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森林》 海底森林_1 《海底森林》作者:Dilemma 文案:向海的心里有一处森林,里面长着常青树,枝叶繁茂,苍翠欲滴,为的就是吸引陆见森进去,让他迷路在里面,一辈子都出不去。 他曾经离开过他的世界,想给他一个正常的生活,可陆见森不想要。 ——那他也不想给了。 为什么海底会有森林? 因为我爱你。 CP:向海x陆见森,北美留学生背景。 微博:Dilemma_咩咩咩,抽奖,停车场,更新时间都在微博。 第一章瓷娃娃 向海的视线往屏幕的右下方看去,离三点还有两分钟,他刚好完成了今天的作业。 人一放松,疲惫感就潮水一般涌上来,这两天他刚搬到新的公寓,几个箱子都没理,又跟了教授做一个项目,这才是开学第一个周六,就觉得生活忙碌得没个重心。 他往床上一趴,拽过另一头在充电的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绕了半天,还是绕到了微信的图标上。 “呼——” 这口气叹得很长,像是身体里的空气都被自己抽干,却让他没由来地满足起来。 消息列表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用着一个圆滚滚的熊猫头像,啃着竹子,脸上泛起两朵小红晕来。 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年前,停在了“‘陆见森’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猜想过很多对方可能会说的话,或长或短,或生气或悲伤,或平静或激动,他都想过,但唯独没有开口问过。 陆见森也没再理会过他,屏蔽了所有动态,这点聊天记录算是他聊以慰藉的念想。 他把手机搁到自己额头上,闭上眼,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满脑子都是他。 陆见森,陆见森,陆见森。 眼前的光晃了晃,向海下意识地睁开眼,那滚圆的熊猫脸大了一整圈,“陆见森”三个字也变得很大,像是他日思夜想出现的幻觉。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踢到了凳子绊倒在桌子旁,被新拼好的家具撞了个大包,脑袋嗡嗡直响。 他甚至没留时间给自己思考,抖着手去摁了接听键,怕自己稍一犹豫对方就挂了。 可那张他熟悉的脸没出现在视野里,占据了整个屏幕的,是一张大叔脸。 “哎,你好你好,你是那个,向海是吧。” 向海皱着眉,房间里只开了台灯,不足以把他整张脸照亮,他借着阴影,眉头锁得死紧,低沉地嗯了句。 好在大叔也没介意,把镜头一转,只见人十分没形象地躺在沙发卡座上,脸上还泛着酡红,眯着眼睛嘟哝着什么,听不清楚。 向海只觉得有双手攥住了他的心肝肺,捣碎了他的脑子。 ——那是他三年未见的陆见森。 陆见森头发变长了,以前他不喜欢把头发留太长,因为觉得看起来不够阳刚;额头上有一块可疑的红,大概是被撞到了;他穿着最简单的格子衬衫,似乎是瘦了,虚虚地都挂不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蓝色的牛仔裤上,连指尖都是粉色的。 “你朋友,喝醉了睡在我们这厕所里啊,我问他话,也不说自己住哪,就会答你的名字,”大叔把镜头挪了回去,又到了他那张憨厚的大脸上,“怎么说,你来接他不,现在的小年轻也是不懂事,回去的时候都不知道点人数的么……” 向海抿着嘴,机械性地扣着桌子的一角。 他不是不想去,可他在美国,陆见森在国内,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没办法现在去把他接回来。 可当他正要打断大叔的自言自语时,却猛得刹住了。 这个时候国内才下午六点,但从大叔的角度看去,外面已经全黑了,而且墙上的标语写的也是英文。 “您的店在哪儿?” “哦,就韩国城这儿的KTV啊,他们今天转学生聚会,来了一帮人哟。” 海底森林_2 向海把视频切了出去,看大叔发来的地址,离他车程只有十五分钟。 陆见森来了美国。 “我马上到。” 视频刚被挂断,只听喀拉一声,桌子的那个角被他掀了一小块起来,可向海没管,拿了钥匙就冲出去,室友姚承安还在厨房里煮夜宵吃,看见他时,满嘴泡面都不嚼,惊叹地问出声:“你这会儿还出门?你要去——啊,是教授那边出什么问题了么?” “没有,”向海踩了最方便穿的一双鞋,开门时还被上面的门闩卡了一下,解开的时候又跟了一句,“你早点睡吧。” “噗——” 姚承安好不容易咽下去的泡面又喷了出来,他甚至没再坐着,偷偷摸摸趴到门上,看向海急迫地进了电梯,闪电一般地从他眼前消失。 “卧槽,不会是大晚上的撞邪了吧,”姚承安又一路跑去阳台上,蹲点看向海是要走路出去,还是开车,就在他还在左顾右盼时,一辆车迅速地从他眼前飘过,他甚至连车型都没看清,“卧槽卧槽卧槽,撞邪了一定是撞邪了,不行不行,我生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不能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一定是撞邪了!” 向海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反常的行为给他的ABC迷信室友造成了多大震撼,夜晚的道路很空,他飙起车来甚至有些飘,没花多久就来到了那个KTV,大叔站在门口点着烟,冷风吹得他有些抖。 “哟,来得还挺效率,快把人领走吧,我也好关门了。”大叔叼着烟,嗓门大得都有回音,“要搭把手不,喝醉的人可不好料理。” “不用。”这句回答语气有些冲,大叔和向海两人都有些愣住,向海捏着冰凉的门把,低着头道,“谢谢您。” “嗨,没事,你大半夜的被叫过来心里不舒服也正常。大家都在异国他乡的,能帮帮就多帮帮,快去把人领走吧。” 向海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走进了KTV里,陆见森没有完全睡着,只是迷糊着,听到声音,就转到他这边来。 喝醉的缘故,他还像小时候那样,不舒服的时候撅着嘴巴吹泡泡,懵懵的眼里还有点小脾气,不满意地揪着衣服纽扣。 向海屏着呼吸,一下子有些无从下手,薄衬衫被陆见森扯得掀起来,隐约能看到衣服下的风光。 于是他伸手,让他别弄了,陆见森却一把扯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也跟了上来。 “哥,抱抱,难受。” 那又软又长的调子钻进他耳朵里,向海脑中一下子有了画面,小时候胖嘟嘟的陆见森头上盖着大荷叶,脚浸在水塘里,偶尔踢出水声,他伸出嫩白的胳膊来拿他手里的莲蓬,因为杆子太长,索性折断了,发出“噗”的一声脆响,再扯出长长的细丝来。 他记得那天烈日灼灼,烤得他后背都烧得疼,可那条长长的细丝就永远烙在了他心头,扯不断,理还乱。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陆见森的腋下穿过,对方如他所想那般瘦了很多,肌肤相触的第一秒就黏黏糊糊地粘上来,脑袋在他脖颈间找了个好地方,舒舒服服地呼了口气,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还难受吗?” 陆见森没有答,但向海能听见他鼻腔里哼出来的满足声。 他上身保持不动,走起路来也小心翼翼地,每一步都落得很轻,在走到玻璃门前时,还没伸出手,大叔就替他拉开了门。 烟从大叔嘴里喷出来,挡住了他意味深长的微笑,只留下有些沙哑的声音:“快回去吧,下次别让他喝那么多了。” 向海点头道了谢,步子跨的很大,这边昼夜温差大,凉得胳膊上起鸡皮疙瘩,他有些后悔没多带件外套出来,好在后座上他铺好了毯子,陆见森睡上去的时候还算暖和。 比起来时的速度,回去的时候像是龟爬,磨磨蹭蹭了老半天就是到不了,等停到了自家车库的时候,向海才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把陆见森送回了自己的公寓。 有些事情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习惯,哪怕三年了,也改不掉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他原本想去开陆见森的手机,可再三犹豫,还是忍住了,对方已经睡着了,侧趴着流口水,脸还是红着,刘海长过了眼,有一簇搭在鼻子上,随着他的呼吸抖。 过了好一会儿,向海才松开了手,手掌上留下了清晰见血的四个指甲印,展开的手指都带着抖。 他轻轻地抱起陆见森,迅速走进电梯里,上楼的间隙里他闻到陆见森身上的味道,有酒味,有一点烟味,但都盖不过他身上的奶味。 淡淡的,甜甜的。 只有他知道的。 回房间的时候姚承安还没睡,手里握着个杯子,满屋子的咖啡味,他皱了皱眉,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虚捂着陆见森的鼻子,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没理会外面可疑的脚步声,落了锁,把陆见森放进床里,思来想去,还是盖着被子替他把衣服换了,没做任何越界的事,除了那时候衬衫下的一点风光,他甚至都没怎么触碰到他的身体。 做完了这一切后,向海才坐在了床头,就着夜灯那点微弱的光,看陆见森的睡颜。 他睡起来倒是比以前安静了,记忆中的圆脸蛋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瘦削的瓜子脸,五官倒是深邃了不少,睫毛细密地叠下来,向海像受了蛊惑一般,伸出手指去碰。 陆见森也像是知道似的,身子一侧,手就搭了上来。 “哥,哥,你去哪里……” 海底森林_3 陆见森的手很烫,他的手很冰,两相对比,触感像是被放大了千百倍,每一寸都像是有蚂蚁爬过,噬咬着他的血肉,要他痒又不能挠,动也动不得。 “我在,我在这儿。”向海低下头,凑近他,呼出来的气都能混在一起,“团团乖,睡觉了。” “嗯……”陆见森动了动脑袋,头碰到他俩相握的手上,“你在就好。” 向海觉得自己心里大概是起了海啸,防线瞬间崩塌,感情像泄洪一般涌出。 他再无法抑制地抚过他的脸,他的头发,他的身体,他所有隐秘的地方。 这是他的陆见森,他的竹马,他的团团。 他最珍爱的瓷娃娃。 作者有话说: 受是双性,后面有生子剧情——这篇文的背景是美西某大学,尽量不出现英文,偶尔出现会解释的。姚承安是个AmericanBornChinese,父母是中国人但从小在美国长大。然后很多城市会有中国城韩国城什么的,中国人开的店也很普遍——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求投喂! 第二章扫把星 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以后,向海才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屋子里很黑,但他已经适应了这样的黑暗,视线跳过床上的人,扫过每一个角落,一种冷清感油然而生。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一盏落地灯,其余的家具不是没装就是还在路上,先前他对组装这件事毫无兴趣,现在这样看着,又觉得后悔起来。 实际上他不是那种享受单调的人,他在国内的家里,整间房都堆得满满的,有时候玩得起劲了,连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只不过大部分东西都不是他的,比如那个一米二的大熊猫,那一套玩具厨房,还有那个常年落灰的椭圆机,以及放在玻璃柜子里的各种收藏。 陆见森喜欢往他房里添置各种东西,然后找各种借口去他家玩,有时候他们只是坐在床上晒太阳,一晒就是一整个下午,他听陆见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困了就钻到他臂弯里打个小盹。 那时候时间都是柔软的,晃晃悠悠地走不快,他看着陆见森微张的小嘴,摁着自己嘴巴,想吻他,又惴惴不安。 向海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陆见森唇上,不像那时候润得泛水光,倒是有些干得起皮,他站起身来,准备去外面烧点水。 一打开门就见姚承安姿势怪异地站在门口,他还没开口,对方就接了话:“我洗衣服呢,洗衣服,你不困啊,这么晚了……” “别洗。”向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把身后的门紧紧拉上,拒绝的意思明显,“安静一点。” “啊——好,好,我也觉得这么晚了不适合洗衣服哈哈……”姚承安讪讪地圆着话,后退着往自己房间走去,见向海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又抑制不住好奇,“那个人,是谁啊?” 向海没有马上回答,他倒了热水壶里的水,有些愣神地看着水龙头里的水流哗哗地落下。 姚承安觉得有些自讨没趣,时间也不早了,困得有些无法思考,便打了个圆场:“哎,你不想说也没事,早点休息吧。” “他是一个朋友。”向海总算是开了口,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朋友?以前没见过啊。” “嗯,国内的朋友,来了这边读书。” “哦,这样啊。”姚承安挠了挠后脑勺,“我看你这么急地赶出去,还以为是什么很重要的人了呢。” “……没,”向海摁下了热水壶的开关,转过身来,“就是一个普通朋友。” 姚承安没听出来“普通朋友”的奇怪语气,他的中文只是交流没问题的程度,还不到理解词语的微妙含义,再加上人直得不能再直,根本想不到那个方面,也就没再追究:“这样啊,成,我睡了。” “嗯。”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徒留下热水壶烧水的蜂鸣声,向海盯着热水壶,手插进裤兜里,才发现陆见森的手机还在他这里。 他掏出来,拿在手里转着,手指敲在屏幕上,发出闷响来。 这竟是他几年前送给陆见森的手机,拿自己竞赛的奖金,和平时攒的零花钱,送了陆见森最新款的iPhone做十六岁的生日礼物,被陆见森父亲大骂了一通。 他至今都还记得陆父一身西装革履下班回家,看见他拎个礼物包装都没有的盒子递给陆见森,操起门口的扫把就追着他骂,说他小小年纪送什么不好,净知道乱花钱买这种荒废学业的玩意儿。 虽然那天他因为这事快跑断了腿,但结果还是好的,一方面是因为陆见森很开心,不知道是因为他送的手机还是他逃得狼狈,另一方面,陆父虽然没收了那台手机,说是十八岁以后才能用,但建议了他俩写信交流。 ——他买手机的初衷也就是因为两人不在一个高中了,他的学校又是寄宿制的,陆见森为了等他晚自习下课到就寝的十分钟,要早早地在宿舍旁的围栏外等他,聊个几句,又要分开了。 他担心陆见森的安全,也不满足于这样短暂的会面,于是想平时多用短信联系,但写信了也没差,甚至更好。 海底森林_4 信件只要及时寄了,一般隔天来一次,陆见森喜欢那种花里胡哨的信纸,上面还有些很矫情的文字,有些他觉得有意思的还要拿签字笔描一遍。 信的内容也多,一般都洋洋洒洒的三大页,讲他昨天吃了什么,学了什么,干了什么,梦见了什么,和父亲打电话时又说了什么。偶尔还会夹一张试卷,往往都是分数惨不忍睹的理科卷子,要他教他要怎么订正。 总之他总是要拿整整一个钟头的时间仔仔细细回复陆见森,卷子上也详细地标出解题过程,甚至还会出点题给他巩固。 他平时话不多,陆见森其实话也不多,他老觉得说话太多很累,更喜欢往他身上蹭,写信极大增加了他俩之间的交流,也让他们的对话有了记录,他们之间的每一封信他都好好保存着,还备份了一份电子版,时不时回味一下,一翻一天就过去了。 一晃眼三年了,三年里他没有回过国,也没有再见过陆见森,但他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生活在他的世界里,从未淡去过痕迹。 他抚摸着手机屏幕,上面贴了张磨砂的膜,摸起来很粗糙,发出沙沙的响声。 ——陆见森用了他送给他的手机,那他是不是可以大胆地假定,自己也还在他心里有那么一席之地。 向海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把手机放回兜里,倒了热水再兑了点矿泉水,端进房间里去,却见床上人没再安安稳稳地睡着,撑着手臂,一双眼睁不开,迷离地盯着他。 他看着那双眼,脚步定住了,温水沿着杯壁落下,滴在他手上,瞬间转凉。 “……哥?” 陆见森有些疑惑地歪着头,看来还是醉着,想想酒也不能这么快醒,向海松了一口气。 “团团,”向海像小时候哄生病的陆见森喝药那样,吹着水,递到他面前,“喝点水,再睡。” 他看着床单上水杯的影子,恍恍惚惚的,就是没敢往上看去,结果床单上一滴滴水洇开来,他抬头,陆见森双眼红红的,眼泪滴个不停。 “哥,你长得好像有一点点不太一样了,我是不是快要忘记你了?” 陆见森的调子是山路九曲十八弯,抑扬顿挫地,把原本有些感伤的意思说得可笑,向海知道他喝醉了说胡话,就应着:“是,你要忘记我。” “屁,我才没有忘记你,我又梦到你了,”陆见森抹了一把眼泪,猛吸了一口鼻子,“我又梦到你了,我怎么总是梦到你,你是不是食梦貘,把我的梦都吃光了,然后进到我脑子里来闲逛。” 向海寻思着陆见森喝醉了还挺有诗意,怕他疯起来把水打了,就放水杯到桌上,拿大拇指指腹揩着陆见森的眼泪。 哪知对方嫌他擦得不够效率,直接抽过他胳膊,把鼻涕眼泪全擦在他衣服上。 边擦还边骂:“你这个猪,要走就走,不要老在我面前晃,你这个猪,大肥猪……” “对,猪,大肥猪。” “你还顶嘴!”陆见森突然龇牙咧嘴地瞪他,扔了他的手,毫无章法地拿拳头打他,“打死大肥猪,做成红烧肉吃!” “好,好,做红烧肉。” “我——不——准!我不准你变成红烧肉呜呜呜……”陆见森又不满意地扯他的衣领子,使了半天劲没把扣子扯开,气哼哼地拿嘴咬他,“你——这么胖,太肥了,不好吃……” “那不吃,团团吃瘦的。” “嗯——这还差不多。” 陆见森咯咯地笑着,挂到他身上去,又要去扒水杯,拿不稳,还生气地揪他头发:“猪身上怎么这么多毛!” 向海第一次处理发酒疯的陆见森,前面还能顺着他的话讲,这会儿抛个问句过来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干脆替他拿过水杯喂水:“喝水就没这么多毛了。” 陆见森立刻听话地小口啜着,啜一口就看一眼他的头发,等啜完了,又开始无理取闹:“没有!你骗人!你骗人!” 向海这下子没辙了,他并不介意自己剃个头,问题是这深更半夜的,他要上哪里找工具去。 结果没折腾两下,陆见森自己好了,挣开他的手钻进被窝里去,就露出一双眼,声音裹在被窝里:“没关系,反正我习惯了,你多骗我几次,我就不会难过了。” 向海只觉得这句话的每个字都敲在他心头上,砸得他胸膛咚咚直响,他的手捏紧又放开,沉默了半晌,刚想开口,却见陆见森又睡着了,喝了水以后整个人显得格外满足,刚才那句话仿佛不是出自于他口中,嘴角挂着笑,头发乱糟糟地随便翘起。 这就是他的团团,哪怕天都要塌下来了,也不会打扰他睡觉时候的好心情。 而他这种扫把星,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他童话般的世界里。 向海从兜里掏出手机,轻轻地放在了桌上,然后缓缓走出门去,门锁落下的那一刻,他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瘫软着靠在了墙上。 第三章亲加个微信吧 陆见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日光顺着百叶窗的缝隙影影绰绰地照进来,在他指尖上留下温度。 海底森林_5 他努力撑着自己起来,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全身碎了又拼回去似的,哪里都使不上劲,最后只能又一头扑回枕头里,闻着床上熟悉的味道。 ——他不该喝那么多酒的,但昨晚他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了。 从收到录取通知,到踏入学生宿舍,再到开始第一节课,所有事情都过得像梦一样。 向海的学校排名不低,哪怕转学让录取率翻了一番,要进去也是难事,可当初他只是听说了他的学校,都没有完全确认这个消息,就毅然决然考了托福,去了同个州的社区大学,埋头苦读了两年,结果总算没让他失望,他进了这所大学,甚至在向海做助教的课上见到了他。 他坐在教室的最角落里,而他坐在教室的最前面一排,教授让助教给大家打招呼的时候,他不仅能听见那熟悉的声线,还听见前面的女生们在窃窃私语,讨论着他是不是个中国人,说他长得好帅。 而他就坐在那,看都不敢抬头看,头靠着墙壁,把冰冷的墙面一点点捂热。 课上讲了什么,他一点都没听进去,这节课实际上根本不是他需要上的,再加上从来没接触过编程,哪怕是入门课程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周六花了一整天鼓捣几个代码,磕磕绊绊地勉强写完以后,又被室友软磨硬泡拖去参加了转学生聚会。 好巧不巧课上的两个女生也在,像是有人安排似的,就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聊着,用她们的话来说,她们已经“套路”到了学长的微信,下次作业可以找他“亲自辅导”。 他缩着身子靠在沙发上,恨不得自己薄成了一片纸,试图转移注意力到过响的音乐上,可她们的声音就像电钻一样直往他耳朵里捣,挡都挡不住,于是在一罐罐酒被拎上来时,他根本克制不住自己拉易拉罐的手,因为他每吞一口苦涩呛人的液体,外面的声音就小一点下去,他也能往梦里沉得更深一点。 “亲自辅导”这样的权利,在过去,从来都是独属于他的。 他不像向海,从来不是学习的料,比起读书,他更喜欢做饭,父亲和姐姐也都纵容他,随他考个什么样的学校,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健康开心。 但向海不一样,向海家家教严格,不拿第一名都要被一顿打骂,向父是个陈腐的老古董,用着最古老的教育观念,最苛刻的标准条件来要求向海,好在他处理起学习的问题来倒是得心应手,但同样的,陆见森也要在向父面前做个好孩子,确保在每次他父亲做突击检查时,他们俩都坐在书桌前,做那永远没个尽头的家庭作业。 那时候向海和他脑袋对着脑袋,倒着都能在图像上熟练地写写画画,一遍遍教他怎么做题目,而他总是听到一半就听不进去了,撅着嘴蹭着他的脸,要他亲他。 读书的时候,每一个吻都绵长又细腻,向海碰他的感觉,像是捧着羽毛,所有动作都是慢放的,慢慢地张开嘴,再依依不舍地分开。 回回都是他主动引的他,回回搞得一塌糊涂的却也是他,就是这样温柔地对待,他也能满身通红。 偶尔吞咽不下的口涎滴到作业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小水洼,他想,那是他们越界的证据,上课的时候摸到那块皱起时,全身都要打个激灵。 想到以前的日子,陆见森却有些烦躁起来,肚子又饿,准备爬起来去找点吃的,等坐了起来,才察觉到什么不太对劲。 ——这不是他的房间。 他原本以为昨晚自己跟着室友回去了,再加上床上有股让人莫名舒心的味道,也就没多想,结果一掀被子,他穿着的甚至不是自己昨晚穿的那套衣服,而是件明显有些大的棉质睡衣,连内衣都被人换过了。 陆见森的脸唰得白了,开始觉得身体最隐秘的地方传来阵阵发麻的感觉,他抖着手去碰那儿,咬着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他天生和普通的男性不一样,除了所有男性该有的特征外,他多了个不该有的器官。 那条缝是他心底最深处最肮脏的秘密,他嫌弃着自己这样的身体,让他对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充满了警觉,他不愿意接触任何人,无论男女,他不喜欢在课间去卫生间,不愿意谈论自己的身体,不愿意表现出一丝一毫像女孩子的地方。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认同这样的身体,这条缝让家人处处迁就他,让父亲辞退所有的住家阿姨,只留下一个打扫卫生做做饭的,还保证除了特殊情况外,会每天回家陪他,姐姐也会随时出面摆平他这方面的问题,有时候他的桌上会出现一个小信封,里面是姐姐标出来的一些他要注意的问题。 他承受着那东西带给他的不堪,也享受着家人对他的特殊对待,却迟迟不敢和向海开口谈起这件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因为这件事而不再联系的,但那段记忆太过于模糊,他高烧了好几天,自那以后两家人像是断了来往,谁也不再提起谁,他也就无从追究了。 陆见森捏着自己的手腕,克制着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后悔的情绪一阵接着一阵漫上来,鞭子一样抽在他身上。 向海都没对他说什么,他们都三年没联系了,对方说不定早就翻篇了,像他那样在哪都能过得风生水起的人,凭什么要为他一个怪物停留脚步? 陆见森有些自暴自弃地抹了抹挂在眼角的泪,想着这样也好,早点回头,早点走上生活的正轨。 他几乎是滑着下了床,腿抖得筛糠一般,强忍着胃里的恶心,他犹豫着是该先去洗漱,还是先和这儿的主人对峙,但一想到对方早就把他全身看了个遍,就恨不得立刻离开这儿,于是步子一拐,用力拉开了门。 可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就是向海,对方闭着眼靠着墙,见他出来了就立刻直起身来,眼底布满了血丝,看着有些骇人。 陆见森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一秒前准备好的所有情绪在此刻土崩瓦解,委屈像盆冷水劈头盖脸浇了他一声,连脱口而出的那声“哥”都是奇怪得不能再奇怪的调子,脸迅速地红了起来。 “饿了么?”向海眨着眼把脸偏到一边去,像是不愿意看他,“你喝醉了,昨晚,难受么?我给你热几个包子,可以么?还是吃星巴克的三明治?楼下就有。” 陆见森被几个问句砸得懵,还没搞清楚状况,嘴巴倒是诚实:“不想吃包子……” “好,哥给你去买三明治。” 向海说着就往门口走,陆见森伸手想拉住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尴不尬地保持着踏出一步的姿势,没留住人。 向海撑着玄关处的鞋架换鞋,像是看了他这边一眼,又开了口:“衣服我帮你洗过了,在床头,新的牙刷牙杯毛巾都在厕所里,热水在热水壶里,你先喝一点,我的杯子是蓝色的那个。” 陆见森只得“哎,哎”地应着,向海迅速地出门,那句“我马上回来”还没说完,门锁就落上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客厅里没有开阳台门,有些闷热,陆见森手心全是汗,随手擦在衣服上,又意识到这是向海的衣服,忙跑回房间里脱下来,捧在手里,脸上全是不知所措。 海底森林_6 ——向海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 他把脸埋进睡衣里去,猛吸了一口,才慢吞吞地套自己的衣服,卫生间里的新工具们是格格不入的明黄色,跳脱地站在一堆灰色调里。 就像他们彼此,无法融入。 陆见森顶着脸上的热毛巾,狠狠地抽噎了一声。 整理好了心情,他才拖着步子走出卫生间,还没再有动作,却见房门口站着个陌生人,下意识往后一退,却发现他是向海课上另外一个助教。 “嗨,嗨你好啊,向海的朋友,我是姚承安,是他的室友,你可以叫我Charles。” “你,你好,”陆见森不安地揪着衣摆,眼神飘忽,“我叫陆见森。” “陆见森?”姚承安朝前踏了一步,他总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惜他对于中文的记忆力实在是差劲,但眼前人让他十分感兴趣,毕竟和向海认识了这么多年,他头一回听说他有朋友,还是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性格的朋友,“哼——我是不是见过你?” “啊?我……”陆见森以为姚承安在课上看到过他,就顺着话头答下去,“我有上,Ja|va课。” “哦——对对对对对。”姚承安哪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真就说中了,激动得不行,可他转念一想,向海似乎并没有和他提起过那节课上有个认识的朋友,就纳闷对方为什么故意瞒着他,亏他还以为他们是好哥们了,“向海他人呢?” “哦,他去星巴克了,”陆见森总算平息了刚才的紧张感,撩起刘海抬起头来,“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这下子轮到姚承安倒吸一口凉气了,刚才陆见森整个人像个自闭少年一样颔着首看不清脸,现在看清楚了,总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向海为什么不和他分享这个秘密了。 他形容不清陆见森的长相给他的感觉,硬要说,那大概是一种模糊了性别界限的好看,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远看分明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孩子,可细看时,那双眼像是噙了水,一转眸一眨眼间全是道不出的欲语还休,再加上眼角下的那一点恰到好处的红,勾得人移不开视线。 再往下看,鼻子窄而小,上嘴唇有点翘,小嘴唇饱满,最妙的是右唇角下方那颗小痣,让他从一朵含苞待放的小野花,成了朵馥郁的红玫瑰。 “哇哦——”姚承安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笔直了二十多年的性取向了,在一阵悠长的感慨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手机,“加个微信么?我写码包教包会啊亲!” 第四章三明治 “啊……”陆见森有点不太习惯姚承安这样的热情,但鉴于对方是向海的室友,不得不软下来,“等等……手机,手机……” 原本以为可以仗着找不到手机或者手机没电了做理由,结果轻轻松松地在裤子口袋里翻出了充满电的手机,陆见森悲壮地划开屏幕,无视了几个小圆点,打开了二维码界面。 “哎,你就是小熊猫啊。” “是熊猫。”陆见森超小声地吐槽完,才开口问道,“什么?” “就是,”姚承安三两下戳,发给了陆见森好友请求,又看着他加成功了,才接着说下去,“向海消息列表里唯一的一个人啊,我以前还以为是他女朋友嘞,原来是你啊。” 陆见森的脚后跟不易察觉地抬了起来,他有种失重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要飘起来,在一阵可疑的过长停顿后,才问道:“他——他没和你说过么?” “向海?他能主动和我说就见鬼了,他是我见过话最少的人了,好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有一阵子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姚承安把手插在裤兜里,做了一个自以为帅的造型,单手撑着门框,“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啊?” “哦,我们是,发小。”陆见森忍不住觉得有些尴尬,他不太适应和别人单独相处,更别提是这样连珠炮似的问话了。 “这样啊,那我们还是老乡哎,我外婆也是那儿的,虽然我是在美国出生的。” 陆见森想着向海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有些走神地接着:“那,那你的中文好好。” “哦,我是外婆带大的,她以前就是语文老师,我还在国内小学上过两年,外婆本来想让我在国内一直读到初中的,可惜她身体不行,走了,我就被父母带回美国了。” 陆见森这才把注意力移回到姚承安身上,见对方的手收了回去,语气听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么活泼了,他紧张地抠着指甲盖,搜肠刮肚地想办法应着:“你,你不要伤心,我妈妈在我小时候也走了……” “哦,哦不是,我没有——”姚承安见聊天的势头不对,一路要向悲伤的方向去了,忙打断陆见森,有些愧疚地挠着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只是想说,嗯……” 大门在这时候应景地开了,向海手里拿着杯热巧和三明治,朝他俩看了一眼,又立马撇过眼神:“你们已经认识了啊。” 姚承安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似的朝他冲过去,大力扇着他的肩膀,又语塞着半天说不句完整的话来:“你,靠,还是不是兄弟了?” 向海只是看了他一眼,神色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姚承安看了他俩一眼,耸耸肩,准备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给那漂亮男孩儿的第一印象够差了,现在及时止损,将来说不定还有补救的可能。 ——丝毫没察觉自己的想法有多gay的姚承安吹着口哨,朝陆见森挥挥手,露着他引以为傲的大白牙。 却见陆见森迟疑地走了两步,最后定在了他的方向:“我爸爸说,她会在天上保佑我的,所以我不用为她难过,你——你外婆也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姚承安先是一怔,随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朝陆见森比了个大拇指:“真巧,我外婆也是这么和我说的,谢谢你啊,见森。” 海底森林_7 这称呼一出,另外两个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姚承安虽然不太懂,也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点古怪,决定不插在中间当好事者:“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明天课上见啊。” 房门关上,客厅里一下子只剩向海和陆见森两个人,实际上陆见森的本意是想留姚承安在外面,毕竟他这会儿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向海,结果对方完全没回到意,反倒“好心”地把空间让了出来。 “吃吧。”向海把东西放在桌上,推到他那边。 陆见森迟疑着,还是坐了下来,小口咬着三明治,他实际上很饿,但又不想吃东西,矛盾地整个人都不舒服。 向海去房间里拿了电脑,在他面前坐下,气氛沉默了下来,他不像姚承安一样会给他抛问句,大部分时候,他不问,他就不说。 这让他想起高一那会儿,早春的时候星巴克出了款新品,是草莓味的拿破仑,他特别喜欢,可是稍微去迟了点就售罄,于是每周末都眼巴巴地在星巴克门口坐着,甫一开门,就进去买。 向海自然是要跟着他的,不但跟着他,还要规定他先把早饭吃了,才可以吃甜品,他又吃不惯那些西式的早餐,他就跑两条街给他买,豆浆油条小馄饨,回回不重样,回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他们俩就在外头的座位上吃,你一口我一口,有时候他闹脾气不肯要,向海还要哄着他一点点喂。 其实星巴克的三明治只不过是众多他不喜欢吃的东西里面稍微能下肚的一种,那会儿他只是不想看对方总是跑得浑身是汗,那会儿外头的风还冷得彻骨,哪天吹感冒了可不行,就撒谎说自己喜欢吃这款。 陆见森细嚼慢咽地吃着,用舌头把里面不爱吃的陷挤到旁边。 以前是恃宠而骄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体贴,现在是没得挑,只能吃这个。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吃到那种拿破仑是什么味道了,草莓的季节短,没多久就下架了,下架的那天他还闹,向海后来带他去吃了三四家甜品店,最后成功作到自己上吐下泻了一晚上,还拉着对方一块儿熬夜。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他一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向海为了陪他,翘掉了每周日早上的竞赛集训,导致在那学期的市竞赛里只拿了二等奖,失去了去省赛的资格。 他还记得那天他趴在他们家的窗台上,看凶神恶煞的向父恼怒地把手边能拿到的各种东西都往向海身上砸,他也不反抗,就任由他砸着,把烟灰缸,酒瓶子,杯子盘子都理好放在一边。 陆见森死咬着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出声,他想冲进去阻止那个疯子,可是又怕,腿软得面条一样,不扶着墙都站不直。 那场责罚在一盏灯碎在向海脑门上停止,血花贱得到处都是,陆见森站起来想要拍窗户,却见向海侧脸到他的方向,把食指放在嘴巴上,用口型安慰他,“团团乖”。 “团团,怎么了?” 陆见森猛得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发呆了很久了,手里的三明治还在几分钟前的样子,一旁的热巧也不再冒热气了,黑糊糊的,有些难看。 “不好吃么?没胃口?” “没,没有,”陆见森摇着头,刚才那声团团和过去的声线合了起来,让他一下子有种穿越回去的感觉,可他一抬头看眼前人,又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来。 实际上他和向海是同一天生的,正月十五元宵节,于是两个人的小名,一个叫“团团”,一个叫“圆圆”,他摘到团团这个小名只是因为他母亲的预产期早,实际上他比向海晚来到这个世界上十来个小时,四五岁的时候被向海一套“双胞胎相差几秒都要分哥哥弟弟”的理论忽悠着叫了哥,自那以后就没改掉过。 陆见森有时候想,要是他们真的是双胞胎就好了,这样他们还会有心电感应,他就能知道向海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了。 “哥,我……我要回去了,爸爸要和我视频。” 向海盯着他手里一半都没吃掉的三明治,抿了抿嘴:“……好,我送你回去么?” “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陆见森逃也似地冲到了门口,慌张地换着鞋子,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其实他很想和向海呆在一起,但不是这样的呆法,沉默的时候,记忆就浪潮一样地拍上岸来,一个接一个,要把他生生扇晕。 他扶着门,又缓缓地转身,最后看了对方一眼:“那我先走了,拜拜。” “嗯,路上小心。” 陆见森扶着门把一点点关着门,在快合上时,又猛然推开:“哥,我——我下次不会做这种事了。” 也许是这一下太过于突然,向海来不及移开视线,两个人就这样对上了目光,向海的眼底血丝越发明显了,整个人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情绪,看起来似乎嘴唇都在颤抖,半晌才回话:“好,好的,团团乖。” 陆见森这才松了手,一路飞奔去了电梯,下楼坐了公交车回宿舍,路上连个红灯都没有,顺得不行,刚踏进宿舍,室友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父亲的视频邀请就接了进来。 他想着也省了和室友社交的步骤,抱歉地指指手机,躲进了自己的单人间里。 一声“叮”后,父亲的脸出现在了屏幕里:“团团,哎呀,怎么啦,眼睛红红的?” 陆见森还没回答,另一张女性的脸也撞进了屏幕里:“还能怎么,小哭包又在哭鼻子了呗,哭包团团。” 陆见森有些气急败坏地捂着镜头,胡乱拿袖子抹了两下脸,这才松开:“陆嘉禾你不要乱说!” “咦咦咦,臭脾气团团。” “你!” “好啦好啦,嘉禾去工作,爸爸和团团说两句。” 父亲在姐弟俩间打着圆场,陆嘉禾朝陆见森努了努鼻子,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故意把门一开一关,就听手机里传来了“爸爸嘤嘤啊啊嗷嗷嗷呜呜——”的一串哭声。 海底森林_8 “我听到了哦,团团又又又又哭鼻子了。” 手机里的声音停了,陆父不得不起身亲自把一身黑色正装的女儿送出门去,再坐回办公桌后,无奈地看着手机里,自家儿子咬着粉色的小花被,哼哼唧唧地抑制着自己不要哭出声。 第五章用尽一切奔向你 “讨……讨厌陆嘉禾……” “团团,不可以说姐姐坏话。” “哼……”陆见森把头都包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爸爸偏心。” “是哪个小家伙和我吵架要出国的,现在又说我偏心了?” “我……我这不是,嗯——追求理想嘛!”陆见森又冒出脑袋来,老神在在地分析着,“你看,我现在本科学历好了,将来去公司里工作,大家也看得起我一点,对不对?” 陆父无奈地应着:“对,对,看得起一点。所以团团刚才为什么不开心啊?” “……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嘛,有什么为什么的,”陆见森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红到了耳朵根,眼睛眨巴眨巴,还有泪珠子挂下来,干脆闭着眼扯谎,“我就是,很久没看到你了,一下子看见了,就特别感动。” “这样嘛——”陆父靠在椅背上,故意拉长了声音,“我看不是很久没见我吧?” 重音加在了“我”上,陆见森被这句反问问得心里咯噔一下,以为父亲知道自己来找向海了,咬着下嘴唇,委屈巴巴地应着:“你,你都知道啦……” 谁知陆父被他这么一说也一愣,他给陆见森发消息无非是为了确认前几天打的那笔钱到账了没有,打趣的对象也是钱而已,但看儿子这反应,就知道有鬼,于是接着套他的话:“对啊,团团这是喜欢上哪个小女生了?” 陆见森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眼年逾五十,虽然幽默风趣但有时候有点跟不上时代的父亲,心说他打小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生了,他爹就知道在这儿瞎猜:“我饿了,我要去吃饭了爸爸。” 陆父见他作势要挂电话,忙关心了两句:“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和室友关系还行吗?我看去又瘦了,钱不要省,多买点自己喜欢吃的。” 陆见森想到那把自己丢在KTV的室友就头大,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敷衍道:“没瘦,吃得也挺习惯的,你别担心啦。” “还有啊,团团,”陆父神秘兮兮地凑近镜头,像是躲什么人似的,小声道,“这个女孩子的问题吧,你可以慢慢来,咱们有的是选择余地,没必要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陆见森嫌弃地看了父亲一眼,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人可以谈心的,或许向父亲倾诉一下也不赖:“爸爸,其实吧……他不怎么理我,我自己热脸贴冷屁股,难受死了。” “哦——原来团团是感情上碰壁了,来爸爸面前哭了啊,”陆父笑着打趣,看儿子张牙舞爪地要挂电话,才正经起来,“喜欢这种事吧,你也强求不来,她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喜欢你你逼她喜欢也不成,但喜欢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理解的事,我的建议吧,就是你要慢慢来,两个人慢慢接近,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喜欢你了,当然,也有可能你追着追着就不喜欢了。” 父亲给他说了一段大道理,陆见森听得一愣一愣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陆父看着自己儿子,欣慰地叹了口气:“哎,我们团团也到追人的年纪了,真好,爸爸为你骄傲。” “别,就一点小事,”陆见森至今不太习惯父亲这样芝麻大点事都要夸他两句的教育方针,挠着下巴和父亲又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不过父亲说得对,向海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他的身体,也一下子接受不了他一路追到了美国来,可覆水难收,他们俩在一个学校已经是既定事实了,那他大不了再努力努力更接近对方,成为一个更优秀的,配得上他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向海醒来的时候就开窍了,和他来告白了呢。 陆见森在床上想得美滋滋的,在窄窄的床上勾着腿滚来滚去,又把脸埋在被子里傻笑,全然没半点刚才的难受劲儿。 滚了一会儿又开始觉得饿了,今天一整天他都没吃什么东西,看看窗外夜色也深起来,走出房门,却看见带他去聚会的室友韩谦在餐厅里坐着玩手机,见他出来,举着一只手示意他别动,又刷了刷手机,才抬起头来:“陆见森,你怎么还没做晚饭啊?” 陆见森皱了皱眉,不太舒服对方这样的语气,却也没别的反应,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今天不想做晚饭。” “啊,我还一直在等你,你做一点吧,反正又不麻烦,”韩谦把一条腿“啪”地跨到他面前的凳子上,视线又粘回手机上,“我看你不是买了个炖锅吗?炖个汤,你一个人也喝不完不是么。” 陆见森眉头拧得越发紧了,看对方一直在玩手机,也就没理他,径直往外走去。 “哎,你别走啊,”韩谦这才站起身来,要来拉他,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我靠,你不会是在气昨晚的事吧,我那不是,和别人赶下场去了啊,我以为学长带你回来了呢,再说了,你不也全手全脚地回来了么,我们室友一场,这才刚开学,别搞得太难看吧。” 陆见森在身后朝他比了个中指,嘴上的话还算客气:“抱歉,我真的很累了,宿醉不舒服,随便吃点就准备睡觉了,你要去食堂么?” 韩谦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陆见森没理,自顾着出门去了。 他一点儿也不在乎韩谦给他穿小鞋,因为身体缘故导致性格阴郁,从小到大不待见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列个“愿意和他说话的人”这样的清单才叫合理。 ——他只想要喜欢的人对他好。 陆见森晃着步子去了食堂,他们学院算是比较年轻的,所以食堂也不算大,但定制披萨有名得很,陆见森一直都挺感兴趣的,今天总算是有空去吃一趟了。 如韩谦所说,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自己做吃的,他算是微博上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平时会分享一点简单的快手菜,也会拍一些有意思的小视频和吃播。 第一周他整个人都有些亢奋,开学第一天去了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天天变着花样给自己做东西吃,刚好寝室里就他和韩谦两/个/中/国人,出于礼貌邀请了他一两次,却没想到这人自来熟到都要要求他做饭了。 他做的饭才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吃的! 海底森林_9 陆见森想得有些气,笔在菜单上戳了个大洞,又小心地抚平了。 他学着前面人的样子点菜,肉类可以五选三,有两个单词他不认识,认识的三个里面又有一个他不吃的,懒得拿手机查单词,就在剩下的两个里面随机挑了一个,并默默祈祷这是个一天波折后小小的惊喜。 酱选了他认识的烧烤酱,另外两个虽然眼熟但没尝过,不想不确定因素太多,也就没选。还有个选项是甜的,他这才注意到还有水果披萨这样的选项,听起来有些邪恶,但他又忍不住想要尝试,算着自己哪天空点,可以来尝尝。 蔬菜选了一大堆,蘑菇青椒菠萝西红柿全加了进去,把纸往框里一扔,就眼巴巴地站在一边等工作人员接单。 征求了同意以后,陆见森就蹲在一旁拍自己的小披萨是怎么做的,他不认识的肉似乎是一种切成薄片的香肠,圆圆地嵌在面饼上,怪可爱的,酱加了一轮后他又让再多加一点,最后满满地点缀上五颜六色的蔬菜,其实像青椒菠萝这些他压根就不会吃,但看起来好看,大不了他吃的时候挑掉。 做好的披萨放进去烤了以后,他又溜达去小卖部里买椰子水,他以前在国内没喝过这种饮料,味道怪怪的,好多人都嫌难喝,偏偏他喝上了瘾,更何况它放一会儿就会变成粉红色,让人看着就心情好起来。 离开小卖部的时候,还在收银台前顺手带了一包可乐软糖,陆见森收获满满地走回食堂,他的披萨已经出炉了,迫不及待地付完钱端回宿舍,看到韩谦还赖在客厅里不走,索性一拐弯回了自己房间里。 一路上闻着披萨的香味,他肚子都叫得更欢了,调好滤镜拍了照,又把战利品们一字排开,咽了口口水,拍拍手就开动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披萨烤出来比国内的香很多,双份的烧烤酱多得他一口/塞不下,芝士厚厚的,底层外酥内软,香肠也烤得脆脆的,没一会儿就两块下肚了。 “啊,要胖了。” 他把披萨推远,看到窗外去,外头月亮正圆,要比国内的稍微矮一点,挂在半空中,一股怀念的感觉自然而然地就爬上心头。 在小学减肥以后,他就不再吃很多高热量的东西了,今天算是个意外,不来点垃圾食品他心情好不起来。 他喝着椰子水,思绪又散开来,想到小时候他和向海两个人都是小胖子,滚圆滚圆的,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去表演,扮两只胖熊猫,给台下的家长扭屁股,全场都在哄笑。 他咬着手指,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他怀念那些充满童真的岁月,他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带着向海,指哪打哪,是全幼儿园乃至整个小区的小霸王。 “哼,哼哼哼——” 陆见森倚着窗,哼着那首冒傻气的儿歌,从手机里翻出那张陈年旧照来,他倒在舞台上,屁股朝天,向海就定定地看着他,目不转睛。 哥,你看看我,看看我正在用尽一切奔向你。 第六章好感度条 为了避开韩谦,陆见森一大早地起来煮了点小馄饨,就开始忙碌起午餐来,他吃不太惯学校里的快餐店,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弄点便当来得好。 装完饭盒后的下一秒,就见韩谦打着哈欠出来洗漱了,陆见森缩着身子往外面一钻,早早地赶去上课了。 九点起他有两节课,一节经济,一节J**a。 经济课的教授是个灰白头发的老头,讲话慢慢悠悠的,也不用ppt,就光写板书,写一会儿还要停下来咳两声,整个教室都弥漫着一股沉沉的瞌睡味道,再加上不需要签到,于是来的人也不多,还没这节课的微信群热闹,一下课就有各种人发“有偿求笔记”。 陆见森不困,窝在教室中间那排最靠墙的位置上,但他也不怎么专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记着笔记,大部分心思早就跑到下节课去了。 周日的时候的确和姚承安说了要周一见,但他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见法,理想状态下他希望姚承安能和向海一块儿来,最好他们三个人能坐一起,他就有机会打探打探向海的近况了。 想来想去又觉得这样不太行,都下定决心了要认真读书了,下节课哪怕听不懂,他也要装作在听的样子,想到这里,陆见森挺直了小腰板,抄的字都端正了起来,刚才走神的时候落下了不少板书,下课的时候还有点没抄完,他点开手机准备拍个照,却见姚承安发来了两条微信,手机一下子变得烫手起来,他好不容易捧住,屏着呼吸划开。 “嗨,学弟,还记得我吗?” “我在教室里帮你占了位置,C8。” 陆见森捏了捏手,迅速地回了个“好”的表情,小跳了两下,一路穿过上下课学生的人群,冲出门去。 J**a课的教室离这儿不远,但耐不得课上人多,waitlist上的人也都挤在教室里,生怕哪天撞大运进了这门课,却掉下了进度,因此陆见森一般只能找到靠后排的位置,他近视大概一百多度的程度,平时不习惯戴眼镜,在课上看起投影来有时候还有点吃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能能和向海坐一块儿了! 教室门口又堵了起来,陆见森从没觉得这些人走得如此慢过,好不容易进教室了,踮着脚眯着眼张望着,姚承安个子高,在人群中比较突出,但随着他脚跟缓缓着地,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向海不在,只有姚承安一个人坐在那儿,旁边放了个书包的地方,应该是给他留的座位。 果然有些事,只是他的如意小算盘打得好,现实总是能给他无情的一巴掌。 陆见森咬着嘴唇,有些不情愿地绕到了姚承安那儿,对方还在朝后张望着,一扭头见他都在面前了,颇有些殷勤地给他拉下了座位:“一下子还没看到你。” “没事,”陆见森低着头,小声地应着,有些局促地抱着书包坐下,拿出笔记本来,“学,学长好。” “嗯?向海也和你说了么?” 海底森林_10 “什么?”陆见森听见那名字就迅速抬起头来,“他说什么?” “嗯?他说我太自来熟了,不要一上来就拿名叫你,要吓到你的。” 陆见森又扭开脸,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每每遇到这种时候,脑袋就像热水壶一样,呜呜地喷着蒸汽,脸烫得惊人,额角上也冒出汗来。 连带着他对姚承安的好感度都噌噌噌往上窜。 他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又转过去看姚承安:“没事的,没事的,你叫我陆见森,或者学弟,都没事的。” 教授在前面准备开始讲课了,前排的同学发出“嘘”声来,陆见森忙摊开了书,又把iclicker准备好,却忍不住把座椅往上翘了一点,两条腿晃悠晃悠得不安分。 “你笑起来也挺阳光的啊,”姚承安在他耳边悄悄念到,“我还怕你和向海一样,阴沉得有点可怕。” “没有,哥……向海他不可怕的。” 那声“哥”他囫囵吞了回去,潜意识里他觉得姚承安还不至于到这么了解他的地步,又朝他咧了咧嘴角,但这个笑和之前那个比起来有些生硬了,毕竟只是出于礼貌。 有了姚承安以后,陆见森上课的效率大幅提高起来,有些他不太懂的地方,只是稍作犹豫,姚承安就会替他标注出来,算签到的问题在自由讨论的时候他也像个陪读一样,一步步把逻辑列出来,到后面几题,他都能自己解决问题了。 又是一道讨论题时间,陆见森三两下做出了答案,姚承安也没像别的助教一样去教室里转,撑着手和他聊天:“中饭准备怎么解决?” “我有做便当,”陆见森把便当的一角露给姚承安看,“可能去活动中心吃吧。” “哇,这么厉害,还会自己做便当,酷!”姚承安的表情有些夸着,看得陆见森不好意思地把包又往怀里紧了紧,“是学校里的餐厅吃不惯么?” “嗯,有一点。” “不过做便当也比较费时间吧?你早上什么时候起来啊?” “还在倒时差,有时候七点不到就醒了。” “来来来,学长来给你推荐一下啊,”姚承安划开了手机,点着几个跳红点的微信群聊,“有时候你没时间做饭的话,有些中餐馆会组织中饭的外卖,基本上两荤一素加个饭,偶尔还会送饮料,你在微信上点好就成。” 陆见森好奇地凑了过去,果真如姚承安所说的,大概有四五家不同的餐馆,湘菜川菜浙菜都有,一份大概十刀上下的样子,点的人不少,多的能有两百多单。 “来来来,我把你加进去吧。” “啊,谢,谢谢你。” 其实陆见森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情,比起订餐,他更好奇这些餐厅的运作方式,搞不好他空的时候也能做点便当甜品之类的拿来卖,顺便宣传一下自己的微博账号。 身子不自觉地朝姚承安那边靠过去,他发着呆看姚承安点开一个个群,把他拉进去,他再在自己手机上摁确定。 余光里瞟到有人走过来了这边,姚承安的位置临着走道,那人就坐在了走道的楼梯上,陆见森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就要下课了,也不知道谁这个时候才来上课。 心里这么想着,视线就飘了过去,等看清对方的脸后,脉搏都停跳了一秒,和姚承安瞬间拉开了半个人的距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向海,他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就看去了前面。 “你不会睡到现在吧?昨晚几点睡的啊?” “我靠,小心肾虚啊你。” “没啊,我昨晚问你你又没回我……” 陆见森听不见向海的回答,只能听见姚承安在说话,他心里那个对姚承安的好感度条“噗——”得一下降到了最低点,甚至还有往负的方向去的趋势。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对姚承安,对方只是出于好意,作为一个前辈给他传授经验,他却在这里小心眼地希望他不要把他拉进这些群里,好给向海一个帮他的机会。 更何况他还让向海看见了自己和姚承安那样“亲密”的姿态,虽然这么想有些自作多情,但他还是希望和除了向海以外的所有人都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不在他追人的路上有一丝一毫的阻拦。 团团啊团团,你这个坏团。 最后十分钟,教授还是紧赶慢赶地讲了最后一个知识点,陆见森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不停地往向海的方向看去,一下子觉得他屁股坐在地板上会不会冷了,一下子觉得他怎么黑眼圈这么重,一下子又在祈祷教授不要再出问题了,否则他答不出来,会显得特别笨。 好在这节课总算平安地过去了,姚承安在下课前就收拾好了东西,蓄势待发地冲出教室前,一手一个揪住了他俩:“我去拿饭了啊,你们俩的任务就是在活动中心找个四人桌,马上人就要多起来了,能不能坐着吃饭就看你们俩了!” 陆见森还没反应过来,姚承安就跑得没了影,留他和向海两人,隔着一张凳子遥遥相望。 他抠着书包带子,心说他什么时候答应的和他们一起吃饭,可现在箭在弦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哥,那,那我们,走走走走吧。” “嗯,走吧。” 海底森林_11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好在下课了人声嘈杂,他也只能假定向海没听见。 旁边人经过时撞了他一下,他身子一歪,跌进向海怀里去,匆匆脱开身,手臂旁多了个屏障,向海的手从后面环着他,和他一块儿走出去。 “哔哔哔哔——” 他对姚承安的好感度条一下子突破了临界点,发出了溢出的警告声,吵得他脑子涨涨的,心里鼓鼓的。 身边的声音都被压低了音量,只剩下他和向海两个人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间全是他的小心思,希望这条出教室的路长一点,最好没个尽头,让他俩能一直这么走下去。 第七章藤蔓 向海深吸了一口气,再三确认了陆见森真的乖乖地呆在他臂弯里了,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和姚承安撒了谎,早上对方来敲他门没应,是因为他早就走了。 ——他虽然没开陆见森的手机,但屏幕亮起时看见了他的屏保,是他这学期的课表,偷偷记了下来,今天早上经济课的时候,他就坐在后排的角落里,远远地观望着。 他看见陆见森靠着墙壁打瞌睡,故意把字写得很大,像是在发泄一样;看他写着写着又发起呆来,在纸的背面画着一个个圈;课的最后又认真起来,奋笔直书,但似乎没抄完,最后站起来要拍板书。 向海低头看着自己抄好的笔记,捏了捏眉心。 都是些小时候养成的习惯,陆见森上课的时候总喜欢开小差,一下子玩笔,一下子又去看风景,笔记本上记的东西都不能看,下课了又苦恼看不懂自己在写些什么。 于是他练就了一身“一心二用”的本领,能看陆见森在干什么,又能把笔记搞定,到后来陆见森的笔记就和摆设一样,全是他瞎画的涂鸦。 向海强迫症似的把笔记本的卷角一遍遍揉平,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再会,当初离开的时候他下了十二分决心,决定这辈子就留陆见森在他的那个近乎完美的温室里做一朵玫瑰花,不需要像他这样的不确定因素来阻碍他的生长。 他会永远娇艳,永远张扬,永远无忧无虑。 可当他再一次闯进他的生活时,他又后悔了,全身上下每个毛细孔都散发着想要占有他的感觉,从前的日子不仅占据了他的梦,还开始侵蚀他的日常生活,他开始觉得自己眼前出现幻境来。 有时候他会看见陆见森变成了小时候的那个肉嘟嘟的小团子,但凡有一点不如意的事就抱着手气哼哼地咬他胳膊;又一会儿变成了小学里那个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有些不同的小男孩,被碰一下就反应很大地躲开,回家的时候会躲在书桌底下,抱着他的小腿久久地沉默着;最多的时候是那个青春期刚开始张开的陆见森,他开始不带掩饰地绽放,却又越来越内向,他享受着陆见森只向自己寻求安慰,把所有秘而不宣的情绪都藏在他们之间。 那种奇妙的感觉又出现了,好像他和他走在一个怪诞的世界里,没有交流,隔着距离,却比任何人都接近彼此。 他的手摸去口袋里那个护身符,再回神时,陆见森却加快了脚步,迅速地消失在他眼前。 向海的呼吸一滞——被发现了么? 他还不清楚陆见森为什么会再出现在他身边,当初陆父的态度很坚决,陆见森不会原谅他,他也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可又是为什么,陆见森见他时像个没事人一样,丝毫不带任何顾忌地再次出现呢? 向海踱着步子走出教室,犹豫着要不要去J**a课,他怕给陆见森又留下一丝一毫不理想的印象,可心想着好歹可以以助教作为借口,还是进了教室。 临上课只剩一分钟了,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唯独最后一排留着零星几个位置。 可他没动,他像是装了个探测陆见森的雷达,哪怕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也能一眼定位到他。 ——他和姚承安坐在一块儿,时不时转过脸去和对方说话,脸上挂着似有若无腼腆的笑,谈话间还会撩一撩鬓角的发,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来。 向海咽了口口水。 他要疯了。 那大概是从昨天就埋下的火种,当看见姚承安手搭在门框上和陆见森搭讪的时候,手里那杯热可可几乎要被他捏烂。 室友在他心中从未这样面目可憎过,他和姚承安租一个公寓无非是因为他虽然性格开朗,但并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两个人又跟着一个老师做项目,图个便利。 但这便利绝对不允许触及陆见森。 可贸然走过去又显得唐突,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来阻止姚承安和陆见森做朋友,姚承安人不差,又是本地人,在生活上也能多帮着陆见森一些,更何况姚承安的性格比他要来得好得多得多…… 陆见森父亲的脸骤然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挡在门口,脸上是从未见过的严肃。 “我告诉你他身体上的问题是希望你能多帮他,而不是利用这份信任伤害他,让他成为你的所有物。” “如果我能早一点预知到今天会发生的事,我当初决不会和你多说半句。” “你走吧,我不想对你做什么,我只求你,别来看他了。” 海底森林_12 那段对话时隔三年再想起来,仍旧如雷贯耳,向海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侧过了身,不再看前面的人。 ——他早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知道陆见森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了。 他知道陆见森不敢在人多的时候去厕所,知道他讨厌体育课,知道他几乎不穿过于宽松的裤子,知道他会和所有人拉开距离。 于是他会陪他去厕所,会替他向老师撒谎,会在书包里多准备一条裤子。 会仗着他们的关系,毫无保留地接纳他所有的不安和焦虑,把他圈在自己的领地里。 若是陆见森的发小是姚承安,或许他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会和小时候那样嚣张跋扈,会把自己美好的一面露给所有人。 可他没有,他碰到的是他,像是遇上一条不知哪里生长出来的藤蔓一样,被死死地缠住。 扭曲,自私,蛮不讲理。 连向海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脸上的表情有了一种微妙的转变,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强压着喜悦的熔岩。 他再一次看去了陆见森的方向,他和姚承安的距离被拉得更近了,他松开捏得咔咔直响的拳头,走了过去,坐在了姚承安旁边的台阶上。 都不用他开口,姚承安自己就凑了上来,问他今天早上为什么这么晚起,问他有没有订今天的外卖,他一一作答,又暗示了他们可以一块儿吃饭,姚承安就像鱼咬饵,直直上钩。 而此刻陆见森就在他身边走着,他低着头,露出线条优雅的脖颈来,向海闭上眼,鼻尖上萦绕着他身上的奶味。 “哥,阿姨她,身体还好吗?”陆见森有些拘谨地打破沉默,抬头朝向海快递掠了一眼,又转过脸去。 “挺好,我隔天晚上会和她视频。” “哦,那,那就好。” “你呢,爸爸和姐姐最近怎么样?” “爸爸就老样子,他不太高兴我出国的事情,这段时间才好起来,”说到熟悉的人,陆见森说话才顺畅起来,“姐姐已经开始工作了,我上次去公司,看到她把手下的员工骂得狗血淋头的,好可怕,陆嘉禾这个女魔头。” 向海轻笑了一声,陆见森又迅速抬起头来,朝他吐了吐舌头:“你不准和爸爸说,他又要讲我了。” “好,不说。” “嗯——你,你中饭吃什么?和学长……和姚承安一样吗?” “没有,我没订,随便买点东西吃。” “哦,哦。” 陆见森忍不住偷偷瞟向海,心思根本不在找位置上,两个人拖拖拉拉地进了活动中心,里面已经到处是人了,正是饭点,每家店都排着长队,一眼望去,空桌子没有,全是和他们一样找位置的人,有些人甚至盘腿直接坐在了地上。 “没有位置了,好像,”陆见森就站在门口看了两眼,压根没进去的心思,“哥,我,我宿舍就在附近,要不,要不去我宿舍吃?我早上还剩了点食材,我给你做个面吧?” “好,你带路。” 向海回得都不带犹豫,可陆见森太紧张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还沉浸在他居然邀请了向海去他宿舍吃饭这件事中。 “嗯……哥,你住外面,还方便吗?” “还行,公交车要半小时左右,开车就快了。” “哦,哦,我还不敢开车,上次回国考了驾照,但第一天就撞上墙了,爸爸说我是马路杀手。”陆见森开心得没边,话都多了起来,“你好厉害啊。” “下次团团想去哪,哥开车带你。” “嗯嗯嗯嗯!”那个软软呼呼的小名让陆见森步子都迈不开来,原本就走得慢,现在的速度近乎于挪动,“对了,哥,你想吃什么面啊?我食材不多,挂面也有,方便面也有。” “按你的想法来就好。” “哦,好,那给你做个小葱拌面?你待会儿还有事吗?你大三的话课都很难吧?我上的都还是基础课,下午就没课了。” “下午可能要去趟教授那儿,我在跟他的一个项目,不花时间,最多半小时。” “啊,这样,好厉害,你要留在美国吗?” “还没定,看情况,团团小心。” 旁边一块滑板飞驰而过,后面的男生喊着抱歉飞奔着追过去,陆见森没理会,他这下子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向海怀里,脑袋就靠在对方的胸膛上,近到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但那大概是他自己的心跳,没羞没臊地跳得飞快,幅度大到要从喉咙里飞出来。 海底森林_13 他想起他以前煮得太过的汤圆,飘在水面上一个个炸开,里面的芝麻馅露出来,空气里都是甜到腻的味道。 可怜还在活动中心绕圈的姚承安,微信没人理,找了半天也没见着人影,可怜巴巴地蹲墙角,寻思着自己哪儿做错了,他们俩不会是和不来分开了,气他多管闲事而不理他。 第八章裙子 陆见森站在全身镜前,手自上而下地抚过镜面,冰凉的触感由指尖遍及全身,胳膊上爬起鸡皮疙瘩,他踮起脚,微微颤栗着。 单人间正对着宿舍的客厅,向海就在离他的房门一步之遥的沙发上坐着,等他换衣服。 沙发是红色的,但不是热烈的红,而是那种暗沉的,蒙灰的,像是肮脏的血液。 陆见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肮脏的,丑陋的,散发着腥臭味的。 他现在正穿着一条那种红色的裙子。 陆见森的手从肩膀处开始下滑,柔顺的布料摸起来很舒服,裙摆很短,只是跨大了步子就能看见旖旎的风光。 他闭上眼,旧时光散发着陈腐的味道,在他脑海中展开泛黄的画面。 最开始是在阁楼上探险,家里没有人,他们俩装模作样地穿着夏令营军训时发的迷彩服,谨慎地不在木质的地板上踩出动静,压低着音量交谈着,打开每一个他们可以打开的箱子。 直到他们打开了一个装着姐姐小时候衣服的旅行箱。 实际上陆嘉禾不是喜欢穿裙子的类型,记忆里她总是像个男生一样,一年四季穿着牛仔裤,雷厉风行地做各种事情,可偏偏那个旅行箱里,装的大多是些精致的连衣裙,蕾丝花边,碎钻,蝴蝶结,明亮的颜色。 两个小孩坐在箱子的两侧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关上,还是像之前开的那七八个箱子一样翻个彻底。 “陆嘉禾穿过这些衣服吗?”小陆见森拎起一条款式相对简单的白色连衣裙,上面的碎钻折射着照进来的夕阳,打下一片彩虹。 “穿过的吧,她是女孩子。” 小向海有些漫不经心地应着,他没有对这箱衣服有很大感觉,只是死死盯着陆见森手里的那件,手抠着箱子的搭扣。 咔哒,咔哒。 大概是机械性的声音扰乱了他的思绪,小陆见森着魔似的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着,还转了两圈:“你看,裙摆会飘起来。” 小向海没有回答他,只是保持着看着他的姿势,对方的呼吸开始变重,手抠搭扣的频率也开始变高,小陆见森突然把裙子往他头上一扔,小向海要去挪开时,又喝了一声:“不准动!” 阁楼上一刹那变得很安静,一个少年站在阳光里,扒下衣服,露出纤细的身体,另一个跪坐着,就着脑袋中顶着裙子的姿势,双手放在身侧,一动不动。 “眼睛闭上,不准睁开!” 小向海依言闭着眼,头上的重量被卸下,拉链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格外清晰,却又迟迟听不见下一句命令,他眯着眼看过去,陆见森穿着那条白色的连衣裙,手凹处一个别扭的姿势,拉链卡在了半路上不去。 他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接过拉链,近乎于虔诚地拉了上去,在小陆见森开口抱怨前吻住他的脊椎顶端,伸出舌头,轻轻打转着。 “团团好美。” 他能感觉怀里人在颤抖,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或许是半强迫地被穿上了女孩的裙子,或许是尝试新事物的新鲜感,但小陆见森没说话,他光着脚站着,背朝着他,他能看见裙摆抖动的幅度。 “转过来,团团。” 这一转花了很久,小陆见森几乎是挪着扭过身来,他的双眼红到了耳朵根,下嘴唇被咬得泛白。 他牵过他抓着裙摆不放的手,细细搓揉着,细密的吻落在对方唇边,逼他松开牙关,再深入到内里,温柔地抚慰着他。 他带着小陆见森的手,捧上他的脸,搓揉着他下巴上的那颗小痣。 “哥,”这声称呼几乎是含着哭腔,黏黏糊糊地开口,密密麻麻地爬进耳朵里,“好奇怪。”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我,”小陆见森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歪着头把脸靠进小向海手里,“你喜欢我这样吗?” “团团不喜欢,我就不喜欢。” “不,不是这样的。” 海底森林_14 小陆见森闭上了眼。 ——他不敢说。 他不敢和对方吐露关于那处一丝一毫的秘密,只得全部压在心底,拐弯抹角地试探着,一触及关键的地方,就疯也似的躲过自己的壳里。 “哥,你会讨厌这样的我吗?” 小向海低着的头骤然抬起,他把他猛地推到了地上,手插进他的头发里,垫在他脑袋下,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遮天蔽日。 “团团,我永远,永远,永远喜欢你。” 小向海的双手在他腰后缠握着,把他紧紧贴向自己,小陆见森紧张得全身都在抖,如火山喷发般脱下力去。 在他的记忆里,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向海抬起了手,手上有个被地上的钉子割破的伤口。 他记得血滴在那条洁白的裙子上,留下一点点梅花般的印记。 那是他们的罪证,他们脱离正轨的刺眼痕迹。 陆见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裙子上的红色一片片洇开来,裙摆都滴着血。 “团团。” 向海推开了门,脸色有些不好,见他站在那儿,才松了一口气:“我叫了你好几遍,你不应我,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陆见森撩了撩头发,笑了笑:“没什么,房间里太乱了,顺便收拾了一下。” “好,我在外面等你。” 向海关上了门,陆见森又看回到了镜子上,镜子里的他还穿着早上穿的那套衣服,格子衬衫牛仔裤,普普通通的男性搭配,中规中矩。 可布料之下,却是一副真真实实的怪物模样。 恶心。 陆见森把衣服狠狠地塞进脏衣篓里,又捡出来,扔进了垃圾桶里去。 等他再从房间里走出去时,向海就在他门旁站着,但同时站着的,还有韩谦。 “原来是同系的学长啊,真是有缘,我叫韩谦,谦虚的谦,有空我们三个人约着一起吃饭啊,陆见森做饭最好吃了。” 那高昂的语调听得陆见森耳朵都发疼,他甚至没正眼看韩谦一眼,径直进了厨房,拿了一把前几天买的葱,开始冲洗。 “哇,你在跟Jacobs的项目啊,太厉害了吧,人工智能哎,我也对这个很感兴趣,能帮我问问他实验室还招人吗?” “教授最近没有这种打算。” “哦,也是也是,我才大二,专业课都还没上几节,”韩谦的声音像是故意要让他听见似的,高了向海好几个度,“对了学长,方便加一下微信吗?同专业的,平时可以聊聊学习什么的,你可是我努力的榜样!” “啪!” 菜刀被狠狠地砸在案板上,韩谦吓得刚掏出来的手机都掉了,滑在陆见森脚边,可他就保持着站姿,动也不敢动:“陆……陆见森,你做什么呢?” “没什么,下手重了。”陆见森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是他惯常对着外人的样子,蹲**去,帮韩谦捡起了手机,“聊完了么,聊完了,我要和向海学长吃饭了。” 那四个字被重重地咬了出来,韩谦不死心地看了眼向海,暗自一咬牙,接过了手机,扭头就走。 陆见森目送着他出了宿舍大门,才转身去,刀被嵌进了案板里,拔都拔不出来。 他两手握着刀柄,想,他又失控了。 他被很多人讨厌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会先一步讨厌别人。 他讨厌别人和向海讨论他听不懂的问题,讨厌别人和向海玩他学不会的篮球,讨厌别人邀请向海去他不喜欢的派对,讨厌所有靠近他的“正常人”。 他仗着他们竹马的关系,仗着他身体的小秘密,颐指气使地要向海只围着他转,和他绑定在一起。 他不敢回头,案板上碎成一小截一小截的葱都变成了向海的脸,混杂着鄙夷,厌恶,嫌弃,所有不堪的情绪。 “团团,”向海的手从他身后伸过来,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感觉,“不切了,休息一下。” “哥,对不起。” 向海的手一顿,继续把刀收了回去:“不是你的问题,我以为他真的是你比较要好的室友,不想让你尴尬,才和他搭话的。” 海底森林_15 “我讨厌他。” “我知道,没关系,我不会再和他联系的。”向海的手搭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道,“不舒服的话,先去床上躺一下吧。” “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 “不会的,团团没有病。” “不,我有病,你知道的。”陆见森抓着向海的衣领子,把他怼到墙上去,近乎于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可那是我想要的吗?我不想变成一个正常人吗?这是我能改变的吗?!” 向海蹲**来,任凭陆见森发泄着情绪,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和刀割一样剌在他心头,疼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他还是冷静地把他抱回到他的房间里去,把人放回到床上。 “团团,你没有病,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有病,那你为什么要走?” 陆见森裹着被子,声音被堵着听不清楚,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向海闭了闭眼,他想了很多那些天发生的事情,最终挑了最简洁明了的一把刀,缓缓开了口:“我和你姐姐,订婚了。” 房间里一阵长久的沉默,向海看着陆见森坐了起来,脸上没有表情,他没有哭闹,就是安安静静地坐了起来,朝他说了一个字。 “滚。” 第九章四千米 陆见森知道,他和陆嘉禾之间的距离,是他穷尽所能都无法填补的。 陆嘉禾生得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柔美,反倒带了点中性的感觉,个子高挑,成绩又好,办事也爽快。 小时候总有客人打趣他们俩,说两个孩子性格和性别生反了,这种时候陆嘉禾会笑着略过话题,他却会一摔杯子,砸着门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有时候他甚至会生出一种怪异的情绪来,他会想,为什么这个家有了陆嘉禾,还会要他。 他不仅身体上有缺陷,还间接害死了自己母亲,懂事以后他就不再愿意庆祝自己的生日,毕竟生日的后一天便是母亲的忌日。 他还记得那一年他照旧办了个热热闹闹的生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庆祝,向海一家子也来了,父亲给他买了个大蛋糕,他戴着真的镶了钻的皇冠,坐在众人中间,像个小王子。 所有人都笑着,所有人都在庆祝他长了一岁,他闭着眼许愿,父亲握着他的手带着他一块儿切下第一块蛋糕,他吃得像个花猫,蛋糕剩下大半块没吃,大都被他们三个孩子当“炮弹”给玩掉了。 大概是玩太累了,他晚上竟是说着梦话醒了过来,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儿又觉得口渴,就扶着墙摸出去想要倒点水喝。 可他根本不用开灯,客厅里传来动静,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抱着扫帚去了客厅,却见父亲瘫倒在沙发上,面前全是空掉的酒瓶子。 电视闪着光,无声地播放着什么东西,他蹑手蹑脚地绕过去,想帮父亲把电视关掉,让他回去睡觉,却见电视里播放的不是什么节目,而是一些生活的片段。 女人穿着围裙,扎着马尾,站在灶台前做炒饭,肚子已经能看出弧度了。 她看到镜头的方向来,笑着来捂,举着锅铲作势要打,镜头黑了几秒,再出来画面,就是父亲从背后搂着她,捧着她的肚子,笑得灿烂。 陆见森放下了遥控器,他看了眼熟睡的父亲,缓缓坐到了地上。 镜头一转,女人的脸又出现在了画面里,这次应该是她拿着相机在自拍,她正对着镜头说着话,说了一会儿又转到另一个方向去,只见父亲在装着婴儿床,看起来好像不是对称的,他对着说明书比对来比对去,她做着鬼脸嘲笑着,父亲抬头看到这边来,大笑着要来关相机。 再来就是一个从背后拍摄的角度,她坐在阳台上的摇椅上,肚子撑得很大了,她一边晃着,一边打着毛衣,手里拿着个话筒,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偶尔看起来还在唱歌。 陆见森揉了揉眼睛。 他认识这个女人,她在客厅里的结婚照里,在父亲的办公桌上,在父亲的钱夹里,在主卧床头柜的相框里。 但她很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她的离开没有带给他很大的打击,大部分时候他只是知道,她已经不在了。 陆见森捂着冰凉的脚,揉了揉眼睛,他有些困,想叫父亲去睡觉。 但卧室那边又传来了声音,他像惊弓之鸟一般躲到了沙发后面,蹲下来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没必要要躲,懊恼地挠着头,怕突然钻出来会吓到人。 来人只能是陆嘉禾,她熟练地收拾了桌上的一片狼籍,轻轻摇醒了父亲:“爸,去床上睡。” 父亲惊醒过来,坐起了身,看了眼电视,沧桑的声音迟缓地响起:“几点了,团团睡了么?” “早睡了,都两点多了,你也快去睡了吧。” 海底森林_16 父亲像是站起来了一会儿,又坐了回去,悠长的叹气声响起,陆嘉禾也坐了下来。 “爸,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团团看这些啊?” “什么?”父亲没懂似的,好一会儿才应声,“他还小,又不懂,干什么要给他看。” “团团不该知道他有妈妈么?” “……嘉禾啊,不是这个问题,团团他……唉,太晚了,去睡吧。” “爸!”陆见森听见那声叫,探了点脑袋出去,父亲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倒在了茶几上,陆嘉禾手忙脚乱地扶着他,又把他放回沙发上,“你等等,我给你去倒点水喝,实在不行,我去把被子拿来。” “好,好。” 陆嘉禾急匆匆地往厨房走去,陆见森借着夜色没被发现,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定住了他的手脚,让他不得动弹。 他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电视,画面转到了医院,晨光熹微,女人躺在床上,连着呼吸器,艰难地睁着眼睛。 他看见那小小的,红红的,皱巴巴的自己被送到了她怀里,父亲牵着女人的手,放在了婴儿握紧的小拳头上。 他其实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苍白得像张纸,身上牵满了仪器,但他又觉得他看清楚了,她捏着他的拳头,淡淡地笑着。 仪器上拉出了一条直线,视频被立刻切断了,房间沉入完全的黑暗里,陆见森听见耳边响起巨大的蜂鸣。 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后背一瞬间被浸湿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那个照片上的陌生女人产生了无形的联系,第一次把“母亲”和那个女人对应在了一起。 她叫林森,他叫陆见森,她是他的妈妈。 他呆滞地坐在原地,陆嘉禾已经端了热水过来了,电视发出白光,又开始跳回了最初的片段。 “谢谢你了,嘉禾,辛苦了。”父亲喝了水,把杯子放在一旁,“你扶我一把吧。” 陆嘉禾点点头,她把父亲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起来的时候有个小趔趄,但她掩饰过去了,摁掉了电视,父亲摇晃着走路,看着就很吃力。 两个人搀扶着回到房间里,徒留陆见森一个人在客厅里,沙发后面没有地毯,他坐得全身都凉,连身体里流的血都带着冰碴子似的。 他掐着自己的手,克制着自己的哭声,巨大的悲伤席卷了他,让他在那一瞬间暴风成长。 那一年,他十岁,陆嘉禾十七岁,她和母亲度过七个年头,所以她能在晚上扶着父亲回卧室去,他只能躲起来,无声地落泪。 家里人总觉得他的自卑来源于对身体的逐渐理解,但只有他知道,那是一瞬息间的事,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身体,把它看成一种诅咒,诅咒他没了母亲,诅咒他被无形地和别人划出界限,诅咒他身边所有的亲人都拿别样的眼光对待他。 他总是会想,母亲知道他是个怪胎吗,如果知道,他还会愿意碰他,愿意对他笑吗? 但事实上,他都没看见过母亲笑,只是他脑中可悲的臆想。 陆见森跳下了床,翻出了运动服,把手机扔在宿舍里,就带了一串钥匙,热了热身,出了门。 外头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加州的太阳毒得很,路边的大树又没几棵,那阳光丝毫没情歌里唱得那般浪漫,灼热地烧在他后背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呼吸,迈开步子。 跑步的时候,他才能什么都不想,累到步子都迈不动的时候,世界才会照常运转。 说起来很讽刺,这个习惯还是因为向海养成的,他们呆在一起的时光太长太长,就连细枝末节的地方,全被涂画成彼此熟悉的模样。 小时候他们俩都是小胖子,他是因为父亲纵容,要什么给什么,零食冰淇淋小甜点,天天变着花样胡吃海塞;向海是因为家里管得少,五六岁就会自己泡泡面吃,虚胖。 上小学以后,向海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放学了不肯回家,要在操场上先跑十圈。 他自然是没有十圈的耐心,别说十圈了,四圈都不成,四百米的标准操场,向海跑的还不是最内道,专挑最远的路绕。 他就跑跑停停,开心了就跟着向海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跑累了就窝在旁边喝水,还充当马拉松播报员,一边举着水,一边卷本教材当话筒。 “迎面向我们跑来的是1111号向海选手,看啊,他飞扬的板寸,他坚定的小眼神儿,他肉肉的胳膊,啊,肉肉的胳膊,不要离开我!” 他唔哩哇啦乱叫着要上去阻止向海继续跑下去,向海满身大汗,累得话都说不完整,边跑边安慰地摸他的脑袋,他捞着好处了才乖乖地蹲旁边去。 不过跑步的效果很好,向海跑了一个学期,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到那学期期末,他曾经的运动服穿起来,已经像个帆似的挂着了。 向海跑到了最后一圈,他无聊地站在终点线上,沿着白线走一字步,远处传来低吼声,他抬起头,风吹来,迷了他的眼。 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知道自己被扑到了地上,背抵着滚烫的操场地面滑出去一小段距离,向海撑着手压着他,脸上的汗滴在他脸上,气喘的声音很大,心跳的声音更大。 海底森林_17 “陆见森——” 他回应都来不及,嘴巴被狠狠蹂躏着,向海是沙漠里徒步行走了几天几夜的旅行者,而他是他眼前唯一一片绿洲。 “团团,我做到了,为了你,全部都只是为了你。” 那声音又回荡在脑中,陆见森的脚步停了下来,学校的隔壁就是海,风都带着一股咸味,一浪接着一浪拍上岸边的岩石,溅出来的水滴打在他发烫的身体上,冷得他全身都发颤。 “啊——” 他朝着远方大喊,把胸腔里闷着的情绪统统吼了出去。 “向海——” 他喊得喉咙都发疼,陆见森的腰弯下来,抱成了一团。 伴着一声哽咽,他终于哭了出来。 第十章月色如水 姚承安老远地看见陆见森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餐桌上,面前摆了一大堆垃圾食品,而他正在努力挖着一个圣代。 “嗨,好巧啊,学弟!” 陆见森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圣代差点掉下去,舔了舔嘴巴,才慢悠悠地答着:“学长好。” “中午你们俩跑去哪儿了?微信也不应?” 陆见森呆楞楞地看着姚承安,下意识地去摸手机,才意识到自己把手机落在了房间里:“抱,抱歉,我手机忘带了。” “没事,没事,反正我中午也就随便吃了点,又被叫去做苦力了,”姚承安不在意地摆摆手,实际上他也没找很久,直接把中饭带去开会的地方吃了,“向海和你在一块儿么?” “没,没啊……”陆见森欲盖弥彰地扯了扯餐盘,“我刚才去跑步了,现在有点饿。” 姚承安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汉堡薯条汽水鸡块,又看了眼陆见森手里的圣代,嘿嘿一笑:“那你还挺能吃的哈,介意我和你坐一块儿么?” 陆见森低着脑袋摇了摇头,有些拘谨地把椅子往里推了推,又看了眼姚承安:“对不起啊学长,中午的事情,我忘了。” “真——的没事,”姚承安拍着陆见森的肩膀,“我社团有个小会,我自己给忘了,亏好你们没找着位置,我一直在看手机,不然就要错过了。我把书包放这儿,去取一下餐啊。” 陆见森猛点头,目送着姚承安走开,视线又挪回了圣代上。 圣代上什么果酱都没撒,他不爱吃巧克力,也不爱吃草莓酱,在国内的时候都找向海替他吃掉了他再吃,在这边可以直接用机器点什么都不加的圣代,他恨不得一次性点两个。 他又挖了一大勺,送进嘴巴里,凉得他脑袋都有些疼。 ——其实姚承安没懂,他所说的忘了,是真的忘了。 从前他也发现过这种事情,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特殊表现,唯独被旁人提起时,他才会察觉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一段空白。 像是那段时间并不存在于他的世界里,他站在时间的结点上,其他人都按规定跨了一小步,唯独他,远远地跳了一大步,又无辜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个人在海边玩了很久,把鞋子放在岩石上,挖藏在沙下的小螃蟹,在海滩上留下一串脚印,小孩子一样地把裤腿弄得很湿。 玩累了就坐在一旁吹风,等裤子干,又不安分地踢着水,看夕阳一点点沉没。 这边的日落是粉蓝色的,温柔得要命,看得人都要变得柔软起来。 沙滩上这时候才开始有三三两两结伴的情侣或是伙伴,肚子适时地饿了起来,他慢吞吞地穿着鞋,转过身时,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面前是座小山包,上面才是学校,可他没半点下山的记忆,再往前想想,脑子里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唯一留下记忆的,是向海虚揉住他的手,和那一句回声很长的大喊。 他挠着头,一步一步往山上爬去,想中午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思绪,就记得姚承安和他们说,要在活动中心占个位置。 他中午吃了什么?向海又吃了什么?他换了身衣服,是回宿舍了么?为什么他会想到来海边玩? 等他踏上了最后一步,终于能看到学校的蓝色建筑了,他才勉强凑出一条可能的路线来。 大概是他们一起吃了饭,他回去睡了个觉,然后出来跑步,跑到了海边。 他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连父亲也不知道,毕竟只是缺失一小段记忆而已,大部分时候都不至于影响到他的生活,被问起来就搪塞过去,有时候他甚至连搪塞的机会都没有。 海底森林_18 回去的路上遇到的麦当劳,他饿得路都要走不动了,的亏带了张卡出来,在点餐的机器上啪啪啪一阵戳,找了个风水宝地,开始胡吃海塞。 他隐隐觉得自己的心情有点不太对劲,需要靠高热量的食品来填补空虚,但他无所谓,反正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再变回小时候那个小胖子。 “我回来了。” 姚承安餐盘里只孤零零的一个最简单的鱼堡,和陆见森比起来颇有些磕碜,陆见森看了好几眼,忍不住把自己的食物往前推一推:“你怎么吃这么少,多吃一点啊。” 姚承安笑着回绝了,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又指指陆见森的圣代:“我就垫垫肚子,正餐得晚上搞完才吃呢,倒是你,少吃点冰的,先吃点热的吧,薯条都要冷了。” 陆见森依言把手伸去了薯条,可他忘了拿番茄酱,低头抬眼看了看姚承安,又把薯条伸进没吃完的圣代里去。 姚承安被他的小动作逗得乐,问道:“你像那种家教很严的乖宝宝啊,那天我看你醉得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奇怪呢。” “那天是个意外啦。”陆见森小仓鼠一样一截一截咬着薯条,一根长一点的要沾三四次圣代,“我平时不会喝很多酒的。” “怎么啦,在这边生活不习惯啊?你有事可以多来找我,我可熟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中餐日料,打枪卡丁车,我都能带你去。” 陆见森虽然头还低着,但下面的脚晃了起来:“好,谢谢学长。” “我听向海说,你们俩都三年没联系了?”姚承安吃东西的速度慢下来,撑着脑袋和陆见森闲聊,“发生什么事了么?” “嗯?也没什么事吧……” 陆见森紧张地整个人都坐直了,去沾圣代的频率越来越快了,但冰淇淋已经快化成了汤水,降温的效率自然也就低了。 出国以后他比在国内时要更好亲近一些,毕竟人生地不熟,遇见同胞的时候难免生出点归属感,更何况是姚承安这种完美融合了两国特性的人,他热情得点到即止,又是向海的朋友,陆见森自然对他不会设防。 可触及到核心问题时,那点小小的自我防御又升了起来,陆见森不安地扭着身子,极力让自己忘掉身体上的异常之处:“就是,和他有了点……矛盾,刚好他又出国了,没什么机会说明白。” “啊,我知道,他这三年都没怎么回去吧,现在呢?现在总好些了吧?我中午还担心你们俩不和呢。” “没什么,不用担心,我不介意的。” 陆见森抬头,朝姚承安宽慰地笑着,见对方松了口气,把鱼堡三两下全塞嘴巴里:“那没事,我还有课,先走了啊。” 陆见森有些意外于他走得如此迅速,但也没多想,就是继续吃着汉堡。 他感谢姚承安还来不及,给他和向海制造独处的机会,虽然他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打包票他即使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向海也不会介意的。 身体上的问题只是一个接受的过程,只要他足够努力,足够优秀,一颗真心总会换回对方像从前一般的对待的。 外面姚承安刚走出门,就被向海拦住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我靠,你吓死我了,他什么都没说啊,就不介意,我感觉你单方面和他闹矛盾吧,还这么纠结,你知不知道套话对于我一个母语是英语的人来说,真的很困难啊?” “不介意?” “对啊,你吓得我,我还以为他心情抑郁暴饮暴食了,结果人家只是运动以后饿着了——不过他能吃这么多我的确是挺惊讶的,总之,我觉得学弟那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看着也不像装的,就是有点害羞,要不然,你自个儿去问问吧。” 向海像是没在听他说话一样,姚承安拍了一下他,他皱着眉和他道了句谢,把车钥匙递给了他。 “耶,好哥们儿,今晚就还你啊!”姚承安跑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你要一起去不,我们社的妹子都超正的啊!” 向海摇了摇头,姚承安也没在意,反正对方从来不参加这种派对,一个人跑走了。 向海站在原地,脚粘在地上似的,挪不动。 这个角度刚好能借着遮挡看见陆见森,而事实上陆见森也正如姚承安所说的那样,一个人开开心心地吃着汉堡薯条,自娱自乐地摇头晃脑。 他大概是真的不介意。 在从前的感情里,主动的人从来不是陆见森,是他引导着陆见森靠近自己,渴求着他的触碰,倾诉着自己无处可藏的爱意。 陆见森从不说“喜欢”,他只是疯狂地迎合着,飞蛾扑火一样追求着禁忌的快感,饮鸠止渴一样陪着他一同堕落。 他总是前一天还捂着脸自我厌弃着,第二天又像没事人一样,黏黏糊糊的,要他吻他,触碰他。 大概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以为陆见森的再次出现就是他们感情的转机。 或许他只是恰巧被这所学校录取了,恰巧再一次遇见了他,而那一句歇斯底里的“滚”,不过是在嫌弃他,又要弟弟,又要姐姐。 他看着陆见森扫荡完了一桌的食物,揉着肚子走出来,绕着路走回到宿舍去,关上了门,亮起了灯。 他魔怔一样盯着自己的手机,可过了良久,都没半点动静。 海底森林_19 他捏了捏手,长叹一口气,终于转身离去。 他不怕陆见森生气,不怕他悲伤,不怕他疯起来什么东西都要砸个粉碎。 但他怕陆见森不介意。 房间里的陆见森全然不知向海跟了他一路,还在滑着助教的时间表和他自己的课表比对,看哪个时间段和得上,他就在哪个时间段去计算机教室问问题。 定好了明天的日程,他翻身下床,准备看看这周的作业,拉开包一看,那个他早上装得满满当当的便当盒还在里头,看起来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 难道他们没有一起吃饭? 心里某个角落又抽着难受起来,陆见森捂着胸口,看窗外的月亮。 月色如水,无人欣赏。 第十一章猴面包树 陆见森坐在计算机教室最后一排,观察着整个教室的动态,有些不耐烦地抖着腿,时不时退出登陆一下,免得被看见他在这儿坐很久了。 久到他自己看那几个问题都看出了一点思路来,离向海的工作时间都过去了快十分钟,对方还是没有出现,反倒是他张望来张望去,被隔壁认真写码的同学看了好几眼。 在又被瞪了一眼后,陆见森终于默默地缩回了位置上,有些失望地准备自己解决问题,旁边人却开了口:“你是想找助教么?” “啊?嗯……嗯。” 陆见森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他原本以为对方是嫌他小动作太多,这突如其来的中文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头点得如捣蒜。 “找助教的话,”男生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看过去,“你第一次来吧,上次助教有教,你要在这个网站上发一个ticket,这样他们才能找到你,我们课不止这么一个机房的。” “哦哦,好的好的,谢谢你!” 陆见森感慨着关键时刻还是中国同胞靠谱,迅速点开了网页,准备发的时候却犯了难:这节课的助教少说也有四五个,他怎么能确保恰好是向海来呢? 他有些懊恼地把填了一半的ticket给关掉,丧气地随意在网页上戳来戳去,试图找到能专门选一个助教又不被发现的办法,却意外发现了他可以看别人之前发的ticket,上面会显示助教正在处理,和他们所在的地点。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还假装自己去上厕所,把包放在了原来位置上,让旁边同学稍微看一下。 ——陆见森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戏多,一边脚步又忍不住雀跃起来。 他找了三间教室,都反复确认了没有熟悉的人影才走开,等去到最后一间,还没进门,就从门上的窗户里窥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他迅速地躲到一边去,看了看走廊没什么人,才垫着脚往里面看。 向海撑着手站在学生旁边,一手指着屏幕讲解着,陆见森的心跳陡然加速,眯着眼睛看过去,却在下一刻如遭雷劈。 坐在向海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室友,韩谦。 他知道韩谦和向海是同个系的,但韩谦上的课要比他高一个级别,显然不会和他被安排到一样的助教,向海帮他也不应该算在他本职工作内。 而韩谦笑着把手也碰到电脑屏幕上,和向海的手靠得很近,他说了什么,向海撩了撩头发,又凑近了点看过去,韩谦的视线就粘着他的手,停留在他的脸上。 他看见韩谦迅速地舔了舔嘴唇,又笑着拍了拍向海的肩膀,自然地像个老朋友。 反胃的感觉爬了上来,陆见森捏着胸口的衣服喘气,那些见不得光的情绪翻滚在他喉咙里,叫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对着韩谦面门上就来一拳。 “学——弟!” 正当陆见森气得要爆炸,身边一声招呼吓得他迅速地瘪了下去,姚承安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超里面看去:“你刚才就从我身边擦肩而过都没有看到我,我好伤心啊,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妖精把我们小熊猫的魂都勾走了。” 陆见森眼看着要暴露了,忙拽着姚承安往后走:“没,没,我就是,就是去了趟厕所找不到教室了,走,走错了……” 灵机一动编的谎话还能前后圆起来,陆见森在心里夸了夸自己瞎扯的能力,又怕姚承安一眼看到了向海,紧张地手心都出汗。 “哦,我还以为你要找向海呢,他就在里面哎,不去和他打个招呼吗?” 陆见森要阻止姚承安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推开了门,把他拉了进去:“向海,你看谁来了!” 陆见森匆匆地瞥了一眼对方,他先注意的是韩谦白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而他压根没胆量去看向海。 这种主动来找对方的事,他虽然做得不少了,可被人赤裸裸地揭开,又有些不好意思。 向海被叫到时一愣,心都一凉,转头的时候祈祷着不是陆见森来了。 海底森林_20 他被韩谦从昨晚起一直烦到现在,被对方不依不饶的精神所惊叹,今天又在教室门口被堵住了,原本抱着侥幸心理想陆见森不在,他就看一眼,可对方提出的问题比起初学者的幼稚疑问的确来得有挑战性,他也被考到了,一想就过了时间,本职工作没做不说,还被陆见森逮了个正着。 从前陆见森讨厌的每个人他都不会再靠近半步,可如今倒像是他不把对方的话放在心里。 可他回头时,只见姚承安一个人站在门口,身边没个人影。 “奇了怪了,刚才还在的啊。” 姚承安小声嘀咕着朝外面看去,身边却掠过一个人影,再看,向海也不见了。 “什么情况?” 韩谦坐在电脑前,看着改得差不多的码,悠悠地打着:“学长不懂吧。” “懂什么?”姚承安不认识韩谦,看着对方也不像好相处的样子,自说自话地走出教室去,“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 向海原本以为陆见森跑出去了,可在外头一看,没他的身影,寻思着对方的速度不可能一下子跑出那么远,就不死心地折回去,果然在第一间教室碰到了收拾好书包准备跑路的陆见森。 “团团,我……” “我不是,我没有!”反倒是陆见森急急忙忙地打断他的话,抱着书包远离了他一步,“我就是来写个作业,不然周六又要做到半夜了,你和韩谦继续聊吧。” 向海以为那是讽刺,又拦着他不放:“团团,我没和他聊什么,就是代码。” “我知道啊,不然你们能说什么?”陆见森假装不在意地说着,末了还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补了一句,“你和他认识也挺好的,同个专业,他又是我室友。” 向海看着陆见森的笑容,那个样子和昨天那个咬牙切齿和他说“讨厌”的陆见森每一处相似,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往他头上再加一条罪行,逼着他节节败退。 “……其实你要有什么不会的,直接问我就可以了。” 还像小时候那样,你撒娇赖皮不愿意好好做作业,我就陪你坐一个下午,一点点给你讲会了,然后到考试前又来一遍,不厌其烦。 可陆见森的答复却全然没有这份意思:“那多不好,占用你那么多时间,你现在不用去帮别人吗?我,我准备去上课了。” 撒谎。 不说现在根本不是平常上课的点,向海对陆见森的课表了如指掌,这个时间段他根本没有任何排课,他却要找理由把他推开。 可他却没有挽留他的理由,他不能说自己看了他的课表,也不愿意拆穿他拙劣的谎言,只能默默地颔首,目送着他离开。 “嘿,学长。”韩谦从后面走过来,状似无意地和他搭话,“你在追陆见森么?” 向海没有理他,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陆见森离去的背影,像是没听见一样,一言不发。 “你觉得他好看?或者是,性格合得来?”韩谦不在意向海对他的无视,继续说着,“你没和他朝夕相处过,你不知道,他啊,这儿有问题。” 韩谦敲着自己的太阳穴,志在必得地看向了向海,却见对方俯视着瞟了他一眼,眼里写着的,满是轻蔑。 他全程一语未发,甚至连看一眼都懒得施舍他,就转身离开,朝着和陆见森离去时相反的方向。 韩谦恼怒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牙齿磨得咔哒直响,眼睛都爆突出来。 是他先在计算机系发现的向海,是他先猜到他喜欢同性,是他先朝对方发起攻势,是他狗一样舔着要对方理会他。 结果陆见森只靠一张脸,就勾得对方魂都没有了。 凭什么? 陆见森丝毫不知道同宿舍的人是怎么想自己的,他走出教学楼的时候都不敢往后看,一出楼就逃也似地钻进了最近的厕所,藏进了最里面那间。 他捂着嘴喘着气,压**内的躁动,却越来越兴奋。 向海追着他过来了,向海离他那么近,向海说有什么不会的可以直接问他。 三年未见的时光把他磨成了引线过短的炮仗,才堪堪打起火就要烧尽引爆,在对方手里炸成一朵花。 他在心里用着最难听的话骂自己,可又忍不住欣喜,仰着头喘不过气来,在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几近窒息。 向海,向海,向海。 向海走回教室里,沉默地浏览着没被接走的ticket,却迟迟没有接下任何一个。 或许是他做错了。 他不该因为陆见森的突然出现就瞬间倒戈,毫不顾忌地又要把他占为己有,离开时他就已经想通了,只要他在,陆见森就没办法做温室里的那朵玫瑰。 海底森林_21 他从来不是和玫瑰心意相通的小王子,他只是要毁坏星球的一颗不该存在的猴面包树。 “向海,这边这个ticket你接一下不?” 向海从神游里回来,看了眼姚承安,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荣耀 “周五之前把报告给我过目,这次做得太差了。” 陆见森开着视频,乖乖地捧着脸等父亲教训完姐姐,一言不发,心里还有点小兴奋。 又说了几句后,看见父亲示意陆嘉禾已经出去了,才伸了伸懒腰,软绵绵地开口:“爸,你好凶哦。” “你要是能继承咱们家公司,我也对你这么凶。” 陆见森立马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不要,我就在微博上发发广告就好了。” “你哦……”这句话拖得很长,但直到最后陆父还是没说出什么责怪的话来,只是靠到了椅背上,举起手机,“打电话来又遇上什么事了?大半夜的不睡觉。” “周六嘛,明天又不用上课,”陆见森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哼哼唧唧了半天才开口,“爸,我感情上受到挫折了。” 陆父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想来也是,他家儿子向来没什么好发愁的,他还为儿子知道挂念自己欣慰了一把,现在只想掬一把辛酸泪,给儿子开解感情问题:“说说,什么挫折?” “他不理我——”陆见森小声地嚎了一嗓子,小脸往被子里一扑,翻来翻去再抬起头来,已经挂满泪花了,“我都那么努力了,他还是不理我!” 陆父一方面担心儿子谈恋爱谈得学习生活都顾不上了,一方面又觉得好玩儿,陆见森向来不是那种很乐意交朋友的类型,他以前还觉得肯定得别人来追他,却不想儿子追起人来,也是这番折腾的样子:“他怎么不理你了?” “你还笑,我挂了,你还嘲笑我。” “好好好我不笑,团团不挂啊,说说啊。” 陆见森凶巴巴地瞪回根本停不住嘴角疯狂上扬的父亲,恨不得扒着网线过去打人,气得又开始咬被子,腿也直蹬:“他就是故意不理我,明明都是一节课的,他要不是迟到要不是早退,连打个招呼的机会都不给!” 陆见森憋在心里骂向海,这种消极怠工的样子迟早被举报去抠工资,他已经好几天没和对方说上话了,倒是和姚承安的关系越来越好,今天晚上还一起去了韩国城吃烤肉,他连烤肉的夹子都没怎么碰,就光吃了,姚承安误会了他的食量,一个劲喂他,结果落了个大晚上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就是消化不掉的下场,睡也睡不着,人就开始胡思乱想。 姚承安虽然是个直男,但是个十级颜控,对长得好看的人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每次陆见森想套点关于向海的消息,都不用他多说,姚承安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全抖露出来,什么早上吃了块冷披萨干了两碗咖啡啊,什么洗了衣服忘记了放了一整晚啊,什么最近神出鬼没不见踪影啊,描述得绘声绘色,陆见森就差拿本本子做好学生做笔记了。 而且连带着忽悠人的功力也上了一层楼,吃饭的时候姚承安不经意提了一嘴:“我们是不是总是在聊向海啊?” “啊?有吗?” “有,我总觉得我像个私家侦探似的,他一出房门我就盯着,最近都呆在客厅里读书了,就为了看他,他会不会觉得我变态啊?” “不会不会,”陆见森宽慰地把面前的肉匀了一半给姚承安,“又没人规定读书只能在自己房间里,付了房租就要合理利用啊,再说,我们的共同好友只有他了,多八卦一下也正常嘛。” 姚承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夹起面前一块肉来,却后背一凉,整个人都坐直了,肉也从筷子上滑了下去。 “怎么了?” “啊,没什么,”姚承安往后看了眼,小声嘀咕着,“怎么老觉得有人在看我……” 陆见森没注意他说的话,还在纠结向海最近神出鬼没地是在做什么事,一想到那天他和韩谦一副和谐地聊课业问题他就恨得牙痒痒,好在最近韩谦也不怎么来烦他了,他在厨房做吃的的时候也不凑过来一头,虚情假意夸着他厨艺,本质上只是来蹭吃蹭喝。 ——不然他可能真的要一锅汤就对着他的脸泼泄愤了。 “哎,对了,我们社团这周日组织篮球赛,你有空不,记个分什么的,还有免费披萨吃。”姚承安翻着肉,看了眼有些犹豫的陆见森,“向海也来哦,他和我一队的,我们要打趴数学系的。” 陆见森瞬间忘了他周日要交作业的事,满口答应:“去,打趴数学系!” “哈哈哈,你也讨厌数学啊!咱们队可强了,分分钟的事情!” 陆见森在这种时候忍不住心疼起姚承安的傻白甜直男思维来,顺着他的话补了几句对数学的吐槽,又夹了几块肉糊弄过去。 姚承安表情十分复杂地嚼着陆见森夹给他的肉,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只觉得这几片薄薄的肉分量极重,叫他咽都只敢囫囵咽,半点滋味没尝出来。 真是大晚上见鬼了,他要回去拿外婆教他的方子做做法驱驱邪,阿弥陀佛,外婆在天之灵保佑。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结束了晚饭,陆见森回去又研究了一通篮球规则,看着看着,又想起了他小学里学篮球的那点儿破事。 那会儿他个子矮,总坐第一排,向海坐最后一排,他想向一二年级那时候一样做同桌,向海能帮他把事情都打点了,作业能抄,连抽屉都不用自己收拾。 海底森林_22 但总不能让向海缩回去,在研究了一堆牛奶鱼肝油中草药炖鸡汤等拔苗助长食疗法后,都最终以他发誓再也不吃这些东西而放弃,折腾来折腾去,决定去学篮球。 篮球场就在他们家别墅后,其实已经半荒废了,小区里都是些大忙人,没什么人踏足那块空地,他们俩也没人教,就瞎打,练了好几天他才能把球砸到球框上,砸到了还要跳起来欢呼,向海像是迎接胜利者一般,把他高高举起来转圈,他就扑腾着手瞎喊。 那时候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那块地没树荫,阳光热烈地照在他们俩身上,他低头,看见向海眼里仿佛发着光。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他们再去的时候,场地被几个看起来年长些的人占了,那些人显然不是这片别墅区了,衣着看起来痞里痞气的,听他们说话也就是五六年级的样子,说话语气都嚣张得不得了。 最开始他们也觉得没什么,就等他们打完就完事了,还可以看看别人是怎么打篮球的,于是一直和平相处着,谁来谁先用。 那天小陆见森热得厉害,想吃冰棍,又不肯走,要在那儿等场地空了,小向海耐不住他,只得自己跑回去拿,结果等回来的时候,小陆见森已经被人围住了。 他趴在地上,也不躲别人的巴掌,就死死拧住自己的裤子不让碰,那些人笑着,骂着,用着他们从小到大不曾听过的难听字眼,鞋子被脱下来扔到远处,膝盖因为跪地而被划出了血痕。 小陆见森也没哭,就咬着嘴巴,摇着头,躲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领头人的脑袋被一块砖砸得冒血,那群人这才意识到另一个人已经回来了,可他们人多势众,根本不怕红了眼的小向海,反倒起着哄要给朋友报仇,可小向海从小练过防身术,他们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只有被打趴的份,没有还手的份,于是矛头又一次转向了躲在一旁的小陆见森。 几个人拖着小向海不让他过去,剩下两个人一个摁着,一个扒裤子,眼看着小陆见森的裤子就要被扒下来了,哄笑声越来越大,尖叫声刺得人耳膜都要破。 只见小向海拿着最开始打人的那块砖,往自己脑袋上招呼了一下,半边脸一瞬间全是血,那只眼在红色里睁开来,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操场上一下子静默了,打头的那人最先反应过来,催促着自己的兄弟们快跑,要被诬陷上了他们赔不起,人群作鸟兽散,操场上一下子又只剩下了他们俩。 小向海舔着落到嘴边的血,腥甜的,他有些不太稳地走到躺在草地里的小陆见森身旁,跪了下来,手撑着对方脑袋两边,看着自己脸上的血滴到他脸上,他鼻尖上,他唇上。 小陆见森伸出手,捧着他的脸,细细密密地哭了出来:“哥——” 他握着小陆见森的手,他有些耳鸣,那声哥像是被放大了几百倍,在耳边震耳欲聋。 “没事了,没事了,团团,我来了。” 他俯**去索吻,那是他的荣耀时刻,混着炽热的风,夹着温热的血,直入骨髓的感情。 陆见森摸着自己的嘴巴,那天的味道他到今时今日还记得,露出个浅笑来,陆父见自己儿子一副发春的样子,觉得好玩得不得了,问道:“怎么?想到好办法了?” “嗯啊!”陆见森捧着手机,神气兮兮地应着,“不聊了不聊了,我明天还要去篮球场上大显身手呢!” 陆父呵呵笑着,哄着儿子快点去睡觉,挂了电话还在想,就陆见森那点打篮球的技术,还大显身手,不要被砸得鼻青脸肿回来才好。 就这缺根筋的,哪家不长眼的小姑娘会看上哦。 第十三章不正常 向海想,自己大概真的是心理变态。 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面前的烤盘滋滋地响着,他心不在焉地翻着肉,焦了一块又一块,服务员都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了,三番两次从他身边走过,拿诧异的眼光看他。 但他克制不住,自打陆见森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想要一直看着对方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像是把那三年统统都补回去似的,不看着,不知道他在哪,心里就空落落的,风灌进去都会发出空洞的响声来。 他看着陆见森在姚承安去拿酱料的空隙间发呆,盯着远处的车流一动不动,手指抚摸着下巴上的那颗小痣出神,眼皮低垂着,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大千世界没一个角落入得了他的眼,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好像花园里被精心打扮的玫瑰花一样,每一瓣都红得热烈,完美无缺到单调。 看到这样的陆见森他才会莫名其妙地安心起来,他迷恋那个仿佛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陆见森,一个完美的矛盾体,永远在中心点怒放。 最早要追溯到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那时候他们俩就成天呆在一块儿了,小时候的陆见森活泼得很,家里又宠得紧,金贵得像个小王子,长得又可爱,班里的同学都喜欢他。 那会儿的小陆见森也胖,但是粉嘟嘟的胖,大人小孩看了都喜欢捏他脸,夸一句像洋娃娃,小向海不一样,他就是胖得丑的类型,原本就是丹凤眼,一胖起来,眼睛都不知道哪去了。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什么事都直接说出来的时候,家里的大人怎么在背后说的,他们也就怎么在他面前学,叫他“大胖子”“大肥猪”,怎么诋毁怎么来,最开始小向海也反击过,但每次被幼儿园老师告知父亲以后,都要被一顿好打,也就没了脾气,硬生生地挨着,也从那个不谙世事的年纪起,养成了什么情绪都往肚子里咽的习惯。 “哥!哥!糖人儿!” 做糖人的老师傅会在放学前摆好摊子,先画几个出来吸引小孩儿们,小陆见森拉着他的手趴在幼儿园的铁栅栏上,舌头从栏杆的缝隙间伸出去,好像那样就能舔到似的。 平日里父亲不给他吃这些路边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好像这些廉价的糖丝比他家里的糖果好吃上千百倍似的,每次一看到就挪不动腿,恨不得把滴到手上的都舔干净。 “放学了我给你买。”小向海摸摸瘪瘪的口袋,有些后悔没把零花钱拿出来放在兜里,他享受着这样偷偷违纪跑出来的时候,只有他和小陆见森两个人,想到这里又去捏了捏小陆见森的脸,“舌头缩回来,团团。” “呜呜呜嗯嗯嗯。”小陆见森不听他的,非要伸着,话也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眉眼里净是笑意。 “爷爷,我要买糖人儿!”旁边跑来了个同班的小男孩儿,后头跟着两三个眼巴巴的小孩儿,只见他手里招摇地拿着一张五块钱的大钞,显摆地恨不得拿根旗杆插着,“我要买五个猪八戒!” 海底森林_23 爷爷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熟练地画着猪八戒,男孩还叫着要把肚子画得再大些,等画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又改了主意,要了一个孙悟空。 小陆见森也眼馋地看着,但他也只是看着,不像旁边的小孩儿们一样像男孩讨要,反倒是男孩接过了孙悟空,递给了他:“团团,这个给你。” “哇!”小陆见森傻兮兮地被牵着鼻子走,挣脱了小向海的手,就被人揽入麾下。 “好了,你现在也是我们的人了!”男生把他拉到身后,另外几个小朋友举着猪八戒,几个人对着小向海,咔啦咔啦把糖咬得直响,“把猪八戒吃掉咯,把猪八戒吃掉!” 小向海低着头快步跑走了,如果说现在别人的嘲笑对他来说是不痛不痒的蚊子叮,顶多痒那么一小会儿,那在小陆见森面前羞辱他,无疑是给了他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直击要害,要他溃不成军。 可身子重得跑起来都麻烦,后面的声音阴魂不散,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躲,乱了阵脚。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他转过身去,小陆见森坐在碎石堆上,胳膊膝盖上全是伤,脸上也挂了彩,委屈巴巴地坐在那儿,等他转过去了,才“哇”得一声哭出来。 “哥——哥——回来——哥——哇——!” 小陆见森挥着手里的孙悟空,把几个人扇得远远的,谁靠近他一点就发动声波攻击,几个小孩儿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大胖子敦敦地走过去,把小陆见森扶起来,抱在怀里哄。 “团团乖,不哭了,哪里疼?我带你去包扎。” 小陆见森摸了一把鼻涕眼泪,把孙悟空一把掼在地上,还不死心地往上又踩了两脚,借着小向海看不见的角度,恶狠狠地瞪退了给他糖人的男孩。 “哥,抱抱,要背背。” “好,背背。” 小向海熟练地半跪下去,小陆见森揪着他的衣服往上一跳,这才开始哼唧身上的伤口:“哥,手手疼,脚脚也疼。” “摔跤了?” “嗯,追你摔的。” 旁边几个小孩儿被小陆见森吓傻了眼,刚才分明就是他自己往地上趴的,走都没走出几步来,更别提什么追人摔的了。 “下次不会了,对不起,团团。” “哥,哥,哥。”小陆见森掐着他胳膊上的**,小嘴儿上还带着糖精的味道,粘粘乎乎地蹭他的颈间,又香又软,“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那么叫你。” 小向海没应,就是点点头,把小陆见森往上提了提。 “你是猪八戒也没事,猪八戒能背媳妇。” “那,那团团做我媳妇吗?” “做的,做的,团团做哥哥的媳妇,哥买糖给我吃,还要天天背我。” “好,买糖给你吃,天天背你。” 小陆见森又在他背上笑,整个人一抖一抖的,小腿都竖起来:“全幼儿园只有我能做你媳妇,知道了吗?” “好,只有你。” 那时候世界很小,以为全幼儿园就是什么山盟海誓般的诺言了,后来才知道这个世界山外有山,幼儿园外有别的幼儿园,别的学校,别的国家,别的宇宙,甚至还有人类所不能到达的宇宙之外。 那些过往也像风一样飘走了,只留下那时候的感觉,他背着陆见森,像是拥有了全部存在。 向海捏着眉心,又看去了那一桌,姚承安正在给陆见森盘子里添肉,他没头没脑地想,如果这时候他像小时候那样矫情地转身离开,陆见森还会不会把肉像糖人一样扔在地上碾几脚。 可惜那样做的下场不太好,为了不让家里的大人知道那件事,他还特意把操场上的碎屑全清理干净了,小陆见森后来又补到了一个糖人,一边舔,一边追着他闹腾。 手机震了两下,最开始他还不想理,可看到发信人,又不得不拿了起来。 陆嘉禾:完了,爸好像对我的报告很不满意。 陆嘉禾:待会儿要去他办公室了,求鼓励,求安慰。 他看着那个名字出神,两条聊天记录孤零零地显示在屏幕上,他划来划去划不走,最后只得拿起手机来,硬着头皮回了两个字:加油。 他把手机朝下盖上,总算是不再往陆见森的方向看去。 他和陆见森的关系,崩溃于陆嘉禾一次不经意的拜访。 那天他和陆见森在楼下的泳池里游完泳后,正巧是阳光没那么毒辣的傍晚,陆见森的父亲和姐姐说是去参加一个晚宴了,没人管他们,两个人干脆披着浴巾在泳池旁写作业,陆见森脚泡在水里,时不时蹭一下他的腿肚子,把他撩得心里头全是火,又碍于场地的原因不好发作,生生忍着。 结果陆见森“一写作业就犯困”的毛病又犯了,干脆窝在他怀里打小盹,他也不知道陆见森睡着了没有,鬼使神差地,看着他安安静静的睡颜,就想凑过去吻他。 海底森林_24 他看见陆嘉禾的时候,唇与唇的距离为负,他的手借着浴巾的遮挡,都快到了那条界线,陆见森的脸抹了一层薄红,随着作业本噗通一声下水的响动,惊醒了过来。 “怎么了?哎!作业!” 向海跳进了泳池里,没顾上身上还披着浴巾,把作业本捞了起来,急匆匆地把人往屋内带去。 “哥,怎么办啊,作业全湿了,”陆见森嘴上抱怨着,小步跳着的动作却暴露了他,“你会和老师说我是写过作业的吧?它是真的掉水里去了吧?” “嗯,嗯。” 向海低着头掩饰着不安,拉陆见森的动作有些大,对方还在嘀嘀咕咕地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怎么突然一下不正常了。 “没事,晚上凉起来,你别冻感冒了,我去给你倒杯热水,你把衣服换了。” 他哄着陆见森上楼回房间去,独自走去了厨房里,水倒到一半时,陆嘉禾笑眯眯地出现在了窗边,吓得他水洒了一地。 “啊——原来你对我弟弟,是这种心思啊。” 那时候他的心跳像是没了约束,一阵快过一阵,不安感在心中被释放到最大,以致于后头的错误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不受控制。 第十四章不可控 向海远远地远远地就看到陆见森蹲在球架子后面躲太阳,今天天气正好,他穿着短袖和长运动裤,都是浅色的,反倒是把他衬得越发白了,在人群中两眼得很,扫一眼就能看到。 他听见姚承安叫他的时候,在额头上支一个小帐篷看过去,看不见眼睛,但嘴巴咧开来看见几颗雪白的牙齿,就能感觉得到他心情很好。 向海捧着篮球站在远处,比赛还没开始,他就燥热得满身都是汗了。 “向海——这边!” 姚承安眼尖,远远地看见他了,跳起来和他打招呼,这时候陆见森也站了起来,有些别扭地挥着手。 他站在阳光里,整个人都白到反光,没有炎夏的厚重感,反倒像熟得恰到好处的西瓜,掰开来,啪得一声,脆生生的,汁水四溢。 向海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又开始有了那种异样的感觉,他不想要陆见森出现在这里,至少不愿意他暴露在阳光下,内心里阴冷的角落暗得彻底,他想把陆见森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条件下,让他永远做他一个人的玫瑰花。 他一个人欣赏就够了。 “哥,”陆见森走到他面前,手有些拘谨地拍了拍他手里的球,“加油啊。” 向海抿着唇答应着,小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脚底下像是垫了海绵,要生生陷下去。 他咽了口口水,克制住自己不转过头去,姚承安和其他几个队友走过来和他打招呼,探讨着今天的战术,其实他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敷衍地嗯着,拿余光看陆见森在一个女生的帮助下做登记表。 他和那个女生中间隔了一条不长不短的细缝,比起来还是他更拘谨一些,点头的频率有些太高了,女孩子看他呆呆得可爱,就捂着嘴笑了起来,陆见森便又退了一步,捂着脸,手和耳朵红成了一片。 向海的手指敲在篮球上,眼睛眯起来,像是阳光太耀眼。 的确是太耀眼了,陆见森本就生得好看,除去性格因素,合该是最受女孩子欢迎的那种类型,他会给对方一种礼貌的安全感,一颦一笑都是让人舒心的味道。 他想起陆嘉禾说的,团团已经承受了足够多旁人不能够理解的异常了,不管是身体的问题,还是缺损的家庭,这些东西悄无声息地把他塑造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他不该再在上面乱动手脚了。 “你喜欢团团吗?” 那句女声又高亢地问出了声,记忆里的陆嘉禾就就着窗户的距离和他说话,也不看他,就看还泛着水波的泳池。 他迟疑了一会儿,答案是肯定的,但在陆嘉禾面前,一切都是个未知数,她不像陆见森那样拥有恃宠而骄叛逆的权力,她知道什么,无疑就会上报给大人什么。 “我可以给你暂时保密,但你要和我说实话。” 向海思考着这个“暂时”能有多久,沉默良久后,终于是点了点头。 “想来也是,当然啦,你撒谎说不是也没用,我都看到了,你的手比嘴巴都不老实。”陆嘉禾毫不留情拆穿他,向海一瞬间觉得自己指尖都火烧火燎的,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化为灰烬,可陆嘉禾没有理会他的不安,继续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团团?” 问题一被抛出来,向海仿佛能听见大脑飞速运转的声音,就好像是娘家人在拷问他,答不上来就不给娶一样。 他看去陆嘉禾那,明明是他俯视对方,却有种颠倒的感觉,女生视野里没有他,只是轻松地笑着,却不怒自威,场面全部把控在她手里。 “因为竹马的关系?因为团团长得好看?还是,因为他的身体?” “什么?” 海底森林_25 “我问你,你喜欢他,因为他的身体吗?”陆嘉禾的脸一瞬间沉了下来,那双狭长的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里面混杂了太多情绪,他一下子有些茫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逼越近,向海手里的杯子都脱落到水池里,“因为有那么一小部分的他,是女性吗?” “哥,你怎么还不上来!” 陆见森的声音伴着下楼的脚步近了,他下意识转头去看,期期艾艾地应着,等再回头,窗口没有了陆嘉禾的影子,刚才那场对话,像是他站在这儿做的一场南柯一梦。 “哥,你愣在这儿做什么呢?真做噩梦了?”陆见森跑过来,脸上还挂着洗过脸的水珠,带着一股清爽的气息,他把手背贴在他额头上,又觉得不够,捧着他的脸,让额头相抵,“发烧啦?我试试。” 陆见森的手湿漉漉的,潮湿地贴在他脖子上,水珠子滴到他肩膀上,沿着胸口一路淌下去。 “团团。” 他突然发狠地抱住陆见森,像要把对方揉碎了一般碾进怀里,抱得怀里人脚都离了地,全身挂在他身上,哎呀哎呀地叫唤着,两条腿顺势勾到他腰上去,抓着他的头发让他仰起头来:“哥,要亲。” 得到命令后就倾尽全力遵循,向海含着陆见森的两瓣唇,把人摁在墙上,举高后靠重力的作用的让对方的唇舌进得更深,他看见陆见森闭着眼,连睫毛尖都写着意乱情迷,吻到嘴里氧气都尽,松开的时候,陆见森一边大声地呼吸着,一边瘫软着趴在他肩头。 他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背,摸那嶙峋的脊柱,一节一节。 他怎么可能,怎么敢,因为他不愿意开口的秘密喜欢他。 但他又别无选择地热爱着那个完整的他,包括他所有的不齿和晦暗在内,统统接纳。 “加油!” 几个人一起打了气,向海这才把心思定到篮球赛上,手机被随意地扔在了一旁,像是卸了一身重担。 自那以后,他和陆嘉禾的联系变得频繁起来,她不再只是陆见森的姐姐这样普通的角色,而是多了一层别的意味,他耐心地在他们之间达到一个平衡点,陆见森也从未发现过异常。 可变故来得比他想象得要快。 那一日父亲叫他去书房,当他走进去看见陆嘉禾也站在父亲旁边时,就知道事情不妙,而父亲的话更是让他坠入了谷底。 父亲要他和陆嘉禾订婚,大学毕业以后就马上结婚。 那一天他站在书房里,离那两个人很远,他能从他们后面的窗户里看到陆见森的家,看见陆见森靠在窗户上看书,他穿着浅色的睡衣,懒洋洋地翻过一页,宁静地像幅画。 他在脑中模拟着自己砸了书桌上的各种东西,歇斯底里地朝他们大吼,凭什么对他的人生指手划脚,为什么他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可现实是他沉默地站在房间里,一如既往地颔首答应,再转身离开房间。 十几年如一日的听话懂事,规范得像个机器人。 “圆圆,怎么了,不开心吗?” 柔和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向海脚步一顿,抬头看去,妇人依靠着栏杆,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却掩盖不住她的残存的美貌。 “妈!”向海三步并两步冲上了楼,把妇人移开了栏杆旁,“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跑出来了!” “没事,今天感觉不错。”妇人挽着向海的手,走回房间里,不住地打量他,“圆圆都这么高了。” “一米八七了,”向海让母亲坐在软塌上,又去旁边的抽屉里检查药,“今天的药按时吃了吗?” “嗯。”向海母亲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紧闭的窗帘,“圆圆能帮忙拉一下窗帘吗?屋子里好暗。” “好,你先把眼睛闭上,外面亮。” “知道啦,妈妈又不是小孩子。” 向海小心地把窗帘一点点拉开,一眼就瞧见陆见森趴在窗玻璃上,一张小脸都变了形,看见他出现在三楼,激动地直跳:“阿姨!阿姨!团团在这里!” 妇人磕磕绊绊地要起身,向海忙去扶她,领着她站在窗边,却又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团……咳,团团。” 一提声就开始咳嗽,妇人的声音哑下来,向海忙不迭地给她拍着,又见陆见森毛手毛脚地在窗台上直跳,看得他心跳都漏了两拍。 “团团,别跳!” “啊——阿姨——我这就过来——” 陆见森像个小旋风一样滴溜溜地从他家里出来,又滴溜溜地卷上了三楼,转到他母亲面前,扑倒她怀里去。 “阿姨,你身体好一点了没有?我们还一起出去野餐吗?你上次教我做的菜我都学会了,你什么时候能吃呀?” 妇人笑着,替他把衣领子理好,摸他的头:“跑这么快做什么,阿姨又逃不掉,等这两天医生来检查过了,我就带你们俩出去玩,好不好?” 海底森林_26 “好耶好耶!”陆见森拍着手大笑着,又去抱向海大腿,“哥你快教教我写作业,我做完了作业爸才让我出门!你快教教我!” 向海心知他就是不想写,却还是笑着应了,踢踢脚让他坐好,陆见森不肯,还要捧着撒娇,他就拖着腿随他玩。 “还是团团好,”妇人把头发撩到后面去,俯**来捏陆见森的鼻子,“圆圆刚才还不开心呢,你一来,他就好了。” “我是开心果嘛!”陆见森蹭蹭向海母亲的手,又蹦蹦跳跳地去挠向海,“是不是,哥?是不是?” 也只有在母亲面前,向海才敢肆无忌惮地对陆见森做些越界的亲密举动,可手还没伸出来,就从虚掩的房门看见站在楼梯口的陆嘉禾,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随即转身和父亲道了别,走了。 那时候向海想不通,那到底是保护者特有的姿态,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那种违和感一直萦绕不消,让他平白无故后怕起来。 “哥!” 陆见森的声音冲进了脑海,原本微凉的空气变得炽热,他仍旧站在操场上,手里捧着篮球。 “哥,别愣着!加油!” 向海熟练地绕过守卫,一个扭身跳起来扣篮,长哨一吹,上半场结束,他们高出多少小几分,不相上下。 他看向陆见森的方向,对方匆匆地给了他一个笑脸,又低下头去,跟着先前的女生去做记录。 他的浅笑凝固在了脸上。 他想起他们到离别前,都没有碰上和母亲出去野餐的机会,那段时间隔着一层天花板,他都能听见母亲绝望的哭声和挣扎。 有时候她都认不出是他去看他,往他身上砸着药,清醒过来以后,又跪着一颗颗捡回去。 于他而言,生命中不可控的事情太多了,疯了的母亲,独裁的父亲,他孤身一人,没任何底气去爱一个人,最终现实打得他肝脑涂地,一败不起。 这晴空万里下,唯他所呆的地方全是阴影,他是阴沟里生出的不敢见光的低等生物,连陆见森一丝一毫的美好都无法触及。 第十五章蓝色 谁都没有注意到那瓶没盖盖子的蓝色运动饮料。 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没人知道谁喝了一口就随意扔在那儿了,没人知道几秒以后,它会出什么岔子。 向海看到它的时候,是因为陆见森就在旁边,他在帮那个一直带着他的女生拿着外套,女生在调试着相机,和他在说着什么,陆见森看起来有些累了,直着腿想要往后靠去。 向海还在想,如果要坐还是要让他坐去远一点的地方,毕竟就他那和篮球场犯冲的体质,迟早要出什么意外。 ——然后意外就来了。 那瓶水晃悠晃悠着,就倒了下来,蓝色的饮料泼了陆见森一裤子,旁边的女生轻声尖叫着,拿着相机退开,还不够,又把陆见森怀里一直拿着的衣服抽走。 那个动作就像揭开了他身上最后一块可怜的遮羞布,陆见森扶着后面的桌子,一点点蹲了下来,女生朝身边人问着纸巾,但下半场篮球赛快要开始了,没什么人理她,她也不急,优先收拾着外套和昂贵的相机,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饮料倒到身上可能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尤其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天。 操场上一下子变得很乱,没有人在意到陆见森。 蓝色的饮料浸透了白色的运动裤,把臀部的曲线贴了出来,裤子下面的样子也暴露出来,风一吹,下面刮过异样的感觉。 陆见森蹲着抱住自己,整张脸煞白,话都说不出来。 “向海,准备了!” 向海伸手挡开了姚承安,径直走向了陆见森:“团团。” “哥……哥,我……”陆见森先是抓住了他的手,随即又马上松开,“不,不要,不要……” “团团,”向海没给他逃脱的机会,手迅速拉了过来,扯过一旁的外套,在陆见森腰上系了个结,“走吧。” “我,我……” “嘘,不说话,走吧。” “喂,向海!”姚承安诧异地朝他挥手,看到陆见森的样子,又追了过来,“怎么了?学弟怎么了?” 向海能感觉到怀里人不断地在往后缩,手心冰凉,靠他半拖着才能勉强走路:“他不舒服,可能是中暑了,我带他去趟厕所。” “可我们还有球赛,要不叫那个谁来……” 海底森林_27 “姚承安,”向海打断了姚承安的话,脸上是惯常的表情,眼睛里却是说不出的狠厉,“我带他去趟厕所。” “啊,好……好吧,我找个人来替你……” “谢了。” 向海没再向姚承安解释,他扶着陆见森往操场外走,到林荫道时一把把人抱了起来,没去厕所,直接去了他的车上。 他把陆见森小心地安置在车后座上,又去前面开了空调,才坐进后座里,陆见森还在抖,一见他进来,就握住了他的胳膊。 “哥,我,难受……” 向海从储物袋里拿了个袋子出来,刚撑好的瞬间,陆见森就吐了出来,但也只是吐了一点,就开始咳嗽,气喘得像风箱,仿佛随时都有提不上来的可能。 “喝点水,团团。” 陆见森先是往后一退,拧着全是蓝色痕迹的裤子不放,向海就支着那个姿势不动,耐心地等他自己凑过来。 这段停顿有些长,长到向海觉得手臂撑得都有点酸,他的视线没离开过陆见森,却只停留在他脸上,丝毫不去管下面的一片潮湿。 陆见森终于伸出了手来,小口地啜了两下,递回给了他,在他接过的那一刹那,伴着一声悠长的呜咽,哭了出来。 “我不想的……哥,救命,救命……好可怕……” “我知道,没事了,没有人会看见的,没事了,团团,没事了。” 他托着陆见森的腋下,把他拉进怀里去,抱着他的小脑袋,轻轻揉着他的耳垂:“团团乖,不怕,没事了。” “为……为什么我会有那个东西,为什么,为什么啊……” 陆见森把脸伏在他怀里,他突然有些庆幸今天是篮球赛,他理所当然地穿着最轻薄的运动服,陆见森滴下来的眼泪温热地贴在他胸膛上,烧得他心火都旺。 他没有回答陆见森的问题,只是揉着他的背,让他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他有些自私地想让这段时间能够长一点,他贪恋着陆见森身上那股好闻的奶香味,他想要陆见森就这么窝在他怀里。 ——陆见森乖乖被他牵住手的满足感一直持续到现在,他排斥抗拒着所有人,只有他去的时候,才会卸下一身的防御。 向海看着陆见森由白变蓝的裤子,实际上饮料的作用没有那么大,只是隐隐透出了一点轮廓而已,大部分恐惧都来源于陆见森自己长期的排斥感。 但就是这份排斥感,让他脱离了所有正常生活,被他轻而易举地纳入怀中。 “哥,”陆见森吸着鼻子,坐了起来,但他的手还捂着下面,“你能带我回宿舍吗?” “好。” 向海回答得很快,手放得却很慢,像是装了吸铁石一样,磨着蹭着,就是不肯松开。 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外头的欢呼声热烈地撞了进来,他敏锐地感觉到陆见森的指尖一弹,于是迅速拉上了门,回头看身后人。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篮球赛我也搞砸了,你,你的队友也会,也会……” 陆见森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向海眉头一皱,这才发现他借着外套的遮挡拧着自己的大腿,擒住了他的手。 “不是团团的问题。” 陆见森呆愣愣地看着他自己的手,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似的,他咬着嘴唇,想挣又挣脱不开。 “我没有疯!哥,你放开我!我没有疯!” “我知道。” “我,我已经,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哥,你相信我,我已经,我已经……”陆见森的另一只手握了上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打在指缝里,濡湿了一大片,“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样,我,我……” ——我自己一个人在这三年里也挺过来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出过这样的意外,可是我没有一次这样崩溃过,每一次我都能自然地掩饰过去,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这么迁就我,这么保护我了。 “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陆见森的声音仿佛火里淬过一样,又沙哑,又滚烫,“对不起,我不是个正常人。” 向海只觉得心里猛地抽了一下,他那碰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此时此刻脸上泪痕满布,像是开出了裂缝:“团团怎么会不是正常人。” “那你为什么要走!”陆见森拍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后缩,“我明明就,明明就,花了很大的心思,和你说这件事的……你不喜欢就算了,你为什么要走……” 向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段对话听起来已经不是熟悉的程度了,就在几天前他才和陆见森说过这件事。 海底森林_28 为什么会这样?他忘记了吗? ——“你没和他朝夕相处过,你不知道,他啊,这儿有问题。” 陆见森室友的话又响在脑子里,向海那时候没当回事,只当是句幼稚的诋毁,现在想来,怕是话里有话。 “团团,我不是因为你的问题才离开的。” “我要回宿舍。” 陆见森捂着耳朵靠在门上,向海尝试着伸了伸手,都被躲开了。 他心一沉,心想着也好,趁这个机会向那个人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回宿舍的路程很短,没花什么时间就到了,向海把车停好的瞬间,陆见森没等他,独自跑下了车,回了房间,关上房门的声音很大,几个室友都出来看了。 “哟,学长,真巧啊。”韩谦笑眯眯地走了出来,看了眼陆见森的房门,笑意更深了,“怎么?和陆见森吵架了?” 向海在去敲门和询问韩谦之间游移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给陆见森一点空间:“我有事问你。” 他想走去厨房,或者外面,至少是隔着门听不太见的地方,可韩谦像是没理解一样,反而提高了嗓门:“什么事啊,学长你直接在这里问吧。” 向海拳头攥得死紧,压下火气,拿手指了指太阳穴,低声而晦涩地问道:“你之前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韩谦故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伴着不停的“哎呀哎呀”,才道:“原来学长也发现了啊,可惜时效过了哦,那时候学长不想听,现在——我不想说了。” 韩谦见向海低着头不说话,变本加厉地凑近他道:“或者你可以展示一下你的诚意,学长,你知道……” 话才说到一半,韩谦就没了声,向海卡着他的脖子,把他大力掼在墙上,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暴怒,他吓得手脚直打,寝室里另一个美国人走了出来劝架,好一会儿才把他们俩拉开。 “咳,咳咳咳……”韩谦不住地咳嗽着,脖子上有了一道红印,后怕地看着被拉住的向海,“你有病啊!你和陆见森也是配,他是个金鱼脑,你是个暴力狂,你们俩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呸!” 向海甩开了身后的美国人,和他说了句抱歉,看也没再看韩谦一眼,去了陆见森的卧室,敲了敲门:“团团,你换好了吗?” 屋内良久没有回应,向海见另外两个人已经回房间了,就快速地拉开门进去。 房间里很乱,脏衣裤被随意地扔在地上,还有些叠好的干净衣物倒在一旁,视线从下往上看去,陆见森背对着他,撩着自己略长的头发。 他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摆是复杂的蕾丝花边,腰很细,两根吊带挂在肩上,露出好看的蝴蝶骨来。 他转过脸,对他粲然一笑:“哥,好看吗?” 第十六章悬崖 向海站定在门口,他一下子忘了手该怎么抬,话也说不出口,就直勾勾地看进陆见森眼里去,看他弯弯的笑眼,看他眼角残余的那抹水光。 他知道自己不该肯定陆见森这样的作法,穿女装的行为根本上源于陆见森缺乏对自身的认同,可他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就像上天真的在陆见森身上安了另外一种性别,不穿女装的陆见森已经是好看的程度了,穿上女装的他便是让人不该如何是好的美。 陆见森缓缓爬下床来,他下意识地放软自己的身段,足尖点在地上,轻得像是走在水上,脚下漾出波纹来。 他垂眸笑着,牵过向海的手,虚搂在自己腰上,对方的手很烫,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温度。 他只觉得一阵阵酥麻感窜过身下,让他甚至支撑不住自己,他抬头看去,看向海想躲开又躲不开的眼睛,死死摁住他的手。 “哥,哥你看着我,哥。”陆见森的声音很轻,像是走在脆弱的冰面上,稍一不稳,就要碎裂开来,“你看看我,我不是个正常人。” 向海一眼不发地盯着他,这样的距离下,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喘息了,粗重的鼻息肆无忌惮地喷在对方前额上,心跳如擂鼓,内心深处被层层锁上的黑匣子在剧烈震动着,嘶哑地尖叫着要突破屏障。 “哥,你说你离开不是因为我的问题,我不信。”陆见森的手倏得攥紧了,死死嵌进向海手臂上的肉里去,“你证明给我看。” 陆见森的声音里掺杂了太多情绪,向海听不出来,也想不清楚。 但那双眼,向海在三年前也见过。 他记得那就是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如果有哪里不太对,那就是他进陆见森家里时,遇到了疾步走出来的陆嘉禾,她没像平时那样和他打招呼,只是简单地挥了挥手。 那时候他并没有在意,反而有些庆幸,脚步不停地上了楼,和以前一样,不用敲门,直接进到陆见森房里去。 陆见森坐在窗前发呆,和平时一样,做不出作业也好,做不出菜也好,无聊也好,他没事就喜欢搭在床边看,那个窗户可以看到他的房间。 海底森林_29 他低声叫着他的名字,陆见森转过脸来,还有些迷糊的样子,被他一下子接进怀里去。 “在想什么?” “嗯?” “这么入神。” “哦,就是,我们都快要成年了。” “在想要什么礼物吗?” “啊……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还早啊。” “不早了,”陆见森在他怀里打了个滚,坐了起来,贾哲他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不早了,哥。” 他有些意外于陆见森又开始在意起生日来,但想想十八岁本身就被赋予了太多的含义,就没多问。 陆见森趁着他没回答的空当,凑了上来,吻住他的唇,他熟练地接过主动权,把人抱到床上去,摁在软软的被褥里。 他的团团很懒,这么多年了,从来只是凑过来一下,然后后续的工作就靠他来指挥,吻到满下巴口涎也好,吻到窒息也罢,他从来不挑,就懒趴趴地任他摆布着。 结束了一个腻乎的深吻,他半抬起身子来:“团团,先把……” “哥——” 这声叫唤的调子和平日里不太一样,尾音长长地不肯消,陆见森手脚都勾到他身上来。 “爸爸和姐姐要出差,姐姐要开始正式工作了。” 向海心想难怪陆嘉禾走得那么匆忙,他象征性地挣了两下,知道自己拗不过陆见森,就又压下身去:“你在想什么?” “哥,你,你可以……” 陆见森脸都红透了,手刚要往回缩,又被向海抓着:“可以什么?” “可以,嗯……”陆见森咬着下嘴唇,半晌才说下去,“摸一摸我。” 向海把他的头发往后抚去,露出他白净的额头来,他细碎地从发际线一路吻到唇角,手也伸进了他的裤子里,隔着棉内裤,搓揉着硬挺的小茎芽。 “啊!” 陆见森轻呼一声,腿微微夹紧了一点,又被向海的腿压住分开,他把脸埋进向海怀里,死死咬着他的衣服不放。 “舒服吗,团团?” “哥,哥……”他猫叫似的呻吟着,手想去抵抗,又不想去抵抗,扭曲地僵硬在向海胸前。 下面的水冒得越来越厉害,向海心知那是哪儿来的淫液,但他默契地没开口,手里上下动着,自己的阳具蹭在陆见森大腿上,一下一下蹭着纾解着。 “哥,”就在向海觉得陆见森快要到高潮时,对方的小手突然摸了过来,扯着他往下面去,“你,你摸一摸,下面……” 向海只觉得自己脑子就要当机了。 ——他知道陆见森身体的秘密,和陆见森主动告诉他自己身体的秘密比起来,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 他从没觉得那么兴奋过,强压着内心的喜悦感,跟着陆见森的手一起,摸到那条小缝,在一点点划开蚌肉,探到窄小的花穴口。 “团团……” “哥,我天生就有这个,这个东西。”陆见森压抑着哭腔,抬起眼来,看起来难过得快要晕过去,“女孩子有的地方,我也有的,哥,你摸摸那儿,你摸一摸,我都有的……” 向海以为陆见森疼着了,想要撤开手去,却不知陆见森的劲比他还大,硬生生往他自己身体里塞进了一个指节:“你摸一摸,哥,你摸一摸我,求你了,哥……” 肉壁死死咬着他的手不放,向海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了,那块地方那么小,那么脆弱,又那么柔软,每一寸都在渴望着他的到来,他抱着陆见森,吻着他的唇,往更里面探去。 “啊……啊!” 陆见森仰着头叫着,嘴角却勾出笑来,向海弓着腰抚慰着他胸前的两点,下面的花穴食髓知味地水越冒越多,直到打湿了他大半只手,三根指头能在里面进出自如。 他吻着陆见森的乳头,吻过他的侧腰,舔过他已经软下去的阴茎,直到那隐秘的地方终于见了天日。 那儿泛着嫩粉色,吃力地咬着他的手指,能看见里面艳红的肠壁,滴下来的水在床单上聚了一小滩,还有源源不断的粘液挂下来,悬成一道剔透的细线。 海底森林_30 “啊,哥,哥!啊啊啊!” 他舔着陆见森的小逼,吮吸着腥臊的液体,舌头模拟着性交动作,来回抽插着,陆见森的膝盖抵在他脑门上,坐一点起来又倒下去,背弓起一个大弧度,声音都高变了调。 他的手揪着他的头发,力道大到要连根拔起,可他没管,继续舔弄着,翻搅得陆见森手都脱力,在一个过猛的吮吸后,温热的淫液喷了他一脸,前面的嫩茎也吐出白浊来。 “团团,团团,”向海这才把回过神来把几近失神的陆见森搂进怀里,“对不起,我忍不住了,团团,团团。” 他把脸埋在陆见森颈间,嗅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味道,陆见森大张着嘴呼吸着,声音很响,慢慢变成了笑:“哈哈,哈哈哈哈,哥,哥,你喜欢吗?那个地方,你喜欢吗?” “喜欢,团团,你所有的,我都喜欢。” “那你拿去用吧。”陆见森的手放在了他下体的昂扬上,“捅烂它吧。” 那时候他被情欲迷了眼,理智断线前看了一眼陆见森的眼睛,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带着疯狂,绝望,自我厌恶,要找一个最残忍的方式,把自己从最高的悬崖上推下去。 第十七章拥抱定时炸弹 “你想要什么证明?” 陆见森一手牵着他,一手撩开自己的裙摆。 下面没有穿内裤,一片风光尽收眼底,细嫩的阴茎颤巍巍地半立着,睾丸的地方被一条细缝取代,那儿泛着水光,稀疏而浅的毛发上沾着淫液。 陆见森的手带着他,破开两块紧合的蚌肉,缓慢深入到最里面去。 “哥,你在篮球场上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了,可能比现在还要糟糕一点,”陆见森笑着,声音轻飘飘地,钻进他耳朵里,“我擦掉了,可是擦不干净,我一想到你在外面,我就要疯了。” 向海的喉结动了动,撑着最后一丝意志:“团团,你想清楚了……” “我不要想。”陆见森打断他的话,指节进入的第一下,他整个人紧绷着,脚跟都微微离地,“我要你,我要你操我,我要你抱我,把我,把我……” 向海抱着几乎站不稳的陆见森,把他压进床里,声音嘶哑:“我一直在怕。” “怕什么?怕被我这样疯了一样缠住吗?” “对,也不对。”向海抹去陆见森眼角的泪,低声问他,“失忆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 陆见森没有回答,他闭上眼,呼吸急促起来。 可向海没有给他喘息的时刻,他的手直往他身体内捣去,久未受过蹂躏的地方一下子来了感觉,陆见森都来不及接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满足感和痛感,他扭着身子,在向海身下,身体不自觉地往上弓去,自愿地把全身心都放在对方手中。 “你早一点说,我就早一点回到你身边了。”向海吻着他的眼皮,让他睁开眼来,“我猜了好多可能性,猜你为什么要追过来,猜来猜去,没猜到原来是你忘记了。” “那天,那天,我们怎么……啊!” 陆见森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的手在向海背上抓出十道殷红的痕迹来,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一口咬在了向海肩膀上,深可见血。 “我们失控了。” – 比起后来的疯狂,向海甚至能把自己最初的状态称之为“冷静”。 他还能冷静地锁上门,冷静地把窗帘拉好,冷静地把衣服脱掉,冷静地给陆见森慢慢做扩张。 可脑子越来越迷糊,欲望从未在脑中如此明显过,他觉得自己像是醉了,怕伤害到陆见森,迟迟不敢做下一步。 “哥,可以了,哈……进来,进来……” “……疼的话要说,团团。” “进来,进来,哥,啊——” 肉穴接纳了超过它尺度的东西,死死绞着入侵物,向海自己都能感到痛,更别提是陆见森了。 可陆见森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松动,他仰着脸笑着,捧着他的脸和他接吻,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蛊惑着。 ——再深一点,再深一点,再深一点。 海底森林_31 理智就是在那儿断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想要独占陆见森的心情是如此强烈,毫无章法地顶撞进花穴的最里面,那处变得软起来,水声啧啧,进入也变得轻松,抽插的速度越发快了。 他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也看不见外面的世界,这里只剩下他和他的瓷娃娃,周围变成黑色,唯独他笼着神圣的光,高亢呻吟着,在他身下承受着。 那个黑匣子发出咔哒一声响,上面一道道锁碎了个干净,那些封尘的念头全部冒了出来。 里面没有别的,全是陆见森,他笑着,哭着,坐着,站着,他穿着校服走路,他在课上打盹,他在厨房里忙碌,他在草地上跑步。 还有他躲在桌子底下哭,他撕烂写着他不喜欢人名字的纸,他在河堤边尖叫,他在厕所里偷偷查看下面,他在阁楼里穿着女装转圈。 他看见陆见森一双眼晶亮,看着他,眼里是漆黑一片的无底洞。 他就是陆见森一切的宣泄口,他无所不包地吞噬着他不可告人的情绪,再一样样珍宝一样地陈列起来,唯他享有。 他是森林之上的一片海,为他抵挡着外界的入侵,也让他无处可逃。 “陆见森,陆见森,陆见森,陆见森。” 他舍弃了那个宠溺却显得有些幼稚的称呼,叫着他的名字,每一下都顶到最里面。 陆见森环着他的背,手抠得越来越紧,一下下应着。 “哥,啊……顶到了,顶到了……啊!” 像是被鼓励似的,宫口被猛烈撞击着,陆见森全身痉挛着,却把向海拉得更近:“哥,啊……我给你生个宝宝,好不好?” 向海不敢答,能把陆见森这样抱在怀里已经是他的奢侈,他不想再在对方身上强求着什么,只是下面不受控制地越插越猛,他想要低头去看,却被陆见森挡住了。 “哥,我给你生个宝宝,你要永远喜欢我,好吗?” 向海停顿了一下,抖着指尖,扣着陆见森的下巴,轻柔地接吻:“陆见森,我永远喜欢你。” ——不管任何条件,我都无偿喜欢你。 “好,好,哥……” 那场性爱持续了很久,做到最后陆见森都开始迷迷糊糊地答不上话了,但他从未喊过停,只是不断索取到力竭,向海摸着他发烫的额头,有些担心地起身开灯,又被陆见森扯了一下,他的脑子这时候才逐渐清朗起来,灯亮起的一瞬间,脸唰得就白了。 床单上全是血,陆见森整个人都没了血色,他眼皮沉沉却还笑着看他,大岔着腿,一副胜利者的样子。 “哥,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自私的,但是我等不了了……”陆见森的手从他的脸庞滑下去,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很恶心吧,对不起,哥,对不起,向海。” – “那时候我以为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向海一点点挺动着,幅度很小,尽可能照顾到陆见森身上的敏感点,时不时去看一眼下面,“你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对这个世界都没有留恋了。” 陆见森爽得迷迷糊糊的,他开始找回了一点那时候的感觉,但那时候更多是疼,没什么快感可言。 毕竟那是向海的第一次,自己还给他下了一点药。 “唔哼!” 向海的手抚上了前端翘起的阴茎,上下撸动着,陆见森只觉得舒服得全是都是酥麻得,指尖都抬不起来,嘴里咬着向海的内裤,脖子凹出一个优雅的曲线,叫不出声音来。 “陆见森,你想好了,我想要你,就要你完完整整的全部,你碰一下别人我就想折了你的手,你走远一步我就想敲断你的腿,你看一眼远方我就挖了你的眼,你就是具行尸走肉,我也要你在我身边。” “你还想吗?” 陆见森睁着一双含水的眼,左右蹭着想要看清楚对方,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像是在拒绝,泪花儿冒得越发厉害了。 向海总算是挪开了他嘴里的布料,他一把把向海勾下来,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 “好,哥,我最不怕疼了。” 有什么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听不见,闻不到;它在星辰高山之后,它填满空洞;它先来后到,结束生命,杀死欢愉。* ——那是你与我,同坠黑暗。 *原话出自J.R.R.Tolkien:Itcannotbeseen,cannotbefelt,cannotbeheard,cannotbesmelt.Itliesbehindstarsandunderhills,andemptyholesitfills.Itesfirstandfollowsafter,endslife,killslaughter. 第十八章在你身后 海底森林_32 “喂,喂!你等等,我这儿太吵了!”姚承安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向海默默地挪远了点,半晌后声音又响了起来,“学弟怎么样了啊?我还以为你过会儿就回来嘞,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是把数学系那群人打爆了哈哈哈哈哈!要没赢我今晚就潜进你房间里把你闷死……” “咳咳。”向海轻咳了一声,打断姚承安的话,摸了摸怀里陆见森的下巴,“我有事和你商量。” “啥,啥事儿老哥?算命室友打九折啊,价格好说。” 向海恨不得把陆见森耳朵捂住,自己一年前怎么没看出来姚承安话这么废:“我想让陆见森搬来和我一块儿住,你OK吗?” “啊?学弟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就是——”向海卡壳了一下,他有些不太确定要不要和姚承安说这事,看陆见森朝他使了使眼色,才道,“我们和他室友有了点矛盾。” “哦,那是挺麻烦的,成,那我待会聚完餐回去把客厅里的东西收拾了。” “不用,他就住我房间。” 向海嘴上说得快,陆见森捂都捂不住,对面果不其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哦”声。 “——你还和我说你们俩就是普通朋友,”姚承安的声音贱兮兮的,陆见森被他说得脸都开始红了,直捶向海胸口,却听姚承安接到,“你们俩果然是好哥们!” 陆见森的手僵在半路,向海难得地笑出声来,姚承安还在对面唠唠叨叨什么兄弟情深啊,大男人害什么羞啊,又被聚会上的人叫去嗨了。 挂了电话以后,陆见森灵活地扭着身子从向海怀里脱出来,刚经历了一阵翻云覆雨的地方现在还有些胀鼓鼓地疼,他踹着向海的屁股,双腿在床上大咧咧地岔开。 “去,快去收拾衣服。” 向海站起身来,身上一丝不挂,那块东西就明目张胆地挂在那儿,陆见森捂着眼睛开着指缝看,还不停地嘀咕着“那么大啊”,向海也随他“偷看”,问道:“内裤呢?” 陆见森这才后知后觉地在床里拱来拱去,拱了半天才从夹缝里抽出一条皱巴巴的白布来,卡在半路不会动,他一用力,碎成了两半:“死了。” “怎么办,团团?”向海就这么朝他靠过来,逼得他又是一跳,“不穿了么?” “流氓!”陆见森掀了被子要下床,又发现自己也没穿衣服,脚也软得要命,火速包回被子,缩进离向海最远的角落,伸出一条腿指着衣柜,“你自己去拿!” 向海也不逗他,去开了衣柜,从里面翻翻捡捡才挑出一条来,陆见森已经扔了他两个玩偶了:“翻什么翻,让你穿你就穿!” “我得挑一条穿得久一点的,”向海手一伸,接到了扔偏的枕头,“宽松一点。” 陆见森被他说得没眼看,钻进被窝里不出来,外头又半天没声音,他漏出一双眼去看,只见向海就穿着一条紧绷绷的内裤,在给他收拾行李箱。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看着就像是经常锻炼的样子,穿着衣服的时候还显得有些瘦,脱了衣服以后才知道是怎样一番光景。 陆见森想,反正不看白不看,他要把这几年没看的份都看回来。 向海一扭头,就见身后那被子嗖得盖了回去,好笑地走过去,把手伸进被窝里,摸着陆见森的腰,然后扣紧,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转,伴随着一声带着笑的尖叫,稳稳当当地落到了他怀里。 这是他们小时候最爱玩的一样游戏,是他在跆拳道课上学的,最开始陆见森只是充当他练习对象,两个人把床铺到最软,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跌倒,滚在一起,怎么就是学不会。 “哥,晕呐晕呐。”小陆见森揉着眼睛躺在床上,声音还带着奶气,舌头有些卷。 小向海有些泄气地坐下,双手抱胸,思考着老师教的几个要点。 小陆见森打两个滚躺在他大腿上,四手四脚翘起来,去挠小向海的脖子:“你怎么老是学不会啊,跆拳道这么难的吗?” “不是,就是,就是……”小向海红着脸看着小陆见森,支吾了半天就是不出来,“唉,我不和你说。” “说啦,说啦,哥!” 小陆见森一个轱辘爬起来闹他,又是揪头发又是扯衣服,小向海怕自己劲太大伤到他,只得讨饶:“因为团团啊,因为团团是练习对象!” 小陆见森听了又发脾气:“你自己弄不好,还要怪我,我回家去了!” “不是,团团,不要走!”小向海手忙脚乱地扒住陆见森的腰,那处肉肉的,软软的,掐一下,小陆见森就咯咯得笑,“我舍不得摔你。” 怀里人痒得受不了,笑得要背过气去,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喘着气说:“那你接着我嘛,你假装摔我,然后接住。” 小向海想,那不是违背了这个动作本来的意义吗?但他还是应下了,深吸一口气,扣着小陆见森的腰,看着他那双坚定的大眼睛,奋力一翻,又急切地抱回怀里去。 “成功啦,哥!” 怀里人双眸灿若星辰,含笑看着他,而他心里那一念一动,就是斗转星移都未曾有变。 只是此刻陆见森一脚踩他面门上,把被子呼啦啦一扯,遮住自己的身体:“变态!” 向海搓了搓微热的鼻子,递给他衣服:“我就是想让你穿衣服,团团。” 海底森林_33 声音里还带了点无辜,陆见森一把夺过衣服,卷着被子不让向海看。 他低着头看去下面,借着微弱的光也能看到肿起来的痕迹,刚才那下风一吹,又有些敏感起来。 “舒服吗?” 男人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呵气响在耳边,陆见森耸着肩要躲,身体却不听使唤,直到鼻腔里犹犹豫豫哼出来一个“嗯”,对方才罢休。 他的脸坨红得像是醉了,神态又一次迷离起来,向海捉着他的下巴咬着他饱满的下唇,气氛又一次旖旎起来。 “别,哥,哥,我要坏了。” “坏了就把你关起来。” 陆见森双手环上向海的脖子,点着头应着,最后还是对方替自己把衣服穿上了,包得严严实实,最上面的纽扣都扣上了。 “就先收拾这些吧,反正这儿还是你的,期末我带你去办退租。” 向海拉着两个旅行箱,出门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坐在客厅里的韩谦,三个人相对无言,陆见森最后朝他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哥,你真打他了啊?” 向海刚坐进驾驶座,陆见森就扒过来问了,他摸了摸鼻子:“就教训了他一下。” “他活该,吃我那么多东西,还对我态度那么差。”陆见森朝空气里出了两拳,“你就该多打两下。” 向海揉了揉陆见森的脑袋,让他安分点,别惹事,陆见森嘴上哼哼着,身体享受着这一顿撸毛。 “哥,你知道我有一个美食博账号么?哎,你手机给我,我要涨涨粉。”陆见森输了自己的生日就打开了,美滋滋地看了眼向海,又去开微博,却发现向海那个号就关注了一个人,内容也是清一色的转发微博,“你,你知道啊。” “嗯,你姐姐和我说过,挺好的,你教的菜我也做过,你发的广告我也去买了。” “你别瞎买啊,虽然我是有良心的博主,但有些性价比真的不高。” 陆见森又点开了微信,惊喜地发现他删掉的那些聊天记录都还在,噼里啪啦把备注改了好几个,觉得太肉麻,又改了回去,退出来看到撤回消息的提示时,心里揪了一小下。 “团团,你那时候,撤回了什么啊?” “我才不要告诉你,你自己没看见的,关我屁事。” 陆见森仰着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他记得那天下了大雨,要来台风,他不顾父亲嘱咐,偷偷翻墙出去,发现向海没在家,本来失落地想爬回家去,却听见姐姐说向海已经在去高铁站的路上了。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跑出了别墅区,叫了一辆黑车,全速往车站赶。 那趟花了他三倍不止的车费,车主把他随意放在了人最多的路口处,人头攒动,黑压压地根本看不清,他却在人海中一眼看到了向海,看见他身后两个大旅行箱,背上还背了个大包。 “哥!向海!向海!”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急得跳脚才意识到自己带了手机,抖着手发了微信,脑子里一个念头蹦了出来,让他迅速撤回了那条消息。 向海从来不会瞒着他任何事的,既然他没说自己要去哪,那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他要走了。 那天他被雨浇了个透,夜幕降临时才回到了家,父亲问他去哪了也不说,就是木着一张脸洗了澡,躺在床上,眼泪都掉不下来。 那时候他本就刚出院,身体没完全恢复好,那么一出后又发了好几天的高烧,一直到夏天快结束了,才慢慢好起来。 陆嘉禾说,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说胡话,说什么,我在你身后。 “你转头,我在你身后。” 向海在搬着陆见森的行李,却听见后面轻轻传来声音,他扔下了手里的箱子,迅速转过身去。 陆见森站在他身后,夜里的风吹得他头发乱飘,他看见他眼眶红红的,衣摆掀起来,很是单薄。 向海大踏步地走过去,把陆见森纳入怀里。 “嗯,我看见你了,我来了。” 海底森林_34 第十九章选择 姚承安回家的时候,看到客厅里那个有些花里胡哨的箱子还有点愣神,刚想开口,在厨房里煮咖啡的向海就走了过来,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姚承安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学弟现在就睡啊,我们的作息会不会打扰到他啊?” “他没睡,”向海小啜了一口咖啡,神情是姚承安从未见过的惬意,“他补作业。” “哦,补作业啊……”姚承安也去蹭了点咖啡,后知后觉道,“不会是咱们那课的作业吧?这次量有点大啊,他不会刚开始吧。” 向海脑子里过了一遍半小时前的场景,陆见森还在悠哉悠哉地吃小零嘴,使唤着他整理房间,表情突然一下凝重了起来,翻身下床找了笔记本电脑出来,可怜巴巴地求他救救孩子:“是啊,才刚开始,课也没认真听。” “哎,学弟真惨。”姚承安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张口就来,“我去履行一下作为助教的职责。” 向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让他滚回自己房间里去:“任务发到你邮箱了,快去做吧。” 姚承安揉着屁股,恨恨地瞪了一眼铁石心肠的室友兼小组长:“狠心,太狠心了,都住一个屋檐下,何必为难彼此呢?” 向海只当没听见,旁边的热水刚好跳开了,他兑了点矿泉水泡了杯维C,端进房间里去。 房间里比几周前那空荡荡的样子满了许多,陆见森就是那种喜欢往房间里堆些没用东西的类型,什么字母灯啊,玩偶熊啊,白板黑板便利贴日程表啊,大部分都好几天不带更新的,就是放着好看。 当然这些东西的主人此时此刻显然也毫无心情来打理,就任由它们乱糟糟地摆着,而他自己也乱糟糟地坐在书桌前,头发揉得一团乱,衣服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下摆的扣子都扣错了几个。 “哥,”陆见森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来,闷闷地堵着,又抓得他心痒,“你帮帮我。” “我看看,看到哪儿了?” 向海走过来,弯下腰去看陆见森开的哪个课件,却被人一下子逮住了机会,借着蹲在座椅上的姿势,手脚都缠上来,小嘴嘟着滑过他脸颊,最后被他挡在唇边。 “哥——” “写出来一道题,就亲一下。” “你不讲道理。” “是谁不讲道理,”向海把他抱回座椅上,看了眼还停留在屏幕上的第二周第一个课件,“是谁明知道今天有due还跑出去玩的?” “那也是怪你……” 陆见森咬着笔,小声嘀咕着,向海捏捏他鼻子,让他不要啃了,手包着他拿笔的手,在打印出来的课堂资料上圈圈画画:“你看,如果你要用这个代码的话,就要先定义这个……” 向海的手很暖,刚摸过咖啡杯,甚至还有些发烫,烫得陆见森也觉得手心热起来,出了一层薄汗,笔都差点握不牢。 这还是他重逢来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向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记忆有些模糊,对方长得真得和几年前不一样了,眼眸变得深邃了,头发不再是高中要求的板寸,而是有了点造型,脸上有了一点青青的胡渣,陆见森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儿摸起来,一定特别舒服。 “团团,你在做什么?” 回过神时,他的手已经摁在了向海脸上,意犹未尽地又搓了搓,果然手感很好:“没,没什么啊。” 向海刚无奈地想叫他认真听,陆见森就又补了句:“就是感觉不太真实,像做梦一样,哥,你过一会儿会不会不见啊?” 向海屏息看着陆见森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良久才吐出一口气来:“真的是,败给你了。” 他把陆见森抱进怀里,名义上他还是在教他,但实际上陆见森一歪头,他就又忍不住把答案说出来了,做完一道题,怀里人就蹭着他下巴来索吻,腰又扭得欢,他都控制不住生理反应,一碰人又嗷嗷直喊疼,让他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纠结地给陆见森在十二点前写完了作业。 “谢谢哥!”陆见森叭叭地在向海脸上亲来亲去,小蜗牛爬行一样落了一串口水,“你最最最最最好了!” 向海被他弄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说说,你期中考的时候怎么办?” “你会教我的嘛,”陆见森从向海身上滑下去,哼着歌挑晚上的睡衣,“教会一道亲一下!划算买卖!” 向海心说陆见森这会儿倒是脑子转得过弯来,还会举一反三,走过来揪他的脸蛋:“你哦。” “你不教我也没事啊,我找学长去,哼哼。” 陆见森得了便宜就卖乖,蹬鼻子上脸了,被向海掀进床里,露着小屁股蛋就是两巴掌:“你敢。” 对方蒙在被窝里头假哭,嚎得哭天抢地的,向海捂都捂不住,外面传来姚承安的询问声,他才吓得闭嘴。 “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听见有人在哭啊?”姚承安探着脑袋要看进来,可床上书桌前都空无一人,只有向海堵在门口,“学弟呢?学弟去哪了?他怎么了啊?你不会打他了吧?” “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关心你自己的事去。” 姚承安斜着眼瞪向海:“你很奇怪,很奇怪,学弟来了以后你不仅话变多了,人也变得……变得……” 海底森林_35 姚承安靠他那点贫乏的词汇量实在是找不出个好词来形容,老半天了才憋出个“不一样”来,感觉像是不轻不重地打在了棉花上,向海催着他回自己房间里去,他又大喝一声,一副了然的样子:“我知道你们俩什么关系了!” 向海倒是不介意姚承安真的知道了他和陆见森什么关系,毕竟他是个美国人,也和他们家里没什么关系。 却听姚承安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学弟不会是你们家私生子吧?” 姚承安只知道向海是官二代还是三代,父亲的职位还不低,但是为人低调,从不露富,他也是在一次不经意的谈话之间才得知的。 但刷了无数八点档肥皂剧的他早就幻想过向海家鸡飞狗跳的狗血生活了,再加上向海总是对他的母亲避而不谈,思绪奔腾如脱缰野马,可苦于一直没有适当素材发挥,这些天看向海天天搞得这么隐秘,陆见森看着又像那种家里有钱但是性格内向的类型,于是脑补了一出不受宠私生子的大戏,今天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哭声,终于抓到了把柄。 “学弟想来找你要回母亲的地位对不对?然后你用爱感化他,告诉他你们是一家人,你们要携手对抗另一个大BOSS……”姚承安眼神一冽,“你和学弟都应该是好人那一边的吧?” 向海扶额,终于忍无可忍的把姚承安撵了出去:“中国编剧需要你,实在不行你去找个地方写写文,安放安放你的脑洞,保证立刻有编辑来找你签约。” “哎,我还没说完呢!我给你们支招啊!哎!” 向海一脸黑线地走回房间里去,还不忘把门锁了,去厕所一看,陆见森早就笑成了一团,十分没形象地滚在地毯上:“学长好有趣啊。” “他那就是傻。” 向海给陆见森放着水,顺便把浴缸都清理了一遍,陆见森橡皮糖一样又黏了上来:“我刚才还以为,我们还在家里。” “嗯,我知道。” “其实我一个人也能好好学习的,你看我在社区大学里两年,和一个越南裔的做室友,他话特别少,我们后来就只用眼神交流,然后晚上一块儿读书,他录得比我还好,不过我就申了这么一所。” 向海安静地听着,捏着陆见森的手:“紧张吗,申请的时候?” “紧张死了。”陆见森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尖下巴硌着骨头,又疼,又酸,“别人都拿到offer了,就我还没有,那时候我想,我完了,在这边读了两年都白费了,回去以后我爸不打死我。” 陆见森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缓缓地继续道:“所以那个时候我想,下一周我要是还没收到录取信,我就不努力了,我就放弃你了,反正你没有我,也能过得好好的。” “团团……”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七点钟的时候,我就收到录取通知啦!” 陆见森站了起来,水汽氤氲着,向海看不清他的脸,朦朦胧胧的,只觉得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在做梦一样。 “哥,”向海看到陆见森站在那儿,和三年前那个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小家伙完全变了个模样,他一个人经历了生活的淬炼,变成了更好的模样,带着万丈光芒,又一次给他的世界带来梦想,“幸亏有你,我才没放弃。” 向海仰着脸看他,以单膝跪地的姿势把他纳入怀中,头顶的灯模模糊糊地像是太阳,把陆见森照成神明的模样。 幸亏你没放弃,幸亏有你,让我有了方向,有了信仰。 “陆见森,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把离开你当成一个选择。” 第二十章刺 向海捏了捏鼻梁,懊恼于自己有些欲速则不达,午餐时间快到了,他想早点完成工作,但组员们显然有些不太领情,以他讲得太快为由,央求他再说一遍。 他的视线飘去门口,却见门上的玻璃窗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见他看过去了,弯弯地笑起来。 “嗯?组长?” “啊,抱歉。” 向海这才低下头来,却全没了心思讲解,姚承安先发现了外头的端倪,屁颠屁颠不顾他反对就冲过去开门,门一拉,就听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Charles,谁啊?” “嗯……” 姚承安竟是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左脚一迈让出视野来,只见门口一个长发“女生”,穿着中规中矩的黑色长裙,手里提着个保温箱,过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脸红得彻底,闪闪烁烁地避着,不住地往向海看去。 “组长的女朋友?!” 整间教室的人都激动地跑过去围观,向海扒开这群八卦的组员,把“女生”护在身后:“大家先去吃点东西吧,下午再继续。” “哎——”一个组员笑着打趣道,“我们可没组长这么幸福,还有人专门送爱心便当来。” “向海!”姚承安一脸悲愤地冲到他面前来,“我和你还是不是模范室友了?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为什么我不知道?!” 海底森林_36 向海下意识地把身后人推得更远了一点,把他和姚承安之间的距离拉开,搜索着旁边空着的学习室:“你现在知道了。” 然后不顾后面人如何起哄,带着“女生”闪进了一间空着的教师。 还顺带着“咔哒”一声,把门锁上了。 “对,对不起哦,哥……”陆见森这才开了口,虽说他声音在男生里算细了,但比起女生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刚才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穿帮了,“我以为,你就和学长两个人……” “没事,没事,”向海忙不迭地替他把饭盒摆到桌面上,“团团没被吓着吧?” 陆见森摇摇头:“还好啦。” 他坐在椅子上,绕着假发,腿一晃一晃地,看向海摆着食物:“哥,我这个样子好看吗?” “好看啊,团团穿什么,都好看。” “应,应该没在你朋友们面前丢人吧,”陆见森挪了挪肩膀上的衣服,又理了理裙摆,“那颗痣,我遮掉了,这件衣服我挑了好久,我肩膀有些宽,怕遮不住,露馅了……” 向海捏着他的耳垂,替他把有些弄乱的长发理顺:“你不用担心这些问题,团团,和他们没有关系,这里只有我们俩。” 陆见森只觉得自己耳朵烫得可以,眨巴着眼睛,拿起了筷子:“快,快吃啦,哥,都要冷掉了。” “好。” 向海拣了块虾仁吃,味蕾上全是久违的熟悉味道,是陆见森的做法,也是他母亲的做法,他从小吃到大,生生断了三年,现在再吃上了,凭空冒出点怅然的感觉来。 他看着陆见森把糖酥排骨裹满了糖浆,放进饭里沾一沾,又拿回去再滚一圈,才放进嘴里,见他看过来,嘴里还啃着排骨,也要冲他勾勾嘴角,脚伸到他小腿处,蹭着他的裤子,没等他有所反应,又一本正经地坐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他们的十七岁,也是这样平常的午后,也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两样菜,也是这样满满的幸福感。 他们高中不在一块儿,他根据父亲的要求,上的省重点,陆见森则是进了一所市重点,但好在两所学校离得很近,他们俩凑了点钱,在两所学校中间租了一个小房间。 那大概是他们俩住过最小最破的地方了,电视是那种古老又笨重的类型,调出个清晰的台来都要好半天,还没有空调,只一张有声音的破电风扇,夏天的时候他们就躺在铺了一张草席的地上,时不时洒点水,还是热得满身是汗,呼吸混到一起都是粘稠的,可他俩就像连体婴一样,分都分不开。 “……那么刺有什么用呢?” “……刺么,什么用都没有,这纯粹是花的恶劣表现……” 那天下午,两所学校都被拿去当考场,像是要鼓舞人心似的,也热得格外厉害,电视里尽播一些无聊节目,陆见森不爱看,又觉得风扇的声音太吵了,要他读故事给他听。 听起来就像小孩子的要求一样,睡不着觉,要听故事,还挑剔,这个也不听,那个也不听,等挑到《小王子》的时候,他大概是闹困了,连应都不应,就躺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 “……我不信!花是弱小的、淳朴的,它们总是设法保护自己,以为有了刺就可以显出自己的厉害……” “哥,你说,玫瑰花为什么有刺呢?” 陆见森的声音像是在说梦话,向海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看进他微眯的眼里去:“大概是,自然选择吧?” 身旁的人轻轻笑起来,他全身都抖着,把脸埋在他手臂上,向海觉得自己大概是答错了,或许应该更加浪漫一点,但他不是小王子,他只是个无趣的大人。 “继续读吗,团团?” “读呀,读呀,哥。” 向海继续翻着手机,继续读着,这个奇奇怪怪的故事,每一节都很短,一会儿就到了底,没头没脑的,他在读,可一个字都没读进脑子里去,就像没有生命的点读机,点哪里,就读到哪里。 陆见森的呼吸趋于平缓了,他以为他睡了,就垂下手来,看他一转身,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就直勾勾地看着他,陆见森像是有意的,又像是发着呆,他的食指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那颗小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团团?” “不听啦,”陆见森滚来滚去,靠着墙看着他,“哥,你读故事好差劲。” 向海无奈地挠了挠头,拿自己的背心给陆见森擦汗,又爬起来去接了点凉水来。 陆见森躺在床里,他从小就白,看着就是养尊处优的样子,摆在那样的房间里,很是格格不入,那时候向海就想,等他将来赚钱了,要买个最好看的大房子,让陆见森住最好看的地方。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啊,”听了他的想法,陆见森抬起身子来抱住他,把头搭在他肚子上,“我不在乎,我只想要有个地方,只有你和我,就好了。” 向海没反驳他,但也没肯定,只是蹲**去,想让陆见森把脸给擦擦,却被人一个猛拽,跌进了床里。 “在B612上,它很小,走几步就能到头,一天可以看四十三次日落,”陆见森压着他,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上面有好的种子,和坏的种子,坏的种子会变成猴面包树,把整个小星球都给撑破了,好的种子会变成玫瑰。” 他俯**来吻他,带着夏天的闷热,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看见陆见森额前的头发因为汗分叉成一绺一绺的,有亮晶晶的水渍留下来,不知道是口涎还是汗水,掠过那颗小痣,让它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哥,好想和你去外星啊,宇宙那么大,我们就是里面的一个小点,每天除了考虑看几次日落,除几次草,什么都不用想。” 海底森林_37 “哥!向海!” 向海被拽回到这个整齐干净的学习室来,陆见森夹着一颗虾仁,歪着脑袋看他:“最后一颗虾仁咯,我吃掉咯。” 向海佯装要去抢,陆见森迅速地把虾仁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炫耀:“你没有啦,你没得吃啦,叫你吃饭也不认真。” “我……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给你一颗B612。” 陆见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转着转椅打着圈,绕到他面前来:“都是些那时候乱七八糟的中二想法,你这么严肃地说出来,好羞耻啊。” 向海也跟着他笑,那笑却没达眼底,他牵着陆见森的手,摩挲着他的手,陆见森把他的手牵到嘴边,含在嘴里吮吸着,气氛一下子旖旎起来,向海的呼吸慢慢变重,看了眼走廊里没有人,两个人挤进了通用卫生间里。 卫生间里的空间很大,两个人站着绰绰有余,他摁着陆见森在墙上吻,撩起裙摆,抚摸着他的身体,平坦的胸部,细软的腰肢,却迟迟不往下走。 “哥……唔!” 混乱间陆见森的假发掉了下来,他一把推开了向海,蹲到了一边,捂着头顶。 “怎么了,团团?” “不要看,哥,你别看……” “团团乖,我看一眼。” 向海在陆见森耳边呵着气,好声好气劝了许久,才让陆见森松开手来,只见他的刘海短短地翘着,有块地方还缺了一个角。 “我就想,就想剪个刘海……” 陆见森的声音带了哭腔,向海哭笑不得地替他理着头发,可效果聊胜于无:“那你晚上怎么办?一直遮着么?” “我还没想好,”陆见森嘟着嘴,脸撇到一旁去,“哥,你不要看,好丑。” “团团,转过来。”向海没动手,就蹲着,轻声说道,“你不丑,转过来,团团。” 犹豫了好半晌,陆见森才缓缓地看过来,他嘴唇上留了两个明显的牙印,眼里写着不甘心:“我不想你看见这样的我……” “团团,你说,为什么玫瑰花有刺啊?” 陆见森半张着嘴,一言未发地看着向海。 “它有刺,就不完美了吗?” 陆见森怂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抓着假发的手也松开了。 “团团,那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梦,我也想有一个小星球,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向海认真地看着陆见森,身子有些前倾,“但我想,你可以整天无忧无虑地不考虑任何事情,因为你把所有事都交给了我。” “哥……” “玫瑰花有刺,但羊还是能一口把他吃掉,因为他的刺,不是长给羊的,”向海朝陆见森张开了手,“是长给我的。” 陆见森落进向海怀里,向海搓着他过短的头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遮掩,知道了吗?” 那声憋了太久的呜咽终于脱出口来,陆见森终于打破了这段时间里桎梏着他的镣铐,真真切切地落入了爱人的怀里。 向海擦着他脸上的眼泪,让下巴上那颗小痣重新漏出来:“好了,现在解决一下我们剩下的生理问题……” “哎,不,不要,哥,啊!” 第二十一章家人 “嗬——”随着一声过长的倒吸气声,向海就看着陆见森从自己怀里溜了下去,一溜烟进了卫生间。 这是陆见森父亲打来视频电话了,他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和家里说这件事,而以他的立场来说,陆见森不说,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好事。 只不过每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没心思写作业了,只想靠卫生间里面传出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猜测他们在聊些什么。 他刚点了保存,就见门内伸出来一只手,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又飞了个爱心过来。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陆见森这样一个小举动给自己多大安慰,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趴在桌上,看着笔记本上对方的小狗爬字,替他把写错的地方改正过来。 “嗨,爸!” 海底森林_38 陆父先是皱着眉,做了个往他身后看的姿势,陆见森明知道他看不见,却还是心虚地把脸凑近了一点:“爸,找我什么事啊?”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小没良心。”陆父清了清嗓子,挑着眉问道,“又蹲厕所?” “啊?没,没啊,你别瞎说……” “这个灯光,这个立体环绕声,这个瓷砖,你别想糊弄我,”陆父沉痛地捂着胸口,语气都变得严肃起来,“陆团团,你说说,你的老父亲就这么见不得人,回回你都非得在卫生间里接见我?” “哎呀,这不是,刚巧我在上厕所嘛……”陆见森挠了挠鼻子,卖了个乖,“爸爸最好了,爸爸世界第一好,我们不要老是讲厕所厕所了嘛!” 陆父拿鼻子哼了一声,但脸色显然好了起来,下一秒又一个炸弹丢过来:“是不是感情上有新进展了啊?我看你天天春光满面的,不会是金屋藏娇不让我看吧?” 陆见森想了想屋外的向海,的确有那么点意思,但怎么也没办法把“娇”和向海的身材联系起来,就敷衍地应着:“不和你说,略略略。” 陆父了然地抚了抚下巴:“行行行,儿大不中留咯,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关心一下爸爸,我可是天天只能靠你的信用卡消费记录知道你的近况啊。” “怎么会,我,我这不是,我这不是要期中考了嘛!”陆见森好半天才憋出个理由来,也不是他不在意父亲,只是这几天的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实在是没有心思操心他的老父亲,“再说了,你还有姐姐可以依靠的嘛,你快去烦陆嘉禾,让她早点结婚。” “你还说呢,”陆父捏捏眉心,一副烦躁的样子,“我就是在女儿那儿不如意,来找可爱儿子的安慰了。” “啊,怎么了?你和陆嘉禾吵架了啊?” “吵架算好了,起码我还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我这阵子都不怎么能碰得到她,”陆父摆弄着桌上的全家福,继续道,“而且她最近也不知道在操心什么事情,交上来的报告都不尽人意,尤其是昨天那一份,在数据上有重大纰漏……唉——” 陆见森看着父亲话说一半,就以叹气结了尾,心里有些小纠结,没了母亲的缘故,父亲又没有再娶,他实际上又当爹又当妈,换做是以前,他早就像小时候那样去给父亲一个熊抱了,可如今人在异国他乡,他能做的,也只是这样一个视频电话,打个照面罢了。 “爸爸,你别难过,姐姐可能就是,就是压力太大了,你知道她的,过几天她又很嚣张了。” 陆父看了眼小脸都皱起来的儿子,有些宽慰地笑了:“你最近有联系过她吗?” “哎,你知道的,她和我没有那么那么亲,她说我们俩有代沟,聊不到一起去,”陆见森撇撇嘴,切出来翻到陆嘉禾的微信,“啊,我上次找她还是拜托她在淘宝上下个单呢!” “团团,你要和姐姐好好相处,我们是一家人,知道了吗?”陆父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念叨道,“将来我老了,你们俩有什么困难,还能互相扶持一下。” “你,你不准说这些事。”陆见森的手捂上了屏幕上父亲的嘴,认认真真地答道,“爸爸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命百岁。” “好,好,我前段时间才去做过体检,你不用瞎担心。对了,你圣诞节的机票买了么,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啊?” 陆见森心里一跳,这才想起他还没和父亲坦白他的圣诞节计划,可现在说又有些不妥,就打着哈哈试图转移话题:“哎呀,机票可贵了,我还在看呐……” “多贵你也买,你敢不回来我就去美国捉你。” 陆见森心说你年底忙得脚不沾地的,哪里有空来捉他,也就毫无压力地点着头,连连答应:“好好好,爸我还有作业要写呢,你也要好好休息,再好好工作啊。” “小白眼狼,”陆父调侃着,又看了眼陆见森,生活真的是件太过于奇妙的事情,记忆里儿子还是个圆滚滚的小团子,现在就长成了这番好看的模样,他的付出功不可没啊,“快去读书吧,我还等你回来赚大钱养我呢。” “你放心,我现在赚的钱都能给你买好酒喝啦。”陆见森蹦蹦跳跳地往外走,把脸在手机上蹭了蹭,“拜拜,爸爸。” “拜拜,团团。” 陆见森把手机扔到床上,自己也一个助跑跳进坐在床上的向海怀里,蹭着对方的胸肌,哼哧哼哧地脸都红了。 ——这是他藏的娇,专门供他这样玩的。 “叔叔身体还好吗?” “好啊,”陆见森还是不肯停止揉胸的行为,“他就是和我姐有些矛盾,还要我去找我姐聊聊。” 等他弄了好一会儿,陆见森才意识到向海没有回话,疑惑地挪开脸向上看去,只见对方偏过了脸,轻咳了一下。 “嘻嘻,你害羞啦?” 陆见森没脸没皮地捏着向海的脸,内心夸奖着父亲真会用成语,被向海捉了手过去,扣在身上:“那你怎么办,找她聊聊么?” “我才不要,她指不定又欺负我,我这才好不容易脱离了陆嘉禾的魔爪,我才不自投罗网嘞。” 向海小松了一口气,却见陆见森笑得一脸邪恶,笑得他脊背发凉:“怎么了?” “哥,你去和我姐说呗,”陆见森吸附在他身上,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你和她不是从小关系就好嘛,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解决的!” 向海听着这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时候他有些怨恨于陆见森的失忆症,要他还记得,他绝对不会让他去和陆嘉禾谈谈的。 但如果他还记得,他们俩也不会这样谈话,他还记得那天陆见森嘴里说出来的“滚”字,虽然在脑中排练了无数遍,真的听见时,只觉得血都凉透了。 “……真是的,陆嘉禾到底是不是我亲姐啦,凭什么对别人家的小孩比对我好啊!” 海底森林_39 陆见森没注意到他的心思,还沉浸在对长姐的批判里。 实际上姐弟俩的关系,不能算很好,但绝对不是差的那种,大部分时候陆见森只是不满于陆嘉禾强大的吐槽能力,但向海不得不承认,陆见森有时候真的反应有些迟钝,只不过在他看来是迟钝得可爱,在陆嘉禾看来,就只是傻弟弟了。 比起陆嘉禾这个亲姐姐来,陆见森和向海两个人更像是兄弟,小时候玩起来没什么印象,等他们稍微大了一点,陆嘉禾就去全市最好的寄宿学校了,一周只回来一趟,她又是老师青睐的对象,有时候她只是回来拿一趟换洗的衣服,就匆匆离开了。 向海那个时候对陆嘉禾模糊的记忆里,曾经有一次,让他印象格外深刻。 他们住的别墅群都配有一个小泳池,但陆见森父亲作为一个单亲父亲,外加上家里的保姆为了陆见森减到最少,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去打理的,但那个夏天,陆见森突然死也不肯去公共泳池,说什么都要把花园里的泳池给清出来。 陆父自然是答应的,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陆见森身体的秘密,但已经养成了凡是对方的要求,自己努力去完成就可以了。 于是一个周末的午后,三个人全副武装,开始收拾泳池的大工程。 泳池看起来不大,收拾起来可费劲,陆见森爬来爬去的时候还总是被杂草绊倒,陆父就十分不慈爱地笑话他,陆见森举着他的小水枪直往父亲脸上滋,到最后收拾没收拾多少,直接成了水枪大战,三个人玩得像泥猴,陆父还赌输了,要赔他俩一顿最贵的自助餐。 向海要回去和父亲通报晚上不回去吃饭了,穿过房间时,却看见了坐在玄关处的陆嘉禾。 “嘉禾姐,叔叔在院子里。” “嗯?”陆嘉禾转过头来,撩了撩头发,“不用了,我已经拿好衣服了,你帮我和爸爸说一声吧。” “哦,好的,我现在要回家一趟,回来就和叔叔说。” “嗯,谢谢你,向海。” 他穿着鞋,小心地避开陆嘉禾干净的校服,陆嘉禾却毫不介意地替他擦掉了鼻子上的一块污渍,抽出一张纸巾擦着手:“真羡慕你们。” 那声音太小了,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陆嘉禾在说话,多嘴问了一句,可陆嘉禾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就上了外面等候的车,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陆嘉禾那时候在哭,但他以前从没见过陆嘉禾哭。 她总是笑着,骄傲地扬着下巴,有十足炫耀的资本,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哥,你会和陆嘉禾说的吧?你帮帮我啊。”陆见森又拿着他最擅长的撒娇攻势降服他,向海有些无奈地没回答,对方就一头闷进他怀里去,“要我说,肯定是因为我爸这个老八卦天天念叨婚嫁的事情,把我姐给搞不开心了。” “婚嫁?” “对啊,我一提让他去烦陆嘉禾结婚的事,他就开始哭诉了。” 向海皱着眉,心里一沉。 就以叔叔对他的态度来说,在陆见森面前瞒着订婚的事实在是有点说不通,难道——难道他不知道他和陆嘉禾订婚的事吗? 哪怕他自己不想承认这件事,但好歹当时他父亲的态度十分坚决,这件事在现阶段至少还算得上是板上钉钉。 ——有父亲会不知道自己女儿订婚的事吗? 第二十二章考试 向海还没来得及找陆嘉禾谈一谈,忙的时候就来了,最近是本学期第一个期中考试周,不管是他还是陆见森,都累得没空搭理这些家长里短了,再加上陆父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过去。 陆见森也开始逐渐大胆起来,不再每次都跑厕所里去聊天,而他每次听陆见森和他父亲视频的时候,都会有种不和谐的感觉,不是羡慕,也不是反感,就是有些奇怪。 ——他与自己父亲的关系,甚至不像一家人,身居高位的父亲似乎习惯了把所有人当作官场上的人对待,没有信任,只求利益最大化,对他的母亲也都是一副冷漠的态度,对他更像是仇敌一般。 于是那件事也就暂时封存在了向海心里,关乎到他父亲的事,他向来不敢过于轻举妄动,生怕一招走错就全盘皆输,现阶段他只想先维持眼前生活的平衡,等自己有足够实力来保护别人了,再与父亲去抗衡。 忙完了学校里的事情,十点钟能回公寓已经是向海的极限了,还残忍地抛弃了姚承安让他自己搞完以后叫学校的夜泊车回来,开门的时候只觉得家里安静得吓人,门厅的灯没像平日里那样开着,锅灶也显然是没被用过的样子。 “团团?” 向海试探着叫了一声,没人应,他的房间里也没亮着,他疾步走进去,“啪”地一下开了灯,只见床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山包不情愿地动了动,把被子又往上遮了点,才传出沙哑的声音来:“哥,你回来了啊……” “团团,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喉咙怎么这么哑?先起来喝点水,不舒服我们去医院。” 向海愣是把陆见森从被窝里提了起来,对方连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由着他喂水。 陆见森花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转醒,看着向海关切的眼神,瞬间觉得有些丢人,这时候不讲自己哪儿不舒服好像有点过意不去,但问题是他真的没哪不舒服的:“哥,我……” “怎么了?” 海底森林_40 “……我就是在床上学着学着就睡着了,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啦,这是什么学霸的死亡凝视嘛……” 陆见森一头倒进向海怀里蹭来蹭去,试图挽回着自己的形象,却不想被大手一拎,直拖进了厕所。 “哥,哥,唔唔唔……” 没顾他挣扎,脸上铺天盖地就来了一块冰凉的毛巾,冷得他一哆嗦,剩的那点瞌睡虫全跑了,又被提溜去了写字桌前,面前的笔记本手提电脑都被放好,就差给他头悬梁针椎骨了。 “虐待啊——” “是谁昨天经济没考好闹一晚上的?” 昨天的悲伤还留在心底,陆见森也蛮不讲理地怪向海什么都听他的,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起太早的他压根读不进书,说什么离考试还有四个小时,实际上也就看了凤毛麟角的那一点,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抱着向海咿咿呀呀哭诉了一晚上。 但陆见森显然不想要吸取教训,眼角还挂着打哈欠的泪,试图拿他那双大眼睛打动向海,可对方也丝毫不领情,还铁面无私地把他那几绺乱翘的刘海儿拿夹子夹好。 “哥,我保证——这次如果没考好我一定不闹。” 陆见森信誓旦旦地举着拳头宣誓,语气眼神都坚定得不得了,就差后面补一句“闹就天打雷劈”了,但其实他心里头还有点虚,一个劲安慰自己这儿的神仙估计语言也不通,国内的神仙八成也管不着。 ——早知道让姚承安八折给他祈个福了,好歹现在他能偷懒得安心一点。 向海叹了口气,陆见森刚以为他要被降服了,肩膀上重重地搭上来一只手:“团团,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陆见森本打算不吃就不吃了,现在向海这么一提起来,又觉得饿了:“没吃啊,哎呀,哥,我要饿死了,我来给你做点吃的吧。” “不用,你坐着,”向海把陆见森脱离了椅子一毫米的屁股又压了回去,“我给你做吃的,你给我把这三个作业重新过一遍,不会的标出来,我再来给你看cheatsheet要抄什么内容。” 陆见森还是心痒痒,真的不是他不想学,是他天生和读书这件事犯冲,更何况前两年的刻苦努力已经杀死他大部分能够派得上用场的脑细胞了,现在的他只想做只只要啃竹子的大熊猫,动一动就有人夸他可爱。 “我回来的时候你要是没把任务完成,你今晚就饿着吧,”向海站起身来,视线从上至下扫了一遍,“上面下面都饿着。” 陆见森一脸悲愤地看着向海走出房间,不说也罢,一提起来,下面的感觉来得太快,他绞着腿,只觉得下面仿佛是漏了,只消他低下头去,就能闻到一股腥|臊味。 他点开了课程主页,一阵点把三份作业的PDF都开了出来,挺直背开始努力学习。 假设公司A的…… 咦,怎么到房间门口了? 陆见森趴在地上,谨慎地把门开了一条小缝,再轻手轻脚地关了回去,厨房虽然是开放式的,但中间有个吧台挡着,向海又正好在看手机,只要他不站起来,就不会被发现。 陆见森啊陆见森,你怎么——怎么这么机智啊! 他一路爬着躲到了吧台旁,看着向海一边烧水,一边皱着眉翻看着手机,陆见森猜大概是菜谱一类的东西,果然看他默念了几句,挽起袖子,就开始动工了。 露出的那一小节胳膊肌肉纹理清晰,是陆见森比较喜欢下嘴的地方之一,咬起来特别有弹性,他扒着墙,肖想着那感觉,恨不得这会儿向海裸体围裙做饭的才好。 对方切菜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太熟练,拿刀的方法都不对,陆见森就怕他把手切着了,在向海一个不经意的慌张下,陆见森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撞上了吧台桌面,也暴露了自己。 “团团……” “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向海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捂着脑袋的陆见森,冲了冲手,把人带到桌子上,替他查看伤处:“疼了吧。” “谁让你切个菜都不会啊,”陆见森小声嘟囔着,斜着眼看对方,“阿姨教我们做饭的时候,你都看哪儿去了啊?” “看你啊。” 对方理所当然地回答着,陆见森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脸慢慢越变越红,偏偏旁边水也烧开了,发出呜呜的蒸汽声,特别有喜剧效果:“你怎么不知道害臊啊。” 向海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让他把脸漏出来,唇温柔地覆上来,在他嘴上点了一下:“因为我把感情全给了你。” 陆见森真的讨厌透了他一张扑克脸说些没边没际的情话,视线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好半天才挣脱出来,伸直腿和向海拉开距离:“我,我去学习了。” “我出来还没三分钟,你在后面蹲多久了?”向海笑着牵起他的手,“真是拿你没办法。” “嘿,嘿嘿,哥你最好了,你会帮我的对吧!” “对。”向海手上一发力,把他扛在肩上,走回房间,把学习资料一股脑儿抱了出来,再把陆见森扔在餐桌椅上,“来,你在这儿写。” 陆见森瞬间笑脸变哭脸,可怜巴巴地套上了卫衣帽子假装不理向海,终于把第一次作业第一道题的第一句话读完了,在他刚想偷偷摸摸开电脑的前置摄像偷看一眼身后人时,就见向海手里举着一把菜刀,微笑着站在镜头正中央。 ——不看就不看,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天天看着。 海底森林_41 陆见森轻声念叨着打着草稿,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把纸戳了个大洞。 ——看都不给看一眼,小气鬼! 但这招显然比之前的法子都好用,身后传来向海忙碌的声音,陆见森总算是能安安心心地复习了,第一次考试的内容还不算太难,他自己也能看懂个七八十,有些小问题需要补充而已。 房间里没了言语,他们俩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做饭,之间没有交流,却和谐温馨得像是有了个小家。 “看完了?” 陆见森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扑进向海怀里:“嗯——最后一题看不懂——” “没事,我待会教你,先吃饭吧。” “好。” 向海做饭自然不会像他那样熟练,宫保鸡丁是超市买的冷冻食品,菠菜蛋花汤也是最普通的菜之一,饭里面水加得稍微有些多了,软软稠稠的,和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超好吃哎,哥。” 向海替他凉蛋花汤,看了他一眼:“你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超喜欢!”陆见森又扒了两口,摸出了手机来,“你快摆个姿势,我拿去炫耀炫耀。” “炫耀给谁啊?” “我粉丝啊,我的账号也有几万粉了呢,快快,你就随便凹个造型都超级帅。” 向海也随着他闹,但还是提了一句:“你不怕叔叔知道啊?” “哦,也是哦,”陆见森眉头一皱小嘴一瘪,妥协道,“那含蓄一点,我就拍个手,我爸也看不出来。” 向海无奈,只好捧着那卖相不是特别好的蛋花汤,由着陆见森摆弄。 “期中考试餐,发送!” 陆见森举着手机给向海看,就在这空隙就有人点赞评论了,向海掩饰着内心的情绪,推着汤过去:“快喝,再不喝凉了。” 言罢他就开始收拾着餐桌了,陆见森三两口吨吨地喝完了,擦了擦嘴,跑过去,踮着脚从后面搂着他,轻轻在他耳边吹起:“谢谢你,老公。” 说完就溜,向海最开始还克制着自己要把碗洗了,可洗到一半,那温水浇得他浑身是汗,把碗一撂,就进了房间,只见陆见森撅着屁股趴在床上,手已经在做准备工作了。 “考不好你别哭。” “嘘——哥,专心一点。”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 “都怪你——都怪你——我又炸了!我——又——考——炸——了!” 向海顶着个大黑眼圈,安慰着嗷嗷直叫的陆见森,像在安慰一只疯了的小猫。 他一边顺毛,一边告诉自己,他再纵容一回陆见森,他就…… 他就睡不好觉。 第二十三章小星球 “稍微等下,”姚承安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走去了角落里的座位,“嗨,学弟,你等向海吗?” 陆见森原本以为没人注意到他,突如其来的招呼吓了他一跳,慌里慌张地试图掩盖自己在剪视频的摸鱼行径:“嗯,嗯,等,等向海。” “他要过会儿来了,被教授叫住了,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 “啊,好,谢谢学长。” “没事儿,你在这儿不写码也没事儿,没人管的。” 陆见森脸“唰”得就红了,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姚承安笑着朝他挥挥手离开了,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海底森林_42 姚承安走回刚才的位置,男生一直撑着脸在往他的方向看:“你认识那个人?” “你说学弟么?”姚承安嫌站着累,拖了张凳子过来,“认识啊,我们算是室友吧。” “算是?我还以为只有向海是你室友。” “就,他和向海以前就认识,然后好像和他以前的室友有矛盾什么的,”姚承安皱了皱眉,“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不是很喜欢和人说话,不过他做饭很好吃,蹭过几顿。你认识他?” “嗯,也不算认识,”男生的心思不再在写码上,而是又看往陆见森的方向,“我不知道他名字,但我以前和他一个社区大学的,群聊里见过,上的课也都差不多,总是能碰上,他长得很……” 没等男生说完,姚承安就接了话:“我也觉得,很漂亮。” 男生没想到姚承安会说得这么直白,他原本想用一些委婉点的词,就噎了一下,又听姚承安接道:“话说你这么久以前就知道他,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么?” “啊……这个……” “不过我觉得也正常啦,”姚承安不介意地摆摆手,看去代码上,“最开始吧,我觉得他和向海差不多性格,就是有些,怎么说,害羞?不太敢说话?后来才发现,其实他们俩挺不一样的,我不知道怎么用中文表达,反正就是,向海属于那种你别怕他那张脸,主动和他交流,他就会认真对待你的感觉,陆见森就是,他根本不在意别人,太……太……” “冷漠?” “对对对,冷漠,他对什么都很冷漠,”姚承安扭过头来,拍了拍男生的肩膀,“不错啊,陈与光同学,以后你就是我的专属翻译机了。” “好啊。” 陈与光笑着应着,跟着姚承安凑近了屏幕,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有些暧昧,但姚承安没有注意,戳着屏幕上的一处解释着,转过脸去时,愣着停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姚承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陈与光的脸,“其实你也长得挺好看的。” 陈与光眨了眨眼,笑意更深了一点:“是么,那是我好看,还是那个人好看啊?” 姚承安看了眼角落里的陆见森,撇撇嘴道:“你们俩没可比性,你和向海才是同一个类型的。”说着又去捏自己的脸:“男生比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啊,反正你们都和我不一样,二十好几了,婴儿肥都没褪。” “娃娃脸不好么?” “好什么好,别人看我还老觉得我是个小孩。” 身后没了言语,姚承安刚想回头,脸上伸来一只温暖的手,两指轻轻夹了他脸颊一下。 “我靠,陈与光,你做什么!” “就捏一下啊,肉肉的。” 陈与光笑得捂肚子,姚承安气得踹了他一脚:“滚开,别拿你讨好女孩子那套讨好我。” “女孩子哪有你有意思。” 陈与光正说着,向海就急匆匆地冲进门来,都没来得及看见姚承安,径直去了教室的最角落。 “啧啧啧,还是不是好兄弟了,”姚承安斜了一眼角落里的两人,幽幽地吐槽着,这才看去陈与光,“你刚才说什么?” 陈与光耸耸肩,摇了摇头:“没什么,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陆见森?” “也不能说是不喜欢吧,就有点热脸贴冷屁股。”姚承安吐了吐舌头,“而且向海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感觉好像一门心思都挂他身上去了。” “哦——” “你哦啥,”姚承安拿胳膊肘撞了下陈与光,“快写,写完了好去打球。” “好好好。”陈与光举着手投降,看着远处向海也捏了捏陆见森的脸,而陆见森顺势朝他的方向歪了歪脸,低语道,“没事,将来会懂了。” 向海在陆见森的提醒下总算看见了姚承安,抱歉地打过了招呼,又抱歉地拒绝了他一起打篮球的邀请,半挡着陆见森走了。 “哥,结果你还是被我粉丝发现了,”陆见森划着手机,给向海看“期中考试餐”那条下面的评论,“大家都叫你蓝袖子。” 向海看着陆见森一脸得意的样子,刮了刮他的鼻子:“你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哪有,我可紧张啦,但反正我可以说你只是我朋友。” 向海想起姚承安最初问他陆见森身份时,他也是这么回答的。 带着肯定的语气,突出了重音,强调了“朋友”二字。 “团团,将来我会让你正大光明地承认我们的关系的。” 海底森林_43 陆见森脚步一顿,轻声嗯了一下,没看他,岔开路走去了副驾驶座。 “团团,”向海上了车,没启动,侧过脸问陆见森,“你和Charles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 “不准撒谎。” 陆见森咬了咬嘴唇,手绞在一块儿,憋了半天,还是没说话。 “你要是不喜欢,我和Charles商量一下,我们搬出去……” “不好。”陆见森飞快地打断了他,捂住了他的嘴,“不好,哥,不好。” 向海把他的手捏住,把人扯了过来,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为什么?你要是住得不开心,我可以想办法的。” “哥,我就是……”陆见森思索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我有很多毛病,身体上的,脑子里的,我阻止不了他们发生,学长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但是——但是我忍不住讨厌他,我讨厌他能和你住一块儿,讨厌他和你讨论学习上的事情,讨厌他可以和你一块儿打球,我甚至,讨厌他,能理所当然地觉得你和他是好哥们。” “团团……” “但是,但是我在改了,我不想干涉你交朋友,我也能克制住自己不把反感表现出来,所以,哥,我们没必要要搬出去,我觉得就这样挺好的。” 向海低下头,吻着陆见森的眼角,轻轻叹了口气:“好,但你不要强求自己,好吗?” “就是有时候,有时候我可能会不太开心,”陆见森舔着嘴唇,笑了笑,“但是没关系,不开心的时间,都会被自动忘记的。” “嗯,不用记得。” 回去的路上陆见森心情好了些,后半程还给他念微博下面的评论,到了公寓又嫌手机看久了晕车,闹着要他背回楼上去。 “不害臊。” 向海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倒是实行得迅速,陆见森熟练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时不时舔舔他的耳后,低声细语:“以前你惹我不开心了,也这么背我回去的,这个习惯不能忘掉。” “好,好。” 最初的那一次,大概是在四年级的春游,分组去探险的时候,队伍里一个女孩子滚下了小坡,磕破了膝盖,边哭边坐在地上不肯爬起来。 队伍里只有陆见森和他两个男生,那时候陆见森已经很瘦了,他还算壮的类型,于是背那个女生的任务就落在了他身上。 最开始还算比较和谐,小陆见森走在他身边,拿树枝给他们开路,两个人聊着天,女生偶尔搭上两句话。 但小陆见森光顾着他眼前的路,没看见自己脚下的大石头,一个趔趄,也跌得膝盖上全是血。 “哥,哥!唔……” 小陆见森习惯性地向他求助,眼泪比血掉得都快,抽抽噎噎地摊着小手要他哄,而他没及时反应过来,一松手,背上的女生差点掉了下去。 “哎呀!”女生尖叫着,手指着坐在地上的小陆见森,“你哭什么哭啊,娘不娘的,又不是女孩子!” 他看着小陆见森一下子就噎住了,两滴泪在眼眶中打转,愣是没掉下来,撑着地一咕噜爬了起来,看也没看他们,一溜烟跑走了。 他没管小组里其他队员们的叫唤,跑着去追,小陆见森快得像只兔子,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小池塘边看到他。 “团团,对不起,你别跑了,我给你看看伤口。” 小陆见森站在河边,没答话,也没看他,于是他走了过去,捧着他的脚,把里面的小石头吹掉。 而那只脚却猛地一发力,踩着他的膝盖,让他跪倒到泥地里去。 “哥,我好生气,好热,好难受,你不要碰她了,你不准碰她,我讨厌她,讨厌,讨厌,讨厌。” 小陆见森说一句,脚就转着往下碾,他的腿沾着河边的淤泥,一点点陷进去。 可他没有感到任何反感。 他弯下腰,擦拭着小陆见森那条腿上的伤口,张嘴舔了上去,吮吸着腥甜的血味,再抬起头来,仰望着小陆见森。 “好,不碰她,团团乖,不生气了。” 小陆见森笑着,倒进了他怀里去,带着未褪的哭腔,窝在他颈间:“好疼,哥,膝盖好疼的。” “嗯,我知道,哥会帮你的。” “哥,”小陆见森拉着他的嘴巴,看着他齿间的红色,“好吃吗?” 海底森林_44 “好吃。” 他们相拥于淤泥里,原处传来同学们喊他们的声音,却无人顾及,正午的太阳直直地挂在头上,毫无保留地照耀着,催生着各种藏在地底的种子,让那些隐秘的情绪疯狂生长。 他当然知道陆见森讨厌什么。 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陆见森又不是会藏情绪的类型,往往他一个小动作,向海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把自己伪装得和善一点就好了,陆见森就会歇斯底里地把他拉回来,疯了一样地渴求着他的关注。 于是他手把手教他,如何把自己孤立起来,如何造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小小星球。 向海把陆见森放到床上,陆见森还是不肯松手,扣着他的脖子不放。 他低声轻笑,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团团乖。” 第二十四章躲猫猫 “轮到哥了!你去躲,我来找你!” 眼前那个胖嘟嘟的小家伙颐气指使着,见他半天不动,还生气地嘟起嘴来:“哥!轮——到——你——啦!” 他顺着小家伙的手往自己身上看去,看到那双满是肉的小手,又看了眼小胳膊都胖成莲藕的小孩。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现在正在玩躲猫猫,刚才那局小陆见森躲在了窗帘后面,他一眼就看到了,从背后抓他的时候把对方吓了一跳,这会儿还在和他发脾气。 他转身朝前走了两步,周围的景色带着虚幻的光晕,看起来有些怪异,于是他扭头想去再确认一眼,却看见小陆见森正眯着眼偷看。 “哥,你做什么,快去躲!我没偷看!” 他想,他其实不介意对方偷看的。 最开始的时候,他玩游戏也很认真,小陆见森数数也很认真,就是总是数错,磕磕绊绊数到二十的时候,都过去好久了,足够他找一个能够完美躲起来的地方,小陆见森自然不能轻易找到他,翻来倒去,就坐在地上大哭。 最开始他觉得这是小陆见森要引他出去,就一根筋地坐在藏身的地方不出去,最后他们俩的动静引来了陆嘉禾,陆嘉禾也没办法,好不容易找到了,小陆见森也不开心,只好哄着抱出去吃雪糕,留他一个人在家里蹲着。 后来他就明白了,回回小陆见森的声音出现一点变调了,他就爬出去安慰他,然后小陆见森就指着他,说,我找到你啦。 找不到他的时候,小陆见森会哭,还会被别人抱走,所以他宁愿步子放慢点,让小陆见森能偷看到他去了哪,再露出点马脚,这样,对方不仅不会哭,还会笑着跑进他怀里去。 他思索着,左看右看,最后选了个沙发的角落里,抱着腿坐下来。 “二十,哥,我来找你啦!” 他听见那奶声奶气的声音神气十足地说着,心都忍不住飘起来。 小孩子好胜心强,很少有人愿意在游戏里做一个失败者,但他可以,只要对方是陆见森,他就什么都可以。 于是小陆见森也只愿意和他玩,一个简单的游戏,不厌其烦地玩一整个下午,从太阳高悬玩到夕阳西沉,他一遍遍被找到,小陆见森一遍遍开心地叫着,你又输啦。 可是熟悉的声音没有出现,他这才发现,身边安静得吓人,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却让他手心全是冷汗。 他扶着沙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腿止不住打颤,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团团为什么没来找他? 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着,身边的景色变了变,成了雪白的走廊,他看见走廊尽头站着几个人,转过身来,都是他熟悉的脸。 陆见森的父亲,陆见森的姐姐,他的父亲。 “我这么信任你……” “你都做了什么?” “你真让我失望……” 他站在那儿,像是被冻住了似的,脚不能挪,手不能移,就那么直直站着。 他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面前的三个人像墨溶于水一样消散了,他看见陆见森浑身是血,躺在地上。 海底森林_45 他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 向海猛得坐了起来,连带着身边的陆见森也被吓了一跳,惊恐地捂着被子看着他。 他捂着脑袋,只觉得头疼得要命,却还是先俯下身去,把陆见森搂进怀里。 “哥,你做噩梦了么?” 陆见森的声音是还带着睡意的沙哑,他蹭着他的手臂,转过脸来,靠在他胸口,长睫毛痒痒地挠着心窝子。 “嗯。” “很可怕吗?” “很可怕。” 陆见森从被窝里探出手来,在他眉心上一点,又跳起来:“害怕飞飞。” 向海牵过陆见森的手,塞回被窝里去,又把陆见森抱得更紧了些。 “哥,你这样子,把害怕都抓回来了。” 抓回来也没事。 向海吻着陆见森的眼角,想,抓回来才好,叫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刻都不敢分神。 陆见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但身体上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他呲溜一下钻进被窝里去,碰着向海微微抬头的地方。 “哥,还睡么?” “不睡了,嘶——”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面就被裹进了温暖的地方,陆见森一路含进了最深处,龟头抵着喉咙,两颗囊袋被逗弄着,一瞬间爽到脑子里放烟花。 他摁着陆见森的后脑勺,也钻进被子里去,看着陆见森那双黑亮的眼睛,抽插着把阳具顶进他艳红的小嘴里,过于快速的运动让对方兜不住口水,亮晶晶地挂了满下巴。 又是几十下进出,向海才抽出了阳具,动手快速套弄着,白浊喷在陆见森脸上,挂在他头发上,他一只眼睛闭着,抬头看他。 “哥,牛奶好喝。” 向海低喝一声,把陆见森提起来,交混着精液接着吻,手向下探去,碰到冒水的花穴时,又停下了:“团团,这次用后面,好不好?” “好,哥,哥,你动动。” 陆见森热得快要化了,也没听清楚向海在说什么,只想下面快点得到抚慰,却不想向海捞了一股蚌肉里的水,探去了下面另一个从未有人造访过的小穴里。 “等……哥!” 他猛地睁大了眼,手掐住向海的胳膊,向海碾着他的唇,安抚着他:“乖,不怕,不怕。” 向海抚摸着他的乳头,矮下身去一边舔舐着止不住水的花穴,一边抠挖着后面紧致的小口。 前面的水越冒越多,甚至汇成一道剔透的银丝淌到后头来,陆见森倒吸着凉气,挺着腰,刚起来一点又软回床里去,胡乱地扯着被单。 “哥,不行,哥……啊!哥,向海!那里不行的,太大了,啊!” 向海的舌头轻松地撬开烂熟的花瓣,进到里面去,陆见森的双腿勾起来,脚趾痉挛地蜷曲着,后穴里已经能畅通无阻地进入三指了,肠肉吸着陌生入侵的手指不放,抽出来的时候,发出“啵叽”一声淫靡的响声。 “那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团团。” 向海把手指塞进陆见森嘴里,摁着他的舌头,又一次蓄势待发的性具抵在了那处入口,陆见森睁大了眼,又叫不出声来,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尺寸惊人的玩意儿被他下面一点点吞吃进去。 就像是被从中间劈开了一样,陆见森仰着脑袋,濒死一般扭动着腰,却被向海一把抱起来,深吻着他,一下子摁进了最里面。 前面两处都喷着水,陆见森只觉得眼前发白,过于强烈的快感快要把他掀翻了,翻着白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向海又紧接着开始动了。 “不行,哥,哥我要死了,啊!哥……哥,太满了,我要死了……” “不会的,团团,你不会死的。” “啊!哥,顶到了,什么东西……啊!不行,不要,好可怕,好可怕,啊啊啊!” “是让团团舒服的地方。” 海底森林_46 向海扶着他的胯,一个劲地往那地儿冲,陆见森连抱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人摆弄,前面的花穴嫩茎都不要碰就喷了一次又一次,眼看着什么都出不来了,向海才把他压回床里,拉着他的手不准他逃,最后全部射在了最里面。 陆见森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迷迷糊糊地躺着,大岔着双腿,下面还有被暴戾进出的感觉,向海只是一碰阴蒂,就抖着又漏出水来。 “坏掉了……哥,我要坏了。” “坏掉吧,团团。”向海把他下面的液体抹掉,然后放进嘴里舔着,“味道真好。” – “哈——” 陆见森靠着向海的胳膊,轻轻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都出来了,向海伸手擦了擦他眼角挂出来的水珠:“干嘛不多睡一会儿。” “不睡,就不睡。” 陆见森蛮不讲理地瞪他,向海也无奈地找了个舒服一点的角度让他靠着。 他大概能猜到大概是他之前上早课的时间,陆见森和姚承安出了点什么矛盾,可陆见森自己不肯说,他也不想强迫他,干脆就这样像挂件一样随身带着,倒也挺有意思的。 他看着陆见森有些不太自然的坐姿,问道:“还疼不疼?” 陆见森看了眼他,趴到他耳边:“疼,就这么坐着,都漏水。” 向海的手刚要探过去,却被陆见森一躲:“捅漏了,所以你这一个星期别想碰我了。” 向海脸都憋成了猪肝色,陆见森的手瘦,骨节分明,看着好看,拧起大腿肉来也是真的疼,但这会儿上课,他发出一点声音都会引来关注,只得憋着气受着。 过了好一会儿陆见森才解气地松了手,搭到另一边去看电脑,他刚想开口,又被瞪了一眼,只好怂怂地继续听课。 陆见森一方面是今天早上真的被做得狠了,碰一下就高|潮的事还是头一回遇见,但实际上还是羞耻的份更多一些,开发了后面还挺舒服的;另一方面这节课看来的人数就知道是节蛮重要的课,怕总是闹向海害对方听不好课,就假装不理他,还好体现一下他的地位。 他百无聊赖地点来点去开了订机票的网站,思考着如何把自己的寒假压缩到最短。 实际上他巴不得不要回家去,但又舍不得家里的老父亲,于是就一直拖着这事,没定下来,拉着页面划来划去,最后丧气地看向旁边。 “还,还疼么?” 陆见森心情特别好地嗯了一声,又轻轻踹了一脚对方,向海也只得陪着笑脸,这才答道:“哥,你陪我回国呗,圣诞节的时候。” 向海犹豫着没答,陆见森又吸铁石一样吸到他身上去:“我一个人坐飞机,好无聊的。” 向海知道陆见森这个是瞎扯,对方是那种上什么交通工具都睡得小猪一样的类型,他还记得小时候去欧洲那趟,他被陆见森游说着准备了一大堆吃的玩的,结果陆见森就和昏迷了一样一路睡到了到站,中间只是醒过来吃了一回餐,下飞机的时候差点没饿晕过去。 “不是我不想,”向海捏了捏陆见森的脸蛋,“我回去了,也不能去你家。” “为什么啊?” “叔叔会杀了我的。” 陆见森坐直起来,皱着眉看向海:“不会吧,我爸知道的?” 向海斟酌了一会,才答道:“嗯,叔叔知道,你姐也知道,我爸也知道。” “你爸也知道?!” 向海看着陆见森唰得就白了的小脸,恨不得扇自己多余的嘴:“嗯,也不算完全知道吧……” “唉,”陆见森绝望地叹了一口气,“难怪叔叔和我爸爸都不来往了……” “嗯?什么?” “我爸以前还经常和叔叔去山里钓鱼吃菜的嘛,这几年都不去了,我之前不敢问他,”陆见森手撑着下巴,愁容满面,“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吃错什么药了……” “不是团团的问题。” 陆见森的视线又挪回电脑上:“那算了,我自己回去吧……” 他正说着,右侧就跳出消息通知来,他靠在向海身上,点开了微博链接,最近他更的不是特别勤快,总有人私信催他。 他扫了一遍提醒,最近向海的手出镜不少,他的粉丝就像人人眼睛上装了放大镜,一眼就能识别出谁是谁来,让他佩服得不得了,又有点小得意。 他点赞了几条夸他手艺的,又夹了一条夸向海手好看的,美滋滋地看一眼身边认真听课的男生,要不是在课堂上,他早就忍不住叫出声来了。 总算熬到了下课,陆见森正等着向海去交随堂测验的纸,却被人拍了拍肩膀,是个女生。 海底森林_47 “嗯,你好,很抱歉打扰到你。” 女生也有些害羞,声音细细的,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社交障碍患者陆见森脑子一瞬间就当了机,向后小退了一步,恨不得就地隐身。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刚才我给这个博主发了私信,刚好看到你那儿有了提醒,”女生指着自己的手机,“我,我不是故意看见的,请问,你,你是‘滚滚圆圆的熊猫’吗?” 陆见森见是自己粉丝,才放松下来,刚点着头想回话,却被人搂进怀里去。 “不好意思,他有男朋友了。” 女生一下子愣在了那儿,陆见森的脸腾得红了,女生却丝毫没觉得尴尬,反倒是更加激动了,点开一张照片,照片的一角是蓝色的袖子。 陆见森偷偷朝她疯狂点头,又被向海扭过头去,几乎是拖着带走了。 啊,这种仿佛昭告天下的感觉,太爽了。 作者有话说:做之前要口一发+乘骑,我一成不变的车车套路。 第二十五章指鹿为马 “哥,我要回一趟宿舍!” 向海看着一脸兴奋在他面前不停小跳的陆见森,忍不住皱了皱眉:“宿舍?” “爸给我寄了小时候的录像,我要剪一个对比视频,”陆见森指着刚发来的提醒邮件,扯着向海,“马上五点了,要关门了,快,快!” 向海想了想,反正陆见森也只是去拿个包裹,这种时候他忍不住嫌弃起学校里的邮递系统麻烦,接个包裹还要学生证还要本人亲自到场:“怎么不直接寄这儿?” “哼哼,哥,你傻了吧,”陆见森一脸得意洋洋地穿着鞋,“寄到这儿,我爸不得知道我和你同居了啊。” 向海先是一愣,随后无奈地笑笑,揉了揉陆见森的脑袋:“是,小机灵鬼。” 去学校的一路上陆见森都很是兴奋,向海在等每一个红灯的时候都要把他摁住,可绿灯一来,他一放手,陆见森又和疯了似的直蹬脚。 “这么开心?” “可以看到小时候的你和我哎,”陆见森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胖胖圆圆和胖胖团团。” 向海差点儿一脚刹车下去,这个乳名,除了母亲在用,其他人几乎不这么喊,他当初说服陆见森叫他“哥”,也是觉得这个名字太傻了。 偏偏陆见森这会儿捡到宝似的傻乐呵,摇头晃脑地“圆圆”“圆圆”地不停叫着。 向海默默地叹了口气,也就随他疯去了,正巧赶在五十分左右到了取快递的地方,没什么人排队,陆见森等了一小会,就拿到了。 “陆见森!” 远处传来叫唤,就看见韩谦从远处往这边招手,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男生。 向海有些不悦地走下车,想带陆见森回去,却不想韩谦先一步走到了。 “好久不见啊,真巧,刚想给你发微信,你就来了,”韩谦想伸手拍拍陆见森的肩膀,却被向海挡掉了,只好耸耸肩,“宿管发了个表格,要确认一下个人信息,我让他塞你门缝里了。” “哦,好。”陆见森不知道向海和韩谦打过一架,还有些诧异着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把快递盒递给向海,“哥,我去交个表啊,马上回来。” 说着他就迅速地往宿舍里冲,韩谦没跟上去,而是站在了原处,和向海打招呼:“学长好啊,好久不见。” 向海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车里。 韩谦朝身边人打了个笑脸,被拉着走了,走的时候口哨嘹亮地响了响,在偌大的操场上荡起回音来,震飞了一树的乌鸦。 陆见森也没认真看信息表,刚开学的时候就确认过,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看见客厅里放着的几张纸时,又犹豫了,捏着纸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亲自把表格交给宿管。 他为了申请到单人间,提交了一份特殊人群证明,虽然这边的宿舍都是LGBTQ人群,但他还是不想这份秘密这样光天化日地暴露出来。 把东西交给了宿管,原先那份拿到录像带的热情小火苗被浇灭了一点,陆见森有些心不在焉地坐上了车,扯着安全带,呆呆地看着宿舍的方向。 手上伸来一根温热的手指,他扭头,看见向海举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父亲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着,“全是那个混账小子”。 陆见森咧着嘴去夺过信,心情又一下子明郎起来:“你看,我爸还会骂你,你还有机会啊,哥!” “那看来我要继续努力了。” 海底森林_48 向海凑过来,吻了吻他的眼角,陆见森挖了整个箱子看还有没有别的留言,接过只找到一个明显从某页草稿纸上撕下来的一角,写着“傻团团——爸爸”几个字。 “可恶的陆嘉禾,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你!” 于是向海听了一路陆见森对自家姐姐的激情批判,回家以后陆见森饭都不想做,就煮了两碗泡面蹲在电脑前面鼓捣,向海在他倒腾的时候又去弄了点水煮西蓝花,先喂了陆见森两颗,才开启观影模式。 “是这样用的吗?我还不是很会哎,怎么办?” 最开始没有画面,女人的声音先出现,向海心里咯噔了一下,便看见镜头盖被拿了下来,女人挽着发髻,笑得灿烂,又眨了眨眼,正是风华正茂的样子。 “啊,看到了看到了,阿姨!” 小女孩的声音估计是陆嘉禾,她大概是在看录像机的屏幕,掀了保护盖才有了画面。 “啊,那就好,团团圆圆快点过来!” 先是小向海出现在了画面里,那会儿刚学会走路,还没有胡吃海喝变得很胖,跟在他后面戴个厨师帽的小陆见森倒是已经滚圆滚圆的了,但小孩子的样子显得比较可爱。 陆见森有些戳着屏幕:“哥,是阿姨给我们拍的哎,陆嘉禾那个时候还穿裙子。” 向海轻轻嗯了一句,他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这么正常过,但这儿离他上幼儿园也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母亲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吞了吞口水,克制住自己不在这个时候打扰到陆见森难得的好心情,继续看着。 三个小孩子站上了料理台,小陆见森站在中间,一副严肃的主厨模样,头上的厨师帽时不时掉下来,他又要抬上去;小向海站在他另一边,看起来有些无聊;而陆嘉禾站在右侧,小女孩扎了俏皮的羊角辫,裙子是米色的小碎花,笑起来带个小酒窝,甜甜的。 两个人都没在说话,这的确是他们俩小时候的视频,但两个人都平生出不真实的感觉来。 时过境迁,原来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都被生活打造成了另一幅模样。 画面里,小陆见森在向海母亲的引导下开始做沙拉,陆嘉禾负责复杂一点的材料准备,小向海则是负责处理垃圾。 小陆见森用的厨具是儿童专用的,虽然安全,但切起来不方便,他弄了好几次,手里的小黄瓜也就是掉几片皮,他有些不开心地戳了两下,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小向海。 ——然后举起了小黄瓜,啪得一下砸在了小向海头上。 “啊——团团不能这样,圆圆没事吧!” 伴着女人的尖叫声和女孩子的笑声,画面抖了抖,就黑了。 “……换下一个,下一个!” 陆见森地切走了视频,不给向海任何发挥的机会。 下一个视频的开头和之前没什么大区别,无非是拍摄人成了陆见森父亲,而向海母亲站到了旁边给小朋友们做指导。 而内容也没有什么大区别。 小陆见森不是把番茄酱挤小向海头上去,就是往他脸上拍了个柠檬,偏偏大人们还都觉得好笑,有次小陆见森戳了条香蕉到小向海脸上,小向海母亲笑得直不起腰,小陆见森像是得到了鼓励,又戳了另外一根上去。 陆见森放弃了切视频的行为,一边吸泡面一边大笑,他严重怀疑父亲是故意挑的这几段视频,让他深刻感受一下小时候他们俩是怎么相处的。 “你还笑。”向海收拾了碗筷,看陆见森又重放了一遍,扯着他的嘴巴佯怒道。 “大家都笑了!”陆见森不服气地指着屏幕,“你看我那时候没笑呢!” 这话倒是没说错,每次干坏事的时候,小陆见森就张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一脸无辜地好像自己是被逼的一样。 向海看着视频里小陆见森在和他一块儿洗手的时候,故意摁上了水龙头,溅得两个人落汤鸡一样,被陆父拎起来打屁股又哇哇大哭,也忍不住“噗”了一声。 “你那时候都在想什么啊。” “哼,”陆见森快进掉了这段,又爬去向海怀里,“你那时候在想什么?你明明幼儿园就喜欢我了,你是抖M吧!“ 向海刚想说点别的,画面一跳,小陆见森抱着一只毛发理得特别圆润的小狗狗不撒手。 “爸爸,我要这只海豹。” “傻团,这个是小狗狗!”陆嘉禾边笑他,边弹他的脑门儿。 小陆见森不服气地噘嘴:“海豹,海豹,海豹,海豹……” “好啦好啦!”陆嘉禾捂着耳朵阻挡着他的声波攻击,拉来一旁的小向海,“你问问向海,这是个什么?” 小陆见森也不说话,小脸上也没有表情,就直勾勾地盯着小向海。 海底森林_49 小向海看看小陆见森,又看看陆嘉禾,蹲下来一把抱住了小陆见森:“是海豹。” 小陆见森又看去了陆嘉禾,一脸“你看我就说吧”的样子,气得陆嘉禾撩起裙子就去追他,小陆见森屁股一顶小向海把他扔掉,抱着小狗就跑,但是腿短又胖跑不快,还被绊了一跤,被陆嘉禾摁着欺负,父亲这时候才来阻止他们俩。 “爸爸,团团是个傻蛋儿,向海也是个傻蛋儿!” “海豹!这个是海豹!” “好啦,好啦,”陆父的声音显然憋着笑,“是海豹,团团很有想象力啊。” “爸爸!” “这只小海豹,送给姐姐当她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啊!真的嘛!小狗……小海豹!” 陆嘉禾的声音高得不行,画面又回来了,陆嘉禾穿着粉色的裙子,头上戴个小皇冠,抱着她的小狗,像个小公主。 “来,团团和向海给姐姐唱生日歌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陆见森接着那奶声奶气的调子,实际上小向海没怎么开口,光他一个人激动了。 “那个时候,大家都,好好啊。”陆见森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怅然起来,想到陆嘉禾在她的印象里,穿的从来都是些黑白色调的衣服,这种活泼靓丽的样子,他几乎没见到过,“不过我们家什么时候养过狗狗啊……” 还没想明白这件事,向海“啪”得关上了电脑,把他抗进卧室里去,扔进了床里。 “哥,你干嘛……” “团团,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久,是不是该拿点奖励?” “嗯……”陆见森先是露出了点难色,又一下子把向海翻进床里,手从对方的唇一路摸下来,停在了裤裆处,“抖M,好好享受吧。” 第二十六章父亲 “柠檬味加多一点……草莓味少弄一点……这个奥利奥的也要一小坨……加果冻!使劲加!差不多了吧……啊,还要那个饼干!” “团团,少吃点,待会儿晚饭都不会吃了。”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向海无奈地又加了两勺饼干,拿着满满一盒冰淇淋去付钱,还在签名,冰淇淋就从他身边消失了,陆见森舔着会变色的勺子,乖乖地站在他身后,朝他笑得一脸甜滋滋。 他走过去,戳了戳陆见森因为满口冰淇淋而鼓起来的小脸蛋儿,顺便把他挖的一大勺给吃了。 “你抢我冰淇淋!”陆见森小学生一样追着他打,嘴里还念着,“幼稚鬼!” 他跑了两步就把陆见森接到怀里,对方也就是蹭了一下,又别扭地分开了:“考试都考完了,又有感恩节小长假,突然一下觉得人生好空虚哦。”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放假的缘故,这个点学校里人已经很少了,想着反正离饭点还有一会儿,又没开车来学校,准备走路回家。 陆见森挖着冰淇淋思考着,走在花坛边缘上,还有些不稳,时不时歪倒,向海就要捞他一下。 “没什么地方想去的哎……”陆见森晃了晃脑袋,“游乐园什么的肯定人很多,也不想去购物,不过我可以给陆嘉禾看看化妆品,嫖一下她的小样。” “呆在家里也好,Charles出去玩了,家里就我们俩。” “哇!”陆见森开心地从花坛上跳下来,又觉得有些不太好,“哎,我也没有嫌弃学长的意思。” “我知道。” 两个人走在小树林间,这会儿太阳快要下山了,气温变得低下来,学校里难得这样清净,只有偶尔几声嘹亮的乌鸦叫。 陆见森光顾着吃果冻,手里的冰淇淋化得也快,他不喜欢那些汤水,拿勺子搅来搅去,搅出个更让人没食欲的颜色来。 他看去向海的方向,朝他吐吐舌头,跑去扔掉了。 “浪费。” 海底森林_50 向海轻轻拍着他的屁股,陆见森不服气地哼哼着,看着附近没人,偷偷舔了一下向海的唇。 “怎么样,是不是凉凉的,还酸酸的?” 冰淇淋一样。 向海摸着自己的嘴唇,看着陆见森在前面闹腾的样子,忍不住呼吸都轻了起来。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人生虽说没过多少年,但这样轻松的时候屈指可数,离家千万里的地方,他们终于有了一块自留地。 陆见森在前面停了下来,向海疾步跟上去,他们面前是学校里一块算是著名景点的留言板,上面写着一排排的“BeforeIdie,Iwantto____”。 上面有着大家各式各样的留言,英文的,中文的,日文的,有人认真地写了自己的梦想,有人天真地写个“嫁给xxx”,有粉丝给选秀选手拉票,也有损友在上面胡编乱造些“诚信交友”。 陆见森从前就很喜欢看这块黑板,每次都要绕个路来看,他对陌生人有种天然的恐惧,于是偏爱这种能轻松窥视着他人想法的方式。 “哥,你想做什么?” 向海在心里默默地列了一串,最后也没挑出一个来,低头看了眼陆见森,耍赖从身后抱住他:“团团想做什么?” “向海。” “嗯?” “我说,在死亡来临之前,我想一路向海。”陆见森仰头看他,口气里还带着凉丝丝的冰淇淋味儿,喷在脸上,舒舒服服的,“我一直觉得这不是在问一个时间段的事,而是直到死亡那一刻,你在做什么。” 陆见森刚好靠在他心口处,向海真想心脏上也有个发条,他好紧攥着让它别动,不让陆见森发现他一瞬间乱了阵脚。 他的团团,总是有一些过于浪漫的想法,让他措手不及,像是路边一棵杂草,什么价值都没有,却能尽情享受阳光普照。 ——叫他该如何是好。 “哥,你还没说你的呢。” “我……”向海脑子短路了似的,一下子想不出回应来,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陪你去。” 陆见森大笑着跑开,他只得在后面追着,正巧是背离夕阳的方向,陆见森的影子都看不见,光秃的枝干上站着漆黑的乌鸦,向海突然加速,拉住了陆见森。 “我知道了,见森,我想见森。” “你学我!”陆见森做着鬼脸,跳到他背上,“学人精!” 向海背好了陆见森,往公寓的方向走去,心跳久久不能平缓。 刚才他有那么一刹那,害怕自己手一伸,发现陆见森是个虚影。 好在对方的重量实实在在地压在他身上,让他能安下心来。 大概是昨晚睡得迟了,陆见森这会儿有点打瞌睡,向海就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走路可以抄近道,实际上和开车差不了太多时间。 一走就是太阳完全落山了,眼看着楼就在眼前了,向海却止了步子,陆见森刚迷迷糊糊地想睡了,抬头却见面前一个熟悉的人。 ——陆嘉禾穿着一身干练的小西装,拿着尺寸最小的登机箱,正站在他们俩面前。 陆见森猛地从向海身上跳下来,当初父亲耳提面命让他不准再和向海有半点联系,现在倒是被抓了个现形。 “陆……陆嘉禾?你怎么来美国了?也不和,也不和我说一声。” 陆嘉禾眯着眼看他,陆见森心虚得要命,一个劲地咳嗽,只见姐姐刚要开口,却被向海拦住了:“团团,你先上楼去,好么?” “啊?哦,哦,”陆见森临走前,还偷偷和向海咬耳朵,“没事,我姐很好说话的。” 言罢,他就一溜烟逃也似的上了楼,蹲在卧室的窗子上试图偷看楼下的情景,可惜两人站的位置太过于刁钻,实在不适合他侦查。 正想着,手机也嗡嗡震了起来,一看是父亲的视频邀请,陆见森只觉得命都没了半条,偏偏他爸这回铁了心要他接电话,一个不应,还打第二个。 “爸,”陆见森硬着头皮点了接听键,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你听我解释……” “团团,你姐姐和你有联系么?” “啊?有啊,她在我这呢。”陆见森有些疑惑地答着,却见对面父亲常舒了一口气,捏着眉心躺倒在床上,“怎么了啊,爸,你和陆嘉禾又吵架了啊?” 陆父迟迟没有回答,一双眼紧闭着,皱纹深深地嵌在眼尾,不住地揉着眉心:“算是吧。” “哎,姐姐她可能就是,压力有点大呗,现在又是快要年底了,你也别总是自己找堵嘛……” 海底森林_51 “我找堵?是陆嘉禾尽知道给我添堵!” 陆见森听父亲连陆嘉禾全名都叫出来,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只想下楼去问问,怎么他就几个月没回家,父女俩关系糟成了这个样子。 “她把这单生意搞黄了就算了,她还敢和我来离家出走!你告诉她,她要是不想回家就别回了,我也好过点清净日子!” “爸,你消消气啦,”陆见森给父亲扯着嘴巴做鬼脸,试图安慰气急败坏的老父亲,“你看,我最近都有好好学习,而且寒假回来的机票我也订好了,你马上就能见到我啦!” 陆父的表情这才好了一点,过问了几句机票的事情,又说了好几遍那天会亲自去接他的,搞得陆见森有些受宠若惊,连连应着,还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去公司里打白工。 “不说了不说了!”陆见森及时止损,剥夺了父亲的倾诉权,“我看她也没带多少行李,就当她来看我嘛,你不是总想我们俩关系好一点,现在不就挺好的嘛。” 陆父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句,但也没什么好反驳的,那边又有工作要处理,这才挂了视频通话。 陆见森倒在床上,楼下两个人都还没上来,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但至少父亲还不知道他和向海已经同居的事,他和姐姐至少还有点革命情谊。 他回想到父亲说陆嘉禾搞黄了一笔生意,说实话他还是觉得有些意外的,陆嘉禾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是无所不能的女强人,从小都是班长,学习成绩在年级里都是排得上名号的,课外活动也丰富,不管是运动还是艺术都有一两样拿得起放得下,人又得体大方,大学毕业以后在父亲公司的第一笔就拿下了一个攻克了很久的项目,拿成绩彻底服了手下的员工。 父亲总是说,一家人要互相扶持,但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陆嘉禾在帮扶着他,在父亲忙的时候去给他处理学校里各种鸡毛蒜皮的事,给他签成绩不理想的试卷,应付他敏感的小情绪。 而他顶多也就是陆嘉禾偶尔在考场或是情场失意时,借她肩膀当她的抱枕,哭上一会儿。 他其实很意外陆嘉禾会来美国找他,看到姐姐的时候,除了担忧,也掺着一点喜悦。 陆见森又朝楼下看去,却猛得怔住了。 ——若是来找他,陆嘉禾又怎么会提前得知,他和向海已经住在一块儿了? “陆嘉禾,你有除我以外更好的选择的。” 陆嘉禾没有化妆,脸上带着长途旅行后的疲惫,她偏过脸,点了一只烟,长吐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的。” “什么?”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你父亲,”陆嘉禾低垂着头,女人即使落魄也透出一股傲人的气质来,她吸了吸鼻子,道,“没有你父亲,我根本不会有在公司这几年做出来的成绩。” “什么意思,叔叔难道不会帮你吗?” 陆嘉禾摁灭了手里的烟,双手捧着脸,一声听不清的呜咽后,女人抬起来,眼眶红着,却没掉一滴泪,嘴角甚至是翘起的,带着自嘲的意味。 “我不是陆致远的亲女儿。” 第二十七章狗 陆嘉禾有时候会想,她大概从来没有像个姐姐一样爱过陆见森。 最开始是因为弟弟的降生导致母亲的离世,接着是父亲在他身上投入的过多心血,很多时候她都任性地在弟弟身上发泄着自己的小情绪,比如故意把玩具放得高一点,故意不让他进自己房间,故意说作业本上那些折痕是弟弟在搞乱。 每每那个小胖子被爸爸揪着搓着小胖手来她面前道歉的时候,她都会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总觉得她还是有作为长姐的威严的,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姐姐对不起……” “好啦好啦,团团保证下次不能这么做了。” “嗯嗯嗯。” 小胖子点点头,明明脸蛋上都是肉,偏偏没把那双大眼睛挤得小点儿,忽闪忽闪地会发亮,头发软乎乎地趴在脑袋上,有几根不安分地翘起来,陆嘉禾心一软,又抱着他在怀里逗着,演一出姐弟情深的戏给父亲看。 长此以往,经年累月,直到小胖子会神气兮兮地拉着邻居家那个他的小跟屁虫来和他叫板,气得她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年的生日,父亲为了奖励她在中考模拟考中拿到了好成绩,终于答应了给她买一只小狗,虽然在陆见森的无理取闹后她给小白狗取了个“海豹”这样无厘头的名字,但那种激动的心情足以掩盖所有微不足道的小缺憾,甚至当小胖子捧着狗流口水的时候,她都觉得小家伙变得可爱了起来。 可她的世界,却是真真实实崩塌于这样她梦寐以求的礼物。 那天中午她回了一趟家,父亲说得没错,有了宠物以后真的一门心思都扑到那小生命身上,就连一个上午这样的离别,都觉得残忍起来。 家里没有人,早上的时候陆见森发烧得厉害,这会儿大概又去医院里挂瓶了。 她把小狗从笼子里放出来,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却一不小心打翻了放在柜台上的镜框,她好不容易逮住了乱跑的小狗,收拾好了照片,瘫坐在地上。 海底森林_52 那是她还是婴儿时期的照片,黑黑的,丑丑的,她饶有兴致地翻了翻,却意外地发现照片背后写着,“唐嘉禾·一周岁”。 她还记得那是晚春的午后,外头安静得吓人,空气中都带着一股瘟瘟的暖意,她揉了揉眼睛,还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但是没有,她又翻了几张,背后无一例外写的都是唐嘉禾或是小糖宝,甚至有些照片明显不该是正常的尺寸,多半是被人剪下来的。 她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久到小狗都开始咬那些照片了,她匆匆忙忙整理好,回了学校,却再也听不进去半个字。 ——她怎么会姓唐呢? 那天放学,父亲在家里留了便签,告诉她陆见森可能要挂瓶到半夜,让她吃了晚饭早点儿睡觉,陆嘉禾没心情吃,而是直接去了父亲的书房,找到了藏在书房最里面的保险柜。 她知道密码也不过是机缘巧合,那天他们仨在外头玩的时候,她正巧看见了父亲神神秘秘地在倒腾那个柜子,数字离她的生日只有十天之遥,就那么被她记下了。 密码锁发出“咔哒”一声响的时候,她的心跳从未那样猛烈过,手扶在锁上久久不敢松开。 ——原来那个柜子里,没有什么宝藏,没有她幻想中成堆成堆的钱或是金块,只是几本证件和几张纸,其中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有六个人,父亲和母亲站在一旁,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向海的父亲站在另一侧,他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笑得灿烂,旁边的女人躺在病床上,还很虚弱,但脸上挂着笑,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那一刻,她脑中仿佛有笨钟敲响,回声经久不消,让她只觉得耳膜都要裂了。 他叫唐逸之,她叫白雪,他们在她出生后十天因为车祸,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没出声,甚至没哭,就是坐了一会儿,然后把东西整整齐齐地叠了回去,站起身来时,房门却开了。 她心一凌,来人却是向海,他垫着脚开门进来,看见了她,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团团说,姐姐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让我来陪你一下。” 陆嘉禾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屁孩不懂她什么意思,走了过来:“我看见你没吃饭,你要吃饭吗?” “……嗯,吃饭,去吃饭。” 小向海大概是吃过了,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拿着一张纸画画。 “你在画什么?” “哦,团团对狗狗过敏,叔叔说狗狗要被送回去了,团团很难过,”小向海在纸上画来画去,又皱着眉抬起头来,“你知道狗狗要怎么画吗?海豹也可以,可以给我画一个吗?我想让团团开心一点。” 陆嘉禾怔怔地看着小向海,看着他拿圆珠笔画的鬼一样的“狗狗”,没头没脑地想,可能团团看到这样的东西,会哭得越发厉害吧。 “我要做作业了,你——在客厅里看会儿动画片,可以吗?” 小向海犹豫了一下,抬起脸:“你不会和爸爸说吗?” 陆嘉禾看着小向海那张胖脸,想,为什么都是胖,有的小孩就胖得可爱,有的小孩就胖得这么丑:“可以,你看吧,我不和你爸爸说。” “谢谢姐姐!” 到底还是个孩子,小向海没两下就被奥特曼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陆嘉禾背着小狗,从后面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反正小狗也不会在家里呆着了,早退晚退都是退,她赶着宠物店下班的点把狗送了回去,拿到了退款。 她踏着星月往家里走,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到,那准确来说并不是她的家,她的父母已经死了。 她仰头看星空,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渺小,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像那只狗一样,因为不适合在这个家里,就要被送走。 一回家就听见小陆见森嘹亮的哭声,她还是从后门走了回去,看见客厅里两个小胖子在打架。 “海豹没有了,海——豹——没——有——了——” “哎呦,哎呦,团团,轻一点。”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团团,是团团对它过敏啊。” “哥是坏蛋,哇——” 陆父颇为无奈地看着两个孩子打架,其实那都不算打架,应该算小陆见森对小向海单方面的施暴,在小陆见森要上嘴咬的时候,陆父终于把俩人分开了。 “你看看你,哭这么大声,姐姐都被你吵到了。” “姐姐!”小陆见森一头撞进她怀里去,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姐姐,海豹没有了……” 她蹲**去,原本只是想装作没事人一样安慰小胖子,结果一开口,声音还没出来,眼泪先掉下来了。 大概是从来没看到姐姐哭过,小陆见森一下子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姐姐,姐姐不要哭……” 海底森林_53 陆嘉禾发现她不能抑制住自己了,小胖子像一面照妖镜,不讲道理地照出她的原型来,她缓缓把小陆见森搂进自己怀里,对方小小的,软乎乎的,暖暖的。 那双小手抱到她背上来,他们就那么抱在一起痛哭,用着一样的表达方式,为了不一样的事情。 ——哪天她要是也离开了这个家,陆见森也会这么难过地大哭吗? 狗失踪的事她一直没说,也就成了一桩“悬案”,小孩子的喜欢来得快去也快,没过几天小陆见森又把这件事当成过眼云烟,颐气指使着小向海做他的“大马”了。 而她也最后一次穿了裙子,翘掉了周末的补习,一个人用狗的退款打了车,去了公墓。 她对公墓不熟悉,只知道陆见森母亲被葬在了哪儿,于是就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一个个看,看上面的名字,看上面黑白的照片,那时不是扫墓的时候,墓地里人很少,也显得有些阴冷,她就一个人走着,却走到满头是汗,累得喉咙都发干,才终于找到了她父母的墓碑。 墓碑前还放着新鲜的菊花,明显是有人光顾的痕迹,她大概能猜到几个大人曾经是朋友,而她顺理成章地被最熟的友人收养了。 她蹲**来,抚摸着墓碑上的“唐”字,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着,直到冰凉的石碑都有了温度。 “嗨,”她轻轻说着话,把头靠在墓碑上,“我来看你们了……爸爸妈妈。” 那四个字念起来的感觉很奇怪,她从前一直庆幸自己比陆见森多叫了七年的“妈妈”,也多享受了七年的母爱,现在却突然得知,爸爸妈妈不是她真的爸爸妈妈,而她的爸爸妈妈是两个陌生人。 她站起身来,疯了似的把两盆菊花踢翻,再不停地踩着零落的花瓣,然后又站着不动,捂着脸。 “啊……” 那天她穿了一条鲜艳的粉色裙子,在庄严肃穆的墓碑里显得很是扎眼,那是因为陆父在带他们俩去扫墓的时候,说都要以最精神的样子去拜访他们的母亲。 可她不是他们的孩子,于是她把裙子收拾了起来,塞进了阁楼里,开始把自己完美地包装起来,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 但生活又总是不如意的,从高考开始,到进入大学,再到走向社会,每一步生活都在给她打击,告诉她你并没有这么完美,这个世界有太多你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然后事情从那时起开始慢慢脱轨,让她最终在和陆致远大吵一架以后,崩溃地逃向了自己曾经伤害过的弟弟。 “我一无是处,还什么都没有,求求你了,向海,你救救我吧。” 向海看着女人不修边幅地靠着墙,头发被弄得一团糟,眼底全是疲惫不堪。 他想起前几天看的录像,想起陆见森拿黄瓜打他的脑袋,想起陆嘉禾在笑。 笑着笑着场景又变了,他看见陆嘉禾站在房间里,沉默地看着花园,远处是陆见森和父亲一块儿在泳池里打闹。 最后看见了陆见森躺在那张床上,笑着邀请他把自己弄坏,那噩梦重现,他的瓷娃娃浑身是血,却笑得灿烂,说着喜欢。 ——他们仨到底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第二十八章悬崖 “咚,咚,咚。” 陆见森拿头撞着墙,一下又一下,规律的声音能让他稍微冷静一点,但效果微乎其微。 “咚,咚,咚。” 像是脑袋中有一小块地方开了闸,记忆像洪水一样涌进来,他堵都堵不住,只能任凭它们冲垮自己。 嘈杂的声音在脑中疯狂的响起来,陆见森觉得自己像掉进一个无底洞,不断下沉,触不到地面。 “团团,这是哪儿的钥匙?” 父亲拿着那把生锈的钥匙问他,他站在门前,无措地掏着口袋。 怎么会掉出去呢?刚才还在兜里的,怎么这会儿到了父亲手里呢? “团团,你老实说,你真的去上补习班了么?” 没有,他撒谎了,但其实也不算完全的谎言,偶尔向海也会给他复习功课。 他只不过是把应该交给补习机构的钱拿去租了一间最便宜的出租屋而已,反正补的效果还没有向海教他时一半的好,只不过更多时候他们会做点别的越界的事情,又没有完全越界。 ——为什么爸爸要这么生气呢?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只是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尽可能多得呆在一块儿罢了。 海底森林_54 头疼,陆见森只觉得太阳穴鼓胀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突破那层薄薄的皮肤跳出来,让他脑浆迸裂。 他蹲**去,揪着自己的头发。 哥,你快回来。 “哥,阿姨怎么了吗?” 他刚才透过窗口看见向海和姐姐一块儿进了顶楼的房间,这会儿趴在两家相隔的栏杆处,漫不经心地问着。 “没,没什么,”向海从缝隙处伸过手来,手心里是一颗小小的水晶球,蓝紫色的,泛着梦幻的颜色,“对不起,团团,爸爸最近脾气很大,等……等期末考完了,应该会好一点的,我再带你去天文馆,好吗?” “没事,哥,你期末加油啊!” “团团也要加油啊。” 他看见向海的嘴角僵硬地勾起,摸着手里微凉的水晶球,撅着嘴答着:“嘁,不要你管。” 他余光瞥见向海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不太舒服,总觉得对方瞒着他什么,就打发他回去了。 什么水晶球?什么天文馆?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见森一下下越发用力地撞起墙来,他疼得快要发疯,脑子里全是陌生的画面,他确确实实地在那些场景里,却觉得那些事情似乎从未发生过。 他为什么会忘记?明明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为什么会不记得? “团团,怎么啦?” 他猛得回过神来,向海的母亲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好看的米色软毯,上面铺着些小花。 女人因为长久没出过门的缘故,苍白得很,此时此刻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好看地弯起,柔声细语地和他搭着话。 他奇怪地想,如果遮住阿姨胳膊上的划痕,她其实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就像他一样,只要那个地方不被人看见,他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团团,是不是有点不太开心?” 陆见森蹲下来,趴在女人大腿上,吹着她膝盖上的小花,又拿了一朵,把花瓣一点点摘掉。 “可以和阿姨说说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享受了一会儿对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揉他的头发,才转过脸去:“阿姨,我喜欢一个人。” “哎呀,”女人有些小惊讶地捂住了嘴,笑声清脆,“那他一定是个很幸运的人。” “但是,他不知道我是个不正常的人。”陆见森看向了远处,看大雁归巢,夕阳西下,“我也不敢和他说。” “可是,团团不是只由那一部分组成的啊,”女人说话的调子像是在唱歌,悠悠扬扬,让陆见森耳朵都痒起来,“我们团团啊,有很多很多比正常人要更好的地方,可能不够完美,但是,没有人是不完美的,不是吗?” “我觉得他就是完美的。” 陆见森小声嘀咕着,女人没听清,侧着身子弯下腰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那你说,我要和他说吗?” “如果他足够喜欢你,他会接受全部的你的,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见森撇撇嘴:“那也没用,没有人会支持我的。” “我会支持团团的啊,”女人替他把头发上的花瓣吹走,再拍拍他的脸蛋,“不管是谁,被你喜欢的那个人,一定会特别特别幸福的。” “我也觉得。” 陆见森站了起来,看起来又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远处向海踏着暮色回来,看到他们俩,还有些惊讶:“团团,妈,今天感觉不错吗?” 女人朝他笑着,又看了眼陆见森,道:“天黑了,回家吧,团团圆圆。” 海底森林_55 “圆圆,回家咯!” 陆见森独自跑在前头,向海有些懊恼地看了眼母亲,熟练地把轮椅退回了家里。 陆见森觉得自己的头疼稍微舒缓下来了一点,他不再疯狂敲着墙了,能够逐渐冷静地坐下来想事情了。 为什么会丢失这一段记忆?他和向海母亲一块儿呆在花园里的次数大概是最多的,女人从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他生命中关于“母亲”的意义,可为什么偏偏丢了这段记忆? 那是个戒指。 那个戒指的造型有些独特,后头有个小搭扣,可以略微调整大小。 可这个戒指,原本是属于向海母亲的,这会儿却在陆嘉禾的手指上。 “团团?你还不出门么?再逃课,爸又要发火了。” “那个戒指。” 他指着那个戒指,陆嘉禾的脸色明显地变了变,手忙脚乱地褪了下来:“哦,哦,我平时也不怎么带……” “为什么你有阿姨的戒指?” “嗯,这个……”陆嘉禾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要去一趟公司,你,你先……” “姐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嘉禾看着哭出来的男孩儿,想,这一天总算是来了,比他想象得要快,弟弟没她想象中那么神经大条:“团团,这是一个,订婚戒。” “和谁?” 陆嘉禾沉默了,她没答,而是把戒指收回了盒子里,端端正正地摆在梳妆台上。 陆见森突然冲过来抓着她的衣领子,大声地质问她:“陆嘉禾,我问你,和谁啊!” 陆嘉禾和陆见森身高上没差多少,这样的行为本就没什么威胁力,陆见森甚至因为那破了音的腔调而落于劣势。 她推了一把陆见森,整理好衣领子,再抬脸,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谁,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说完她便下了楼,陆见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反应。 陆嘉禾和向海订婚了? 他想起向海摁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头都捏碎,疯狂地在他身体里进出着,他其实疼得快要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还在应着“不疼”,邀请着他往更深处去。 他真的,真的,无路可退了。 “哥,对不起,哥,对不起,我……我就是,好喜欢你……” 他只是,比起正常人的喜欢来,更加深重了一点,像是跌下悬崖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竖出来的树枝,哪怕遍体鳞伤,连力气都耗尽了,他也要再努力一下,说不定就会有人来救他了。 那时候他甚至想,多亏他不是个正常人,他还有那么点,扭曲的,吸引向海的资本。 多么可悲啊。 “团团?团团你醒了?医生!医生!” “团团,你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抱歉,家属先请让一让。” 陆见森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虚,他机械地回答着医生的问题,怔怔地看着父亲和陆嘉禾。 他怎么了?生病了吗?很严重吗? 海底森林_56 为什么他都住院了,向海也不来看看他? “团团,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和爸爸说,学习的事不急,你什么时候想回去读书了,什么时候再回去。”父亲捧着他的脸念叨着,又把他搂进怀里,“以后不许出这么大的事了,爸爸不能没有你。” 他愣神着点头,父亲在打翻了旁边的鸡汤以后终于决定出去稍微走走,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陆嘉禾两个人。 “团团,对不起……” “……姐姐,你怎么了吗?” 陆嘉禾看起来有些吃惊,她捏着手指,试探性地问着:“你……不记得了么?” 他皱了皱眉,想要搪塞过去,于是随口答了句:“记得呢,你给我削苹果吃,我就原谅你。” 陆嘉禾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拿过一个苹果,应着好,仓促地走出房间。 大家都是背叛者。 父亲在他身体的问题上太过于谨小慎微,一点儿差错都不想出现,于是强迫他退租了那间小公寓,让他无处可逃; 阿姨的祝福不过是疯子的胡言乱语,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可能再过不了多久,她连他是谁都记不清楚了; 姐姐最先发现他有失忆的问题,却选择缄口不言,而她都不需要拿这些事当威胁他的筹码,她当然能成为向家完美的儿媳妇,毕竟她不仅是个正常人,还是个无可挑剔的女性。 甚至连他自己都背叛了自己,因为心底那点儿可笑的奢望,就轻易地把这些记忆埋葬,假装身边人都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陆见森想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喜欢这件事,变得如此艰难。 但转念一想,实际上,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不仅带来了不幸,连他自己的身体都是残缺不全的。 他的脚底是悬崖,风猎猎地吹,而他已经抓不住那根救命的枝条了。 ——哥,你快回来,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叮咚。” 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第一条通知是个评论。 ——“吐槽墙前来打卡,听说po主是个阴阳人?” 第二十九章真相 “你想我怎么帮你?” “叔叔因为你一直没回国很生气,希望你能回一趟家。” “家……” 向海轻轻念着那个字眼。 ——他从来没把那儿当家过,最多是因为有陆见森在他隔壁,在他心里,唯独那间不属于他们的小出租屋能叫得上家,其余地方,不过是个暂住地罢了。 与其叫家,更小些的时候,他更倾向于叫那儿是“魔窟”,在魔窟里,大家都不自由,所有人都要听那个高高在上的大魔王说话,大魔王在魔窟顶端还关着一只怪兽,她时不时在半夜嚎叫,而他在深夜里睁着双眼,久久不敢入眠。 就连管理自己房间的权力,还是在他努力了很久以后才得到的,在完成了无数个高要求后,父亲总算是答应了不会再有人进入他的卧室,那天晚上他看着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房间时,突然像被卸了全身的力一样,躺倒在了地上。 而如今他好不容易逃离了那儿,父亲作为政府高官,出国自然是被限制的,他也理所当然地没再回过家,不仅是想要远离他曾经的住所,更害怕给陆见森再一道伤痕。 只是陆见森能来美国找他,父亲不能,但他有的是办法逼他回去。 向海强压着心里翻滚的恶心感,缓缓抬头看陆嘉禾,对方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她发着呆,不停抠着手,鬓角全是汗。 “你很热么?” “什……什么?”陆嘉禾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茫然了一小会,又猛得反应了过来,匆匆忙忙擦着汗,“没什么,你怎么说?” “我……我会考虑的。” “不是会考虑!”陆嘉禾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凶,几乎是在朝他吼着,“你要回去,这个学期结束以后,回国。” 海底森林_57 向海的眉头紧锁,略带疑惑地盯着陆嘉禾,陆嘉禾深吸了一口气,不住地眨眼:“你没有告诉团团我们的事吧?说了也没用,他不会记得的,他不喜欢现实和他的想法脱轨,他会忘记的,会忘记的。” 女人不停地默念着,像是多说几遍就能成真似的,向海盯着他,道:“我不会告诉他的。” “不告诉他?那你想怎么样?等事情成了以后看他伤心欲绝么?”对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毫无逻辑,前言不搭后语的。 “我们不会结婚的,陆嘉禾,”向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之后,就会脱离我父亲了。” “什么意思?” “就是,我现在还有身不由己的理由,但很快就没有了。” “不行,你不可以,那我呢,我怎么办?” “陆嘉禾,你哪怕不是叔叔亲生的,叔叔对你也没比对团团差到哪儿去,你要是在工作上有困难,大可以去找他……”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陆嘉禾的声音在车库里回响着,向海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几乎是冷漠:“不,陆嘉禾,这件事很简单,就是我永远会把团团放在优先位上考虑,其他所有人所有事情,都比不过他。” 他木然地看着陆嘉禾,伸出手扶她:“而且,你也不该这么辜负叔叔,叔叔待你不薄。但是回国的事情我会考虑的,现在我不能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抱歉,也希望你能理解。” 陆嘉禾没有应他,而是偏过了头,手腕处都快被她的指甲抓破了,向海刚想问她怎么了,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他一愣,才意识到是陆嘉禾的手机,女人走到外面去接电话,他也看了眼手机。 他们已经在下面站了半个多钟头了,他也有些不耐烦,但他想与其把陆嘉禾带上楼去,让场面变得更糟糕,还不如这时候就和她说清楚,一时的伪装他可以接受,但更长远的,他不再愿意做出牺牲了。 只是过了这么久,陆见森也没发条消息来,向海忍不住在想对方会在楼上做些什么,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对劲,刚在对话框里准备输入时,接到了姚承安的短信。 “这不会是学弟吧?” 后面带了一张图片,半张图打了马赛克,唯独一个背影没照顾到,画面里的人正靠着旁边人的肩膀,能看见他的半支眼。 在看到图的一瞬间,向海就认出了这是陆见森,心像是从胸膛直坠下,没理会姚承安还在输入的提示,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这是什么?” “呃,你不知道么,这个贴好红了,”姚承安的声音有些犹豫,组织了半天语言,“不过应该没什么人认出来,但大家都在说,那个美食博主,就是学弟的微博,说他是个阴阳人……” 向海只觉得自己如遭当头喝棒,差一点没站稳。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阴阳人什么意思,还专门去查了……再回去看的时候就有了这张图,描述上也有点像,就来问问你……”对面姚承安的声音也有些尴尬,“哎,你自己去看看吧,那个贴,说话没有很好听……” “我先挂了,谢了,Charles。” 向海根本来不及去看什么贴子,径直冲上了楼,他从来没那么期待过陆见森能保持他天天午觉的习惯,最好是一睡睡到饭点,不要被吵醒过来。 可他在摸到没上锁的门把时,就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了。 卧室里空无一人,陆见森的书包扔在地上,桌子上的东西零落地掉在地上,而窗户旁边的墙上,有明显的一小滩干涸的血。 他听见脑中一片碎裂的声音。 他心心念念捧在手里的瓷娃娃,终于在他一个疏忽下,摔了个粉碎。 他疯了似的夺门而出,只见陆嘉禾站在门口,这个时候的他再也没办法冷静下来了,揪着女人的衣领,几乎要把她脱离地面,牙齿磨得吱嘎直响:“陆嘉禾……他要是出什么事了,我连你都不放过。” 陆嘉禾沉下脸,手搭在他手上:“所以呢,你就这么疯狗一样冲出去找他么?公关部已经把微博上的东西撤下来了,账号也修改成了无法评论私信的状态,团团要是不想要这个账号,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向海的手逐渐松了下来,面前人像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在几分钟之间对方仿佛是被撕裂了一般,前一秒她还哭丧着脸求他,后一秒又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强人了。 不仅是年龄阅历上的差距,陆见森曾经说过,微博账号的后台操作全是由陆嘉禾在管的,陆嘉禾在公司里专门划了一个团队给他,而他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做饭,拍照,偶尔剪个片子就好。 这些都是他从未触及过的领域,正如陆嘉禾说的,如果对方不在,他除了疯狗一样地冲出去找陆见森,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陆嘉禾甩开他的手,晃了晃手机:“我已经定位好了他,陆见森的事,我给你处理了,作为回报,你留在这儿好好考虑我的要求。” “好好”两个字被加了重音,陆嘉禾离开的姿态宛如一个胜利者,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门前,不知所措地试图给陆见森打电话,得到的自然是转入语音信箱的回应。 他痛恨着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他珍藏的宝贝像个交易物品一样被各种人当成筹码,不断地堆叠在他面前,而他能做的,只是一退再退,直到没有出路。 向海靠着墙,捂着脸,缓缓坐下,点开了姚承安发给他的截图。 吐槽墙上的爆料贴很短,最开始并没有联系到特定的某个人,只是吐槽学校里的风气,讲到了一个长相阴柔的“阴阳人”,甚至带着戏谑的口吻,不经意地把细节交代清楚,不管是学校地点,还是住的特殊宿舍,都写得一清二楚,更别提后来爆出来的照片里,马赛克马掉了大部分不相干的细节,却把podcast的网址露得一清二楚。 矛头指向陆见森微博的,也是后来补的分享照片的聊天记录里,提到了一句他还是个美食博主。 海底森林_58 脑子里有源源不断的想法挤进来,那张照片的角度,他都能猜到是那天课堂上的女生拍到的,可她仅是一面之缘,又怎么会知道陆见森身体的秘密?陆见森在这个学校也几乎没认识什么人,除了…… 除了和他有过矛盾的室友,韩谦。 原来那天的笑,不过是小人得志的嘴脸,和什么友好,从来无关。 向海攥紧了拳,一拳打到窗台边的血迹上,骨头痛得都麻,连带着灵魂都在颤抖。 “人找到了,你过来吧。” 消息跳出来的那一刻,向海就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马不停蹄地下了楼,去了陆嘉禾定位的地方。 那是海边的一个悬崖,他们学校造在山坡上,总是有些沟一样陷下去的地方,他看着海浪打上来,风都带着咸湿的味道,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万一呢? 陆嘉禾租来的车停在靠近崖边的地方,他走了过去,车门没锁,他大力拉开,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 两个人都坐在后座上,陆嘉禾抬着头,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陆见森趴在她腿上,好端端的,毫发无损,呼吸平稳,眼睛紧闭着在睡觉。 向海看着陆嘉禾手里的东西:“那是什么?” “这个吗?”陆嘉禾的声音轻飘飘的,侧着脸,笑得好看,“这是我来美国的原因,也是我来求你的原因。” 向海忽然懂了,他睁大了眼,只觉得耳中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把他的耳膜拍碎。 ——“Bingo,这是大|麻。” 第三十章三年 “他怎么了?” 磕嗨的人哪会好好回答他,陆嘉禾迷离着眼,笑着看着向海,也不说话,就光笑。 “陆嘉禾,你把他怎么了?” 向海的手都捏到发白,他全身都在抖,战栗压根止不住,可是没用,陆嘉禾听不进他的话,陆见森也一直没睁开眼。 他从没想过,在他以为生活已经足够糟糕的时候,事情还会脱轨得这么彻底。 他伸手,挡开了陆嘉禾,去碰陆见森的脸,对方的脸还有些湿,冰冰凉的,要不是鼻息还带点温度,都像是死了。 他把陆见森轻轻抱出来,把外套披在他身上,不停地告诉自己,没事的,只是这么一次,不会有事的,戒得掉的,他会看住他的瓷娃娃的。 可是眼泪就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窒息的感觉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他不停地去试陆见森的脉搏,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团团,团团,你醒醒,你看看我啊……” 风把他的声音打得七零八落的,像是老旧的收音机,吱吱嘎嘎,出不来一句完整的话。 他什么都不求,什么父爱母爱完整的家庭,什么友谊师生情和谐的关系,他都不想要,他只要陆见森能好好地呆在他身边就够了,可偏偏就这样的想法都成了奢求,折磨得他体无完肤。 他看着坐在车后座上有些茫然的陆嘉禾,对方像是不懂他为什么把她怀里人带走了,还矮着身子爬过来,伸出手,想去够陆见森的手。 “团团,姐姐在这儿啊,你不要走,听话,回来。” 向海没有理会身后的女人,带着陆见森走向了自己的车里,回了公寓。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疯女人光着脚在跑,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没有,只是踩下了油门。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他就坐在床旁边,脑子放空,死死盯着陆见森。 那种感觉很奇怪,他像是一下子穿越回了他最热爱的时光里,身边的景色渐渐褪成灰黄色,旁边一张破电风扇发着噪音,他睡不着,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干脆就坐在床边,看陆见森睡觉。 那时候日光移得很慢,慢得他都能想象出四十三次完全不同的日落,慢到他都会俯下身,数床上安睡的人的眼睫毛。 有那么一天,大概是天太热了,陆见森或许是热得难受,又以为他睡了,就偷偷把裤子给蹬了,裹着毯子滚到床的另一头去。 他当然没睡,不仅没睡,他还在陆见森睡着以后爬了起来,悄悄掀开了毯子。 大概是天太热了,精虫上脑,他看着陆见森的四角内裤,掰开了他的双腿,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刮了几下,就渗出一汪印记来。 海底森林_59 他小心地把身下人的内裤褪到大腿根处,细细软软的阴茎耷拉着,再往下就是那道罪恶的小缝,淫液挂下来,被拉出一条银丝,他凑进去,闻着那儿的骚味,扒开鼓胀的蚌肉,露出花穴的风光来。 那无人造访过的地方此时对着他城门大敞,小阴蒂红艳艳的,水光发亮的穴口似乎在抖,他抬眼看了看陆见森,对方没什么反应,只是膝盖有些往里收。 于是他大胆地用食指摁着阴蒂,小幅度地搓揉着,那儿很快硬挺起来,陆见森的身子一大半裸露着,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就连呼吸声都开始变得黏腻。 他一手继续搓碾这那处,一手撑着花瓣,大力吸吮着下面的骚水,舌头抵着穴口,舌苔滑过时,能感觉到嫩肉剧烈的颤抖,水越冒越多,水声逐渐大了起来,他甚至能听见陆见森在嘤咛。 在一个大力的亲吻后,陆见森潮喷在了他嘴里,他仔仔细细地舔干净下面,才给人套回了内裤,再跪倒对方脸庞,掏出自己早已怒涨的巨物,没套弄两下,陆见森就会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看两眼,就熟练地捧过去,塞进自己嘴里,一路顶进喉咙里。 直到他射的时候,陆见森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条小内裤,手忙脚乱地捂着,蹬着腿让他先去厕所。 可他都看在眼里,口交的时候,他摁着对方的脑袋,看着他腰扭得花枝乱颤,裤子上的水印越来越大,都能拧出水来。 那样的事情不少,他都不确定那些时候陆见森是醒着还是睡着,总之那些年年少气盛,回忆里除了破烂的墙面和难听的风扇声,全是汗水和独特的腥臊味。 而事到如今,他只能摸着他的胳膊坐着,再没有半点冲动。 一直到后半夜,陆见森才逐渐有意识,他怕对方被自己的样子吓到,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再出来时,陆见森已经睁开眼了。 “团团,感觉怎么样?”他给陆见森倒了蜂蜜水,小口渡着喝完了,对方才有些回过神来。 陆见森的表情有些困惑,他扭了扭头,环顾了下四周,问道:“姐姐呢?” “……她不在。” “哦。”陆见森揉了揉眼睛,“她去哪儿了?” 向海看着陆见森,沉默了半晌,道:“已经半夜了,团团,她住在酒店。” “这样啊,”陆见森挠了挠头,“哥,你怎么不睡觉啊?” 向海看着陆见森,对方没有一丝一毫伪装的迹象,只是稀松平常地在和他说话,他长叹了一口气,脱了衣服,躺上了床:“睡了。” “晚安,哥。” “团团,你不要走,陪一会儿我,好吗?” 陆见森一手枕在头下,眼睛亮亮的:“我当然陪着你啊,大半夜,我总不能去读书吧。” 向海怔神地看着陆见森,良久,才回道:“好,团团晚安。” 陆见森熄了灯,他等着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听着向海的呼吸由急促到平稳,手在他身上箍得死紧,动都动不了。 他想,他果然能骗过他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是他不经意间会失忆,但当他意识到这件事后,这项功能就不好用了。 他知道向海会以为他忘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什么都记得,就连海风是什么味道的,他都能想起来。 陆嘉禾要找到他其实很简单,在那回出了事之后,父亲给他们一家子连了iPhone的位置共享,不是特别准确,但必要的时候找人很方便,于是他前脚刚到海边,陆嘉禾就来了。 他坐在悬崖边上晃着脚,陆嘉禾也坐了下来。 “微博上的事,帮你压下来了,不要太担心。” 他点了点头,看向了远方:“我以前想,如果人死了,骨灰撒到海里,一定是个很浪漫的告别方式。” “所以呢,你为什么现在想来看海?” 他深吸了一口凌冽的海风,把手里的安眠药递给了陆嘉禾。 陆嘉禾摇了摇瓶子,笑了:“你知道这点量死不了的吧?” 他笑了起来,把眼角涌出来的眼泪擦掉:“我知道,但我还是吃了几颗,待会儿要是睡着了,你不准把我扔沙滩上。” “指不定呢,我就和爸说,啊,团团他回到自己的星球上去了,让我转达给你,要好好生活。” 陆见森又笑了起来,他以前和陆嘉禾发脾气的时候,总是说,他要去别的星球了,再也不回来了,陆嘉禾就“小外星人小外星人”地叫他一整天,叫到他跺着脚说自己是个地球人为止。 可笑着笑着,他又笑不出来了,陆嘉禾手一伸,把他搂到自己肩膀上。 “我不敢,姐姐,我害怕……”鼻腔里涌上一股热潮,泪水全被陆嘉禾的接住,却还是糊了他满脸,“跑出来……跑出来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准备好了……我真的不想再这样遮遮掩掩地生活了,可是,可是,我还有爸爸,还有你……” “还有你喜欢的人。” 海底森林_60 陆见森只是一顿,没别的反应,还是伏在她肩头,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你知道吗,其实冷静下来想想,那里面说得也没错,当初如果我不给哥下药的话,他也不会做得那么厉害,我就是在他面前期期艾艾,又拿着鸡毛当令箭,想靠我最恶心的地方抓住他。” “我想我最难过的,可能不是什么秘密被别人知道了,而是自己做的事情被人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无地自容罢了。” 陆嘉禾听出来他的声音已经开始犯困了,揉着他的脑袋,把他带到自己背上,脱了高跟鞋,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背着男孩儿往回走。 她把他放进车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安安稳稳地躺着,挖出了她早就买好的烟,点了一只。 那种灵魂都脱离的感觉来得很快,她抚摸着陆见森的脑袋,看着小孩儿眼睛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开始缓缓地说话。 “我们团团啊,出了什么事,总是第一个怪罪到自己头上。” “订婚的事明明是我不好,离开你的事情明明是向海做得不对,阻止你们俩明明是父亲对同性恋有偏见,却从来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要把自己归结成一个不正常的人。” “我以前就想,为什么你这么无辜,仅仅是因为和其他人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生活就要给你这么大的打击呢?” “后来吧,我就想,可能是因为,你是个梦想家,梦做着做着就要去外星球了,地球为了留住你,就牵绊住了你。” “姐姐,我想回家了,你带我走吧。” 陆见森想,那他不想再做梦了。 他突然明白了当年他在火车站的时候,看着向海背影,觉得他又悲伤,又决绝,是为什么了。 那大概是长久以来的悲伤堆积在胸口,终于到了临界点,于是那些情绪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炽热的岩浆要把他生生熔化。 他三年前就该学会放手了,可是他一直在做梦,以为他不顾一切跑向他身边,一切事情就会如愿以偿。 但生活不是这样的,他们不过是海里一滴水,夜空中的一颗星,芸芸众生中渺小的一员。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一颗星球,是属于他们的一样。 第三十一章痛 姚承安在餐厅里坐了好一会儿,眼神不住地往那边的卧室门上看,怎么坐着都不舒服,最后掏出了手机,在输入框里打了好几回字,又跑进自己房间里打电话。 “怎么啦,小安安,这才分开几分钟呢,就开始想我了?” “陈与光我警告你不要再这么叫我!”姚承安恶狠狠地朝着手机吼,忍不住后悔起给对方打电话,但语气又很快怂了下来,“但你晚上的时候还是要陪我回家除非那个跟踪狂真的消失了!” “好,好,你没有想我。” 陈与光一副我懂我懂的语气,姚承安真的恨自己中文水平不够,在中国的时候没好好上语文课:“反正,我打电话给你不是因为我想你了,是因为我都快一周没见着向海了,你说,我要去看看他么?” 陈与光虽然反感姚承安整天向海向海的没完,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他怎么了?” “我不是和你说了么,学弟休学回国了以后,他就很丧。” “啊……那不是正好,你不总说那人对你态度不好么,还总打扰向海工作。” “那,那也是因为我不知道他身体的事啊,”姚承安的声音一下子憋屈了起来,“我之前以为他针对我啊,说到底还是我不该不敲门进他房间啦……” “哦——不过说起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啊,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但我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又看不出来。” “你这是,那个什么,说话不胃疼……” “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就是这个意思!”对面人说话语气贱得可以,姚承安气得跳脚,蹦跶两下,又倒在了床里,“但那也不关向海的事啊,而且他也知道了这事是学弟前室友做的,话说那人也真的恶心,活该!” “那人咋了?” “今天中午的时候我不是被叫走了嘛,就是处理这个事的,”姚承安现在想到那人的嘴脸就气,“向海之前给他辅导过码,所以他的作业里有很多方法写的是向海的思路,就判定了剽窃,在学籍上记过了,下学期也要强制参加学术诚信的研讨课,反正基本上在这边是找不到工作了吧。虽然说起来如果向海不专门去查的话也不会被发现,但那个人是,罪有应得!” “不错不错,会用成语了,”陈与光的语气懒洋洋的,还带着笑,“那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并没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低沉,这两天课都不来上了,教授还一个劲追着我问为什么,唉……”姚承安捏着手指,又叹了口气,“原来学弟对他来说那么重要,他开学的时候还和我说只是普通朋友呢,在他不让我叫学弟名字的时候我就该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了。” “那小安安现在懂了么?” “他们是不普通的好兄弟!” 海底森林_61 对面爆发出大笑来,姚承安要被陈与光这种态度气死了,但仔细想想对方和向海他们也不熟,就拿他贫乏的词汇量批评了他几句,准备挂电话:“不和你说了,我要去行使室友的职责了。” “嗯——我觉得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主意。” “那不然呢!就放着他这么消沉么!他再这样下去,教授再偏袒他都没用了!” “这种事嘛,解铃还须系铃人。” “什么灵不灵的,你这个冷血怪兽,我挂了。” “哎,成吧,你要是碰壁了,知心哥哥热线永远为你开放。” “我比你大,省省吧你!” 姚承安撇撇嘴,用力摁下了挂断键,不禁有些怀念起手机还是摁键的时候,那样最起码摁的时候还特别有气势,不像现在这样不痛不痒。 每回都这样,陈与光这个人就是,那个叫什么,狗嘴里吐不出鸡毛! 他怒气冲冲地往向海卧室走去,在要开门的时候又愣了一下,顿了顿,敲了门。 “向海?你在里面么?向海?你有事不要自己憋着,我……我这个知心哥哥热线为你开放啊!” 里头没人应,也没光透出来,姚承安一想到这边一整天都没动静,不禁全身一打颤,唰得推开门去。 好也好在房间里没人,坏也坏在房间里没人,白天他打向海电话都没人接,他这一晚上都在餐厅里坐着,都没见有人出入的,这会儿快要到半夜了,向海能去哪儿? 姚承安被吓了一身冷汗,还以为人失踪了,在打911之前又拨了个电话给向海,却不想对面却接了起来。 “喂?向海?你在哪?” “海边。” “卧槽,你冷静啊,我马上过来,你不要想不开啊!” 姚承安那头挂得迅速,都没给向海任何解释的机会,他默默地看着屏幕渐渐熄灭,视线又挪向了远方。 他就是在这儿把陆见森带回去的,然后只是打个小盹的功夫,对方就走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之前他还想问陆见森为什么不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现在不用问也知道了。 ——他大概打心底里,是时刻准备着离开的。 要想清楚这点很难,这个猜测被堆在了最下面,闷闷地沉在心底,在经过近一周的辗转反侧,他终于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陆见森像是生来就具备保守秘密的能力,不管是身体上的秘密也好,想法上的秘密也好,于向海而言,他只是缺少倾诉的对象,扭曲的家庭关系让他习惯了沉默,但只要对方是陆见森,他就留不住任何心底的想法,铺天盖地地向他涌去,毫不遮掩地吐露着自己的欢喜。 但陆见森不是,他的不说,就是单纯的不想倾诉,他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牢牢地堵着任何人的侵入。 于是他也一声不吭地走了,就像是没存在过一样,带走了所有他的痕迹,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手上刺刺地一疼,他抬起手来,手指上被尖锐的岩石划了一条缝,冒了点血。 他突然想起他小时候给陆见森撒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慌,是他没有痛感。 小孩子都要经历叛逆期,他也不例外,没有人是从一开始就不反抗的,但越反抗,父亲的责罚就越来越频繁,那天也是,他故意在外面晃荡,从窗户看小陆见森在做什么,一直到对方睡了,才走回家去。 迎接他的自然是又一顿毒打,叫喊的声音太大,把小陆见森都吓醒了过来。 陆父劝他父亲冷静一些,把他接去了家里,小陆见森看着他满身淤青,一边哭,一边给他擦药:“哥,唔……哥,你干嘛,干嘛,唔……这么,不听话……” 小陆见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胳膊上的肉都在抖,其实他疼得厉害,尤其是小陆见森下手没个轻重,擦起药来还挺痛,他忍得头皮都发麻,想来想去,捏着他的小肉手,安慰道:“没事儿,我和鲨鱼一样,不会疼的。” 小陆见森呆呆地看着他,像是被吓着了,刚才还哭得直喘,现在就盯着他看,手也一动不动的,就是偶尔抽抽鼻子。 他还以为自己撒的谎太胡扯了,刚要收回,就见小陆见森眼睛亮亮的,捧着他的手:“真,真的吗,哥,真的不疼吗?” “嗯,不疼。” 那时候小陆见森还胖胖的,也笨笨的,他说什么对方都相信,那天晚上还兴奋地睡不着觉,抱着他直哼哼。 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着,他的谎言没被拆穿,而知道了他没有痛觉以后,小陆见森不会每次都哭得那么伤心了,但还是害怕他父亲发脾气的样子。 那天下午,春游提前放了学,小陆见森忘了带家里的钥匙,做饭的阿姨又出门去买菜了,于是难得地去了他们家,原本是想做完作业再玩的,结果春游完以后哪来的心情,趁着大人不在,偷偷摸摸在房间里看动画片。 那个点放动画片的台不多,翻来翻去就找到一个放奥特曼的,小陆见森又怕,怪兽刚出来的时候,他就躲到门外去,然后他等到奥特曼出来的时候,再跑出去叫他。 海底森林_62 大概是看得太认真了,他没注意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等他看到片尾曲走出去时,父亲站在小陆见森面前,他已经哭成了个泪人了。 “叔,叔叔……我,我们,没,没有逃,逃学,哇……” 对父亲的积怨加上见不得小陆见森哭,那时候他脑门一热,一头就撞上了父亲,男人正好站在楼梯口,一个不稳,差点跌了下去,站稳以后怒喝了一声,一巴掌就当头扇了过来。 小陆见森被他吓坏了,抱着他父亲的腿直求情,而他气上头了,对着父亲吼着,你去死吧。 皮带扣朝他身上抽过来,他一躲,总算是没打到脸上,却在胳膊上剌了个大口子,血汩汩地冒出来,那一下子他真的疼到脑袋都发昏,他能感觉到小陆见森扶着他,可是脑子里却什么都听不见了,混乱中还是司机实在看不下去,带着他俩去了社区诊所里包扎,可他也只能做到这份上,否则丢了工作,连家都养不活。 小陆见森就抱着他一直哭个不停,他花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团团不哭了,我不疼的,你知道的。” “哥,哥,你以后,不能,唔……不能再这样了……” “没事,团团,我才不会向他屈服。” 小陆见森看着他,没出声,转过去了一下,再转回身来,手臂上像他一样,也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团团!” “哥,你以后,不可以总是对着叔叔干。”小陆见森捏着手,眼里噙着泪,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你不听话,他就要打你,那你好好听话就是了,你要是不疼,我来替你疼,以后你哪儿受伤了,我就往一样的地方划一刀。” 他手忙脚乱地夺过他手里的美工刀,捂住他的伤,几近崩溃:“我知道疼的,团团,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有事,团团,只有你不能有事……” 彼时年少,能想到不被挨打的方法,就是听话,可他倔得像头牛,谁都劝过了,都不听,就硬抗着,想着父亲最多也打不死他,看到男人生气他就开心。 他记得那天他急得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擦血,男孩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句疼都不愿意喊,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直到他保证再也不那么做为止,而他穿着血色斑驳的衬衫,一遍遍答应着好。 后来责罚也少了,他在父亲严苛的要求下,也开始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但作为代价,他必须牺牲很多,和陆见森玩的时间,陪陆见森做作业的时间,和陆见森去一所高中的机会,他开始变得沉默,不苟言笑,对陆见森的感情从一开始的欢喜成了独占,他像疯子一样珍惜着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浪费。 后来他也知道,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最开始陆见森对他无条件的接近,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个特殊的人,所以倾他所能要接近他,而知道真相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已经被他圈养了起来,再也走不出那个怪圈了。 他还记得当时陆见森的脸,那么无助,那么难过,原本蓄在眼眶中的泪水一下子奔腾了出来,抖得几乎要跪下去,一遍遍问他,哥,你真的是有痛觉的吗? 所以一报还一报,当年他自以为替对方着想,背井离乡一句话没说离开了他,现在换陆见森一言不发地走。 这是一场耗时过久的报复,早该在他撒谎暴露的时候就被判下死刑,他却把人困在了身边这么久。 “向海——” 姚承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对方气喘吁吁地冲到他身边,又有些后怕地退开两步:“你你你,你别想不开啊,我和你说,跳海真——的很难受的,痛死了。” “嗯,”向海走过来,双手插着兜,“我知道。” “呃……所以,你没事吧?” “没事。”向海走回了车那,又想起什么似的,扭过了头,“对了,Charles,你可能要找一个新的室友。” “啊?” “我要回国了。” “你要回国?那你学业呢?” “我毕业了。”向海的声音在风中消散开,姚承安眯着眼,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总觉得他在笑,“我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第三十二章缺了一角的圆 “团团?”陆父早上刚醒,就听见了厨房里的声音,冬天的早上冷得可以,他还穿着睡衣,牙齿都忍不住打颤,“这么早就起床了?” “嗯,爸爸早上好。” 陆见森在装他刚煮好的粥,又放了点小菜,就准备出门了。 “去阿姨那儿?” “嗯,和她打过招呼了。” 陆父看着儿子穿上外套,又戴上帽子和围巾,裹得暖暖地出了门,临走前还给他报以一笑,两手套在袖子里,舒了一口气。 他一直不敢主动提起关于休学的事情,陆嘉禾给他把事情讲得很清楚了,他也猜到儿子去美国的一大半原因就是隔壁家那小子,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去怪谁,看见儿子能这样正常地生活,就行了。 海底森林_63 陆见森和向海母亲总是有种古怪的亲密,像是把她当成自己母亲的替代品一般,大部分时间陆父也纵容着,算是对他的一种情感上的弥补。 陆见森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向家的大别墅安静得吓人,比起他们家来,几乎像是鬼宅。 现在六点还没到,他们家里的人都没有起床,或是正在起床,陆见森知道向父最近都不在家里住,轻车熟路地上了顶楼,敲了敲门。 “是谁呀?” “阿姨,是我。” 陆见森推开了门,女人蓬头垢面的,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窗户被铁栅栏隔起来,像是个鸟笼。 明明几分钟前刚在窗户前打过招呼,女人却又意外地歪着头:“啊呀,是团团啊。” 陆见森已经习惯了对方这样无厘头的说话方式,屋子里暖气开得足,他就脱了外套,去卫生间里接了热水,准备给女人擦脸。 “团团,怎么变得这么瘦了?” “没有瘦啊,最近还重了一点。” “可是,昨天,脸还肉肉的。” “哦,”陆见森捏了捏自己的脸,朝女人笑道,“阿姨,那不是昨天,那是十几年前啦。” 女人像是有些疑惑,又摸了摸陆见森的脑袋,也笑了起来:“是哦,团团都这么高了。” “对呀,”陆见森把小桌子端了过来,把粥盛在两个小碗里,“吃早饭啦,阿姨。” “是团团做的吗?” “嗯,是阿姨教我的方法做的。” “这样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也是十几年前的事啦,阿姨。” “哦,哦,”女人吹凉了粥,自己喝了两口,又吹了一勺,喂到陆见森嘴巴,“啊——团团,乖,吃饭饭啦。” 陆见森从善如流地张开口,接了过去,女人笑着看着他,又愣着看着勺子:“团团,已经,长大了啊。” “是啊,阿姨。”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外头还没亮起来,黑漆漆的,两个人就坐在小房间里吃早饭,安安静静的,只有碗勺碰撞的声音。 护工在门口和陆见森打过招呼,陆见森摆摆手,示意她可以暂时休息一下,护工如蒙大赦地关了门,最近女主人的状态不好,动不动就要摔东西,唯独隔壁家的小孩儿来的时候,才能有半分清净。 不过听说那小孩儿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刚回来那阵子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也不吃。 ——大概是疯子和疯子的互相理解吧。 吃完了早饭以后,女人又有些乏地想睡觉,却还是硬撑着,要陆见森坐在她身边,和她说话。 “团团,最近在做什么呢?” “在画室里帮忙。” “对哦,团团画画也很好。” “没有其他人好,我就是给大家收拾一下东西。” 当然也有别的原因,这会儿画室里没什么人,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坐在柜台前发呆,或是跟着画室里其他人学点东西,好像很有事干的样子,其实只是换个地方消磨时间罢了。 “那,那,画室里还开心吗?” “开心啊,大家都对我很好。” “哦,那就好。”女人有些苦恼地搓着额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接上,“那,团团,圆圆去哪儿了呢?” “哥他在美国,读书啊。” “美国,很远。” “嗯,很远,坐飞机要十多个小时。” “所以他不经常回来吗?” 海底森林_64 “是啊,因为飞机太久了。” “那就好,那就好。”女人干枯的手抚过他的脸,刺刺的,语气有些怅然,“我还以为,他不想回来呢。” 陆见森抬头看向女人,小时候那点零星的记忆里,其实女人长得很漂亮,她有着打自然卷的一头长发,眼睛忽闪忽闪的,喜欢穿很长的裙子,走起来轻飘飘的。 她总是拿自己最好看的样子展现在他们面前,哪怕他们只是什么都不动的小屁孩,动不动就拿小脏手往她脸上摸去,留下黑呼呼的小手印。 她脾气也很好,哪怕自己的父亲有时候急了也会吼他,可是女人从来不会,她总是很有耐心,一遍遍地和他说着话,直到他冷静下来为止。 有时候他会觉得上帝很不公平,凭什么她那么善良,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父亲告诉他,女人不小心从楼梯上跌下去,丢了一个孩子,接受不了,就疯了,不管他怎么求父亲,父亲都不愿意让他再去她那儿。 但他还是去了,他一个人偷偷跑去了楼上,打开了门,像往常一样叫着她,说,阿姨,我来玩啦。 但他看到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女人的样子,头发乱得厉害,好几天没打理的样子,瘦得快要脱相了,眼珠子都要爆出眼眶来,看见他进来的时候,没像平时那样笑着打招呼,而是整个人扑到他身上来,疯了一样地嘶吼,宝宝,宝宝,妈妈在这里。 那天之后他发了整整一周的烧,天天晚上要做噩梦,梦到女人抓着他不放,父亲整夜整夜地陪他,告诉他不怕,爸爸在呢。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那么深刻地意识到,他没有母亲。 家里从来避而不谈这件事,哪怕学校里有亲子活动,父亲也会带着秘书一道去,他们看起来和别的家庭没什么两样,而父亲也为了他,为了亡妻,没再考虑过再娶的事,在他心里,家永远有三个人,有他,有爸爸,有姐姐,大家都很爱他,就足够了。 但那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的生命里没有一个角色,愿意鼓励他去做一些事情,听他说小王子的故事,听他说他怎样融不进同学里,听他说那份让人害怕的欢喜,听他说想去另一个星球的想法。 就好像他无法对父亲说,爸爸,我想妈妈,因为父亲从一开始就觉得他是缺失的,所以要不断弥补他。 不仅是父亲,所有人都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缺了一个角的圆,小心翼翼地规避着那个缺口,不让他受挫。 ——可他又怎么会是不完整的。 “怎么会呢,阿姨,”陆见森侧了侧头,依偎在女人手心里,“哥肯定会回来看你的。” 女人又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很好看,即使是现在这个样子,笑起来时也掩盖不住光芒:“那,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有点,有点老了?” “不老的,阿姨,就是头发可以梳一下。”陆见森一咕噜爬了起来,“要我帮你梳梳吗?” “好,好啊。” 女人立刻坐得端正了起来,陆见森又去接了点热水,拿着木梳,一点点替女人解着头发,她原本就是自然卷,打理起来就不方便,最近能这样安静坐下来的时候不多,疼了还会咬人,于是护工就懒得做了。 陆见森一小截一小截替女人把打结的头发解开来,疼的时候女人会小声惊叫一下,但没有更多的反应,到后面渐渐顺了起来,就开始哼起了歌。 陆见森最开始没认真听,注意力都在头发上,直到头发都梳顺了,才意识到女人在唱什么。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他的手停了,不像别的孩子,他很少听到这首歌,现在听到了,竟有种陌生的感觉。 女人以为他弄好了,把鬓角的头发撩到后面去,转了过来。 她拍着手,轻声唱着,拉着陆见森的手,把他搂进怀里去。 “……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陆见森鼻子一酸,安安静静地搭在女人膝盖上,外面慢慢凉了起来,小区里也有了人声。 “是不是圆圆回来了?” “没有这么快的,阿姨,美国很远的。” “哦,对,美国很远的,很远的……” 女人有些焦躁地咬着指甲,她不喜欢吵闹的声音,也不喜欢光,让她感到不自在,陆见森替她关了窗户,又拉上了窗帘,才稍微好了一点。 他收拾着餐具,准备去画室了,黑暗里,女人却又开了口:“团团,怎么没和圆圆在一起呢?” 陆见森手一顿,但很快反应过来,女人指的大概只是没有一起来看他,像小时候那样:“因为我们长大了嘛,阿姨,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哦,哦,对,长大了,十几年了。” “那,阿姨,我先走啦。” 女人没有回应,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想到了别的问题,陆见森叫来了护工,自己走出了向家。 海底森林_65 在即将到达画室之前,他拐进了商城的卫生间里,过了一小会,走出来一个长发长裙的少女。 “啊,小陆今天也来得这么早啊。” 陆见森笑着挥了挥手,做起了准备工作。 一旁的男生看了他好几眼,朝身边人小声哀叹道:“哎,长得那么好看,可惜是个哑巴。” 身边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揶揄道:“不是哑巴也没你的份,干你的活去!” 第三十三章人生赢家 “嗨。” 眼前冷不丁出现一只手,陆见森抬起头,看见店长站在他面前,指着他的手,这才意识到筷子上的那一口饭夹起来好久了,到现在还没送进嘴里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准备收拾餐具。 “不再吃一点吗?看起来好好吃啊。” 陆见森犹豫了一下,指了指碗里东西,店长愣了一下,才连连摆手:“啊,不用不用,我最近减肥呢,才回来这么早。” 她帮他拿了抹布来擦桌子,陆见森想接过来也不是,不接过来也不是。 “嗯,其实现在只有我们俩,你说话也没有关系的。” 店长是陆嘉禾以前的大学同学,也是店里唯一了解他情况的人。 陆见森犹豫了一小会,还是伸了手,拿过了抹布:“我来吧。” 对方眨了眨眼,把抹布推了过来:“不说话的话,真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啊。” “是吗?” “哎,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你,那个……”店长组织了几次语言都觉得不太对劲,陆见森撩了撩头发,示意他不介意,才缓了口气,“我店里那几个男生,没给你带来困扰吧?” “没有,大家都对我挺好的,挺照顾我的。” “哎,你知道的,男大学生嘛,就有时候嘴巴没遮没拦的,他们要在你面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你来找我就是了。” “没事,张老师,我没事的。” 陆见森学着店里顾客的样子叫店长,不尴不尬地拉开了点距离,气氛又沉默了下来,离午休结束还有一点时间,他顺便把旁边的画架也擦了擦。 “嗯……你没有什么,想聊聊的吗?” 店长有些不自在地左右乱看着,脸上飘了点红,手指紧张地绞在一块儿。 她靠得陆见森有些近,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女人的发梢点在他肩头,痒痒的。 “是……我姐姐和您说了什么吗?” “啊,没,没有没有,她就是说你最近心情不好,需要调整一段时间。”店长轻咳着,又转过脸问他,“就是,你要是憋得难受的话,可以找我说说,说不定可以给你点,嗯……新的想法?” “谢谢张老师,”陆见森礼貌地回着,把颜料一个个摆放整齐,“其实我没有心情不好,反倒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不过也谈不上心情好吧,就是,得过且过罢了。” “哦,这样啊……” “不过,可能我给你带来了一些不便,这个,真的非常抱歉,”陆见森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抱歉地笑着,“我会尽量弥补的。” “哪有,我巴不得店里有你这么个活招牌呢,哈哈哈。” 店长笑得有些干,店里来了客人,出去吃饭的店员们也都陆续回来了,陆见森走去接待客人,陪一个小姑娘在画布上瞎画,不说话也能和小孩子打成一片。 店长看着他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向了别处。 油盐不进啊,油盐不进。 工作日来的人不算多,但陆见森一直忙着没空,店长也不好叫别人去顶替他,看着旁边几个摸鱼的店员翻白眼,,催他们把手机放下,却不经意注意到了门外的男生。 这大概是她第四五次看见他了。 最开始只是以为他找错路了,可他频频在店门口流连,让她都忍不住怀疑起来。 海底森林_66 她借着电脑的遮挡,顺着男生的视线望过去,正正对上了陆见森的背影。 她忍不住嗤笑了一下,这两天来找陆见森的男的,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哪个不是一进门就直接找人,但在知道他不会说话后匆匆推辞说自己不会画画离开了,这个倒好,半天不敢接近,说不定能坚持个几天。 但又能坚持个几天呢? 她扭过头,权当没看见,正巧来了一群叽叽喳喳的高中生,她就起身去招呼。 可就是这么一抬眼的功夫,男生不见了,陆见森也不见了。 “嗯……学弟,学弟!是你吧……”姚承安的语气很是不确定,瞪着眼睛上下左右地看,最后下定了结论,“陆见森,是你吧?” 陆见森不知道姚承安怎么来得国内,又怎么认出他来的,走进店门的时候他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把颜料泼了客人一身,为了不暴露自己,只得慌里慌张地拉着姚承安躲去了厕所那儿。 他还在想自己要编个什么陆见森的妹妹之类的名号,结果回头一看,男厕都进来了,身后那人看起来都没上完,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是,学长,你怎么来中国了?” “啊,果然是你,”姚承安大松了一口气,“哎,你不知道,我在美国那边遇到跟踪狂了,寄了好几天照片,吓死我了,准备搬去别的地方住了,刚好有个朋友,邀请我来这边玩,然后今天他家里有事,去乡下了,我就自己出来随便逛逛呢,这么巧,就遇到你了。” 姚承安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一开口就颇有滔滔不绝之势,看起来好像憋了好一阵子了,恨不得整个人扑到他身上,飚出来了:“你不知道,我人民币没换,银行卡又被冻了,又不能注册支付宝,微信里的钱也花光了,惨不忍睹啊,还好碰到你了。” 陆见森被他念得脑壳疼,这几句话里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他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口说起。 好在姚承安哭丧了一会儿,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仰着他那张无害的娃娃脸,问道:“你是不是特别好奇,我怎么认出你来的?” 陆见森原本还不想这么直白地把这个问题放到台面上说,可既然姚承安都这么提出来了,他也顺势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其实我小时候在中国的一个小农场里拜了大师,所以,学弟啊——”姚承安瞬间开启了哭嚎模式,“你找我算个命卜个卦给我点回去的钱吧——可准了,童叟无欺!” 陆见森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想到不久前他们还冷眼相对呢,现在这样子倒给人一种错乱的感觉:“我直接转钱给你吧。” “哎,说真的,我给你算算呗,我以前就想了,要是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我就忽悠老美听我算命。” “……好吧,你算吧。” 姚承安皱着眉,先是绕着他转了两圈,又捏了捏手指,最后沉声道:“你将来,一定能顺风顺水,家庭幸福,享子孙福。” 陆见森噗得一声笑出来,他知道姚承安差不多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逗他开心罢了。 不说顺风顺水,起码子孙福他是享不到了,医生说他两个器官发育都没有很成熟,孩子的问题上大概率需要别的医学手段。 以前他还发愁过这事,现在想想,随遇而安了。 他想来想去总觉得把姚承安扔下不好,于是决定念一下室友旧情,尽地主之谊:“嗯,学长,要不你等等我,我和店长告个假,换个衣服,陪你在这边吃点东西吧。” “好啊好啊,”姚承安瞬间眼睛都亮了,他的钱全败在抓娃娃机上了,吃钱不吐玩具的破机器,一下子就把他掏空了,但走出去时又犹豫了一下,“不过,你要是这样子更舒服的话,你就这样子穿吧,我不介意的。” 陆见森看了眼自己的裙摆,迟疑了一下,没答话。 “其实,我也是纠结了好久,”姚承安有些抱歉地笑着,“我知道你大概不想这么被认出来,我也是靠你下巴上那颗痣才发现的,但,一方面是,我朋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我,我也真的走投无路了……另一方面,我觉得,你大概也需要一些接纳吧,我在美国呆那么久,最好的地方就是什么人都见过了,我也不是嫌弃这边的环境哈,就是觉得,反正我也见怪不怪了,你要是这样子开心,就这样子穿吧,挺好看的,也比你以前自信一点……” 姚承安只见前面人一个转身,裙摆都飞了起来,握着他的手,犹豫再三,声音都在抖:“……谢谢你,学长。” 陆见森听出来姚承安后半段说得舌头都要打结了,对方接受着两种文化长大,试图含蓄又含蓄不起来,勉勉强强磕磕绊绊的,话都说不清楚。 但他现在缺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回来以后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父亲姐姐轮番劝说过,到最后他做的妥协,是姐姐替他瞒着父亲,纵容他穿女装出去工作。 不管是姐姐,还是店长,都在似有若无地向他传达着,这样做是不正常的,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迟早有一天你要走上正轨的。 但他已经无法对自己的身体产生认同感了,他像是被从中撕裂了,当他是个男性时,他必须时刻担心自己属于女性的器官,但当他“假扮”成女性时,这条裙子就像保护罩一样,让他免受各种伤害。 他只缺一句认同,好让他完完全全沉浸在这假象里。 他甚至庆幸自己吃完中饭后忘记了补妆,而让自己暴露出来的事。 姚承安呆愣着看着陆见森回到画室,又背着书包走过来,他突然有种错觉,眼前人似乎真的不是曾经的那个学弟,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穿着长裙,挂着笑容朝他跑来,轻轻和他说,走吧。 他越过陆见森肩头看着后面一群干瞪眼的男性同胞们。 人生赢家啊! 海底森林_67 第三十四章无言 姚承安张着他的小爪子,盯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被深深地欺骗了。 始作俑者还假装无辜地看着他,兴致盎然地问道:“好看嘛,很好看吧,学长?” 他看着被涂成五颜六色的指甲,深刻见识到了一下陆见森这惨不忍睹的色感,又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个小时来的行为。 陆见森先是带着他去吃了顿饭,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吃得饿成一张纸的他眼泪都要掉下来,就多嘴问了句什么时候能吃到学弟做的饭菜,对方回复今天晚上就可以,只是不想太早回家。 然后他就说了句,那我陪你打发打发时间吧。 他以为以陆见森的性格,打发时间充其量就是在星巴克点杯喝的,聊聊天,挨到了点就成,却不想人眼睛一瞬间就亮了,领着他一路上了七楼,试过一家又一家的女装,买了无数条花花绿绿在他眼里除了颜色不同几乎张一模一样的小裙子,最后在楼下的小饰品店里歇脚,陆见森说什么也要尝试一下自己的美甲技术。 姚承安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的爪子。 这不是美甲,这是处刑,这都什么垃圾配色,还十个手指不同色,他是水兵月要变身了么? 但饶是这样,他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好看,好好看,呃……我就这么回去么?” “没事,我现在帮你卸了。” 陆见森眉眼弯弯,嘴角有些害羞地一抿,姚承安心跳差点又漏了一拍。 实际上对方声音不算很男性,软软哑哑的,说话时带着独特的撒娇感觉,尾音会吊上去,偶尔“了”会发成“啦”的音,从前他以为陆见森只是对向海那样,怪怪的,现在才知道,那声音再带这张脸,和谐到不行,心跳都慢下来,一下下撞在胸腔里,清晰可闻。 他看着自己一瞬间又恢复的指甲,把几个袋子拎起来,看陆见森蹦蹦跳跳地去结账那顶帽子,想,就像是他真的有了个可爱的女朋友。 女朋友啊…… “小安安,又在想什么?” 姚承安一愣,忙把脑海里那张大脸擦掉去。 这种时候陈与光还要在他脑子里捣乱!他已经因为这张娃娃脸特别吃亏了,再被这个哈巴狗赖上,他就要和女性绝缘了! 想到这里姚承安又有点气,陈与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久了,屁都不放一个,理也不理他,明明知道他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没遇到陆见森,被人拐去卖到山沟沟里了呢!等他回来,一顿赏他一顿暴打,教他做人。 “学长?学长!” 陆见森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看着那张明媚的脸,退了一步:“啊,啊,买好了吗?” “早就买好了啊,”陆见森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他,“学长,你有——喜欢的人了啊?” “啊?什么?没有没有!我一心钻研代码呢!” “哦——” 陆见森故意拖长了调子,姚承安一下子觉得臊得慌,背上汗都下来了。 他明明就是在生气,干嘛把他说得像思春一样。 他果然和陆见森不对头,再好看都不对头。 他刚想跟上,手机就响了,来电的正是陈与光。 “啊,抱歉抱歉,小安安,乡下信号不好。” “抱歉有用嘛!陈与光!”姚承安刚想对着手机大吼,却瞥到陆见森看这边的眼神,“你回来了吗?我,你快来救我……” ——我这儿有个释放天性释放过了头的美少女。 “我往你那边来啦,你遇到谁了啊,这么紧张。” 姚承安刚想说,又想到要给陆见森保密,就闭着眼睛瞎扯:“有,有个美女要追我……” “嘶——”对面陈与光的声音沉了下来,“那看来我要加速了。” “那不用,你慢慢开啊,安全第一。” 电话那头传来低笑声,姚承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概是手里东西太多了,背上汗冒得更欢了。 “学长,怎么了么?” 海底森林_68 “啊,没,没什么,”姚承安摇了摇头,转向陆见森,“那个,学弟,我朋友现在在来接我了,今天晚上就不麻烦你了。” 陆见森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没事,学长,你脸好红,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啊,我脸红吗,太热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姚承安只能干笑着掩饰,抹了把汗,“我还在这边呆一周,有空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把向海也叫上。” 身边却一下子沉默了,姚承安走出好几步,才意识到陆见森没跟上,问道:“怎么了吗?” “哥……向海,不是在美国吗?” “咦?你不知道吗?他把副修专业取消,提前毕业了,”姚承安以为陆见森因为向海回国了没告诉他而难过,就走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消沉了一段时间,不过期末那会儿好起来了,可能需要点时间适应变化,你……” “抱,抱歉,学长,我,我可能要先,先走了。” 陆见森的话说得含糊,把他手里两个袋子拿走,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临走时还说了声谢谢,但脸上的表情却垮得一塌糊涂,他都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一下子变低了。 就在他思考是不是自己多嘴说错了什么,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一点开,是个数值“520”的转账,留言上写得是,小安安,楼下了。 他视线都不敢放在屏幕上,手机烫得要脱手,姚承安挠了挠头发,又跳了跳,最后还是决定去冲点凉水再下楼。 什么啊,这个陈与光,把他当什么人对待啊。 另一边,陆见森几乎是扒着衣服扯了下来,一头假发被他弄得全裹成了一团,他把衣服扔进包里,再往家的方向走去。 哥回国了?他回家了吗?陆嘉禾不知道吗?为什么没人和他说?如果他回家了,那岂不是他每次进进出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脑子里冒出源源不断的疑问来,他从来没怀疑过向海还会在美国一直待下去,毕业以后也会在那边找工作,怎么会回来呢?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明明他那时候百般哀求他寒假陪他回国,他都完全没有表示,现在怎么又说回来,就回来了呢? 家里没有人,父亲要出差,姐姐今天晚上有个局要出席,家里只他一个人,开门的时候他朝旁边那栋别墅望去,那屋子依旧无言地伫立在暮色里,整栋楼只有楼下开了灯,没什么人气,阴森森的,和他家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它是被封了嘴巴的死物,对他无话可说。 陆见森踏着楼梯,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里,拉上了窗帘,把购物袋里的一条条裙子全部扯了出来,四处乱砸着,新买的裙子就被他肆意踩出印子来,或是蜷成一团瘫在地上,或是挂在桌子椅子上,难看的,丑陋的,不堪的。 陆见森扑进床里去,拿枕头蒙着脸。 那股压抑了太久的冲动一股脑儿地冲了上来,他以为他已经愈合了,但实际上只是在上面贴了个滑稽可笑的创可贴,揭开来,下面又是糊着血的恶心腐肉。 他回来了,他可能就离他两栋房子的间隔,他的房间和他对着,隔着窗就能看到。 陆见森自暴自弃地把手伸去下面,这段时间里他只抚慰过前端,私底下他依旧不接受那条可怖的小缝,渴望着自己能靠尚且正常的地方纾解自己。 但事实证明没用,只是这么一小会,内裤上就积了一小滩水,他扒开肥嫩的蚌肉,都能听到黏腻的水声。 他弓起身,手把胸前的布料都捏到变形,手指在下面犹豫着,终于在一个喘息后,拉扯上了早已硬挺的阴蒂。 “啊……哥,哥……不要……” 近一个多月来第一次被抚慰到了实处,陆见森只觉得脑子都不清楚了,双腿把手夹得死紧,指头上全是淫液。 他试探着抠挖着穴口,浅浅地试探着,还没进去两个指节,下面就剧烈颤抖着,喷出水来。 “不行……哥,哥,不行了……哥,向海,向海……” 他想起以前向海在操他之前,会掰着他的下面舔,那是他最受不住,粗砾的舌头刮过嫩肉,男人的鼻息喷在他的逼上,两手把两瓣肉死死扣住,不给他逃走的余地,每一个吮吸下,他都觉得魂都不是自己的了,下面麻得要命,等到对方把自己抱起来,不由分说地捅进去,他就只有高潮的份。 “哥,给我,不够,给我……哥,我要……” 三根手指在肉穴里疯狂地进出着,戳得很凶,却抚慰不到实处,陆见森憋得眼泪都出来了,下面难受得要命,不管是逼,还是颤巍巍立着的阴茎,都像是有什么堵着,出也出不去,压又压不下。 “哥,唔……哥……” 陆见森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却听见楼下一阵乱响,背上登时冷汗都下来了。 这个点照理说不该有人回家,他不敢贸然跑出去,手抖得筛糠一样,小心翼翼地想去堵住卧室门,门却被冷不丁地推开了。 “啊——” 第三十五章瘾 海底森林_69 “啊——” “嗷——” “哇——” 一阵鸡飞蛋打,就在陆见森以为自己已经一命呜呼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挂在楼梯上的人似乎好像大概有那么一点儿眼熟。 “姐?”陆见森一咕噜坐起来,连滚带爬跑去查看,“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吓死我了!” 陆嘉禾看着不太好,陆见森知道她去上班的时候会把头发扎起来,显得精神,这会儿披头散发的,丝袜上还破了个洞,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闭着眼推人的时候剌的。 他先把人扶了起来,陆嘉禾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有些喘不过气来,犹豫再三没往楼上卧室去,而是去了二楼的客房里,把陆嘉禾扔到床上,又歇了好一会儿,去烧了水。 “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去医院吗?” 陆嘉禾没回答他,除了刚才那声叫以外,她就一直没出过声,像是在梦游一样,眼神都对不上焦,整个人软趴趴的,看起来像是醉了,身上却没有酒味。 “怎么回事啊……” 陆见森小声嘀咕着,寻思着要不要替对方把衣服换了,一字裙穿着到底不是很舒服,但纠结了好一会儿,又放弃了,给人盖上了被子,跑到外面打电话。 父亲的电话总是占线,好不容易接通了,对面像是很忙的样子。 “团团,怎么了?” “爸,你在夜跑吗,这么喘?” “没有,怎么了,团团。” 陆见森脑中不由得出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就赶紧道:“那个,姐姐好像不太舒服,看起来晕乎乎,又不像是喝醉了……” “她最近经常这样,你让她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大概是压力太大了。” “哦……”陆见森嘴上答着,朝后看着卧室的门——这个样子也算是没事么? “团团,”父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陆见森回了神,“最近心情好一点了吗?” “嗯,好一点了,我今天遇到了同学,还一起出去玩了。” “那就好,那就好,”父亲一直在小声念叨着,像是很紧张的样子,在他开口前,打断了他,“团团,爸爸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你在家里,和姐姐两个人要好好相处,知道了吗?” “啊?你不是说,就是普通出差吗?那过年呢,过年会一起过的吗?” “再说好吗,团团乖,在家里要听姐姐的话。” 陆见森心里一顿,捏紧了手机:“爸,你……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爸爸没事,你不要出事就好了,乖。” “哦,好的,”陆见森捏着衣摆,嗫嚅着,“那,那你,早点儿回来啊。” “好,我会尽量早点儿回来的。” 父亲那头电话挂得很快,从前从来都是他挂的电话,陆见森看着逐渐熄灭的屏幕,不安自心头涌上来,堵得心头发慌,刚一转身想去问问陆嘉禾,又被什么东西绊倒了,这跤跌得很,膝盖上一大块淤青很快就显了出来。 “陆嘉禾,陆嘉禾。” 他下意识地想叫姐姐过来,却意识到对方正在床上,有些懊恼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他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揉着膝盖直倒抽凉气,扶着墙鼓了好几次气才站起来,四处看了看,也不知道谁在地上扔的小瓶子,里面还有一颗白色的药片,探过去捡了起来。 ——药长得眼熟,他总觉得哪儿见到过。 “姐,这是你的药吗?” 他小幅度地推着床上的人,陆嘉禾看着不在睡,但好像又不是醒着的状态,嘴里嗯嗯啊啊的不成语句,让他觉得有些茫然。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父亲不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又是这副模样,就好像他刚才跌倒了就条件反射要叫陆嘉禾来一样,他打小就是被人保护的角色,现在保护者的角色一下子落到他头上来,竟一时感到手足无措。 热水壶响了起来,又把他吓了一跳,他把药放在床头,一瘸一拐地又去给陆嘉禾倒水,客房里只有普通的玻璃杯,他挑准了上半部分拿,还是被烫得撒了水,翘着兰花指把水在两杯里面倒着凉,又意识到楼下还有剩的常温水,刚出门,陆嘉禾又翻了下来,只好又折回去,把人抱上床去。 “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要,药……” 海底森林_70 “什么?” 他似乎是听到了几个字眼,又不是很确定,就凑到人嘴边去,陆嘉禾却把他一把扇到了旁边,手拍着床头柜,要把药瓶子抓住。 陆见森这才懂她的意思,把药瓶给她,又慌慌张张站起来:“你等等,水还要凉一下……” 结果陆嘉禾却直接把药干吞了,神情又慢慢舒缓了下来,叹了口气,瘫倒在了床上。 陆见森左想右想不太对劲,对方从来没和他提过吃药的事,拿小药丸看着也不像什么保健品,倒像是…… ——像是向海妈妈吃的药。 那个药是可以这么吃的吗? 陆见森皱着眉,掏出手机准备打120,结果号码还没拨出去,就被人扣住了手腕子:“不去……医院,不去……” 陆见森真的经不住又一次惊吓了,小脸惨白惨白地看着陆嘉禾,头点得如捣蒜,忙不迭地把手机放在了旁边:“不,不打,不去不去。” 陆嘉禾这才缓缓躺回了床里去,留陆见森一个人大睁着眼,气都不敢喘太重。 可惜最后一颗药已经入了陆嘉禾的口,他都没办法拍个照上网查,但他十分确定那药的样子是他以前见过的。 不该是抗抑郁或是精神类药物,否则他见得多了,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揉着膝盖上的伤,努力回想着。 疼,疼——止疼片! 他猛得抬起手来,向海母亲偶尔会需要吃止疼片,但吃的次数不多,他就只是看见过几次。 陆嘉禾为什么要吃止疼片,大姨妈吗? 难道大姨妈来的时候是疼成醉酒一样的么? 陆见森有些奇怪地起身,床上的人已经开始冷静下来了,他去给陆嘉禾装热水袋。 热水袋不好找,印象里陆嘉禾也没在他面前明确表示过自己姨妈痛,但就她这样时刻备着止疼药来说,应该是痛多了才留下来的习惯。 他突然感到一阵愧疚从心底漫上来,好像他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女性,他甚至不知道陆嘉禾在公司里做什么的,只知道有时候对方要加班到夜里十二点,累得妆都遮不住黑眼圈。 陆见森暗自下决心,等陆嘉禾醒来以后,要好好问问她。 他猜测着热水袋大概会放在厕所之类的地方,有些做贼心虚地进了陆嘉禾的房间,他很少进这儿,陆嘉禾和挡坏人一样把他挡在外面,小时候还曾经警告他敢进他房间就打断他的腿。 所以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关系这么不熟是两个人的缘故。 陆见森小声地安慰自己,拐进了卫生间,里面收拾得和她一样,干净利落,他去翻了抽屉,没找到,又伸手去够上头的柜子,却被铺天盖地的药瓶子砸了个满脸。 什么东西。 陆见森把掉下来的药瓶子捡起来,全是空的,上面什么都没写,就是个瓶,要不是他刚才看见过陆嘉禾用,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些瓶子的用途。 他忙不迭把这些瓶子垒好,准备重新放回去,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陆嘉禾要吃这么多止疼片吗?这数量加起来,哪怕算它一瓶子里面放二十颗,量都够她吃个好几十年了吧? 陆见森又联想到陆嘉禾对医院的态度,一个可怕的设想在他心中成型,他掏出手机,又愣了一下,才打下几个字。 ——止疼片会成瘾吗? 网络加载得慢,空气像是凝固了,他呼吸都不顺起来。 一条条结果,每看一条他就觉得身体往下沉一点。 “姐,姐你到底在吃什么药?姐,你说话啊!陆嘉禾!”陆见森不再管那一地狼藉,冲下楼去,把陆嘉禾摇醒。 陆嘉禾似乎是清醒了一点过来,推开他的手,斜靠在床头:“……羟考酮。” “什么,什么枪,你怎么会吃那个啊,你,怎么办,你要把那个戒掉,你不能再吃了,怎么办,怎么办啊,你快吐了,你把那个药吐了,你快吐啊……” “嘘,嘘——团团,不哭,过来,姐姐抱抱。” 陆见森犹豫了一下,抹干净眼泪,爬进陆嘉禾怀里:“你,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休息一下,我会,我会努力工作的,你不要吃那个东西了……” 陆嘉禾抱着陆见森,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冷静下来。 海底森林_71 她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脱轨的呢? 最开始是误打误撞,她的姨妈来得不是时候,那会儿正巧碰上她刚知道陆致远不是自己亲生父亲,遇上了这事更加不愿意和对方说,就自己忍着,大半夜的疼到睡衣都湿透。 在去接陆见森回家的时候,她无意间注意到那瓶药,向海母亲不怎么用,她也拿得少,想着只是止疼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停止的时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那药的剂量太大,原本是开给向海母亲流产过以后镇痛的,还受管制,可她一天能吃四五颗,不吃的时候就开始心慌发汗,止都止不住。 这个时候,是那个一脸冷漠的男人帮了她一把。 向海父亲不仅有关系,还有条件,只要把药说成是开给向海母亲的就好,于是他们俩开始长期维持起了这种供给关系,男人控制着药的量,让她不至于磕太多,还给她的事业开绿灯,让她能在工作上也出彩,不至于太过焦虑。 有时候她会想,明明他们三家是朋友,凭什么最后陆致远成了她养父。 陆致远除了围着他亲儿子转,压根没心思分到她头上,毕竟他亲儿子的问题太多了,小时候身体也不好,时不时就因为双性人的身份精神崩溃,搞得家里风声鹤唳,所以不管是什么事,都把陆见森放在第一位上考虑。 但向巍然不一样,他面上冷,却把事事都打点得当,不管是疯了的妻子,还是儿子,甚至是她,他都能一一照顾好。 就好像陆致远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出了问题,只当是压力大,而向巍然虽然开了条件,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反正她对自己的婚姻早就失去了期待,向海于她而言还是个更好的选择。 她低头看着那个脆弱的男孩,抚着他的头发:“团团,家里还有客人来。” 陆见森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又顺着她的视线,扭头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向海。 “哥……” “团团,向海说,想带你走,你跟他走吗?” 陆见森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许久未见的向海,对方穿着一身西装,剪裁得体,把他的腰身都衬了出来,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全然不似几个月前那个穿着简单T恤大裤衩的大学生,让陆见森凭空生出陌生感来。 他有千言万语涌向嘴边,到最后,牵住了陆嘉禾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看见了吗?”陆嘉禾把陆见森往自己怀里紧了紧,笑靥如花,“你说过,要尊重团团自己的意见。” 向海没答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陆嘉禾,在把对方送回来的时候,她对他提了个要求,就是在门口呆半个小时,让她和陆见森道个别。 大概是念在旧情上,也有一部分念在他大刀阔斧抢了陆嘉禾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业务上,总之他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几次听见里面动静想进来,他都克制住了。 结果最后换来陆见森扭过头去,轻轻说一句拒绝。 他捏了捏拳头,微微一颔首,说了句“打扰了”,就离开了陆家。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陆见森甚至有种站起来的冲动,可他还没起身,就被陆嘉禾抱住了。 “团团,我们好久没一起睡过了,今天陪陪姐姐,好吗?” “哦……哦,”陆见森机械地伸出双臂,环住陆嘉禾的腰,“好的,姐姐,你要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想办法。” 第三十六章西装 陆见森在黑夜里睁着眼,他能听见客房里的闹钟走的嘀嗒声,规律的,让人有些烦躁。 上一次和陆嘉禾一块儿睡觉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六七岁还要和爸爸一块儿睡觉的时候,有时候爸爸呼噜声太大,他被吵醒起来,就抱着玩具熊猫去陆嘉禾房间里,叫她好几声,对方才吓醒过来,差点对着他脸上就是一拳。 后来他不仅要一个人睡觉了,陆嘉禾还把房门锁了起来,不管他怎么喊里面人都听不见了,他们也从那个时候起,住在一个屋檐下,能说的话题却少之又少。 大部分时间他甚至要从父亲嘴里才能了解陆嘉禾的近况,她考试第一了,她比赛获奖了,她当上学生会长了,她大学毕业了,她工作了,她事业很出色。 只有很少的时候,陆嘉禾会和他说自己的近况,大部分都是他主动向姐姐倾诉,他成绩不理想,他怕自己考不上好大学,他想出国,他想开个美食博,他要转学。 最近他总觉得和姐姐莫名亲近了起来,对方像是主动朝他示弱一样,让他不得不开放自己的时间让她进来。 但这种亲近非但没有让他感到那种独属于家人的圆满,反而让他感到一阵阵的恐慌,不管是父亲长时间的出差,还是陆嘉禾不正常的磕药状况。 所以当向海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想的更多的不是如何去面对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而是不希望他淌这趟浑水。 一想到那两个字,陆见森的脑子就像是自带屏蔽系统一样,强制自己放空,手逐渐松开来,陆见森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心里出了那么多汗,这会儿手心凉凉的,外头天已经开始发白了,人和车的声音陆续想起。 海底森林_72 他没头没尾地想,这个世界,总会熙熙攘攘的。 再醒过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陆见森忍着头疼,走上楼去,陆嘉禾已经穿好了衣服,准备要出门了。 “姐,你今天还去上班啊?” 陆嘉禾没正面回答,先是看了他一眼,再把他睡得翘起的头发压一压:“怎么我走开一下子就起来了,好不容易能多睡点,别总是天不亮就起床。” 陆见森撇撇嘴,看了眼外面,寻思着今天准是没空去看阿姨了:“你别岔开话题,你在家好好休息吧,请一天假又不会怎么样。” “小孩子气。”陆嘉禾笑了笑,又去拿她落在楼下的公文包,“我又不像你,想请假就请假,我手下那么多人还要吃饭呢,去去去,小朋友一边去。” 陆见森有些不服气地捏捏自己头发,可惜他和陆嘉禾个字上没差多少,说话都缺点气势:“什么小朋友,我都快22了……你,你的那个药,你有去看过医生吗?” “不要紧,好了,我要走了,你要不想去画室给张老师打电话提前说啊。” 陆见森看着陆嘉禾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心里憋着一口气,总算在对方开门的那一刹那,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你去看医生,我替你去上班。” “你替我去?” “对啊,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大学生,而且,反正都是爸爸的公司嘛……” 陆嘉禾的表情有些微妙,像是不信任,却又掺杂了点不经意的嘲讽,最后总算泄下劲来:“也行,你说得也对,公司迟早你也要接触的,反正今天的投标大部分都搞定了,我也抽空去看看医生。” 陆见森忙不迭地点头:“嗯,嗯,你早点去看医生,这个事情不能脱,我去换衣服!” 西装还是当年毕业典礼的时候买的,现在穿也没差很多,但总觉得那种愣头青的感觉还附在上面,陆见森紧张地早饭都没吃,陆嘉禾把他送到楼底下的时候,走路都顺拐,还被秘书偷偷笑了,羞得他脸都在烧。 陆嘉禾只呆了一小会,吩咐了一些要事,又签了重要的合同,留他一个人在公司里等中午十点的投标会,就走了。 “团团,那我走啦。” “不要叫‘团团’!”陆见森小声地阻止着陆嘉禾,斜着眼瞟后面的员工们。 “好好好,陆总,我走啦。” “咳咳,嗯,”陆见森站定,想了一下,又挥了挥手,“拜拜。” 陆嘉禾回头看他那露齿傻白甜笑容,忍不住又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才乐颠颠地跑走了。 陆见森还没来得及气陆嘉禾,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焦虑了起来,虽说和姐姐保证的时候是一腔豪气,但到底是头一遭做,哪怕知道自己其实就是去撑个场面,还是紧张得发慌。 陆总在房间里绕了好几个来回,把房间里的几盆花都重新摆了位置,最后决定看一眼文件。 最开始他还能一个字挨着一个字读,在坚持了一会儿就开始跳着看了好几行,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啊,原来陆嘉禾是搞新媒体这一块的啊。 陆见森彻底认识到自己是个废柴前后没花五分钟,就在他准备去百度一下关键字的时候,门被敲响了:“小陆总,我们该出发啦。” 秘书姐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歪着头看着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慈母的气息,出门的时候还帮他推着门,好像幼儿园老师带小朋友出去春游一样。 陆见森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满是带领大家上战场的豪迈。 “小陆总好可爱啊,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哎。” “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熊猫袜子,以前一双可以骗他跟一整天呐。” “哎呀,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是大孩子了。” “紧张就顺拐真的是太萌了!” 陆见森低头看了眼一齐抬上来的右手右脚,感觉自己一腔热血已经像个漏气气球一样消失了。 到了会场以后,还有一点准备时间,陆见森哪儿也插不进去,就去给大家买点东西来喝。 原本准备去街对面的小卖部,却在拐角处看到了自动贩售机,陆见森按捺不住,还是选择了停住了脚步,挑好了以后扫码付了钱,第一听雪碧成功落了下来,等到第二听可乐的时候,只听自动贩售机里一声怪响,取货口什么都没有。 陆见森奥义之自动贩售机必卡住技能发动,百试不爽。 他无奈地摇着机器,试图让它把饮料吐出来,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左边伸来一条腿,一踹,可乐就骨碌碌滚了出来。 “谢……谢。” 海底森林_73 在看清对方的脸以后,陆见森翘起的嘴角慢慢耷拉了下来,后面的饮料又继续滚落着,一听又一听,声音空洞,气氛尴尬。 “少喝冰的。” “嗯,嗯。” 手里拿不下,向海替他把最后一罐饮料拿好,放进他怀里,又皱了皱眉,把外套脱下来,裹了上去。 “哥,不,不用!你的西装……” “没事。” 陆见森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他甚至不敢抬眼看对方是什么表情。 “陆嘉禾呢?” “啊,哦,姐姐她,身体不舒服,我来代个班。” “这样啊。” 向海的声音似乎带了点不太熟悉的哑,身上也有股他从未闻到过的味道。 陆见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鼻头一酸,他其实想问问对方,为什么在这儿,什么时候回国的,回去看过阿姨了没有。 还有,最近生活怎么样,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但他问不出口,因为这些事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的任性,他的逃避,他的敏感,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情绪。 “我,我先回去了。” “嗯,好。” 陆见森埋头就走,步子很快,可一直到看不见身后人了,才意识到自己把他的外套拿走了。 西装被他揉得不成样子,吸足了罐装饮料壁上挂的冰水,可朝他的那一面还带着体温。 他喉咙上下一滚,把所有冲动压抑下去。 “小陆总,快点快点,要上了。” 大家从他怀里把饮料纷纷拿走,最后剩了一瓶水,常温的。 陆见森拿着它,左右都不是滋味,就带着外套一块儿去了会场。 大家陆续入了座,竞标却迟迟不开始,陆见森慌得额头上都冒汗,刚想开口问秘书怎么回事,就见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入口处。 向海姗姗来迟,外套不在,他就穿着白衬衫,下摆整整齐齐塞进裤子里,整个人看起来修长挺拔,沉稳得像是在商场上淬炼过多年。 陆见森长着嘴,还没发声,就听见旁边秘书姐姐“嘁”了一声:“就他,抢了我们陆总可多项目了,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以前合作商都是内定我们的,现在全倒他那儿去了。” 陆见森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视线黏在向海身上就没放开过,可这回换向海不看他了,只见人坐了下来,扫了两眼身边人递来的文件,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他只觉得手里的西装这会儿烫得火似的,他抓都抓不住。 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纠结,这场竞标说重要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放在现在这种处处被堵的情况下,输一场就显得低一头,于是大家都花了成倍的功夫在上面,也可以算是志在必得。 而事情也发展得和他们预想的一样,他们的出价是最合理的,就在大家都在默默准备庆祝的时候,对面情况却突变,出了一个极其离谱的低价,刚好在它们之下。 “怎么可能?” “这个价格成么?” “不行,成本都算不回来……” 陆见森什么话都插不了,想联系陆嘉禾,对面却没有人接,再回头时,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小陆总,你怀里的外套,是谁的?” “你知道报告的东西是要保密的吧?” “他是你的竹马吧?” 陆见森坐在那儿,半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海底森林_74 竞标结果一锤定音,他们理所当然地输了,来时还嘻嘻哈哈打趣的大家此刻一致地沉默了,收拾了东西,各管各的走出去,留陆见森一个人落在后面。 他看见外面灰蒙蒙的一片,明明是晴天,太阳却在云层后出不来。 要下雪了。 第三十七章回家 陆见森连楼都不敢上,蹲在后面的小花坛上,盯着手机,差不多腿都快麻的时候,终于等来了陆嘉禾的电话。 “姐——”声调刚起来,就被他匆匆压了下去,差点儿破了音,“姐,医生说什么?” “嗯……”对面的声音还有些晃晃悠悠,听着都不稳,“就,戒啊,别让自己太大压力,这样子。” “哦,哦哦,好的,好的。” 陆见森捏着手机,又开始后悔起来,他这种时候给陆嘉禾打什么电话,半点好事都不能带给对方,反而给人平添烦恼。 “怎么啦,团团,哦不对,是陆总。” 听到那个称呼,陆见森总算是鼻子一酸,哭腔软软地传出来:“姐姐,我,我搞砸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就是……” 就是出了太多岔子,他都不知道从哪个先说好。 “哎呀,团团不哭不哭,没事的,毕竟是你头一回做。” “可是,可是,我以为可以的,我就是想……” “没关系的,团团,真到了我这个年纪呀,就觉得什么都没开心重要,”陆嘉禾的声音放得缓,娓娓道来,“所以你也不要难过啦,小哭包。” “不准,不准这么叫我,我不贪哭的,我就是,憋,憋不住……” 陆见森越说哭得越厉害,最开始还只是眼角掉两滴泪,这会儿和开闸洪水一样,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干脆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一边,认认真真抹起眼泪来。 “我想,想找你的,但是,唔……但是你不接电话,我就紧张了,唔……秘书姐姐有提方案,我又不敢,我怕我搞错了,结果,结果就……哼……” 这要放在平时,陆嘉禾早就把他嘲笑一万遍了,遇上事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哭鼻子,都二十多岁了还改不掉这个习惯。 “总,总之,你先好好,好好治疗,我会学的,你放心……” 这下子倒是对面吓了一跳:“啊,不用啊,团团,我不耽误上班的,你就做个文艺宝宝,明天乖乖去张老师那边报道就好啦。” 陆见森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回道:“可是,你戒药会很快吗?” “嗯,没关系的,这件事还拜托你保密啦,”陆嘉禾在对面循循善诱,“不擅长的事就不用勉强自己了,团团乖啊。” 陆嘉禾说着便挂了电话,留陆见森一个人在花坛上,眼泪已经不掉了,风一吹,脸上凉得疼。 他看着手机上“陆嘉禾”三个大字,心里又一次升起那种怪异的感觉,他总觉得姐姐在隐瞒着什么,每每他一触到边界的时候,她就避之不及地迅速退开。 仔细想想,他虽然不了解陆嘉禾在做什么,但对爸爸的工作却一清二楚,小时候爸爸还会带着他去上班,大人们在旁边开会,他有时候蹲在桌子底下听,有时候在旁边玩,大家都没什么顾忌,几个姐姐还总喜欢领着他去各个部门玩。 现在他能认识这些员工,了解一些基本工作流程,也是拖了爸爸的福,反倒是陆嘉禾从来不和他说自己的工作,抱着天然的敌对,从来把他的失败当成意料之内。 就连去画室工作也是她提出来的,爸爸原本想把他安插到自己手下,平时看着也省心,只是最近突然事物缠身才作罢。 陆嘉禾只是看不起他吗? 陆见森想得出神,没意识到有人靠近了他,等他想把手机捡起来的时候,吓得直接把手机扔了出去。 向海接住了,阻止了屏幕的惨剧,却也给了时间让陆见森远离他。 他们之间差不多隔了三四步远,压根就不是适合谈话的距离,向海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衬衫袖口的扣子都整整齐齐地扣好了,就连手指甲都修剪得平整,陆见森看着自己因为紧而散开的袖口,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团团,你……” “不要这么叫我。”陆见森皱了皱眉,又抹了一把脸,“你来我们公司做什么?你不是有自己的公司了么?” “不是我的公司,只是一个朋友的。” “朋友。”陆见森轻轻咬着那两个字,“也是,我也不过是你普通的朋友。” 海底森林_75 向海牙一咬,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但他很快平复了情绪:“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陆见森几乎在自己开口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这是在无理取闹,可嘴动得比脑子快,没遮没拦地就脱口而出,“你是想看我在大家面前出丑,还是不想我和陆嘉禾好过?一声不响离开是我的问题,但我做错什么了吗?你不是都和陆嘉禾订婚了,我在中间瞎掺和什么?做你所谓的朋友么?” 他有些庆幸刚才把眼泪先流了,不然这会儿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可实际上他连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偏开头,去看路边的野花野草,在风里抖着脑袋,行将就木。 向海没回答,只是朝他走了过来,在看他防备地退了一步后,又无奈地摊开手:“团团,外面冷,先回去再说,乖。” “乖你|妈!向海,我操|你|妈!” 这两句几乎用掉了陆见森所有骂脏话的勇气,从小不被允许说这些话,现在说起来,连指尖都在抖,他把在怀里抱了很久西装和矿泉水全扔到面前人身上,朝着大楼的反方向就开始跑,他不想回到公司里,反正大家只觉得他是个没脑子的二世祖,三分钟没看见就向对家公司泄露机密。 他也不想和向海回去。 回哪儿去,他回国的时候还不死心地去看过,那时候他们一块儿租的小破房子早就被夷为平地,变成一个临时停车场了,他那天蹲在黄泥地上,听路过一个老大爷骂,就知道赚钱,人都不要回家了。 没有了,他们那些暗生情愫的回忆,全都没有了,没有家了。 “团团,团团!陆见森,你给我站住!” 手腕子被人扯住,陆见森被重重地砸到了墙上,后脑勺却又一只手给他做缓冲,向海的脸凑得他很近,对方手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外套,没有水,没有手机,就这么空手来追他。 “我凭什么给你站住,你去给你朋友公司抢业务啊,你去和陆嘉禾结婚啊,你……” 那是一个时隔一个多月的吻,带着寒冬肃杀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朝他覆来,那双熟悉的大手探进他西装下面,搂着他罩在衬衫下的腰肢,把他狠狠压制住,一动不能动,牙关被轻易撬开,软滑的舌头熟练地挑逗着敏感的上颚,吮吸着他嘴里的空气和口涎,被放开时,他因为缺氧而软下了身子,伏在对方肩头,哭声都哑。 “团团,对不起,但这些不是出自我本意。” “你放开我。” “听话,我们回家。” “你放开我,放开我!神经病,我喊人了,你放开我啊!” “团团,不要这样,乖啊。” “你滚,你松手,向海!” 陆见森知道他跨不过心里那道坎,谁都可以让他难堪,但向海不可以,他从来都是由着他,顺着他,他从来没在他身上吃到过一丁半点儿的亏,可现在覆水难收,他们俩在大马路上就这么打起来,他还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咪,被人捏着后颈就能提起来。 可是胳膊越来越沉,提也提不起来,眼皮直打架,人不受控制向前倒去。 而向海接住了他,像平时那样把他抱起来,声音没一点儿变化,含着温柔,带着宠溺:“团团乖,不气了,我们回家。” 陆见森倒下去之前,还在想,为什么今天的天这么灰,让世界都没了颜色。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房间里了,陆见森能感觉到自己换了一声棉的睡衣,轻轻薄薄,穿起来很舒服,闻起来也有一股好闻的水果香,他从被窝里睁开眼睛,窗帘拉得严实,看不见外面,他也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但他最近睡得都不安稳,这一觉倒是补回了不少。 口渴得厉害,他不想开口喊人,就想要自己下床去解决,而一动腿,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太对劲,被子一掀,脸都白了。 他左腿上缠着一个精致的环,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贴在脚踝处,没什么感觉,连着一串漆黑的铁链子,另一头钉在了墙里面。 他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伸手去抠,那看似脆弱的环却连变形都不变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疯也似的砸了起来。 “不会断的。”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陆见森转过头去,看着向海那张一如既往的脸,只觉得心都不敢跳了。 “这种金属很硬,又轻,不伤人,”向海摸着他的脚踝,触感滚烫,陆见森只觉得那块皮肤要烧起来,“又很好看,专门为团团定制的。” “哥,哥,你……你疯了……” 向海看着他,替他把乱糟糟的头发理好,挂到耳朵后去:“那天你说不想和我走,让我有一点,嗯……失望,所以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这是老天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带你走的机会,那时候我太紧张了,差点迟到了。” “哥,你冷静一点,我以后不乱说话了,你放我走好不好,哥……” “不是团团想要的吗?”向海轻抚着他的脸,语调平缓,“之前的出租屋,我回去看了,已经没有了,但是没关系,反正房子到处都是。” 陆见森怔怔地盯着他,全身僵硬着不敢动,被对方纳入怀里去:“叔叔在外地,陆嘉禾巴不得你从她眼前消失,团团,你只有我了,我们有自己的小星球了。” 第三十八章星空 海底森林_76 陆见森靠着墙,看着他剥下来的一片片锡纸出神。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这样关了几天了,窗户被封得一点光线也没有,他对时间唯一的感知,就是向海进门了,向海出去了,向海又回来了。 最开始那段时间里,向海几乎没有出过门,整天整夜地陪着他,听他歇斯底里,他绝食过,不出声过,哭过,求过,什么都没用,对方像是无法感知到他的反抗一样,等他力气耗尽了,就一点点喂他吃东西,抱在怀里哄他睡觉。 其实这些都还好,最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没花多久,就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了。 吃不够分量想挪开脸的时候,向海会强硬地把他下巴掰回来,再不吃就嘴对嘴渡着。 睡觉的时候也要到他完全睡沉了才松手,甚至有时候,向海怕电脑光太亮了影响他睡眠而出房间,身边没了熟悉的温度,他就要做噩梦醒过来,下床以后锁链的长度又不够他够到门把,就趴在地上哭,喊对方过来陪着他。 寸步不离。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清醒的时候,他理都不想理那个人,可迷迷糊糊的时候,恨不得把全身心都捧到对方面前。 门锁一响,他的手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却没动。 “团团,给你买了小笼包,还有皮蛋瘦肉粥,趁热吃。” 他听见身后有塑料袋的声音,然后是保温饭盒的金属碰撞声,香味传过来,肚子也附和着抽起来。 他想起以前上小学的时候,做饭的阿姨一个月有两天假,碰上的时候他就格外开心,一大早就跑去向海家,要他陪他去吃小笼包。 那是为数不多他叫向海起床的时候,对方睡眼惺忪地侧着头,眼睛都睁不开,手从被窝里抽出来,还带着温热,胡乱地揉着他的脸,念叨着马上马上,再在一个长叹后,才一骨碌爬起来。 他就像小鸡跟着母鸡一样,向海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看他刷牙洗脸,看他穿戴整齐,然后和叔叔打个报告,骑着他那辆自行车,黎明将尽时,载着他去最近的早餐摊。 那儿的小笼包不是什么名菜,完全不符合什么皮薄馅大的称赞,价格和质量一样便宜,他只是图个新鲜,因为少,所以期待。 头一回小向海突发奇想带他去吃的时候,他还像个刚进城的小土鳖,躲在对方身后不敢出来,早餐摊的大爷大妈们看他长得讨喜,左一句右一句地逗他,吓得他话都说不出来,就抱着小向海的腿不让他到处乱走。 小笼包上来的时候他也觉得稀奇,平时他吃的都是些精致的小点心,哪像这种歪来扭去的,夹起来一咬,滚烫的汁水就溢出来,他吐着小舌头,眼泪都飚出来了。 “烫,烫,哥,烫烫!” 小向海紧张地从凳子上跳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一个劲往他舌头上吹气,还是旁边阿姨看不过去,给了他一瓶冰水才压下去。 “烫,不想吃了。” 小陆见森撅着嘴,不开心地捏着小拳头直往小向海身上揍,小向海就哎呦哎呦地应着,又怕小陆见森饿着,就夹起来,挑破一点,然后一点点吹温了,含在嘴里试过,再喂给小陆见森吃。 “这样可以吗,团团?” 小陆见森乐得有人喂他吃东西,头点得欢:“好吃,好吃,哥,还要。” 小陆见森就一边摆弄着他的熊猫玩具,一边凑过去咬一口,小笼包被凉得正好,不至于太烫,也不至于太凉坏了味道,吃完了以后他就趴在小向海背上补觉,等对方席卷两笼后,再骑着自行车,咯噔咯噔地晃回家去,刚好能准时上学校。 粥被递到了陆见森身边,还冒着热气,米粒煮得烂,上面飘着肉丝和皮蛋,两三颗葱花做点缀,精致得不行。 “先喝粥,还是先吃小笼包?” 陆见森怏怏地看了一眼身边人,他今天又穿着西装,大概是又有生意要谈。 虽然不知道地段在哪,从房间的装修来看,这儿的房租一定不便宜,向海瞒着他父亲回国,也不知道哪儿弄来的钱。 不过想想也是,不像他只能依附着家人过活,向海有的是养活他自己的本事。 也有的是囚禁一个人的本事。 向海已经习惯了陆见森这段日子对他这样爱理不理的态度了,熟练地把人抱下床,安置在旁边的软垫上,先舀了一勺粥,喂过去,看着人乖乖吃下了,再破了一个小笼包,吹凉,送进陆见森嘴里。 陆见森吃得很乖,他嚼得很慢,也是小时候为了养胃而有的习惯,小嘴鼓鼓的,吃起东西来却带着优雅,即使这样的条件下,也吃得慢条斯理。 “团团,怎么哭了?不喜欢吗?” 陆见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大概是这几天把他的神经都磨脆弱了,他只不过想着这不是他小学的时候吃的小笼包了,眼泪就掉了下来。 向海粗糙的指腹划过他的眼角,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他突然觉得心口闷得不行,看什么都心烦,手一挥,粥翻得到处都是,一整盒小笼包也落到了地上,皮被涨破,汤汁流了一地。 这几个,倒是算得上是皮薄馅大。 向海的手只是顿了两秒,他便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一地的残局。 他沉默着,从不职责,默默接受着,让陆见森只觉得,自己乱拳全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 海底森林_77 “滚。” 向海止了动作,站起身来看他。 “你滚,我让你滚!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他把手边所有能够的到的东西往对方身上扔,枕头,垫子,小桌板,保温盒盖,不管那东西能不能伤着人,全扔出去。 向海挡了两下,就应了:“好,好,团团先休息,我待会再来。” 接着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又上了锁。 陆见森倒回了床上,枕头扔走了,他连个抱的东西都没有,只好钻进被窝里,眼泪堵都堵不住,想,小时候,他拿他当出气筒的时候,他还会“哎呦哎呦”地喊着,逗他开心。 想到这儿,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涌得越发厉害了。 陆见森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已经对时间失去概念了,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止了哭,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地竟是睡了一小会,这会儿被饿醒了。 肚子上搭着一只温暖的大手,他窝在向海怀里,手握着他的衣服,口水都沾到了对方T恤上。 “醒了吗,团团。”向海察觉到他的动静,低声问着,气吹到他头顶,发丝间痒痒的,“饿不饿?” 陆见森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幅度地点点头。 “我只会下最普通的面。” 向海刚想起身,却被陆见森揪住了,他止住等了一会,那双小手没松下去:“团团。” 陆见森还是扣着,低头咬着嘴唇,一动不动。 向海捏着他的手,有些凉,两只小爪子可以包在一只手里,有些可爱,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舔着对方的下唇,让他不要再咬了。 而另一只手伸去了脚踝处,指纹一摁,就啪嗒一声开了。 怀里人还是没有动,只是脚趾微微缩了缩,向海拖着他的腰和膝盖窝,连着被子公主抱起来,走出了房间,一路到了餐厅,用三张凳子围了个小床,把人放在上面,就进了厨房。 烧了热水,下了面,又切了火腿肠和菠菜,他还是忍不住看向餐厅的冲动,但那团小被窝就耸在那儿,偶尔冒出脑袋来看一眼他。 其实陆见森也跑不了,门那边还有锁,但他心里就是患得患失着,生怕他一转眼,人又不见了。 “团团,吃面了。” 陆见森又冒出小脑袋来,就是手也懒得伸,就盯着他看。 向海去拿了个小碗,把面和菜一点点盛出来,吹凉了,再喂过去。 陆见森吃得很慢,他就喂得很慢,手举在半空中有些酸,却是他这几天来最满足的时候。 喂了半碗,陆见森又缩回去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冒出来,向海无奈,只好收拾了碗筷,想来想去又怕他吃不饱,又削了一碗苹果,划成小兔子的样子。 “在这里吃苹果,还是去沙发上?” 陆见森皱了皱小鼻子,扭过头去,看向了阳台。 向海会意,思考了一下,从搬了个小沙发过去,再把陆见森抱过去。 外面风凉,他就把人抱在怀里,挡着风。 陆见森呼吸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他们在的楼层很高,目测有三十楼的样子,向下看去,几乎没有亮灯的住户,唯独远处能看见江,江上亮着灯,灯火辉煌。 “现在很晚了吗?” “嗯,四点多了。” “天上都看不见星星了。” “城市里霓虹灯太亮了,”向海抬起头,想了一会,“将来,我们也可以搬到乡下去。” “嗯,我想种一棵苹果树,”陆见森捡了一块苹果,慢慢嚼着,“还要种草莓。” “再种一片玫瑰花田。” “然后天天在花田里看日落。” “好,好,都好。”向海吻着他的发旋,声音都在抖,“团团真乖。” 海底森林_78 陆见森把手伸出来,手心烫得很,抚过对方留着胡渣的脸。 “哥,我想做|爱。” 第三十九章阳光 衣服裤子散了一地,就剩条内裤还挂在陆见森脚踝上,挂在那个套环印出的痕迹那儿,他想把它踢掉,但是没有力气,脚趾痉挛着夹紧,向内侧翻着,耳边全是水声。 “不,哥,哥!不要手指了……啊!” 陆见森眼睛都不敢睁开,只留一条缝,向海自后面把他环抱在怀里,手挎在他前面,两根手指抽插着花穴,拉出来又狠狠捅回去,大拇指顺势掐在阴蒂上,得到他一个又一个颤抖的呻吟。 只是两根手指的程度,却因为过于露骨的情色场景让陆见森变得敏感起来,他想伸手,遮住眼,闭住耳,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扣住对方的膝盖,试图抬起身来躲开,又被摁回去。 “啊……啊!哥,哥,不要,不要这样……啊!” “那天送陆嘉禾回来的时候,不想听她发疯,”舌头温热地划过耳廓,向海的声音低哑又蛊惑,“我就在耳机里听你自慰。” 怀里人猛得一颤,向海能感受到肠壁突然发了疯似的搅着他的手,喘息声变得越发急促了。 “我在楼梯口看见团团走路的姿势了,内裤磨着逼,痒不痒?” 陆见森开始挣扎起来,腿胡乱地扑着,被向海压制住,穴肉拧得越发厉害了,水一股接着一股地涌。 “后来我进来的时候,团团是什么感觉?” “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哥!” 陆见森崩溃地哭出了声,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掠过下巴,一滴滴滴到向海手上,对方终于抽出了手指,搓了搓,凑到陆见森嘴里。 “尝尝看,团团骚逼的味道。” 陆见森任由着向海的手指在嘴里搅和着,腥臊的味道冲鼻,嘴巴微张着,兜不住的口水亮晶晶地拉出一条线来。 那时候他跪在地上,被姐姐抱在怀里,处在那个尴尬的局面中,可下面的水却流个不停,等他躺上了床,都能感觉内裤是一片冰凉的。 那时候他就知道,他跑不掉的,向海要他走,他就必须和他走。 “团团那个时候,是不是没满足?” 陆见森摇着头,头不断地仰起来,又因为成堆的快感而低垂下去,那处没了手指,空荡荡地让人心里发堵,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鼻腔里传出来的甜腻哼声,正当他走神的时候,向海把他朝前一送,让他跪在沙发上,还没等他有动作,滚烫的性具就抵上了入口,硕大的龟头缓缓地挺入,再迅速直冲到底。 “啊啊啊啊!要坏了了,哥,哥,慢,轻一点……哥,啊!” 只是一个挺动,花穴就开始潮喷,前端也溢出精水来,可还没等高潮的余韵上来,向海就开始动作,稍稍拔出又一进到底,这会儿下面每一寸都是敏感的,过于强烈的快感让他仰着头,喊叫都喊不出来。 可向海没给他半点儿逃跑的余地,手被倒扣着抓住,那根粗长的事物大开大合地在他身体里动起来,欲火从交合处点燃,一路烧上了脑袋,他闭眼咬着唇,却还是压抑不住喉咙里的呜咽。 “叫出来,团团,这儿只有我们,不会有人听见了。” 陆见森睁开眼,泪眼模糊中,头一次认认真真看了房间的布置,黑白素净的装修,简单的沙发,简单的茶几,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还有抽过的烟头。 到处都彰显着向海的气质,简单,沉默,包容一切。 “哥,哥,好舒服……好舒服,哥,要去了!又要去了……啊啊啊!” 胸不受控制地往前挺起来,两颗红点挺翘着,向海把他抱起来,手大力搓揉上了那两处,扭过他的下巴和他交换着口涎,下面又一次潮吹了,他都能听见淫液溅到皮质沙发上的声音,那声音强奸着他的耳朵,再细微的一点声响都让他欲仙欲死。 可在他身体里不停耸动着的玩意儿却没半分要去的迹象,反倒是往里进得越来越狠,他能感受到对方在猛撞着某一处,而在他每一次撞击后,都能进得越发深一点。 陆见森本能地恐惧起来,哭得声音都破:“哥,好可怕,哥,哥,啊!轻一点,求求你,轻一点……” “不怕,团团不怕。”向海把他翻过身来,阴茎在穴里转过一百八十度,又刺激得陆见森眼睛都往上翻,向海把人摁在沙发里,两手撑在对方耳侧,吻住陆见森的唇,“马上,马上就好了,团团,团团,陆见森,陆见森,陆见森。” 他一边念着他的名字,一边挺得更深,卵袋打在他会阴处,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陆见森感觉到他的身体内部好像破开了一个小口,而接下来的一下,就直直往里进了去。 陆见森的手扣着向海的肩膀,下意识地直把他往下摁,对方却纹丝不动:“什……啊啊,哥,破了!啊啊啊,向海,向海!” “是团团的子宫。”向海停住了动作,轻抚着陆见森汗湿的头发,轻声安抚着他,“它在迎接我进去。” “不行,不行的,哥,我不可以的,哥!” 海底森林_79 没有理会陆见森的抗拒,向海开始缓缓动了起来,陆见森只剩下呻吟的份,他只觉得眼前开始大片大片地泛白,脑子里什么都想不清楚了,全身的触感和痛觉都集中到了那一点,阳具挺进温软的子宫,又出来一点,再捅进去。 “啊,啊!进去了,全部进去了,哥……啊!” 向海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在又猛插了几下后,大股大股的浓精一滴不剩地灌进了陆见森子宫里,对方的小腹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呻吟声破碎得不成样子,陆见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只知道身体的某处被填到前所未有的满。 高潮后的他甚至不知道向海是什么时候抽出去的,意识稍微回笼时,只知道自己看着天花板上的小射灯有好一会儿了,而身下又传来了湿滑的触感。 向海压着他的大腿,舔舐着他逼上挂着的骚水,刚才那会儿他不知道喷成了什么样,连大腿内侧都有粘腻的感觉。 “哥,够了,够了……” “嗯。” 虽然应着,向海嘴上的动作却没听,他挑开两瓣阴唇,吮吸着硬挺的阴核,又滑进已经被操开的穴口,陆见森舒服得肚子都一颤一颤的,鼓起来的幅度像是怀孕了。 怀孕。 想到这里,向海只觉得下面已经翘起来的地方又涨了起来。 “嗯?”陆见森的意识有些延迟,等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迟了,“不,不,不,哥,哥!下次,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要坏掉的,会坏掉的……啊啊啊!” 向海的大手把臀肉捏起来,力道大得都留下青紫的痕迹来,孽根一点点被菊穴吃进去,把褶皱都一点点撑开来。 “啊,啊……哥,好胀,好胀,我不行了,哥!” 陆见森胡乱扭着腰,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向海结实的胸膛,可惜没半点效果,倒是被抓住了手腕,一把抱了起来,屁股里的巨物直冲到底,抵到了那个突起的小点。 陆见森被激得一口咬上对方的肩膀,身体像是被从中间破开,可那铺天盖地的满足感又不是骗人的,花穴里的精液混着淫水在重力的作用下淌出来,糊在对方的腹肌上,粘在黑色蜷曲的毛发上,陆见森着魔一样盯着,觉得自己快疯了,就被扣住胯骨,一上一下地动起来。 “唔……哥,最后一次,啊……最后一次,好不好,求求你……唔!” “嗯,团团乖。” 水声汩汩不断,陆见森只觉得小腹除了刚才的鼓胀感,又有了一阵异样的感觉。 “不行,哥,啊……去厕所!厕所!啊啊啊!” 又是一个猛挺,整根阳具都没入他菊穴里,就连两颗硕大的卵蛋都要一并进去,陆见森仰着头,思维像是断了线,尿伴着稀薄的精液淅淅沥沥地洒在对方身上,可当他闻到那股骚味时,瞬间泣不成声。 “你下去,向海!你滚,你滚,唔……王八蛋!大猪头!你放开……” 嘴里的空气又被对方剥夺了,向海拍着他的背,扣着他的后脑勺,那玩意儿顶着他的前列腺,在他耳边轻轻笑道:“被团团标记了,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陆见森还没有反应,又被摁在地上开始操,这轮结束了向海还是没放过他,去卫生间里清洗的时候又日了两回,好不容易躺床上了,迷迷糊糊地又腿交了一次。 陆见森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了人影,早餐在旁边还冒着热气,脚上的金环也扣了回去。 陆见森尝试着动了动,全身像是被敲碎一般痛,双腿大敞着,花穴里还有可疑的液体滑下来,而他显然下面什么都没穿。 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向海为什么不在了,想着就开始掉眼泪。 向海进门的时候被惊到了,三步并两步到床边:“团团,团团,还疼吗,我去给你买了药膏回来……” “哥,抱抱,要抱。” 向海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陆见森咬着他的衣领子哭,他走过去,拉开了窗帘。 阳光洒进来,照得铁链都熠熠生辉。 第四十章突变 陆见森是在一阵阵热潮中醒来的,眼睛开了一条小缝,只见身上一个大山包,下面还传来过于暖和的触感。 “哥?你在干……啊!” 伴着一下吮吸,陆见森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七八分,下意识捂着嘴不想叫出身来,向海从被子里探出了头,表情像没事人一样,把他的手牵过去,一个个手指舔过。 他看见他嘴上什么东西亮晶晶的,晃眼。 “早安,团团。” 海底森林_80 “哼……嗯,啊!” 没了遮挡,呻吟声彻底收不住了,陆见森仰着脑袋倒吸着气,从对方手里挣脱开,抓着床沿,试图逃跑。 但不用想,全是徒劳。 两片肉唇还肿着,他都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触感,这会儿又被向两边挤开,巨物往里一寸寸磨进去,他甚至能感受出它的形状来,不由分说地送进最里面去。 “啊……啊,哈啊,哥,哥……” 最后一声叫唤又长又粘腻,尾音像是拉起的糖丝,断也断不掉,甜的味道让人鼻子都皱起来,向海捏着他的耳垂,亲昵地吻走他眼角逼出来的泪花,手从腰下插过,把他贴向自己。 “要开始了,团团。” “不,等……啊!” 第一下冲击又猛烈又霸道,陆见森被扣着腰,一点都挪不得,生生受着,囊袋拍在肉上发出的声音清亮,伴着水声,一下下变得快起来。 他开始食髓知味地合着向海的节奏动起腰来,花穴一收一缩地吞吐着捣进来的巨龙,小逼里又疼,又麻,又爽。 这些天他除了睡觉吃饭,就只做一件事,做爱。 饭吃到一半被摁在餐桌上做,睡觉前明明道了晚安又被撩起情欲,向海出去上班,回来稍微晚点儿,他甚至会跪在床边掰开逼求操。 小逼和菊穴都肿得不像样,他连内裤都不能穿,一穿就磨得难受,止不住淌水,天天罩着对方的衬衫,家里温度开到刚好,他无所事事地转来转去,再抱着满是向海身上味道的衣服随地一趟,睡觉。 就连以前不喜欢的烟味现在都爱得无法自拔,有时候向海晚上工作累了会在阳台上抽一支,回房间的时候,他就挂在对方身上不肯下去,向海就抱着他工作,工作差不多了,又把手提电脑一盖,把他扔上去。 他都能感觉到屁股下手提电脑微热的温度,淫水喷在上面,骚味擦都擦不掉,他抱着电脑问他,会影响工作吗。 他说,你的存在就会影响我工作。 他歪头晃脑着把电脑还给他,手伸进逼里去,掏着那鼓胀在肚子里的精液,果不其然听见一声低吼,又被掀翻在地上。 “啊……哥,哥,要去了,啊啊!” 他抓着向海的头发,尖叫着试图缩紧膝盖,却被打得更开,男人的阴茎在他肚子上都顶出形状,在他胡乱潮喷了以后抽出来,送到他嘴边,他熟练地含过,舌头顶着马眼打转,手摸着沉甸甸的卵蛋,在一声轻哼后,浓稠的精液喷了他满脸,头发上都挂着。 他舔了舔嘴唇,把舌头能够到的精液吞吃入腹:“好吃。” 向海低笑着抱他起来,去了卫生间,把他放在洗手台上,陆见森扶着镜子,看着自己,脸上全是白浊,乳晕似乎大了点,身上尽是被疼爱的痕迹,更别提疲软的嫩茎下,两片高肿起的鲜红肉唇,和唇缝间漏出的精液了。 禁脔。 他想。 我成了向海的禁脔。 “怎么这么开心?” “嗯——因为做了个好梦。” 陆见森一头扑进向海手里的热毛巾里,洗干净脸以后,一坐一站开始刷牙,电动牙刷的声音嗡嗡响,陆见森靠着向海的肩头,晃着脚。 “哥,我今天想吃肯德基。” “给你买。” “我要吃香辣鸡腿堡,还有上校鸡块,要糖醋酱。” “嗯,嗯,都记住了。” “怎么办,我被养成猪了。” “不是猪,”向海替他把过长的头发理顺了,再把刘海扎起来,弄一个苹果头,“猪要拿去宰了吃的,团团是熊猫,被保护起来了而已。” 陆见森又开心起来,哼着不成调的歌:“今天饲养员能早点回来投喂熊猫吗。” 向海把他抱去了客厅里,接上另外一条锁链:“熊猫乖,饲养员尽快回来。” 陆见森嘟着嘴闭着眼:“亲亲,饲养员亲亲。” 向海无奈地俯下身去,在对方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果不其然看见陆见森睁开眼,眼里写满了不满。 “乖,上班迟到没钱赚,养不起熊猫了。” 海底森林_81 “快走快走。” 陆见森拱着屁股爬上沙发去,动作恶意地弄得很大,生怕向海看不见他下面的风光。 向海只觉得心火烧得旺,咳嗽着逃也似的走出家门去,差点儿一脚滑下楼梯,还不容易整理好了仪容,又变回了那张扑克脸,开车出门。 只是还没等他回过劲来,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公司楼下停着的那辆车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他暗骂一声,开门出去。 “真是没想到,我一把快退休的年纪了,想看个儿子都这么难。” 未见其人先闻其身,向巍然操着他那副不急不缓的官腔,慢条斯理地走下车来,他和向海差不多高,头发是一丝不苟的黑色,脸上的皱纹和微微佝偻的背暴露了他的年龄,可气场上却强出一大截,向海在他面前,俨然一个未出茅庐的愣头青。 “怎么,公司不邀请我去坐坐?” 向海咬了咬牙,面上没露出端倪来:“爸,这边走。” 向巍然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交代了司机把车停好,在下面等他,才朝向海的方向走来,眼都没落在儿子停在半空中的手一下。 两人无言上了电梯,男人依旧是一张笑脸,对进来的员工都点头致意,反倒是向海一反常态地脸黑,让大家有些意外。 到了顶楼,两人进了办公室,隔绝了外面一片议论声,向巍然走至落地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风景不错。” 回答他的只有泡茶的声音,向海端过了茶水,装在最普通的纸杯里,放在了办公桌前,自己坐到了老板椅上:“请,坐。” 向巍然打量了他两秒,笑着摇了摇头,坐了下来。 “找我什么事。” “儿子回国不回家不见亲爸,躲在不知道哪个小角落里发家,你不该解释解释么?” “反正你都会知道的,不是么。” “我会知道,和你主动告诉我,是不一样的两个概念。” 空气再一次沉默了,向海冷漠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像是他们之间毫无血缘的纽带,宛如陌生人。 “这件事姑且不谈,你和陆嘉禾又是怎么样,既然都要成为夫妻了,事业上应该相互扶持。” “我不会和她结婚的。” 向巍然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结不结婚,是你自己定的么?” 向海抿着唇,一言不发。 “陆嘉禾家世清清白白,长得好能力也强,唯独年纪稍微大了点,但要孩子这件事上我也不想管你们小年轻。”向巍然保持着笑脸没变,说起陆嘉禾的时候,眼里还泛着满意的神色,“不说你母亲都承认了她,你难不成现在还对那个男孩念念不忘吗?” 向海的脸再也绷不住了,双手大力撑在了向巍然面前,滚烫的热水都撒了出来:“你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你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他是个男生,还是个畸形。” “啪——” 水杯被砸到了地上,擦着向巍然的耳边过去,向巍然却像没事人一样,只是脸色变了,恢复了父亲的威严:“我也知道你在私底下搞什么小动作,上不了台面,但你别忘了,这件事牵连到的不仅有我,还有陆致远,等他入了狱,他还会原谅你么。” “陆叔叔……”向海的脸涨得通红,说话都带喘,“陆叔叔是你朋友……” “朋友。”向巍然站起身来,绕过了那滩水渍,“也不过是朋友。” 向巍然出门前,还留了一句:“有空,也去看看你妈。” 门被关上前,还能听见向巍然和其他员工打招呼的声音,大家刚想去打听打听向海那边的情况,却发现他从来不上锁的办公室门破天荒地锁住了,里面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停下。 向海瘫坐在一片狼籍里,脖子像被无形的大手掐住,气都喘不过来,他双眼猩红,不住地念着,团团,团团,团团。 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只有晃眼的几个字。 “陆致远进去了。” 手机顷刻被砸得粉碎,向海跪在地上,深呼吸的声音像风箱,吱吱嘎嘎,难听至极。 他摸着裤袋里和陆见森联系的那个手机,调出了家里的监控,看见陆见森歪倒在沙发上,吃着桃子,汁水四溢。 他还有团团,他的团团还在他的屋子里,那条铁链还好好地捆在他脚踝上。 海底森林_82 他还有团团,他还有他们的小星球。 第四十一章一整圈 陆见森是被鞭炮声吵醒的,但他没有被吓到,实际上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再加上现在放烟花爆竹的人少了,他能听到的只是一阵闷响。 与其说他是被吵醒的,不如说是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连心跳声都一清二楚,在耳边放大到极致,静到让人怀疑时间都静止了。 他动了动,没碰到熟悉的触感。 ——向海没有躺在他身边。 意识到这件事的那一瞬间他就清醒了,脱离了半迷糊的状态,感觉也开始灵敏了起来,他闻到了房间里那股似有若无的烟味,也能听见后面传来的呼吸声。 他背对着门,向海大概坐在他身后。 他捏了捏手,没有动。 他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郁结在他心头,有难过,有害怕,有侥幸,有依赖,太多太多,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向海今天回来的时候,失控了。 上一秒陆见森还在浴室里边泡澡边发呆,昏昏欲睡,下一秒对方粗暴地直接把门砸开,把他从热水里拎出来,一路拖行,摁在床里。 “为什么不回答?” “我,我没有听见,哥,哥!” 喊叫声陡然升高,陆见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本能地挣扎着,向海的手劲很大,掐着他的手腕子,只觉得那儿快要碎掉。 “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 向海掐住了他的脖子,这个动作让他瞬间停住了动作,恐惧让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脑子里浆糊似的,只知道抖着手,试图求饶。 浴室里的闹钟在这个时候疯狂响了起来,向海像是被当头喝棒,狠厉的眼逐渐恢复了清明,手渐渐松了开来,陆见森蜷成了一团,扶着脖子,不住地咳嗽着。 “五点,五点还没有到啊,哥……” 五点是向海规定的时间,吃完中饭后,他会替他把脚环解开,给他五六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五点的时候自觉扣回去,等向海回来,他还是乖巧的,栓在链子上的宠物。 “对不起,团团,对不起,对不起……” 向海的手轻轻拢着他,直到确认他没有反抗后,才把他收进怀里去,一遍遍地道着歉,不停地轻拍着他的背,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陆见森还在余悸中,他抖着身子颤抖着唇,整个人绷着放松不下来,向海意识到自己在把局面越搞越糟糕,只好把他放在沙发上,沉默地回去收拾着卧室里的一地狼藉。 陆见森看着半开的门内向海忙碌的身影,又摸到了对方留给自己的手机,从3:59起,电话和短信就没断过,对方从公司赶回家差不多这个时间点,而他那句“哥,我要泡澡啦”,因为他的疏忽,忘了发送出去。 陆见森知道,向海一直没从他上次离开的阴影里走出来。 他睡眠深,睡觉的时候醒过来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他在深夜中睁眼,都能看见向海撑着手,在盯着他看,见他醒了,就找借口说,刚好要起夜。 最开始他以为是对方压力大,但后来向海忙了起来,给了他这部手机后,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了。 他会频率过高地向自己汇报自己的行踪,当他迟了一会儿回复时,短信就成了电话,说话的时候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但他能听见透过听筒传来的圆珠笔咔哒声,由急到缓,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要不停地告诉他,我在家,我在家,我在家,哪怕对方清楚地知道,他出不去的,哪怕他出得了房门,楼下也有的是保安和物业的人给他通风报信,手机上也有定位系统。 所以陆见森尽可能地答应向海提出来的各种要求,最大限度地给予对方安全感,可是没用,就像今天这样,他看错了时间,就赤裸裸地轻易在他面前崩溃。 “哥,”陆见森转过了身,果然见向海背抵着门,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来睡觉吧,很晚了。” 向海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似的,没有动,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半晌,才开了口:“团团,新年快乐。” 他声音本来就低,现在更是哑得吓人,像是烫油里捞出来似的,剌得陆见森耳朵都痒。 ——原来今天是大年初一了。 陆见森有些后知后觉地这样想着,在国外才刚刚两年出头,他就已经轻易忘了过年是个什么样的节日了。 “新年快乐,哥。” 海底森林_83 “对不起,没能让你和叔叔一块儿过年。” 陆见森斟酌了一下,摇摇头:“反正,当年出国的时候给爸爸打了预防针,说过四年不能和他过新年了,而且他说,有要紧的事要办。”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对这件事毫不介意,笑了笑,又接了下去:“至少能听得见放烟花的声音,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只能上课前一分钟看一眼春晚,倒数十下,就算过过年啦。” 向海这才走过来,把他过长的刘海撩上去,额头抵着额头:“想不想去,放个烟花?” “嗯?在阳台上吗?不太好吧。” “不是,去外面,小区门口就有一个摊位。” 陆见森怔怔地睁着眼,向海没有睁开眼,略带疲惫地紧闭着双目,眼下有青黑的眼圈。 “可,可以吗?” “嗯,我给你换衣服。” 向海从床下的暗格里抽出一个箱子来,里面装满了他的各种衣服,从平时穿的,到正式场合穿的西装,到一些女装,他甚至看见了那天他和姚承安逛街时买的衣服。 “你搬空了我的房间吗?” “嗯,大部分是衣服,我本来想你还要什么我帮你回去拿的,结果你都没说。” 陆见森笑起来,眼睛明亮:“这么明目张胆。” 向海似乎被他说得有些害羞,撇过脸去,又转过来:“你想穿什么?” “穿——”陆见森眨眨眼,用脚趾夹起一条内裤,提起来,“就穿暖和一点呗。” 那一瞬间对方呼吸都重了,陆见森故意把被子裹得很紧,又伸出脚来,链子发出脆响,叮叮当当地晃着。 向海替他解开桎梏,咬着牙克制住了冲动,认认真真地给陆见森穿衣服,找外套的时候还不甘心地想再给对方加一件毛衣,被人挡下了。 “也太热了。” “外面冷,不要着凉了。” “够啦够啦。” 向海只好作罢,到了玄关处陆见森才套上了外套,向海蹲**来给他系鞋带,陆见森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头顶。 还没秃,还好,但是睡眠还是必要的,不过今天过年第一天可以破例一下。 “走吧。” 向海替他开了门,凛冽的风铺了他满面,陆见森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就看见向海默默合上了门,看着他。 “总是有一点温差的嘛!” 向海想了想,把他的围巾重新包了一圈,确保他只露出了一双眼,才走在前面,挡着风出去了。 电梯下降时的轻微失重感让他有些站不稳,而电梯门打开时,久违的新鲜空气隔着围巾窜进陆见森的鼻腔里,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虽然是年三十晚上,大家也只是放个烟花就回去了,小区里安安静静的,连树都懒得动,陆见森试探着往前踏了一步。 原来外面的地面是这样的感觉。 他在心底小小地雀跃着,其实面上也有一点表现出来,比如手拽得特别紧,走路的时候一颠一颠的,向海看在眼里,没点破,就由着他开心。 保安坐在岗亭里看春晚,看见向海了,忙过来打招呼,说着新年快乐,又看了陆见森一眼。 那打探的眼光把陆见森心里那点儿小火苗浇灭了一半,他忙不迭地往向海身后躲去,又不想做得太明显,好在向海打发了保安好好休息,两个人才继续往小区外走去。 “不怕啊,没什么好怕。” “我,我没有。” 陆见森撅着嘴,故意大咧咧地甩着向海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走在空荡荡的街上。 就像小时候一样。 初中的时候他们上的是市里最好的学校,虽然有的是富二代官二代,但能住他们那片别墅的还是少数,即便有也是家里专门接送的,不像他俩,热爱挤地铁,再一起从地铁站走回家。 地铁站旁边还有个小型农产品市场,向海会带他进去逛逛,给他挑些新鲜的水果吃,有时候也会碰到卖小狗的,他蹲在摊前面拖都拖不走,向海还要拿替他写作业之类的事诱惑他回家。 海底森林_84 “团团,你是更喜欢小狗狗,还是更喜欢我?” “哥又不是小狗狗。” “那……那你还喜欢我么?” “喜欢的啊,”小陆见森捏着小拳头一个个掰指头数,“喜欢哥,喜欢爸爸,喜欢阿姨,喜欢……一点点喜欢姐姐。” 小向海看着小陆见森举着小手指,有些不开心地大声道:“不是那种!” “那是什么?” 小向海叹了一口气:“算了,不问你了。” 小陆见森就四手四脚扒到他身上去:“我第——一——名——喜欢你!” 小向海抖了两下,抖不下去,又认命地把人背好:“最好是这样。” 小陆见森见有人背他了,开心地晃着小腿:“那,那,哥有多喜欢我呐?” 小向海走了两步,踩了踩原地。 “从这里开始,然后绕地球一整圈,再回到这里。” “这么这么喜欢你。” 第四十二章下雪 烟花摊这会儿有些冷清,店主一个人躺在椅子上小憩,两个人没出声,先挑着。 “哎呦,”大概是嗅到了生意的味道,摊主没一会儿就醒了,眨了眨眼,“呀,小哥过年没回家啊。” “嗯,”向海不置可否地应着,又看了眼陆见森,小声道,“这儿就是家了。” “来来来看看烟花,做完这一笔我也回去了,”摊主给他俩介绍着烟花种类,又看了看陆见森,突然道,“男朋友啊?” “啊?什……什么……”陆见森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被摊主这么一说,脸腾得红了,也轻易露出了马脚来。 “嗨,别害臊,你别看我年纪大了,我在这儿做生意,什么人没见过,正常,正常啊。” 陆见森眨了眨眼,蹭蹭又到向海身后去,摊主看他害羞,就不再调侃了,临走时还多送了他们俩一盒摔炮。 两个人买的大部分是些没什么声音的小烟花,本来想去江边放,结果风大得很,又缩回小区里去。 陆见森难得得心情很好,一颠一颠地绕着向海转。 “要是,要是爸爸也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怎么?” “就是我们的事啊,”陆见森拆着盒子,找地方摆好,“在医院里的时候还好,后来他一个多星期不和我说话呢。” “叔叔——一个多星期不和你讲话?” 向海想着陆见森父亲那副全身心投入到儿子身上的样子,有些古怪,但也说得通。 谁也不想唯一的家人被外人这样糟蹋了。 “我要去美国的时候,他还说,你要是不理我,叫我别去他那儿哭嘞。” 烟花燃了起来,陆见森吓得朝后逃去,又傻傻地扭头看着他,一副独自点燃了烟花就要夸奖的样子。 向海捏着他软软白白的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变着颜色的烟花。 ——他想到了那天晚上的霓虹灯,也是这样,变幻着颜色,晃得人恍惚。 “有时间谈谈吗。” 几乎是他刚下飞机,就收到了陆致远的短信,他家都没回,直奔了对方的公司。 那会儿已经是晚上了,整栋楼都熄了灯,他独自走在黑暗的走廊里,像是去赴一场鸿门宴。 海底森林_85 他敲了敲总裁室的门,却没人应,门没关,他试探地开门进去,陆致远正趴在办公桌上睡觉。 他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偏偏行李箱的轮子发出一声钝响,陆致远就醒了过来。 男人捏了捏鼻梁:“效率这么低,再不到我就不见了。” “对不起,叔叔,路上有点堵车,要不您先休息。” 陆致远摇了摇头,站起来打量了打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吧。” 向海有些局促地坐了下来,印象里陆致远很少有这么沧桑的时候,企业稳固了以后他其实过得还算清闲,至少在面对团团的时候,他总是那个容光焕发的好父亲。 而此刻,男人沉着脸色,无声地于黑暗中凝视着他,让他手心都起了汗。 “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回国了?” “有一点。” “就养孩子这点上我可比老向要认真多了,”陆致远喝了口茶,继续道,“但总之这次是那个小孩儿,陈什么光来着,卖了个人情给我,你记得还啊,他好像在和你室友打交道还是怎么的。” “哦,好的,叔叔。” 陆致远后半句说得含糊,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但向海也很快串了起来,陈与光的父亲也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估计是什么时候碰上了。 不过陈与光居然在追Charles,他看不出来Charles是个直男么? 两人之间又开始沉默着,向海在脑子里打了好几趟草稿,甚至开始后悔堵车的时候没顺便查一下如何取得老丈人欢心。 他的视线落于落地窗外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把陆致远的侧脸都照得有些滑稽。 “我这次找你来,是有事想拜托你。” “叔叔您说。” 这句话接得急了,陆致远被他逗得笑了一下:“你就不怕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比如不准再靠近我们家团团?” 向海又一次哑口无言地抬头看着陆致远,有些急迫地站起身来,却不想陆致远下一句又怼了过来:“团团还和我说,你和陆嘉禾订婚了?” “叔叔,您……我可以向您解释,这件事不是出自我本意,我……” 向海一个箭步走到陆致远桌前,双手拍在桌上,语气还带着礼貌,但行动上的攻击性却十分明显,陆致远笑着撑开双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了,叹了口气:“这两下倒是有你小时候的影子了,人不可能总是像个机器人一样,不是么。” 向海看着眼前的男人,大喘着气,意识到自己失态,却没往后退:“我不会放弃团团的,叔叔。” “我知道,我知道,”陆致远点着头,“事到如今,我也该知道了,但这不是我今天想和你说的。” “嗯?” “你不介意我就直说了,你在查你父亲挪用公款的事,是不是。” 向海沉默了一会,答道:“是,我想带我妈出国治疗,他不让,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而且我不想他再控制着我了。叔叔,如果你想劝我收手的话,可能已经太迟了。” “啊,这样啊,那看来没办法了,”陆致远耸了耸肩,“看来团团要拜托你一段时间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向海心里一跳,看着陆致远,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完全没考虑到,以向巍然和陆致远的关系,陆致远很难不在他事业初期和他有过合作。 “不过这也不怪你,大部分还是得怪我,”陆致远又喝了口茶,往后躺倒座椅靠背上,“怪我没想到,嘉禾这么多年了,还对这件事念念不忘,要和你父亲一块儿把我拉下水。” “陆嘉禾?” “是啊,她人在公司里,虽然是个旁支,但能查到的资料也不少了,”陆致远转着椅子,看向落地窗外,“想想还是有些寒心啊,不过我的确有疏忽她的地方吧。” “这不是叔叔的问题!” 陆致远摆摆手:“都过去啦,反正这次我逃不掉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也已经做好准备了,好在我的财产还算干净,要真能挖到你父亲力所不能及的点,他要蹲的号子可比我久。”男人又转过来,“我就比较担心团团,其实我有点不忍心直接和他说,毕竟你知道,在他眼里大家都是忽闪忽闪小翅膀的天使。” 陆致远拿起桌上的照片,照片里的陆见森年纪尚小,圆滚滚的身后带着一双小翅膀,“你能答应帮我照顾他一段时间么。” “叔叔,你放心,我会力保您的。” “我不需要你力保,我都一把年纪了,吃过的盐都比你吃过的饭多了,”陆致远瞥了向海一眼,“我问你团团的事啊,我告诉你,你要再搞出什么要上医院的事情我和你没完,让你也去吃两天牢饭。” “……我知道了,叔叔。” “别搞得这么生离死别的,又不是出不来,就是没你父亲关系多而已。”陆致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话说回来,你和陆嘉禾还真不能结婚,法律不允许。” 海底森林_86 “啊?” “啊什么啊,你还遗憾啊。” “哦,哦,那……耶?” “油嘴滑舌,”陆致远笑骂了一句,“陆嘉禾的生父,唐逸之,是你母亲唐安之的亲哥,你和陆嘉禾还算表兄妹呢,老向也是老糊涂咯,什么红线都乱牵。” 向海怔了一下,后半句没听进去,光听见了他母亲的名字。 他嗫嚅着,在陆致远要起身离开时,又拦住了对方:“叔叔,你能……你能再说说我妈的事么?” 陆致远顿了顿脚步,道:“你爸和你妈就是我们当时说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你爸剪彩的美术馆,就是送给你母亲的,本来说要在里面摆满她做的雕塑的,可惜了。现在二层里存的那些,都是他们唐逸之唐安之兄妹俩的作品,不供展出,但你父亲应该有钥匙,三不五时就会去一趟。” “可他对我妈不好。” 陆致远拍了拍他的背,长叹了一口气:“人生不如意事啊,十之**,感情这种东西啊,一个人努力会不得劲。” 向海的思绪回笼,看着远处陆见森一蹦一跳地玩着星火棒,在空气里乱涂乱画。 “团团。” 陆见森像受到召唤的小狗,撒着欢就跑了回来,脸因为运动而红了起来,笑弯了眼。 向海心中一动。 ——他的团团,此时此刻活灵活现地站在他面前,睫毛很长,眼睛发亮,呵着热气。 “团团,回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嗯?什么?” 向海牵过他的手,单膝跪下,从兜里掏出盒子来。 “这个是,我母亲的戒指,我从陆嘉禾那儿拿回来了,这个是我自己给你买的戒指,我怕你不喜欢某一个,所以都准备了。” 陆见森的手一缩,却没抽走,还被紧紧捏在对方手里。 他看着那小小的圆环泛出光泽来,钻石夺目耀眼。 “陆见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站着的人没有马上回答,视线在两枚戒指之间来回移动,白气不断氤氲出来,模糊了眼,却见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很快地化在了钻石上。 下雪了。 第四十三章妈妈 “这么早就要上班了吗?“ “嗯,午饭我会早点回来的。” “不可以再休息几天吗?一周都没到呢?” “抱歉,团团,有很多事堆在一块儿,必须要早点儿解决。” 陆见森撅着嘴,这两天他倒是把打领带的功夫学了个熟练,只不过这会儿扯着向海的领带,不准他抬起头去。 向海捏捏他的脸蛋儿,俯**亲了亲他的嘴角,又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床上。 陆见森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那久违的锁链又扣在了他的脚踝上,不轻不重,但仍旧有一种古怪的分量。 他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在向海走出门时叫了对方一声,却在男人转过身来时,弯了弯眼。 “路上小心,工作顺利。” “嗯,会的,团团。” 陆见森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一直到大门关上,落锁,传来隐隐约约“叮”的一声电梯响,才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里的枕头,一下下砸在脚踝上的金环上。 这场毫无意义的发泄持续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他脚上都被软枕头拍出了红印,额角有汗冒出来。 海底森林_87 ——他知道他不该有什么别的想法,但在他对向海点头时,他私心以为向海不会再在他身上强加这些东西了。 然而事实是,两个戒指都套在了他手上,脚上的枷锁没解开,压在他身上的禁制只多不少。 他还是不相信他,求婚不过是个仪式,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要等对方中午回来,给他解锁,五点的时候再套回去。 说什么漂亮话。 但另一方面,自从向海和他求婚以后,实际上让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前段时间对方在阳台上装了个秋千,一直没空坐,这几天天气晴的时候,他们就会一晃一晃地在上面吃水果,晒太阳,向海像从前那样念故事给他听,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可他就是喜欢那样,猫在对方怀里,时不时举起拳头抗议他读得太快了。 向海会牵过他的手,碰一碰他手上的戒指,然后听他的话开始慢慢念,时间也像他念书的速度一样变得很慢,有时候他看着西沉的日头,总觉得他身边的时间已经不会流逝了。 从前他没那么喜欢夕阳,因为它总带着些悲伤的意味,是向海回家的号角,也是阿姨可能陷入癫狂的起点。 那些记忆已经老旧得泛黄了,可他太过于无所事事,以致于每一个细节都清晰起来。 “哥,你要回家了吗?” “再等一下,还有一点光。” “哥不喜欢回家吗?” 小向海朝后面的别墅看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最顶层,轻轻地说:“有一点。” “为什么呀?”小陆见森歪着脑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他要矮一点,所以停在了下一层上,“因为叔叔很凶吗?可是哥成绩很好,也没在学校里打架。” 小向海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我不怕我爸。” 小陆见森咬了咬手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哦,你不喜欢阿姨啊。” 对方忙转过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向海的声音因为撒谎而低了下去,他不是不喜欢母亲,他只是怕,回家以后父亲规定他要先去看看母亲,但每每他都把这件事当成是任务去完成,哪怕大部分时候母亲都能正常地摸着他的头,说“圆圆真棒”。 她不懂自己不喜欢“圆圆”这个奶名,不懂他眼里的畏缩,不懂他拿的成绩奖状,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不发疯,他就能假装自己是个爱母亲的乖孩子。 “哥如果不想一个人去的话,我可以陪哥去啊。” 小向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两个人沉默着收拾着书包,一块儿进了别墅。 上楼的时候,小向海终于开了口:“团团你……不,不怕么?” 小陆见森想也没想,就答道:“我很怕叔叔的。” “不,不是,我是说,我妈妈她,她有时候会……” “哦,这个啊,嗯……”他又皱着小眉头思考,“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觉得那种感觉,很熟悉。” “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小向海有所反应,楼上就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叫声,他下意识地向后退着,小陆见森却没有动,他还站在楼梯上。 “快给医生和先生打电话,不,快把小少爷们抱出去!” “不,不要——圆圆,圆圆!不要走,妈妈在这里啊!团团,圆圆,妈妈在这里啊!” 楼下的阿姨们急急忙忙上楼来要把他们俩带出去,脸上无一不带着惊恐的神色,小向海捂着耳朵不忍心听,却见小陆见森挣开了阿姨,一溜烟跑上了楼。 “团团!团团!” 他也挣开了抱他的人,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愣了一下,最后咬了咬牙,还是上去了。 “阿姨,阿姨,团团在这里。” 小陆见森站在发疯的女人面前,垫着脚,举着双手,女人还在抓着自己的头发,搓揉着自己的眼睛,但她已经不尖叫了,似乎是花了好长时间辨认面前的孩子是谁,最后终于冷静下来,缓缓跪了下来。 “团团?团团,团团,来阿姨这里,阿姨抱抱你。” “嗯。”小陆见森走上前去,圈着对方的脖子,扑进女人怀里,奶声奶气地说着,“阿姨不怕哦,太阳下山了,才会天黑的,明天早上,太阳又会升起来了,又是亮堂堂的一天啦。” “嗯,嗯,谢谢团团,谢谢团团。” 女人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话,大部分语句他都听不太懂,但他很喜欢这样的拥抱,柔软的,倾注全部感情的,还伴着一点韵律,摇得他想睡觉。 医生很快就来了,这是女人少见的不需要打镇定剂的时候,医生夸他做得好,但以后要把安危放在第一位。 海底森林_88 “为什么?” “因为阿姨可能会不认识你,会弄伤团团的。”医生蹲下来,捏着他的小手,叮嘱着。 可他还是不明白,母亲怎么会伤害孩子呢。 陆见森看着阳台上的秋千发呆,试图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想向海的母亲,想爸爸,想陆嘉禾。 也想自己的母亲。 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自己的母亲,对方像一个幻影存在在他的生活里,很少有人当着他的面提起过她,也不怎么讲对方的事情。 他只是大概知道父亲和母亲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却在迎接他的到来时,阴阳两隔。 有时候他会想,她后悔过吗,如果没有他,她可以和爱人一辈子在一起,从牙牙学语,到垂垂老去,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 但他却连和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个梦都吝啬给他。 陆见森感觉不到难过,就是心里堵得慌,他翻身下床,滚到了地上,扭头看见向海带回来的那个木雕八音盒。 那是向海这段时间里唯一一次外出带回来的东西,说是和他母亲有关的,一直被存在美术馆里,他替他取了出来。 盒子上的确刻着他母亲的名字,“林森”,是个手写体,后面还跟了个奇怪的符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八音盒看起来朴素得很,陆见森一直不知道该在什么情况下打开。 “咔哒。” 盒子只是打开了,却没有发出声音,陆见森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顿,心跳加速得快,差点让他吐出来。 看起来似乎是要上个发条什么的,陆见森看着依旧素净的盒子内部,盒子里有个小平台,看起来更像是个储物盒,不知道有什么机关。 他捏着手上的戒指,那是向海母亲的戒指,戴在他手上有些怪怪的,有事没事他就把它拿出来又套回去,当做是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啪嗒。” 他手一个不稳,戒指掉在了盒子里面,陆见森急忙要去捡,可盒子却被打开了机关,迅速运作了起来。 “不,不不不,我还没有准备好,不要,林森森!不要啦……” “这些就是全部资料了吗?” “是的,向先生,下周一就能安排您母亲住院,我们竭诚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嗯。” 向海签完最后一个签名,站了起来,走出了疗养院。 这边进行得十分顺利,拖了几个在美国结交的朋友的关系,很容易就搞到了床位。 而陆见森父亲那边也有了转机,取保候审,但对方最近元气大伤,说是要先去乡下的小院住一段时间,在尘埃落定之前,先不去给儿子平添担忧。 向海也乐得拖延时间,只是在向巍然那边处处碰壁,就连他觉得板上钉钉的私人美术馆,到最后也是干净得一塌糊涂,所有手续都是合法所得,没露出半点马脚。 而陆嘉禾有了父亲疏通关系,也在事业上开始对他回击,虽然见效甚微,但抵不住长期的骚扰。 于是他决定暂缓父亲头上的问题,先把母亲带到可以信赖的疗养院里。 边思考着边上了楼,今天的中饭带得比较潦草,也没兑现早点回来的诺言,他小声地推门进去,刚想给陆见森一个出其不意,却在推开房门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圆圆……圆圆,妈妈没有疯啊……圆圆,妈妈真的没有疯……” 第四十四章往事 “刚才的,是什么?” 陆见森看着向海,几次张口,都发不出声音来。 向海有些急了,他捡起地上的八音盒,可怎么都弄不出声音来,慌张地牵住陆见森的手:“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我妈的声音?她说了什么?” “阿姨,阿姨她……”陆见森在倒抽了一股凉气后,终于说出话来,“哥,阿姨她,她有个哥哥,被,被叔叔……” 海底森林_89 八音盒音频的最开始,是一段抱怨,唐安之在和林森说自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林森却自作主张地点开了录音。 里面林森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楚,但唐安之的声音却清晰得很。 “真是的,我又不像你,嘴巴都抹了蜜……” “咳咳,嗨,嗨——圆圆?圆圆,我是妈妈,哎呀,今天刚给你们俩起的名字,还有点拗口……” “这个是订婚戒的秘密,希望你能在订婚前发现这个机关,我做了好几个月呐……” “好好好,知道啦,圆圆,妈妈很期待你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哦,嗯——我爱你哦!” 最开始的录音到这儿就结束了,陆见森大概搞清楚了这个八音盒的作用,原来“林森”两个字后面跟着的是唐安之的签名,这个盒子是她送给他们俩的礼物,分别录了两个妈妈在临产前的话,放上戒指以后,根据重量的不同会有不同的音频放出来。 陆见森还在发呆,他在想,自己母亲的戒指会在哪儿,又因为他第一次能听见母亲说话而感到一阵复杂的心情。 就在他准备把戒指拿起来时,却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哭声。 “不管是谁,听到了这份录音,请帮帮我……” 中间隔了一段很长的喘气和噪音,陆见森以为八音盒出了问题,就凑近耳朵去听,里面的声音却陡然升高起来。 “向巍然他,他是个……” 那原本温和的声线一下子阴沉得沙哑,锈掉的刀子一样刮在陆见森耳膜上。 “杀人犯……” 后面的讲述断断续续,陆见森几次都没搞懂里面的人都是谁,但一个人名不断地出现。 ——唐逸之。 唐逸之和向巍然相识于一场艺术展。 那时候唐逸之已经是地方小有名气的画家了,向巍然还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只是图个打发时间,去了学校承办的艺术展。 因为在一幅画上起了分歧,两个人不打不相识,一来一往就熟悉了起来,唐逸之比向巍然年长,自然而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对待,唐家又有红色背景,在仕途上也帮了向巍然不少,于是向巍然年纪轻轻就居了高位。 那时候的向巍然还懂得知恩图报,唐逸之有才,但他不屑于搞圈子里的弯弯绕绕,向巍然就靠着他的情商替他打点着各路关系,大事小事都不落下唐逸之,唐逸之的名气借着他的东风一路扶摇直上,终于在两人相识十年之际,有了第一场盛大的个人展。 向巍然作为重要嘉宾参与了那场演出,唐逸之红着脸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和镜头发表演讲,时不时朝后看一眼,才绽出个自然点的笑容来。 向巍然的世界在遇见唐逸之之后,除了工作就是他,他要他一身不染尘世的仙气受万人景仰,永远做个不谙世事的艺术家。 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唐逸之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他不过是个仰仗家事背景的纨绔,受到外公的熏陶才走上艺术的道路,老天又眷顾他赏点天赋,但这么多年只专注一样东西到底乏味,腻了就去玩别的东西,在几场成功的展出之后,他没了继续创作的心思,拿着艺术展赚来的钱,去玩了赌石。 开出来是玉就赢,唐逸之手里少不了捏着几块石头把玩,信誓旦旦地说这次肯定能中,什么珍珠翡翠玛瑙都没他手里一块石头值钱,但过了几天手里的石头又变了模样,还是那套说辞,乐此不疲。 向巍然担心过,也劝过,但统统没用,唐逸之不听他的,还嫌他烦人,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以后,就没再联系过。 可一个月后,向巍然会开了一半,就接到了唐逸之的电话,他顶着满桌人的视线,硬着头皮走出去接了。 “喂,巍然,巍然你帮帮我!” 向巍然压低着声音:“我在开会,待会儿。” “不,不可以,巍然,你借我点钱,就十万……” “十万?你疯了么,我上哪儿给你一下子筹这么多钱出来!”更何况他的位置还很敏感,但向巍然没说,他知道以唐逸之的性格,不会理解的。 “东家说我明天不拿出十万要我一只手!”唐逸之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而他后面说的,让向巍然心都跌进谷底,“你不是喜欢我画画么?我没有手怎么画画啊?向巍然,我当初找爷爷帮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向巍然脑子里嗡嗡直响,那时候他当然不是这么对他的,他要什么,他就是卖血卖命都要捧到他面前,可时过境迁,他没了当年那一股愣头青的劲,而唐逸之也不是当年的唐逸之了。 “向巍然,”对面的声音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你不是喜欢我么?你还喜欢我么?” “……你等一等,我……我想想办法……” “巍然,巍然你最好了,谢谢你,谢谢你!”电话那头传来雀跃的声音,“我朋友说会准备好的!” 那天向巍然跑了很多人家里,甚至是一些比他地位要低的人家里,一家家借,一家家签借条,还把自己存的小金库都全部掏了个空,可七七八八还是只弄到了八万块,等他半夜两点跑去捞唐逸之的时候,却见唐逸之年事已高的爷爷带着他出来,而唐逸之穿着西装,人模狗样,连看都没看到站在阴影里的他。 海底森林_90 没过过久,唐逸之就结婚了,和他爷爷指定好的女人,还有了孩子,唐逸之脸上又开始有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脸,反正他没什么事情好值得愁的,万事他身后都有人给他撑着腰,他只管造作就好。 女人生下那个女孩那天,他在手术室外第一次和唐逸之提那件事。 “啊,爷爷知道了嘛,我也没办法,一开始还吓得要死,结果他老人家就是拿拐棍敲了敲我脑袋,喏,这儿还有个坑呢。” “那……你对那个女人……” “别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得叫,她叫白雪,”唐逸之和他拉开了距离,郑重其事道,“我和她门当户对,何乐而不为呢?巍然,你也该看开了。” 唐逸之说完就走了,徒留向巍然一个人站在走廊里。 而向巍然那天正如唐逸之所说的,想开了,他拿那八万块钱,雇了个卡车司机,夫妻俩带女儿回老家去看老人时,一场车祸,把两人都撞死了。 同年,向巍然火速迎娶了唐逸之的妹妹唐安之,送了她一座美术馆,就在唐逸之出车祸的隔条街上。 “……我没有怀孕,也没有堕过胎,他逼我吃药,太多了,我好难受,会看见奇怪的东西……” “……圆圆,圆圆,那都不是你的错,是那个狼心狗肺的男的,他故意的,他要毁了你,他要毁了所有唐家的骨肉……” “……嘉禾,嘉禾是哥哥亲自写的遗嘱,才没落到那条狗手里,他快气疯了,不要,不要……” “……他给嘉禾,他给嘉禾也吃药,我让嘉禾不要吃,可是她听不懂,怎么办,嘉禾啊,嘉禾……” “……他威胁我,他打我,我不听他的他就对圆圆不好,我的圆圆,圆圆,不要哭,不要哭啊,妈妈在这里啊……” “……他说我即使说了也没用,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就连我亲儿子都不会相信……” “……圆圆……圆圆,妈妈没有疯啊……圆圆,妈妈真的没有疯……” “圆圆,我的宝贝,妈妈爱你啊,妈妈永远爱你啊……” 音频到这里就断了,向海开着车的手都在抖,他无法想象这近二十年来母亲在离自己咫尺之遥的地方受尽了什么样的折磨,每当她试图说话的时候,全家人都带着一副可怖的表情远离着她,最后她只能把所有话封在这个小盒子里,永无宁日,只盼有一天有人能解开八音盒的秘密。 车停在了别墅门口,那股破败的气息似乎也侵蚀到了隔壁家,陆嘉禾大概也很久没回家了,门前的花都谢了干净。 他冲进家门,门被吱嘎一声退开,房间里安静得吓人。 “妈?妈!” 家里平时忙碌的佣人一个都没在,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住过了。 向海向上跑去,那股腐烂的气息让他步子都踏不稳,气息紊乱,等上了顶层,腿已经软得快站不住了。 “妈,妈,我来接你走了,我在疗养院里给你预订了床位,妈,我来了……” 他不停地念着,像是安慰,可那股恶臭越来越明显。 他推开了那道他儿时噩梦中频频出现的门。 女人躺在她平时睡的躺椅上,胸口插着一把雕刻用的刀,血淌了一地,空掉的瓶瓶罐罐洒落一地,苍蝇四处乱飞着。 这时候阳光透过栅栏洒进来,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神圣不可方物。 第四十五章出发 在看到久未谋面的外孙出现在大院门口的时候,唐家的两个老人仿佛已经预知了什么,老妇人瘫坐在椅子上,起都起不来。 “外公外婆,妈妈……走了,是自杀。” 向海的声音哑到不行,眼里全是血丝,手上还带着干涸的黑色印记。 还没等他说下去,外婆就扶着椅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带我去见,向巍然!” 一双儿女,一个车祸,一个自杀,和那个男人都脱不了干系,这么多年了,唐父唐母也终于看清了儿子所谓的挚友,女儿所谓的爱人是个什么样的嘴脸,哪怕家道中落,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当初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向巍然,可唐安之嫁过去的时候年纪尚小,又有兄长引荐,一腔欢喜大家都看在眼里,向巍然做得又是滴水不漏,实在是不忍心对女儿的婚姻妄加评论。 甚至在女儿疯了以后,一方面碍于向巍然已经掌了权,唐家处于弱势,另一方面女儿怎么劝说都不肯走,甚至在老家住了两天又要回去。 海底森林_91 那别墅里住着一个茹毛饮血的禽兽,和她刚上小学的儿子,哪怕她脑子已经不清楚了,但绝不会走。 “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外公拄着拐杖走过来,拍了拍向海的背,“辛苦你了,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们处理吧。” 向海深呼吸的一口气,挺起胸膛来,这是外公小时候经常做的,嫌他总是低着头不自信,现在这么一拍,习惯又出来了。 他一挺胸,老人都要仰头看他,原本就红了的眼终于抑制不住,泪顺着皱纹流了下来。 “长大了,长大了哦,你要好好的,不要让你母亲失望。” 向海扶过老人的手,带着他进了里屋,又和老人们说明了情况,才离开。 老妇人看着外孙离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小孩子呦,不要被压垮了啊。” 坐进了车里的向海没听见外婆说了什么,车开出去一小段,才靠着路边停了下来。 他只觉得脑子烧得厉害,所有事情像在他脑海里排了张表,一项项完成了以后,空虚感就一下子浮了上来。 他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红得骇人,可任凭他怎么抹眼角,就是没半点泪水。 手猛砸了方向盘一下,他开始毫无章法地四处翻着,最后在屁股下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捏着愣了好一会儿,等那股空落落的劲下去了,才打出了电话。 “嘟——嘟——嘟——” 每一声都像是刻意般被拖得很长,耳边车水马龙的声音小了下去,他似乎被困在了手机听筒里,那一声声嘟震得他手都麻,心跳开始一点点加速。 他出门前,忘了把陆见森的脚链扣上。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 机械的女声冷冰冰地重复着单调的句子,向海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血都冻结在脉搏里,无法流动。 可手机很快又震动了起来,手比脑子先动,摁了接听键。 先入耳的,是一片嘈杂声,像是一瞬间回到了现实。 “哥?” “团团。” “哥,阿,阿姨她,还好吗?” 向海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听着对面的噪音一点点小下去,直到对面只剩下了陆见森的声音。 软绵绵的,带着一点哭腔,颤抖着。 “哥?哥你——听得到吗?我,我……” “你在哪儿?” “我……我在,在家……” “团团,”向海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狰狞成恶心的模样,“不要撒谎。” “哥——”对面人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像他一贯以来那样,一哭就开始拖着长音叫人名,“我,我没有跑,我就是,我就是想去看看,阿姨,我就是想,想,我没有跑走,我没有……” “站在原地,不要动。” 他挂了电话,这是他第一次先于陆见森一步挂了电话,让他心中突然腾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定位上显示陆见森并没有撒谎,他甚至没出小区的范围,在延伸进来的一条便利商业街上。 陆见森挂了电话,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掐着手腕,又纠结了一会,把东西塞进口袋里,走出了公共厕所。 那是一根验孕棒。 他甚至到现在都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要出门,向海跑出去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那金环不在脚上,大门也没有关上,电梯下到一楼是不需要刷卡的,而他在保安那儿打了照面,随意出入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他有的是机会逃走。 可他还是犹豫了,坐在玄关处,发了两个小时的呆,一动未动,就看着虚掩的门一开一合,被弹出来的门闩卡着。 头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磕到鞋柜上时,他终于站了起来,可伴随着眩晕而来的是一阵过于强烈的呕吐感,他都来不及跑进厕所,就在客厅里的垃圾桶里吐了起来,中饭没有吃,胃里空空的,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难受,他只觉得心口烧得慌,可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垃圾桶,迅速扎了口袋,拎了一件挂在旁边的外套,踩了一双拖鞋,就跑进了电梯。 海底森林_92 他只是去扔个垃圾,或许再给自己买点胃药,他只是去做这点事而已。 可当他站在药店柜台前等着结账时,看见陈列在架子上的验孕棒,全身一震,窒息感如蛇一般缠绕住了他。 他最近开始变得嗜睡,从前向海叫他醒了以后,他总是会起床四处逛逛,现在他和对方道了别以后,还会继续睡,以致于向海错过了他最近几次呕吐。 他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得身体不舒服,但他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官没发育完整,不会怀孕的。 哪怕这样安慰着自己,陆见森还是买了验孕棒出门了,就在拆盒准备测试的时候,被向海一通电话打断了。 他原本想在电话里和对方说,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结果在接起的那一瞬间却被挂断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人在外面。 陆见森看着眼前的车流,只觉得身体的某一处,疯狂地跳动着。 有了目的地以后,向海的行动开始变得迅速起来,拐弯后就看见蹲在路边的陆见森,他红着眼睛,四处张望着,把自己包成小小的一团,脸都被风吹得泛红。 他把车靠了过去,刚下车,就见陆见森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手捏着手机挡在胸前,眼里全是恐惧。 而他朝前走一步,对方就后退一步,眼眶红得彻底,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路上的行人还很少,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的异样,除了风在动,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他们俩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呢? 向海死死盯着陆见森,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可怕,像个疯子一样,要把陆见森抓回去,锁在那个小房间里。 他的身体里,真的流着向巍然一半的血,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要残忍暴戾地把人囚禁起来。 “团团,”向海站定不动,伸出手,“我没有生气。” “可是,可是……” “对不起,但不要怕我,好吗?”向海矮**子,口气轻柔得像有棉花落下来,“外面冷,我们回家说话,好吗?” 陆见森还是没动,他咬着嘴唇,还在犹豫。 “我……我不锁你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带你去看叔叔,好吗?但是外面太冷了,你穿得太少了。” “哥,哥,我想爸爸,我想阿姨,我不想被锁着了,求求你了,哥……” 陆见森哭着跑了过来,被向海纳入怀里去,他把眼泪抹在他的肩膀上,温温热热的。 “阿姨怎么样了,我们能去看看她吗?我好久没去看她了,她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向海轻轻揉着陆见森的头发,撑开外套,把他包进怀里去。 “怎么会呢,团团的话,妈妈一定会认得你的,”他在陆见森耳边呵着气,手捂住他的脸颊,“但是妈妈她刚住进疗养院,医生要给她先做好检查,所以暂时不能看望她。” 陆见森没有听出这是谎话,嗫嚅了一会,又问道:“只是,只是说说话也不可以吗?” “要等一段时间,或者,团团可以写信给妈妈,这样妈妈可以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看。” “嗯,嗯,好,”陆见森抬起脸来,和着泪水,扬起一个笑脸,“阿姨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嗯,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那,那我们能去看看爸爸吗?” “可以,但叔叔最近在乡下,联系到他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哦,那还是算了,”陆见森蹭着向海的下巴,声音闷闷的,“爸爸说过,那是他不想被打扰的信号。” “这样啊。” “嗯,那,哥,我们现在,回去吗?” 向海顿了顿,问道:“团团想出去吃吗?火锅之类的?” “啊,好!”陆见森举起手欢呼着,“火锅!火锅!” 向海吻着他的唇角,催促道:“上车吧。” 陆见森蹦了一下,又很快冷静下来,小碎步地上了车,绑好了安全带。 海底森林_93 向海看了看他又黯淡下去的侧脸,以为他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就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们说好的,我不会食言的,团团,你要开开心心的。” 陆见森转过脸来,给他做了个鬼脸:“嗯,出发!庆祝这个好日子!” 向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小傻子单纯地以为阿姨被救了出来,大家都还相安无事。 于是他把心里所有情绪压了下去,朝他的小傻子露出笑来。 “嗯,出发。” 第四十六章怀孕 “呕——” 陆见森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嘴唇都没了血色。 手在腹部攥起了拳头,他抖着手接着冰凉的水,不断地往脸上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甚至没像以前那样确保向海进了电梯,就忍不住冲进了厕所。 “不要,不要,拜托了,不可以……” 他扶着水池的边缘,一点点地坐了下来,嘴里不断默念着,求着不知道那儿的神明。 防滑毯上的绒毛借着内裤的缝隙刺到下面,痒痒的,烧起来一样。 最近向海很忙,有时候他都没有醒过来,对方就已经出门了,锅里有早饭,冰箱里放着午饭,晚上倒是能准点回来,但他看得出来对方累得可以,有天他们在秋千上吹风的时候,对方晃着晃着竟是睡着了。 情事上的需求也被降到了最低,实际上陆见森已经开始惧怕这件事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全是靠嘴巴完成的,再不济,也就是用腿。 好在向海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实际上在上一次他独自跑出去了以后,向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条锁链消失了,对方不再限制他的自由,房卡和指纹锁都有了他的一份,只说要他出门前和他打个招呼。 陆见森想,自己或许是不想,也不敢出门。 那天他原本要和向海去吃火锅的,可火锅店外的人密密匝匝,他似乎有很久没再看过这么庞大的人群了。 于是他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回去了以后,两个人只了个小锅,一直沸腾到了半夜。 他借口自己吐是因为吃多了,看着向海的笑像在哭,想,这就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吧。 他打开了水龙头,把地上的呕吐物冲洗掉,那些恶心的黄色顺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他眼前开始变得恍惚起来,水流喷到自己的脚上,他看着自己的脚化掉了,也化成了一滩肮脏的废料,被一块儿冲进下水道里去。 “咚——” 脑袋磕到了浴缸壁上,陆见森疼得全身直抖,扔了莲蓬头跪在地上,没了把控的喷头胡乱撒着水,他听见一声掉落的声音,扭头一看,那天回来时,藏在卫生间里的验孕棒掉了出来。 陆见森坐在一滩水里,淅淅沥沥的声音在水龙头被关掉以后逐渐小下去,到最后,只剩下了不知道哪儿传出来的滴答声,空洞而可怕。 “找我来这儿做什么?” 陆嘉禾看了眼向家别墅外拉起的警戒线,有些嫌弃地拉了拉裙摆,站定看着向海。 “我带你看点东西。” 陆嘉禾见他不等她,纠结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这里了,她不像陆见森那样,对“母亲”这样的角色有着天然的吸引,而向巍然在一年前就不再住在这儿了,除了疯女人和屋子里一众护工外,几乎没有其他人进出,她也只是偶尔出门前看两眼,看着这栋别墅越来越死气沉沉,最后终于成了一座坟。 楼梯上全是灰,楼下还传来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穿堂风而过,鸡皮疙瘩都起一身。 “你如果有什么合作想谈的话,尽管找你父亲去吧,和我说没用。” “你现在还觉得,向巍然比叔叔更爱你么?” 陆嘉禾仰头看向海,对方站在那间房门口,背朝着她,她知道那是对方母亲自杀的地方,有些不想继续往上走:“没有什么爱不爱的,陆致远也谈不上爱我,只不过是朋友的遗孤罢了,我感谢他,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会听他的。” “那你觉得向巍然就可信了?” “……也用不着你对我说教吧?”陆嘉禾有些不满意对方拿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现在势头上分明该是向海矮她一头,她却觉得自己怎么都提不起劲来,“就连亲生儿子都不愿意叫自己亲生父亲一声爸爸呢,不是么。” 海底森林_94 向海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没半点情绪:“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团团让你去戒药,你去了么?” 陆嘉禾手一紧,她怎么可能放着大好的机会去做这种事,现在没了陆致远的阻挠,向海沉浸在反抗他自己父亲的事业里,而向巍然又不断地向她伸出橄榄枝,她的事业是从未有过的如日中天,她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事情败露,当然是没有接受任何治疗。 向海从她的沉默里读出了答案,正欲开口,却被打断了。 “团团又会在乎什么呢,”陆嘉禾撩着头发,讥笑着,“他最多只会在乎,大家爱不爱他,大家是不是把他当成一个小怪物。” “可他就是个小怪物,不是么?” 向海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单手把陆嘉禾提了起来,拽着她的头发把她一路拖行到房间门口。 “啊——你疯了,放开我!向海,你放开——” 她被扔进了房间里,扔进了那一地的药罐子里面。 就和她在卫生间里藏起来的一样,那天陆见森不小心打开了柜门,药瓶子翻出来,滚落了一地,刺得她眼睛都疼。 “你看看我母亲是怎么被向巍然逼死的,他用在你身上的方法也一模一样!” 陆嘉禾趴在一地的瓶瓶罐罐里头,茫然地动了动,上面的标签无一例外都是他熟悉的,向巍然提供给她的,让她能“放松”下来的药。 她曾经疑惑向巍然从什么渠道买这么大量的处方药而有恃无恐,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些药都从哪儿来的。 在向巍然眼里,她和她以为的关在阁楼里的疯女人,没什么两样。 “你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么,陆嘉禾。” “什么?” “向巍然买通的卡车司机,也是个走投无路的父亲,供不起家里女儿白血病,才答应的伪造车祸,这样向巍然会不断支付他女儿的医药费。当初车里面有三个人,你父母当场死亡,唯独你活下来了。” “你……你在说什么?” “因为你当时还剩一口气,司机不忍心,把你从你父母怀里抱了出来,而你父亲察觉到了向巍然的不对劲,在那之前和陆叔叔聊过,陆叔叔想尽办法把你伪装成了自己的孩子,七年以后才有了团团。” “而这七年,到现在的近三十年,统统喂给了狗,你联合着向巍然把陆叔叔推进监狱里,还在这儿高喊着没有人爱你。” “陆叔叔完全可以把你扔给你还在世的外公外婆,但他担心向巍然知道了这事以后还要赶尽杀绝,而他也没猜错,在向巍然知道了真相以后,你也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不要说了!”陆嘉禾趴在地上,头发胡乱地被泪水黏在脸上,再没半点曾经的光鲜模样,“不要再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向海蹲**去,直勾勾地看着陆嘉禾:“为什么不说,你敢嫉妒,敢做白眼狼,现在不敢听了么?” “我……我没有对团团不好过……至少我对团团没有不好过……” 向海像看着垃圾一样看着地上胡乱说话的女人:“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你不要走!”陆嘉禾爬过来抱住向海的脚,妆花成了一片,眼线晕染开来,像是鬼,“爸在哪?你带我去看看他好吗?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 “叔叔不想见你。”向海抽出了脚,“但你可以说说向巍然在哪,并且把你这份求情的劲,留去求那个卡车司机出庭作证吧。” 闪烁的警灯照亮了半条街,人们从窗口里探出脑袋来,议论着那个被拷进警车内的犯人身份,议论纷纷,担忧着街区的安全性,又在警车离开过缩回房间里去,继续着日常的琐事。 过眼云烟一般,就像那人从未在这儿存在过一般。 “小伙子,不回家去啊。” 向海一转头,看到了熟悉的人:“陆叔叔,你来了。” “没想到啊,老向在这儿住了那么久,”陆致远摸了摸墙上的涂鸦,“那会儿我们还是一个学校的,住两隔壁,天天穿个大裤衩在阳台上看路过哪个女孩子好看,结果现在才知道,两个人都没在认真看。” “两个人……都没在认真看。” 向海喃喃地重复着最后这句话,团团父母是青梅竹马,陆父在大城市里扎根后,就回去把陆母接了过来。 而他的父亲,喜欢一个男人,得不到,就要他全家不得好死。 “要上去看看吗?” 向海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陆致远没等他应了,就上了楼,居民楼没有电梯,六七层都要靠两条腿,到最后向海还要反过来搀扶着陆致远上去。 “哎呀,老啦,腰不好咯。” 海底森林_95 陆致远锤着背,笑呵呵的,向海有时候想,陆见森一定大部分遗传了他的母亲,不然就陆致远这大大咧咧不怕天塌的性子,陆见森一定是个作天作地的混世小魔王。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逐渐舒展了开来,夜风吹得人清醒起来,他向远处看去。 一边是大学校园,另一边是白顶的艺术馆,三座建筑遥遥相望。 如果没有现在的事,也算是少年人独有的浪漫了。 “很久以前,老向就和我说过,要是有一座美术馆,放的全是唐先生的作品,就好了。”陆致远的声音带着他那个年纪的沧桑,磨砂纸打磨过一样,“可惜我没他们那种罗曼蒂克,还总是被我家林妹妹嘲笑。” 向海这时候对陆父生出点惺惺相惜的感情来,毕竟团团也总说他不够有诗意,连读个故事都干巴巴的。 “老向当初问我,男人会不会喜欢男人,可惜那时候我没懂,答得没过脑,回了句恶心。”陆致远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拍到了向海脑袋上,“现在我想,喜欢这种事吧,自然而然,强求不来的。” “……谢谢叔叔。” 两个人又在风里吹了一阵,父亲锒铛入狱,在证据下定罪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整件事也算告一段落,一晃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总算能说一句尘埃落定了。 只是无论对于他而言,还是对于陆父而言,这都是一段挂着血肉的断舍离,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般,向海总觉得心里悬着一根针,小小的,嵌在肉里,不注意还感受不到。 他想带陆见森去别的地方走走,不想再呆在这个压抑的城市了,也不知道陆父是个什么态度。 “带我去看看团团吧,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好好养着。” 向海心里一跳,忙不迭地应着,“好好养着”四个字听起来有些刺耳,在这样的强压下,他几乎只能靠一定的漠视来防止陆见森被自己的情绪影响。 一老一少又缓缓下了楼梯,向海本想打个电话提前通知一下陆见森,可被陆致远笑眯眯地看着,又有些心虚,想着反正是父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路无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把那个男孩当成希望一样,规避着,远观着,把他从所有事中分离开来,怕他受到半点儿伤害。 ——现在到回家的时候了。 “团团?” 房间里安静得很,陆见森最近睡得多,往常他回来的时候,差不多都要叫上好一会儿才起得来。 “团团,叔叔来看你了。” 卧室门被推开,屋子里就开了一盏小灯,陆见森站在屋子中央,脸色煞白。 他穿了一条裙子,黑色的裙子,贴合的设计把他的腰身衬得好看,长时间没修理的头发垂到了肩膀上。 “爸爸……爸爸,不要,不要……” “团团,没,没事的,爸爸不会……” “不要,不要啊!不要——” 陆见森尖叫着跪了下来,摁着脑袋,疯狂地往地上砸了下去,向海冲过去抱住了他,才让人稍微稳住了。 “团团,乖,没事的,没事,冷静下来!” 陆致远眼尖地看到了掉落在一旁的东西,捡起来还没仔细看,就听见了身边一声崩溃的低吼。 “团团!陆见森!陆见森你回我话,陆见森!” ——向海抱着失去意识的陆见森,一只手上全是血,还有源源不断的血从怀里人腿间冒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想起当年他抱着林森时,也是这个样子。 那血从她的腿间冒出来,他手足无措,只能看着她一点点凋零下去。 而他手里的验孕棒上,赫然显示着两条杠。 第四十七章红玫瑰 向海站在医院的最顶楼,看着这个城市入了后半夜依旧亮得白昼一般,移动的光点穿过繁华的街,然后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他觉得自己的脸快被吹麻木了,颊上那一块肿起都不再疼了,只是麻麻的一块浮在那儿。 原来团团吐了,不是什么吃多了,原来团团嗜睡,不是什么没事做。 海底森林_96 原来他总是抗拒着情事,不是什么累了,困了,饿了。 原来他怀孕了,怀了他们俩的孩子。 记忆片段式地在向海脑海中浮现,小陆见森上小学时还咬字不清楚,说话的时候喜欢嘴巴翘起来,他总是被那奶音五迷三道的,说话都不过脑子。 彼时小陆见森偷偷穿着陆嘉禾的裙子,两个人在不见光的小阁楼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过家家是什么?” “就是,比如说,团团是妈妈,我是爸爸,然后——然后熊猫是我们的宝宝,我们要照顾它。” 小向海举着小陆见森的大熊猫玩具,像抱着一个真的小孩一样抱着它。 “为什么我要做妈妈?” “因为,团团穿着裙子啊。”他没听出来小陆见森语气里的不对劲,理所当然地回答着。 “讨厌!讨厌哥!讨厌讨厌讨厌!最讨厌哥了!” 小陆见森突然站起来,拿着熊猫不停地砸他的头,他只得拿着手挡着,等对方稍微消了点气,再爬过去抱着他。 “对不起,团团不喜欢的话,我们就不玩了,是我不好。” “我不要当妈妈,我不要当妈妈,我不要当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团团,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讨厌我。” 那时候他以为,陆见森是因为没有母亲才不开心的,现在想想,向海才知道,陆见森对着自己的性别有着近乎执着的肯定,他痛恨着多余的器官,也痛恨着那个器官会给他带来的所有可能的后果。 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过,偶尔在欢愉过后,他偷偷抚摸着对方微微隆起的小腹,还会有一种邪恶的满足感。 他想要陆见森呆在他的身边,为了达到这一点,他甚至隐秘地在渴望着一个孩子。 而陆致远拎着他的衣领子,往他面门上狠狠地砸了一拳,才让他清醒过来。 “他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他可能会死的!” 陆见森的母亲林森就是因为生产时大出血走的,陆致远迅速联系了这方面的专家,连夜把人送到了医院去,手术灯亮起后,陆致远坐在手术室门口,而他都不敢站在对方身后。 他不敢对陆致远说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走到楼梯的时候,他一瞬间觉得好累好累,累到他就地要晕过去了,累到他都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于是他站在了这儿,站在了高楼的一角,吹着冷风,不知道对生活作何感想。 脸上一冰,向海挺直了背,身后被人托了一把。 “……陆叔叔。” “在看什么。” 向海捧着脸上的冰袋,看向脚下,半晌才出声:“看……夜景。” “以前啊,团团妈妈也喜欢看夜景,一边看,一边给团团做小鞋子,手艺还是你妈妈教的,学会了以后就显摆,要做一堆,团团都能穿到五岁。”陆致远点了根烟,递给了向海一只,“她还老给我抱怨,说晚上没有星星啊,还是乡下好。” 向海看着火星燃进来,吐了一口气:“团团也喜欢,团团也说,城市里晚上看不到星星。” 陆致远没了声音,好半天才答道:“是吗,娘儿俩还真像。” 向海没附和,风呜呜着吹着,他的头发被吹得飘起来,露出下面一双红了的眼。 “叔叔,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 “你是怎么做到,能把团团养大的。” 陆致远只觉得左手下,那个凡事都冷着一张脸的男孩宽阔的肩膀一下子勾了起来,颤抖个不停,连带着他拿着烟的手都要握不住。 “我做不到的,我想都不敢想,我想都不敢想……”向海双手摁在栅栏上,鼻腔中传出长而缓的呜咽,被风刮得七零八落,“要是他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啊……” 他有很多值得哭泣的时候。 比如他看见母亲自杀死了,比如外公拍着他的背说他长大了,比如得知父亲是一个杀人犯。 可他不想哭,生活带给他足够多的考验,也带给他最美好的礼物,他不想让陆见森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他想给陆见森找一处独一无二的小星球,在那颗小星球上,他只要开心地看星星就行。 海底森林_97 而现在他却轻易地崩溃了,哪怕他知道陆致远走上来,就代表着人没事,可他脚软得彻底,站都站不稳。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我知道他最近不舒服,我知道他出事了只会憋在心里,可是,可是……”陆致远没扶住他,向海跪倒在地上,一双眼里尽是翻滚的情绪,太过于强烈,连陆致远都有一刹那觉得眼前人陌生起来,“我真的好累啊,我快要累死了,叔叔,我真的快要累死了……” 陆致远看着眼前二十岁刚出头的男孩,忍不住心酸起来。 两个孩子一个年纪,一块儿长大,小时候都是男孩儿会有的顽皮性格,成天没心没肺的就知道恶作剧和傻笑,前一秒打架打得一身泥,后一秒又你一口我一口地舔棒冰。 结果老天不长眼,一个过不去心理上的坎,变得敏感纤细起来,一个家庭遭了巨变,早早地学会了克制忍耐。 两个人彼此扶持走到了今天,一个刚做完手术还没醒过来,一个在天台上哭成了这副样子。 而他作为父亲,只能无奈地无能为力。 “团团没事,肚子里的小孩儿也没事,我们团团圆圆,团团圆圆。”陆父撑起向海,把他带到靠里面的座椅上,让对方伏在自己肩头,“你这么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不要做傻事。” 陆致远听人说他站在医院天台上的时候,吓得魂都没了,路上还在想,自己一把老骨头,能不能把人捞回来。 向海闷着脸,点了点头,他的哭声很小,不像陆见森那样哭起来就没个完,过了一阵子就抬起头来:“叔叔,我只有团团了,你让我看看他吧,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 “老子就坐你面前给你肩膀靠呢,天天就知道打我儿子的主意,屁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陆致远又一巴掌拍在了向海背上,拍得人看起来都傻了,“你还有你的外公外婆支持你,你父亲的账没算完,你给我挺起胸膛来做个男人!” “……是,是。” “现在,给我下楼去,担起男人的责任来,”陆父掏出了车钥匙,“睡觉去!” 向海愣了一下,没立刻接过来。 “你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团团也要明天早上才醒过来,你现在给我回去睡觉。”陆致远催促着向海,推着他进了电梯,给他摁了车库的楼层,“好好休息,然后明天好好开导团团,我知道他需要一段时间接受这个事实的。” 向海拿着钥匙,看着逐渐关上的电梯门外站着的陆致远,终于笑了出来:“……谢谢叔叔。”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了情绪上的大波动,像是重获了新生,活了回来。 向海开车回了公寓,晚上车很少,他回去得很迅速,进门时,房间里还弥漫着那股血液特有的铁锈味。 他想了想,开始挽起袖子打扫了起来,他希望陆见森回来的时候,这儿能是干干净净的。 不过也有可能对方不想再住这儿了,毕竟有些不是那么好的回忆,其实他们可以考虑去他们大学的那个城市住,那儿靠海,四季如春,没有这么寒风彻骨的日子,包容度也更大一些。 他把陆见森的衣服一件件叠好,女装在一边,男装在另一边,他能看得出来陆见森最开始大概是想换套衣服去找他的,结果还是没忍住,自己独自精神崩溃了。 他该早点儿回来的。 向海捧着陆见森的睡衣,躺在了床上,这是他最近第一次觉得自己放松了下来,原本以为会睁一晚上眼,竟是一夜无梦,被手机的闹铃叫醒的。 虽然这一觉只有五个小时,他却觉得一阵神清气爽,穿了一身便装,还仔仔细细挂了胡子,头发也抓了抓,最后整成了一窝鸡毛后放弃了,乖乖梳了个最普通的背头。 陆致远还没有发消息过来,说明陆见森还没醒,清晨的空气很凉,带着潮气,整个城市在将醒未醒之间,初生的婴儿般张开了眼,早市已经开始在路边摆摊了,车不好过,向海就停在了外面的停车场里,步行过去。 “大哥哥,”他的手被人碰了碰,一扭头,是个小女孩,“买花吗?可以送给小姐姐啊。” 那是新鲜的红玫瑰,沾了清晨的露水,热烈得像生命。 向海挑了两只好看的,想了想,又接过那一大捧:“我都要了。” “啊,谢谢大哥哥!” 向海捧着那一束花,上楼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有些傻,在陆见森病房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手里的花看来看去,怎么都不太对劲,脸红了个透,都没意识到自己把好不容易理好的头发又给弄得一团糟。 他正了正领带,决定还是把玫瑰放在身后,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陆见森竟然已经醒了,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发着呆,听到有人进来了,转过脸来。 他看着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最后露出一个微笑来:“您好,请问您……找我吗?” 身后传来了陆致远和医生交谈的声音,近了的时候谈话声中断了,陆致远小跑过来,看着他,又看了看陆见森,摁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对他道:“团团他……失忆了。” 那一捧玫瑰掉到了地上,茎上未去的刺扎进向海手心里,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第四十八章疼 海底森林_98 “可以排除是由撞击导致的失忆……” 陆见森蹲在病房门口,门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听得不是很清楚。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紧张地跑回病床上,又后怕地捂了捂肚子。 ——他们说,这里面有一个孩子,有一个他和另外一个男性的孩子。 他们说起这件事来时,做了很多铺垫,态度十分谨慎,担心他知道真相后会崩溃。 但实际上陆见森觉得没什么,他的身体能告诉他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事实上在他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就有种近乎于本能的反应,他有个重要的,需要他保护的生命,在他的身体里。 半天没有人进来,陆见森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踱步到了窗边。 他把窗户拉开一条缝来,这儿是高层,医院有专门的保护锁,不让窗户开太大,让他有些不太满意。 但吹进来的凉风又让他没由来地心情好了起来,他扶着窗棱,靠着墙,整个人舒展了下来。 他失忆了,他怀孕了,这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过世了,他还有个姐姐,但关系复杂,最近不能来看望他。 还有就是,那个男人,是他的……恋人。 “恋人。” 陆见森小声地重复着那两个字眼,无论怎么咀嚼,都觉得如此陌生。 但没失忆前的他,似乎真的很喜欢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医生的安慰,但对方告诉他,胎儿的状态很好,是因为他这段时间营养补充得很好,最开始他还庆幸自己没有吃东西方面的问题,可中午拿到病号餐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不管是牛奶,还是牛肉,就连最最简单的白米饭,在他嘴巴里都有一股怪味,他甚至来不及说不舒服,就吐了满床。 他想,如果这次事故没让他味觉失灵的话,那他曾经为了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定努力了很多。 小家伙。 这个词念起来倒是顺口。 陆见森努力不去想那张脸,原本想去门口再偷听偷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外面却安静得吓人,他试探着推门出去,竟是没了人影。 而等他在往下走楼梯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像逃跑,但这个行为仿佛他的本能一样,他总觉得那个房间太压抑了,压抑得他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住院部后面就是一个小花园,这会儿人不多,只零零散散几个坐轮椅的老人,陆见森挑了个隐蔽的小角落,坐了下来,昨天刚落了场雨,空气里夹杂着一股青草味,闻着很舒服,他靠在长椅椅背上,开始不自觉地哼起了歌。 ——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身体的缺陷也好,肚子里那个小家伙也好,他不太喜欢别人把他说得像个该避嫌的东西。 他全部的担忧都源于那个人,他看见他站在门口时,周身散发的悲伤,难过得他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情沉重得想哭起来。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如果他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那么应该是他应对压力的一种机制,当压力达到临界点了,他就自动选择忘记,只不过这次大概有些超标了,”医生看着眼前的男生,他看起来太憔悴了,他都快以为出事的是眼前人了,“那他以前失忆的情况,他有想起来过么?” 向海捏了捏眉心,半晌没答上来。 “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 “不,不用,医生,我不用。”向海一拳头砸在自己大腿上,提起精神来,“如果他以前没有想起来过,那是不是代表他这次也很难想起来?” “这个很难说,说实在的我也没怎么遇到过这种案例,只能说是他自己选择忘记的,那么有可能他睡一觉觉得可以了,他就想起来了,但他要是一直有个压力源头在,那他就会一直想不起来。” 向海低着头,缓缓起了身:“……谢谢医生,我——先去看看他。” “等等,”医生叫住了他,有些为难地皱着眉,“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接受,但我觉得他现在恢复得挺好的,最好不要一下子把他逼得太紧。” “……我知道的。” “而且你可以尝试给他换种环境,陆先生和我说你们都经历了一些家庭上的变故,现在差不多稳定下来了,或许你们可以去一些别的,留下过美好回忆的地方,也可以寻求一些朋友的帮助,让他慢慢地放松下来。” 向海站定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好的,我会考虑的。” “小伙子,你这个样子,撑不住的。” “我撑得住。” 这句话倒是答得干脆利落,医生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语塞。 海底森林_99 向海朝病房走去,正要开门时,停住了动作,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需要做足心理准备,才能一脸淡然地接受陆见森现在看他时的眼神。 淡然的,试探的,又带着点回避的。 可他推开门时,房间里空无一人,窗开着,把白色的窗帘一阵阵地吹起来。 他三步并两步冲到窗前,头抵在窗开出的缝上探不出去,才意识到陆见森不可能从这儿跳下去。 而他也不需要找,只是一眼扫过去,就看见那个坐在公园一角的人。 他穿着单衣,现在已经是晚春了,天气开始热了起来,但还是有风,把他的头发和衣角掀起来。 向海迅速地冲去电梯,好在电梯来得快,只消一会儿,他就站在了陆见森身后。 但他又开始犹豫了,踌躇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外套,抹了一把额角上出的汗。 “咳……”他轻咳出声,以免吓到对方,又在对方完全准备好了以后,把外套递了过去,“外面冷,披上吧。” “啊……”陆见森眨了眨眼,礼貌地回道,“谢,谢谢你。” “嗯。” 向海依旧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把外套穿上,把拉链拉好。 陆见森这才觉得手暖和起来,舒服地动了动身子,又往旁边挪了挪:“你也要来坐一会儿吗?” “……好。” 向海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珠子都没挪过地,陆见森觉得脸上有些烧得慌,就低下头去。 他坐下以后,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空气又一次沉默下来,唯有树叶沙沙地响。 “嗯……我们以前,”陆见森先开的口,他仰起头来,又错开了视线,“爸爸说,我们是,竹马。” “嗯,你比我小十个钟头,从小就叫我哥。” “啊?只是十个钟头……” “我忽悠你叫的,说双胞胎差一分钟都要分哥哥弟弟,”向海看着陆见森,他的眼眶很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别的原因,“因为想和你联系得更紧密一些。” 陆见森只觉得心跳都捂不住,他不知道这该叫什么反应,只觉得浑身烧得快要烫起来了,恨不得全身缩进外套里去。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变成,恋,恋人的?” 向海愣了一下,总算不再盯着他看,而是望向了远方:“没有,我们没有正式的表白过。” “什,什么?” “我们没有明确确定过关系。” “这样的吗……” 向海想,陆见森其实从来没告诉他,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他们花很长时间在一起,亲吻,缠绵,睡觉,发呆,浪费光阴。 后来他离开了三年,陆见森又花了三年追上他。 其实位置颠倒一下,他没有陆见森那样的勇气,能花三年去追一个人。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走了,必然是花了极大的决心,不想打扰陆见森的生活了,他可能会孤独一生,祝福他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可只要陆见森有一点挽回的意思,他就像沙漠中遇到绿洲,哪怕是海市蜃楼都要冲过去看一眼。 可要是陆见森走了,那就是走了,离开他的生活了。 所以当陆见森拒绝和他走时,他其实没有很意外,简直是在意料之中。 “你在哭吗?” 脸上碰上来一双暖和的小手,触了触他的眼角,又触电般地拿开了。 “没有,就是有点……疼。” “对不起,”男孩鼻子红红地,调子软绵绵的,“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海底森林_100 “没有,没有,团团不会让我难过的。” 向海转过脸去,抿了抿嘴,又转回过脸来:“可以……可以让我靠一下吗?” “嗯?你靠吧。” 陆见森把肩膀递了过去,他不反感这样的身体接触,肚子里的娃都是对方的了,靠一下肩膀有什么不好的。 “你要是难过的话,你就哭一下吧,憋着会很累的。” 向海只觉得传入耳朵里的声音都在他碰到陆见森的那一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对方身上传来那股熟悉的奶味,从他的角度抬眼,能看见陆见森下巴上的那颗小痣。 那么小,那么浅一颗痣,却叫他刹那间安心下来。 陆见森紧张得呼吸都不敢大,好一会儿过去了,对方也没动静,他扭头一看,那人竟是睡着了。 他比自己高,即使是坐着,弯下来的姿势也有些扭曲,就这样一个不舒服的姿势也能睡着,陆见森想了想,忍不住笑起来。 他没有叫醒对方,而是调整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四处张望,留意到楼下的垃圾桶里,有一捧蔫掉的玫瑰花。 脑海中有一串文字跳出来,是《小王子》的节选,有人用着生硬刻板的腔调给他读着故事。 玫瑰为什么有刺。 那个声音说,刺是长给他的。 他想,那一定,是一种很疼很疼的感觉。 第四十九章吻 好累。 陆见森只觉得自己两条腿都抬不起来了,背上是炽热的太阳,柏油的操场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汗顺着额角滴下去,砸在红色的跑道上。 他停下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全是血腥的味道。 “快跑啊,别停下啊。” 耳边嘈杂的声音不停地催促着他,他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只觉得烦躁。 他抬起头来,阳光太过于热烈,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来,汗水蒙了右眼,他只能勉强开着左眼,朝前看去。 跑道上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离他很远,看起来只有小小的那么一丁点儿,不是他能追上的距离。 “不要……” 他心里突然焦急了起来,拖着步子,又开始迈开了步伐。 他本能地觉得,如果自己不跑起来,可能要被落下了。 “等等我,等等我——” 他伸着手,想要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可他张开了嘴,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别跑了,别跑了,停下,我追不上了,别跑了! 脚下被绊了一下,他倒在了地上,地面烫得惊人,烧得他快要花了,而耳边欢呼声已起,所有人都在热烈庆祝着,跑在他前面的那个人获得了冠军。 而他撑着身子试图想要爬起来,却听见了一阵窃窃私语。 “血,是血……”“奇怪,好奇怪……” 他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白色的运动裤上全是鲜艳的血痕,腥味刺鼻。 “唔!” 陆见森猛地睁开眼来,入眼的是一片白,好在一只手及时盖了上来,没让他觉得太过于刺眼。 在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后,那只手才缓缓挪下来,他眯了眯眼。 是那个人。 海底森林_101 “睡得不舒服吗,出了好多汗。” 陆见森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抹了一把额角上的汗,脸颊上也热热的,一定很红。 “还好还好,可能有点闷。” “不舒服的话,及时和我说,”向海替他拧开了放在一旁的矿泉水,又递给他一个小面包,“飞机马上降落了,你错过了早餐,吃点零食垫垫肚子,我先回座位上了。” 陆见森忙不迭地应着,对方却没有立刻走,他胡乱地咽着水,答道:“我没有不舒服,你先坐回去吧。” “嗯。” 向海落座的一瞬间,安全带指示灯就亮起了,商务舱的位置足够大,陆见森看着他的脑袋没下去,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这段十个多小时的旅程里,他几乎都在睡觉,肚子里的小家伙也没给他太多压力,除了刚才那个有些莫名其妙地梦,其他一切正常。 他看着入境卡上的资料,又看着护照上自己的脸,一瞬间那种古怪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他又来了美国。 说是又,其实有点不准确,他没有什么关于美国的印象,只是从证件上知道自己在美国读过近三年的书,因为一些事请假了一个学期,现在恢复了学籍,虽然父亲说能不能拿毕业证都无所谓,但他还是想努力一把。 去美国的契机是因为向海的导师希望他能回去继续之前的项目,关于这件事,他们其实还吵了一架。 那天正好他出院,向海接了个电话走出去,他听见他在说英语,这几天似乎一直都有那样的通话进来,但每次没听明白在说什么对方就避开了,陆见森不好意思问,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手机却震了一下。 “学弟学弟,在吗在吗?” “学弟学弟学弟!” “一起逛街的情谊呢学弟!” 备注上写的是“姚承安”,陆见森憋了一阵,也没想明白什么叫一起逛街的情谊,但他也不想太多人知道他的事,就顺着话头回了句:“怎么了?” “你终于回我了!我找你好几天了!” “抱歉抱歉,最近有点事。” “哎,你也开导开导向海呗。” 看到那个名字,陆见森心里咯噔了一下,望向门外,能看见对方正站在远处的窗边,一脸为难的样子。 正想问,下一条微信就进来了:“Jacobs想给他一个职位,之前的那个项目进行得很好,向海走了以后,他新招的人都不太理想,希望他能回来继续工作,这真的是个很好的机会!而且签证什么的都可以搞定,只要他想来,就可以来了!” 陆见森想不起来Jacobs是谁,但他大概知道向海大学学的是计算机,而他现在在帮自己的父亲打理工作上的事情,也和计算机没半点关系。 正巧向海接了电话回来,他也没多想,就搭了一句:“嗯,你为什么不接受工作邀请啊?” 向海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回的声音很低:“太远了。” “什么?” “项目在美国,我要跟,可能要跟好几年,”向海把旅行袋拉好,没和他眼神接触,“我暂时不想出国,也不想……也不想离开你。” 陆见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整理好了一些别的杂物,刚想自己背上,书包就被向海接了过去,而他两手空空,跟在了对方后面。 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又想起那个梦来。 他跟在他身后,怎么都追不上他。 “我不需要你一直呆在我身边。” 进电梯的时候,陆见森终于憋不住了,语气里带三分赌气,七分全是掩饰,他只是觉得,对方不该为了他而放弃一个选择。 向海看了看他,又看向了电梯屏幕上减少的数字:“没关系,我不会逼你太紧的。” 陆见森没回答,也没看他,两个人无言地出了电梯,走到车前时,向海虽然满手都是东西,但还是帮他开了车门。 他看着对方转去后备箱放东西,手攥得死紧,一把扇上了门。 “我自己回去。” “什么?” 海底森林_102 “我说,我自己,走路,或者,打车,回去。” 向海抿了抿嘴:“你……知道家在哪吗?” 陆见森噎了一下,眼前人却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压下了后备箱盖,掏出了手机:“我给你叫辆车吧。” “够了!”陆见森大吼了一声,空荡荡的地下车库里,全是他的回音。 肾上腺素爆发得很快,陆见森只觉得脑门一热,接着这股劲全吼了出来:“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我失忆的问题还是怎么样,要以这种姿态对着我,但我真的好压抑,我在你身边待得压抑得快窒息了!我能接受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一切,不需要你这么谨小慎微地对待我!如果你以前也是这种态度对我那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会不喜欢你,谁会喜欢一个机器人啊!” 吼完他转身就走,没看对方是什么反应,闷头冲出去很远,直到医院在两个街区以后了,才逐渐缓下脚步来。 这边已经接近商业街了,路上的人多了起来,他穿着宽松的衬衫,还套了件外套,但到底肚子已经鼓出弧度来了,他看起来又实实在在是个男生,这会儿忍不住偷瞄去路边的玻璃上,手虚拢在腹部,检查自己有没有露馅。 ——他不该这么吼向海的。 大概是风大的缘故,把他吹得冷静了下来,走到了这儿他才意识到,或许只是私人医院保密性好,他还是介意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的,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心里的郁结不知道找谁倾诉,定时炸弹一般埋在了情绪里,向海只是正好撞到了枪口上,任他随意发泄。 他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有没有和对方吵过架,吵完架以后,要怎么去和好。 他站住脚步,摸了摸口袋,才意识到自己把手机顺手放进了书包里,有些丧气地蹲下来,思考着这种时候,是不是该拉个路人打110,找警察叔叔。 鼻子有点儿发酸,他使劲憋了回去,这是他挑起的战争,气势不能输。 正想着,眼前一片阴影压下来,陆见森抬头,车窗拉下来,是向海那张一成不变的扑克脸。 陆见森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敞亮起来,又有些小别扭,就绷着一张脸,假装不认识对方。 “团团,上车吧。” “哦。” 向海话音刚落,陆见森就“噌”得站了起来,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还生气吗?” “生气。”陆见森插着手,死瞪着路边一只盯着他看的猫,“你笑都不笑一下,我怎么知道你,你是不是骗我我以前喜欢你的,再说如果我喜欢你,那你也用不着这么对待我,太难受了,我气气气气死……” 那只猫突然不见了,眼前压过来了一张脸,近到对方脸上的毛孔都看得见,嘴巴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在他唇上,暖暖的,带着潮意。 等他挪开后,那只猫就不见了,明明刚才蹲在路边看了他好久,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现在呢,还生气吗?” 陆见森张着嘴,木木地扭过头去,愣愣地指了指嘴唇。 “以前,我是这么对待你的,还喜欢吗?” 陆见森脑子当机了,他脑子里想着回答,却不知道为什么,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唇。 “噗。” 向海笑出了声,凑过来作势又要亲他,他忙堵住对方的嘴,扭过了头去。 ——满脑子里都是,他笑了。 “团团。” 向海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了危险距离内,陆见森本能地要站起来,却被安全带拉回了座椅上。 向海替他解开了搭扣,捏了捏他的脸:“想什么这么出神,已经到美国了,醒醒。” 陆见森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薄唇在他眼前一开一合,吞了口口水,应道:“嗯,嗯嗯,醒了,醒了。” 后来在车上,向海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去美国,姚承安替他们搞定了住宿,是一套独栋的小别墅,房东是他父母的朋友,最近回欧洲看外孙女去了,在父亲的帮助下,也联系到了合适的医生。 他当然是答应了,一来他也不想在家里做米虫,好歹把大学文凭弄出来,二来他也想换换环境,家里的气氛总是紧张得让他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下了飞机,加州的天气卷着热潮往他脸上扑来,阳光滚烫,向海在前面等着他,直到他跟上了,才和他并肩往前走去。 他刚想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唇上却电光火石地被灼烧了一下,脸红到了耳朵根,始作俑者却没事人一样假装看风景。 “流氓!流氓!” 海底森林_103 第五十章贼 机场离住的地方还有两小时的车程,两个人先吃了晚饭,休息了一下才出发,预计到的时候要夜里了。 陆见森打着哈欠,抱着还挂着冰水珠的水瓶贴在脸上,试图清醒:“那钥匙怎么办啊?” “喏,”向海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叫Charles寄给我了,房间也找人打扫过了,到了就能睡了。” 陆见森哼哼地点着头,时差加上怀孕,让他格外困起来,脑子都转不起来:“Charles是谁啊?” “姚承安,他以前和我是室友,你和我住过一段时间,也算是你室友了。” “我和他关系好吗?” 向海有些勉强地答了句:“还成,他心大,是那种对谁都好的类型。” 陆见森歪了歪头,说话也断断续续的:“那他说什么,一起逛街的情谊,听起来,好像,很好的样子啊?” 向海揉着他的脑袋,把他的座椅靠背放下去:“别想了,你们关系就一般。” “嘿嘿,”陆见森眯着眼,傻笑着,“你吃醋了吗?” 不知道是失忆的缘故,还是这会儿陆见森困得说胡话,从前他从来不会这么坦诚地问他这些问题,这下子倒是搞得向海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陆见森那次和姚承安在商场里疯买女装的事,事实上,他那时候翘了班,远远地跟着,嫉妒得快要发疯。 他自然是不想告诉陆见森这件事,可陆见森既然要回校,终归要和姚承安打交道,鉴于他不再在主校区上课了,有个朋友搭把手也不错,于是他好不容易斟酌好了答案,抬头一看,对方竟已经睡着了。 头发软软地耷拉着,睫毛长得打卷,睡着的时候嘴唇会稍微翘起来一点,双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向海把陆见森的手挪下去,又摸了摸他嘴角的那颗小痣。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出来。 他开始期望陆见森不要恢复记忆了,这样的陆见森无忧无虑,没有往事的牵绊,一身轻松。 ——那是他想要他活出的样子,而他自己无法努力得到,就卑劣地想靠祈祷着陆见森不要从失忆里恢复过来。 他握着陆见森的手,眸子沉得如深海,带过戒指的手指还留着印子,他低下头,吻了吻那儿:“做个好梦,团团。” 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向海找了一会儿路终于到别墅前时,已经快要深夜了,陆见森也醒了过来。 他张了张口,还没发出声音,向海就递过来了水瓶。 陆见森灌了两口水,清醒了过来:“是温的!” “给你捂了一会儿,喝冰水不好。” “这,这样啊。”陆见森害臊地扭过脸去,急急忙忙下了车。 他知道向海是喜欢他的,但他没有记忆,过去的自己是他,又不是他,过于草率地做决定是对彼此都不负责,但他真的受不住这种精细到细枝末节的小关心。 以前的他也是这样的吗?还是只是逮着了机会献殷勤?从前的事不管是父亲还是对方说起来都太过于模糊,让他不得不抱有怀疑。 陆见森拉着旅行箱,跟着向海进了别墅,踏上台阶的同时,想,反正,就一步一步来吧。 然后现实给他的这一步着实不太小。 虽然是栋别墅,但房间却只有两个,他下意识地跟着向海进了房间后,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再扭头,只见向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询问着他的意思。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向海都是支一张床在他身边睡觉的,失忆以后他几乎没有一个人睡的经历,哪怕睡在不同床上,也是在一个房间里。 虽说肚子里娃都有了,证明他俩该干的事都干了,但看着眼前那张Kingsize的大床,他还是有那么一点违和。 “我,我睡隔壁房间吧……” 向海眼里的光芒毫不掩饰地黯淡下去,他只好假装没看见,简单洗漱了一下,床已经铺好了,向海站在他床边,看着他上了床,把被子仔仔细细地替他盖好。 “不舒服的话,就敲敲墙,我就能听见了。” “好。” “水给你放在床头了。” “好。” 海底森林_104 “夜灯是感应的,你走过去就会亮了。” “嗯。” “不习惯的话,随时……” “我知道了!”陆见森终于忍不住起身,推着向海示意他出去,“我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啦!” 向海站在门口,五味杂陈地看着他:“那我关灯了。” 陆见森把脸蒙在被子里,闷闷地答着:“晚安。” 可另一句晚安迟迟没来,灯也没被关掉,陆见森有些疑惑地冒出头来,却被偷了个香。 “晚安。” 向海说完,迅速关了灯关了门,留陆见森一个人头顶冒蒸汽,在黑暗中大睁着眼,没半点睡意。 完了完了,他这么不设防,现在只是亲个嘴,后面一不小心就有那个,再有那个,再有那个那个那个,他就完蛋了! 陆见森紧张地捂着肚子,蜷成了一团。 “小玫瑰,我要怎么办啊?” 小玫瑰是他给肚子里的小家伙取的名字,谁都没有告诉,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知道找谁倾诉的时候,就和小玫瑰说话。 只是小玫瑰在他肚子里,安安静静的,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可陆见森就是觉得安心了不少,整个人逐渐放松了下来。 但放松了不代表能睡着。 陆见森看着夜灯上显示的时间跳到了凌晨四点,叹了这个夜晚第一百零八次气。 飞机上睡了一路,车上又睡了一路,刚才眯了一会儿,大概一个钟头,醒来以后时差作祟,睡意全无。 他就干躺在床上数羊,数了千把只了,羊从一整只变成了羊肉串,他依旧没有睡着。 陆见森又叹了口气,躺得腰酸背痛,准备站起来走走。 可脚刚碰到地,就听见楼下传来奇怪的响动声,他迅速缩回了被窝里,缩成了一团。 只是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刚才那一声仿佛是错觉。 是错觉吧。 陆见森这么想着,又一次准备下地,这会儿楼下的声音越发清晰了,他能清楚地听见窗户之类被拉开的声音。 这一下吓得陆见森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包子,只敢露出两只眼,死死地盯着门口,想了想又不太对,猛得朝后看向窗户,窗帘拉着,唯独月色从缝里漏进来,一片静谧。 可楼下显然没这么有诗意了,动静不断传出来,还有越来越响的趋势,陆见森恨不得把中间这堵墙打穿了跑到向海身边去,这种时候一个人太没安全感了。 只不过隔壁人似乎睡得很沉,到现在都没有起来的意思,陆见森本想敲敲墙,可一想到声音有可能被楼下的贼听见,又摸出了手机。 “别静音别静音别静音……” 号码还没拨出去,陆见森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迅速挂断了。 ——这要是手机没静音,还不是比敲墙还响,万一这个贼是什么暴徒,直接跑向海屋把人杀了呢? 陆见森越想越害怕,丝毫没意识到楼下的声音已经停了,捂着肚子,不停说着话:“不怕不怕啊小玫瑰,我们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装睡就好,反正行李箱都在楼下……完了完了,小玫瑰,年纪轻轻我们就要折在异国他乡了,还没有大学文凭……为什么向海还不醒啊,他听不见楼下的声音吗,为什么这么巧就来了贼啊……” “哐当——” “哥!救命啊!哥——” 伴着一声巨响,陆见森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门很快被打开,进来的人是向海,冲过来把他抱在了怀里。 “哥,哥,楼下有人,哥,家里进贼了,哥,哥……” “团团,团团,不怕,我在,我在。” 大敞的门外又站了个人,陆见森吓得魂都飞了,操起枕头就扔:“贼来了,哥!贼!啊啊啊!” “哇啊啊——” “团团!” 海底森林_105 场面一时间乱得很,门口的“贼”似乎胆子小得很,被吓得抱着枕头趴在地上起不来,而陆见森一个劲往向海怀里钻,向海没坐稳,差点跌下床去。 “团团,不是贼,是Charles,姚承安!” “啊?”“哎!” 两人一个疑惑一个应答,但好歹是都安静了下来,向海抱着陆见森,轻拍着他的背,顺着气:“不怕啊,是姚承安,不是贼。” “不是贼,是我啊,学弟,是我啊!”姚承安看着有些迷糊,靠在门框上,脸上一片艳红,“我还以为,你们明天才到呢,嘿嘿,嘿嘿嘿……” 言罢,就一头扎了下去,倒在了枕头上,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他,他怎么了?” “别管他。”向海抱着陆见森,从姚承安身上跨过去,“一身酒味,春假就这副德行。” 陆见森仍旧后怕地扒着向海的脖子,缩头缩脑地不敢探出去看。 向海把人抱到了床上:“一起睡么?” 陆见森把脸埋在他颈间,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对方轻笑着,把他放进床里,调暗了床头灯:“团团……有想起什么吗?” “什么?”陆见森的声音带了一点哭腔,委委屈屈地答着。 “你刚才,叫我‘哥’了,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 陆见森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确那么叫了。 他还没用过这个称呼,总觉得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也有些奇怪,平时就一直叫“向海”。 可刚才,那个叫法甚至不需要过脑,自然而然地就爆发了出来。 “……哥。” 那叫声轻轻的,小猫叫似的,从被窝里传出来,向海愣了愣,答道:“在呢。” “睡觉,睡觉。” 陆见森伸了手出来,把向海的脑袋往枕头上压,脸没露,可红透了的耳朵根暴露了他。 向海揉了揉他的头发,吻了吻他的发心:“嗯,睡觉,晚安,团团。” 外面天将明,晨曦踏歌而来,少年相拥而眠。 第五十一章赌城 陆见森撑着脸,观察小动物一样看着眼前那个被他错认成贼的人毫无形象地胡吃海塞。 “好吃,好吃,学弟的手艺,呜呜呜,太好吃了……” 姚承安好不容易咽下满满一口,涨红着脸,朝陆见森笑着,鼻尖还挂着酱汁。 向海朝他脸上扔了快餐布:“吃完了就滚。” 姚承安捂着胸口,作痛心疾首状:“向海!你怎么能不顾我们曾经的室友之情!我给你介绍的房子,我不能呆一会儿吗!” “不能。”向海回答着,抽走了他面前的盘子。 “哎哎哎,我来洗我来洗,我和你们说,我是居家好帮手,什么洗碗洗衣服洗车,吸地打理草坪整理杂物,我都在行!”姚承安举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两人,在看到陆见森都不买他的帐后,终于使出了最后一招,紧抱住向海的腿开始哭嚎,“求求你们收留收留我这个可怜的小男孩吧——你们忍心让我风餐露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吗——三个成语啊我都用了三个成语啊我一个ABC我容易吗我——” 向海嫌弃地扯着腿:“你不是和那个谁,陈与光一块儿住么。” 他话还没说完,姚承安哭嚎的声音越发大声了:“啊——不要提那个恶魔的名字啊——” 向海被他叫得耳膜疼,蹲**子眼刀一剐,瞬间让人噤声了:“你过来,我们谈谈。” 随后又转去陆见森那儿:“团团,你先休息一下。” 陆见森有些意外于向海竟然有姚承安这种性格的朋友,但仔细想想,也只有这种性格的人才不会介意向海那机器人一样的行事作风了。 海底森林_106 但他本能地不讨厌姚承安,他知道对方这么求他们一定是有原因的,但向海也是为了照顾他,就垫着脚小跑过去,凑向海耳边:“没事啊,哥,你让他住一会呗。” 向海也学着他的样子咬耳朵:“那你和我住一个房间?” 陆见森只觉得自己的屁股一紧,又开始晕乎乎地脸红,他怎么总是考虑不到这些事情,简直就是把自己蒸熟了放对方嘴边。 但反正早上那会,他们也就是纯盖被子睡大觉,向海抱都没抱他一下,规规矩矩地分两边睡着。 “一个房间就一个房间啦……” “嗯,那说定了。” 低沉的声线带着轻笑回响在他耳边,陆见森只觉得自己晕头转向地快要站不稳。 肯定是,肯定是怀孕的后遗症。 向海把姚承安拎进了书房,插着手看着他:“说吧,闯什么祸了?” “爸,求求你救救我吧爸爸!” “你哪里学来的这套。” “我也刷小视频的好伐,可懂了!” 向海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姚承安,姚承安终于不耍嘴皮子了,老实地坐好:“拜托向海收留收留曾经的同学吧。” 向海捏了捏眉心:“你要住多久?” 姚承安探着头,试探地问:“嗯……能住多久?” “你还想住多久?” “嘿嘿,也没多久,就,那么,三四五六七**个月吧。” “滚出去。” “啊——不要啊——学弟——” 向海及时捂住了姚承安的嘴巴:“你瞎嚷嚷什么!” “我听见学弟说让我住这儿了,现在在召唤盟友,”姚承安贱兮兮地笑着,“我也知道了你和他什么关系,没事,我懂,我都懂,我也超级无敌理解……” “哥,”门外传来了陆见森的叫唤,向海瞪了眼姚承安,去开了门,只见陆见森拿着他的手机,“有个叫‘陈与光’的,给你打电话。” “别接!别接!” 姚承安地夺过了手机,那架势看起来,恨不得把手机给吃了:“你,你怎么也有陈与光的手机号啊,陈与光打给你做什么啊,肯定没好事,他就一一肚子坏水的小屁孩儿……” 姚承安碎碎念到一半,抬头一看,陆见森和向海两个人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坦白从宽。” 姚承安丧气地把手机递回给向海,一头栽进了旁边的小沙发里:“……我在拉斯维加斯结婚了。” “对象是?” “……陈与光。” “哇。” 向海礼貌性地表示了惊讶,陆见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姚承安,也接了句:“哇。” “哇什么哇!”姚承安跳了起来,一脸悲愤,“我就知道他找我一个纯良少年去拉斯维加斯肯定有鬼,但我只以为他要把我灌醉套我的银行卡密码啊!谁知道第二天醒来就在教堂门口,结婚戒指证书什么都齐了,我真恨拉斯维加斯的婚姻法,我真的恨啊!” 陆见森咬了咬嘴唇,问道:“那你要怎么办啊?” “离婚还要两个人签名,我惨淡的二十二岁人生,就这么留下了污点印记……”姚承安视线挪到门口两人身上,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我没有没有没有歧视的意思,我只是说,我一个钢铁直男,居然直着直着就弯了!” “所以你没找陈与光谈,反而躲着他躲到了我们家里来?” 向海一针见血地戳到了点上,姚承安龇牙咧嘴了半天答不上来,终于从兜里掏出了戒指来:“这个戒指,他以前和我说过,是他妈妈给他,娶媳妇用的……”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姚承安捏了捏那个小戒指,蹲下去捂住脸:“反正,你们不收留我,我也不会去见他的,刚好你和他认识,你让他把戒指拿回去吧,然后把文件整理一下,我,我就,就原谅他了。” 陆见森和向海面面相觑着,谁也没接,但陆见森走过去,抽了两张纸递给姚承安。 海底森林_107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姚承安响亮地信擤了一下鼻涕,那张娃娃脸红通通的,又吹出个鼻涕泡来,“我就是昨晚被你们晾在走廊里感冒了,呜呜呜,感冒了……” “没事,哭哭会好受一点。”陆见森又抽了纸,递了过去。 姚承安接过了纸,又得寸进尺地靠在了他肩膀上:“呜……学弟你终于理我了,学弟,我还以为你这么冷漠,利用完我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人还是很好的,做饭也好吃,就是有点小脾气,不过我也能理解啦,谢谢你哈,呜呜……” 姚承安自顾自地念叨着,向海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偏偏陆见森偷偷瞪他不准他走过去。 “你怎么想那个人的啊,就陈,陈……” “陈与光,他说他的名字取自于一个成语,与光同尘,意思是不露锋芒,他真的是不露锋芒,我以前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呜哼……也没有,其实我看出来了的,我还和你们住一块的时候,被一个跟踪狂骚扰了,他就天天陪我上学放学半夜都随叫随到,结果我后来发现那些照片全是他在的时候拍的,他就是个混蛋,利用我,嗝,利用我的恐惧来让我喜欢上他,嗝,呜……” 姚承安哭得直打嗝,陆见森半个肩头都被他打湿了,还有绝不停歇的趋势。 “不哭啦,冷静几天再说吧。” “学弟,”姚承安突然坐直了身子,凑近了陆见森,“小混蛋和我说,嗝,你和向海是一对,真的吗?” 陆见森还没来得及和姚承安解释他们俩的现状,但出于安慰的意思,就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嗯。” “那你和我说说,嗝,男生喜欢男生是个什么感觉啊?”姚承安咽了口口水,抹了把眼泪,“不对,就是,就是喜欢,喜欢是个什么感觉啊?” 陆见森呆在了那儿,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脸红是因为害羞,他慌张是因为害怕,他捂着肚子和小玫瑰说话,是因为本能的关爱。 那什么样的感觉,是喜欢呢? 以前的陆见森,回答得出这个问题来吗? “够了,Charles,你即使赖在我们家,陈与光也能在学校里碰见你,你肯定要处理这件事的。”向海走过来,把两人分开,把陆见森虚搂在怀里,“客房可以给你住,但什么时候解决了问题,就搬出去。” “嗝,不能通融一下么,嗝,我和陈与光租了,租了一整年的一居室……” “你真是直男吗?” “是直男才会有这种选择啊!大家都是兄弟,坦诚相见有什么好害羞的!” “你不可能在这儿……” “没事,”陆见森阻止了向海再一次拒绝姚承安,“没事,嗯,其实,不是哥,不是向海不想帮你,他只是考虑到我的问题。” “没事啊,嗝,我知道你的事,我也完全接受的,嗝,我发誓我绝对不会不敲门进入任何一个房间。” “并不只是那样,”陆见森捂着肚子,朝姚承安笑了笑,“我怀孕了,你仔细看,能看出弧度来了。” 姚承安大张着嘴,看着陆见森拉紧衣服后明显的曲线,没有立刻接话。 “而且之前,我是真的没有认出你来,因为我出了点意外,记不得之前的事情了,哥现在陪我来这边散散心,学习的同时希望能恢复过来。” 姚承安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消化着事实,半晌后,才双眼放光回答道。 “啊,我不打嗝了!” 第五十二章潮湿和锁链 潮湿。 水声响在陆见森耳边,一阵一阵的,叮叮,咚咚。 他看着自己的手泛起红色,手指上的皮肤皱起来。 热气蒸腾上来,在他的发尖结出小水珠,房间里热得甚至有些发闷了,他晕乎乎地捧起水来,抹了抹脸。 喉咙干燥得要冒火,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 手顺着曲起的腿一路抚到了脚尖,他的视线低下去,看着水里自己的身体。 白嫩的胸,微鼓的腹部,看不见的**,最后停在了脚腕上。 他耳边又响起了那声音,和水滴声很像。 海底森林_108 叮叮,咚咚。 他闭上了眼,看见了一条铁链子,晃晃悠悠的,伴着笑声。 “高一点,还要高一点!” “团团,你要抓牢啊!” “知道啦——哥——高——一——点——” 坐在秋千上的男孩儿大笑着,摆着两条胖嘟嘟的小白腿,一路晃到最高处。 而在帮他推的男孩子还是不放心,手托在下面,不再往高处推了。 “哥,要推,要推!” “团团,太危险了。” “哇啊——”秋千上的小胖团子显然有些不太讲道理,不由分说地就哭出声来。 “团团,不哭,不哭,抓紧,团团!” 小胖团子哭的时候习惯性去擦眼泪,从扬起的秋千上跌了下来,小脸儿都吓白了,还好下面人接得及时,整个人被压倒了下面去。 他坐在对方身上,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光是知道身下人摔得不轻,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抬起头来。 “哥,哥,救命,救命,哥!” “没事,团团,我没事,”趴在地上的人抬起脸来,手上擦了一道大口子,脏兮兮的沙土黏在上面,“就是有一点疼。” “呼呼。”男孩儿撅着嘴,吹着上面的沙子,笨手笨脚的,又不小心摁到伤口上去,疼得对方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办啊,哥,怎么办啊?” “以后不要飞那么高了,团团,我会接不住你的。” 陆见森觉得自己站得远远的,安静地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看着两个孩子。 那是小时候的他和小时候的向海吗,为什么小向海说话的语气,那么像个大人呢? 他看见挂着秋千的链子上布满了铁锈,荡来荡去时,发出难听的吱嘎声来。 潮湿,潮湿的是眼泪,是他手臂上汩汩涌出的血。 叮叮,咚咚。 他闻到落雨时的泥土气息,雨淋了他满头满脸。 “哈啾!”走在路边的男孩打了个喷嚏,力道大得人都差点没站稳。 撑着自行车的男生迅速把外套脱了下来,不由分说地罩在了对方身上:“穿上,团团。” “那哥也要冻着的,反正都湿了,穿不穿都一样。” “那,”男生想了想,干脆把自行车扔在了一边,“靠紧一点,会暖和一点。” 个子矮的那个被收进个子高的那个怀里去,两个人走在林间的大雨里,四处是茂密的树林,小路上荒无人烟,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对不起,哥,我没看天气预报。” “没事,过两天再来吧,天气晴的时候。” “嗯,下次还是不骑自行车了。” “好,都听你的。” 矮个子男生抬头看了看对方,雨幕中脸都看不清,一开口就全是往嘴里钻的水滴。 “哥,你不后悔陪我来啊,万一冻死在山里了呢?” “那也是和你一块儿,”男生替他抹了把脸,笑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陆见森看着脚边那辆自行车,车链条断了,松松垮垮地挂在那儿,而两个人越走越远,直到远处有两盏车灯亮起,才消失不见。 他既不知道对方是去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自行车坏了,开始走路。 他只知道雨下得好大,他的衣服湿了个透,身子都挪不动。 海底森林_109 潮湿,潮湿的是他们身上的雨,落个不停。 叮叮,咚咚。 什么东西在滴水,让人听着有些烦躁。 日光从头顶的小窗**来,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脚踝上有一条锁链。 他觉得很累,站也站不起来,手扶到旁边的墙面上,一扭头,却看见上面写满了字。 “陆见森,阴阳人。” “双性人,陆见森。” “陆见森……” “陆见森……” “陆见森……” 后面全跟着一些污言秽语,陆见森扭过头去,可另一面墙上也尽是小字,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了厕所隔间里。 他推着隔间门,试图想要出去,可门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分毫不动。 他听见有脚步声走进来,不止一个人,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他想逃,可脚下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锁链,把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哗啦——” 陆见森带着一身水,猛得站了起来,有一双手伸过来,想要抓住他,他开始惊恐地反击着,可眼前一片漆黑,让他看不清对方是谁。 直到那一声熟悉的呼唤入耳。 ——“团团!” 陆见森止了动作,手腕被人掐住,他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壁,眼前逐渐清明起来。 是向海,他穿着睡衣,头发还有点乱。 “是我,团团,是我。” 陆见森大口喘着气,向海这才开始慢慢放松了他的手,张着手护着,看着人一点点慢慢坐会到浴缸里去。 “怎么了?刚才我听你在浴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还以为你睡着了。” 水龙头被拧紧了,那叮咚的声音也止了,陆见森没在温暖的水里,却觉得身体变成了冰块,怎么暖都暖不化。 “团团,说说话,好不好,做噩梦了吗?还是不舒服?不舒服我们去一趟医院,好吗?” 坐在浴池里的人不许他碰,还摇了摇头。 向海就蹲在那儿,耐心等着,两人之间的空气很安静,直到陆见森缓缓抬起头来。 “做噩梦了。” “嗯,梦到什么了?” “梦到,锁链,和水。”陆见森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眸子垂下去,没注意到向海脸色的变化,“可能是想到了学长的事,咳,那个人,再喜欢学长,也不该拿结婚这种事开玩笑,锁着学长吧。” 向海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顿了一会,伸过手来:“先……先起来吧,团团,待久了不舒服。” 陆见森总算把手搭在了他手上:“嗯。” 他累得慌,也就由着向海把他抱到了床上,换上了睡衣。 他占着半边床,蜷成一小团,背对着对方。 “很晚了,明天还要上学,先睡觉吧,”他轻声念着,声音有些哑,“晚安,哥。” 灯先灭,人声才起:“……晚安,团团。” 陆见森在黑暗中睁着眼,那种恐惧的感觉如同怪物一般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本能地畏怕起来,一闭上眼,就全是那些糟糕的场面。 如影随形,掐住他的脖子,剥夺了他的呼吸。 “团团。”身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睡不着吗?” 海底森林_110 他没回答,就睁着眼,装睡。 “我听得出来你有没有睡着的。”向海的温度近了,暖和得厉害,“你不想回话也没事,但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陆见森继续装哑巴,向海就接着说道:“你会梦到锁链,大概和我有关系,叔叔和你说,我们同居过一段时间,但实际上那个同居,没经过你同意,是我自作主张把你……把你关了起来。” “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我知道那不是我情绪失控的理由,也不该拿你出气……后来你跑出去过一次,我以为你又要逃走,结果那时候你就怀疑自己怀孕了,跑出去买了验孕棒……我不知道那一个多月你是怎么承受过来的,就好像我不知道你那三年是怎么过过来的,你不和我说,我就不问,现在问了,也没有用了。” “我……我想象不出来,失忆是种什么感觉,但总觉得你变了好多,变得比以前开朗了。” “但其实并不是那样的,对吗?” 向海从后面抱住了陆见森,圈住了他颤抖的肩膀,把他环绕在自己怀里。 陆见森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从哪一个时刻起开始哭的,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抑制不住哽咽的声音了,啜泣声一声高过一声,眼泪冒得眼睛生疼。 “我好害怕,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事都是不熟悉的,我好害怕……” “我总是会想起一些,一些片段,但我总是站在旁观的视角上,好像那些事情都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可画面里的人又真的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怕你们担心我,就只能说我没事,可是我有事,我真的好害怕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发现得太晚了,我总是来得太晚了,对不起,团团。” 陆见森睁着眼,眼前的景物模糊了起来,他又想起了那个阴冷的,滴着水的厕所。 向海说得没错,他不仅是来得太晚了,他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在那个场景里。 那分明是他一个人,蹲在学校的厕所里,抱着他畸形的身体,麻木地蹲在马桶旁边,听着外面嬉笑的吵闹声。 他明白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 锁链是他立下了誓言,却不在他身边。 潮湿是那多出来的畸形器官,疯狂地想要被他占有。 “哥,”陆见森哑着嗓子,问出了声,“你能,碰碰我吗?” 第五十三章归宿 姚承安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的行李还没寄到,穿着陆见森的睡衣,有些偏小,手腕子都露出来一截。 原来学弟个子这么矮。 他印象里的陆见森,做饭很好吃,对谁都一副礼貌的笑脸,把距离拉得很开,后来才知道,对方性格里有很活泼的一面,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而压抑住了,从来不敢轻易试探。 他也算借了向海的东风,才能和他有那么点一起逛街的情谊。 靠,什么情谊不情谊的,gay里gay气,他是直的!笔直笔直的! 姚承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客卧没有卫生间,要去楼下上,他推门出去的时候听见隔壁有动静,最开始没多想,翻马桶盖的时候,脸腾得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狗男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隔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他思考着自己走回去会不会动静太大“打扰”到两个人,但仔细一想也不太对,陆见森不是说他现在失忆了嘛?失忆了还能搞来搞去? 而且——男的和男的搞起来什么感觉啊? 抱着那么一丁半点儿探究的学习态度,姚承安准备正大光明地去听个墙角,结果才上楼,就看见向海抱着个枕头站在屋外。 “咦,你怎么也出来了?” 向海斜了他一眼,没答话,也去了楼下厕所。 干什么嘛神神秘秘的,不就是被赶出来了,难不成向海那方面不太行? 姚承安原想老老实实地回房间去的,可本着反正睡不着觉不如搞点事做做,摸去了主卧,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敲了敲门。 “我让你不要进来!” 姚承安被里面的吼声吓了一大跳,扒着门直大喘气,结果门从里面一拉,他就跌到了地上,瞪圆了眼从下往上看陆见森。 陆见森满是怒气的小脸慢慢缓和了下来,最后露出了个笑脸来:“啊,学长啊,对不起,我不是在吼你。” 海底森林_111 就是这个表情,假假的,偏偏人长得太好看,笑起来让人一下子不会思考了。 姚承安这种死颜控更是没辙,嘿嘿地接着:“没,没事,怀孕嘛,心情有波动正常的,我就是来看看你,睡得咋样。” “学长也睡不着觉吗?” “嗯呐,”姚承安三两下爬起来,手撑在门上,凹出了自以为帅气的造型,“你安哥深夜热线onair了,要拨打吗?” 陆见森眨了眨眼,侧身让他进来,手上比了个六,当做是电话:“嘟——嘟——” “咳咳,这里是安哥的深夜热线,请问有什么烦恼呢?” 陆见森光笑,也不答,坐到了床旁边,他也陪着他坐了下来。 “安哥为什么不睡觉?”“团团为什么把他哥赶出去了?” 两个人同时问了出来,用的都是腻死人的爱称,又纷纷做了个呕吐的姿势,笑出了声来。 “哎,我还是觉得你这么笑好看,以后要开心一点。” “嗯,好。”陆见森朝姚承安看过去,靠在床垫上,“学长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嗨,怎么说呢,奇怪肯定是会觉得奇怪的吧,毕竟是男生,还能怀孕什么的,最开始真的有一点吓到,”姚承安玩着掉在地上的遥控器,一下一下地转着,“但我仔细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怎么说呢,还蛮神奇的,你可以拥有一个和你喜欢的人结合出来的小孩。” 姚承安看着陆见森的小腹,问道:“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啊,”陆见森把自己抱起来,下巴抵在膝盖上,“除了哥以外,我从来没和别人讨论过这件事。” “啊,”姚承安朝他做了个鬼脸,“我有一点,那个什么什么,很受宠爱的感觉……” “受宠若惊。” “对对对,哎呀,我成语能力越来越高了,”姚承安一脸得意地仰着脸,“我外婆知道了一定特别开心。” “你外婆……” “啊,忘了忘了,她老人家是语文老师,我小学在中国上过一段时间学,所以也会中文,就是成语太烂,总是记不住,外婆走了以后,我才回到美国来。”姚承安解释着,又看向窗外去,“我外婆从小就教我,对待大家要一视同仁,外婆和我说,人总是很奇怪的,喜欢抱团,喜欢排斥和自己不太一样的人,我小时候要是学着大家的样子欺负别人,外婆要打我手心的。” “你外婆人真好。” “对啊,不过说起来,那会儿我还在这边的时候,我们那个街区就这么个小男孩,他妈妈是个日本人,英语不好,他英语也说不太来,街上的小孩子们都欺负他,因为大人们都说,那个女人是个被中国老板包养的二奶,不敢养在自己国内,扔到了这边来,好久才来看她一次,所以她不用工作,也能过上好日子。”姚承安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地念叨起来,“其实小孩子啥都不懂,光知道大人这么说,他们就去欺负那个男孩儿,朝他身上丢泥巴,我跟着他们去玩了一次,结果被外婆发现了,把我揍了一顿。” “外婆说,都是爸爸妈妈的亲骨肉,怎么能因为别人说闲话就去欺负一个人,当天晚上就拎着我去他家道了歉,我那时候可不服气啦,还故意不吃饭抗议,第二天饿死了,结果他给我带了他妈妈做的小蛋糕,天哪,我现在都记得那味道,太好吃了。”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坏小孩儿,脑子也聪明,我教他什么都一下子就能学会,唉,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搬去哪里了,我回美国以后,他们就不再住那里了。” 姚承安有些惆怅地念叨着,扭过头去,才意识到他应该安慰陆见森的,却全成了他自己的演说:“哎呀,抱歉抱歉,一下子乱说了那么多……” “没事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陆见森凑得又近了一点,“我好像,从来没有这种,和除了家里人和哥以外,同别人聊天的机会。” “怎么会,你长得这么好看,大家肯定都很喜欢你的啦,放心放心。” “嗯……”陆见森眼神闪烁着,没有肯定。 “哎,学弟,你要知道,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闲着事多的坏人,但更多的是像我这样善良得熠熠生辉的普通人啊。” “噗,”陆见森被逗得笑了出来,转移着话题,“你没想过去找他吗,那个小男孩?” “不好找吧,我记不得她妈妈的姓,日本人名太难记了,不过我倒是对他的名字有点印象。” “叫什么?” “Hikari。”姚承安掏出了手机,搜索着这个名字,“我记得好像是……” “是什么意思?” 陆见森问着,姚承安却没有马上答话,他于是凑过去看他的手机。 查询结果是大大的一个“光”字。 姚承安和陆见森对视了一眼。 “不会是……” “不会不会不可能的!他,陈与光他,他怎么可能是……啊,不可能的啦,再说,他那个时候就是个小屁孩哎,怎么,怎么可能嘛……” 海底森林_112 陆见森无辜地撑着手:“我什么都没说啊。” “睡觉了,你怀孕了不要熬夜,熬夜对宝宝不好我和你说,快睡!” 陆见森意味深长地点着头,爬进了被窝里。 姚承安有些不服气地补了句:“我把向海叫回来了啊。” “你敢!” “多大点事啊这么大年纪了老夫老妻娃都要生了还闹情绪……” “你也给我出去!” “成成成成成,小孩子脾气。” 姚承安带上门出去,一转身,被吓了一大跳。 “我了个大槽,爸爸啊,你想吓死我啊爸!” 向海斜了他一眼,把他拎到了书房:“交代你一件事。” 还有八分钟上课,陆见森早早地站在教室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没有踏入教室。 就好像一下子从与世隔绝的地方来到了熙熙攘攘的人间,第一节课的教室自然是坐了个大半满,人头攒动,全是陌生的面孔。 陆见森只觉得自己手心都冒凉汗,节节败退只想打个电话让向海来接他走。 他摇了摇头,不可以,他现在还在和向海吵架,他明明提出了这么羞耻的请求,对方居然不答应,还说什么自己不是供他发泄的道具。 什么叫发泄的道具,离开的人明明是他,什么太高了接不住什么和你死在一块儿,他虽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但怎么看都是对方做得不对…… “嗨,学弟,真巧啊。” “哎?学长?你也上这节课吗?” “是啊,通识课还欠一节,就这节课还有空位了。”姚承安带着他往里走去,“怎么到了不找位置坐,再不抢位置待会要坐地上了。” “啊,好,好。” 姚承安领着他坐到了中间排的位置上,迅速扫了一眼教学大纲:“咦,这个课要组队的哎。” “没,没事的啦,算是格外加分,反正,我也不想做演讲发表……” “嗨,同学,你们也是中国人吗?” 后排有男生拍了拍姚承安的肩,姚承安笑着应道:“是啊是啊,怎么啦?” “我们组队吧,都是中国人,讨论起来方便啊。”后排男生拉着他身边的女生,指了指教学大纲上的四人演讲选项。 “啊——这个啊,我们……” 姚承安看着陆见森,拖长了音调,陆见森却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应着:“好,好的啊,组,组呗。” “来来来加个微信啊,我保证我在组里绝对不偷懒,我叫刘乐天,这是我女朋友,虞思涵。” “来来来加加加,我叫姚承安,CS专业的,今年大四了。” “这么巧,我们俩也是啊,哈哈哈。” 叫刘乐天的男生笑得憨厚,被旁边的女生打了一下。 陆见森手忙脚乱地找着微信的二维码,好半天没搞清楚从哪儿开,急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出现了一个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对方的微信二维码,陆见森抬头,是那个叫虞思涵的女生,声音细细的,有些腼腆:“你扫我吧,你叫什么名字呀?” “陆,陆见森。” 陆见森小声地应着,迅速地扫完加了好友,对方捂着嘴,笑着对他说:“哇,你的名字好好听啊,是小鹿的鹿吗?” “啊,不是不是,就是,陆地的陆。” “那也很浪漫啊,”女生指着他的头像,“大熊猫哎,好可爱。” 海底森林_113 陆见森头一回和人这么聊天,脸烧得脑子都要宕机了,好在刘乐天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好啦,上课了上课了啊,别看了,我不够帅么?” 陆见森趁机转了回去,后头两人好像还在打闹着,他则是看着手机,心跳停不下来。 “你看,交朋友还是蛮简单的。” “嗯……嗯。” 第一节课只讲了教学大纲上的内容,上了半节课就下课了,另外三个人站起来,自然而然地讨论起待会儿要去图书馆,还是去吃饭,问到陆见森时,陆见森却在四处张望着什么,抿了抿嘴,鞠了个躬,先和大家道别了。 “下次课见哈!” 陆见森不住地点着头,从下课的人流中冲出去,跑到一半,撞到一个人怀里去。 “跑什么,不知道自己现在跑不得啊。” 熟悉的低沉声线在头顶上方响起,陆见森抬起头,向海皱着眉,把他圈在怀里,带到了一旁去。 陆见森蹭着他的胸膛,忍不住笑出声来,勾住了对方的脖子:“谢谢哥,谢谢哥!” 向海被他蹭得没脾气,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谢什么谢。” 远处的两男一女看着他,纷纷比了个大拇指,做了个“臣等告退”的姿势,淹没在了茫茫人海里。 向海任由陆见森抱着自己,站在下课人流最高峰的地方,接收着来来往往的视线。 从前他只想把他往荒无人烟的地方带,觉得他跌倒了他会扶,他受伤了他会照顾。 可天上会下始料未及的大雨,他也有触手不可及的时候,陆见森不该只被关在房间里,他总有一天要去拥抱这个拥有无限可能的世界。 而他会永远支持他,替他开辟出一条大道来。 “团团,”向海俯**去,抵着对方的额头,“我想让你知道,将来哪天我要是没及时赶来你身边,也会有人在你身边,帮助你,支持你,关心你,而我永远会到达你身边。” “但更重要的是,你不能看轻你自己,你是我心中的独一无二,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你不普通,但你是个正常人,你值得这个世界所有美好。” “你要是害怕的话,那我带着你,一步步来。” 陆见森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露出个灿烂的笑脸来:“走吧,哥。” 走吧,这个世界很大,总能找到自己的落脚点的。 而你心安之处,便是我的归宿。 第五十四章私生子 向海端了水果过来,陆见森眼睛都没挪,瞎摸了个提子就往嘴里塞,向海给他把果盘放面前去,撑着手也等了一会,最后不满地拎起对方的脚踝。 “啊,痒痒痒,嘘,哥,嘘——” “有什么好看的。” 向海边说着,手上按摩的劲越发大了,陆见森不敢发出声来,就憋着小脸又疼又爽地忍着。 “嘶——我就是想看看,啊啊,轻一点轻一点,”脚趾都疼得蜷缩起来,陆见森软了调子撒娇,眼角硬是挤出两滴泪来,“我就看看他会发呆到什么时候嘛,你干什么啦。” 向海斜睨他一眼,总算是好好揉了起来:“他再这个样子,不交伙食费别在我们家白蹭饭。” “哥!你不可以这样!”陆见森瞪了眼向海,又摸了摸肚子,“小朋友不可以学坏哦。” 向海被他堵得语塞,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并在餐桌下狠狠地踩了姚承安一脚。 “啊!干嘛干嘛干嘛!” 姚承安手里碗都飞了起来,好不容易接住了,只见对面两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一个带着关怀,另一个带着……关怀的眼神。 “学长,你没事吧?” 海底森林_114 “没事啊,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哈哈,哈哈哈哈,我好着呢。”姚承安迅速往嘴里扒了两口饭,风卷残云地扫荡了碗里剩下的那点菜,拿着碗冲去了厨房,“我来洗碗了啊,你们先去休息吧。” 陆见森还是不放心地看着他的方向,只是人被向海抱走了,没办法,被丢到沙发上之前他自己搭的窝里。 他踢了踢腿,轱辘一滚就裹好了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哼哼唧唧地张嘴继续要向海喂水果吃。 “唉,你说学长该怎么办啊,总是这样也不是事啊。” “你管他这么多呢。”向海嫌弃地瞥了厨房一眼,又剥好了橙子,一瓣瓣摘下来堵住陆见森那张叭叭的小嘴。 “那当然要管啦,”陆见森仓鼠一样嘴巴动得飞快,“俗话说得好,为朋友两肋插刀嘛。” 向海刚送他嘴边的橙子缩了回去,眯着眼问他:“那为老公呢?” “啊!你瞎说什么!”陆见森瞬间缩回了他的被子里去,好一会儿才红着一张脸冒出来,“我还没,还没恢复记忆呢,不算的,什么老公,男朋友都不算的!” “唉——”向海收拾收拾了桌面,把橙子皮扔进垃圾桶里去,又抽了张纸擦擦手。 “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自己说让我慢慢来的,万一,万一我肚子里这个娃不是你的呢……” 陆见森嘟哝着,声音也小了下去,向海却没放过他,逼问道:“不是我的?那你想是谁的?” “谁知道啦,说不定我有丝分裂出来的呢,是不是呀,小玫瑰?” “什么?” 陆见森这才意识到他不小心把自己取的奶名说了出来,慌乱地掩饰着:“小小小,小鬼!小鬼!哎呀我肚子里这个小鬼是我有丝分裂出来的……” 向海被他乐得没脾气,晃着手里的水果:“还吃么?” “吃呀,吃呀。” “说点好听的。” 陆见森眼巴巴地盯着那瓣橙子,吞了吞口水:“哥最好啦,哥最好啦!” “你哦。” 向海把橙子塞进陆见森嘴里,看着人一脸得意地嚼得起劲,开心得就差冒两朵小花出来了。 他是真的后悔那天晚上脑子犯什么抽要拒绝对方关于那方面的请求,整得现在陆见森生活逐渐走上正轨,不是忙得团团转,就是害羞地要和他睡两床被子,有时候半夜醒来发现距离太近了,还会一脚把他踹下床。 身体一直在做检查,不管是脑子还是孩子,但显然哪儿都没有出任何问题,可陆见森除了那天在浴缸里睡着时想起的一些不堪印象外,就是恢复不了记忆,不管他带他去看海看山看星星,有天他甚至试了试让对方再在浴缸里睡了会,可除了手被泡得发皱外,什么奇迹都没发生。 他不是没怀疑过陆见森骗他,可那双茫然的眼又太过于真实,看得他只觉得心上有根刺,一疼一疼的。 反倒是陆见森完全不急,还安慰他,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反正会喜欢上的,终究都会喜欢上的。 他看起来倒是说得信誓旦旦,可向海听了,却全然没觉得安心。 ——到底当初陆见森会乖乖地呆在他身边,是因为他撒了谎,让陆见森觉得自己和他是同样的异类,现在陆见森有了朋友,开始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体,还会像以前那样,留在他身边吗? “哥,”小脑袋都凑到他面前来了,陆见森张着嘴,显然不满他不继续投喂了,“还要吃。” 向海给提子削了皮,去了籽才喂到他嘴里,陆见森又坐回原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瘫着:“啊,好想一直怀孕啊。” “忘了前段时间怎么吐的了?” “哼,那还是算了。” “不怀孕也会这么弄给你吃的。” 陆见森哼哼着歌,假装没在开心的样子,又扯开话题:“哥,你知道陈与光的身世么?” “什么身世?” “就是,”陆见森刻意压低了声音,“他是不是陈总家的,私生子啊。” “是的啊。” “什么?!” 向海看着陆见森一脸震惊的样子,觉得好笑:“我上次和你说的时候就暗示你了啊,陈与光是半路找回来的,陈家已经怀不上孩子了,不可能自己生了个儿子扔在外面养的。” “那,那你知道他找回来以前是在哪儿的么?”陆见森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比如说他妈妈是谁之类的?” 海底森林_115 “我不知道,我和他也不熟,”向海喂完了水果,起身收拾盘子,“你可以问问陆叔叔啊,他说不定知道呢。” “哎,这样不太好吧。” 陆见森失了忆,自然连父亲也不认识了,虽说感情是有的,但总觉得有些生硬,平时也只是打打招呼的程度,还没聊过闲话。 “团团,叔叔是你亲爸,你说什么,他都会很开心的。” 陆见森看着向海走进厨房里去,犹豫地看了眼手机,想着也有四五天没和父亲打电话了,就裹着被子,偷偷跑到楼上卧室里去。 视频很快就被接了起来,父亲的脸出现在了大屏幕上:“团团啊。” “爸爸……” 陆见森突然觉得一阵难受,屏幕凑得近以后,能看见父亲眼角爬满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他听说父亲的公司似乎遭了重创,以致于他一直脱不开身来,而他却高枕无忧地躲到了国外。 “怎么了?这么委屈,向海欺负你了?不开心就回来,不强求团团在那边的。” 陆见森摇了摇头:“没,哥对我很好,我还在这边交到了朋友。” “好就好,你过得好,爸爸就放心了。” “爸爸,”陆见森吸了吸鼻子,软绵绵地道,“爸爸,对不起。” “干嘛突然道歉了,团团没有对不起爸爸的,不用道歉。” “嗯,嗯,我会好好读书的,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好。”陆致远看着镜头里的儿子,鼻子也一酸,他最近事务缠身,签证都不容易下来,好在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最晚九月份也能去海那边看儿子了。 陆嘉禾自那以后就没再和他联系过,倒是有个她当时的下属,做事效率奇高,人也靠谱,让他省了不少心。 “爸爸,我想问你个事情,”陆见森不想总是聊这些伤感的话,就单刀直入说明了本意,“我们有个朋友,和陈与光有点,嗯……有点事,就想问问你,他……” 陆见森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说陈与光和姚承安结婚了吗?那不是间接等于陈家那边知道了陈与光的事,陈与光怎么和家里交代的?会影响到姚承安吗? 他有些后悔自己这么说话不带脑子,可问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闲话倒是听了不少。”陆父看出了儿子的纠结,也没多问,“陈与光是你们学校的对吧,我记得他比你要小个两岁,挺聪明的一小孩。” 小两岁,那岂不是比姚承安还要小三岁,那的确是像姚承安说得那样是个小屁孩了。 陆父继续道:“后面这些我就说不准了啊,据说他不是陈总他老婆亲生的,是人去日本出差的时候,和那边的女人生的,一直养在外头,直到去年还是前年才找回来,认了祖宗,改了名字。” “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吗?” “叫一个日本名吧,但日本话我也不会说,你想知道的话,我改天给你打听打听。” “不用不用了爸爸,就这些就够啦。” “哈哈,我们团团长大了,也会喜欢八卦了。” “没,没有,我就是有点担心我朋友。” “我知道,团团能主动交朋友了,爸爸也很欣慰。” “是哥帮我的啦,他比较厉害。” “呦——栽别人手心里咯,陆小团同学。” “没有!我没有!” “没事,这门婚事爸爸准了。”陆致远看着儿子在对面跳脚的样子,就觉得好玩,又逗了他几句,才转到正事上,“不过还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去试试……” 第五十五章小孩子 姚承安把碗冲好,再一个个放进洗碗机里,弄完了以后就蹲在旁边看着洗碗机工作,吵闹的机器运作声好让他听不见外面人说话。 还是蛮扎眼的,陆见森对着向海时,有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撒娇,像只摊开肚皮任人抚摸的小猫咪似的。 他曾经也有只这样的大狗狗,整天围着他转,现在那只大狗露出了獠牙来,他吓得只得夹着尾巴逃跑了。 海底森林_116 “怎么会呢,陈与光怎么可能是Hikari呢……” 要是那天晚上没和陆见森提起来,他都快要不记得那个说着一口蹩脚英语的小男孩了。 他们差三岁,上小学那年Hikari和他妈妈一块儿搬过来的,他去中国的时候是十一岁,满打满算,也算是度过了五个一块儿相处的年头。 他怎么会忘了他呢? 他长什么样?眼睛是大是小?个子高还是个子矮? 姚承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管怎么想,那个男孩的样子总是模模糊糊的,反倒是陈与光的样子越来越清晰。 他怎么会这么多年了,还来找他呢? 他还记得那时候Hikari没上学校,白天不知道在哪儿,但他放学的时候,总是会等在门口,像是接他放学一样。 他在学校里人缘好,大家看他把Hikari当弟弟照顾,也就不再起哄捉弄他了。 但那天他看见Hikari胳膊上的淤青,小孩还拿长袖遮着,殊不知这种天气里穿长袖才是奇怪,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谁又欺负你了,我带你去找他!” 那会儿Hikari的英语已经开始好起来了,平常的对话都没什么问题,可他没回答,假装自己没听明白。 他个子高,把Hikari堵在拐角处:“Hikari,你和我说,谁欺负你了。” Hikari没说,就是看着家的方向,他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他们家门口停了辆不眼熟的车,是那种贵的商务车,显然不是这个小街区的人会开的类型。 小姚承安皱了皱眉,脑中过了一堆FBI,CIA刑侦大戏,甚至推测出了对方母亲可能是什么日本来的女忍者,刚想开口,却看见一个男人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那个是,你爸爸吗?” Hikari总算是点了点头,眼睛里含着眼泪,嘴巴却鼓鼓的,不让自己掉出眼泪来。 “可是,可是他不是你爸爸吗?” 他从前也问过Hikari关于他父亲的事,Hikari说过,妈妈告诉他,父亲只是在国外工作很忙,偶尔才能回来看他们几次,而且总是给他带各种没见过的礼物。 他也知道Hikari有那种自己父母绝对不会答应给他买的超级大的变形金刚,但被他收在柜子里,就连他也只能碰碰。 那样的爸爸,也会打人吗? “他为什么要打你啊?” “他和妈妈吵架了,我听不懂。”Hikari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着,“妈妈哭了,我打了他,他就打了我。” 小姚承安拿自己的袖子给他擦眼泪,可玩了一天的衣服脏兮兮的,在Hikari脸上就是一道黑印子。 Hikari的妈妈总是把他打扮得干干净净的,看着像个贵公子似的,不像他总是套一件简单的短袖,Hikari总是穿着小衬衫,被熨烫得没一丝褶皱,纽扣都会规规矩矩地扣好。 他看着Hikari花猫一样的脸,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 “啊,对不起,”小姚承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捂着嘴巴抱歉道,“不小心把你的脸弄脏了,你看起来像小花猫一样。” Hikari摸了摸自己的脸,朝他也笑了笑:“你脸上更脏。” “啊!我打你啊!” 小姚承安作势要把手往Hikari脸上摁去,结果那个一脸严肃的男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了。 “Hikari,你爸爸。” Hikari没理会,背朝着男人,光盯着他看。 男人叹了口气,张开双手,把Hikari抱进怀里去,用英文说着:“对不起,Hikari,爸爸不该朝你和妈妈发脾气。” Hikari这才难过地抹着眼泪,小声地哭了出来,男人把他转了过去,掏出一块手帕,替他把脸上擦干净:“和小伙伴玩好,待会回来吃饭。” 小姚承安开心于Hikari的爸爸还是个好人,牵着他的手直跳,又看见男人盯着他看,他看了眼自己的小脏手。 “我先去你们家洗个手!” 自己家还有点距离,他出出入入Hikari家也算是常态了,进门的时候,Hikari的妈妈似乎心情有些低落,小姚承安就站在凳子上安慰了她一会,才去厨房里洗手。 海底森林_117 结果站在凳子上的时候,他听见了外面的谈话。 说话人用的是中文。 “小孩的手续都办好了?” “对,今晚和陈总您一班飞机,高桥女士已经签好协议了,她会回到日本去。” “行,看好那个女人,不要让她出岔子。” “好的,陈总。” 小姚承安的中文没好到当地人的程度,但听懂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探头探脑地在窗口,Hikari父亲旁边的人看见了他,示意了男人。 Hikari的父亲皱了皱眉:“美国小孩儿,听不懂中文的。” 随后他又朝小姚承安笑了笑,小姚承安迅速回了个大大的笑容,挥挥手,就跑走了。 “Hikari!Hikari!”小姚承安找到了在滑梯上的Hikari,抓住了他的手,“你爸爸,你爸爸要把你带走了!” “什么?”Hikari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要带我和妈妈走了吗?” 但他随即又低下了头去:“但我不想离开这里。” “不是,你妈妈要回日本去了!你和你爸爸回中国!” “什么?你,你别乱说……” “是真的!”小姚承安把拳头举在太阳穴旁边,“我以我外婆是个中国语文老师发誓,我听得懂!” “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妈妈,我,我要找他去说。” Hikari朝家的方向跑去,可到了一半,却看见母亲坐在门口的躺椅上哭,看见他过来的时候,摇了摇头。 他突然止了脚步,愣愣地看着母亲的方向。 “Hikari,你不要跑,你跑回去了,还不是要被抓走。” “那,那怎么办?” “我们逃走吧,”小姚承安牵着他的手,“反正你爸爸坐今晚的飞机就走了,去湖边的小屋躲一个晚上吧。” 单纯也好冲动也罢,两个小孩说干就干,小姚承安去家里拿了衣服和吃的,又带了个手电筒,背着满满一书包就出来了,两个人像春游一样,一路朝湖边的小屋跑去,路上还时不时停下来偷个水果,追一下林间穿梭的小鸟。 “Hikari,你穿衬衫不热吗?” Hikari已经被闷得全身是汗了,脸都红扑扑地冒着热气,还咬牙坚持着。 小姚承安从包里扯出件衣服来:“你穿这个吧,凉快一点。” Hikari二话不说地换了衣服,衬衫还被他们别有用心地丢开。 穿着姚承安的小短袖,脸上又因为刚才在林子里钻来钻去,全是脏兮兮的汗水,头发也胡乱翘起来。 小姚承安歪着头,又揉了揉Hikari的头:“你看,这样才像小孩子嘛!” 他们成功抵达了湖边的小屋,但那天晚上的事闹得很大,丢了两个孩子,整个街区的居民都在找他俩,尤其是在路上捡到了Hikari的衬衫,他母亲直接晕倒进了医院。 好在结果皆大欢喜,Hikari的父亲为了不闹大,和他们切断了联系,回了中国,Hikari的母亲也开始用剩余的钱做些小生意,卖点日式手工小糕点。 至于他,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只能靠Hikari来他家找他玩。 “下个学期,我要开始上学了。”暑假的后半段,Hikari有一天突然很开心地来找他,“和你一个学校,入学测试考得不错,可能比你低一个年级。” “哇,Hikari你太厉害了吧!” “嘿嘿,”Hikari挠着脑袋,他不再穿着那种刻板的制服,而是和普通小孩那样,怎么舒服怎么穿,“以后,我们在学校里也可以一块儿玩了。” “好耶!啊,好想出去玩啊,在家里好无聊。” “嗯,说到这个……”Hikari从书包里掏出了他的变形金刚玩具,“这个,你之前很喜欢的,送给你。” 小姚承安张了张嘴,这礼物有些太过于贵重了,再说他都快上中学了,怎么能喜欢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 于是他拒绝了Hikari的礼物,反而给了他一本书。 海底森林_118 “新学期加油啊!” 可惜他们并没有什么一起读书的新学期,开学前他就和外婆一起去了中国,从此一别过,等他再回美国时,Hikari住的房子已经被另一户人家占据了。 姚承安盯着窗户上倒影的自己出神,大家都说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和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 可他在陈与光身上,却没看到半点当年的影子,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往事回忆起来,又是如此的清晰。 他叹了口气,却猛然发觉外头的影子不太对劲,等他想凑过去查看的时候,窗户却打开了。 “这本书给你,等你学会了普通话,万一你爸爸再来找你,就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能保护你妈妈了。”陈与光手里捏着一本几乎烦烂了的书本,封面被透明胶封好,做了层保护膜,“可惜,我爸没来,我也不想为了他学中文,倒是你走了,才让我想好好学中文,哪天找你的时候,能派得上用场。” 陈与光的手伸进来,牵住了想要逃跑的姚承安的手腕:“跑什么,你看,这不是被我找到了么。” 第五十六章又一个贼 向海走进厨房的时候,姚承安正在扭手腕子,水槽那儿有些乱,水溅出来不少。 “怎么回事?” 姚承安扭了扭手,笑着挥挥手:“没什么,刚才有只浣熊冲进来了,顺手解决了一下。” 向海皱着眉看去外面,可院子里没开灯,漆黑一片,只能看见他自己的倒影:“浣熊啊,下次记得把窗户关好了。” “记得了,爸爸。” 姚承安扬着调子,一蹦一跳地出了厨房,上楼去了。 向海有些意外于他心情转变得这么快,洗了盛过水果的盘子,却发现窗户似乎还有动静,以为这儿的浣熊成精了,毫不犹豫地锁了窗,又去检查了整栋楼的窗子,以防万一吓到陆见森。 一切准备完毕后他才回了房间,一开门,只见陆见森手忙脚乱地在藏些什么,偏偏床下面的空间不够,塞不进去,被他抓了个现形。 “没关系,我假装没看见。” 陆见森撅着嘴,不满意地扭过脸去。 向海认出了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八音盒,里面有两份录音,一份是他母亲的,另一份,自然是陆见森母亲的。 他和陆见森一样,从没见过他母亲,大人们提起的也少,早些年唐安之还正常的时候,会絮絮叨叨地说上一点,但他那时候年纪小,大多也记不得了。 他走过去,在陆见森身边蹲下:“和陆叔叔说了什么?” “就……那个陈与光真的是陈家的私生子啊,还是他爸爸去日本的时候和人生下来的,”陆见森顾左右而言他,“和学长说的一模一样,多半就是他发小了。” “发小啊。”向海也心不在焉地应着,他对姚承安的爱情生活没什么兴趣,也懒得八卦,倒是“发小”两个字让他感触颇多,绕着陆见森挂到肩头的软发,轻轻地念着。 “爸爸说,”陆见森沉默了一会,到底还是开了口,“他和,妈妈,也是青梅竹马。” 那声“妈妈”念得很轻,带着强烈的不熟悉感,又含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向海没打断他,由着陆见森想一会儿,又挑拣着话语说一会儿。 “好奇怪哦。” “什么奇怪?” “就是,现在才感觉出差别来。”陆见森也学着向海的样子,捏自己的头发,“以前吧,虽然忘记了,但是接触的时候,总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说起‘妈妈’的时候,那种感觉很不一样,也不算是陌生吧。” 陆见森抚摸着八音盒上“林森”两个字:“倒像是她从来没变过,一直没存在过,又一直……没离开过。” 向海捧着他的脸,抚着他微红的眼眶:“听不听是你自己的选择。” “嗯,”陆见森猛吸一口气,摇着头,“抱歉,我是不是不该和你说这些事,爸爸说,阿姨她……” “她就是住院了,”向海把陆见森翘起的呆毛压下去,他和陆致远谈过这件事,为了不让陆见森恢复起记忆后影响到他的情绪,统一了口径说是住院了,不便探望,“会慢慢好起来的,只是这个过程比较漫长。”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陆见森自然没有起疑,他又看了看那个八音盒,把他放在了床头柜上,抹了把脸,撩了撩头发:“哥,我想去理个发。” 他的头发养到了这会儿,已经及肩了,刘海看样子是他以前自己修的,狗啃似的,最近总是戳到眼睛,他就扎个小辫,不仔细看,像个女孩子一样。 “自己剪么?还是找个店理?”向海想着他自己的头发都是随便剃的,也没什么造型,图个清爽就好,陆见森从前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应该不会喜欢那么凑合着的方式。 海底森林_119 不过刚在美国遇见的那会儿倒是自己剪了刘海,现在想来那奇奇怪怪的刘海还有点儿好笑。 “你干嘛笑!” 脸上仅是一瞬的变化都被人眼尖地捕捉到了,向海没辙,只好坦白了说:“团团自己的手艺有点……不太理想。” “我就知道!”陆见森揪着他额前过长的刘海,“我就知道这么难看一定是我自己弄的!” “没有没有,其他方面团团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可能就是经验不足。” “哼,哼!”陆见森握着小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他就假装自己被打倒在地上,陆见森还在揪自己的头发,“哥平时怎么弄的啊?” “自己剪啊。” “那你怎么就剪的那么好看!” 向海本想安慰他“熟能生巧”,可心思一转,又换了个答案:“不知道啊,可能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陆见森冷不丁地又被撩了一下,红着脸小鸭子一样地跑进厕所里去了,占先了一步把门锁上,说什么都不肯开。 “团团,乖乖团团,开门。” “你不准再瞎讲话!” “好,好。” 向海嘴上答着,等陆见森门拉出一条缝来时,又一脚卡住了,样子看着正经,话却说得油嘴滑舌:“团团,我瞎讲什么了?” “你,你就是,你……” 陆见森两只手都用上了也搬不过向海一只胳膊,还被人钻了空子,侧着身溜进来,在额头上蜻蜓点水掠过一下:“好啦好啦,我帮你剪,团团乖。” “什么,谁要你剪了!你今天去沙发上睡!” “楼下有浣熊哦,指不定大半夜还会摸进来……” “砰!” 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向海再回头时,刚才还避他不及的陆见森现在整个人就差爬他头上去了。 “什,什么东西,浣熊进屋了吗?” 向海把人抱在怀里,顺着背:“不会,我门窗都关好了,顶多就是进贼了。” “贼!又进贼!这个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太好……”陆见森一紧张就话多,在批判了一阵美国人造房子多么不符合中国古人的智慧后,发现向海一脸“你说得对”的样子看着,手却在他腰上吃豆腐,“流氓!” 向海这几天已经被这两个字骂得耳朵都生茧了,现在只像是棉花砸身上,不痛不痒,再加上陆见森被吓着了只想找点东西抱着安心,手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不可以!快去,快去看看什么东西,学长一个人呢!” “没事,没什么大事,”向海想着姚承安刚才的态度,悠哉悠哉地逗着陆见森,“万一我下去看了,那贼上楼来了怎么办啊?” “不行,我跟你一块儿去。” 陆见森一招树懒上树,把向海的胳膊抱得死紧,向海也乐得他这个状态,带着他走出门去。 向海挪一步,陆见森就跟两小步,手里还拿着他刚才带上的武器,主人家挂在墙上的棒球棍,楼下漆黑一片,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俩走过姚承安卧室门前,意外于对方也这么冷静。 难道不管是贼还是浣熊在美国都是常见的东西,两个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陆见森正疑惑着,没看脚下,差点一脚踩空滑下去,手里的棒球棍一下子送出了楼梯,掉下去的同时还有句骂人的脏话响起。 他捂着嘴,惊恐地看着向海。 “哥,我不会把他砸死了吧?” “砸死了刚好啊,直接送警察局里去。” “你不要这么……”陆见森一时没想好什么形容词,视线往楼下一飘,就见一男生穿着黑色的套头衫,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俩,手里还捏着那根掉下去的棒球棍,“哥哥哥!他,他来了!” 向海这才正色了一点,把陆见森护在身后,后退了一步。 楼下男生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沉着声音道:“我不打女人。” 陆见森脸一僵,站着不动了。 海底森林_120 向海捏了捏他耳垂:“乖,等等。” 言罢就走了下去,楼下人见他下来,身子一顿,随即棒球棍就招呼了过来。 向海侧身一躲,扣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拧,那人就大叫着扔了球棍,向海跳下了楼梯,给了他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嘿,嘿,嘿,等等!” 那做作的低沉声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亮的少年音,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可惜喊得晚了,现在已经躺在了厚地毯上,头上的帽子也掉了下来,露出一张惊恐的脸来。 “哎呦,这不是陈与光么,大晚上私闯民宅,有何贵干啊?” 向海挑着眉问道,陈与光气喘地风箱似的,脸涨得通红,他原本是想来给姚承安一个下马威的,结果姚承安靠两根筷子把他插了出去,好不容易又扒到了狗洞,花大精力钻了进来,还没见到姚承安脸呢,又被打趴在了楼下。 “谁啊,这么吵。” 姚承安像是刚听见外面动静似的,这才走出来看,陈与光地翻过身去,把帽子戴上,屁股对着他。 至于陆见森,一溜烟地跑下去,趁乱踢了地上人一下,大声道:“小爷是男的!” 再一溜烟地冲上楼去,躲在了姚承安后面。 陈与光整个人贴在地上,以为这大概就是他人生的谷底了,向海的真低音炮在他头顶上方缓缓响起。 “儿子,爸爸不支持你这桩婚事啊。” 第五十七章够了 姚承安把冷藏库里的冰块倒出来,放进袋子里,再走到客厅里,摁在陈与光头上。 整个过程中,陈与光的眼睛没离开过他,一错不错地,要把他身上都盯出窟窿来。 刚才陆见森被向海抱到了楼上去,上楼前还在和他拍着胸脯说,要有什么事就喊他。 其实陆见森被向海惯得有点太粘人了,从前他没感觉出来,因为他们不熟,现在熟了,发现陆见森就像个小牛皮糖一样,一旦认准了人,就粘着不放了。 甜也甜,粘牙也粘牙,他是受不起的,让向海自己消化去吧。 陈与光把冰袋捂在自己脑袋上,好半天,正准备开口,他却先一步打断了对方:“你给我好好说话。” 人果然噎了一下,嘴巴动了动,最后憋出来句:“你行李寄我们家来了。” “我们”两个字加了重音,像是在提醒他在这儿是客人一样,姚承安听着那久违的少年音,摸了摸耳朵:“果然啊,肯定是我爸寄的,缺心眼。” 陈与光咬了咬嘴唇,脸上透着不服气:“你宁愿和他们住一块,还要给他们打扫卫生,也不要和我住啊?” 住倒是真的和陈与光住方便,对方在生活上从来不麻烦他,之前向海刚离开的那段时间,他住向海那屋,厨房客厅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几次敞着门,他瞟过两眼,也和他狗窝一样的卧室完全不一样。 这也是他想和他住一室一厅的契机,房租减了三分之一不说,哪怕陈与光不给他收拾,他也有个人督促自己保持整洁。 他脑中又出现小时候那个总是穿得一板一眼的小男孩来,总是一脸严肃地和他说话,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 不像他,总是这儿那儿地钻,姚承安看着陈与光脏兮兮的衣服和脸,想着,现在轮到对方钻来钻去了。 “你说话啊,我对你哪儿不好了?” 陈与光的声音也带着一种很干净的感觉,向海的太阴郁,陆见森带着股小孩子气,而陈与光的声音总是让他想起湖。 像雨滴打进湖里,清澈,凉爽。 “你说话啊。” “Hikari,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我为什么不和你住,你自己想得明白了。” 陈与光听到那个称呼时,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但只是一瞬,便黑了脸,低下头,闷闷地答道:“因为我喜欢你吗?” 姚承安看着他手里抱着的那本书,毫不留情地回道:“是因为你拍照威胁我,骗我去拉斯维加斯结婚,大半夜的还私闯民宅。” “……你不喜欢的话,”陈与光抬起头,“离掉就好了,反正,我也拿你没办法。” 姚承安叹了口气,直视他的眼:“Hikari,你听我说,你只是太在意当年的事了,你自己都不清楚那种感觉是不是喜欢。” 海底森林_121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你听我说。”姚承安打断了他,继续道,“当年我没有和你说就走了,是我不好,到中国以后外婆病情变重了,我才留在了那边。” “那时候的我像你一样,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要结交陌生的朋友,我那时候中文还不到这么熟练的程度,大家都知道我从美国来的,看动物一样地下课来围观我,有时候我说英语他们又听不懂。在这边课业本来就不重,到了那边以后学的东西都是我从来没接触过的,更何况别人看一眼就知道题目在说什么,我有时候看个两三遍都搞不明白。” “要是我,我肯定不会排挤你。” “不是排挤的意思,你没明白,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和你经历过一样的时光,虽然理由不太一样,但那时候我同样地被集体所排斥,和大家玩不到一块儿去,外婆生病又很累,整天就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姚承安现在想起那段记忆来时,都觉得有些惨不忍睹,好在语言条件在那儿,半年以后就开始慢慢适应了,但那半年简直是他的噩梦,“同样的,那种时候,我身边也会有那么个人,带着我玩,带着我一点点学语言,帮我把成绩提高上去。” 陈与光皱了皱眉:“所以……那个人是谁?你喜欢他么?他男的女的啊?” 姚承安扶了扶额,觉得自己简直是在鸡同鸭讲,对方思维像是个死胡同,天天就纠结谁喜欢谁的问题:“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当时也很感激她,觉得她是我的生命之光,将来一定要娶她之类的……” “哦,她是个女的。” “陈与光!”姚承安吼了声,陈与光缩着头彻底闭了嘴,“但我后来发现,她其实对谁都好,帮助我能让她获得老师赏识,帮助她拿到三好学生而已,而且过了段时间以后,我也有了别的玩伴,那些小情绪,其实不过是你在最困难的时候有人向你伸出了手,伸手的人可能并没有报太大的心思,你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喜欢对方。” 陈与光没接话,就坐在沙发上,眨巴眨巴眼看他。 姚承安愣了愣,给他扶了扶冰袋:“怎么啦,傻了?” “我怕安安你又吼我嘛……”陈与光说得委屈,还要挤两滴眼泪出来,“安安你真好,这么关心我,你刚才一摸我觉得不疼多了。” 姚承安翻了个白眼,他果然是对牛弹琴,陈与光看着像是在听,实际上屁都没听进去。 他站起身来,准备送客出门。 “安安,安安你别走啊,”陈与光唰得站了起来,拽住了姚承安的手,“你,你再和我说说呗,你再说说,说不定我就说通了呢?” 姚承安站着,看着男生扬起的脸。 他突然发现,其实陈与光也没有变很多,他比自己小,哪怕是个成年人了,还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从前装得很老道的样子,现在想想其实那伪装一捅就破,是他自己心太大,什么都没注意到。 他从中国回来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报复性地交友,谁都认识,谁都熟得和很多年的朋友一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心底,他摆脱不掉当年的阴影,他永远害怕自己被同学们一个人扔下,永远害怕聚会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到场,永远害怕有人笑他说出的话。 陈与光再喜欢他又如何呢,喜欢这种感觉是最靠不住的了,他有过那么多任女朋友,都说最喜欢他,哪个不是过段时间又翻脸不认人了。 萍水相逢的友情最安全了。 所以他和陈与光是在一次派对上认识的,派对上大部分人他甚至从没见过,抽到他玩真心话大冒险,一个人站在垃圾桶上跳舞,对着不熟悉的观众,大家都在拍他,都在笑,不认识的路人也在欢呼,这时候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男生,站上来,陪他一块儿出丑。 他们跳的是偏女性的性感热舞,扭着屁股蹲下去的时候,男生看着他,笑了笑,露出八颗大白牙来。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周遭安静得很,没有大家的笑闹声,只有他们俩跳着滑稽的舞蹈,互相逗乐。 他笑得不能自已,从垃圾桶上跳下来,被起哄着灌酒,他觉得晕,挡了一下,男生就替他接过去,一饮而尽。 啤酒从头上淋了下来,大家在倒着喝彩,男生头上全身湿了个透,露出曲线优雅的胸肌来。 “嗨,你好,我叫陈与光,你叫什么啊?” 音乐那么大声,那个名字却那么清晰地传入耳中。 从那天起他就有了个小跟班,成天跟在他身后,一开始还规规矩矩地叫“学长”,后来开始逗他叫“安安”,到现在,就“安安”“安安”个没完。 “安安,你别怕啊,我陪你回家。” “安安,这个题怎么做啊,你教教我呗。” “安安,我们去吃这个餐厅吧,点评有四星半呢。” “安安,你成语怎么这么烂啊,故意的吧。” “安安,我带你去中国玩啊,游费我包。” “安安,我们去拉斯维加斯,好么?” 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不知不觉间把他的生活填得满满当当的,充实到不需要去开趴。 姚承安闭上眼又睁开。 ——就当他大梦一场,梦醒了,他照旧游戏人生。 “不说了,我今晚把文件准备好,你明天准备和我去,”姚承安顿了一下,才说出那个词来,“去离婚。” 海底森林_122 搞得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那么一段是的,姚承安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真的是这几天魔怔了。 “去离婚就去离婚呗。”陈与光不在乎地耸耸肩,“反正,我还会继续喜欢你的。” “再长大十年再来和我说这种事吧。” “哦,那你等我吗?” “什……”姚承安后头看了眼陈与光,坐下来的时候没感觉,站起来以后,比他高了一个头,心里有些不服气,话也直了,“一百年都不可能的。” 后头没出声,他疑惑地转身,却见陈与光倒在了沙发上。 “靠,陈与光!陈与光!” 他冲过去,摇着对方脸,可人眼睛闭得死死的,一动不动,嘴唇看起来也有点发白。 难不成刚才那一下真的把人脑袋砸坏了? “向海!车钥匙!去ER!” 向海听到吼声出来时,姚承安已经把陈与光背在背上了,对方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看见他不动,又吼了句:“快点啊!” 结果等他走到下面时,陈与光却嬉皮笑脸地翻身下来了,手舞足蹈地站在车旁边:“安安,你看,你还是很在意我的啦。”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让陈与光彻底老实下来了。 姚承安捏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摁在车上,咬牙切齿地对他道:“陈与光,你够了。” 言罢他便回了房间,屋内传来一声甩门的炸响,向海担心楼上的人,迅速跑了回去,留陈与光一个人仰面躺在在车头上。 他看见了漫天星空,和那天晚上他们逃去湖中小屋的夜空很像。 他摸了摸嘴角的湿意,舌尖舔到了渗进来的水。 ——是咸的。 第五十八章谈话 向海没管外面的陈与光,直奔了楼上,陆见森倒是没他预想中的害怕,反而站在姚承安卧室门口,一脸担心地问着他:“学长他,没事吧?” 为了让他稍微安心点,向海沉了沉气,敲了门:“Charles,没事吧?” “没事,晚安!” 里头传来两声大声的回应,就再没了声音,陆见森不死心,还要趴门上去听,皱着小脸蹭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放弃了。 “发生什么了?” “陈与光装晕还是怎么了吧,”向海揪着陆见森的后领子,把他带回卧室里去,“别人的事,不要瞎掺和。” “我不是,我没有!”陆见森轻轻地踢着向海,嘴巴不高兴地撅起来,“学长是我朋友嘛,我关心他一下,应该的。” “那也放一会再去关心,你现在去,撞枪口上,找骂。” 陆见森哼哼唧唧地也想不出什么话好反驳的,刚想往卫生间走去,又被向海拎了出来:“你坐床上,我把水打过来。” “不用了吧,我就是怀孕,又没残废。” 向海这会却意外地很坚持:“坐着,你这几天不是腿不舒服么,少走。” “你昨天还说要多运动,”陆见森嘟哝着,奇怪地看着对方,“你嘴巴怎么一抽一抽的?” “什么?”向海摸摸嘴角,顾左右而言他,“毛巾是黄色那条对吧。” 陆见森严肃着小脸,突然站了起来:“你让开,我要去厕所。” “乖啦,团团,我给你弄。” “我要去!” 海底森林_123 陆见森不由分说地推开了对方,看着自己的头发,刘海短了一截,看起来还算正常,后面的头发不再触到肩了,但也没有短很多,正面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他正觉得自己错怪对方了,结果一摸后脑勺,触觉就奇怪了起来。 “什么……” 向海叹了口气,拿手机开了照相模式,好让他看清楚。 “啊!向海!”陆见森扒着镜子,后脑勺的下面出了一道光秃秃的痕迹,头发只剩短短的一点点了,“你做了什么!” 向海自知理亏,任由他打着,刚才姚承安那一声吼把两人都吓到了,陆见森一动,他一抖,剃头发的玩意儿一推,这么短的一条已经算是他了。 “没事儿啊,团团,前面还挺好的不是么。” 陆见森转过脸来,眼睛里噗噗地冒着小火焰,小脸鼓得像只河豚。 一分钟后,陈与光看见门一开一合,心里还一阵激动,结果走出来的,却是这栋楼里住的最难缠的那个。 向海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解锁了车,坐到了车里。 车门被再次锁上的那一刻陈与光打了个喷嚏,虽说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了,但耐不得昼夜温差大,他又只穿了一件套头衫,现在冷得要死,刚以为对方会顾及一下面子给他留个座,结果只看见一张冰山脸。 搞什么,太不友好了吧。 “喂,喂!” 陈与光没好气地敲着窗玻璃,里头不应,他就可劲儿敲,反正烦人是他的特长。 车里人也如他所愿地降下了窗户:“干什么?” 对方脸露出来的那一秒,陈与光又理所当然地怂了,他见识过这人的手段,绝对不是他能对付的类型,就换了张脸:“大哥你行行好,让我也坐回车里呗?” “你没地方住么?” “你看看这荒郊野外的车也打不到……” 只见向海迅速给他调出了Uber界面,显示最近的车离他就三分钟。 陈与光彻底吃了瘪,眼看着车窗又上去了,慌不择路地把手卡进去:“我还有事找安安啊啊啊啊啊——” 车窗总算是又下来了,陈与光甩着手,另一只眼还不忘朝楼上那个窗户看着。 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怀疑姚承安是不是真的住那个房间离了,连个人影都不给他见着。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就——哎,大哥,”为了防止车窗再一次上去,陈与光干脆整个胳膊摁上了车门,“你教教我呗,你怎么追到你家那位的?” “你家那位”一下子说进了向海心里,男生看起来脸色也好了不少,陈与光在心里比了个耶,脸上露出一副好学的样子来。 “我和他是竹马,从下一块儿长大的。” “这么巧,我也是啊!” “我先喜欢的他。” “对啊,我也是先喜欢的安安,但是他油盐不进啊。” “团团小时候也有点儿这样,”向海手撑着方向盘,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其实油盐不进算好了,团团就是什么都随你,你说怎样就怎样,最开始你还特开心,结果后来发现他和每个熟的人都这样。” “你别说,安安也这副德行,对谁都嬉皮笑脸的,但是吧,怎么说,就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团团也喜欢把自己孤立起来,有时候他就是有点儿过于敏感了,其实别人并不是那个意思,但他自己解读歪了。” 向海想起陆见森小时候因为男生们在打扫卫生后会玩拖把,说什么都不肯课间去上厕所,总是上课的时候去,因为这事还被老师点名批评了,哭了一个下午。 那时候的陆见森习惯性地排斥着集体,又想要在大家面前展现出自己完美的一面来,可总是不尽人意,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躲在他身后的习惯。 他想,其实那时候可以帮他的,比如带着他尝试一次,就会发现大家不会特意去看湿掉的裤子下是什么不一样的光景,可他就是纵容着陆见森那他当堡垒,一次又一次地退缩,直到养成现在这副性格。 陈与光见他一直没回答,就又问道:“所以,他怎么喜欢的你啊?” “他没有喜欢我,”向海的声音轻下去,陈与光都有些听不清,“他只是发现,自己身边只有我了,他就没有选择了,我说过了,团团就是那样,你磨着他要他答应,他就会答应了。” “那不是挺好的,”陈与光不在意地道,“我要是磨着磨着安安他也会答应了,我肯定做梦都笑出来。” “喜欢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海底森林_124 “你不是就求来了么,就是时间久了点,我要能打从一出生就和安安一块儿,我肯定也能成。” 向海没看他,思绪早就飞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强求不来的,你看他强求了,把陆见森关起来,孩子都整出来了,他照样能有办法惩罚他的鲁莽。 他从前怕,现在更怕,怕陆见森压根儿就没一点喜欢过他,全是他在无理取闹,一厢情愿。 “不过我说你,也太悲观了吧。”陈与光还在念叨,向海嫌他有些烦人,又不想和这种小孩子脾气计较,刚想开口膈应他,却被对方噎了个正着,“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喜欢你啊,不喜欢也不会愿意和你呆在一起啊。” “他就是没办法……” “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安安上这个学校嘞。” “什么?”向海正了正脸色,“你和他认识?” “他倒是不记得我了,我对他印象还蛮深刻的,主要他是我的大恩人。”陈与光摇头晃脑着,“我那会和他一块上社区大学,本来是想气我爸的,结果那天去上课的时候,你家那个刚好坐我前面。” 向海还是头一回听说陆见森在社区大学的事,从前他试着想去了解过,可陆见森在社区大学里并没有交什么朋友,他也无从问起。 “我也不是故意看他的微信,但他那时候聊天的人说到了你,还说你的室友是个男的,中文名叫姚承安。”陈与光越说越激动,脸都红了起来,“我还想不会那么巧吧,怎么就被我瞧见了呢,然后就跟了他几天,想找他说说话,结果这人不肯,现在想想我那时候估计吓到他了,只好去找他的室友问,他室友说,他不知道我讲的人是谁,但他知道他只报了一个学校,我就去学校里蹲了好几天,你看,就被我蹲到了。” 向海只觉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撞得他胸腔疼,脑子都发晕起来。 他居然忽略了,陆见森之所以能和他重逢,不是什么机缘巧合,是对方努力考进学校里来的。 陆见森学东西慢,他看一遍就会的东西,要慢慢拆开和他讲三四遍,对方才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高一的时候课业难度一下子提了上去,他有时候做不出来,就懒懒地趴在他身上,要他给他写卷子。 就像是被点通了似的,向海猛然意识到,很多细节似乎是被他自己忽略了,他们的第一次给了他太过沉重的打击,以致于他回想起来,满脑子都是陆见森单薄如纸片的身体,和浑身的血。 他忘了高二快要结束的那段时间里,陆见森总是借口消失不见,每次他问起,对方就支吾着搪塞过去,唯独有次说漏了嘴,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就知道了是知道什么? “喂,你还在听么?” 陈与光眼看着面前人的表情慢慢变得扭曲起来,还以为自己触到了他什么雷点,退了半步。 却不想人从车里伸出手来,捏住了他的肩膀,大力摇晃着。 “多谢,我有点事要去做,先不和你聊了。” 言罢,一阵风似的刮回了屋里,陈与光又一次被扇在门外,苦逼地捏着门把手。 什么事这么要紧,就不能给他留个门让他能进去么? 第五十九章森林 “那我就送你到这儿哦?”姚承安坐在车上,对副驾驶的陆见森道,“一个人进去没事吧?” “没事啊,我能找到的。” “哎,向海命真好啊,总是有人给他送饭吃。” “啊,总是?” “对啊,之前也有个女生来着……”姚承安眼一瞪,反应了过来,“哦——那个不会也是你吧!” 陆见森脸红得一塌糊涂,忙不迭地下了车:“学长你先忙你的吧,谢谢你送我过来。” “嘿嘿,没事,”姚承安意味深长地抛给他一个“我懂得”的眼神,“好好享受午饭吧。” 说完,就踩了油门飞也似地走了,陆见森捂住自己好不容易翻出来的棒球帽,总算松了口气:姚承安没问起他为什么突然开始戴帽子,只当他是突发奇想。 虽说从小到大都被人说长得好看,但说不在意自己外貌都是假的,陆见森还是很在意后面秃了的那一小块的。 只不过,这一小块没让他发脾气到不让向海进房的程度。 其实从他撒泼叫向海出去起,他就没那么生气了,对着镜子倒腾了一会儿头发,匀了一些几乎能把后脑勺遮好了,陆见森对自己的发量满意得不得了,可等他晃晃悠悠洗漱完出来以后,躺在床上干瞪着眼,愣是没去关灯。 平常都是向海给他关的灯,关完以后还要哄一哄他说晚安,这会儿整张床都是他的了,陆见森敞了个大字在正中央,却怎么想也不是滋味。 海底森林_125 他怎么不回来呢?其实只要在门口好声好气说上两句,他就会给他开门了,但他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 陆见森不想去开门,就摸着去床边,露了一条小缝看外头,只见楼下车被发动了起来,陈与光站在驾驶座旁边,向海大概是坐在驾驶座里,看不见表情,只能看见架在方向盘上的一双手。 陆见森蹲得脚都有点麻,心里不止一点点委屈。 “小玫瑰,你说他们俩说什么呢?” 小玫瑰当然不会回答他,就是乖乖地呆在他肚子里,不闹腾,健健康康地成长。 “小玫瑰,你说他这人怎么这么不负责啊,都不来照顾我们。” 陆见森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楼下看起来越聊越起劲的陈与光,撑着两只手抵在下巴上。 “小玫瑰,你快给爸爸发脑电波,让他……” 陆见森猛得捂住了自己的嘴,拉严实了窗帘,咻得一下钻进了被窝里。 他在想什么,什么爸爸不爸爸的,肯定是被姚承安给传染了。 “小玫瑰,你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啊,你只有一个爸爸,那就是我。” 陆见森自己给自己念叨着,念着念着竟然是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闹钟叫醒他的时候,向海已经去上班了,他看着身边不知是习惯性留出来还是有人睡过的那半边,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刚巧姚承安也不想去上课,早上那节课他俩干脆一块儿翘了,陆见森打着闲来无事的名号,做了午饭,结果姚承安下楼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只做了两人份。 好在姚承安也不计较,说他没胃口,还主动要求把他送去向海那儿。 陆见森低头看了眼包里的保温罐:“小玫瑰,这个人太不讲理了,明明是他的问题,还让我来赔礼道歉……” 陆见森压了压帽檐,这会儿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他这才站了两分钟,就全身是汗了,迫不及待地想进去吹凉风,却被人拉住了包带子。 “谁?” “别出声。” 身后人拧着他的手,语气恶狠狠的,陆见森先是一愣,试探着想回头看去:“你是陈与光吗?” 那人暗骂了一声,就把他放开了,陈与光踢了一脚旁边的凳子,忿忿不平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声音很有辨识度,”陆见森学着他的样子,故意压低声音说话,“就像这个样子。” “闭嘴!”陈与光难堪地怒吼着,他原本想着陆见森算是他们那个小群体里最好欺负的了,他好不容易等到对方落了单,不能轻易把人放走,结果还是落了下风,“我有事找你谈谈。” 陆见森知道这事八成和姚承安有关,寻思着反正向海要是走出来一定会路过这边的,就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板着小脸:“你说吧。” 陈与光大概是被陆见森这样认真的态度感染了,也小学生一样叠着手坐了下来:“你要帮我个忙。” “帮你什么?” “帮我制造和安安见面的机会。” 陆见森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好,学长是我朋友,我不能做这种事。” “我听说你失忆了吧。”陈与光笑得邪气,往后一靠,俨然一副“你有把柄在我手里”的样子。 “是……是又怎样?” “唉,”陈与光叹了口气,沉声道,“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要知道,安安的事,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什么,怎么可能?” “我和你在大二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我们都是社区大学的,我们一起上过一节课。” 陈与光在手机上指着一份名单,班级里一共二十个人不到,他的名字和陈与光的名字就隔了一个人名,挂在了上面。 “就算,就算是我告诉你的,那又怎样?” “我不知道啊,但我想安安会对你很失望吧,”陈与光放下了手机,一脸怜悯地看着陆见森,“信任的朋友其实是出卖自己信息的人,害自己招惹上了个神经病,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换成别人这点事还算不上威胁,偏偏陆见森在人际交往方面还属于刚学会走路的小朋友,生怕自己跌着了,两下绕被陈与光绕进了阴沟里,对方还恬不知耻地继续补刀:“而且你想啊,我只是想和安安见一面,也不做什么,就好好聊聊,你也觉得我们这样子拖下去不成吧,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不会出卖你的。” “那,那好吧。” 陆见森捏着衣角,磕磕绊绊地应着,陈与光又恨恨瞪了他一眼才离开。 海底森林_126 他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后背都凉透了。 “团团。” 向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像见着救世主一样抬起头,却发现对方身边还走着个女生。 女生个子很高,到向海鼻子那儿,比他都要高上一截,头发利落地梳 起来,带一个黑框眼镜,却没显得学生气,倒是平添了点可爱。 他一走神,就忘了打招呼,向海走到他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向海,这是谁呀?” “哦,忘了介绍,这是——”最后一个字的音被拉长了,陆见森心都悬了起来,对方才慢悠悠地说道,“我表弟,陆见森。” “你好你好,”女生朝陆见森招招手,吐了吐舌头,“你们关系好好啊,叫小名,还送饭呢。” 陆见森恨不得自己就地隐身,虽然考虑到了会遇到对方同事的可能性,身体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仅是这样程度的打招呼,就让他背上全被汗浸湿了。 向海拉着他坐下,不着痕迹地插在两人中间,拉开了距离:“那我今天陪我弟弟吃饭了,就不去餐厅了。” “哎,”女生想了想,还是没走,“我最近减肥啊,一个人走过去又无聊,也在这边坐坐吧。” 女生说着,就坐了下来,陆见森低着头,看不清别人什么表情,只觉得胃里难受。 他已经不孕吐很久了,最近被养得很好,还胖了不少,虽然向海说那是宝宝的斤两,他觉得自己脸都圆了一圈。 两个人似乎还在聊些什么,陆见森没心思听,也不想听,他只觉得什么东西堵在胃那儿,叫嚣着想要出来,他拦都拦不住。 “哥,那我先走了。” 陆见森打断了两个人的交流,笑着挥了挥手。 “别啊,外面这么热,再呆一会呗。”女生先开了口留他,又笑盈盈地看了向海一眼。 陆见森咬着牙,他怎么看对方怎么不爽,索性把东西一推:“反正装了不少,你们吃吧,我出门前吃过了。” 说完就转身,冲出了楼,也不知道往哪走,姚承安来的时候指给他看的公交车站也一眼找不着,陆见森随便找了个方向,就一路往前冲。 外面安静得不得了,路边树也没几棵,晒得他脸都在烧,脚下烫得发疼。 什么一个人走过去,什么代码什么bug,什么稀奇古怪的专业术语,反正他笨,听也听不懂,插也插不上话。 陆见森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脚边,短短的一小块,可怜巴巴的。 “小玫瑰,我们俩也能过得好好的。” “小玫瑰?” 陆见森被吓得差点坐到了地上,只见向海从前面冒了出来,直接拦住了他的路,背上还背着他的斜挎包。 “你,你怎么,你怎么偷听我说话啊!” “团团在和谁说话呢,指给我看看?” 陆见森扭过身去,声音哑哑地应着:“……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要谁管?” 又是这个问句,每次他生气的时候,都拿这句话堵他,陆见森气得跺脚:“谁管都不要你管!” “不听话。”向海从他后面突袭,手往他膝盖那儿一勾,打横抱起来,“抓回家去教育一下。” “你做什么!”陆见森急得直拍他背,“你放我下去,被人看见了怎么办?你放我下去!” “看见就看见,看见了我还可以炫耀我有个可爱的老婆。” 陆见森怕自己跌下去,乖乖地勾住向海的脖子,不动了。 大概是追他的缘故,这会儿身上挂的东西又多,向海身上出了一层汗,汗珠子从他脸侧划下来。 可恶,为什么有些人连出汗都这么好闻。 向海找了处荫凉的地方,把他放在花坛边,陆见森屁股一落地就扑腾着小腿不让他靠近,向海边笑边躲着讨饶:“好啦好啦,团团乖,不气了。” “我气什么气,你自己和别人吃去。” 海底森林_127 陆见森虎着一张脸,嘴巴都翘到天上去,被向海借着身高优势摸了头:“那怎么能,团团做的,当然只能是我吃。” 不等陆见森张着嘴小孩子一样要来咬他的手,向海就迅速滑到了肚子上:“原来里面这个小家伙,叫小玫瑰啊。” 陆见森哼哼着拍那只温度过高的手:“我自己怀的,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是,是,”向海笑着,手没拿开,“那万一是个小男孩呢?” 陆见森被他问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理所当然就觉得肚子里是个贴心小棉袄,完全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却还是死鸭子嘴硬:“男孩不能是小玫瑰啦?你这是性别歧视我和你说!小玫瑰你别听他的……” 最后一个音还没发全,两个人都呆住了。 “刚,刚才那个,不,不会是……” 陆见森语无伦次地看着肚子,看向了向海,向海也是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好半天才道:“胎动吧,没事的,正常现象……” “啊!”陆见森突然激动地捂住了他的手,音调瞬间高了,“快,快让她再动一下!” 向海原本以为陆见森是被吓着了,却没料到他这么激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把他拉得有多近,就顺势把人抱进怀里去:“哪有这么能动的,肯定是听妈妈生爸爸气了,来给爸爸求情的。” 陆见森的脸埋在他胸上,好半天才冒出一点声音来:“臭不要脸。” 夏风吹得很缓,有一搭没一搭的,周围安安静静的,大树遮了大部分的阳光,没那么燥热。 他怀抱着他,像是怀抱了一片森林。 第六十章上瘾 原本想在外面解决中饭,可气温到底是热,陆见森又乐颠颠个不停,向海怕他中暑了,干脆带他进去找了个没人的小房间吃。 吃饱喝足了以后也没动,陆见森饭盒都懒得收拾,找个了舒服的位置打小盹,他难得有心情这么悠闲的时候,两个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向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额头的一角,另一边在帮他看这一周的作业。 “你笑什么?” 向海歪了歪头,回道:“没笑。” “你笑了,”陆见森戳戳他的下巴,“你别骗我,你看见什么了,我做错很多吗?” “没有。”向海摸了摸自己的脸,别人都说他面瘫,脸上没表情,他也觉得自己平常哪怕再开心脸上也没什么大反应,倒是陆见森回回能一眼看出他到底做了什么表情。 一如既往。 怀里人伸手要来抢iPad,向海这才应着:“好啦,不是作业的问题,你才写几个字,周五就要交了。” “我不会嘛,你不教我就算了,我自己找助教去。” “我教。”向海让陆见森坐正了,“你先和我说说,你有什么思路?” “我说了你不准笑我。”陆见森嘟嘟囔囔地,坐直了看题目,又偷偷看一眼向海,“我们先……求个导?” “为什么呢?求导的话是要……” “啊,我知道了,求积分!” 对倒是对了,向海无奈地看了眼埋头苦干的陆见森:“那万一考试考到这道题呢,你要专门来问我这是求微分还是求积分啊?” “啊——”陆见森像个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来,“学习好痛苦。” 向海趁机揉了揉他的脸,拿过了作业,给陆见森标号关键词:“你看啊,这儿如果这么问的话,一般都是用积分……” “那不一般呢?” “不一般一般考不到。” “那不一般的不一般呢?” 向海转过脸去看身边那个十万个为什么,陆见森自知理亏地装可爱,做个鬼脸给他。 这下子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他笑出了声来。 海底森林_128 “你看,你又笑,你就是觉得我笨。” “不笨,不笨,团团就是在学习上没什么耐心,慢慢来就好。” 陆见森又看了两眼作业,只觉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索性把iPad盖上,不写了。 “我以前也这样吗?” 向海有些意外于对方这样突然地挑起了话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反倒是陆见森先安慰了他:“我就在想我以前是不是超级无敌大学霸,然后现在失忆了把会的东西全丢掉了,等我恢复记忆了,我又是超级无敌大学霸了。” “啊——”向海拖了长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最后还是给了他一记现实的沉重打击,“并没有,你从小学要写作业起就有一半的作业是我给你写的。” 向海又捏了捏手指,假装认真算了算:“可能不止一半,至少也有百分之七十吧。” “你,你,”陆见森“你”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回击,“肯定是因为你帮我把作业都写了,害得我没有及时得到巩固,还让你捡了便宜!” 最后以一个嘴巴翘天上去的“哼”做结尾,一副“都怨你”的样子。 向海也没反驳,他以前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这个念头后来被陆见森从来没及格过的物理化学地理政治成绩给打消了,再说对方不管是做饭还是画画都比别人擅长得多,他还记得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夸过对方在动手方面有天赋。 只能说上帝给人关了一扇窗,还会给人开一扇门吧,读书有什么好的,像他家团团一样动手能力强才实用,饿不死自己。 “哥,”向海闻声看过去,陆见森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他,“你想我,想起来吗?” “为什么这么问?” “学长说,我失忆了以后,性格和以前差很多了。” 陆见森想起前几天闲聊的时候,姚承安提起的话题。 不像向海那样有固定的工作时间,这学期他因为身体缘故没上很多课,姚承安又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学期,在家的时间自然就多了,再加上陆见森最近交际欲望爆棚,两个人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那天他肚子有些不太舒服,又不确定自己是吃坏了东西还是因为怀孕,叫向海回来肯定不实际,于是犹豫再三,去敲了姚承安的房门。 姚承安二话没说带了他去医院,好在检查过以后也没什么,对方就顺便带他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包揽了做中饭的任务,给他炖了十全大补汤。 陆见森当即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一边抹泪一边感谢,把一锅汤喝得精光,下午流鼻血就是后话了,总之那天以后他也懒得再遮遮掩掩,不出门的时候就穿个睡衣,肚子的弧度明显,轻松了不少。 “以前的我不会这样的吗?”陆见森疑惑地问姚承安,“我以前也怀孕过?” “不是不是,我就打个比方,”姚承安连忙否认着,“就是你以前别说怀孕了,就是平常,不穿得严严实实不见人的,要放在过去,你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你肯定捂着等向海回来。”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啦,但他现在有工作了嘛。” “那就来烦我啦。” “你晚饭还要不要吃口水鸡的。” “要要要,皇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人一回吧。” 听到吃的姚承安才嬉皮笑脸地来逗他,最近他已经是被陆见森俘获了胃的男人,并扬言要不是被向海捷足先登了一定嫁到陆家去。 “那你觉得,我还是现在好么?” 陆见森试探地问道,姚承安想了想,回道:“对于我来说,我熟悉的是失忆以后的你嘛,肯定不希望你改变的啦,但对于你的家人爱人来说,失去记忆的你虽然没有了一些难过的过去,但同时也少了你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吧。” 姚承安看陆见森那张漂亮小脸蛋又阴郁了下来,安慰道:“还是恢复记忆的好,反正我之前没对你做什么亏心事,你恢复记忆了还能继续喜欢我。” 那天陆见森打了个哈哈就跳过话题了,但其实他心里还有个小疙瘩。 ——他想知道,向海是怎么想的。 陆见森屏息凝神盯着向海的嘴唇,上面的纹路都看得见,好一会儿,才动了动。 “什么?” “我说,团团自己怎么想的,”向海弹了弹他的额头,“回神了。” “啊,啊,哦哦,我自己啊……”陆见森没有意料到向海会把问题抛回来,撑着手抵着脸,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嗯……我也不知道啊。” “那我说想或是不想,你会有什么反应呢?” 陆见森又犯难了,他主动开口提这事都花了好几天做铺垫了,哪有什么心情考虑可能有的结果。 但这么一说,他好像只是直觉上认为向海的想法很重要,但并没有仔细考虑过对方到底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海底森林_129 “就像医生说的那样,记忆能不能恢复,说不准的,有可能下一秒你就想起来了,有可能你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向海伸过手来,把他的手包在手心里,“但是,我一直希望你能恢复全部的记忆。” “小时候那些吗?” “小时候一起长大的记忆也好,后来我做了很多傻事的记忆也好,我希望你能全都想起来,”向海深吸了一口气,“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团团可能在学习方面稍微弱一点……” “就一点点,我就是不肯努力的。” “是,是,”向海肯定道,“但我在喜欢这件事上,要比你差很多。” “没啊,我觉得你谈恋爱可厉害了,”陆见森莫名又想起来刚才那个女生,“说不定在古代你都妻妾成群了呢。” “乖,不吃醋了。” “才没有吃醋。” “好,没吃醋。” “是你喜欢的能力太差。” 向海一愣,没想到陆见森会拿他的话来堵他,再看对方神气的样子,只想把人关在家里,永不见天日。 “总之,”向海替陆见森把头发理好,正了正棒球帽,“就算是为了提高我喜欢你的能力,快点想起来吧,团团。” 陆见森低着头,好久才回了句:“嗯。” 嘴上又传来了久违的触感,温温热热的,这次他没躲,也没骂人,就乖乖地受着。 吻是向海一贯以来的温柔,先浅浅地戳着唇瓣,再深入进去,照顾到他的感受,触碰着每一处***。 陆见森想,太舒服了,会上瘾的。 两声消息提醒打断了这一刻的缠绵,陆见森手机上是姚承安问需不需要顺路稍他一程,向海则是组员来催了。 “那,我先走啦。” “不用,我来收拾,晚上会记得带回来的。” “没事,学长会来接我的。” 陆见森话是这么说着,手上也没动,他给向海做了点小点心,没吃完,想着他要是饿了还能再吃一点。 两人刚出了房间,刚才那个和向海一块儿出来的女生就在附近,看见他们,又打着招呼过来。 “向海,找你呢,跑哪去了!”女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完全无视了陆见森的存在,“饭吃一半人不见了,你欠我一顿午饭啊。” 陆见森小声地哼了下,准备走,却没想到向海拉住了他。 “那个,不好意思,以后可能不能和你一块儿吃午饭了。” “什么?” “我表弟说我营养不够,要天天给我送饭来,”向海把陆见森搂进怀里,“我想和他两个人一块儿吃饭。” 陆见森看着环在自己胸前的粗胳膊,忍不住直翻白眼。 营养不良,营养过剩还差不多,整天白日做梦,还想他天天送饭来吃,以后菜单就梅子干白米饭,一样都不能再多了! 第六十一章差劲 等陆见森出来的时候,姚承安已经在外面等了,小傻子迫不及待地冲上了副驾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陈与光的威胁来。 陆见森瞬间觉得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冷了么?”姚承安看他似乎有些不舒服,调高了温度,还从车后座上把抱枕递了过来,“别着凉了,这会儿生病,对两个人都不好。” 陆见森只觉得心里暖暖的,但同时背叛的罪恶感越发深刻了:“谢谢学长。” “别谢,我还要谢谢你收留我呢,”姚承安转过来朝他笑道,“你们家一看就是你做主的。” 陆见森红了脸,嗯嗯啊啊地应着,把抱枕捂到脸上去。 海底森林_130 “开玩笑开玩笑,”上了大路,这会儿没什么车,姚承安就悠闲地和他闲聊,“话说你喜欢吃椰子么?” “啊,喜欢,就是开着有些麻烦。” “没事,有神器,我刚买了一箱,有六个还是八个,一块儿吃吧。” “刚买的?” “嗯,刚买的。”姚承安耸了耸肩,“去超市那逛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想要的,刚好椰子在打着,还送开椰子的工具,就搬了一箱回来。” “学长,说好的要去买米的呐!” 陆见森想着自己早上原本想抽空去一趟的,结果对方包揽了,刚好他提东西也不方便,就应了,现在只见姚承安傻了眼,呆兮兮地打开备忘录,第一条就是标红了的“买米”。 “嘶——我给忘了。” “哎,没事,下午叫哥回来的时候买一袋吧,反正也不急。” “不用不用,我们去——我看看啊,去个便利店什么的吧。” “也成。”陆见森看了眼后备箱,“天气这么热,椰子不会坏吧?” “椰子不长海南的么,海南那么热也不会坏啊。” “也是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废话,陆见森早看出来姚承安不在状态了,导航明明说着右拐也朝左去,平时熟悉的路也总是走错,他嘴上在没话找话,视线则不住地打量着对方,最后意识到对方口袋里似乎还有个手机。 “学长,你等谁电话啊?” “啊?我没等他给我打电话……”姚承安正在艰难地倒车中,嘴一快就说出了口,扭头只见陆见森一副了然的表情,忍不住揪他耳朵,“谁那儿学的啊你。” “疼疼疼——”陆见森缩着脖子扯着嗓子嚎,装疼他比谁都在行,姚承安果然撤了手,结果下一秒人就蹬鼻子上脸来了,“学长,你要是着急的话,打给他呗,不然我们今天都回不了家了。” 姚承安瞥一眼身边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心里明明噗噗冒着火,偏偏那张脸长得好看,让他心里气不起来。 “而且他今天有来找我哎,他很想和你见面的,还说要我把你骗出来……” “他来找了你?” 陆见森一噎,忙道:“没有没有,他就是威胁我,没干别的。” “那你胳膊肘往哪拐啊,他让你骗我出来,你给我说说你准备怎么骗啊?” 陆见森原本想给姚承安描述一下自己的大计的,什么烟花蜡烛海边晚餐啊,他都想好了,可看着姚承安车都不开了,就抱着手看他,再看看旁边这荒郊野外鸟不拉屎的,生怕人一个不开心就把他扔下车了,忙往对方身上蹭:“我胳膊肘当然往你那拐啊!学长你中文又进步了耶……” “别岔开话题。” 陆见森秒怂,端端正正捂着肚子坐好了:“我就是想凡事你得先试试呗,不试试你哪知道。” 姚承安没马上回话,叹了口气,再仔细看了导航,开回了主路上。 车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没了刚才的调侃气氛,大路上也没什么车,太阳热辣辣地照着路面,影子都稀少,像是渲染得垃圾的三流游戏。 “学长,你是不是生气了?” 姚承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一会没说话了,陆见森那个性格得怕出毛病来,忙给人顺了顺毛:“没,不气你。” 陆见森得了点阳光就开始灿烂:“你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喜欢他的意思吗?” 姚承安又没有立刻接话,过了好久,才哑哑地应着:“其实试不试什么的,看起来好像给了自己,也给了对方一个机会,但实际上是在给自己推卸责任,对对方的不负责任。” 陆见森眨眨眼,看着目视前方的姚承安。 “如果没办法做到回应对方,那还不如早点让对方断了念想,这个世界很大,有很多人,怎么就知道彼此是对方的命中注定呢?”姚承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我没办法做到像他一样不顾一切地去喜欢,他就是年纪小,太任性,有点缺爱,脑子也缺根筋。” 姚承安一口气念叨了许多,最后长叹一口气:“——他值得一个更喜欢他的人。” 最后那句话像一记闷棍打在脑袋上,陆见森只觉得脑中一阵巨响,悲伤像潮水一般向他席卷而来,让他一瞬间都喘不上气来。 “我刚才是不是用了个成语,命中注——卧槽学弟你怎么了!” “嗯?” “你怎么哭了?脸这么红?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就说我和陈与光,你和向海一定能同甘共苦长命百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别哭啊别哭啊,向海要知道了得杀了我了……” 海底森林_131 陆见森被姚承安逗得又笑了出来,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为什么会哭呢?是处境相似而生出的感同身受吗? 他曾经也想过,向海值得一个更喜欢他的人吗? 他的脑海里莫名地浮出之前在向海工作的地方那个女人的脸,头不住地钝痛起来,脑子里的声音嘈杂得很。 “我不做!反正我就是什么都学不会什么都不懂!我将来要干嘛要死要活你管得着么?你是我谁啊?” 练习题被他撕得像雪花一样散在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出租屋的隔音不好,隔壁又开始敲墙,他抹了抹鼻子,擦了半天擦不干净,面前人递给他纸巾,又被他拍掉了,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团团,团团!” “你别跟着我,你狗啊,我去哪你就跟到哪,你烦不烦啊!” 家里不允许他说脏话,骂的时候只觉得心脏在狂跳,只是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他不甘心地向后望了一眼,那人站在楼道的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那一眼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突然觉得心如刀绞,难受得他恨不得死了算了。 接下来的一周他都没和对方说话,不在一个学校,如果不是有意,能接触到的时间本来就少,再加上高二开始变得忙了起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嫌奢侈。 可他还是去了那所高中,那儿有全省最优秀的生源,各个都是能考一流大学的精英,就连大门都气派一些。 他想,明明只有两条街之隔,却像是隔开了天地。 他熟门熟路地跑去了食堂后头,从小侧门溜了进去,然后抱着还烫着的饭盒,坐在那棵桂花树上等人下课。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地方,往往向海先到,他要迟上一会,然后去他们的食堂吃饭,体验一下优等生的待遇。 陆见森眯着眼,看教学楼的某个窗户,他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把视力给搞差了,不然在这儿他都能看得见那人在做什么。 铃打起来的时候他差点没翻下树去,干脆躲在后面准备吓那人一跳,结果等着等着,他竟是和三两个女生一块儿来的。 他想,人那么多,只是同学而已,说不定还是小粉丝呢,他长得那么帅,成绩又好,合该有些人喜欢的。 可那几个女生走了,只留下了一个,长得高高瘦瘦的,皮肤很白,头发扎成了高马尾,看起来清清爽爽的,笑起来还有个梨涡。 两个人肩并着肩,朝树下走过来,他抱着暖乎乎的饭盒,却觉得自己胸口凉凉的。 有些人看着就很搭,有些人天生就是不配的。 他哪儿都配不上他,天生畸形,脑子又笨,脾气也不好,只把他当出气筒,有恃无恐地享受着他的优待。 喜欢都让对方做去了,他只管听话地享受就好了。 “反正就是,他爸发现了我们俩的事,其实就他那种高调的行为,更早被发现都是正常的,”姚承安一边念叨一边扛米,“昨天居然他爸亲自过来了,我也没办法,陈与光他自己不想处理这些事,还得我来给他擦屁股,你说他长这么大都干什么吃的了……” “嗯……” “学弟,做什么呢?”姚承安走出老远,才意识到陆见森还在零食柜那儿,又折了回去,“哟,戒指糖啊,小时候经常吃,还以为现在停产了呢。” 陆见森捏着一颗紫色的,轻轻地嗯了句,把东西放了回去,露出个笑脸来:“走吧,学长,去结账吧。” 姚承安付的钱,陆见森就站在前面收拾袋子,拿到最后的时候,那颗糖又出现了。 “吃颗糖,要开开心心啊,我说的那些话,你就当一阵风,别放在心上哈。” “没有,学长,你说得很对,”陆见森回以一个苍白的笑,“喜欢这种事,不该那么自私的,该承担的责任,都该担起来的。” 姚承安过来提了袋子:“哎,你别瞎想啊,你和向海好端端的,还有个娃呢,对不对?” 陆见森捂着肚子,想他的小玫瑰。 她快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了,而他还在纠结喜欢与否,迟迟不给人一个回应,总是在害怕逃避。 他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差劲的人。 海底森林_132 第六十二章戒指糖 陆见森一路都在打着腹稿,不停地去看时间,好在现在离向海平时回来的时间还早。 可车道上停着的赫然是向海的车,姚承安还在意外他怎么下班得那么早,陆见森更是愣在了车上,刚想开车门,结果安全带没解,又被硬生生拉了回去。 姚承安看了眼手机上和向海的聊天记录,摇了摇头,及时把舞台让给两人。 “团团……” “哥,我,我有话要和你说!”脑子没动,嘴巴先开了,陆见森刚喊完,又呆住了,好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我……我就是有话要和你说……” “我也有,你先听我说。” 陆见森又是一愣,他原以为向海会像往常一样,说些“慢慢来,不急”这样安慰的话,却不想被人拉上了另一辆车,一路开了出去。 “哥,你,你要带我去哪?” “去带你看点东西。” “什么东西?” “一点,和过去有关的东西。”向海说得很慢,却又带着坚定的语气,“我原本想,让你慢慢来,我有的是时间等你,但其实我等得快要疯了。” 前面是个红灯,向海牵过陆见森的手,吻落在他的无名指上:“陆见森,我想要你快点回应我。” 陆见森只觉得手烫得厉害,脑子里晕乎乎的,呼吸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不知道向海吃错了什么药,明明中午见面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态度的,怎么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再说,他明明是想和他说完全相反的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连拖带拽上了贼船后,又开始犹豫了。 都怪他意志不够坚定,才拖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你从没和我说过你喜欢我这件事吗?” 陆见森心里咯噔了一下,看向了左边,那人就像有读心术一样,轻而易举地窥到了他那点儿小心思,堂而皇之地摆在了他面前。 他除了被剖开,别无他法。 “我对自己最不自信的时候,是在高二,感觉自己不知道该追求些什么,怕大学以后我们要离得更远了,那时候我们大吵了一架,我第一次看着你跑走,没追上去,因为不知道以什么身份什么借口去挽留你。” 脑海中的画面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他遗失的记忆,被压在最深处,被一点点拉扯出来。 可他的心却跳得厉害,不像是刚才那股悲伤,倒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信息,再用力一扯,就该知道答案了。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时候的你比我优秀太多,我所有的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向海把车停在一栋靠海的别墅前,熄了火走过来,拉开了车门,“团团,来,我想带你去看看家。” “家?” “对,家。” 向海牵着他,走进了别墅里,房间是新装修的样子,所有东西都崭新得发亮,能照出陆见森那张还没反应过来的脸,可没等他多看几眼,就被带上了楼,走进了最里面的主卧。 主卧里的东西倒是一看就是使用过的,尤其是那个小架子,有种摇摇欲坠的架势,上面堆了不少东西,摆得倒是整整齐齐,只是有些透出股和他们年纪不符的幼稚。 陆见森捡起一个破兮兮的小泰迪熊,捏在手里,一摁手,居然发出了小男孩的声音来,吓得他立刻扔了。 脚边的小泰迪熊还在叫:“哥今天抢我奶喝,他——抢——我——奶——喝——” 猛得意识到这是自己小时候的声音,陆见森恨不得冲出去跳海,倒是向海毫不介意地捡了起来,摆回了原位:“明明就是你自己不爱喝奶。” “你,你抢我奶喝还有理了,不要脸。” 陆见森嘴硬地回着,走到了一边去,墙边靠着什么东西,被一块白布盖着。 “这些都是你存在我那儿的宝贝,我拜托叔叔把我房间收拾了出来,前几天刚寄到。” 陆见森回头,心想,难怪这些小玩意儿看着都有股莫名的熟悉感,随口问道:“那这个是什么?” “我不知道。” “啊?” “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有这么一幅画的。”向海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下,掀开了画布,“这是从你房间里‘偷’来的。” 那画上吗是绿的,下面渐变到蓝的,一笔一画都看似随意,又不唐突,不是写实的手法,看着像梦。 海底森林_133 陆见森觉得自己突然浮了起来,掉进了画里。 他从画室里出来,一拐角就看见向海满头是汗地四处张望着,校服被系在腰上,T恤试了个透,能看见肉体好看的曲线来。 他两眼放光地跑过去想给人来一个大拥抱,却没想到被喝住了。 “你跑去哪了?”向海厉声责问着他,语气里都没了平时的温柔,“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快找疯了?课也不上,你书不读了?高考不考了?陆见森你这么大了能不能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啊?” 委屈一下子就漫了上来,他捏着书包袋子,努力抑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把这事瞒着对方,不过是看他自己太累了,想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想劈头盖脸讨了一顿骂。 两人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一时间谁也没动,最后还是向海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来,扔在他头上:“穿上,晚上凉,别吹感冒了。” “不要穿。” “穿上。” “我才不配穿这种,学霸的校服。”陆见森最终还是呛了对方,“反正我这种脑子不好的,撑死也就考个二本,你顾忌着我,我还拖累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团团……” “我不要听。” 向海果然没再说话了,路上给他买好了晚饭,一言不发地照顾着他,直到他消气为止。 他总是这样,明明不是他的问题,却把错全揽自己头上去,闷闷的,有时候让人觉得憋得慌。 “你能想起来一点什么吗?关于这幅画?” “你怎么知道,他和你有关系啊?” “因为开它的钥匙,”向海伸手晃了晃手里的小银锁,“在你送我的饭盒里。” 陆见森眨了眨眼,笑了出来:“你真的,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阿姨知道了一定特别心塞。” “什么?” “这画,”陆见森指了指角落里他的签名,“反了。” 向海一言不发地挽起袖子就开始抬画框,陆见森分明见到他耳朵根都红了。 “这样吗?”向海的语气里有故作的镇定,却又猛地转过头来,瞪大了眼,“团团,你是不是……” 陆见森没理他,挤开这个不懂欣赏的榆木脑袋,抚摸着那片蓝色。 “喂,你!” 前面的女生停住了脚步,疑惑地看着他,陆见森反倒是怂了,后退了两步,又不甘心地梗着脖子:“你,你和向海什么关系?” 他原本不想掺和这件事的,可看到女生前一天还在和向海小树下约会,今天又抱着另一个牛高马大的壮汉搂搂抱抱,而且这壮汉长得比向海不止差了一星半点儿,一看就是没脑子的类型。 但揍他一定像揍小鸡一样。 陆见森偷偷瞄着那人的脸,心想他一定是傻了。 “向海?你说谁……”女生似乎不太熟悉这个名字,皱着眉想了想,又看了眼自家男朋友,“我好像不认识他啊。” “怎么可能!我昨天还看到你和他走一块!” “啊,你说他啊,”女生这才反应过来,“他没和我说他叫什么,但好像是有想转艺考的想法,才来问我们的,刚好我也是半路转的,就和他多说了几句,怎么了吗?” 陆见森害了个大红脸,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小天才才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结果对方和自己想一块去了。 他支支吾吾回了两句,女生的男友就不耐烦地牵着人走了,走前还瞪了他一眼,不过这回他不怕了,他相信向海一定能打过他的。 陆见森三步并两步连蹦带跳地跑回了出租房,又觉得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想先吓对方一下再说,于是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却见向海趴在书桌上,面前是一大堆材料,而他眼睛都没摘,就睡得七到八歪了。 陆见森走了过去,把电风扇挪远了点,怕他吹不舒服了,又扫了眼桌上的文件,大部分是艺考的流程,还有一些是学校的招生简章,向海替他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连日期都标了出来。 他心里一动,从后面抱住了对方,向海立刻就醒了。 海底森林_134 “团团?” “哥,对不起,我不该和你乱发脾气的。” “没有,是我不好,朝你吼了,以后不会了。” “哥——” “哎。“ “哥——” 陆见森的声音像是拉出来的糖丝,长长腻腻的不会断,向海把章鱼一样吸在他身上的人扒拉下来,陆见森捂着脸不肯抬起头来,向海吻着他的额角,细细密密的。 “我就是,太想太想我的未来全是你了。” “团团,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陆见森看着上面画笔留下来的纹路。 那是他的努力,他的未来,他的热情。 和他一生一次心动的欢喜。 “这是,海底森林。” “为什么海底会有森林?” “因为,”陆见森从口袋里摸出那颗戒指糖,剥了开来,递过去,“我爱你。” 第六十三章海底森林 “啊——兹笨呀——妈妈滴吉娃娃——” 姚承安手里举着小玫瑰,唱着狮子王里面的歌进了病房,陆见森一激动还想坐起来,被向海忙摁了回去。 “小玫瑰小玫瑰,我的小玫瑰!”陆见森眨巴着眼,实际上手都累得抬不起来,“谢谢学长!” “哪有你刚生完就这么活蹦乱跳的……” “你有意见?!” “没,没,老婆最大。” “哼,”陆见森不服气地哼哼着,又看着怀里红彤彤的眼睛都睁不开来的小婴儿,都不敢相信她是真的从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你看,我就说是女孩子。” “对,预言家大人。” 向海一手扶着陆见森,一手托着小家伙,生怕哪个宝贝摔着碰着了,一旁的手机疯狂响了起来,陆致远结束了电话轰炸来了微信轰炸,不停地问团团怎么样了。 好在陆见森还有点良心,没吊着老父亲的胃口,开了微信视频,瞬间被接入了,就是画面有些糊。 “团团!” “爸,快看看小玫瑰!” 大概是网络的原因,陆致远瞪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孙女儿什么样子,又看见儿子安然无恙,老父亲登时眼眶就红了:“怎么这么急啊,这大半夜的就要出来了,我都还没登机嘞。” “哎,我本来也想再憋一下的……” “别别别,你平平安安最重要。” 陆见森轻轻点点头,忍不住眼眶一红,吸了吸鼻子:“爸爸也是,你怎么签证搞到现在才下来,想死你了。” “不难过啊,这不是有向海在那边陪你么,爸爸现在登机了啊,马上就过来看你了。” “好。” “你好好休息,折腾一晚上很累了吧,到时候得买只鸡给你补补。” 海底森林_135 陆见森又被逗得直笑,不住地说好,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挂了视频。 姚承安又把几份文件给他们,一晚上最靠谱的还是他了,向海没经验,一急起来原本看着就凶的脸像是要杀人,还是靠他打点了在医院里的问题,这会儿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竟突然觉得力气都被抽空了。 “那房间留给你们俩,我先走了哈。” “学长,你在这儿休息一下吧,这儿就有床。” “不了不了,太打扰你们了。” 陆见森又挽留了两句,结果姚承安说什么也不想继续呆在医院里,只说是小孩子的叫声吵得自己头疼。 “那,那我还有件事!”陆见森叫住了要关门出去的姚承安,和向海对视了一眼,“那个,我们想,让你做小玫瑰的教父。” 陆见森和向海两个人虽然不信教,但姚承安家里确实信天主教的,教父算是一个及其重要的称谓,从对方的表情上也能看出人有多么惊讶。 “我?”姚承安指了指自己,虽是惊疑的语气,嘴角却止不住上扬,“我当教父吗?靠谱吗?万一把小玫瑰教歪了怎么办啊?哎呦我的天呐,那我得好好学中文,英文肯定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西班牙语我也会,哎,除了语言我好像也没啥天赋啊,嘿嘿……” 向海及时打断了他的碎碎念:“我觉得挺好的,团团也没意见。” 姚承安这才止住了话,又朝小玫瑰那儿飞了两个吻,出去的脚步都飘了:“好的好的,那我认了啊,不准反悔啊,拒不退货。” 没等夫夫俩回嘴,姚承安就兔子一样窜了出去,这会儿外头正是最冷的时候,他跑得又快,灌了风,打了个喷嚏,脸上就劈头盖脸罩来一条围巾。 “跑这么快做什么,也不怕着凉。” 姚承安把围巾扒了下来,转头看身后人,站定了脚步。 这就是他为什么这么想跑的原因。 陈与光的父亲被自己儿子气病了,这会儿正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 他们俩的事情也因为这件事暂时搁置了,谁也不去碰这个雷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衡。 他知道这平衡总有天会被打破的,但没想过是这么早。 “别这么快想跑,”陈与光上前一步,“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姚承安捏了捏围在脖子上那条灰色的围巾,软乎乎的,大概是被人抱了很久:“你说吧。” “去车里说。” 姚承安退后一步,皱眉道:“你别得寸进尺。” 陈与光也不在意,把他往前一带:“外面冷。” 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陈与光把暖气开了,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路灯昏黄地照在车前,一切都是将醒未醒的样子,安静得吓人。 气氛一直沉默着,谁都没开口,姚承安只觉得困得很,眼皮都要合上了,陈与光才出了声。 “我才不在乎那个男的的家产。” “嗯?” “我照顾他,不过是想给你留个好印象,”陈与光跺了跺脚,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在不管我和你结婚就不能继承家业这样的屁事,反正我人生快二十年没他的帮助也活下来了,后面我也能靠自己活。” 姚承安搓了搓围巾的一角,轻轻叹了口气:“不是这个问题……” “那你等等我,好吗?” “什么?” “你不是总说我,其实不是真的喜欢你,还会喜欢上别人的么,”陈与光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你看看我五年,不,八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以后,还有没有喜欢上别人。” 姚承安撇撇嘴:“那我就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啊。” “你——”陈与光一噎,没好气地应道,“你要喜欢谁你就去喜欢,反正你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小孩子又撅着嘴转走了脸,姚承安觉得好玩,这会儿指不定嘴巴翘天上去了,他是怎么摊上个这么幼稚的小祖宗的。 但其实这小祖宗也不赖。 “我等等你呗,”姚承安的声音很低,像是耳语一般,“但肯定不会等你那么久啦,也不要五年,就三年吧,你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把学业搞好了,走上社会了,遇到更多人了,再看看你还能不能这样信誓旦旦和我保证了。” 陈与光转了过来,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笑容耀眼地要把眼睛都闪瞎:“好啊,一言为定。” 海底森林_136 姚承安偏过脸去,他只觉得困得厉害,下一秒就要入睡了。 他眯着眼,看见车前方连绵的山后面,太阳升起来了。 “嗯,一言为定。” “团团,先睡一会。” “哥,”陆见森牵着向海的手,轻轻捏着,又看着睡在摇篮里的小玫瑰,“不想睡,我想拜托你件事。” “什么?” “陪我听听那个八音盒,好吗?”陆见森指了指包,“我之前偷偷放在包里了。” 向海揉了揉他的额角,纠结了一会,才站起身来。 八音盒被塞在包的最底下,搭扣已经开始松动了,看得出来被人一直动着,但里面的录音却从未见过天日。 “准备好了吗?”向海问道。 陆见森捂着胸口,深呼吸了一口气:“嗯。” 向海打开了八音盒,把戒指放了上去,只听咔哒一声,发出了转动的声音来。 可良久没有声音传出来,就在两人以为录音带已经被损坏的时候,总算有了动静。 “团团?”女人温软的声线顿了顿,才继续道,“念出来的时候,比想象着要让人觉得更开心一点呢。” 陆见森抓着向海的手瞬间紧了,那不熟悉的声音传进他耳朵的感觉却是如此的亲切,仿佛他早已为这一刻做好准备。 那是妈妈。 “今天妈妈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能看见团团的样子了呢。” 女人说话很慢,像是在唱一首悠扬的小调似的,心都酥麻起来。 可声音又一次断了,说话人像是需要很久的时间组织语言似的,久久没再开口。 而她再一次开口,却是以一声哭腔做前奏。 “团团,团团和妈妈一样,身体的结构稍微有点特别呢,”女人终于是哭了出来,“团团,对不起,是妈妈太任性了,冒着风险还要留下你,妈妈知道那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生活,但是,但是……” “但是妈妈觉得,没有人能剥夺你去探索这个世界的权利。” 陆见森半张着嘴,眼里写的全是难以置信。 “团团,你身上的那道口子会给你带来一种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的生活,它会嘲笑你,折磨你,打击你,但它不代表着任何缺陷,所有向你而来的不怀好意不过是幼稚的排外而已,它不能定义你自己的一分一毫。” “而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除了我和爸爸之外,毫无保留地接纳你的全部。” “我希望,那个人首先是你自己,再是你的爱人。” 女人渐渐止了哭泣,音调变得正常起来:“其实这些都是你爸爸教我的,现在我来偷下师。爸爸最近好忙啊,为了给团团买奶粉,每天回家吃两口饭就睡啦,但生意也越做越好了,我们团团真是小福星。” “嗯,还是想和团团说一点开心的事情,对了,昨天爸爸为了弥补这段时间晚回家,还给我买了花,小卡片上有句话我特别喜欢,念给你听。” “Loveisourtruedestiny.Wedonotfihemeaningoflifebyourselvesalonewefinditwithanother.” “你所有的,身体上的,灵魂上的缺口,都会有人替你补全,完成彼此生命的意义。” “然后我们有了你,我们的团团,要幸福地长大。” 转动的声音止了,陆见森眼里冒出来的泪珠子却停不下来了,抠着向海的手,生孩子的时候都没捏这么大力过。 “团团,不哭,哭着太累了。” “哥,抱抱。” 向海应声把人搂进怀里,捏着对方的手,把脸上的泪一点点舔干净去。 “阿姨说得对,你要爱自己,相信自己是个优秀的人。”向海撑着陆见森的脸,目光沉下来,像潭深水,“我以前总觉得,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星球好难,我要足够努力,才能替你阻挡外界的伤害。” “那现在呢?” 海底森林_137 “现在,我才发现这件事很简单,简单到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找到了。”向海勾着陆见森的下巴,摩梭着下面那块嫩肉,“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小星球了。” 陆见森眯着眼享受着,哼哼地不满道:“你怎么才明白。” 向海笑着,拿鼻尖去碰陆见森的鼻子,痒得人直笑,手十指紧扣捏在一起,戒指折射着清晨第一缕阳光。 “我爱你。” “我知道啦。” ——我带你去看那最独特的小星球,我愿与你永坠,海底森林。 作者有话说:写完结章的时候突然哭了,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它就这么完结,但还是敲下了END三个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