐在庭院发呆,多年前师父和自己的对话突然在脑海清晰了起来,彼时他说的好像洒脱,而当这件事真正开始发生之时,他却开始害怕了。 卫殊行醒后,柳云生问他:“这个蛊在你身体里……,你痛吗?” “……”卫殊行表现得很平静,“偶尔。” 柳云生努力压抑自己的不稳的心绪,抓住卫殊行的手,脸上表现得罕见的严肃:“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我差点就以为我师父在危言耸听!” 卫殊行怔了一怔,微微垂头,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我以为我们说好了。” “不,我们没有说好!……就算我们之前说好了,我现在也反悔了!”柳云生情绪差点失控,嗓音有些哽咽和颤抖,“……我不能接受将来某一天,你在我身边,突然就平白无故的没有了气息。” 卫殊行一时不知说些什么,陷入沉默。柳云生上前握住他的手臂,诚切道:“我们去找大夫吧,我就不信天下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对付它的方法。” “……好。” 柳云生几乎将全天下有名的医师和药师的名姓倒背如流。他们走了很多地方,从江南转下南疆,再走到西川,最后回到中原,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游山玩水”了,只是其中隐藏了多少不可终日的惶恐,旁人也是不得而知。 七年一晃而过,其中大半的光阴都用在了奔波上。 跑路江湖_166 他们到洛阳时,恰好遇到上元节,满街的游灯排列成河,绚烂的烟花在夜晚的空中绽放。他们租了条船,前进的水纹划开飘荡到河水中央的花灯,听岸边传来的悠扬的曲调。 柳云生坐在船头,拿出了琴,笑着说要给卫殊行弹曲子。卫殊行看出了他的故作轻松,总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将某些不宁的心绪沉淀至心底。 卫殊行听见柳云生的曲子,还是先前耳熟的那些,那些他听了很多很多遍,虽然一直听不懂,但还是愿意听。他抬头望向天空不住绽放又消失的烟花,璀璨至极,甚至亮得有些晃眼,渐渐的,烟花的颜色不知为何黯淡了下去,光亮逐渐模糊,最后缩成一个光点,最终,好像石头倏然落入海面,光点也倏忽一下消失不见,只剩下全然的漆黑。 “柳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冷静,“我瞎了。” 柳云生的弦突然断了。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柳云生心想。 洛阳的大夫帮卫殊行看了看,纷纷摇着头,确认他已经瞎了。柳云生有种此生已无望的茫然感,卫殊行则拉了拉他的衣袖,哑声道:“我们回金陵吧。” 他们还是启程回了金陵。卫殊行在自己眼上蒙了一条黑色的布,柳云生问他为什么,他回答得倒坦然:“提醒旁人我瞎了,让他们注意看路,不要撞到我。” 柳云生叹口气:“你倒是还挺替别人着想。” 卫殊行慢吞吞摸上柳云生的脸,认真道:“你每天要记得自己亲我,不然我找不着位置。” 柳云生第一次被他弄笑了,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肩膀,轻轻应道:“好。” 卫殊行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时日无多的事实,他一直能感受到体内那团不和谐的存在,且无时无刻不在压制着它。柳云生则终于开始思考这件事实,比咀嚼着苦涩的果更加难捱。 顾飞雨有次竟在香火云集的寺庙门口撞见柳云生,一时感到不可思议,问:“我不知你也会开始信起了神佛,莫非你是来找住持比试的?” 柳云生一时哭笑不得。他抬头看向烟火缭绕下的庄严佛像,缓缓开口:“聊胜于无。” 可能时间在人内心煎熬时会放慢脚步,柳云生这一年过得相当漫长。他甚至有时会庆幸卫殊行已经看不见了,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有多难过。 冬天,柳云生在屋前将积雪扫开,突然,他看见庭院门口低着头站了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姑娘,戴着黑色的棉兜帽。他刚想开口询问,姑娘就抬起头,惊得他差点握不稳扫帚。 “白芷?”柳云生不由得觉得不可思议,自从离开清风岗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白芷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样水灵的小姑娘,眼尾甚至还有些沧桑。她朝柳云生点了点头,然后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竟是一个抱着包裹的清秀小孩,瞪着看上去就十分倔强的眼。 柳云生走过去,低头看向正在对自己瞪眼的小孩,好奇问:“这位是……?” 白芷道:“我徒弟,白青。” “他……” “捡的。”白芷淡淡道。 柳云生怔了半晌,才缓缓道:“……好久不见,白姑娘。” 白芷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语气一成不变:“不寒暄了,卫殊行呢,我是来救他的。” . 白芷说她在南疆寻了七年,学了很多新东西,终于找到了解蛊的方法,并且这不是为了卫殊行,而是因为这是白术死前交代的最后一件事,她只是为了完成义父的心愿罢了。她的小徒弟白青一直坐在她旁边,端着小脸,显得很正经。 白芷在卫家待了三天,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替卫殊行除蛊,柳云生每次都被关在门外。三天之后,她就立马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份修养的药房和字条,字条上写着:蛊已清除,义父心愿已了,就此作别。 卫殊行突然感觉自己轻松许多,不用再同自己的身体做抗争,身上蔓延开来的红色的纹路亦奇迹般消失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眼盲已是木已成舟,白芷也没法治好,但卫殊行已经心满意足。 柳云生开心得恨不能轻功绕着金陵城跑三个圈,抱着卫殊行久久不肯松手,喃喃道:“我再也不用担心某一天早上醒来,发现你变成死人了。” 卫殊行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可惜白姑娘走得太快了,不然我还想问问三叔葬在何处……” 与此同时,城外,白青整个人包得像个团子,揣着包裹跟在白芷身后,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走这么急?” 白芷头也不回:“金陵不能长留。” 白青绷着小脸,一脸严肃:“你是不是要死了,因为那个蛊。” 白芷稍愣了愣,拉开衣袖,看见手腕的血管处,一条猩红的纹路开始延展,拉回了袖子,缓缓道:“我剩下的时间,足够你学完所有的机关术,届时你就长大了。” 她并没有习得解蛊的方法,相反,她得知这个蛊一旦植入生长,便永远无法清除,但可以改变宿主。所以她只是将卫殊行身上的蛊,引到了自己身上罢了。 她的时间开始倒计时,但她并不感到悲伤或难过,这便是她想要的,——所剩无几的生命。 . 又是一年开春,柳云生驾来了一辆马车,冲卫殊行喊:“我把八抬大轿拖来啦,你上不上呀,卫兄!” 跑路江湖_167 卫殊行笑:“还没过多久,你就开始欺负我眼盲了。” 柳云生扬起鞭子:“快上!” 卫殊行问:“我们去哪?” “天涯海角。” “胡闹,认真点。” “好吧,云山,我们去云山。” “云山?我也能去?” “反正你什么也看不着,既暴露不了云山的位置,也摸不着什么武功秘籍,想来我师父没理由拒绝了。” “……行。” “我要娶你过门了,承君一诺,驷马难追!” “好。” 山无需扫,世无需避,总有将至未至之事,该来没来之人。 世间辽阔,而红尘盛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看到这里的小朋友我都抱你们转一圈!谢谢!!谢谢!!我终于在期末考试前我写完了我的第一本(正文)!!! 虽然中间真的拖了很久,缺点也很大,成绩也不好,但是!但是我真的写完了,我坚持把它写完了!真的好开心啊!我会努力进步的!谢谢现在还在的你们!!!我爱你们!!! 第一本无论写得如何,对我的意义都很大,我个人是想继续写下去的,因为这真的是我的兴趣啊2333谢谢每一个愿意看我拙作的朋友们 番外主要讲副cp,等我放假就更新!! 下一本耽美新文已经开了,戳进专栏就能看见,奇幻年上,先写了前三章,看了觉得有兴趣了解后文的可以点个收藏,这个也是一放假就更新!! 我!绝对!不坑! 谢谢你们! 第73章番外 番外已在微博更新,具体看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