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佳人,何不从贼》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章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作者:以寒yN 文案 丁未年江湖头等大事:年轻有为、英年早逝的正道天才谢无秋诈尸了! 不仅诈尸了,还和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反派大魔王搞到了一起! 正道:少侠你醒醒脑啊!不要被他的表象声色给迷惑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魔道:少主你睁睁眼啊!不要被他的表象声色给迷惑了!他接近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反派表示:你们想太多了,我和姓谢的注定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势不两立!……等等你亲我干什么?! 正道魔道:??说好的宿敌呢? 反派:……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是他先动的手 谢无秋: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微笑 既穷还拽不皮会死攻 X 反派病美人心机受 架空架空。轻幻武侠。有历史背景参考但私设一大推考据党别当真 攻才受貌是标配√ ———— 我道你毒蝎心,青蛇口,更兼黄蜂尾上针,哪知一生肝胆向人尽,你有那情义春秋的侠骨。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衡,谢无秋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对雨十二楼(1) 雒城又下雨了。 朱雀大街上,晏衡独自站在雨幕里,头戴帷帽,一身白衣。 昨日,他一手主导了震动雒城的流血事件,给他魔头的名声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半个雒城的人都想至他于死地,他却正大光明地站在街上。 行人的议论夹杂着淅沥的雨声,传进了他耳中。 “十二楼真的是越来越嚣张了啊……” “是啊,那些正道人士只会口诛笔伐,比读书人还没用,就连朝廷也快奈何不了十二楼的魔孽了……那晏衡狼子野心,怕不是要称霸武林了?” “哪有那么容易!不过现下,他当真是如日中天了。但我听说啊……” “嘘——!不可说,不可说……”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章 “哎!快走,那边有几个流匪过来了!” 如日中天吗? 晏衡掀开帷帽垂下的白纱,小心翼翼探出手,接了几滴雨水,盯着掌心出了神。 突然有人从身后狠狠撞了他一下,在他踉跄时瞬间将头上帷帽光明正大摘抢了去。 光天化日在城里抢夺百姓物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那流匪显是见晏衡弱质,随手夺了他遮雨的东西,晏衡怔然回身,细软的白纱扫过乌发,像蝶翼一般随风而去,显露出一张茫然无辜的脸孔,那抢帽人回头看见,还无耻地吹了声口哨,想是以为那过分秀气的五官来自谁家少女。 晏衡站在原地眨了眨眼,面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不知是冻得还是恼得,双颊泛起一丝潮红,忽然掩唇剧烈咳嗽了起来。 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脚边还歪坐着一个乞儿。 乞儿占着一方干地避着雨,似乎是看到了刚才那幕,但眼睫冷漠地垂下,连腾一腾地方给晏衡共同避雨的意思也没有。 “喂。”晏衡哑声叫了他一句,没受到搭理。 “喂,你。”晏衡又咳了几声,皱着眉头对那小乞丐说:“我给你钱,你帮我把东西追回来。” 这下乞儿终于有动静了,他微微扬起下巴,从下斜睨着晏衡,像在估量一个物件:“多少钱。” 那声音居然是清冽的少年音,可惜语气真是令人不悦。 “你先追回来,我们再说。”晏衡淡淡道。 乞儿不屑地笑了一声:“你先给钱,我再追。” 开玩笑,当他傻吗?晏衡略有些烦躁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早知道刚才应该出手,只是方才他走着神,况且一个帷帽而已,抢了便抢了。但他又忽然想到过会儿,要被某人絮絮叨叨的责怪了,才又想把帽子抢回来。 算了。晏衡暗自叹了口气。他最怕和雒城这群乞丐有交集,宁可听某人几声训了。 再仔细看,那乞儿似乎是左腿受了伤,大腿内侧的裤子破了,像是中了长长一刀,肉都翻出来,血也结了痂。 原来根本逞不了英雄,刚才果然是想拿了他的钱就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原因,乞儿鼻梁高挺,脸颊刀削斧凿有棱有角,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居然还有几分大侠的气质,要不是他屁股底下毫不客气地坐着一柄古朴的铁剑,哪怕是拿在手里装模作样,也能像模像样。 大约是从哪个尸体上摸来防身,或是准备随后当掉换钱的,晏衡有些不屑地心想。雒城的乞丐大都是战乱后从潼关涌入的流民,既没本事也没底线,各个凶得不像样,不给钱便出言不逊,嘴比身上还脏,乌鸦一样令人避之不及。 不过啊,那鼻梁长得可真好看,晏衡又想。忍不住朝那人暗瞥了好几眼。 “少主!”远处,一个身着绛红色衣裳的女子撑着伞朝这边跑来,人还没到,斥责的声音就先噼里啪啦砸了过来,“少主!您怎么回事,一刻不看着就乱跑?啧,斗笠呢?淋了雨着了凉可怎么是好,真是不让人省心,哎呀,您想要气死我呀!” 哎呀,果然被骂了。晏衡努着嘴垂下头,立时乖巧的不像样子。 女子拿出手绢替晏衡擦了擦脸,顺脚给了路边的乞儿一下,不耐道:“让一下,一个人占这么大地儿。” 那一脚整好踢中乞儿受伤的腿,晏衡本想拦住,但见乞儿抬头乜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盯了他们一会儿,默不作声让了开去。他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章 这些人平日里嚣张惯了,受点挫便活该受了吧。 过了一会儿雨势变小了,地上的乞儿率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去,还撞了晏衡一下,十成的故意。 绛衣女子本想教训他,这次被晏衡拉住了。 “算啦,他们那种人你还不知道嘛,由他去吧,我们快些去欢雨楼拿药了。” 女子愤懑地“嗯”了一声。 两人在小雨中渐渐远去了,身后,那个腿伤的乞儿与他们背道而驰,头也没回,只是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冷笑了一声。 白色绣着金丝的锦袋,沉甸甸的,檀香之中混合了一丝药香,是滋养气血的方子,看来刚才那个传说中的十二楼晏少楼主,居然是个病秧子。 一个亲手弑父夺位、恶贯满盈的魔头,居然长成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弱到叫流民在街上近了身抢了东西,还要叫一个腿受伤的乞丐帮他?真是有意思。 乞儿把玩着钱袋的细绳在手指间转了一圈,拇指摩挲着锦袋上的精致的绣纹,转过街角时脚步一顿,忽然闪进了一家茶馆里。 店小二见是乞丐进来,一脸晦气的甩开抹布赶人:“去去!到别处去!” 乞儿直接绕过无视了他,来到账房前,随意地撑在桌子上,对那个左手拿账本右手打着算盘的先生打了个响指。账房从一堆数字中抬起眼,看清来人,摆了摆手驱开跑堂小二。 乞儿笑道:“有大消息,买不买?” 账房双眼放出精光:“哦?” “对雨十二楼,晏衡晏楼主的去向,可值这个数?”乞儿志得意满地比了个手势。 然而账房却在听到他的话后,撇了撇嘴,重新拿起账本和算盘拨弄起来。 “喂,嫌贵?你不是的吧,知道多少人想买姓晏的消息?” 账房先生头也不抬,懒懒道:“是啊,不过呢,你出的这个消息,一个时辰前尚可价值千金,现在,却是一文不值喽。” “哦?怎么说。” 账房先生抬起眼皮,做了个搓手的动作。 “啧,势力。”乞儿骂了一声,掏出件成色极好的玉镯递给他,“有屁赶紧放。” 账房拾起玉镯,拿衣袖擦了擦,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阵,方才满意地点头,四处看了下,确认没人后附到乞儿耳边小声道:“卖你个便宜才说给你,这事晏衡都不知道。不过他很快就能知道了——十二楼五死士里出了叛徒,现在啊,要在欢雨楼里上演逼宫啦。” “什么卖个便宜,是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吧?”乞儿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会叛变的也叫死士?真稀奇,这年头死士这么廉价了么。” “五死士里有三个曾经都是晏衡他爹的人,他晏衡亲爹都能杀,死士叛变有什么稀奇的?”账房耸肩道。 乞儿一边用指节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一边小声喃喃:“这可有好戏看了,小病秧子才坐上楼主之位不足一天,就要被//干下去了。哈哈,可不得气死了。” “什么小病秧子?你乱七八糟说什么呢?你是说晏衡要输?”账房推了推鼻梁上挂着的西洋镜,“不是,我怎么听不懂了,你和那晏衡有仇?你好像挺期待他倒霉的啊?我跟你说,这谁倒霉可真不一定。” “不不不。”乞儿摇了摇食指,“不是期待,只是判断。我判断,他要倒大霉,哈哈。嗯……”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好像也有点期待?谁让他看着很欠揍。”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章 “判断个鬼哦,打赌来不来?”账房嗤了他一下,嘟囔道:“怪不得今儿急吼吼跑来卖消息,你拿到好东西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过?说说看,他怎么着你了?” 怎么着?那个病秧子能把他怎么着,谁能把他怎么着? 但这个问题真的让乞儿认真思考了许久,直到出了茶馆都还在想。 是晏衡那种看败类似的眼神吗?那眼神他也见得多了,雒城里的达官贵人,谁看他们不是那副模样。那么晏衡着实没做其他事情了。乞儿没想出所以然,便简单归结于心情不好,将问题抛诸脑后了。 其实他或许想得明白,那是因为落差。 那么好看一个人,看到就想对他好好的笑一笑。安安静静站着多好,非要朝他看过来,还带上那样的眼神。他酝酿了半天的笑一下子就没了。 气些什么,想明白实在没好处。 乞儿走出茶馆十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身疾步折回了账房的柜前。 “你刚才说,打赌是吧?赌了,说,赌什么。” . 此时,欢雨楼。 晏衡进来后便坐在大厅喝茶,身边的绛衣女子跟着掌柜进了里屋亲自取药去了。 欢雨楼隶属十二楼,驻在雒城中心这样的地界,对外的招牌自然不能当真挂着“欢雨楼”,而是经营着一间小药坊,少有人知道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否则成日被那群自称武林正道的苍崖弟子骚扰来去,也休想安宁了。 店开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段,好处之一便是消息灵通。晏衡在这里坐了不过一息,就已经听人把最近发生的大事里里外外议论了个遍。 若不是主角之一总是他自己,会听得更开心一点。而且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新意,无非就是他的坏话。 晏衡随便听着,百无聊赖地一下下拨弄茶杯,许久,终于忍不住偏头向身旁一个十分愤慨的大叔搭话:“那晏衡,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丧心病狂?” 回应他的,是众人突然慌乱的窜逃和喊叫。 “快、快跑啊!!十二楼的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讲新的故事啦OvO 幸会哦 第2章 对雨十二楼(2) 来的确实是欢雨楼的弟子——不同于药坊,他们穿的是十二楼统一的服制。 于是看见这些魔教妖徒,药坊内的百姓立即如惊弓之鸟往外散去,那些人也没拦,由着他们走空,然后围住了小小的药坊。 里面只剩下晏衡一人还安然坐着。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章 任谁都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了,有些胆子大的百姓躲在外围,冲里面的晏衡喊道:“快跑呀年轻人!是十二楼的妖……” 话还没说完,人气便断了。 惹来无数又惊又惧的叫声,围观的百姓很快就吓退一空,更外围一些,还暗中守着一些江湖人士窥伺,角落也有一些等着捡漏的流民和乞丐。 一个带着黑色纱质手套的男人摸了摸手套铁爪上的血,缓缓走进正门。 此情此景,任谁都猜出来者不善了。 晏衡淡定地放下茶杯,看向不速之客。 那是他十二楼的人,掌管这座欢雨楼的分楼主,亦是他的五死士之一——死士死士,都是曾经发过血誓愿为他而死的。可惜,乱世当头,忠义早不知去哪了。 “少主,你好啊。” 来人活动着脖子对晏衡一笑,腕骨捏出“喀喀”地声响。 晏衡轻轻盖上茶杯,抬起眼皮冷淡道:“妙吾,你不该在这里吧?” 曾经的死士嗤笑了一声:“晏衡,是你,不该在这个位子坐着。”他话里的双关不加掩饰,并先声夺人地喝道:“把飞花令交出来!” 晏衡暗暗打量了一眼妙吾带来的人,在雒城他只能调动欢雨楼的人,如此自信满满前来逼宫,定是还有其他势力做靠山。苍崖山么?不,他们一定不屑与魔教为伍,至少表面得是如此。其他教派又不足以对抗十二楼,那么,便是朝廷了。 晏衡又微微回头看向后堂——铜雀去取药,未免去了太久了。是被欢雨楼的叛徒牵制住了,还是……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晏衡打消,并在心里自己骂了自己一句。 晏衡稍稍恢复冷静,道:“飞花令?有本事,你就自己来取。” 他方才那一瞬的不安却被妙吾捕捉个正着,妙吾冷笑一声:“别看了,少主。今天,你谁也指望不上!” 晏衡微微一笑:“我从不指望他人,你最好也是。我说了,有本事,你自己来取。” 最后一字的音刚落下,死士的铁爪就朝着少主人的面门抓来,晏衡侧身躲过了第一下,第二下时身形明显就有些吃力了。 除了妙吾,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他们没想到,那个顶替了上一任魔头的十二楼少楼主,会这么孱弱,甚至看起来不会武。 连远处围观的一些人都耐不住开始窃窃私语:“那个真是十二楼楼主晏衡?怎么可能!就是个看病的病人吧?” “傻!他自己的死士会认错人吗?” 一群人互相之间交换了一轮消息,也没商讨出个所以然,大家纷纷看向边上一直没说话的一个乞丐:“喂,小谢,雒城消息你最灵通,那晏衡是个怎么回事,你给大家说说啊?” 被称作小谢的乞丐一声不吭,抱着手臂靠在墙角专心看战局。 “喂,你伤的是腿又不是嗓子,话都不会说了?” 大家叽叽喳喳了半天,那个小谢是一点没理会。一些人无趣地嘘了他,这时另外一个乞丐站出来弱弱道:“不是说……十二楼晏家,掌握着‘那个’吗?” 他这话说完,所有人安静了片刻。每个人脸上都出现了各色的深情,有贪婪,有恐惧,有好奇,有……愤怒,来自那个叫小谢的乞丐。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章 只是此时没人注意他了。 再开口的人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你说的是……金缕曲?” *** “金缕曲,根本就是骗局吧?”妙吾一爪下去被躲开,铁钉订在了墙壁,他不以为意地贴近晏衡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晏守魏也没练过那个心法,更别说你了。你说,你还能再躲几刀呢?晏楼主!” 妙吾抽出铁爪再次朝晏衡劈了过去,又堪堪被躲过,晏衡已是气喘吁吁,每一爪几乎都是极限擦过,而妙吾好像乐于玩这样的游戏,所以故意与他周旋,不用全力,想让他出尽丑。 晏衡躲过一爪,忽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身体几乎要支撑不住,只能扶着墙壁缓息。 妙吾已经没耐性给他喘息的机会了,他歪着嘴露出一个嗜血地笑,手臂使出重力朝晏衡劈来。 然而这一爪依旧没有击中他,从房梁上突然倒悬下来一道阴影,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听见“叮——”地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接着就看到妙吾被击退了好几步,立刻防备地作出防守地姿势。 妙吾知道,是夜隐。五死士夜隐,专司暗中潜伏,伺机行动,不到晏衡的危急时刻他不会现身暴露自己。这一击击中,夜隐也从暗处走了出来,横着一把匕首挡在了晏衡面前。 妙吾地眼神认真了起来,可晏衡边咳却边拉住了夜隐的手臂:“不用,退下。” 夜隐和妙吾皆是一愣,但很快夜隐便听令,身子一晃便消失在阳光下,来无影去无踪,身形之轻快,少有人及。 妙吾不可置信地讥笑了出来:“哈?少主,你就这么想找死?” 远处围观的人群也再次小声喧哗起来。 “怪不得说十二楼五死士才是比之楼主更恐怖的存在,这个妙吾出招角度奇诡邪门,那个夜隐更是神出鬼没,反倒是姓晏的,怎么看怎么没用,我都要怀疑这是个替身了?” “晏衡疯了吧?他叫退了夜隐,想自己单挑妙吾?我看不等他那个死士出手,他马上就要咳死了!” “这少楼主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墙角,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叫小谢的乞丐突然哼笑了一声。 “立威。”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 晏衡大概没想到,此时此刻,最了解他的人不是面前侍奉了他十年的死士,不是阴影里藏着的那个影卫,更不是等着看他笑话的所有人,而是一个偷过他钱袋的小乞丐。 他的确想借此机会立威,在雒城,在所有人眼前,告诉那些觊觎着什么的人,他晏衡当不当的起这十二楼楼主。 但立威的代价便是,他需要动用“那个”了。 那个几乎对他来讲是禁术的东西。 晏衡扶着墙的手终于离开墙壁,身体也缓缓站直,宽大的袖子下,他的右手十分不引人注意地曲了一下,紧接着,瞬息之间,自他右手背的血管起,突然从皮肤上生长出黑色的符咒,一路蜿蜒到脖颈,爬上右边半个脸颊。 黑色咒印带着可怖的来自地狱的气息,将晏衡原本苍白无血色的面孔衬托得犹如勾魂无常。他微微提了一口气,骤然袭向了原地不动的死士。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章 妙吾已经惊骇到几乎丧失行动能力,是身体本能对危机的应急反应使他险中躲过,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发现上面已经被划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晏衡的食指指尖泛起一丝银光,他险些夺人性命的武器仅仅是一枚针,金针“红酥手”。 “金……缕……曲……!”妙吾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晏衡,“你,你什么时候……?” 晏衡冷笑了一声:“看来,你真的不合格呢。” *** “金缕曲!!金缕曲现世了!!” 欢雨楼外,是一双双惊惧交加的眼。 小谢的指甲已经死死扣进了掌心肉里,在众人疯狂地叫喊声中,他异常冷静地念出那三个字:“金、缕、曲。呵呵。” 以及那个人的名字:“晏、衡。” “嗖——”地一声,绯红的信号弹在雒城上空炸开,旁边几个乞丐抬头观察了一阵,道:“是五死士铜雀!她要号召听雨楼的人过来了,快走吧!很快就要有一场乱战了!小谢?快走了!” “少管我。”小谢放下这句话,忽然跳上墙头,往更靠近欢雨楼的方向跑去。 “哎!危险——” “别管那奇怪的家伙了,他向来不要命,我们快走!” *** “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啊,妙吾。”晏衡的红酥手再一次贴着死士的脖颈划过,在他上一道细痕下又留一下道一模一样的。 此时的晏衡和方才完全是两个状态,甚至就像换了一个人。没人敢说他是个病秧子,他脸上的咒印昭示着,接近他的人会死的有多惨。 金缕曲——那是当今武林闻风丧胆、却又趋之若鹜的心法。是邪魔外道、惨无人性的代称,同样也是登顶天下,一统江湖的实力象征。 妙吾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连连后退,直到终于躲不过去,眼见着晏衡毫不留情地朝他刺来,他忽然抓过一个不明情况路过此处的路人横在了自己身前。 那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农户,还背着一筐小鸡崽,可能刚从玄武街的市集下来,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什么。 别看晏衡手里不过是一枚短针,倾注了内力之后,足以使它穿过农户刺中妙吾要害。 但晏衡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竟然收住了去势,冒着内力自震的风险放过了那个无辜路人。 这并不符合一个魔教首领的作风,因此也没有看客买他的账,在他们眼里晏衡那只是逢场作戏,想留点好名声而已。 只是墙头的乞丐却兴味地挑了下眉。 ——死士多少还是了解自己的少主,因此生死关头才敢作出那样的选择。但这就很引人深思了。 小谢还没有来得及想太多,就看见下一刻妙吾借着机会反杀了过去,那个无辜的路人还夹在中间,晏衡一派胸有成竹,只是当他探手摸向腰间,一直镇定的表情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接着他上前一步推开了那个路人,然后被妙吾一爪击中了左肩。 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当是晏衡实战经验未免还是太少,反应不够,让妙吾得了次手。但小谢回忆起晏衡那个动作,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月白绣金丝纹的钱袋来,他打开来一看,便怔住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章 里面不是碎银,居然是飞蝗石,仔细一嗅,应该是空心的里面还埋了火药的那种,先前被药味盖住,他竟没闻出来。刚才那一下晏衡应该是要摸暗器,却才发现钱袋已经不在身上了。 小谢内心在那一刻是扭曲的。 这成了一个被动的捉弄,本来钱袋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恶作剧罢了,想起来最多恶心一下晏衡,这下等于是他间接帮了那个叫妙吾的。 若是晏衡没受伤还好,偏偏他因此受了伤,居然还是为了当好人救路人。这可让人难以接受。 这种“报复”不在小乞丐的计划范围内。 他和闻幽馆的账房还有赌约,他自认为是个赢得起也输得起的人,这样岂不是还有作弊的嫌疑? 小谢十分躁郁且难受了。 同样躁郁且难受的还有晏衡,摸空的那一刹那他脑中闪过了太多的念头,诸如“是那个乞丐干的”、“果然是雒城该死的乞丐!让他们都死空才好!”、“可是当时我没有发觉也就罢了,铜雀竟然也没有发觉?怎么可能?”、“不是手法问题,是……那个乞丐有问题,他也许不是单纯的乞丐,他是谁派来故意接近我的?他应该知道那里面不是钱吧。他甚至或许知道今天要发生的事,所以那是一个试探。他是妙吾的人,或者朝廷的人。”、“总之不是个好东西!白瞎长那么俊”。 所有的念头都是一瞬间闪过的,晏衡只怔了那一下,就被妙吾的铁爪刺中了。 所以疼痛来的一刻他心里骂的不是妙吾,是那个臭乞丐。 第3章 对雨十二楼(3) 妙吾一击得手,一不做二不休就要下杀招,但金缕曲当真凶悍,晏衡反手扣住了他的铁爪,手背上的咒文像是跳动了一下,然后,妙吾就感到自己身上的真气在源源不断被晏衡强行取走,连血液似乎都在涌入对方的身躯。 金缕曲,果真如传闻所说,能够吸人气血化为己用。 被晏衡抓着的地方滚烫得好似要燃烧起来,妙吾竟然挣脱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一只傀儡被抽取生机,更可怕的是,晏衡左肩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了。 妙吾的神情变得惊恐起来,这样下去,他会被吸干而亡。 意外的是晏衡终止了掠夺,一掌击退了他。 连守在外围的欢雨楼叛徒都吓得一个个脸上没了血色,不少人都萌生了退意。见晏衡如刹血修罗一般侧头望过来,纷纷不自觉倒退了好几步。 这时潜伏在暗处的朝廷官兵终于出动了,兵械碰着铠甲发出震慑的声音,很快将欢雨楼前后的整条街都围了个水泄不通,妙吾顾不上面子,连滚带爬出了欢雨楼叫道:“平将军!平将军救我!” 官兵们给首领让出一条道来,那位平将军姗姗来迟,看着狼狈的妙吾,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晏衡站在欢雨楼门口冷笑道:“妙吾,你可真是出息了。” “晏楼主。”将军开口道,“在光行坊当街聚众打架斗殴,按东魏律,我可是该请你去衙门府坐坐的。” 这说辞当真蹩脚了,雒城每一天每道作坊都上演着无数场打架斗殴,平将军若真秉公执法,怕是忙不过来了。但他的意图很明显,是要保妙吾了。 .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章 “这样一个弃子有什么好保?要是我,还是赶紧和十二楼搞好关系才是,这个晏衡看来真的得罪不起,金缕曲……竟然是真的!” 外围的看客们见官兵来了,围观的胆子大了些,光明正大开始指指点点。 “听雨楼的人还没来,平湖岳不会是想趁人多围攻晏衡吧?” “来了!他们的救兵来了!” 随着一个眼尖的人手指的方向,大家先后看到了一抹绛红色的衣衫,从墙头飞落而下,迅雷不及掩耳地没入了官差之中,挑起长剑,直直从背后刺入了妙吾的心口。 晏衡瞳孔一缩,骤然上前一步,随即被另一个人按住了肩。 这个人是何时出现在欢雨楼中的,居然没人看清。但他一现身,就有人惊叫道:“五死士非歌!铜雀和非歌都来了!这下平湖岳占不到便宜了。” “她杀了妙吾!!” “我就说十二楼一定会赶尽杀绝,你以为那些人是什么善茬吗?同为五死士,你看铜雀下手连眼睛都不眨。平湖岳也得小心了,这下被十二楼记了仇了。” . “非歌……”晏衡看向身侧之人。 “别心软。”穿着玄色劲服的男子淡淡道。 晏衡闭眼平息了一下,随即点头。 其实今天得知妙吾背叛,他心里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的。五个死士里,只有妙吾是当年他爹用钱买来的,为财而来,也会为财而走,并不该意外。 铜雀一剑干脆利落地杀了妙吾,看也不看他一眼,足尖一点跃出包围圈,回到了晏衡身边。 晏衡面上露出坚毅之色,走出去,对着那些不知所措地欢雨楼弟子,也对着其余在场所有人,扬声道:“叛十二楼者,死。” “哐当。”竟是有人拿不住手里的兵器,失手落地的声音。 晏衡不以为意地一笑,看向平湖岳:“平君侯,闹剧结束了,让你见笑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少主!”铜雀皱眉,低声叫了他一声。 晏衡冲她微微摆手,毫无畏惧地穿过官兵走向平湖岳。他脸上的黑色咒印已经开始缓缓褪去,有如飞灰一点点风散,指尖上的最后一点颜色也消失了。金缕曲就像众人的一场梦,十二楼的少楼主看上去似乎又是刚开始那个手无寸铁的病公子了,谁一根手指就能推倒的模样。 他刚走出去没几步,非歌忽然跨出欢雨楼掠到他身侧,反手便朝欢雨楼的房檐上扔出一枚飞镖。 “叮——”飞镖被铁剑打开了。一个影子“嗖”地窜走了。 晏衡回头皱眉:“怎么回事?夜隐没发现那有人么?” 非歌低声道:“这人的轻功看来比夜隐还好,江湖上竟有这号人物。” 铜雀也赶了过来,眉头紧锁,有些犹豫道:“方才那一下格挡……我觉得,像是个使剑的老手。” 晏衡讶然:“你们两都没头绪么?”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章 铜雀默然点头,非歌沉吟不语。晏衡便道:“罢了,该来的总会再来。之后多加防备就好。” . 房檐上,甩掉了夜隐的小乞丐轻松闪回了原处,那生了锈的铁剑看上去笨重无比,在他手上却轻若无物,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朝下望去,见十二楼少楼主走近了将军平湖岳,刻意抬高了声音放话道:“平君侯,江湖纠纷,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好,怎么,潼关的战事还牵不住你吗?” 嚣张的态度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但却没人敢反唇相讥。就连平湖岳似乎也忌惮十二楼,假装没听到话中的示威,继续圆着之前的场面话。 晏衡微笑着贴近平湖岳耳边,手指以一个很不礼貌的姿势点在将军的心口,任谁都觉得那是在挑衅了。 可是乞丐借着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和极好的眼力,清楚的看到,当平湖岳似乎生气拍开晏衡的手的那一刹那,他往晏衡衣袖里塞了一个纸条。 晏衡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很快便背过手去。两人针尖麦芒地又说了两句,各自告辞。 小乞丐眯住了眼睛。 晏衡走回铜雀和非歌身边时,脚步已经有些虚浮,突然身子一晃,铜雀眼尖,一下挽住了他,没令外人看出马脚。 这一挽,才发觉晏衡整个身子都在轻微发抖了。铜雀赶紧握住他的手,替他暗中输送内力。晏衡嘴唇都有些发白了,压抑地咳了几声,紧紧回握住铜雀的手,低声道:“扶我走,从药坊后门走。” 晏衡挺直后背,若无其事地与铜雀挽着手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刚走进后堂,他就昏了过去。 非歌跟进来,一把抱起晏衡,铜雀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件斗篷盖在晏衡身上,道:“先带少主去你的问雨楼,我留下善后。” 非歌“嗯”了一声,抱着晏衡从药坊后门闪了出去。 *** 问雨楼是十二楼四座坐落于雒都的楼之一,飞花令保管在非歌手中。 十二楼和苍崖山那些门派不一样,门规是不认人,只认飞花令。妙吾先前来要飞花令,他以为晏衡夺权后会自己掌控至少四座十二楼,其实对雨十二楼,十二枚飞花令,全部分散给了五死士,除了非歌手中有四枚,其余人一人两枚。而晏衡手中实则一枚也没有。 而五死士并不只认飞花令,他们直接听令于晏衡本人。即使他们中有人是晏守魏提拔起来的,但成为死士的那天起,就代表他们只听令于晏衡了。 妙吾身上有欢雨楼和畅雨楼两枚飞花令,他死后,晏衡将欢雨楼给了铜雀,畅雨楼给了非歌。 自从那天清理门户后,晏衡在病榻上缠绵了三天才下地。 传言金缕曲是一门吸取别人性命替自己续命的邪门功法,掌握它就能掌握世间轮回,打破生老病死的法则。 晏家的确有着《金缕曲》残本,但,只是残本。晏衡出身时体弱,大夫曾断言他活不过二十,晏守魏为了替他续命,死马当活马医,让晏衡练了《金缕曲》的残本。 如今看来,反噬已经一天天渐甚了。每一次用,都好像在加倍燃烧自己的寿命,使用金缕曲所消耗的气血,根本不是用它吸几条人命能补的回来的。 晏衡现在所掌握的金缕曲,不足以杀人,怕是在吸干别人之前,自己就先内耗而亡了。 “少主!你别下地呀!”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章 铜雀端着热水盆急冲冲地跑进来,把晏衡按回了床榻。 “好铜雀,你把我当一碰就碎的瓷器吗?”晏衡好笑地看着紧张兮兮的绛衣女子。 铜雀冷硬道:“不,您是人看着时装死,一不看就跑没影的小老鼠。” 有下人在外面扣了扣门:“铜雀大人。” 铜雀放下热毛巾,疾步过去开了门:“什么事,没事别来打扰少主休息。” 门口的是门房,他道:“有个小叫花子求见少楼主。” “叫花子?”铜雀不耐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敢敲问雨楼的门,叫他滚回……等等,他怎么知道少主在这里?” 门房尴尬道:“属下也是这个意思……才来上报。属下方才周旋了他两句,但他斩钉截铁说少楼主在这,还让我把这个给少楼主看,说少楼主看了就会见他……哎?” 门房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绯红的衣角,风一样的掠去了门口的方向,他下意识抬头,见铜雀已经远了。门房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手心里还躺着一枚飞蝗石。 第4章 苍山秋水剑(1) 晏衡趁着铜雀离开,重新又从床上爬了起来,自己取过她放下的热毛巾洗了把脸,还在房间里活动了一把身子。 过了一会儿铜雀还没回来,他干脆把窗子也打开了,撑着窗沿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还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横在窗前的一枝红杏。 随即他便听到杏树上传来一声轻笑:“晏少楼主,真是雅兴。” 那人随性地坐在枝杈间,脚踩树干,手肘撑着膝盖,歪头看晏衡。他顺手捏了一把杏花瓣,捉弄地往晏衡头上扔去,不料正好晏衡这时抬头看他,那些花瓣就撒了他一脸。 晏衡被花粉的气味呛到,掩着鼻子偏过头咳了几声。倒是始作俑者看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盯了晏衡片刻,居然有点脸红的转开了目光。心里想着,怎么那双眼睛好像带着横波的? 隔花隔水的重逢,低头与抬头的人置换了位置,两人都安静的不可思议。 还是晏衡先开了口,哼道:“是你啊。” 真是怪了,问雨楼可是非歌布置的防守,居然发现不了区区一个小乞丐么。铜雀怎么几次三番中他的障眼法?简直不敢置信。他都要怀疑铜雀是故意出去散步了。 树上的小乞丐同样觉得有怪趣,他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大活人越过守卫出现在晏衡面前,是其他人早该放信号或者喊人了,再次也该做出点防备地姿态,可这个晏楼主不知是不是傻,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就不怕自己是来取他性命的么? 晏衡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方开口表明来意,只好问道:“你不请自来,是何用意?总不能是上回没给你钱,这回讨到我问雨楼里来了吧。” 小乞丐眼皮跳了一下:“你果然还记得我。” “我这个人啊记仇,害过我的人我都忘不了。”晏衡似笑非笑道。一次普通的偷窃自然称不上“害他”,只是晏衡猜,这个人明白他在说什么。 小乞丐并不掩饰知情,扭头默认了,半晌,哼唧唧道:“我这不是来给你道歉的吗,那是个意外,你弄清楚些,我可不是妙吾的人。谁知道你钱袋里面不装钱,可不怪我。再说你受那伤一下就好了,就是疼一点……”小谢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还是有点理亏。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章 晏衡浅笑了一下:“道歉?哪有人道歉是这样溜进来的。” 小谢道:“还不是你晏楼主小气?不放我进来。” “喂,你究竟是来道歉还是来诬陷我的?谁知道你来了?”晏衡莫名其妙道。 “你不知道?”小谢提高了声音,“你!你门房该换啦!” 他气呼呼翻了个白眼,心道自己刚才真是蠢,在门外等了那老半天,还像个深闺怨妇一般揪着花瓣问:他生我气?他怀疑我?他瞧不起我?他不记得我?他为什么还不见我? 蠢到家了。 晏衡暗笑了一下。 少年心性。 “那好吧,你把钱袋还给我,就可以走了。”晏衡冲他摊开掌心。 少年一下子又瞪住了眼睛,蹙着眉头纠结什么似的,将钱袋攥到了手里,要给不给的样子,说道:“你没听清吗?我是来道歉的!间接害你受伤,对不起了。” “我知道啊。”晏衡点点头,晃了一下手,“还给我啊。” “你还没接受我的道歉。” 晏衡“噗”地笑了出来:“好好,我接受了,还给我吧。” “这么随便?”小乞丐皱眉道,“一点都不真诚。” 晏衡这下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无奈地看着他,又晃了晃手掌。小乞丐狠狠地拍了下膝盖,说道:“我凭本事偷的钱袋,为什么还给你?不给!” 晏少楼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收回手,忍住破坏优雅的冲动,后退一步,“啪”地合上了窗户。 小乞丐滑下树枝扣住窗沿,双脚一蹬踢开了窗户,人也跟着翻进了屋来。 晏衡像想起了什么,不免看了一眼他的腿,褴褛的衣衫还如那日,也不知他是没衣服换还是没工夫换,左腿处裂开的伤口已经结痂,淡淡的血迹还沾在裤上未洗净,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模样,可这乞丐方才翻进来那下干脆利落,像全然未曾受伤似的。 那种伤口不疼是假的,可他面上不露分毫,心性定不一般。晏衡心想。 小乞丐刚开口想继续说话,就被扣门声打断了,又是那个门房,在外面慌慌张张道:“少楼主!少主楼不好啦!” 晏衡扶额,过去开门道:“我好得很。” 门房“哎哟”一声扇了自己一嘴巴:“不是您不好!是、是问雨楼不好啦!苍崖山平剑宗的宗主带着人在门口了!” 晏衡道:“来就来了,你慌什么。既然有客人,就请去正厅一叙。铜雀呢?你可有看见她?” “铜雀大人在应付他们了,只是来者不善啊少楼主!你要不要换个地方避一避?” “避什么?有客自远方来,自要好好招待。”晏衡撩起衣袍跨过门槛,大剌剌朝外走去,门房既是担忧又是无措,忽然看见从晏衡房里跟出了一个乞儿,居然就是方才他在门口遇到的那个。 门房瞪圆了眼睛指着他:“你你你你——”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章 “你什么你,”小谢拍开他的手,“我都说了,你们少主楼愿意见我的。” 晏衡给了他一个讥诮的眼神,心里却在思量着,这个人不知道是敌是友,每次出现都赶着这种时机,不得不令人怀疑,此时若不管他把他留在这里,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可若说管他,他既然能悄无声息的来,尤其还带着腿伤悄无声息的来了,说明夜隐也奈何不了他。非歌和铜雀腾不开身,如果这边动静闹大,苍崖山那边恐怕有机可乘。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小谢似乎看出来他在算计,轻松一笑,对他道:“晏楼主别怕,我跟你一同去,帮你解决麻烦。我这个人呀,最讨厌被人误会,亏欠了你一次我就一定要找补回来,也帮你一次。让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客观,很公正。” “你?帮我?解决麻烦?”晏衡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笑问,“你确定?” “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这就带我去会会那苍什么崖山。” 晏衡不笑了,这次是认认真真重新打量了一下他,问:“你是谁?到底图什么?” “我是谁,如你所见。”乞丐摊开手展示了一下自己落魄的衣着,“图什么,不是也告诉你了吗,我被你误会了,很不爽,来帮你一次扯平它。” “当然,少主楼要是还觉得不太//安心,那就再赏我点的银子,当作雇我帮你解决麻烦,就更好不过了。我很缺钱呀,别的,也暂时没什么好图的了。” 晏衡看了他半晌,笑道:“可以。你若真能帮我解决一下麻烦,钱不是问题。” 小谢拍了拍手:“十二楼果然财大气粗。” 晏衡点头同意:“不差钱,你羡慕不来的。让人先带你去换身衣裳,这样子去见客真是失礼。”说完示意门房带他去更衣。 乞丐脸誊地憋红了,捏了捏衣角道:“好,当然好。白给的衣服不要白不要。” 他伸了伸懒腰,枕着胳膊懒洋洋跟着门房走,晏衡忽然在身后又叫住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叫什么?” 乞儿的脚步微微一滞,仅仅是那么一瞬。很快他漫不经心道:“姓谢,你叫我小谢哥哥就行了!” 晏衡“嘁”了一声。 *** 问雨楼的正堂此时正热闹。 苍崖山进来了五个人,一个平剑宗宗主一个平剑宗大师兄,另三个是平剑宗没什么名目的弟子。 五个人坐在客座上,被好生上了茶,铜雀正站在主位与他们打太极,晏衡走近时就听见那个宗主在试探金缕曲的消息,来意掩饰的实在拙劣。 区区平剑宗的人也敢来,看来真是被诱惑冲昏头脑。苍崖山掌门那个老狐狸,定是默许了他们此次的试探,却一定装作根本不知情的样子,说不定回头还要教训他们冒失前来。 晏衡心里冷笑一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脸上戴了一枚银白面具,掩去容貌。或许因为一贯的病色,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铜雀率先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只看轮廓就把晏衡给认了出来,大惊失色迎过去护在他身侧,低斥道:“少主!你又不听我的!” 晏衡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看向苍崖山众人:“各位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那平剑宗宗主站起来假模假式抱了个拳:“晏少楼主言重,能见到少主楼本人,荣幸之至。”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章 晏衡笑着坐在了上座,命铜雀也入座,铜雀见坐席离晏衡有些远,心有不安,但还是听了令过去落座。 晏衡出屋时披着一件绒芯的斗篷,手里还捧着小暖炉,在这四月天的暖春里显得格外稍厚重,他掩在斗篷下的身形看起来瘦骨嶙峋,若非三日前于欢雨楼露过一手,苍崖山的五个人谁也不肯相信这就是十二楼恶名远扬的晏少楼主。 但他们仍然带有犹疑的暗中打量晏衡,如此近距离,根本感受不到上座那人的一丝内力涌动。要么,这是高手中的高手,要么,这是一个废人。 哪一种都令人难以置信。 晏衡是一点心理斗争也没有,落落大方道:“几位道友光临问雨楼,不知所为何来?” 宗主钟宵拱手笑道:“少主楼三日前光行坊一战,可谓名扬天下,在下代表苍崖山,特来递上论剑会的请帖,还望八月初一,晏楼主赏面前来共同论道。” 十二楼的其他人几乎要在心里笑背过去了,他们几时见过苍崖山的人这么客气?竟然还邀请他们去论剑会“共同论道”?说好的十二楼魔头人共诛之呢。没想到金缕曲名声如此震慑,让苍崖山都不敢正面挑衅了。 钟宵从衣袖中摸出烫金地请帖来,铜雀想去接,晏衡抬手制止住了她,示意钟宵直接递给自己。 钟宵也正有此意,起身端着请帖客客气气走近了晏衡。 如同图穷匕见的荆轲,他甫一踏进触手可及的范围,便忽然发难提剑刺向晏衡。 晏衡仍然一派淡定,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铜雀倏然起身,只是在她动手前,已从屏风后又飞落一人,一脚踢中钟宵胸口,站定在了晏衡面前。 钟宵那一剑是苍崖剑法中有名的“长沟流月”,进可攻退可守,送剑无声,回剑无形。他当然不期望一击就击中晏衡,但也没想到会被人以那样刁钻的角度,避开剑锋踢中了他本人。 钟宵暗暗咬牙,问来人道:“阁下可是夜隐?身法诡秘无常,出人不意,名不虚传。” 苍崖山的人见宗主的“长沟流月”轻松被化解,纷纷惊了,铜雀见来人陌生,却身穿十二楼普通弟子的服装,也惊了。 全场只有晏衡和这位“夜隐”闲适不已。 晏衡对钟宵微微一笑:“宗主过誉,他不过就是我十二楼门下区区一个扫后院的,三脚猫功夫,让宗主见笑了。” 他这么说小谢,小谢也没生气,反倒配合地道:“是啊,这位钟英雄谦虚了,出人不意的不是我,是你呀!你刚刚那个猴子捞月,才真的是鬼鬼祟祟,攻其不备呢!” 晏衡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瞄着苍崖山几人脸都绿了,尤其那钟宵,一脸便秘的样子,晏衡赶紧打圆场道:“小谢,你乱说什么,不会用成语就不要用。” 小谢“愣头愣脑”地道:“哦,钟英雄,真是对不起了,我就是一扫后院的,没文化。” 钟宵看上去快背过气了,他嗔目喝道:“什么猴子捞月!无知小儿,那是我苍崖山秋水剑派的‘长沟流月’,方才那一下是我技痒,想和晏楼主切磋切磋,因此没怎么使力,这下让你见识真正的苍崖剑法!” 他提剑泄愤般朝小谢刺了过去,小谢勾起唇角一笑。 “那么,领教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章 第5章 苍山秋水剑(2) 晏衡稳如泰山地坐在正堂上座,他既默许这里的打斗,铜雀和其他人便也静观其变。铜雀瞧着那小子,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心道或许真是问雨楼下一个扫后院的吧。 一个扫后院的如何这般大胆,去挑衅平剑宗宗主?铜雀只当他忠心耿耿,护主心切,她紧按着佩剑,随时准备拔剑,为了不拂十二楼的面子,她不能给钟宵机会去羞辱十二楼的弟子,哪怕是一个扫后院的。 而表面上晏衡心如止水,胸有成竹,实则他心里也惊疑不定,不知小谢打何种算盘。他几乎默认正面敌对,小谢定会吃亏,他想,这家伙可是流民出身,万一准备用些不干不净的损招取胜,未免在人前趋于下流,若苗头一有不对,须得即刻控场。 钟宵那一剑刺了出去,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跟着他看向小谢。 前者毕竟是平剑宗宗主,在江湖中也称得上是秋水剑派的代表人物,这一剑认真起来,气势如虹,秋水剑派素来变化多端,一勾一挑尽让人眼花缭乱,不辨方向。 钟宵使出了看家本领,可他的对手却在原地安如磐石,这让外人看来,是那扫后院的根本看不清对面路数,不知如何行动应对,连苍崖山自己都觉得钟宵是不是小题大做,以大欺小。 但当钟宵的剑堪堪要触及对方时,小谢动了,他连武器都没拔,脚步一晃,轻松避过了来无影的剑锋,接着膝盖一抬,撞在了钟宵手肘上。钟宵被他躲过去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手腕被对方打中,更是咬紧牙关,为了保住颜面说什么也不能松手丢剑,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可他当真没有预料到,这小子有如此雄厚的内力,那一下又巧合地撞在他腕上穴道,不由他不松手。 剑“哐当”一声掉了,钟宵人也连连退后几步,按住手腕,惊魂未定。 小谢嗤笑道:“花里胡哨的,什么颇烂套路。” 苍崖山其余四人原本被打脸正害臊低头,闻言却是一个比一个激动,一下子站起来嗔目而视道:“无知竖子!你瞎说什么?!” 有人侮辱钟宵,他们勉强可以忍,但侮辱秋水剑派,侮辱所有苍崖弟子引以为傲的东西,着实不能忍。 小谢活动了一下手腕,无聊道:“我说,在座的,都是废物。” 这一句疑似把十二楼的人也骂进去了,不过晏衡没有同他计较,反倒为他拍了拍手,喝彩道:“不错,小谢,你刚才那一下真不错。” 他是意外的,同时也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暗喜。此等用人之际,树上竟然掉下来这么个高手来?不留下他,岂不可惜。 “小谢?”钟宵面容扭曲了,指着这个扫后院的怒道,“就你也配姓谢!” 这骂的可就莫名其妙,慌不择言了,人家姓什么是父母给的,却关他什么事?哪又有配不配一说?然而钟宵这句狗急跳墙的言论,所有人都听懂了的。 因为一个人。一个死人。 这个人,就是上一位苍崖山首徒,秋水剑派的创始人,谢无秋。 若说谢无秋这个名字,也许仍有人不知道,但他有另一个鼎鼎大名的称号,从庙堂调羹之人到江湖草莽之身,从七旬老叟到三岁小儿,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探丸借客。 五年以前的苍崖山,光把这个名字亮出来,就不知能震慑多少人去。 而那个名字,也是晏衡最为熟悉的。所以当钟宵喝出那句话时,冰冷的面具下,他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苍崖山和十二楼是宿敌,但如果说有一个人让晏衡乐意忽略过结、摒弃偏见去结交,那个人一定是探丸借客。 那个人实在不该浪费在苍崖山里。 ——当然,只有晏衡这么想罢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章 对于十二楼的其他人来说,那个人是比苍崖山掌门还可怕存在,能不对上,就别对上。对于黎明百姓来说,那个人一度便是正义的代名词,是苍崖山乃至武林正道的希望。 探丸借客干过的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一人死守西凉城,御外敌,固东魏。据说当时连西凉军的主帅都降了,州牧也交了城门金令,要弃城中百姓于不顾,探丸借客一个人守在城门口杀了三天三夜,硬是撑到了雒都派的援军过来。 丞相翟景本欲提拔他入朝堂,为上将,然而他名也不留,一人一剑白云远去。最后还是西凉的百姓描述出他的样貌,请画师作了画像,传入中原,天下人才知是苍崖谢无秋。 至于探丸借客这名字,传说曾有长安游侠探丸杀吏,而谢无秋每每行侠仗义时,都以赤黑丸为信,订于椽柱之上,当夜便取人头悬于城门,令人想起旧时游侠的风俗,时人便送外号“探丸借客”。 可惜,纵是一剑曾当百万师,探丸借客,是再也没有亮过剑了。 晏衡其实还看过市坊上买来的关于他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把每个版本都买回来典藏,不惜一掷千金求一孤本,闲来无事就会挑几本出来翻一翻,只不过书里的插画总不一样,也不知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十二楼晏少楼主竟会迷恋探丸借客,说出去要跌碎天下人的眼眶。这事也只有铜雀和非歌知道,非歌素来于无干紧要的事不置言语,而铜雀,是巴不得让这个丢死人的秘密腐烂到土壤里去,绝不愿意和别人提起的。 即便如此,晏衡还是乐此不疲,毕竟,话本里真是好一位乱世游侠少年郎。 书里记载探丸借客实乃剑术天才,十岁拜入苍崖山门下,不出几个月便崭露头角,被掌门相中收为亲传弟子,十二岁在论剑会上成名天下,站在群英台上拔剑指着群雄说了句:“剑名吻颈。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张狂又热烈。 几年间无数江湖侠士闻名向他下挑战书,无一不在百招之内败于他的吻颈剑下。苍崖掌门也早有意传位于他,可惜,传言他心术不正,修炼邪门歪道的心法走火入魔,在四年前的论剑会上杀了同门百余人后逃窜而去,在博望坡被师兄亲手毙于剑下。后来更是有传言说,当年死守西凉的英雄根本不是他,是他沽名钓誉。总之,论剑会之后,苍崖山再无谢无秋,江湖上也再没有探丸借客。 有人信,有人不信。更多的都是惋惜罢了。 十二岁独孤求败的少年,十四岁仗剑江湖,行侠快意,十五岁便已陨落。 晏衡在他那个绚烂的年纪,还在长年缠绵病榻呢。如何不向往之。 不过话本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晏衡再喜欢书里那个探丸借客,也不得不承认现实中的苍崖山真是令人头大,说谢无秋沽名钓誉,他真不意外,毕竟苍崖山自称名门正派,也全是些沽名钓誉之徒,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就比如现在,谢无秋早在四年前被开除派籍,苍崖山不认他人,还要认他留下的秋水剑法,想来再过上几年,这秋水剑法,也要传出流言,说那根本不是谢无秋创的,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能有多大造诣,沽名钓誉而已! 晏衡想到这里,又有些同情那个死人了。他身前辉煌时被同门往天上捧,尸骨未寒就又被同门往泥土里踩。 但是呢,一旦他们自己不行了,又非要搬出那个死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想捧他还是摔他。 铜雀不像晏衡那么迷话本里的探丸借客,她讨厌苍崖山的所有人,因此当钟宵提到“姓谢的”时,她就忍不住站出来要说两句风凉话了:“姓谢怎么了?又不避天子名讳,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姓,你姓得,我也姓得,不过呀,我自是要劝人别姓得,这个姓倒霉死了,你们苍崖山那位姓谢的,不就是个好例子嘛?” 苍崖山几人怒而拍案,偏偏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钟宵下意识说出那句话,此时也自知口误。那个人在苍崖山是个避讳,说不得。即便说,能贬不能抬,要不被掌门知道是要罚的。 钟宵便不提这茬了,忍下火气扯出一个假笑:“铜雀姑娘说的极是,只不过,我秋水剑派博大精深,晏楼主门下这位扫后院的小兄弟,未免太没见识了。” 小谢轻蔑地一笑:“是啊,秋水剑法自然博大精深,我的意思只是,你等垃圾没能领悟其一分一毫啊。” 钟宵的火气蹭一下又窜上来了,怒极反笑道:“哦?小兄弟言外之意,你比我更懂喽?不知可否有幸,请小兄弟不吝赐教呢!” 他说得咬牙切齿,小谢却仿佛丝毫没听出那意味,一副很是难为情的样子,叹道:“要是平时呢,你当然没有这个荣幸,既然你们今天是晏楼主的客,那我就给你们这个面子吧。” 晏衡掩着唇角低咳了一声,希望提醒小谢挑衅要适可而止,然而苍崖山那边已经被激怒了,平剑宗的大师兄狠狠撂下茶杯,站起来道:“嚣张!宗主,好好教训教训他!” 钟宵先前两次吃了他的亏,现在虽然愤怒,也知道要冷静仔细应对,他面上风度不落,对晏衡抱拳到:“晏楼主,你也听到了,既然如此,我与这位小兄弟到外面切磋一二,点到为止,还望你少楼主勿要介怀!”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章 面具底下,晏衡微一蹙眉,望见小谢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圆场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下,最后换成:“自然,自然。”他起身伸开手臂道,“请。” 铜雀这下却看出来了,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扫后院的小毛孩。她的视线三分惊七分奇的在小谢和晏衡之间来回逡巡,趁着大家一道出去的功夫走到晏衡身边,低声问:“少主,那人是谁?你从哪里挖来的,我怎从未见过?” 晏衡正盯着小谢的背影若有所思,听闻铜雀问话,不由低笑了一声,掩唇道:“是……咳,是从杏花树上自己掉进我碗里的。” 他弯弯的眼睛里像盛满了春风,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恢复了一本正经,背着手给苍崖山的人带路去了。留下铜雀在原地一脸惑然。 一行人来到正堂前的一片空地,守在问雨楼门口的其余苍崖山弟子以及十二楼弟子见状,以为要打起来,纷纷掏出兵器,晏衡刚想高声制止,忽然一口气没提上来咳了起来,铜雀赶紧上前提他轻轻捶打后背。 晏衡摆手:“无事。” 钟宵心中冷笑了一声,扬声道:“诸位莫慌,晏少楼主的门人是我苍崖剑法的倾慕者,我苍崖山本着虚怀若谷的心,与这位小兄弟略微探讨一二。点到为止,还请诸位见证。” 铜雀暗骂了一句:“不要脸。” 钟宵看着他面前吊儿郎当把玩着破铜烂铁的少年,出言提醒道:“小兄弟,既然你要指教我秋水剑,此次切磋,可不许耍赖用你十二楼的功夫,或是其他旁门左道。” 小谢笑道:“我一个扫后院的,哪学得着十二楼的本领。” 钟宵道:“哦?那可奇了,小兄弟也不是我苍崖山的人,又怎么会苍崖剑法呢?难道十二楼——” 铜雀打断他:“钟宵,你少放屁!” 小谢依然笑容不改:“都说了我就一扫后院的,至于苍崖剑法嘛,你方才施展过,我自然是看过一眼,就会了。” 钟宵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可真是天纵奇才。” 小谢道:“哪里,承让了。” 钟宵再绷不住了,喝道:“看剑!” 使得还是方才那招长沟流月。 然则剑方一出鞘,钟宵便愕然发现,对面的靶子不见了。 第6章 苍山秋水剑(3) 钟宵一剑刺出去没了目标,猛地止住去势,身子刚稳住站直,背心悚然被抵上了一寸剑尖。 这一刻他冷汗都下来了,提剑的手微微发抖,偏过头去。 小谢果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他的铁剑亦不知何时出的鞘,一点声音都不曾有。小谢笑道:“看清了吗,这才是真正的‘长沟流月’” 钟宵算是明白了,这小孩仗着自己学了点轻功步法,想以快制胜。他缓缓转过身,小谢便撤下了铁剑,后退一步,就在此时钟宵再次发难,反手甩剑,由斜上方刺向小谢,这一下出手更快,几乎擦着小谢的耳朵斩下去,钟宵将内力灌注在手臂,挽出两个剑花,再次反手刺过去。 “晚面清光!”苍崖山的弟子惊叹道。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章 晏衡不由皱眉,侧过身想提醒铜雀,万一钟宵耍赖不想点到为止,要她随时出手救下小谢。 就在小谢侧身避过第一斩时,他亦提剑、甩剑,动作与钟宵相差无几,那甩剑的弧度却更为完美,刺下得更为干脆利落,削下了钟宵扬起的几缕发丝。 小谢同时挽出剑花,却只是调动手腕的力量,那柄生了绣的铁剑在他手中灵活的有如河面下的银鱼,熠熠生光,难掩锋芒。 两柄长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昆山玉碎。 “这个才叫晚面清光。” 晏衡到嘴边的话收住了,维持着一个半偏头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央的那个人。他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惊喜给他? 电光火石之间,钟宵压下剑身弹开了对方的锋锐,足尖一点,纵剑飞身提刺,好似白鹤亮翅,剑竟似真似幻,令人难以明辨。 “惊鸿照影!”苍崖山的弟子屏息凝神,想看清钟宵的动作。 这招连晏衡也微微侧目,终于想起来刚才要和铜雀说话,此时便问道:“他的剑法,你看如何?” 铜雀是十二楼里用剑的高手,她虽然不屑苍崖山,但对他们的剑法也多有留意,换做平时她不会说对手什么好话,只是此时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决斗场中央,听见晏衡问她,便不由自主道:“苍山剑派大巧不工,内力雄厚,已是不易应对,今日总算见到这秋水剑派,灵活多变,以柔克刚,却更难以捉摸。” 晏衡听了也不由严肃起来:“依你看,你可是那钟宵的对手?” 铜雀依旧目不转睛,机械式地回答:“对付他尚有余地,但若换了上剑宗的高手,我也没数。仅就他们现在这两招来说,我的判断甚至不及那个小谢快……说起来他到底什么来头?” 晏衡问:“他很厉害?” “不简单。” “比你如何呢?” “比我……”铜雀皱了皱眉,忽然瞪大眼睛,“啊!” 晏衡也忙看向比武场,只见小谢纵身用轻功倒飞了两步,忽然人的轨迹便如残影一般一个接一个在空中变幻着身形,蓦地现出真身,剑尖直至钟宵。 “好漂亮的身形。”晏衡看呆了,喃喃自语地替小谢说出了那句词:“这才是……惊鸿照影。” 而他这时竟然才迟迟想起,那小乞丐的腿分明还受着伤。此时他顶着受伤的腿,和苍崖山平剑宗宗主比武,非但没有落于下风,反而扬威吐气。 此时已经是惊大于喜了。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呢?似乎从未听闻江湖中有此等人物,草莽间竟藏着这样的高手么?果然是天外有天。 这样的高手,如果想把他留在十二楼,不知是用处大,还是风险大。 这样的念头在晏衡心里也只是稍微闪过,比武的场面千变万化,不容他分心。 那一剑显然没有真的要取钟宵性命,是真的点到而止,然而钟宵没有因此停下,而是借把对方的留情当破绽,再次欲攻。 只是这次小谢没给他这个机会,剑刺到面门而止,忽然从下挑起他的衣摆,薄刃穿过了他的腋下,激地钟宵抬手去躲险些丢了剑,小谢的剑又倏然倒转,他屈起指尖弹了一下剑刃,左手提剑鞘,迎着去势套上剑身,收了剑,剑柄恰好击中钟宵腹部。 他收了手,钟宵也丢兵卸甲狼狈不堪,已不好意思再斗下去。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章 小谢微笑道:“学三送一,这招啊算我赠你的,叫做‘衰兰送客’,钟英雄回去以后记得帮苍崖山更新秋水剑法啊,你们现在学的,都太老旧了呢。” 钟宵已经丢脸到不想说话了,他铁青着脸愤而甩袖,狠狠剜了小谢一眼,转身走入另外几个苍崖弟子的队列里,喝道:“走!” 苍崖山弟子知道他气上头,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只能闷着头跟着钟宵离开。 没想到这一场隐藏的风波真被小谢顺利化解,晏衡面上还要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在他们身后笑道:“钟宗主好走,恕不远送。论剑会的请帖我收下了,去与不去,日后再与你答复!” 铜雀在一旁和道:“钟宗主,您慢着点儿走,当心脚下,别被我十二楼不起眼的小石子绊了跟头!” 苍崖山的人灰头土脸的鸣金收鼓。 小谢说到做到,替晏衡完美料理了这次麻烦。苍崖山的人一走,十二楼就纷纷炸了锅,开始议论起那个用对手的剑法劝退对手的人是谁。 铜雀也迫不及待要追问晏衡。 只是这时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冲他们呼喊:“少主!铜雀!” 两人闻声望去。 一个天青色的身影咋咋呼呼窜进了问雨楼,冲过来就抱住了铜雀,铜雀妙目一嗔,对方哼哼唧唧松了手,摸着后脑勺呆呆一笑,复又不好意思的看向晏衡,说道:“少主!我回来啦!好铜雀,你想我没?” 从比武场走过来的小谢微微放慢了脚步。 是流觞。五死士流觞。 铜雀作势掏了掏耳朵:“鬼才想你,一回来就这么吵。” 晏衡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了,流觞。南边局势定下了么?” 流觞“嗯”地点了下头,刚想继续说,被铜雀使了个眼色,才注意到有一个陌生的身影正朝他们走过来。他不由顿了一下,想到方才回来时看到苍崖山的人怒气冲冲从问雨楼出来,好奇道:“我进来前发生什么了?苍崖山的那群烦人鬼又来找麻烦了么?他,又是谁啊?”流觞指了指小谢。 铜雀也一同看向了晏衡。 晏衡看了看小谢,又看了看两位手下,忽然有些为难,不知如何说起,铜雀是一门心思要听他解释,倒是流觞并不在意这些,而是急着要说自己的事,见晏衡半天不说话,就着急道:“少主,我们先进屋去吧,我带回来了重要消息要和你讲!” 铜雀拍了他一巴掌:“急着投胎么?等着。” 而小谢一脸闲暇地望着晏衡,只是挑起的眉梢似乎在说:“我刚帮了你,你可不能卸磨杀驴”。 晏衡其实没来由地有些信这个小谢,觉得他应该并不是敌人,身手又这么好,不管以前有怎样的过去,连雒城的乞丐都当得,想来是真的落魄了,也许此次接近他也是想给自己谋条其他体面点的出路,如果能借此机会将他收入十二楼其实也是不错的,只是还需要再观察观察。但他如果把前前后后的因果告诉了铜雀他们,铜雀一定是一千一万个不准的。铜雀对于晏衡身边的活物,向来是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好像那也会害死他似的。 于是晏衡只好昧着良心朝铜雀撒了个谎:“就……原本是非歌问雨楼的杂役,我无意见着身手真不错,就叫来身边想培养一下。” 小谢穿着问雨楼的服装,又从一开始就出现在问雨楼里,铜雀竟不疑有他,只说道:“是么,非歌向来识人强,问雨楼果然藏龙卧虎,他身手是不错的,但就算提拔什么人,少主你也不必亲自劳神。”她认真看着晏衡,言外之意其实就是:总要有我们替你把关,即使是十二楼的自己人,你也不能对其他人这么放心。 晏衡点了点头,本想再辨几句自己不是那么弱质不堪,但可能是在外面站的久了,吹了寒风,加上上次施展金缕曲的后劲还没过去,一下猛咳了起来,体内气血翻涌,竟吐出一口血来,骇得铜雀和流觞慌忙围上来扶他。 小谢也吃了一惊,道:“刚不是还好好的……他现在怎么了?” 晏衡还道:“无事。”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0章 小谢道:“身体差就差,谁又没笑话你,你为何总如此好强。” 晏衡看了他一眼,表情难辨。他额上渗出汗丝来,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显是痛得厉害,偏要强忍不出声。 两个死士对此似乎也轻车熟路了,铜雀按住晏衡的脑户穴,没一会儿晏衡就昏了过去,流觞将他背起,往里屋跑去。 小谢也欲跟上来,铜雀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真把自己当心腹了?去,一边候着去。” 小谢无辜道:“可是少楼主让我贴身保护他的,不信他醒了你们问他。” 铜雀显然不信:“少信口雌黄,用不着你保护少主。” “谁说的,你看今天我不是立功了吗?” 铜雀一下出手想打晕小谢,但被他倏然后仰躲了过去,铜雀又横扫了一脚,紧接着一掌,都被他一一化解了。 铜雀心里有过预计,此时不算非常吃惊了,她心想,没工夫跟这人瞎耗,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人看起来目前确实没什么威胁性,玩心很大,和流觞一般年纪,在他没表露出其他恶意前,先放一边吧。 铜雀跟着流觞一路把晏衡带到了里屋,跟到门口时,小谢总算识趣的主动停下脚步,等在门外。铜雀命人烧了热水,然后准备了药浴,两人把晏衡像剥粽子一样剥开层层衣物,把人放进了木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流觞终于指着门外那人,凑近铜雀道:“那家伙真的很厉害吗?少主为什么找他保护,夜隐呢?夜隐生病请假了吗?” 铜雀翻他一眼:“夜隐好好的,你别听他瞎说,等少主醒来我再好好问他。厉不厉害的就那么回事,剑使得有两把刷子而已,自以为是的小孩一个。” “使剑啊?那肯定是没你厉害了。”流觞叹息道:“哎,不过少主是应该再找个人贴身保护他,我收到非歌的信,知道妙吾那事……真是的,现在少主又暴露了金缕曲……你我还有非歌都各自被十二楼的琐事牵绊,光留夜隐一个人保护少主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铜雀也紧锁眉头道:“你说的对……但除了咱们几个,谁接近少主我都不放心。我是该好好想想少主的安全问题……” 流觞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满脸紧张问道:“对了,他多大?有没有我大?坏了坏了,要是他比我小,以后少主就不会只偏心我了!” 铜雀无力地翻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没用的。对了,你先前说有重要消息,是什么?” 流觞道:“我们去偏房讲,让少主安静养息。” “嗯。”铜雀看了一眼门口犹自伫立的人影,过去把门栓挂上,然后才和流觞穿过走廊去了旁边的屋子。 过了一会儿,屋顶上的瓦片就有了些许松动,地上投射下一道长方形的光斑,两道、三道……很快小谢就从上面投机钻进了屋来。 他踩上房梁,放回瓦片,一回头,就看见对面的房梁上坐着夜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谢嬉笑道:“哈哈哈你好啊……” 夜隐没反应。 小谢:“我就是来看看少主怎么样了,你也听到了吧,我是自己人,是铜雀小心眼不让我进来。” 夜隐依旧没反应。 小谢怀疑他是个雕塑了。他怕夜隐突然动手,便尽量放慢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表现出真的没有恶意,一点一点蹲下,用手扣住房梁,然后准备跳下地。 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1章 就在小谢刚落下身子准备松手时,他看见夜隐动了,冲着他的方向而来,他为了不使对方扣住自己的手,一使力,下去的身子上翻,两只手松开的一瞬间,脚勾住了一道房梁。 夜隐一抓抓了空,转而去抓他的脚,小谢这时已经是倒挂的状态,只消趁着夜隐换手的功夫松开脚,便能手掌着地,翻一个跟斗顺利着陆。 然而当他倒挂起来的一瞬,就明白了夜隐为什么过来抓他,他刚才光顾着盯夜隐,没注意到底下,下落的位置正好躺着晏衡的药桶,他要是跳下来就直接落进水里,和晏少主楼洗鸳鸯浴了。 小谢倒挂着,脸距离晏衡的脸不足一寸,此时他无法松脚了,只能任由夜隐抓住了他,使力将他重新提了上去。 那一下他的嘴唇正好蹭到了晏衡的鼻尖。 冰凉的,像啄了一口玉。 第7章 金缕绝命曲(1) 小谢被夜隐提着脚跟一把抓了回去,立即照着对方胸口飞去一掌,趁着夜隐松手的功夫一蹬房梁腿了开去,借着另一个房梁荡了一下,终于稳稳落了地。 抬头一看,夜隐似乎并不打算再为难他了——只要他尚未威胁到晏衡。 小谢赶紧表立场:“自己人!自己人嘛。” 夜隐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但小谢莫名觉得,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流露出一种更为深沉的情绪,就好像……他们曾经认识一样。小谢确定他们俩从前不可能有交集。 确认夜隐不会再动手后,小谢慢慢走近了晏衡,稍一靠近,就发现晏衡身上有股股散乱的真气从体内流泄出来,而他在昏迷中眉头紧锁,似是非常痛苦。小谢仔细闻了闻,就猜出这药汤中草药的成分,他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这样的配方还不至于使人内力消解。那种毒方虽然在《奇毒鉴》中有过记载,且不说药材十分稀有,光就铜雀那副样子,绝不会给人机会毒害晏衡的。 难道是晏衡自身的问题? 小谢十分费解地拧起眉毛,忽而注意到周遭还有一丝淡淡地血腥气味,再认真一看,深棕色的浴池确实浮有浊色,而晏衡身上泛起的薄汗,竟也有些许浅红。 小谢着实奇到了,伸手在晏衡脖颈上抹了把,凑到眼前去分辨,又探手进了木桶想摸他的脉象。 但他刚触到水下湿滑的肌肤便楞了一下,只觉入手滑腻温软,比之女子还娇嫩,再联想到方才唇上意外的触感,当真觉得眼前这是个玉人了。 他想,晏衡一定是疾病缠身很多年,常年养在深闺不见光的,不然人怎么可以白嫩成这个样子?他都怕自己的指甲稍微划一下就把对方皮肤割破了。 小谢沿着晏衡的右臂顺利摸到了他的手腕,一探脉脸色就变了。那些缓缓流逝出体外的真气非但称不上害他,简直可以说在救他的命了!晏衡体内血气不足,而真气不受控地胡乱游走在他的任督二脉,晏衡何止是一具病残之躯,拖着这幅身体能活到现在,堪称奇迹了。 难道这就是他练金缕曲的原因…… 小谢不由分说把人从水中捞了起来,但不及他做些什么,房梁上的夜隐再次如影随形闪到了他的身后,无声无息劈下一掌。 小谢没有松手,而是搂住晏衡绕木桶转了一圈躲过。 两人打斗的声音很快惊动了铜雀和流觞,他们两冲进来一看小谢半抱着昏睡的晏衡,流觞立时喝道:“撒手!” 铜雀则二话不说拔剑就出杀招。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2章 小小一方木桶不容小谢周旋三大高手了,但他仍然不肯松手,一把抱起晏衡往屋里躲,一边躲一边喊:“别别别别动手!我是在帮他啊!” 流觞稍微停了一下,但铜雀哪会听他说什么,依旧招招狠辣,剑剑无情,若不是怕误伤到晏衡,她这气势怕是要把小谢大卸八块了。 “别打啦!我是真要帮他!一直沉在水下不利于他体内逆转的真气排出,这药泡久了也会变成毒的!”小谢怕铜雀还不信,一口气报出几个草药的名称,正是用在这药浴中的。 三死士俱是一惊。 铜雀总算停下了攻击,皱眉道:“你如何知晓?你学过医?” 小谢道:“那倒没有,不过久病成医嘛,人在江湖走,伤受得多了经验也就多了。我要又恶意早就动手了,用得着选现在吗?你们都冷静一点吧!” 他说的的确在理,铜雀慢慢镇定了下来,流觞急切追问:“那么少主这情况,你可有更好的办法?” 铜雀插嘴道:“你先给少主把衣裳穿上!别冻着他了!” 小谢也早就想这么做了,怀里一直抱着个温香软玉,即使知道这是个男人,也快受不住了。他扯下自己的外衫,裹粽子一样胡乱裹住了晏衡。 折腾了这么久,晏衡似乎也有转醒的迹象,嘴上喃喃着:“冷……”并下意识往身边这具热源怀里钻,从衣服里伸出手臂用力圈住了小谢的腰。 小谢见他动来动去怕他掉下去,赶紧把人搂紧了些。铜雀过来本想接手,却发现拽都拽不开晏衡了。 铜雀:“……” 小谢:“……” 流觞完全没发现这边气氛微妙,走近继续一脸着急地问:“所以呢?你有好办法吗?治好少主的身体?” 小谢反问:“他一直都是这样吗?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金缕曲么?” 流觞:“这个……” 铜雀咳了一声提醒流觞不要多言,流觞立即闭嘴了。铜雀盯着小谢道:“你只说,有办法,还是没有。” 小谢轻笑了一下:“不用这么防备,哪个大夫看病不需要了解病人的情况的啊?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出来,那种紊乱的脉象跟走火入魔差不过了,晏家的《金缕曲》,是残本吧?” 铜雀一下子又抽出了剑,横在小谢脖子上,死死的盯着他。 小谢嗤道:“都说了不用这么防备,啧,以为我愿意搅和吗?不过是路见不平顺手帮一下罢了,顺手帮啊,懂不懂?狗咬吕洞宾。” 铜雀盯了他许久,终于缓缓撤下了剑,旋即也冷笑了一声:“问雨楼有你这号杂役,真是屈才了。” 小谢:“过奖。” 怀里的人又闷哼了一声,似乎是抱怨姿势不舒服。小谢低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为难,人放又放不下,抱着又抱怨,他左看右看,最后走到床边让晏衡坐在床上,上半身依旧缩在他怀里。 晏衡总算舒展开眉头,挪了挪头,寻了个舒服的地方枕着,老实了。 铜雀板着脸想说些什么,小谢率先阻止她道:“他现在还有真气往外散,躺下并不是个好姿势,站着最好,但他显然站不了,退而求其次,坐着也过得去。” 铜雀一直在注意小谢的一举一动,他离晏衡那么近,功夫也不差,借机给晏衡要害来一掌就能了结了他性命,好在小谢没有这样做的趋势,她稍稍放心,算了算时辰,已经不早,她手上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只好嘱咐流觞留下来和夜隐一同看着晏衡,自己先去处理要务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3章 铜雀一走,流觞就按捺不住了,走近小谢身边叽叽喳喳说起话来,一会儿问他多大,一会儿问他来十二楼多久了,一会儿又问那天苍崖山找茬的事是怎么回事。 如果铜雀问这些,就是盘问,但他问这些,是真的好奇八卦。 流觞得知小谢比自己大一岁以后,乐得开了花,冲着已经不知道藏到哪里去的夜隐喊道:“喂喂,听见了没?我还是最小的,以后少主还是会最疼我的!” 他围着小谢说的口干舌燥,小谢只把那当成街上的无干噪音,也就不觉得聒噪了,倒是怀里的人突然揪了揪他的衣领,示意他低下头来,他赶紧低下来,就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慢慢道:“……让流觞出去。” 晏衡有动作时,流觞立即就停下说话凑过来关心他了,所以流觞亦是第一时间听到了晏衡的话。 流觞:“……” 小谢:“……嗯,你听到了。” 流觞汪地一声冲出了屋子。 晏衡闭着眼睛,偏了一下头,把耳朵贴在小谢胸膛隔绝外界的声音:“真是吵死了。” 小谢感觉那一下晏衡可能会听见自己心跳突然加速。 好在晏衡没什么其他反应,呼吸平稳地像是又睡了过去。但小谢知道他没睡,一个人维持着样的身体状况,怕是只有昏迷能睡一睡,一旦醒来,痛会令他一直维持着清醒。 晏衡忽然出声问他:“你也知道《金缕曲》么。” 小谢低头瞪他一眼:“原来你早醒了?那你还装睡不说话。” 晏衡哼道:“累。” 小谢撇了撇嘴,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江湖上谁不知道。” 晏衡似乎并不避讳说这个别人讳莫如深的话题:“那你知道,完整的《金缕曲》其实有上下两本么?” 这几乎在变相暗示,他猜得没错,晏家的《金缕曲》的的确确是残本。 小谢不知道晏衡为什么和他说这个,看出了什么?不可能。试探得可能性比较高,毕竟他接近他,不为他的命,那就只能为了金缕曲了。 小谢干脆直接挑明:“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反正我不是为那个来的。” 晏衡这时睁开了眼,微微抬起头看他:“那么,你为什么?若说帮我,苍崖山那次你已经帮完了,可以走了。为什么还留下了?” “不是也说过吗,我穷啊。来了你十二楼,觉得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不想再出去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呗。”小谢道,“你也看到了,我身手还不错,可以保护你,如果你肯再帮我一个忙,我就继续留下来帮你。” “我用不着保护。”晏衡冷嗤一声,随即若有所思,“说起来,你身手这么好,那腿当初是怎么受伤的?”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谁还没个仇家呢。”提起这事,小谢明显心有不悦。 “仇家?”晏衡笑出声来,“谁敢招惹你们这群乞丐?谁不知道你们是朝廷扶贫接纳来的流民,仗着某些特赦和时局混乱四处糟踏我们的雒城,我十二楼可都不敢惹你们哟。” 他语气讥讽,看来也是对那群流民积怨已久,小谢意外地没有生气,淡淡道:“说了我和他们不一样。” 晏衡挑起眉毛悄悄瞥了他一眼,心知他说的挺对,否则也不至容忍他在十二楼眼皮下待到现在,想了想,试探问道:“所以被他们看不顺眼了?那伤,不会就是他们做的吧?”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4章 小谢不吭声,想来是默认了。 晏衡心里也有了数。那些人抱团现象十分明显,出了小谢这样一个异类,定是要针对的,身手再好也防不住那群小人,再者想脱离他们安然活下去,总要吃点苦,就算没伤也要故意受点伤才好。 只是如此一来,若他收留小谢,岂不等于和那群乞丐们作对了? 小谢似乎猜到他想什么,扬声道:“你放心,我和他们该了的都了了,井水不犯河水,你用不着操心这个。” 晏衡思忖片晌,道:“先前你说要我帮忙,不妨先说说,是什么忙。” 小谢道:“户籍。” 他这么一点,晏衡就明白了。 虽说雒城如今的乞丐八//九成都是潼关战乱后过来的流民,雒城开城门接纳了他们,对他们有着很多特殊照应,但为了不造成原雒城百姓的恐慌,打破原本的平衡,朝廷自然对他们也有相应的政策。 他们大多数人的身份都是被扣上了战乱遗民的章子,有着许许多多的人身限制,包括谋生的路子,因此许多人只能乞讨,甚至他们的活动范围也不能超过划分区域,那区域小的仅够一个人活下去罢了。而一旦接纳了特殊身份,终生都无法更换户籍,这就是入城的代价。 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或是不违法的离开雒城,就必须有点特殊渠道,特殊关系,来改变户籍。 办这种事说难也并非特别难,但也不简单。 以小谢的身手,其实出入雒城也不是难如登天的事,只是永远偷鸡摸狗地活在阴影里,当然不是人愿意过的。 他这要求的尺度把握的倒是非常好,未言明的理由也充分之极,晏衡霎时便对他放下了大部分警惕,沉吟道:“原来如此,也不是办不到。不过你明知道,十二楼和朝廷关系并不好的?” 小谢道:“晏楼主就不用谦虚了,上次妙吾的事情里,平君侯的态度显然不一般啊。”他凑近晏衡耳边神秘一笑,“我看到了,他给你塞纸条。” 晏衡眼底骤然闪过一道杀机。 小谢微微一笑,态度依旧无所畏惧。 过了片晌,晏衡才松开暗自攥紧的武器。小谢抛出这个杀手锏,又用这种隐隐威胁的态度,他第一反应确实是忌惮的,但思考过后反而放心了不少。因为这个秘密,还算不上正正踩中他的七寸,而小谢肯威胁他,就说明他还是有看重的东西的。这比无欲无求的人好掌控多了。于是晏衡笑了起来:“您老人家才是很谦虚啊,知道的事还真是不少。” 晏衡竖了竖领口,把自己裹得更紧一些,重新闭上眼睛安之若素躺回小谢的怀里,并不管他有没有手麻,找到先前舒服的那个位置,惬意地哼了一声。 “成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检查了一下才发现平均一章一个莫名其妙口口_(:з∠)_ 这是什么口口作者写的口口文 第8章 金缕绝命曲(2) 晏衡是后半夜从梦中惊醒的,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满头冷汗,嘴里叫着谁的名字,眼角渗出一滴泪来。 他醒后发现自己还枕在小谢胳膊上,两人就维持这样半躺地姿势一同睡过去,而小谢的手心贴在他后背,为他缓缓送入内力,就连睡过去也在下意识进行。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5章 怪不得这一觉睡得比往常好。 晏衡小心翼翼从小谢身上爬起来,但还是把对方惊动了,小谢迷瞪地睁开眼,问了声:“你醒了?什么时辰了。” “还早,”晏衡轻声道,“多谢你了。” 小谢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地眨了下眼:“举手之劳。”然后便想坐起来。 晏衡拦住他道:“没事,你在这睡吧,不然也没有去处了。明早我再叫人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唔。”小谢于是身子一歪,眼一闭,就这么斜躺在床上了,一点空位也没给晏衡留。 晏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俊不禁。他起身穿好衣服,借着月光点起桌上的烛台,端着它往屋外走去,刚推开门,便看见门口悄无声息站着一个高挑硬朗的男子,男子背着手,闻声也没回头,仍是看着月光,眼神空远,只轻轻问道:“怎么就起了?” 晏衡怔怔望了他片刻,揉了揉眼睛。 “非歌?”他轻轻地唤了一声,“你、回来了?” “嗯。” “回来了啊……” 晏衡喃喃,越过男子的肩头,望了望中天月色,有些怔忡地,又垂下了头去。 是该回来了。 这段时间的事,非歌应该都知道了吧?是为了让他安心一点,才早了些回来了的么?除了已经死去的妙吾,死士们都在身边了。仿佛又回到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日子,十二楼的楼主姓晏,还不是晏衡。他,也不用终日算计着下一步。 许久未见的死士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沉静地看着他的熟悉的少楼主,敏感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微微偏头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睡不着。”晏衡用脚尖拨弄了一下地上的碎石子,回过头看了屋内一眼,反手合紧门,犹豫了一会儿,问,“我母亲,还在问雨楼么?” “在。” 晏衡咬了咬唇,难得露出几分难色,沉默许久,才小声说道:“我想去看看她。” 非歌终于转过头瞥了他一眼,神情还是没什么波动,问:“现在?” “现在。” 无声良久,非歌道:“好吧。” 晏衡闷头往前走,却被非歌一把扯住,他回头不解地用眼神询问非歌,非歌微微皱眉道:“穿太少了。”他用下巴指了指里屋,“去,加一件再出来。” “哦。”晏衡叹了口气。 他进去翻找了半天,发现衣柜里的衣服好像被铜雀拿去洗晒还没放回来,只好又扯过床上小谢的外衫,搭在外面,然后对不知道隐在哪里的夜隐说了句:“不用跟着了。”才出门跟着非歌走了。 他前脚一走,屋里小谢倏然张开了眼睛。 小谢坐起身,侧耳听了听,翻身下床,在漆黑的夜里他的眼力却好像丝毫没有视物的障碍,一点脚步声没有地绕过桌椅,打开窗,从窗口无声翻了出去。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6章 远处,非歌似是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却只看见风吹树叶簌簌,盯了片晌,以为是自己多心,复又继续往前走。 两人来到问雨楼深处一所偏僻的小苑,小苑门口守着两个十二楼弟子,非歌带晏衡来到门口,自己却没有进去,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说:“看一眼就出来,别留太久,别想太多。” “嗯。”晏衡轻轻点头。 他端着烛台一个人慢慢走进了小苑。 这里杂草荒芜,石子路爬满青苔,根本不像是有人气儿的样子。越往里走,似乎越是荒凉。 石子路的尽头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像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没有太多装饰,孤零零立在这里,颇有点荒郊野岭的味道。 烛台的火焰随风晃动了一下,晏衡像是察觉到什么,倏然回头,就看见一个素衣女人站在树下直勾勾望着他。 晏衡嘴唇颤动了一下,半晌只发出一个脆弱的音节:“娘……” 那女人神思不守地盯着他,像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不及晏衡反应,她突然发狂大叫了起来,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原地打转,随后奔跑去了树后躲着,抓起地上细碎的沙石拼命往晏衡的方向扔,边扔边喊: “滚啊,滚开啊啊啊你这个魔鬼!魔鬼——!!你怎么还不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 晏衡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可难免伤怀,不知如何能让女人冷静下来。 “娘,是我,我是芳含呀……”他用衣袖挡掉女人扔来的石子,勉力上前两步,却迎来女人更加畏惧的尖吼。 晏衡一遍遍说着自己的名字,想唤起那人的记忆,可亲生母亲非但没有清醒,反而说出更为伤人的话来:“晏……晏芳含!!你这个天煞孤星!杀人魔头!!你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风一时过烈,终于把烛焰熄灭了。 果然,果然是这样,他就知道是这个样子。晏衡闭住了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惨笑了一下。 那些砸来的东西他也不想去挡了,扔它们击中自己,竭力绷着脸退后几步: “娘,芳含不孝,以后,以后再来看你……你自己保重……” 晏衡转过身,迈开腿就走,一刻也不再逗留。 一开始还是慢慢地走,背后是女人不停歇的叫骂。渐渐地,他加快了脚步,一点一点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像是也发了疯一般,路都顾不上看,手中的烛台早没了作用,却还是下意识紧紧握在手中,青苔满路,晏衡一不留神就打了滑,身子向前扑去。 他想要痛摔一跤,干脆闭住了眼睛。 但渴望的疼痛并没有降临,晏衡栽进了一具体温很高的身体里,手中烛台也掉了,沿着颠簸的路骨碌碌的乱滚,直到撞到树上,晃了几晃,停了下来。 晏衡憋了许久的情绪几乎是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紧紧回抱住来人,声儿带了哭腔:“非歌……” 头顶上却传来不满地“啧”的一声:“乱叫什么,看清楚是谁好心对你伸出援手啊。” 晏衡的背脊立时僵住了,飞速伸手抹掉泪珠,推开对方,沉下声恶狠狠道:“轻功好了不起是不是,当我十二楼是你家吗!” “对啊,了不起啊,整个雒城都是我家。” 面对狼狈又恼羞成怒的晏衡,小谢似也知道他不愿见人,没在他脸上做过多停留,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走出几步把那个可怜的烛台捡了回来。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7章 他拿衣袖擦了擦上面的泥,摸出一根火折子来。 晏衡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别点。” 小谢的手顿了一下,甩灭了火,又把那可怜的烛台扔掉了。他面无表情,心里却嘀咕:非歌?哼,晏衡跟那几个死士关系还真的不错嘛?平日里明明好强的要死,吐口血都要在人前装作风轻云淡,没想到在自己人面前是这幅窝囊样子?非歌算什么,跟我差那么多你也能认错? 小谢无缘无故恼了晏衡一会儿,就着月光偷偷去瞧他,见那张本就气色不佳的脸如今更是惨白,方才那点莫名的恼火就没了,他又想:好吧,也不窝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才比较可爱,平时实在让人想撕开他的假面。不过凭什么我一出来他就不哭了?好歹这么熟了,还藏着掖着那么多秘密。 ——这么想的小谢,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厚脸皮和双重标准,他自己分明也藏掖着东西,却希望对方对他吐露心事。 他更加没有意识到,向来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的他,竟然有朝一日会希望某个人对他吐露心事,这个人还是十二楼那位传言中心狠手辣的魔头。 不过,传言说晏衡亲手杀了自己父亲,倒没说他还有个发了疯的母亲? 小谢好奇得也快要疯了,频频打量晏衡,晏衡渐渐从情绪里清醒过来,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模样,目中暗含着杀意瞪向小谢:“你刚才听到多少?” 被他一瞪,小谢立即转开眼睛,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没多少,来来回回就那几句,特别没意思。” 晏衡冰冷地看着他。 小谢道:“喂,话说回来,你真杀了你爹么?” 晏衡沉声笑道:“这话问的,你第一天认识我么?还是说,你还没机会亲自感受一下我的歹毒手段?” 若是换个人,大概早被晏衡这目光瞪地毛骨悚然了,可小谢却是浑然不惧,甚至伸手往晏衡脸上摸了一把。 晏衡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整的楞了一下:“你干什么?” 小谢也被自己不由自主的反应弄愣了,他其实只是忽然想到了晏衡的字,芳含,起的像个女孩,人也长得像个女孩,顶着这幅相貌,就算装装可怜别人也能买账的,偏生摆出一副凶狠跋扈的样子,身子那么弱,可他人却像不懂柔弱为何物。这样的反差令小谢迷惑,所以晏衡瞪他时,他忍不住想要捏他的脸,并且的确也那么做了。 这会儿回过神来,他忙干巴巴道:“你脸上有脏东西。” 晏衡不疑有他,只冷声道:“不用你多管闲事。” 说完,他撂下小谢转身便走。 小谢没有追上去,晏衡也没再回头看,他一路闷头走到小苑门口,路过非歌身边时都没有停下来,只说了一句:“走吧。” 非歌亦没有多言,默默跟上。 两人无言地走了一段路,晏衡才终于逐渐放慢了脚步。 非歌忽然道:“听铜雀说你从我楼里提拔了个少年上来。” 晏衡步子稍滞,怏怏“嗯”了一声。 非歌下一刻就拆穿了他的谎言:“我问雨楼里没有那号人。” 非歌前些日子人虽然不在雒城,这边的事他果然是一清二楚的。晏衡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是潼关那边过来的流民,想摆脱身份,才投了十二楼,我见他剑用的好,品性也过得去,就留下了。骗铜雀是因为……你知道她的。” 非歌道:“几时一个流民的品性也能过得去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8章 晏衡哑口无言了半晌,道:“我最初也是那么想,不过他确实和那些人不太一样,人总有例外吧。或许他是最早一批流亡的那群人,那群人中能来这边的,都是些曾经家境不错的。” 非歌不置可否。晏衡道:“我已派人去潼关调查,如果他确实背景干净,我认为可以提拔一下的,妙吾走了以后十二楼也有空缺,原本咱们就处在用人之际,高手一直短缺,不能总让你和铜雀流觞他们忙得奔波来去。” 非歌道:“潼关是一方面,苍崖山那边也要着人查。我听说他那天的事了,苍崖剑法不是那么好学的,用人前一切都要弄清楚。” “是,还是你细心。”晏衡道,“不过他从来不掩饰这些,所以我觉得……” “不可掉以轻心。”非歌打断他,上前按住他的肩,“小衡,你记住,你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其他人谁都不可尽信,包括……”他放低了声音,“包括铜雀。” 晏衡吃了一惊,随即不满地嗔责:“那是不是也得包括你才公平?” 非歌道:“是,包括我。” 晏衡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方面他知道非歌就是这种脾性,这样面上冷硬,其实内心最是关心他的。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非歌其实在讲气话,因为……非歌是他父亲的人,他和晏守魏或许也曾是世间最信任彼此的主仆,可是那件事之后…… 非歌真的一点也不怪、不恨他么? 晏衡悄悄望向非歌,想从他脸上找寻到一丝痕迹,但非歌已经翻过了那茬,认真思考着下一件事情了,他对晏衡说道:“算着日子,距离你上次动用金缕曲已经……小衡,差不多该……” 晏衡陡然拍开了他落在肩上的手:“不。” 饶是非歌也怔了一下,但很快非歌就明白过来了什么:“今天玉夫人说了什么话么?” 晏衡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非歌皱眉道:“小衡,身体最重要,你知道的,如果不赶紧……你会死,你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晏衡生硬地背过身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一时半会死不了,你放心吧。这事我记着,你不要催了。好了,我回屋休息了。” 第9章 金缕绝命曲(3) 晏衡心烦意乱地进了屋,反手把门关上,瞬间无力感上涌,背靠着往下滑了些。 忽然窗扉轻响,那个该死的身影就在他眼皮底下翻了进来。晏衡倏然站直了身体,气冲冲瞪着小谢。 这个人已经两次撞见他脆弱的样子了,每次都是脸皮厚到一点赧然都没有。黑暗中晏衡脸色羞红,咬牙切齿道:“就算雒城是你家,也麻烦你守点家规!尊重一下其他家人!” “呀,楼主要把我当家人了?当不起当不起。”小谢嬉皮笑脸地走近,倾身道:“不过你叫一声小谢哥哥,我还是能认下的。” “想得倒美。”晏衡一把搡开他,解下外衣随手扔开,掀开被子,蹬掉鞋子,周身围绕着寒气和怒气往床上一躺,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只是莫名憨厚,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小谢走到床边委屈道:“说好的今夜我睡这儿呢?”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9章 晏衡:“雒城是你家,爱睡哪睡哪。” 小谢不要脸的挤了上来,仗着力气大把晏衡往里拱了拱:“就爱睡这儿。” 晏衡身心俱疲,忍耐了一下,没怼他。 小谢躺了一会儿,皮痒一样地开口问道:“喂,刚才你和非歌在门口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金缕曲有什么秘密嘛?” 晏衡的忍耐快突破边缘了,他一下掀了被子转过来瞪他:“你除了偷听、跟踪、偷鸡摸狗,还会干些什么?!” “呀,会的可多了,少主楼想更多的了解了解我吗?”小谢撑起脑袋,侧卧着调侃,“其实你猜的不错呀,我是早一批流亡的,不瞒你说,我们家以前也挺有钱的。” 晏衡讥诮道:“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得卖身谋活路。” “呀,别瞎说。”小谢故意瞪圆了眼睛,揪起被角盖在自己身上,“我卖艺不卖身的。” 晏衡觉得头疼,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现在反悔解除条约还来不来得及……” “当然来不及了。”小谢道,“君子一诺,千金不换。” “我又不是君子。”晏衡冷笑。 “可我是呀!”小谢不满道,“我答应你的事,你反悔了,我也不能反悔。就是这么守信用。” 晏衡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默念心经了。 小谢:“经文这么长你都记得住?童年不幸福吧?小时候没少被罚抄吧?不会越念越想起功课来心里难受吗?你看我就不一样,我爹教我两句特别短特别好记的,我免费教你啊?” “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听好了啊,”小谢摇头晃脑道,“叫做‘他人气我我不气,我若生气中他计’,嗯,是不是特别好记?特别深刻?我爹比你爹聪明多了。”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喂喂喂。”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喂……”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小谢忽然飞速念出心经的最后两句打断晏衡,然后按倒他的头按在枕头上,道,“好了背完了!睡觉!” 晏衡:“……” 世界总算安静了。两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许久,晏衡扑哧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好像找到治你的办法了?”晏衡睁开眼,伸手点了点他的头,“这是不是有个紧箍咒啊?”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0章 小谢一把抓下他的手攥住,恶狠狠道:“睡觉!晏玄奘!” 晏衡扳回一局,含笑闭上了眼,嘴上不忘小声嘟哝一句:“明明你比较话多。” 这下终于是真正的安静了。 两个人再无他言,不多时呼吸声也归于长缓。半梦半醒之际,晏衡突然想起,自己的手还在对方手里攥着,不情愿地往回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心里骂了一声,最后还是睡过去了。 第二日醒来,晏衡都觉得稀奇,自己居然防备心差到就这样跟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同床睡了一宿。 他叫来下人赶紧给小谢收拾出一间弟子空房,让他滚蛋了。 刚折腾完这些,流觞就来见晏衡。他回来一直就有事要汇报,结果总是挑不上好时候。 晏衡和他去了议事堂,两人刚坐下流觞就迫不及待道:“少主!翟景那老家伙决定迁都许城了!” 他以为自己抛下了一记重磅火//药,不成想晏衡不紧不慢啜着茶,面无波澜。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事实上他的确早一步知道了,就在妙吾叛楼那天,平湖岳与他交换的纸条上,就是这则消息。 流觞急道:“少主,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啊。”晏衡慢悠悠道,“许城,地处优越,资源丰富,可攻可守,兵家必争之地。雒城周边战事频频,迁都许城,一来控制南边张隽,二来发展新政,逐步瓦解天子势力——东魏旧臣,翟丞相之心昭然,东魏,看来皇权不保喽。” “少主……”流觞挠挠头,“你说这些我都听不懂,朝廷斗来斗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局势越乱,我们越有发展空间呀。” 流觞道:“有道理,但是……虽说朝廷会无暇打压我们,可一旦迁都,雒城这边就是危城了,咱们十二楼本就在漩涡中心,万一战事来袭,我们恐怕应付不来多方势力啊!真的能在雒城顺利继续发展起来吗?” “谁说要在雒城发展了?”晏衡淡淡道,“我已经想好了,十二楼,也要迁。” “啊?”流觞懵了。 晏衡道:“你把非歌铜雀他们叫来吧,这件事,我正式同你们讲。” 流觞愣头愣脑地应下,刚转身,晏衡又补充道:“把小谢也叫来。”流觞讶然,但很快照做,把五死士另外两个和那位新人叫了过来,夜隐也自觉现身,五人一起落座议事堂。 铜雀先用眼神指着小谢道:“少主,为什么这家伙也在。” 晏衡用指节敲打着红漆木桌,头一次面对铜雀的质问不容置喙道:“他有用。” 铜雀内心不赞成这么早重用生人,但晏衡一心如此,她也不好多说,只是狠狠剜了小谢几眼,警告他安分。然后她又道:“我听流觞说了您也准备迁去许城,我反对。” 小谢笑吟吟道:“我倒觉得少主楼这个决定很明智嘛,我非常同意啊。” 铜雀瞪他,晏衡阻了她发言,对小谢道:“你的意见不算。”铜雀这才收回眼神。 晏衡又看向流觞:“流觞,你认为呢?” 流觞看了看铜雀,又看了看晏衡,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刚才路上我想了好多,少主,我觉得,你有道理,与其在雒城中险中求生,不如去许城先占得先机,毕竟许城才是块大肥肉。”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1章 铜雀皱眉:“不错,但说来容易,十二楼的势力范围大多集中在雒城,许城那边目前只有非歌的狂雨楼,擅自转移重心,我怕两边最后都危险。” 非歌突然补充道:“许城之下的南阳,清雨楼也在那里,亦是我座下。” 晏衡点头,看向非歌:“那么非歌你呢?怎么看?” 非歌陷入沉思,暂时没有作答。 铜雀和流觞两人互相争论起来,夜隐则一直不言不语。至于小谢,已经开始把玩起晏衡桌上茶杯盖,倒放着戳来戳去,当成陀螺似的,也不知道玩出了什么乐趣。 晏衡也安静的等他们几个统一意见,过了许久,非歌终于开口道:“我同意。” 铜雀和流觞不再辩了,少数服从多数,夜隐直接算作弃权。铜雀先前虽然反对,但一旦决定下来,便也不再提前话,只问道:“那少主,准备何时走,如何走?” “这正是我今天要和你们说的。” 晏衡站了起来,缓缓道:“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朝廷、苍崖山,我们也迁许城的事任何一方知道了,定然都会有所针对,为了先顺利在许城落脚,就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离开雒城的消息。” 几人纷纷点头,开始思考可行的办法。流觞先道:“但是少主你也说了,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盯着,就算能天衣无缝走出雒城,但雒城一直没动静,总会引人怀疑。” “所以需要有动静。”晏衡道,“我打算,让非歌、铜雀还有流觞留下来,在雒城露面掩人耳目,夜隐和小谢和我一起去许城。” “不行!” “不行!” 铜雀和流觞同时叫道。 铜雀拍案而起:“这样少主太危险了,我坚决反对!何况,怎么能带那个家伙去?!”她指着小谢。 流觞也道:“对啊,只带两个人,太危险了少主,把我也带上!” 晏衡在大堂里来回踱步了片晌,道:“也行,那就夜隐流觞小谢和我一起走。” 流觞这才点头,但铜雀还是不同意:“流觞和夜隐可行,姓谢的,我不放心。” 小谢哼道:“有我在,你该放心死了才对。” 非歌亦按住铜雀,道:“少安勿躁。” 小谢的确是个异数,也是个极具杀伤力的武器。用的好了,杀敌不在话下,用不好了,兴许会害了自己。议事堂里的六个人,每个人都有每人的思量,流觞看来,小谢就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一朝被提拔重用难免心气儿高点,做事可能没有经验不知轻重,但有他和夜隐在呢,身手好就够了。 铜雀是不信一个不了解的人的,不管他目前看来有没有害。但是除了小谢,一时之间还真的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人选。非歌和晏衡的想法差不多,这个人无论有没有异心,反正心肯定不可能忠于十二楼,若以前真就是个无业游民还好办,若是别有所图或者其他势力派来的细作,无非就图金缕曲呗,早晚会露出马脚,在此之前,能利用,便利用。 几人各怀心思,但最终总归是达成了一致。 出城的时间定在三日后。 晏衡有些疲累地回到座位里,捂着胸口咳了几声,非歌用眼神示意晏衡,让他想起那天提醒他的话,晏衡却无视了,说道:“散会吧。” 几个人逐渐散了,非歌却留下,走过来对晏衡说:“此次东魏迁都,除了表面能看出的利益,我怀疑还有其他理由。”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2章 晏衡半眯着眼像在思考,嘴角抿出一个坚硬了弧度,低声道:“你也觉得吗。” 非歌点头:“翟景也暗中窥伺搜寻《金缕曲》已久,如今你身负心法的消息传了出去,他至今却没有动作,反倒要去许城,我怀疑,许城亦出现残本的动向。” 晏衡闭了闭眼:“没错,那很快就是炙手可热之地了。所以,我们要早点动身了,越早越好。” 第10章 秉烛密会客(1) 晏衡抱着小暖炉回了屋,一推门就看见自己床上已经坐着个无赖,也是见怪不怪,话都懒得说,假装没看见他,径自走到云纹木架旁脱下斗篷挂上,又点了熏香。 小谢翘着二郎腿枕着手臂哼着歌,嘴上还叼着根草叶子,把晏衡好好一间卧房躺出了大草原的感觉。 他的铁剑随手放在桌子上,晏衡坐下后嫌弃地推开它,提过茶水给自己斟来解渴。但推了那么一下过后,晏衡不由注意到了这剑,重量比他想得要重,看上去平平无奇,可用在小谢手里的那天居然流光溢彩。 晏衡难免对小谢勾起一丝好奇,带着些套话的兴致,问道:“这剑是你的么?” “是啊。”小谢看起来漫不经心地道,“比武拿了第一赢来的,怎么样,我厉害不?” “是小擂台吧,彩头看起来这么廉价。”晏衡又偷瞄了铁剑几眼,觉得那天可能还是看走眼了,是剑式花招太华丽把剑衬托的。 “瞎说,这剑可是大师铸造的,当今世上独一无二呢,你小瞧它它会生气的。”小谢从手里扔了一把狗尾巴草过去,砸到了晏衡肩上,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把地上整的乱七八糟,真不知道他怎么就闲得无聊拔这些回来玩。 晏衡拂了拂肩上的碎屑,道:“我屋子后面的狗尾巴草每一根也都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你拔了它们,它们也生气。” 小谢笑眯眯道:“那怎会?他们落到晏楼主的香肩上,真是三生有幸。” 晏衡懒得跟他继续贫,接着问道:“那你是几岁学的剑,可有派过师门,或者师从哪位江湖高手?” 小谢好像被这话题问得来劲了,一个打挺翻坐起来,兴冲冲道:“实不相瞒,我可真是个小天才,三岁就会拿剑,六岁就能自己耍把式了,师父嘛……天下高手都是我师父,我对剑术过目不忘,融百家之长,取……” “行了行了行了,”晏衡摆摆手,“吹吹就得了,过了就不好了。人探丸借客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的。” 小谢道:“怎么,你不信啊?”他跳下床窜到晏衡对面,撑着桌子扒到他眼前说,“我真是个天才,我爹我娘我们全村人都这么说呢。” 晏衡往后仰避过他的热忱:“好好好我信我信,你赶紧过去别凑这么近。” 小谢安稳坐到椅子上坐直身体,晏衡又补刀道:“不过你得小心啊,天才都是早逝早衰的,伤仲永啊。” 小谢呸道:“你少咒我。”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撇撇嘴说:“别说,其实你说的还挺对。这就是天妒英才吧?” 晏衡刚想嘲他一句,又听他忽地怅怅然说了一句: “早逝也不差,像昙花一样嘛,只留下绚烂的记忆在世间,谁都忘不了。至于泯然众人矣,其实也是十分好的结局了。最可怕的是云泥之别,从云端坠入地狱,活得像只蝼蚁,却比蝼蚁还可怜,还不如早早死了,或是一开始就没活过。” 一个向来顽劣的人突然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饶是晏衡都被震到了,愣愣看着小谢,好半天,他才从那劲儿里回过神来,嗔怪道:“说得好像你很懂。”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3章 小谢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懒懒走到床边仰了上去。 晏衡心想,其实这孩子应该也的确受过很多苦吧,从战乱城那边过来的,哪个人没点恐怖的经历呢,只是大多数人都放弃了自己的底线或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底线,而小谢,接触下来,好像过去的家庭背景不算差的,小时候也念过一些书的样子,所以好歹有些原则,不像那些人。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低沉下去,晏衡放弃提问,决定说正事了。 “三天后去许城,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小谢道:“哪需要我准备什么,少主楼帮我把假身份和通关文牒搞定就好咯。我来也一身轻,去也一身轻。” “嗯。”晏衡道,“你临时身份和户籍的事,我需要面见一次平将军,非歌铜雀他们都有事忙,所以还需要你帮我。” 小谢稀奇道:“嗬,晏少楼主这么重用我吗?这种机密都能让我参与?真是荣幸之至啊。” 晏衡翻他一眼:“什么机密,还不是早被你这坏东西先偷看到了吗?” 小谢嘿嘿一笑。 “好吧,你说,想我怎么帮?别怪我提醒你啊少楼主,这都临走了,你还搞这种动作,实在风险。你们以往都怎么联系呢?按老样子传信便好了吧,何必非得一见。哪里可都不安全,你们两个除非像那天那样众目睽睽下会面,没人想得到你们那时候会互通有无,其他时候,雒城的角落里可充满了耳聪目明的鹰犬,昼夜不停的盯着每一个秘密呢。” 晏衡道:“传信不是不可,但这次我要离开雒城,想亲自见他一面,既有话要说,也有事要问。” 小谢奇道:“什么事?算了你肯定不会和我说,那么,你准备怎么见他呢?” 晏衡道:“每个月平将军都会在雒城布善施粥或是下派大夫给大家义诊,明日便是日子了,届时我扮作百姓前去,与他的人对了暗号,他们就会带我去见平将军。” 小谢诧异道:“那需要我帮你什么?” 晏衡顿时有些愁眉苦脸:“若是以往,我只需稍作乔装改扮,便能掩人耳目。可上次欢雨楼里,有一些人已经看见我的样貌,因此单枪匹马有被认出的风险,我需要你的掩护。” 小谢乐道:“少楼主难道不觉得,认识我的人比认识你的人多吗?我那些丐帮兄弟们可是遍布雒城角落,施粥也好义诊也好,他们也是参与的主力军啊。” “丐帮兄弟,说得好听。”晏衡哼道,“就是要人认出你啊,这样才相信,我是个普通百姓。反正是没人知道你如今在十二楼的。我扮成你哥哥,你就同他们说我是你失散的亲人。” 小谢立即摇了摇手指:“不行,不行,少楼主,这个便宜你占不得。谁能相信我有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哥哥呀?” 晏衡瞪他,他顶住那目光接着说:“你想想,他们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听说我有个失散的哥哥,这么文质彬彬人模人样的,还不凑上来看看摸摸,从头到脚打量个够。你确定你能不被认出来?” 晏衡觉着他说的也对,憋着怒气,闷声道:“那依你之见呢。” 小谢咧开嘴,露出一颗小虎牙,笑意满满:“你知道什么身份最安全吗?” 晏衡有种不祥的预感。 “女人。”小谢道,“不是姐姐妹妹嫂嫂之流,是我的夫人,最安全,最可信。” “呸!想得美啊?!”晏衡一脚踹向他,被小谢灵活躲开了。 “哎呀,少楼主脾气可真大。”小谢说道,“别这样嘛,我又不是占你便宜,你用脚指头想想我说的对不对,有没有道理,女人,又是我的妻子,秉着男女授受不亲再加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谁敢在我面前多看你一眼,多碰你一下?” “呵呵。”晏衡隐怒地眯起眼睛,“你刚还说,那些人什么样我不知道吗,他们哪有你说的那些仁义道德?”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4章 “哎哎哎,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差劲啦,至少大庭广众下还是会有所顾虑的,再说,有我呢,我能光明正大的护短不让你露面,反正早和他们动过手,如今只是面上互不相犯,我对他们防备因此护着你,谁又会觉得奇怪了?比起哥哥弟弟的,是不是更有说服力更合理?而且上次动过手后,该了结的就了结了,他们也不愿意坏了规矩再招惹我的。” 晏衡收回了想毒打他的动作,阴沉地瞪着他。 小谢凑上来理了理他的后背:“哎呀,好楼主,我都是为你着想,你还不领情。” 晏衡没出声,心里面也默默计较了一番,其实这个主意确实合情合理。也许这家伙真的没有别的调戏的意思,纯粹就是出主意?果然是他不该发脾气吗?扮个女人而已,大事为重,小细节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晏衡便收起了火气,撇了撇嘴,对小谢道:“好了,知道了。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吧。” 小谢在他转过头时,露出一个得逞的偷笑。 晏衡本准备休息一下,绕过桌子往床边走了两步,又别扭的转回来,嗫嚅着道:“那、那个,女子服饰,你去帮我向铜雀借一套过来,不许说是我要穿。” 小谢含笑过来,将手搭在他腰上丈量了一下,道:“铜雀那女人的衣服不适合你,我去给你买一套新的。” 晏衡以为他说的是尺寸不合适,便道:“随便,怎样都行。总之赶快弄。” 小谢捋了一下他耳边的头发,悦然道:“知道啦我的好夫人,在床上乖乖等着夫君我回来……试衣服!”最后那三个字是飞快地跑远了后说的,于是晏衡的一脚又踹空了,愤愤喊道:“滚滚滚!” 作者有话要说: 女装大佬一直是作者菌的恶趣味改不了啊怎么破_(:з∠)_ 第11章 秉烛密会客(2) 五月廿九,又是平府布善的日子。 这次听说特意请了宫里的御医,在城北安善坊为百姓义诊。宫里的御医哪个不是资高年长,虚发花白,可这次这大夫居然是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远望着风度翩翩的,招得雒城妇女纷纷没病的也来排队凑个热闹,和小医官搭两句话。 等待义诊的队排得老长,直从安善坊排到了启夏门,沿街的商贩店铺无不侧目。 正午时如龙的长队在大业坊闹出点热闹,原因是有位千户带着护卫想插队,被一个小乞丐拦下来了。 队伍前后的百姓见是位有明堂的人物,还带了能打的,一连闭了嘴敢怒不敢言,居然有个不要命的乞丐从后面拎住千户大人的衣领,往后一拽,说道:“这位老爷,可请您长着点儿眼,要插别往我眼前插,后面的位儿啊随便您。” 千户老爷怒了,叫手下人用武力说话,没想到一个二个没打过小乞丐,铩羽而退。千户觉得没面子,立即就要叫更多的手下来,结果那乞丐被一个地痞认出来,那群爱凑这种场合热闹的雒城之蛆很快也围了过来。 百姓眼中这就是狗咬狗,黑吃黑,纷纷捂好自己的财产退远了去。 到底千户先怂了,外强中干地撂了狠话甩了袖子走人。 先前那个地痞哥俩好地搂着小乞丐的肩笑道:“小谢啊,好你小子,真会躲啊,这段时间躲哪儿去了?别说仇家没找着你,哥几个也找不着啊!” 小乞丐正是小谢,他旁边站着个冷冰冰的白衣人,看身量打扮应是女子,女子头戴幕篱,素纱笼着全身,隐隐能看见婀娜的腰肢和小巧的面庞,五官却看不真切。她里面穿了一身淡雅的藕粉襦裙,安静立在那儿,美得像画,和周遭真是格格不入。 那襦裙不知是不合身还是怎的,女子频频偷扯衣带,或是提捏下摆,每每往前走时,都显得万分不自在,有时还会踩到裙角,旁边的小乞丐也不知道是占便宜还是真贴心,总是第一时间上去挽住她,惹得她偶尔有些恼怒的轻踢衣摆,不知道闹什么别扭。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5章 一路上所有人都在望他们,猜想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小谢那些所谓的兄弟也好奇,眼神在他和女子间瞟来瞟去,挤眉弄眼地示意他解释。小谢不动声色揽过“女子”的腰道:“这是内人。” 幕篱底下,晏衡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地痞混混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骂道:“臭小子,这么长时间没影,原来是娶媳妇儿去了?” 更多人的表情是:“怎么可能??就你?” 倒不是小谢条件差,相反,他长得其实也算人模狗样了,若不是身份使然,其实丝毫不逊于雒城那些公子哥儿,但,这个身份就足够了绝一切姻缘了,他们这些逃乱的人若成家,绝不可能是和外地人,尤其还是雒城人。 雒城人眼高于顶,怎么看得上小谢这等身份?嫁给他岂不是自甘堕落? 他们压根没想过女子有没有可能不是本地人,因她气质卓然,怎么看也不像他们的同类。 但偏偏这个人是小谢,他们好像又不得不信。因为这个小谢,总是哪里都有些和他们不一样的,即使身份使得他们表面称兄道弟,这些人也知道,他们和小谢,并非同类。 他们眼神复杂地望着小谢,没有挣扎太久就接受了这个消息,随即便十分好奇地望着晏衡。 有人笑着问:“弟妹叫什么名儿啊?” 这个晏衡和小谢是没商量过的,事实上他们什么细节都没商量过。因此晏衡刚准备开口胡诌一个名字,就听小谢笑答道:“芳含。” 晏衡被他忽然叫了小字,只觉头皮发麻,一下有些怨怪地在素纱下瞪他。 小谢面露笑意,搂着晏衡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他早想这么叫他,也能猜到此时那层层薄纱下的美人是什么脸色,因此愈发有种隐秘的得意。 众人只道小谢的夫人姓方名含,笑嘻嘻一口一个方含弟妹,喊得亲热。 又有人道:“弟妹何故遮掩得这般严实?长得什么模样,掀开来叫哥哥们看看啊?” 调戏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晏衡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已经开始后悔扮这什么女装了。他毫不给脸地转过身去,一句话也不想搭理这些人。 而小谢不动声色地移到她身前,挡住众人的目光,假笑道:“内人素来羞怯,加上这几日感了风寒,不宜见风,蛇哥别为难她了?” 被唤作蛇哥的男人歪嘴一笑:“怎么就是为难了?这话说的,看看而已,又不会要了弟妹的命。” 小谢的笑容和站姿没有丝毫变化:“看看也不行。” 这些人明显开始不高兴了,但似乎畏于什么,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有蛇哥旁边的一人,见小谢和蛇哥暗含敌意的对视,便突然出手要去掀晏衡的幕篱。 晏衡倏然抬眼,右手双指一并,指缝里金针闪过一丝暗芒。 但不等那人的手沾上素纱,小谢便在他手腕轻轻一点,惹得他弯下了腰嚎啕大叫。 小谢道:“不舒服的话,不如也赶紧到后面排个队,叫宫里来的贵人给你看看?” 话音未落,那群地痞挨个抽出身上带的武器,发了狠地朝小谢招呼,不讲一丝情面。唯有蛇哥还站在原地阴沉沉盯着小谢。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6章 晏衡上前一步想帮,小谢扣住他的手,回身一踢逼退来人,犹有余暇地道:“夫人别怕,今天没人动得了你一根指头。” 他口气嚣张,惹得众怒,偏偏那些人意识到自己确实不是小谢的对手,即使群殴也不是,他们还真没一个人能越过小谢挨到晏衡,甚至不能惊动起哪怕一丝丝风力,使得那轻纱飘荡些许。 幕篱下,晏衡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本是不屑理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也预料到他们有多无赖,即便他们和小谢井水不犯河水,有机会肯定也会稍微针对一下小谢,只是没想到说动手就动手。虽然个个儿都不是对手,但晏衡忽然还是有点同情小谢。 他似乎突然能想象出,当初小谢受了腿上那道刻骨的刀伤时,心里是何滋味。他是不想与这些人厮混的吧?但却又没办法摆脱身份,没办法独来独往,所以要么容忍,加入他们,和他们变成同一种人,要么被针对,动手,吃那一刀,或许其他许多刀。即使小谢身手好,让他们有所顾忌,但一个流民的人身限制注定他们不可能一个人在雒城过活。 晏衡看着眼前护着他的小乞丐,又想起初见时,这个人邋里邋遢,全身散发着灰败腐朽的气息,眼神也浑浊的和任何一个流民没有差异。 其实也许不是没有差异的,只是那时候他有着偏见罢了。 这孩子也挺苦的,既然来了十二楼就好好罩一下他吧,今晚回去给他喂顿好饭先。 小谢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冰凉的手忽然回握住自己,以为晏衡担心自己打不过,回头并指抛了个飞吻,笑道:“好夫人,放宽心,夫君我没事的,啊?” 还是喂他吃耗子药吧。晏衡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冷地想。 他偏过头时,注意到街角不知何时聚集了更多的流民,不由蹙起眉头。再闹下去闹大了,驻守在前面的官兵就该过来了。 晏衡叹了口气,忽然上前按住了小谢的肩。 那些被他打趴下的人一时间也没有妄动,纷纷看向蛇哥。 晏衡上前一步,也走到了蛇哥面前。他缓缓撩开了素纱搭在帽檐,垂着眼皮轻声道:“好了,小谢脾气差了些,大家都是朋友,还是别闹下去了吧?” 他当然是易过容的,遮掩了男子的棱角和英气,再加上本就秀气的五官,整张脸柔和的像泡在温泉里,皮肤白的快没有颜色了,颊边还上了淡淡的胭脂,衬得肌肤越发白皙,唇上点了丹寇,为了更贴近女声提着嗓子,也不敢太大声说话,故而轻声细语的。 这下看也看到了,晏衡想着,再给两句台阶下,就能揭过这茬了吧。 他悄悄抬眼,想象女子示弱是个什么模样,然后装作羞怯地看蛇哥,不料看见一张无比呆愣的脸来。 蛇哥呆呆望着晏衡,舌头打结似的说道:“弟妹言……重了。” 小谢三两步并过来,迅速放下晏衡的垂纱,好像有点闷闷不乐。 有种……自己的藏宝被别人偷看到了的愤怒感。尤其蛇哥的反应,小谢心里骂道:没出息,长这么大没见过美人是么?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晏衡不知道小谢在不高兴什么,猜想是自己突然参与进来中断打闹,让小谢以为是他不放心他的身手,才不乐意。而看在其他人眼里,这不高兴和先前的遮遮掩掩都有了充分的理由。 谁要像他娶了这么一个美娇娘,都得藏着掖着不想让她露面呀! 围观众人的眼光里充满里理解、羡慕和感慨。 而地痞混混们看小谢的眼神就是写着:“能耐,你小子能耐。” 蛇哥奇迹般的没有继续刁难,自己顺着才铺了一点点的小台阶一溜烟跑下来了:“弟妹气色看起来确实很差,大家刚都是闹着玩的,别放心上,我们小谢有福气,小谢,照顾好弟妹啊。” 小谢皮笑肉不笑:“当然。”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7章 这些人本来就打不过小谢,这下晏衡这边主动让步,好歹没让他们丢脸丢到家,于是也没人想再闹下去了,几人假情假意上演了一幕兄弟情深,嘻嘻哈哈地偃旗息鼓。 等那些人散了,队伍中散乱的一坨终于又恢复了长龙,但前后的人更加频频的偷窥小谢与晏衡。 晏衡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往小谢身边凑了凑,小谢斜瞄他一眼,哼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果然怪起他来了,晏衡叹道:“不然你要怎么收场啊?” 小谢道:“我厉害着呢,你别总这么小瞧我又不放心我好不好。” 他这幅样子落在晏衡眼中跟小朋友想在长辈面前表现没什么两样,于是晏衡更加放缓了声音宽慰道:“我哪有小瞧你?好好,刚是我不对行了吧,让你受委屈了?” 晏衡这突然慈爱的姿态让小谢一身鸡皮疙瘩,怪异地瞪了他几眼,总算不纠结前面的事了。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小谢能听清楚一大半,那些嫉妒让他心中冷笑,若是这群人知道他身边这美人非但不是什么柔弱可人美娇娘,还是个阴险毒辣的大魔头,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他又无故十分受用,甚至在想,倘若十二楼晏少楼主真是个女子,那么他便娶了她,也不是什么坏事。 小谢老实了没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蹭过来,轻轻拨开素纱抓起晏衡的手,晏衡不满地瞪他一眼,却见他一本正经将手凑在眼前,拨弄着五根羊脂玉一样的手指,忽然问道:“为什么你指尖上全都是针孔?” 第12章 秉烛密会客(3) 小谢抓着晏衡的指尖瞧得仔细,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细小的红点,有新有旧,有的只有个淡淡的印子了,有的却深入皮囊,泛着暗红的疮痕,他刚才握着他的手时感觉到的就是这些小疤。 晏衡一言不发抽回了手,摆明了不想作答。 小谢心里有数,但却更加猜疑。 那痕迹,定是施展金缕曲时留下的,因为金缕曲是吸人气血的奇诡功法,世人大多不知其法门,都以为只要被施功者按住就完了,其实两个人的血液必须要流动接触,在别人身上制造伤口容易,自己身上就没必要制造些大伤口,小小一针便够了,还能掩人耳目。 可奇怪的是,晏衡为什么暗中频繁使用金缕曲?是在实验么?或许吧,毕竟他拥有的心法只是残本,一定有晏衡也大惑不解的地方,而且照上次他施展过后的情况来看,后遗症还不小。 晏衡不答,小谢也没有多问。两人跟着浩荡的长队,很快就排到了第一个。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小谢扶着晏衡缓缓走进了义诊的屋子。 屋子很是简陋,只摆着一些普通的诊断工具,一张长桌,两把椅子,一张木床。维护秩序的官兵站了一上午还没有换班,此时都是恹恹的了。 大夫只来了一个,至今都没有休息,问诊了那么多病人,此时眉眼间也尽是疲态。 晏衡坐在那年轻的小医官对面,卷起袖子把手腕搁在了脉枕上,医官旁边的官兵不耐道:“摘下幕篱,望闻问切不懂吗?”听他这语气,想来今天遇到很多麻烦病人了。 晏衡没有多说照做了,官兵的神色才舒缓一些,只是当他露出容貌,屋里几个官兵便开始明里暗里盯着他打量。 晏衡将鬓边的发丝往前捋了捋,低下头。 他这万般不自在的样子看得小谢暗暗发笑,早先他一心觉得,晏少楼主这幅皮貌却生成了男儿,真是可惜至极,浪费至极,可如今他却莫名觉得,生成了女儿家才叫可惜,就是这花容月貌的小公子,更叫人格外想亲近。 小医官探出两指搭在了晏衡脉上,随口问道:“有何不适?”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8章 小谢立即作忧虑状上前两步,揽住晏衡的肩道:“回先生,我夫人近来头热难止,身痛不休,夜里噩梦连连,无法安睡,不知是何病状?” 小医官原本心不在焉的表情立时变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望了小谢一眼。 “可有吐利?” “食入即吐,只能饮水。” “持续多久了?” “变天以来,夜夜如此。” 小医官下意识飞快地扫了一眼身旁的官兵,状似随意问道:“都梦些什么?” 小谢往前倾了些,道:“梦见小儿溺水,无人搭救。” 小医官徐徐收回了手指,在旁边的布子上擦拭了两下,淡淡道:“尊夫人脉微欲绝,须尽早服药。” 小谢顺着问:“何药能医?” 小医官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身子骨,看向晏衡和小谢,说道:“药材珍贵,只将军府还有少量存余,我见夫人可怜,容我禀明将军,求取一二。明日此时,你二人再行来此取药。” 说完,他又看向一旁的官差:“上午的诊治,就先到此为止吧,我要歇一歇了。” 几个官差也早想休息了,闻言总算露出笑容:“先生辛苦了。” 小谢扶起晏衡,替他理了理衣袖,再把幕篱重新戴好,然后对小医官行李道:“多谢先生,明日此时,盼先生佳音。” 晏衡也微微鞠了一躬,随着小谢离开了这里。 第二日,两人果然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在同一时间进了义诊的屋子。 小医官抬眼看见二人,对他们点了下头。 待晏衡坐到他对面后,他略带歉意地道:“夫人,真是抱歉,你这病,没有那药,我也实在无能为力,只是昨日说过,药材珍贵,将军却不肯相赠,我也无法了。” 小谢立即一脸焦急地冲上来,被小医官身边两个官兵拦住了,晏衡恰时掩着唇咳嗽起来,咳得声声凄凉。官兵们看向晏衡的眼光也带上了同情。 小谢问道:“将军为何不肯搭救?” 小医官不语。连几个官兵都忍不住插嘴:“先生,平将军不愿意赠药吗?是不是你没把这位夫人的情况描述清楚啊?将军为人心善,不会见死不救的。” 小医官展现出了恰当好处的犹豫。 小谢恳切道:“先生,求先生救救我夫人。” 小医官道:“可是……” 小谢道:“先生,不然先生带我和夫人亲自求见平将军可好?求先生帮帮忙,我们愿意亲自相求。” 晏衡刚咳得趋于平缓,这会儿又凄厉起来,俨然一副要把肺咳出来的样子,小谢赶紧作痴情状冲上去轻轻拍打他的背,叹息道:“哎!夫人啊,你可一定不能先走,不然叫我一个人如何是好?”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39章 晏衡吊起眼角横了小谢一眼,只是他咳得面色苍白,眼角通红,那一眼并无威胁,反倒叫人心生怜惜。 小医官似是不忍地叹了口气,望了望官兵的头儿,那人见状也颇有同情,便对小医官道:“不然先生就带他们再去见一次将军,求求情吧,将军心善,此事还有转机的。” 于是此事,就在小医官的百般为难、围观者的恻隐与病人夫君的千恩万谢中,定下了。 两人侯在屋外,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今日的义诊结束,小医官和官差打了招呼,带着晏衡和小谢,光明正大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人把他们领到内院,才鞠躬退下。小医官带着两个人沿着蜿蜒的走廊一路走到湖心亭,确认四周没人后,才停下来,看了看两人,低声道:“请吧,绕过这座回廊,亮着灯的屋子就是,平君侯等候多时了。” 晏衡点了点头,谢过了他,刚想转身,却又被叫住。 “晏楼主?”小医官小声叫道。 晏衡眼瞳却骤然一缩,带着些威胁和防备的意味盯向医官。 小医官赶紧借了一步,对他道:“你放心,除了……他,只有我和平将军知道。” 小谢眯了眯眼,来回打量两人,他们的对话他听不懂,可是明显藏了个大秘密。晏衡和平湖岳的暗中往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晏衡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呢? 晏衡看出小谢的好奇,用眼神提醒了小医官。后者有些惊讶,他以为既然晏衡带着那人来,一定是心腹中的心腹了,可那人居然并不完全知情? 小医官赶紧住嘴了,只说道:“晏楼主,我把你的脉发现,你身子真的很糟糕,我让平将军给你准备了调养的方子,一会儿你带走。但它们只能聊胜于无,还望你平日多多保重,别忘了……” 碍于小谢,他言尽于此,不过晏衡明白,郑重点了点头:“多谢。” 小谢就抱着手臂静静看他们俩当着他的面打哑谜,待到小医官走了,他才哼笑着搂住晏衡道:“芳含,你说说,在夫君面前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的,回去该怎么罚你才好?” 晏衡拨开他的手冷冷道:“没人了还这么入戏,我看谢少侠学剑是亏了,要是当年入了梨园,现在定然也是个红角了。” “唱戏啊,我也会那么两句呢,晏楼主想听吗,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晏衡上来捂住他的嘴:“小声点你!再说你这是秦楼里的姑娘们编的曲儿,哪里是戏?这都分不清,快闭嘴吧。” “秦楼里的姑娘们编的曲儿?”小谢把头凑到晏衡面前啧啧啧了几声,“晏楼主这都知道,看来……” “少胡说!偶然在船上听人哼过罢了。” “哦哦哦,我还没说什么呢,芳含就这么做贼心虚?” “你不也会唱吗?” 小谢道:“我也是偶然听来的呀。” 晏衡气冲冲瞪了他一眼:“好了,闭嘴。你在这儿候着,我去见平将军了。” 小谢委屈道:“哇,我辛辛苦苦当了你两日的夫君,用完就抛下我了?连进屋坐坐都不可以?” 晏衡冷笑:“你不是最爱偷听吗?继续你的老本行啊。不过这次,恐怕非常有难度咯。” 他说完就沿着回廊走了,留小谢在原地自怨自艾了一句:“哎,有了新欢,忘了旧爱,那平将军哪有我好看又厉害呢,夫人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的……”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0章 转过回廊后,那声音终于被抛在脑后了。 晏衡又气又好笑的低声骂道:“无赖。” 晏衡寻着唯一一间亮着光的房间走了过去,敲了敲门,门开了,平湖岳披着一件旧袍子站在门口,见到晏衡,拱手道了句:“晏楼主。” “平君侯。” 平湖岳把人领进屋,却并不坐下,而是绕道了书架旁,转动蜡烛底座,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随即,那书架显露出一扇石门的样子,缓缓打开了。 平湖岳做了个请的手势。 晏衡对他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可几步后发现后者并没有跟进来,有些疑惑地停下来,回头望着他。 平湖岳站在密室门口微笑了一下:“去吧,他在里面等你。” 晏衡呆住了。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喜悦,他眼睫打着颤的扇动了几下,连一句话也来不及多说,转身跑进了密室。 第13章 竹林夜奔逃(1) 微弱的烛火在暗室中时明时灭,明时像春风得意,暗时像晃碎了一捧乡心。 晏衡沿着甬道一路奔向最里面,到门口时才渐渐放慢了步子,最后停了下来。 暗室灯下坐着一个少年,背影单薄却挺拔,正背对着门口望着墙壁发呆。少年闻声转过头来,见到来人,先是愣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会儿,很快眼眶便湿润了。 “芳含哥哥。” 晏衡想起自己还是女装打扮,不由赧然,用袖子拭了拭脸上红妆,不及开口说话,就被少年一下子扑上来抱了满怀。 晏衡被他撞地后退了一步,随即柔和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少年的背。 “芳含哥哥,你还好吗?” “好。”晏衡道,“很好。” 少年点了点头,又抱了好一会儿才松手。想到自己露出的依恋情态,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牵着晏衡的手走进暗室坐了下来。 “哥哥,我猜,你也要去许城了,对么?” 晏衡点头。少年露出一些隐忍的表情来:“是我无用,什么也做不了。” 晏衡又摇头,拍了拍他的手,叹道:“昭平,你做的很好了。宫中……凶险万分,我离开雒城后,你一定多加保重。对了,这次你是怎么出来的?都有谁知道?” “是司先生——就是来帮平将军义诊的那位御医,是他帮我。你放心,此事司先生安排的妥当,我速来速回,不会叫人发现。”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1章 “那位司先生,可靠么?”晏衡眉间稍有不安。 “哥哥,”即使是在暗室里,少年还是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靠近晏衡耳边道,“司先生的父亲,是死在当年衣带诏事件里的。” 晏衡讶了一瞬,看向少年,少年点了点头:“所以司先生其实比我危险。” 他似乎提到了什么伤心事,情绪有些消沉:“你们,哪个不是都比我危险万分。芳含哥哥,此去许城,你也一定一定要保重!” 晏衡摇摇头:“行走乱世,没人称得上安全,昭平,正是因为你这么坚强,才有我们所有人今天的努力,不要再说自己无用的话了。你明白的,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我明白。”少年提了些气,坚毅道,“哥哥,我忍得了。我在雒城等你。” 晏衡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你了。” 少年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哥哥,我这次见你,除了猜到你去许城想和你告别,还有一事要告诉你。” 晏衡凝了凝神:“是关于……我上次拜托你的?” “对。杏林谷。”少年取出一张信纸来,“我托司先生帮我进藏书阁找到了一本书,里面记载了杏林谷最后的遗迹是在漠北。” “漠北?” “没错。”少年皱眉,“也许,金缕曲最后的秘密,就藏在漠北?” 晏衡也陷入沉思。 少年观他神情,试探问道:“哥哥是不是还在担心那道杏林预言?依我看,若是杏林谷最后出现在漠北,那个第五代传人,说不定早就死了吧?” 晏衡颦着眉摇了摇头,不知是否定还是不确定。 ——“杏林遗术,五代而绝。” 这是杏林谷第四代传人留给世人的最后一道预言,之后,杏林谷便从世间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所谓杏林遗术,便是金缕曲。许多人不知道,其实《金缕曲》是杏林谷的人开创的,最最开始,它不是什么邪术,反倒是治病救人的秘方,它还有另一个流传不算很广的名字:赎命阵。 而自它不期然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邪功之后,杏林谷便派出人来毁灭《金缕曲》,可直到第四代传人身陨,也没能完成杏林先祖交代的任务。但传言她身陨前开了天眼,留下了那道预言,上天启示,终结这杏林遗术的任务,将在第五代人手中完成。 晏衡得知这道预言时,立即着人调查第五代传人的去向,他要先一步下手,杀了此人,以免预言成真。 只是多年以来,那个人仿佛跟着杏林谷一同人间蒸发了。 少年摊开来手中的张纸,点了点桌子:“哥哥再看这个。” 晏衡低头,见纸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复杂图案,轮廓像是六星芒状,里面画着写难懂的字符,好像古文字,又可能是道教或什么教的符咒。 “这是我根据书中描述和部分不全的配图,拟绘出的图案,据说,杏林谷的传人会在身上纹这样的刺青。多数是在左手臂上。哥哥,你可以派人多多留意。” 晏衡拿起纸细细看了许久,把这个刺青记在脑海中,点头道:“多谢你了。” .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2章 湖心亭后唯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平湖岳独自坐在案前读书,他留意到窗前有个不加掩饰的黑影子,就静静立在那儿听屋里的动静。 可惜屋里没有动静。 黑影子自然是小谢,他显然不是会安安分分等在回廊的人,晏衡一走就跟了过来,此时令他意外的不是里面没有动静,而是平湖岳居然一个人坐在那里。 这就彰示着,晏衡今夜来见人的人,居然不是平湖岳? 那么会是谁,又能是谁呢? 一个甚至可以把平湖岳一个人晾在外面的角色,这个人,又和晏衡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小谢很难想象,十二楼晏家卧病在床、长年不见光的独子,身上有这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但凡活了点年岁,谁身上还没点秘密呢。 小谢靠着窗子站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屋里的人唤道:“来都来了,进来坐坐吧。” 此时这里只有他和平湖岳两人,他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行径,因此这话显然是对着他说的。他也没有客气,直接推开窗翻了进来。 平湖岳的背后也是一扇主窗,窗牖雕花,月光穿过窗纸投洒进来,平湖岳逆着光对小谢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谢走到他对面坐下,平湖岳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倒他眼前。低下头继续看书。 小谢坐也没有坐姿,靠在椅背上,一只腿还踩在凳沿,随手将面前那茶往旁边挪了一下。 平湖岳翻书的手忽然顿住了。 他抬起头,似乎想询问些什么,却被回廊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平湖岳皱起眉头,他吩咐过不是要事不要来这里打扰他。 来人是平府的密探,经准推门进来,匆匆看了一步走到平湖岳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平湖岳神色即刻就变了。 小谢这会儿已经过分地把腿翘上了桌案,仰躺在椅子上,椅子立起两条腿,只靠另两条腿和地面一点点的接触维持着平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持住这种姿势的。他甚至惬意地控制椅子摇晃起来,悠悠道:“怎么啦,平君侯,有什么倒霉的事吗,说来听听?” 平湖岳嘴角一抽,睨着他道:“你还是多喝两口好茶,一会儿好上路吧。” . “时间不早,昭平,安全起见,你该回去了。” 晏衡站起身来,往密室门口走了两步。 “芳含哥哥……”少年也一同站了起来,两人尚未说出道别的话来,就听见甬道那头机关开启的声音,随即是沉重的脚步声。 两人一齐回过头,就见平湖岳一个人进来了,晏衡以为他亦是来催促昭平,便道:“平君侯,我这就走了。” 平湖岳却紧紧皱着眉头道:“晏楼主,你是该走了,不过,不是回十二楼,是即刻启程前往许城,再不走就有麻烦了。” 昭平和晏衡一同讶然道:“怎么回事?” 平湖岳摇了摇头:“苍崖山已经获知了你十二楼的动向,今夜就会有所行动,我不确定他们知不知道你此时就在我将军府上,不过,问雨楼你是不能回了,今夜就走!”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3章 晏衡也露出一丝忧虑:“他们怎的这么快?不应该……” 昭平也紧张了起来:“若是如此,哥哥,你是得快些离开雒城,否则过了今夜,怕是难走了。你去那边必须得藏好行迹,如果一开始就被他们掌握动向,实在不妙。” 晏衡道:“但是夜隐和流觞那边……” 平湖岳道:“我会想办法通知他们和你汇合,如今你要走,人越少越好,你便带着门外那人,从安化门走,不要走虎牢关了,绕远一点,去荥阳,沿汜水关入许城。马车干粮钱财我现在就替你们准备。” 晏衡原地踱了两步,短短片刻脑海中过了无数的念头和计较,最后一咬牙:“好。” 昭平握了握晏衡的手道:“哥哥,路上小心,一定要平安。” 晏衡道:“你放心。” 晏衡跟着平湖岳两人先从地道出来,小谢已经等候多时,大概也得知一点情况,脸上少见的有些严肃。晏衡看见他,似乎有一些想说又不知如何说起的话,鉴于没有过多时间,只好暂且咽了下去,只对平湖岳说道:“平君侯,你也多多保重。” 两人出了屋子,平湖岳派人准备的马车也已经到位,车夫便是先前那位密探,晏衡和小谢上了马车,车夫扬起一鞭,车轮滚滚而去。晏衡撩起车连往后望了一眼,平湖岳拱手道:“晏楼主,再会。” 马车驶出将军府,接着平湖岳的军令,三人沿着静谧无人的街道一路顺利驶出了安化门。 晏衡闭目靠在车里,似乎有些惴惴不安,反复掀开车帘看月亮,似在推算时日。小谢听见他一个人喃喃自语着:“初九,初九了……” “初九怎么了?”他问。 晏衡没有回答,只是脸上暴露出一些糟糕的情绪。 小谢一把抓过晏衡的手,发现那手冰凉的不像样子,便攥进掌心里替他捂着,说道:“安心吧晏楼主,这不是还有我在吗。” 许久许久,晏衡终于轻轻“嗯”了一下。 第14章 竹林夜奔逃(2) 天上疏星残月,地上山路崎岖不停毂。 马车出了城门,没走官道,钻进了一片深黑的竹林。 消息来得突然,晏衡心里挂念问雨楼,即使什么也做不了,还是无法在车夫的劝解下休息一二。 小谢倒是歪倒在车榻上睡得香甜,他睡相意外的老实,双手交叉抱着铁剑,防备心也不浅,越睡越往角落里缩,晏衡以为他是冷得,便把自己的暖手炉搁在了他怀里。 没想到小谢睡了一会儿,似乎感觉到腿上一个滚烫烫的东西惹得他不适,睡梦里随手拨开了。精致的银雕云纹镂花小炉骨碌碌滚到了榻下,好心被当驴肝肺,气得晏衡胃疼。 晏衡弯下身勾着手摸黑捞了半天,才把它拾上来,不待抬起腰,倏然被身旁的小谢按住后脑压了下来,他整个人扑在了对方腿上。 “右转——!”这声是对着车夫吼的。 晏衡闻声便不再挣扎,小心翼翼伏在小谢腿上,手还拽着他的腰带。车夫驭马急转,车轮跟着滑出一个极致了轨道。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4章 “嗖——”破空而来的利箭穿过马车后面的帐帘射进来,堪堪擦过车夫左肩。 马儿长嘶一声,在鞭子的催促下撒腿疾驰。 小谢让晏衡蹲下,自己则从车窗翻出去来到车顶,又是“叮、叮”几声,似乎是铁剑格挡掉暗箭的声音。 晏衡担忧地冲顶头上喊:“你小心啊!” “没事。” 山道颠簸,这样的奔波下马儿尚能顶得住,马车却快颠散架了。躲在里面的人更加痛苦,后有追兵,更致命的是前面突然出现了埋伏。 一群穿着劲装的刺客整齐拔剑,从两边竹林里窜了出来围杀马车。 小谢在外面挡了几人,两边难以兼顾,又从车窗翻了回来,一把护住晏衡,踹开对面一个想翻进来的人。车上罩着的布帘被利剑削砍的破碎不堪,车檩子也满是凿痕,照这样下去迟早守不住。 小谢解决掉几个黏在车壁的刺客,对晏衡道:“得弃车!” “可是,东西全在车上……” “钱重要命重要?”小谢不由分说把他单手抱了起来,踩在车窗口探看路况。晏衡有些紧张地圈紧他,小谢对两人道:“下个转弯口我们跳车,车夫引着这些人往右走。” 车夫沉声道:“知道了!” 话音落下,马车急转过下个路口,小谢抱着晏衡轻快地跃了出去,借着几颗竹子的劲稳稳落地,然后小谢拽起晏衡的手就往竹林深处跑。 “你、你认路吗?这不是去荥阳的方向!” “去什么荥阳,你也看到了,路线早暴露了。”小谢冷笑一声,若有所指道,“你认为,平湖岳可信吗?” “绝不是平将军出卖!”晏衡扬声道,随即被小谢赶紧捂住了嘴。 “你小声点!生怕别人找不到我们?” 刚才一直忙于对敌,此时小谢凑近了才就着月光看见,晏衡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连皮下的青红色筋脉都看得清楚,他瞳孔甚至有些涣散,只有手还紧紧抓住小谢,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这里,让他拖着走。 身后很快传来了簌簌地动静,小谢脸色一变,推倒晏衡往旁边灌木丛里顺势一滚掩蔽身形。 晏衡软软倒在地上,情况十分不好,竭力睁着眼睛,但他好像已经分辨不了周围的情况了,嘴唇颤动想说些什么,小谢不得不再次捂住他的嘴。 等那些人走了,小谢赶紧捞起晏衡低声叫道:“喂,你怎么了,喂喂,晏衡,晏芳含?你别吓我,刚在车上不是还好着呢?” 小谢迅速摸到他的脉一探,大惊失色:“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的内力在攻击你自己!快住手!” “我……我没办法……”晏衡痛苦地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你、帮我,帮帮我,不然我会,会死……” 晏衡的状态和那日小谢潜入房中看见的一模一样,体内真气逆转,在奇经八脉里乱冲,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怎么帮?你……” 那句“你说”还没说完,小谢神色陡然一凛,猛地擒住晏衡的手,用力在他腕上穴道一捏,手指就因为使不上劲而松开,指尖,一枚针掉了下去。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5章 小谢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瞪着晏衡,狠声道:“你,想,对我用金缕曲?呵呵……” 谁不知道,金缕曲可以吸人气血,它的霸道邪门之处就在于,一旦开启,除非施功之人主动停止,否则被吸之人就无力反抗,直到被吸干为止。 这就是个夺人性命的东西。 晏衡想让他以命换命么? 晏衡满头冷汗,摇了摇头,哑声道:“不是……” “还说不是?”小谢死死盯着他。 “是。”晏衡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说出完整的句子,“我学的,金缕曲,的确是残本,练的也不完整,不知道如何……把吸过来的气血真正化为己用,因此,每用一次,都会……” 他剧烈咳了几声,似乎怕小谢没有耐心听下去,撑起身子抓住对方的手腕,勉强维持住意识继续说道:“都会像现在这样,别人的真气进来,在我体内潜伏几日,慢慢躁动、慢慢烈性,然后开始逆流,横冲乱转。” “因此我只有,再吸收新的气血,来对抗这些……不受控制的……” 小谢没料到晏家所练的金缕曲是这个模样。 这简直是一个自私害命的功法,一旦施用了第一次,就再也停不下来,除非死。如同毒瘾一般。 而且晏衡明显还有所隐瞒,如果照他所说,这些吸引进来的真气会慢慢转换,那么越用,岂不是在体内累积的越多,最终一定会无法承受,爆体而亡。他还记得那次看见晏衡在药浴里,当时他身上的真气在缓缓往外流散。 他一定还有什么特殊的方法,来驱散那些真气,因此才能在一次次动用金缕曲中,达到一次次短暂的平衡。 晏衡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所以他才掐算日子,所以他才不安,他本该在动身去许城前解除这个隐患的,只是事发突然,没能来得及。 现在他们明显快承受不住那些逆转的真气了。 晏衡抓着小谢的手腕,眼神里充满恳求:“帮、我……” 而小谢亦是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像是才认识了眼前这个人,练了这个邪门功法的晏衡,十二楼的少楼主,的确不是表面上那么无辜纯良的,正如江湖传言,在他手上,不知道惨死过多少人。 赎命阵,不该叫赎命阵,该叫夺命阵。 小谢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晏衡,压了压铁剑,良久,转身而去。 晏衡还在原地剧烈的咳嗽,嘴唇边已经渗出血迹,似乎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小谢离去的方向,心想,这也情有可原,谁敢把自己的性命拱手交在他这个魔头手中。 他们之间的信任本就基于利益,这下信任破裂,本来也,不应该惊讶。 晏衡本以为自己会难过的,但是没有,他现在居然还在理智的思考,他不能死,绝不能现在死去。必须找到一个人来,可是,竹林里全是危机,那些人,应该是苍崖山派来的,就算有落单的人,现在的他也不见得打的过。 他得往山里走,找到一个农户或者什么人。 天空骤然亮起一道闪电,随即是轰隆隆的雷声。晏衡张着眼睛望天,咬了咬牙。 暴雨说来就来,倾盆而下,无情浇灌在竹林里。狂风肆起,卷起一山的竹叶乱舞,噼里啪啦,雨水夹杂着树枝折断的声响。山林里还能听见某些凶猛的动物的嚎叫声,寒彻骨髓。 很好,这样至少可以遮掩他的行踪和足迹。晏衡想。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6章 绝不能死。 绝不能死。 这个意志支撑着他站起来,行尸走肉一般,趿着鞋,一步一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第15章 竹林夜奔逃(3) 日头高高挂起。 山间一座小木棚后面传来几声鸡鸣,晏衡被那声音吵得皱了皱眉,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先看见了木头搭制的天花板,再转头,看见木屋门被推开,日光照射进来,晃得他眼晕,慢腾腾伸手去挡。 “哎,姑娘,你醒啦!” 是个陌生人的声音,晏衡警觉地清醒过来,一下子坐起身。眼前的青年穿着粗皮革制成的褂子,背上背了一把长弓,肩上扛着一头野猪,手里还提了两只野兔子,似乎是个猎户。 那人放下自己身上这些东西,擦擦汗坐下,叽叽喳喳和晏衡说着些有的没的。 晏衡有些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是在山中幸运地遇到此人?然后用了金缕曲吸了他的气血?并且还没被这人当成恶人,反而救到了底? 他依稀记得昨晚浑浑噩噩间,有人在他耳边大喊:“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谁给你胆子乱走的!” 是这个人吗? 他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湿透的那件女装已经被人脱掉,换了一身粗布麻衣,仍然是女子制式。 晏衡有点奇怪,这个猎户给自己换了衣服,现在还把他当成姑娘? 他捎带试探地问:“昨夜,是你救了我?” 猎户讶然:“姑娘你忘了?昨晚要下大雨,俺早早就回家咧,是你男人带着你敲俺家门,说迷路了,你又病晕过去,俺看你倆都被雨浇透了,才让你小夫妻俩住一晚的。” 晏衡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小谢昨晚终究回来找他了。难道那会儿他离开……其实只是为了引开追兵? 他对他用了那功法吗?他没有推开他吗? 晏衡有些烦躁地绞了绞手指,四下看了看不像有其他人,只好嗫嚅着问:“那我、我夫君呢?” “我在这呀,好夫人这就想我了吗?” 小谢一贯懒散的声音从木屋外传来,猎户一侧身,让出门口的视线来,就看见他背着一捆柴火沿着斜坡走近了木屋。 晏衡撇了撇嘴,偏过了头去。 小谢放下柴火笑嘻嘻地进了屋,猎户同他道了谢,便把屋子让给了他俩说悄悄话。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7章 晏衡冷冰冰道:“怎么,昨晚去而复返了么。” 他悄悄瞄了小谢一眼,不料看见对方面色发白,嘴唇干裂,虽然还是那副讨打的笑容,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上去都很不好,仿佛病的那个是他才对。 晏衡匆忙下了床上前一步,眼里藏了一丝忧虑,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小谢笑道。可是那笑容好像也有些力不从心。 晏衡心里咯噔一声,狠咬了一下嘴唇,道:“是不是……我昨晚……” 虽然记忆还有点模糊,但他几乎确定昨晚他用了金缕曲的人一定是小谢,说不定还很糟糕的失控了,乃至于害他虚弱至斯? 小谢见他的样子就知他在想什么,勾着唇角道:“别多想,不是那么回事。” 晏衡犹豫了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不愿多说,终是收回目光,低声道:“昨晚的那些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搜山。昨晚多谢你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去许城吧。” 话说出去半天,却没有得到小谢任何回应,晏衡不由再次抬头看他,只见小谢眼皮翕动,一副倦怠不堪的样子。 晏衡慌忙上前扶住他,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温度还正常:“你到底怎么了?别再说没事了,你看上去很不好,是不是我……我昨晚用的太过……” 小谢忽然低笑了出声:“晏楼主,你这样说话可要叫人误会的。” 晏衡攒着眉瞪他。 小谢被他瞪地叹了口气,幽幽道:“是是是,我这个样子就是怪你,我这么说你高兴么?真是的,我也是脑子长泡了,怎么敢在这时候救你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了。晏衡托着他的身子不让他倒下去,着急地拍了拍他的脸,叫道:“小谢,你清醒点,你到底怎么了?” “我……现在走不了,”小谢一只手搭在了晏衡肩上作为支撑,上半身整个都躬了下去,不知道是累还是疼地,“此地……是不宜久留。晏楼主,你一个人先走吧。” 晏衡吃了一惊,这么些日子以来,他几时见小谢示过弱?这小孩不是在吹牛就是在吹牛,虽然好像说的大都也做到了,但是以他的性格,能逞强肯定要逞到底的,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晏衡揽住他的背,恼道:“你昨晚既没抛下我,我决不能在你这个样子时抛下你,我们的交易还没有完成,我断不会食言。你放心好了,我陪着你。” 听了他这话,小谢一下子泄了力气,整个人软倒在晏衡怀里。晏衡抱着他把他放在床上,问道:“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么?” 小谢竭力绷着面皮,但明显身子都开始痉挛起来,吓得晏衡不知所措,反倒让小谢安慰他道:“没事……不是第一次了,熬过今晚就好,你去……把门关上,别叫猎户大哥看见。” 晏衡慌忙照做,合上门回来,又听他道:“再找几根绳子来,把我捆住,越紧越好。” 晏衡虽惊疑,但仍然照做,取了猎户方才捆猎物的麻绳,把两根拧成一股,将小谢严实地绑了起来。做完后他也出了一头汗,跪坐在床榻边仔细瞧小谢。 约莫过了两炷香,小谢开始不妙了。 他身上青筋暴起,冷汗直下,盘腿运功,过着清心静气的口诀。 看他的样子,竟像是走火入魔。 莫非是武功练得太杂,东学一脚西学一脚,导致经脉紊乱么? 晏衡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却也不敢碰他,稍微坐远了些,怕扰乱他的气息。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8章 又过了一个时辰,小谢的嗓子里开始发出低低的嘶吼,甚至运功想挣脱绳索,看他的神智似乎到达清醒边缘,已经难以自持了。晏衡怕惊动猎户,悄悄打开门看了一眼,见人好像已经外出了,稍稍松了口气,但他刚一转身,就看见小谢滚下了床,痛苦地乱撞。 晏衡赶紧过去稳住他:“小谢!小谢?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谢紧紧闭着眼睛,野兽一般发出“啊啊”地嘶叫。 他身上的绳索已经紧紧勒入肌肤,留下的深深的痕迹,有几处都已被磨破,渗出几丝血迹来,晏衡看了于心不忍,终是给他解开了绳索,只靠着肉身来困住他不让他自残。 小谢一朝脱困,立即起身要往外跑,晏衡从身后死死抱住他将他往回拖,不料小谢忽然转身并指为剑攻晏衡面门,晏衡赶紧撒手回守,“红酥手”脱手甩出,刺入小谢膻中穴,小谢身形稍滞,晏衡欲趁机再次制住他,刚一近身,小谢又是指如利剑横扫过来,晏衡反应也快,连躲了十几招,谁知小谢出手越来越快,晏衡才惊觉自己已跟着他的节奏被带入了圈套,周身看似没有破绽,实则如在死角,并无退路。 快雪时晴! 晏衡心里吃惊,这是苍崖剑法,他见识过! 若说上次对敌只是模仿钟宵,那么这次他完全是下意识用出了苍崖剑法,无剑胜有剑,这招式他已然融会贯通了。 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晏衡越是和他对招越是心惊,十二楼的对雨决绝对也称得上江湖排名前列的武功,他的针法更是父亲严厉自教导下苦学出来的,父亲当年和苍崖掌门秦端阳过招都不曾落过下风,可这套针法到了他手上对阵苍崖剑法,居然占不到任何便宜,究竟是他学艺不精,还是对手太过强? 一个潼关来的流民,如何能习得如此正统纯烈的苍崖剑法? 好在小谢此时近乎走火入魔,状态时好时坏,那招“快雪时晴”不及给晏衡致命一击,他自己便先乱了步法,晏衡赶紧出针封他去路,十指灵活游走在小谢周身,一招“扫林亭”攻他不备,点他要穴,终于将人制住。 晏衡拖着他回到床上,犹豫该不该再把他绑起来,但小谢双手紧紧扣着自己的咽喉,抓挠前胸,衣服都被他扯成布条,身上也被自己抓出好几道伤来,这些无意识的力道似在昭示他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而被撕破的衣服隐隐露出他左臂上的一道丑陋的伤疤,看起来像是刀伤,晏衡忽然灵光乍现,捡回了一直想不起来的昨晚的记忆,昨晚就是这只手臂,这道刀疤,他施用金缕曲的时候,这手臂就横在他眼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的确是小谢在暴雨中找到了他,给他提供了自己的气血,还背着他上山找到了这家农户。 晏衡终究不忍,伸手按住小谢的手与自己交握,小谢失了发泄的渠道,张口就咬住了晏衡的肩。晏衡闷哼一声,却没有阻止他,只是紧了紧他的手,说:“痛就咬吧,算我欠你的。” 小谢仿佛真的听懂了,牙上加重了力道,利齿刺入晏衡的肌肤,粗麻布很快渗出一滩殷红的血迹来。 晏衡侧过脸,陡然看见小谢鬓角处有一丝不是很服帖的皮肤,轻微翘起,薄如蝉翼,晏衡心中遽地一惊,探手去摸,但小谢的手仍然与他紧紧相握,他便借用“红酥手”挑开那层薄胶,用力一扯。 薄胶竟是一层假皮,逼真的从未令晏衡和其他人觉察,而假皮底下,少年的真实面貌终于暴露出来,那是一张比假皮还要俊俏几分的容颜,颧骨比先前高些,圆圆的有点可爱,不笑时嘴角也轻轻上弯,很是调皮,面庞比先前柔和几分,带了些许少年人的稚气。 不知是不是那血腥味使得小谢清醒了一瞬,他蓦地松了齿上力道,偏过头,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张没有血色的面庞。 五感似乎顷刻间回来了,他闻见这人身上淡淡的药香,看见这人颦着地眉心,听见这人压抑地喘息,然后他低了低头,看到了自己方才咬着的地方,是他的肩,他扯开了这人肩上被咬碎的衣布,露出一块雪白的肌肤,和狰狞的咬伤,一溜血迹蜿蜒而下,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小谢怔然凝视了片刻,口齿不清地喃喃了一声:“晏芳含……” 然后便晕了过去。 第16章 有敌结伴俦(1) 山间寺庙的晨钟扬起,庄严宏伟,余音空灵,将日出唤起。晨雾渐散,竹枝在微风中轻晃下几滴露水。一条曲径蜿蜒通向汜水小镇,一匹骏马慢悠悠走在其间。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49章 马上载了两个年轻男子,一个持绳驾马,嘴上叼着片鲜嫩的竹叶,口中哼着民间小调,摇头晃脑怡然自得。另一人侧坐在马上,裹着一张厚实的狐皮大氅,安静窝在后面男子的怀中,闭着双目,似还在甜梦之中。 晨钟落下以后,睡着的男子眼皮颤了颤,缓缓张开了眼,他兀自惺忪,就听头顶上一道笑意满满地声音道:“夫人醒啦?” 晏衡反应了一下,无力地翻他一眼,又闭起了眼。心里却想着:我未免太过信赖这家伙了,居然在他身侧睡得这般熟。 几天以前事情还不是这样的。 那天暴雨他们互相窥见了彼此的秘密,虽然有太多惊疑,但事后又谁都没有多问。小谢没问金缕曲,晏衡也没问他的走火入魔。 甚至晏衡揭了他的假面,小谢醒来后看见,也没有解释。那真面目晏衡也是不认识的,只是觉得很好看,一个人倘若易容无非为了两种,一是遮丑,二是遮身份。那么小谢显然是后者了。 他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流民,但谁身上都有秘密,小谢险些舍命救了他,这一点足够晏衡不问其他。 那夜暴雨后,好像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晏衡感慨万端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此时重新贴上了假皮的小谢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仔细感受了下风向,又抬眼看了看天,收绳停了马,把晏衡扶下来靠在树边坐下,道:“你休息一会儿,附近应该有活水,我去打点清水来。” 晏衡懒懒应了声,靠着树继续闭目养神。 小谢循着山脊走出大约几百米,果然找到一处流淌地清泉,当下过去洗了把脸,又拿水壶接了些清水进来。 他正哼着小曲,突然似听见远处传来兵刃交击之声,凝神一辨方向,想了想,朝声源摸了过去。 没想到是一群流匪正和几个江湖侠士对上手,那几名江湖弟子是五男三女,穿着干净整齐,携了四匹马一辆马车,车一看也不是小户人家的制式,这八人出手就看得出不是普通门派弟子,只不过打扮都十分低调,才引来流匪觊觎。 流匪与他们过了半天招才品出这些人不简单,小谢倒是一眼认出,这八人是苍崖弟子,还是内门弟子,剑法练得有一定熟度。 苍崖弟子怎么会在这边?小谢玩味地笑了笑。 这群人看起来并不是那夜追杀晏衡的那批,此时出现在许城附近,目的地应该很明显了。看样子不止十二楼有意来许城分羹,苍崖山也不落人后。 小谢靠近了躲在一棵树后仔细观战。 一盘着十字髻的清秀女子似乎身体欠佳,被流匪看出短板,好几人合而攻之,女子一着不慎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步,剑一歪,眼看就要受人一掌。 另一穿着鸦青色袍子的男子注意到,冲她喊道:“舟儿小心!” 但他提醒的晚了,女子不及闪躲,闭眼待命,不料半途中突然蹿出来个农户打扮的少年,双脚踹在那流匪胸口,又一指弹飞了女子身后袭来的匕首。 鸦青色袍子飞速制住了敌人赶来支援,流匪见失了最佳机会,心知不敌,互相打了个眼色,纷纷撤退了。 被救下的女子虚惊一场,擦了擦冷汗,转头对那少年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小谢转着水壶的绳,眼神滴溜溜地转,笑道:“不客气,路见不平嘛。山间流匪是很讨厌的,我和哥哥才被他们抢了钱财呢。” 女子见他生的好看,此时笑起来更添俊朗,不由红了面皮,移开了眼睛道:“这些流匪真是杀千刀!”她本想再细问少年几句,同伴已经纷纷围了过来,纷纷问她:“晴舟师姐,你没事吧?” 那个鸦青色袍子的男子似乎是这几人间辈分最高的,他叫住了几人叽叽喳喳的絮语,对小谢抱了一拳:“少侠方才出手相助,感激不尽,在下苍崖山徐彦,幸会!”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0章 苍崖山讲究磊落二字,几人虽然藏起身份低调出行,但见小谢是恩人,便出乎于礼报上了名字,显然是有意相酬了。 小谢摆了摆手:“凑巧而已,不必挂心,我没名没姓,你们叫我小谢就好了。” 他的回答让众人一愣,徐彦又像他介绍了其他人的姓名,一群人幸会幸会地来来去去,小谢确实懒得应付,只点头作罢,好在几人见他年龄小,又是农户打扮,便当他是不懂事的乡间少年,也不在意,询问了他为何来此要往何去,小谢说自己和哥哥从宛城来,要去许城奔亲戚,路上被流匪抢了盘缠,只剩下一匹马,方才过来替体弱的哥哥打点水,碰巧看见流匪害人,才有了刚才那出。 几人正好也是要往许城去,看他可怜兮兮,身世也叫人唏嘘,尤其是那唤作晴舟的女子,更是极力主张兄弟二人和他们搭个伴,以保一路平安。 小谢半推半就的许了,指了“哥哥”所在的方向,正好是他们要走的方向,几人便一同过去。 . 晏衡在原地等了许久,见小谢迟迟不回,倒也不着急,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出了些薄汗,盘腿坐着运功休息。 过了一阵忽听得有纷杂的脚步声朝他的方向过来,赶紧起身拉过马,想装作过路的农户,不料看清了来人中夹着小谢。 小谢远远就朝他招手,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嘴上还喊道:“芳含表哥!” 晏衡眉毛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看着他跑过来。 小谢过来后攥住他的手道:“表哥,我遇见了一群大侠呢!苍崖山你听过吧,他们是苍崖山的人啊!厉害不?咱们不用担心走不到许城啦,大侠说可以捎带我们一程呢!” 徐彦远远笑道:“小兄弟不用大侠来大侠去,我们就是普通苍崖弟子,称呼名字就好了。这位就是你表兄了吧?长得真是……” 他本来想说“一表人才”,可是走近几步,眼神随意往晏衡身上一瞟,就哑了声儿。这弟弟已经俊朗的不像个平民百姓,怎的哥哥也长得这般……好看。白的不像样子,虽然知道他是生了病,但一个常年风吹雨打的农户,怎么会有他们这般气质? 徐彦心中起了疑,面上却是不露分毫,过来对晏衡作了一揖,把方才小谢救人的事和他复述了一遍,又将众人一一介绍给他,最后交代为何几人一同前来,问他是否愿意同行一程。 晏衡心中疑惑更甚,他和苍崖山的人几时这般客气谦和过?前几天还被人追着放冷箭呢,他不动声色打量这些人,又看了小谢一眼。 小谢和苍崖山的关系他本就介怀,如今忽然带了苍崖山的人过来说要一道,他如何不怀疑他的动机。几天前构建的信任看样子如此脆弱,稍稍一触就有了裂缝的迹象。 晏衡心底里并不愿和这些人搭伴同行,虽然他和小谢物资短缺,身上唯一能换钱的东西都给了那个猎户,换来一匹马一件大氅两套衣服,若和苍崖山这些人一道能蹭他们吃喝,没准还能探听到有用消息,但风险未免太大了。 念及此,晏衡便对徐彦拱手一笑:“各位英雄的好意我兄弟二人心领了,只是去许城路途并不坦荡,一路同行难免给各位添麻烦,因此我们还是……” “表哥!”小谢打断了他,一脸委屈兮兮的神情,“你,你身上的病,以为我不知道么?昨夜趁我睡着,你是不是偷偷爬起来躲开我咳血来着?”他边说,还边跟真的似的摸了两滴眼泪,“你以为我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我还不是怕自己照顾不了你,万一又遇到流匪,我若是打不过可怎么是好?上次是幸运才跑掉了,下次谁知道呢?”他越说哭地越来劲,嚎啕着嗓子道:“咱们离开宛城时姨母就好生交代我,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我、呜呜、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才去给别人添麻烦的……” “不麻烦,不麻烦的!”徐彦一脸惶恐地疯狂摆手,“小兄弟你别哭了,哎,方家表哥,你就别推辞了!真的不麻烦我们的!小兄弟救了舟师妹,这恩情我们也一定要报的!” 徐彦原本还对二人有所怀疑,见先前晏衡没有要赖上他们的意思,而此时小谢又哭的情真意切,那些怀疑统统抛到脑后,觉得就算二人不是农家出身,也是迫不得已的苦命人,刚才还救了他们,怎么能这么猜忌别人! “是啊方家表哥,你看看你弟弟,多心疼你啊,你可别叫他再哭了,真是,可怜见的……” 晴舟和她身边另外两个女子听着小谢的兄弟情深,都忍不住暗暗擦了擦眼角。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晏衡:“…………”输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晏衡半晌,晏衡终于:“好吧……谢过诸位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1章 一行人愉快地上了路。 小谢放慢了脚步,和晏衡微微落后众人,偷偷勾了勾晏衡的手,道:“表哥,看我哭,你都不心疼么?” 晏衡冷笑一声。 前面离他们最近的晴舟忽然转过身,脸带埋怨地看了晏衡一眼,似乎在说:“哪有这样当哥哥的,一点都不懂弟弟苦心。” 晏衡:“……” 小谢勾着嘴露出得意的笑容。 晏衡忽然看着他,吸了吸鼻子,眼睛泛红了。 小谢心道:不好,大事不妙…… 下一刻晏衡忽然哽咽出了声音:“你这混小子!以为我真的不心疼你么?看你哭,比我自己哭还要痛的呀!你这孩子自小没了爹,是我一手把你拉扯大,你把我当哥哥,我却把你当亲儿子!都说父爱如山,我若不对你严厉一些,你性子本就顽劣,若是长歪了,我可怎么对你娘亲交代!” 晏衡抽噎着掩住了眼睛,众人听他这么说,纷纷转过头来,责备地看向小谢,似乎在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一点也不明白哥哥的苦心!” 小谢:“………………”妈的,被占便宜了。把“我是你老子”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不愧是十二楼晏少楼主。输了。 晏衡藏在袖子下的嘴角也勾了起来,对他吐了吐舌,做了声“乖儿子”的口型。 小谢额角抽搐,用唇语回道:“晏芳含,你等着吧。” 第17章 有敌结伴俦(2) 十个人结伴同行,要比两个人热闹得多。 三个女弟子走在前头,像黄莺一般叽叽喳喳欢歌笑语,连带着晏衡心情都好起来,他想念起铜雀来,许久没人在他耳边念叨,居然有点不习惯。 另外几个男弟子也在聊天,似乎在说最近的历练,晏衡听了几耳朵,听出他们是上剑宗的弟子,从雒城去许都,是奉了师命。 晏衡有点好奇,便试探地问了几句,几个弟子并没有什么遮掩,统统告诉了他。原来苍崖山预备在许城扩招弟子,早在迁都之前就在山北边修了所苍崖观作为落脚点,掌门秦端阳派了门下精英弟子前来稳固大局,包括上剑宗宗主和秦端阳的女儿在内,这些上剑宗的弟子都是为选拔和教导新门生的而来的。 晏衡听后心念一动,半开玩笑地问:“是怎么个选拔法呢?不知道我和表弟能不能报个名?” 小谢倏抬眼看他。晏衡似无所觉,微笑看着几个上剑宗弟子,徐彦答道:“外门弟子的选拔很容易,身体健全心智无碍都可以前来报名,想成为内门弟子正式在苍崖山学艺,就需要一些时间和能力了,具体的考核是大师姐同宗主一起起拟,再由掌门敲定的,我们还不太清楚。” 晴舟听闻他们在讨论这个,转过头来插话道:“方家兄弟,你们想拜入我苍崖山门下吗?好呀好呀,欢迎极了!” 晏衡道:“我们可以么?若是可以,也是条出路,投奔亲戚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徐彦笑道:“当然可以,小谢兄弟还救了舟师妹一命,冲着这点也欢迎你们来的。” 小谢突然道:“还是不了。表哥,你忘了姨母怎么交代我们的,咱姨父的姑母的舅舅的二大爷的幺儿的四夫人还在许城等咱们呢,我们去拜了苍崖山,她可怎么办呀?”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2章 徐彦惊奇道:“是这么远房的表亲么?” 晏衡凝噎了一下,执起小谢的手,留出老父亲般慈悲怜悯的神情:“表弟啊,都是哥哥不好,没有早点告诉你,瞒着你也是怕你伤心,其实咱姨父的姑母的舅舅的二大爷的幺儿的四夫人早就没啦!年前就因为话太多,喝水被呛死啦!” 徐彦:“竟然这样不幸,真是可怜。” 小谢:“……” 小谢一哽:“那我们还去许城做什么!” 晏衡悲怜地摸了摸他的头:“还不是你顽劣,在宛城闹了事惹了贵人待不下去了,咱姨母为了让你别太害怕才编出寻亲戚的幌子来的,许都地界大,姨母是希望我带你来这边找出路呀,你瞧,苍崖山可是天下第一剑派,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你这孩子平时淘气也就罢了,这次必须听哥哥的!” 徐彦:“……是、是惹了什么事呢?” 晏衡叹了口气:“子不教父之过,都怪我这个亦兄亦父的表哥没当好,才教他偷了别人的钱袋,谁知那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说来也是活该,只是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等卑劣之事是万万不会再犯的了,你说,是不是?”晏衡拍了小谢的脑门一下。 小谢:……好气。 “是,我知错了,”小谢道,“都怪我色胆包天,看见人家姑娘长得好看,忍不住窃了人家的贴身物什,没想到却走了眼,不是什么姑娘,居然是个小公子,还是个惹不起的小公子。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是万不能再犯的了。”他说这话时就定定的看着晏衡。 一个男弟子噗地笑了出来:“什么样的小公子,能叫你错认成小姑娘?” 小谢笑道:“那小公子唇红齿白,当真好看,不怪我认错的。” 另一个女弟子也笑起来:“比你表哥还好看么?” 晏衡楞了一下,小谢却笑得更灿烂:“啊,自是没人比表哥更好看了。” 徐彦本来是担心小谢品行不端才出言详询,不过听晏衡那么说就放心了,此时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递给晏衡,诚心道:“方家表哥,你们若真心前来投奔苍崖山,徐某也是真心欢迎,这样大家以后都是同门了,三日后苍崖观底下广纳新人,你拿着它给登记的弟子看过,他自会把你二人记下,可省去不少功夫。” 晏衡佯作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谢道:“徐大哥的恩情,方某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 二人客气了几句,晏衡珍重收下了那枚玉佩。 小谢拽住晏衡的袖子在此落到众人后面,他颇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表哥这是什么意思?” 晏衡道:“如你所见。” 小谢眯起眼来,凑在他耳边道:“你胆子大,不担心被人认出来,可你别忘了,苍崖山可是有人见过我的呀。我当然可以易容,只是怎么和这几人解释?” 他说的是在问雨楼时平剑宗宗主钟宵来找麻烦的事。 晏衡道:“你没听他们说么,这次来的都是上剑宗的人,所以无事。再说我们进去了就是普通低级弟子,哪有机会近距离见到宗主级别的人物?” 小谢表情复杂:“看来晏楼主打定主意要亲自进苍崖山当卧底了。” 晏衡淡淡道:“在和流觞他们会合前,藏在苍崖山最安全不过。你也算是十二楼的人了,不如多为十二楼着想一下?” 小谢抿了抿嘴,随即自嘲地笑了一下,恢复正常音量道:“知道了,芳含表哥。”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3章 *** 大约行了两日功夫,一行人顺利到达许城,在城门口便要解散,相处了这短短两天,苍崖山的几人却都对方家两兄弟心生好感和同情,由于得知他二人还会来苍崖山,分别才不显得太不舍。 晏衡再次谢过徐彦,两道人马才就此告辞。 晏衡和小谢进城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花时间熟悉了一下许城。晏衡没有去和狂雨楼的人接头,就这么悄悄潜伏着观察这里一切盘根节错的势力。他猜流觞和夜隐应该也已经到了,流觞会着手十二楼新的部署,夜隐会暗中找他,找到了就暗中保护他,也不会露面。非歌和铜雀应该还在雒城,因为他也并不着急,先潜入苍崖山探听一些更有用的消息也不错,说不定,还能得到《金缕曲》上部的下落。 他早得到消息,说汜水镇可能会有杏林遗迹,原本想抢先下手,现在看来苍崖山早就占得先机,苍崖山为翟景做事,看来好处也是不少的,十二楼想险中求胜,只能后发制人。 三日后苍崖观正式摆出大排场招人。 天下第一剑派的名声并非忝窃,上午北山上才打出招牌,整个苍崖观前面就人山人海了。小到五岁孩童,大到七旬老者都来报名或是看热闹,可见江湖传言苍崖山要没落,也不是那么准确。 晏衡和小谢借着徐彦玉佩的便利,早早被领到了登记处,坐在那儿的也是一位上剑宗高级弟子,听说是同门师兄推荐的人,便和睦地对他二人笑了笑,然后登记下了小谢的信息。 晏衡见状便问:“这位师兄,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名字?” 那人抬眼瞅了晏衡一眼,道:“一枚玉佩,当然只举荐一人来。” 小谢有些好笑地看了看晏衡。晏衡皱眉道:“既然如此,那就当我是普通过来报名的人,登记一下可以吗?” 那人又道:“你弟弟是可以,不过恕我直言,你这样的病秧子,一看就是不合格的,放你进去不出三天也会被淘汰,叫考核师兄们看见了你,定要怀疑我的做事消极应付了。” 虽说晏衡确实就是个病秧子,小谢心底里对他不满时也常常这样骂他,但乍听到别人当面如此说他,他竟十分不愉,拍了拍登记桌子,说道:“徐彦也是你师兄,你怎么不担心这个师兄怀疑你做事应付呢?既然是你师兄举荐过来的人,怎么说也比这里那些人要强的。”他用眼神扫视了不远处排着队的那些人。 登记弟子闻言有几分隐怒,正要驳斥他,晏衡的手就按在了他的肩上:“这位师兄别生气,你看这样可好。”他指了指前面的一个挺高壮的胖子,那胖子是刚刚过关被登记上了的人,晏衡说:“我若能把他击倒,就算是达到你的标准吧,你就让我过关,如何?” 登记弟子转头看了胖子一眼,道:“当然。不过你可别小瞧那人的力气。” 晏衡点头,然后上前拍了拍那个胖子。胖子刚转过头来,晏衡就绵绵一掌朝他拍了上去。胖子就是个普通人,当然反应不过来,低着头看着晏衡那只雪白好似女子的手掌拍在了自己身上。 初时他没什么感觉,不解地望向晏衡,只见晏衡冲他一笑,他就忽然觉得被拍到的地方针扎般的痛,弓着背退了一步。 那掌确实是软绵绵的普通一掌,可真正精妙的是藏在指尖的针法,那是一招“绣停针”,对一个普通人晏衡只用了一分力,小谢似乎看明白他用什么“诡计”,饶有兴趣的凝神去看。 胖子退了一步,晏衡就追上去一步,又拍过去一掌,这次胖子长了心眼,反手就要打开晏衡的手,但晏衡出手如幻影无形,手法花巧,轻松避过他的格挡,这一章又落在同一个位置,甚至“红酥手”也刺在同一处。 小谢看出些意趣,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被晏衡的表象迷惑,差点忘记这实际上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大意不得。 而那胖子吃了这一针后,一下脸庞扭曲,“哇”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晏衡将他扶起来,说了声:“抱歉。” 胖子一愣一愣的,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摔倒了,不相信是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美人把他弄倒的,觉得一定是自己刚才没站稳,听晏衡道歉,便摆摆手没有计较。 那登记弟子也看得一愣一愣,如约把晏衡登记上了。 小谢在一旁笑道:“表哥真厉害啊。”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4章 登记弟子心里也想,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他嘴上还是劝道:“看出来你有点功夫底子,只是苍崖山之后的考核,可就用不上你这些外家功夫了,如果最后想留下来,你怕还是有点悬,我在这里先给你提个醒了。” 晏衡微微一笑:“多谢。” 两人领了登记的牌号,又领了外门弟子粗制的统一服制,被其他苍崖内门弟子领着,去登记临时住处了。 小谢抱着衣服,凑到晏衡耳边道:“表哥,之后的考核,可不要拖我的后腿哦。别到时候我留下了,你自己灰溜溜走了,到时我才不帮你当这个卧底呢。” 晏衡蔑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别到时进了苍崖山,又看上哪个好看的小公子,偷了人家的东西,惹出是非来叫人拿扫把赶出去。” 小谢吃吃笑起来:“都说了,有在表哥身边,我怎么还看得上别的小公子呢?” 晏衡弯起嘴角:“哦?意思是你承认自己喜欢小公子而不是小姑娘咯?” 小谢被噎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地笑道:“如果是芳含表哥这样的小公子,喜欢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晏衡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不再作声。 第18章 五试入苍崖(1) 苍崖山这次大招吸引了无数平民百姓前来报名,新修建的苍崖观很快就塞满了人。 预选结束后来了个高级弟子向他们介绍后几日的安排,苍崖山设立了两道考核,分为五天进行,两道考核分别考察实力和潜力,根据考察结果对这些预选弟子进行筛选和分级,决定他们留在苍崖山还是离开,留在外门还是去平剑宗、上剑宗,据说表现好的人有机会直接被宗主选中成为亲传弟子。 那高级弟子在介绍这些时,便有人举手询问:“那么秦掌门收徒弟吗?有没有可能被掌门直接收作门下呢?” 高级弟子听后沉默了好久,最后避而不答,只道:“大家努力吧。” 当时晏衡听到周遭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指责那个提问题的人太异想天开,有人听过一些八卦的却道:“谁说不可能了?掌门曾经收过的呀。” “谁?是谁?为什么那师兄讳莫如深的?” 八卦之人神神秘秘道:“掌门在位三十多年来,除了亲女儿和义子,就只在考核大会上收过一个弟子,那人就是谢无秋呀!” 这个名字一出,大家就炸开了锅,谢无秋三个字在民间传说里太过著名,不了解这些江湖恩怨的人或多或少也听过他的大名和事迹,闻言便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 有人激动道:“我就是因为他,才来的苍崖山!” 有人唯唯诺诺插话:“可是……不是据说他其实是沽名钓誉之辈吗?” “不可能!反正我是不相信!” “嘁,愚民,谢无秋就是被传说打造出来的假形象,是苍崖和朝廷用来宣传的手段,就你们这些愚蠢之徒才会信,当年传出他欺世盗名、背叛门派,我一点也不意外。” “哎,死都死了,何必再嚼这些舌根。” 议论的范围太广,噪声渐沸,连站在高处的负责弟子都听到了,他们个个神色都变了,厉声呵斥住讨论的人群:“我提醒诸位,某些叛徒的名讳,你们有的人听过,有的人没听过,听过也好没听过也好,你们若还想好好留在苍崖山学艺,今后便不准再提!私下也不可!一经发现,修怪我苍崖门规严苛!”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5章 谢无秋这三个字还真是苍崖山的说不得。 这下刚刚听到八卦的人也明白,这三个字是苍崖山的霉头,不能触。于是讨论声很快消失了。 只有晏衡这般胆大的还嘴痒,他对谢无秋的事迹可是了若指掌,方才几番都忍不住要下场替他辩驳,只是说话的人太多他插不进去,如今又被强制止了话茬,更让他憋得慌,只好拽着一旁小谢的胳膊,悄悄道:“喂,你知道么,我听说啊,其实那谢无秋当年没有死呀。” 小谢面无表情,好像没听到一般。 晏衡以为自己的八卦没有勾起他的好奇,继续道:“据说当年他被同门追到博望坡,坠下了山崖,最后也没找着尸首呢!” 小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晏衡不悦,推了他一把:“说话呀?你怎么看?” 小谢看了晏衡一眼,平淡道:“或许吧。” 晏衡撇了撇嘴,终是停下了这个话题。他心想小谢不喜欢谢无秋其实也可以理解,少年意气嘛,谁都觉得自己最厉害,不肯承认别人的成就高,再说谢无秋如果真活着,应该也和小谢差不多大?他们又都是使剑的,同龄人是天下第一,他却落魄成这样,不愿意聊那个人真是太理解了。 想到这里晏衡顿时觉着自己方才和小谢提那人,是不是有点伤着他自尊呢?再仔细一看小谢,好像状态真的比平常低迷一些?是他思虑不周,果然以后还是别提的好。 晏衡再次露出那种老父亲慈爱的表情,拍了拍小谢的肩以示安慰。小谢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翌日开始正式的考核。 第一天是品性考核,最是无聊,居然给这群外门弟子们出题让写文章,这些人中大有目不识丁的人在,一听说考核题目干脆自行下山离去了。 晏衡于此没什么太大感觉,又非科举,题目出的简单,大约只是想看看众人的文化水平,剔除一些不太正的人。 晏衡随便写了些套话官话就交了卷,转头看小谢,发现这家伙的字歪七扭八,丑得惨不忍睹,再仔细一看,发觉他用的是左手。这就怪了,小谢明明不是左撇子。 晏衡便问了出来,小谢道:“写字是这个习惯,不行?” “行行行。”晏衡道,“那你这字是跟谁学的?” 小谢道:“小时候我娘教的。” 晏衡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早猜到小谢和那些生在乱葬岗、贫民窟的流民不一样,或者说,他其实早已经不把小谢当流民看了。 小谢扒拉着毛笔写了丑而认真、认真而丑地写了大半面最后也交了卷。 “放榜”时晏衡那篇文章居然被批阅的师兄拿来给大家当做样文念,师兄激动地说:“我从未见过如此雪胎梅骨之人,方师弟真是兰心蕙质,高风亮节,大家今后要多同方师弟这样的人结交啊!” 大家传阅了一下晏衡的答卷,也纷纷对他字里行间表露出的风骨赞叹有佳。委实戏谑,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他们赞叹的这个人,其实是苍崖山最不齿的十二楼大魔头,是他们口中骂的卑鄙歹毒之辈,不知他们作何感想。 小谢看了他那篇文章,似笑非笑道:“看来世人对表哥当真有所误解啊,表哥真是胸怀天下,心念苍生,好一派名士之风呢。” 别人夸是夸,小谢夸明显就是调侃了,晏衡撇了撇嘴道:“……重复圣人说烂了的东西罢了,你就别笑我了我谢你啊。” “我不是笑你啊。”小谢道,“大奸大恶之徒,是万万写不出这样的话来的,芳含表哥着实让我一改成见了。” “那你可就误会大奸大恶之徒了,”晏衡冷笑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若非如此,焉能做大?” 小谢定定看了晏衡半晌,淡淡一笑:“说的也是。还是表哥高明。”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6章 第一日的考核晏衡一战成名,实在也是所料不及。当晚就有许多同期的外门弟子前来拜访结交,晏衡和小谢的住处在一起,他这般热闹非凡,吵得小谢睡不着觉,小谢开始还找点别的事干,后来天色晚了不能入睡,他干脆盘腿坐在床上,就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晏衡,盯得晏衡不好意思,赶紧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 这一帆风顺的境况仅仅持续了一天。 第二天是武力考核。按说以晏衡的武力值当然不愁不达标,只是考核时众目睽睽,而且有那么多上剑宗的高级弟子在场,晏衡实在不好露功夫,万一被谁看出是对雨决,那可就糟了。可不借助对雨决施展内力光展示针法,简直和花拳绣腿没两样,别人的兵器拿出来端的是大刀阔斧,晏衡拿出根针来……不知道的以为他来绣花呢。 登记报名那天他尚可以掩饰手法,可考核要的是展示,晏衡还真不知道该展示什么了。 小谢这小子功夫学的杂,各家功夫都能露两手,轻轻松松通过没有任何压力,可到了晏衡,一时把他给难倒了。 十二楼擅暗器,若是展示暗器……又怕被苍崖山认为是低劣招数。晏衡想来想去,只好打了套老年人用来强身健体的拳法。 于是小谢那边刚耍了两套潇洒的剑法,在掌声和喝彩中下台,一转头看见乌龟一样慢腾腾打着拳的晏衡:“……” 审核弟子也是一般表情,最后低头给他记了个分。 晏衡估计是很低的分,若后面不拉补回来,他堂堂十二楼楼主怕是连苍崖山入门考试都通不过了…… 好在第三天是定力考核,设置的项目都极简单,难不倒晏衡。 钓鱼、投壶这些还算容易,后来还有射箭,晏衡从小练针法认穴位,虽然还从没用过弓,但找准头不在话下。 只是当他早早达标,转头看小谢时,正看见对方张弓凝神的一幕。小谢免起了袖子,右手后拉,露出了左臂。 吸引住晏衡的是他左臂上那道刀疤。 不知怎的,晏衡便灵窍乍开,一个激灵,想起了临去许城前昭平在密室里和他说的话。 “杏林谷传人会在左臂纹这样的一个图案……” 脑海中六星芒状的画符忽然和那道疤重叠,晏衡慌忙转回头,平缓了一下失态而颤抖的呼吸。 太过巧合。 不可能的,太过巧合。 他这么提醒了自己几遍,但念头一旦起来,很难不往最坏地方向想下去。倘若小谢是杏林谷销声匿迹的十几年的第五代传人,他接近他、又不取他性命、对金缕曲表现出过兴趣和试探,一切的种种,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也许本来是要来杀掉他的,只是发觉晏家手中的《金缕曲》只是残本,正好晏衡有强烈的意愿要找寻剩下的,正可以利用他来找到《金缕曲》,然后毁之,届时再杀他,世上,便无金缕曲了。 晏衡再次转头去看小谢,他已经连射了三箭,箭箭都在靶心,此时似是察觉到晏衡在看他,他偏过头,冲晏衡眨眨眼,扬起一个张狂的笑容。 肯定是巧合。晏衡叹了口气,心想下次找个机会试上一试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苍鸭校园今日广播: X年X班晏衡同学的满分作文大家传阅一下啊!一看就是个好同学,八荣八耻心中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肩上扛!请大家向他学习! 晏衡:我不是我没有,我打架抽烟喝酒烫头还和隔壁班差生搞GAY老师你听我解释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7章 第19章 五试入苍崖(2) 这三天下来,陆陆续续淘汰掉了一大半人,留下的便收编为正式的外门弟子,搬去了清风堂。 这却不算正式入了苍崖山,因为接下来的考核才是最重要的——分级考核。 前三天的实力考核占一半成绩,而潜力考核占另一半成绩,合起来参考,最终决定他们的学艺方向。 留在清风堂的外门弟子一般来说占大多数,他们平日里跟着师兄师姐练些强身健体的招式,负责打打杂,是没有资格接触核心武学和心法的。分去平剑宗的弟子即可正式开始学习苍崖剑法,一般是从苍山剑派学起,小有所成后可以晋升去上剑宗,而分级考核中少数有天分的弟子或许有直接进上剑宗的。 分级考核是所有人都十分重视的,对于新弟子来说是决定他们去留的重要机会,对于管理层的人来说也是他们了解和发掘新鲜血液的重要方式。 这“所有人”里唯独剔除两个人——晏衡和小谢。 潜力考核放在第五天,而前三天通过了实力考核的弟子,将被给予一天的时间学习一套基础苍崖剑法,第五天,所有人都用这套剑法来打擂。 对此晏衡不像其他人那么紧张,他来苍崖山原本就抱着先进来躲一躲,在许城立个脚的态度,因此留在哪里其实都无所谓,明天的输赢就更不怎么重要。 至于小谢,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或许和晏衡一样,或许是那剑法难不倒他,引不起他的兴趣,抑或二者兼之。 到了正式考核的那天,所有人聚在苍崖观后山的空地,中间临时搭起一个擂台,侧面两排分别坐了五个评判的师兄师姐。 上位也坐了三个上剑宗的精英弟子,还有两个空位,是留给上剑宗宗主秦原和大师姐秦梦晚的,只是他们两人现在还没出现。 上百号人通过打擂争个输赢本身就是极不公平的,规则是记分制,一人有两次上擂台的机会,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想争个输赢,但又没人敢先开这个头,怎么看先开始的人都是有点吃亏的。 众人磨磨蹭蹭,判官们安坐如山,倒是晏衡先失了耐心,本想着要不要早点结束,旁边的小谢就突然鸣鼓上了擂台。 第一个人诞生了,小谢相当引人瞩目,晏衡迷惑了一瞬,不知他到底是想胜还是想负。或许是想早点结束早点回去休息,或许是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想展现一把? 不过很快晏衡就看出来了,他并不准备高调行事,表现的中规中矩,大概准备三四轮就故意败下阵来。 打到第二轮时,秦原和秦梦晚姗姗来迟。他们出现时引起了不小的躁动,连擂台上的两人都能听到下面叽叽喳喳在讨论两人的名字。 晏衡也被吸引过去,隔得较远,看不太清两人长什么模样,他知道秦端阳的女儿年纪和他一般大,二十三四的样子,那秦原却让他有些意外,看起来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过去能够掌管上剑宗的人,可都是苍崖山元老级别的人物,到秦端阳这儿,居然能把大权交给这么年轻的两个人,这两人定有过人之处了。 晏衡看了一会儿,就把视线移回了擂台上,却恰好看到更为惊讶的一幕—— 小谢的对手,那个怎么看都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人,一脚踢中了小谢手,将他的剑打飞了出去。 下面有人鼓掌喝彩,晏衡确实张口结舌,不知所言。那一下尚能称得上一着不慎,可剑被打飞出去以后,小谢也无甚反应,直接被对手拿武器架在了脖子上,认输判负。 下台后小谢走回了晏衡身边。 晏衡小心翼翼问了句:“你没事吧?”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8章 小谢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晏衡犹疑道:“真没事?刚才……” “怎么,输的不够好看还是不够真?” 好吧,可能是他多心了。晏衡心想,过了一会儿他撞了一下小谢:“还以为你至少撑个三四轮?” “太没意思了,早点结束早点回。” 晏衡点了点头,又随便看了上位处一眼,秦原和秦梦晚已经落座了,两人挨得极近,头靠着头在说些什么,关系看起来十分亲密。 片刻后小谢就开始催促晏衡,叫他也快点比完快点结束。他们两都不准备上两次台,都想着一次结束拿个中庸的分混一混就可以了。 偏偏晏衡看比武看出了些乐趣,不愿意这么快结束,最后被小谢撺掇地无奈,才上前鸣了鼓,上台后发觉这个时机挑选的不太好,对手是一个连胜了十四局的人。 同样的剑法,同样的学习时间,连胜十局以上都是非常引人注意的存在了,晏衡此时与他对擂,败了就是零分垫底,胜了……又有些太招摇,而且不好随便“输”给下一个人。 一时有些头疼。 不容他纠结出个所以然,那擂主就乘胜势朝他自信满满地攻来,晏衡赶紧挡了两下。 他第一次使剑,不用怎么装模作样,确实就是一副新手的姿态,苍崖剑法看起来简单,可用起来变化无穷,晏衡觉得好玩,就跟这人多玩了几招。 可对手就没有他这份怡然了,见晏衡难缠得很,一时着急起来,在一个回身的瞬间突然自指间弹出一枚暗器。 从他偷偷做小动作伊始晏衡就发现了,论暗器谁敢在十二楼面前献丑,晏衡下意识就抽出了“红酥手”,可调起对雨决的刹那一个激灵,想起这是在苍崖山的擂台上,又赶紧收回了动作,暗道便吃这个暗亏罢了。 但没想到对方更为歹毒,不光想靠暗算击退晏衡,还想趁火打劫补上一剑赢个彻底,晏衡那一步撤回,就已经来不及挡这一下暗算,电光火石之间,两柄剑同时从两个方向飞旋过来,其中一柄“叮”地一声挡掉了暗器,与另一柄剑相击弹开,接着两柄剑的主人一个撑着擂台边缘翻身上,一个施展轻功掠至晏衡身后,翻身上来那个是小谢,他掷出去的剑本来能顺便打到晏衡的对手,却和另一柄剑撞到,于是他冲上来一掌拍在那人剑面,震得对方虎口一痛,陡然松开了手。 掠至晏衡身后的人是秦原。 秦原确认晏衡无事后,便走到场中央厉声喝住了他的对手:“暗算偷袭这种事,居然在我苍崖的擂台上发生!让这人混过前三天的考核的考官是哪个,自己去领罚!” 那人见小把戏被拆穿,双膝一软就跪在秦原面前,一个劲求他再给机会。秦原怒道:“苍崖山先教做人,再教练剑,你人都做不好,这剑学了也白学!自行下山去吧!” 晏衡打量着身前的秦原,他生气不似作伪,话也像出自真心,晏衡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再一偏头望向小谢,发现他不知怎的面色白了几分,垂在袖子底下的指尖在轻微颤抖。 晏衡皱了皱眉,这时坐在上位的秦梦晚也猛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擂台,来到了小谢面前。 开头第一句便是:“你是谁?!” 不光晏衡,连秦原也愣了。 小谢面上显露出几分茫然:“嗯?” 秦梦晚揪着眉心盯了他一会儿,道:“刚才那招‘雁落江汀’你跟谁学的?!” 小谢还是一脸懵懂:“什么阎罗?江什么听?” 秦梦晚望着他的眼神踌躇不定:“别想糊弄过去,我上剑宗秋水剑法,你跟谁学的?别以为刚才只使了半招我就没看出来,秦师兄,你也看到了吧?”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59章 秦原对秦梦晚如此失态的样子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像是想起什么,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他仔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师妹,你……莫急,刚才那种情况下用了那样一个起手式,说是巧合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看了看无辜茫然的小谢:“只是巧合罢了吧。” 秦梦晚一脸复杂地望了小谢半晌,终于平复了那副激动的模样,对他道:“你能……把你的剑给我看一眼么?” “哦。”小谢过去捡起了那柄浑无光泽的铁剑,递给秦梦晚。 秦梦晚犹豫了一下接过,细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又还给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下了擂台,失魂落魄地回自己的席位上去了。 秦原转而看向晏衡,方才在远处席上,他见这人羸弱,脸色也苍白,总觉得风一吹就要倒了,这会儿走到近前,见他淡定自若,颇不以为意。秦原想让他重新来比,晏衡却摆摆手:“不必了,就这样吧。” 他说完,小谢就上来拉住他往下走。 秦原却忽然叫住了小谢。 “这位师弟,你刚才救人那两下功夫,实在很漂亮。”他说,微微蹙眉,似有点不解,“但我方才见你在擂台……是发挥失常了吗?” 小谢脚步一顿:“不是。” 晏衡看了看小谢,转头对秦原微微一笑:“这是舍弟,他方才应是救我心切,才发挥超常了吧。刚才多谢宗主,考核还要继续,我们不耽误时间了。” “慢着。师弟,”秦原却再次向前追了一步,笑道,“你可愿,和我学秋水剑?” 他此话一出,台下皆惊,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收徒了。这样的机会,这样的人,不是每一届都会有,没想到这次考核才刚刚开始,秦原就看上了徒弟。 众人看向小谢顿时有羡慕有嫉妒,他方才救晏衡那一手出手极快,干脆利落,很多人都没有看清,上剑宗这边几个高手倒是没有异议。 秦原本以为小谢会喜不自禁地答应,可没想到,小谢闻言非但太大反应,甚至还有一丝不耐? 晏衡却知道,小谢不是没有反应的,他听到秦原的话,手很明显的颤了,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握着晏衡的手在收紧。 小谢头也不回道:“不必了。”说完就走。 “为何?”秦原果然十分惊讶。 小谢没回他,自顾自拉着晏衡往人群之外走。 “你们二人还有一次机会,不用就走吗?”秦原在身后问道。 “不必了。”还是这三个字。 “如果是这样,你哥哥的成绩,大概会继续留在清心堂。” 这话隐隐品出点威胁的味道来,毕竟他连晏衡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不可能知道晏衡前三天的成绩,仅凭今天的成绩断定会留在清心堂,多半是想激一下小谢吧。 可惜这两个人实在奇怪至极,旁人想求的他们都不渴望。 小谢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么哥哥去哪,我去哪。” 说完紧紧拉着晏衡走出去,再也不管身后和身边人说些什么。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0章 走远好些路,晏衡才拽住小谢示意他停下。 “方才那招,是秋水剑法吧?”他看着小谢,挑了挑眉。 小谢会苍崖剑的事在晏衡这其实早就不是秘密,他面无表情地转过来看着晏衡,半晌,冷笑一声:“堂堂十二楼晏楼主,方才差点被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偷袭了,亏得他人出手相救,你丢不丢人?” 对他这转移话题,晏衡只作白眼翻过。小谢又道:“不过嘛可以理解,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那招‘幽花坠月’时机却出的十分好,封你去路,而你手脚又不便施展,只能硬吃一下。” 晏衡不屑道:“那剑算不上什么,我有破它的方法。” “哦?”小谢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那剑势低又快,重心须落下盘,我若袭他曲池穴,剑锋偏或滞时绕他上臂,迅速贴身再袭他肩井,不就破了?” 小谢心里一惊,暗忖晏衡果然有两把刷子,他于剑道浸淫颇深,向来想的都是以剑法破招,难免落入局限,晏衡擅用针,武功也更灵活百变,那招“幽花坠月”他也曾想过诸多破解之法,却不料被晏衡三言两语轻松勘破。 不过,都是些小聪明。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若是让他来用那招,晏衡的招数就未必管用了。 “但也未必就不是我的对手。”小谢心想,“晏衡这个人,小瞧他是要吃亏的。得时刻警惕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晏衡还是挺聪明的嘛…… 晏衡:呵呵,早点承认自己笨就好了 第20章 五试入苍崖(3) 小谢考核之日在擂台上当众拒绝秦原的事很快传遍了苍崖山。 历来只有旁人挤破脑袋求着秦原收徒,还从没有秦原主动伸出手来,被人无视的。 分级结果下来以后,晏衡和小谢被分去了平剑宗。 他二人都是在考核中名声不小的人物,不少人都认识他们,入平剑宗换住处的那天,同级的新人纷纷对两人侧目,似乎没想到他们来了这里。他们听见有人议论说,小谢当众拂了上剑宗宗主的面子,没留在清心堂只是秦原大度的表现,只是他亲口拒绝了一次,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晋升上剑宗了。 对此当事人自然浑不在意。 但令晏衡头疼的一点是,那日擂台考核出了那个意外,他得了个极低的分扬长而去,最后却还是被分到了平剑宗,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托了“弟弟”的福,因此不服者众多,总是在早课上有意无意刁难他。 这些新来的弟子抱团是极快的,一时更显得晏衡格格不入,孤立无援。而早课小谢多半是要翘掉的,他仗着实力得到过秦原的认可,授课师兄也拿他没辙。 有时早课,授课师兄会叫两人上来演练,同门总仿若客客气气地拉晏衡上去,认定他身轻骨弱学剑愚钝,总装作不小心打中他,演练时用的都是木剑,被刺中也没什么,只是被针对多了晏衡也烦得紧。 他原本就想随便混混,结果被周围这些小孩烦得还真开始研究起了苍崖剑。天下武学万变不离其宗,即便针法和剑法相去甚远,也有触类旁通的地方,因此晏衡学起来其实很快,每次看一遍心中就已有了大概。 但演练的时候他也不想太过高调,好像在欺负小孩子,于是有时吃点亏,也便吃了。 这天早课授课师兄新教了一式苍山剑,演练时晏衡果然又被半推半搡了上去。平日里“欺负”他的那几个同门又是轮流喂他阴招,授课师兄早看出来,只是他也瞧不惯晏衡这幅病恹恹的体质,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1章 今日风大,晏衡吹久了身子便有些不适,舞了两下就咳了起来,和他正在演练的同门却假装没看见,一剑朝他肩劈来,晏衡微微侧了下身想躲,只是咳得剧烈没空注意来势,本以为肩旁一定是要痛一下了,没想到那剑忽然被人打了出去。 晏衡掩着唇还在咳,余光看见周围人惶恐拜伏下去:“宗主!” 晏衡回过身去,就看见那位一面之缘的上剑宗宗主阴沉着脸,背手站在不远处,方才那一剑是他相助。 晏衡微微躬身表示谢意,秦原向他点了点头,又对授课师兄道:“怎么回事?” 授课师兄显然也没料到堂堂上剑宗宗主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被他看见演练时的荒唐事,看见自己放纵弟子,他很是慌张,头垂得很低:“宗主,是我一时疏忽,让师弟们玩闹的过了。” “只是玩闹么?”秦原眉毛一挑,语气威严,“平日里也如这般玩闹?” 晏衡那几个同门也簌簌伏低身子:“是弟子玩笑开过了,不关师兄的事,请宗主责罚!” 秦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们,还想教训几句,却被晏衡打断了,晏衡的声音像是受了寒,微弱地:“宗主,没事的,真就只是玩闹而已。” 那几人大概也没想到晏衡会替他们说话,抬头悄悄看了晏衡一眼。秦原听了他的话,叹了口气,过来抚了抚他的背:“师弟有疾在身么?苍崖观设有医舍,我带师弟去看看吧。” 晏衡也和其他人一样微微诧异,但他很快想明白秦原忽然过来的原因,便淡淡一笑:“医舍就不用了,是老毛病,我自己带了药,不过如果可以,弟子想同师兄告个假回屋休息。” 秦原道:“自然,身子要紧,我送师弟回屋吧。”他转头看了授课弟子一眼,“你们继续吧,不可偷懒。今日的意外,以后多加注意。” “是!弟子明白。”众人齐声。 秦原亲自送晏衡走了,身后不知落下多少嫉妒的目光。 晏衡猜他定是还没放下小谢,想请他来劝劝这个“表弟”,换做其他人他就懒得应付了,不过这个人曾两次出手帮他,晏衡对他观感不差,因此并未出言相拒。 果然秦原走在路上便提起了小谢:“方师弟的表弟怎的今日没有出勤?”连名字都知道了,看来回去以后做了功课。秦原想来是真的很想收这个徒弟了。 只不过,晏衡其实心里隐隐觉得,以小谢的真实水平,别说这个秦原,就算掌门秦端阳亲至,小谢也未必看得上眼。 问起出勤,晏衡连替小谢找借口的脑筋都不想动:“哦,他懒。” 秦原:“……” 沉默半晌,秦原叹气:“平剑宗的课对小谢师弟而言,或许的确是太过简单了,如果他愿意,其实完全可以来上剑宗,只是他那日不知为何要拒绝我,不知方师弟可否……” “咳咳……”晏衡听他将开始劝说,故意咳得大声了点,秦原一惊,赶忙停下话茬拍拍他的背。 晏衡咳了好一阵才止住,抬起眼向秦原道谢,那一刹那的微笑叫秦原忽然怔了一下,话都结巴了一下:“没、没事。” 秦原其实早在第一天就发现这个师弟长得很好看,他们表兄弟二人皆长相出众,小谢师弟俊朗,方含师弟却秀丽,或许是病的原因,他面色总是很白,咳嗽起来脸颊泛起胭脂红,连嘴唇都水润了一些,宝石似的眼珠朝他一瞟,直晃得他头晕。 苍崖山不是没有容貌出色的女弟子,秦梦晚便号称上剑宗第一美女,可这方含师弟微微一笑,秦原只觉得她们都要被比下去。 他今天本来就是来找小谢,想问问看那天究竟是什么原因,现在可有回心转意,他掉了小谢的登记档案,也知道他住在何处,更知道他从第一天起就没去上过课。但鬼使神差地,他跑来小谢那表哥上课的地方,想先问问小谢的表哥,他弟弟是为什么。 秦原越看越觉得晏衡娇柔可怜,心里责怪自己一路风大,竟然也不知道心疼新人师弟,此时赶紧解下外套披在晏衡身上,温声道:“方师弟要保重身子才是啊,说起来,师弟是什么病?” 晏衡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忘记了前头的话题,便也从善如流:“也没什么要紧的病,不过生来就体弱,稍微骄矜了些,宗主见谅。”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2章 秦原怜惜地点点头,又道:“我虽然替掌门接管上剑宗,师弟们尊我一声宗主,不过说到底大家都是同门,没差什么辈分,方含师弟不必见外,叫我师兄就可以了。” “秦师兄。” “嗯。” 晏衡实在没想到上剑宗宗主秦原是这么好接近的一个人,他来苍崖山一则暂时落脚许都,等待十二楼的部署,二则也有想调查的事情,此时见这秦原如此热心,便也心念微动,笑得更真诚了几分:“秦师兄,我与师兄一见如故,着实欢喜,不知道师兄平时常来平剑宗吗?” 秦原被他笑得又是心尖一颤:“不常……啊,不是,常……也不是,嗯,虽然不常来,但是如果师弟有事找我,也可以来上剑宗走动的。今日之事,师弟不必担心,我定会好好交代下去,万不能再发生这种欺负同门的情况。” 晏衡笑道:“真的吗?我能去上剑宗走动吗?那太好啦。” “可以的,平剑宗和上剑宗只是不在一起授课,活动范围却是不受限的。” “嗯。”晏衡愉悦点头,然后站定了脚步,“我到了,师兄,多谢你送我回来,耽误了你的时间,接下来师兄快去忙自己的事吧。” 秦原没想到这路程这么短,似乎没走几步竟就到了,他看了看晏衡,一时都忘了自己是来找小谢的,只顺着他的话下意识点了点头:“那,方师弟多多保重。” “嗯,师兄再见。” 秦原讷讷转身,还在云里雾里似的走了。 晏衡盯着他的背影,有些稀奇的轻笑了一声,自语道:“秦端阳怎么选了这么个呆子当接班人?” 不过这样也好,他还想从秦原口中套出点东西来呢,简直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以为秦原是个呆子,你可就是真呆子了。” 突然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树上传来,晏衡一抬头,就看见小谢坐在树杈中间,晃着一只腿,悠悠笑着看他。 晏衡撇了撇嘴:“你又知道了?” “是啊。”小谢吐掉了嘴里的草叶,换了个吊在树干上的姿势低头看晏衡,“我不光知道他不呆,还知道他很毒呢。好夫人,你说说看,我不在的时候,你究竟给别的男人施了什么迷心蛊?” 晏衡翻了他一眼,懒得搭腔,推门进了屋。 他和小谢住在同一间双人房里,一进来,率先看到桌上放了两个茶杯。他今天早上出门前并没有给自己倒茶,而同门都在上课,所以说,除了秦原,还有其他“贵人”来拜访了小谢么? 小谢已从树上翻下来,跟着晏衡进了屋,在他身后捏着鼻子,用一种故作柔媚的腔调说道:“我与师兄一见如故,着实欢喜,师兄啊,秦师兄~” “你……”晏衡着恼转身,“谁说话是这样的?学也学不像。” “哼,怎么不像了?跟个娘们似的,声音都要滴出水来了。” 小谢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话阴阳怪气,刺耳得紧。晏衡锁眉,既纳闷又不悦地瞪他:“你有病吧?” “有病的是你啊,好表哥。”小谢上前一步一把拽下了他披在身上的外套,举在晏衡眼前,“瞧瞧,稍微咳了两下,就有人上赶着关心你呢。你说说,怎么不把人请进来坐坐?喝杯茶?” “还是说,表哥跟哪个女子学来的欲擒故纵的把戏,把人吊得魂不守舍呢。” 这下子晏衡算是听出点门道了,敢情小谢是不满意他和秦原私下来往了吗?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3章 晏衡冷笑两声,打开他的手也上前一步,那衣服掉在了地上,晏衡并没在意,而是伸出手指点了点小谢的肩窝:“表弟啊,指责表哥之前,不如你先交代一下,今天背着表哥见了谁?” 第21章 春闺梦里人(1) 他们这幅互相盘问的姿态,像极了互相吃醋的新婚夫妇,对彼此的私交甚是敏感在意。 小谢的视线绕过他看见了桌上未收的两盏茶,意味不明地笑道:“表哥猜猜看?” 晏衡撇过脑袋哼了一声:“还能有谁?” “哦,表哥真聪明。” 晏衡勾了勾嘴角,忽然探手去摸小谢腰间的那柄铁剑,小谢侧身退了半步一把捉住了晏衡手腕。 这只是被偷袭时下意识的动作,小谢意识到晏衡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后,就松开了手。 晏衡继续探手摸到了铁剑:“表弟,我也想看看你这柄剑呢。” 小谢盯着晏衡,缓缓解下了佩剑,由他接了过去。 晏衡掂量了两下铁剑,回身坐了下来,一拔剑鞘,厚钝的剑刃显现在眼前,晏衡伸指轻轻拂过剑面,沿着剑锋凝神看去。 果然不是错觉,在阳光下,这把生锈的废铁偶尔折射出清凌凌的剑光,令人骨肌生寒。晏衡屈指敲了敲剑身,侧耳细听,铁壳下传来一声不易分辨的低吟。 晏衡把剑搁在桌上重新看向了小谢。两人嘴角都还挂着笑,眼中却都没有一丝笑意。晏衡定定看着他,手轻轻抚摸着铁剑,半晌,他起身走到小谢身前,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小谢目光深邃了几分,不避锋芒的回视晏衡:“你觉得,我是谁?” “你是雒成没有户籍的流民。”晏衡道,“是剑法不输铜雀、轻功不让夜隐的高手。” 他绕着小谢,一条一条列出来:“你念书识字,却混迹在白丁之中,你长相不赖,却易容示人,你不掩饰自己会苍崖剑法,却不承认自己和苍崖山有关系——” 他扬起嘴角,瞟了一眼桌上的茶水:“可就连秦端阳之女秦梦晚,都对你一个普通弟子态度暧昧。” 晏衡重新绕道桌边,抬手覆上铁剑:“你曾说这剑是打擂赢来的,那么我问你,它可有名字?” 小谢一言不发地看着晏衡,唇边挂着的假笑也越来越淡。 “那擂又叫什么?办在何时?” 晏衡摸着剑,像摸着一剑稀世名器:“你不说?好,那我来猜。” “建历元年,也就是七年前,苍崖山那一年的论剑会上,上一代掌门退位,并拿出了沉寂百年的绝世宝剑酬天下英雄——剑名,吻颈。” “那年你多大呢?” “你给这剑重新铸了铁皮盖住它原本的光辉,掩去了它的绝世之名,而你自己的名字呢?小谢,你姓谢——”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4章 “姓谢,十九二十来岁,使得一手好苍崖剑,带着吻颈,扔了户籍流落战乱之城,不以真名真面示人。” 晏衡踱回了小谢眼前,站定,轻声道:“你猜,我猜到了吗?” 小谢倏然出手扣住了晏衡脖颈,眼中寒芒闪过。 也是同一时刻,晏衡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针尖,抵住了小谢的心脉,他死死盯着小谢,眼神晦暗不明。可他并不似表面那般镇定,因为小谢发现,晏衡心跳得很快,而他自己的手亦已经汗湿。 晏衡被狠狠卡住脖颈,呼吸急促了几分,执针的手却能做到一颤不颤,他看着小谢,嘴唇翕动,似有话又似无话。 对峙了好一会儿,小谢终于松开了手,他摩挲了一下晏衡的侧脸,蓦地笑了出来:“晏楼主果然是很聪明。” “不是聪明,只是了解那个人的野史罢了。”晏衡心道。 他猜出了那个名字,对方亦没有否认,可是他却叫不出来那三个字来。 那个名字是传奇,是少年轻狂,是英雄意气,是多少江湖儿女的一剑之师,又是多少深阁春闺的梦中之人,他曾被万人景仰,也曾被万人唾骂,时过境迁,传奇还在,人已被渐渐遗忘在风沙里。 本应化作枯骨,无碑无名,可如今他就站在这里,站在晏衡眼前。 竟然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 可晏衡却也隐隐觉得,原来是他,难怪。 探丸借客,谢无秋。 晏衡这样安静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眼里有灼热的光芒,看得小谢不自在,微微避了开来,良久,小谢自嘲的勾起嘴角笑道:“怎么,让晏楼主失望了么。” 他问出这话来,紧张得有些不明所以,旋即像是没有兴趣知道答案,转过身便要推门出去。 “哎。”晏衡叫住了他。 小谢又是一紧张,侧过头,手放在门上欲推不推。 晏衡拾起桌上的剑递给他:“你的剑。” 小谢顿了一下,一把拿过剑,再也不作停留,推开门大步离去。 晏衡站在原地,直到他背影消失,才缓缓收回视线。 当初杏花树上掉下来的,居然是颗耀眼的星星? 也不知道把他捡回十二楼,是好是坏。 一直到晚膳时间小谢也没回来,晏衡懒得管他,自顾自用了晚饭回屋休息,没想到傍晚秦原又来访了。 大概是清早忘了正事就回去了,这会儿回过神来,便又过来找小谢,不巧小谢不在,他便在屋里和晏衡聊了几句,叮嘱了些身体注意之处,还留下了些补气的药材才离开。 秦原前脚刚走,小谢后脚就从窗子翻进了屋,把晏衡吓一跳。 晏衡无奈道:“你是属猴的么?”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5章 小谢反唇相讥:“你是属狐狸的么?” 这骂得一点道理也没有,晏衡不解:“狐狸怎么了?” “狐狸,说的就是你这样,”小谢走到桌边,撑着晏衡的肩俯身道,“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三天两头勾引良家男子的妖物。” 晏衡蹙起眉头拍掉他的手:“你出了趟门脑子就坏掉了?” 小谢哼了一声,拾起桌上秦原留下的药放在鼻尖嗅:“哟,好东西,还说不是狐狸精?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见秦宗主给我们新弟子每人一份呢?真是偏心啊。我说,好表哥,你是瞎了吗,真看不出来那家伙对你的好有点奇怪吗?” 晏衡回过味来了,小谢每次见到秦原都和吃了炮仗似的不怼不快,刚开始他还能当作他心情不好,可自从挑明了他就是谢无秋,那么他对苍崖山的某些人有敌意,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晏衡想起秦梦晚初见小谢使出秋水剑法时的态度,又联想到秦原可是众所周知的、秦端阳认定的女婿,再想到有传闻说最一开始秦端阳是想把女儿许配给谢无秋的,这么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晏衡再看向小谢时,那神情就变了,不是看白痴,而是看一个可怜的被戴绿帽的男人:“哎,秦师兄人其实不错的,细心体贴周到,很会照顾人,所以啊,你也不用太难过。” 言下之意就是,你把心上人放心交给他吧,他会替你照顾好你师姐的。 谁知小谢听了这话怒气更甚,当即冷笑出了声来:“一口一个秦师兄,叫得真亲热。不过是给你送了几瓶好药,就这么上赶着替他说好话?” 这话听在晏衡耳朵里就是:“你看,我现在不是秦梦晚的好师弟了,她一口一句秦师兄交的亲热,哪里还记得我呀?你还帮着他说话?” 晏衡眼中同情更浓了几分,和声安慰道:“秦师兄也是你的师兄呀,不是我替他说话,你也看到啦,他待我真是宽仁和善,绝不是作假的。你说奇怪可就是有偏见了,秦师兄是见我有病在身才对我特殊照顾的。” 小谢拍案而起:“晏芳含!” 晏衡怔了一下,随即做了个压低声音的手势:“你坐下说话呀,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想了想,试探道:“难道秦师兄以前……对你不好么?” 小谢非但没有坐下,还一把将晏衡拽了起来:“你搞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少跟那个人走那么近!” 晏衡愣愣道:“是你该搞清楚我来干嘛吧?跟上剑宗宗主走得近一些不是好事吗?” 小谢眼皮突突地跳,一副想上来撕咬晏衡的生气模样,晏衡感觉自己实在捕捉不到他生气的点,也不敢继续劝,只能缩着脖子跟个鹌鹑似的闭嘴不言。 小谢嗔视了晏衡半晌,忽然泄了气,松开他重新坐了回去,嘴上还念叨着:“我真是有病。” 看样子他自己也意识到,那怒火太突如其来、莫名其妙了。 晏衡非常理解,语重心长道:“没事的,谁还没个犯傻的时候呢。” 小谢抵住眉心,按捺住了想骂人的冲动。 但比起生气,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竟然会生气。 他想,一定是因为晏衡太可气了,不由分说把他拉进了苍崖山也就罢了,还跟他讨厌的家伙走得那么近,明明武功和心机都不差,偏偏长得一副茕茕弱质的模样到处欺骗别人,让人觉得他好欺负,需要保护。 再说了,就算要人保护,用得着别人吗? 小谢看着桌上那堆瓶瓶罐罐,暴躁地把它们推了开来,他又想起早上听到秦原对晏衡说的“欺负同门”的话,心中不悦,没老实坐一会儿又站起来,拉住晏衡道:“明儿我和你一起上早课。”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6章 “啊?”晏衡怔忡道,“哦。”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秋:辣鸡作者,写了二十多章我才有名字 第22章 春闺梦里人(2) 结果却是第二日的早课被取消了。 苍崖山有什么要事,一般也传不来平剑宗,一干弟子们只当做休沐日,有几个胆大的还去找掌事师兄问能不能下山玩,然后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回来。 苍崖山弟子也不是不可以下山,但新入门的弟子每个月都安排了剑术考核,过关了,才能被给予些许自由。 不能下山,晏衡就在苍崖观里走动了一番,果然在外围的一些隐秘之处发现有人留下的十二楼的暗号。 看来流觞他们应该已经顺利到许都,且猜到他在这里了。 晏衡随便走了走就回了屋,接着小谢带来了新的消息。据说今天是有朝廷的人过来见秦原,似乎是关于东山那边流匪猖獗的事,朝廷平匪数日效果不佳,所以希望苍崖山帮忙出一份力。 苍崖山本就已经是翟景爪牙,这种事当然不会拒绝。因此今日秦原将任务发配给上剑宗,挑选前去剿匪的弟子。 东山靠近汜水镇,晏衡想起来许都前非歌调查的消息就称,汜水很可能有杏林遗迹。加上据小谢说,这次剿匪秦原和秦梦晚竟然都会去。 这未免太兴师动众了,由不得晏衡不往其他方面想。 他心中计较了一番,决定先想办法跟着一同去东山。至于办法,首选就是亲自找秦原了,毕竟这个亲师兄看上去是很好说话的。 晏衡收拾得一丝不苟地准备出门,却被小谢拉了回来。小谢十分警惕地问他:“你这是去见谁?” “秦师兄呀。”晏衡捋了捋被他抓皱的衣袖,“剿匪这等好事,怎么能不去凑热闹?” 小谢听他说那三个字,本来又要炸毛,听完后半句又慢慢眯起眼来:“表哥又有什么秘密打算?” 晏衡头往他跟前凑了凑,挑眉轻声笑道:“谢少侠不是最爱猜谜游戏吗?你猜咯?” 小谢在他转身时再次将他衣袖抓住:“我和你一起去。” 晏衡啧了一下,再次捋了捋袖子:“去就去,别动手动脚的。” 小谢瞪他一眼,跟着一同走了出去。 晏衡嘴上虽说是满不在意的应了,心里却犯嘀咕,道这小孩怎么这么黏人,好歹也是一代大侠来着,他十二楼究竟是请了尊大佛还是个其他什么?怕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二人去了上剑宗,到秦原卧房附近时果然被拦住问询。 一听说两人是平剑宗的,巡守的弟子便不耐烦地想赶人,而晏衡笑得一脸无害:“师兄帮帮忙,我昨日得了秦师兄送的进补的药,十分受用,今日特意来道谢的,不进去也可以,你帮我告诉秦师兄一声可好?” 巡守弟子没见过哪个平剑宗的师弟得他家宗主如此青睐,也不知说那药的事是真是假,半信半疑的答应了晏衡,正要再赶人,秦原却听到门外动静,打开门探看。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7章 他见是晏衡和小谢,便吩咐那个巡守弟子:“没关系,让他们进来吧,以后若是这位方师弟来找我,你便让他通过即可。” 这真是极给晏衡面子了,没想到小谢却不领情,怪声怪气道:“秦宗主日理万机,哪好随随便便是个师弟来就放行的?” 秦原以为小谢是不满被人堵在门外,他想这师弟实力在新人里是拔尖的,定然心高气傲,而上剑宗的弟子又难免会瞧不上平剑宗的弟子,他感到不悦也可以理解。于是秦原更加放缓了声音:“小谢师弟说的是,不过你和方师弟,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哪个师弟。” 小谢还想继续噎他,被晏衡在后腰上捏了一把,瞄他一眼,不情不愿闭了嘴。 晏衡笑着被秦原带进屋里,先是道了几句感谢的客套话,然后就直奔主题道:“秦师兄,我听师兄师姐们说,苍崖山要去东山剿匪么?” 秦原点头:“是有这么件事。” “可是师兄,这样好的历练机会,却为何只在上剑宗选人?”晏衡道,“我和表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一同前去?” “原来是为此事?”秦原沉吟道,“平剑宗出任务的机会也有很多,只是此次行动毕竟危险,你也知道今逢乱世,东山的流匪有多猖獗,我实在不放心平剑宗的师弟们,方师弟若想历练,不妨再等些时日?” “师兄就算小瞧我,也不该小瞧表弟吧?”晏衡冲他眨了眨眼,“我知道师兄你是想收小谢这孩子为徒的,只是这孩子太过叛逆,想法太多,我这个当哥哥的也管不住他。”说到这,他便恨铁不成钢似的看了小谢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可是师兄也知道,那日擂台考核,我与表弟其实都没有发挥出来,那之后我想了好几天,人往高处走,谁不想进上剑宗的?师兄如果也认可我与表弟,就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方师弟,我自是不会小瞧你们两的。”秦原颇为急切地解释了一句。 小谢就跟看戏似的坐在旁边,任晏衡巧舌如簧与秦原虚与委蛇。当然他也没老实,手偷偷从下面钻进晏衡的衣袖,勾他的小指。 晏衡话说着说着就停顿一下,看一眼小谢,以警告的眼神。 秦原见他动来动去还关切地问:“方师弟坐着不舒服吗?” 晏衡笑道:“没有的事。”然后往小谢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小谢差点叫出声来,看向秦原,却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看着晏衡,面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小谢忽然怀疑自己以前没认识过秦原这个师兄,秦原喜欢男人吗?显然不是的,他甚至是想娶秦梦晚的,当然,原因或许更多是为那掌门之位。可是从上次他在树上看到秦原给晏衡披衣服,那感觉就非常不对。 秦原是对底下的弟子耐心又温和的人吗?是,当年他初入苍崖,秦原对他,也是能帮忙时义不容辞。秦原也没少提拔有才华的新人。上剑宗宗主,的确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可小谢能感觉出来,秦原看晏衡的眼神,说话的语气,是有些微妙的,他说不出哪里不太一样,但他知道那和秦原待别的弟子有一点不太一样。 秦原……喜欢晏衡吗?怎么会呢?他知道他是男子啊,即使看着再弱,也是个男子。 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瞧秦原那出息。这么大个人了,没见过世面、没心动过一样。 ——这么在心里咒骂的小谢,仿佛完全忘记自己在雒城初见晏衡时,也曾为那皮囊肤浅的心动了一刻。 小谢又有些悲愤地想,表象误人,真是一点没错,晏衡不就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吗,连男人都不放过,他可真是投错了胎,若生而为女子,也定是褒姒妲己般祸国之人。 晏衡到底看没看出来秦原的心思? 最好是没看出来,否则以晏衡的心眼,还不把“优势”利用到极限? 想到这个念头时,小谢又忽然有一刹那的好奇。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8章 倘若晏衡刻意,秦原,会被他利用吗? 倘若秦原知道,这个人是十二楼少楼主晏衡呢? 他还记得,这个师兄曾亲眼见到十二楼草菅人命时,对着那些无辜之人的尸体发誓要剑荡余孽,杀尽天下不平事。那时他站在师兄身后,低声劝师兄不要太难过。 他也记得,四年前,博望坡的悬崖边,他流泪对师兄说:“无秋有冤,师兄甘做自己痛恨的刽子手?”秦原紧了紧手中的剑,最终还是向他刺了过来。他站在师兄身前,问出断绝同门之谊前的最后一句:“师兄嗜武,忍见秋水剑后继无人?” 秦原咬了咬唇,道:“苍崖山不需要秋水剑。” 那是谢无秋第一次认识到,向善之人心中亦有大恶。 所以进十二楼时,他曾想,或许从一开始,就该与恶为伍? 他偏头看了看晏衡,又看了看秦原。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他后来就没在听了,意识全回到了那日博望坡,仿佛又站在悬崖边缘,对面站着昔日同门,就像今天一样。身后,是空荡荡的深渊,没有人会伸手拉他一把。 突然间,清冽的声音穿过了深渊的迷雾来到他耳边,晏衡屈指在他额上敲了一记,然后朝他摊开手来,调笑道:“想什么呢?来,跟芳含哥哥走啦。” 谢无秋低头看着那只净白的手掌,又抬头看了看含着笑的人,良久,缓缓把手递到了那只手掌中。 “嗯。” 第23章 东山埋遗本(1) 秦原最终是答应了晏衡,他本还有所计较,担心带他们两人去,其他弟子发现会心生不满,但晏衡提了徐彦,说在上剑宗有认识的师兄师姐,跟着徐彦自然没有跟着秦原招摇,他们可以低调跟在徐彦身后。 于是秦原就把他两人安排给了徐彦。 徐彦重逢晏衡和小谢也很开心,关切地嘱咐他们届时一定要保障自身安全,好好跟在大部队后面就好。 围山那日徐彦把他们安排去了最外围,几乎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他们的任务就只是把守住包围圈,倘有余匪侥幸漏网,将之捉拿。 晏衡当然不会安安分分跟在外围,他借口小解,避过众人眼目往山里潜伏去。在他退身往树林里走时小谢就也跟了上去。 晏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永远甩不掉的人:“怎么,解个手而已,表弟也要跟来看吗?” 小谢邪魅一笑:“表哥与我谁跟谁呀?” 晏衡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自从挑明这个人就是谢无秋以后,他的感情实在复杂。一方面打断了他本想将人留在十二楼培养的想法,如果这人是探丸借客谢无秋,来十二楼本来就匪夷所思。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谁知道这四年间他都发生了什么?如果他是谢无秋,那么他和五死士先前疑虑的小谢可能是苍崖山细作一事,自然也没可能了。这样一个高手,又怎么能不尽力拉拢来十二楼。 但每当晏衡对着那张流里流气的嘴脸,拉拢的心思就能顷刻间荡然无存,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假的,什么探丸借客,什么谢无秋,这四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话本误人,话本误人!! 匪徒的窝点已经被端掉,朝廷兵马也在其中厮杀,苍崖山则游走山间追捕余孽,晏衡一路行至流匪在山上安的营寨,里面已经空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各处,他进去小心搜查了几个屋子,发现也都人去楼空。 谢无秋跟在他后面悠悠道:“不是说解手吗?”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69章 晏衡睨他一眼,难得也说了句荤的:“表弟如此心急,莫不是想替表哥扶着?” 谢无秋大概也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但论不要脸还是这小姜比较辣,他一下上前从后面搂住了晏衡的腰,贴着他耳朵笑道:“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哥哥有需要,做弟弟的焉能不伺候?别说扶着了,就是……” “闭嘴!”晏衡一把推开了他,谢无秋刚才边说,那手边沿着他的腰往下摸,晏衡整只耳朵都在滴血。 始作俑者毫无羞耻心地“哈哈”笑了两声,终于没再靠近。 惹不起就躲,晏衡甩袖便走。 他刚走出屋子,忽然一矮身闪了回来,差点撞到谢无秋,他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探头往外望去。 有几个苍崖山的弟子持剑围守在前面。看模样不像是在防漏网之鱼,而是掩饰什么。 他们围着的事流匪据点的中心,此时那里面肯定没有人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还在守些什么, 晏衡想了想,翻上屋顶,趁几人不注意翻到了他们后面的屋子,秦梦晚竟然一个人在里面,但她守在那里,好像也在替人把门。 有什么秘密,连苍崖山自己人都得防着? 晏衡几乎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杏林遗迹。 秦梦晚守着的地方,底下有一处机关被开过的痕迹,应该通着一条隧道,她在外面守着,里面的人,十有八九是一直不见其踪的秦原了。 汜水果然有杏林遗迹?竟然是藏在流匪的窝点,怪不得这么久都没被人找到。 但现在还是被苍崖山抢先一步发现了。 晏衡对身后的小谢施了个眼色:“你去把秦梦晚引开,我要进隧道。” 谢无秋撇嘴:“怎么不是你去引,让我进去?” 晏衡瞪他:“你进去干嘛?” 谢无秋笑:“想知道你进去干嘛呀。” 晏衡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楼主我是楼主?你听谁的?” “听表哥的。” “表哥吩咐你去把秦梦晚引开。” 谢无秋不甘不愿地努了努嘴:“知道啦,好表哥。” 谢无秋话音刚落,身形一闪便没了踪迹,晏衡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但下一刻,秦梦晚的脚边就滚来了一颗石子。 “谁!” 秦梦晚踢起那颗石子打向晏衡相反的方向,那边的草料簌簌动了下,一个黑影子飞快窜走,秦梦晚提剑追去。 晏衡赶紧趁机跳下来,委身钻进了隧道里。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0章 隧道阴冷,像是很久不曾来过人的样子,晏衡甚至怀疑先前那群占山为王的流匪都不知道这里,他蹲下来观察了一下地板,辨别出的确有一个男子的脚印往里去了,看鞋底样式正是苍崖山上剑宗的款,这人一定是秦原了。 晏衡贴着墙壁静悄悄往里走,通过起初那条狭小的矮道后,眼前豁然开朗,一间石室出现在中间,连通着另外两条通道。晏衡不敢贸然上前,凝神细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不知是墙板太厚隔音太好,还是秦原一点动静也没出。 他选了右边那条继续走,没走两步就到了一间斗室,斗室的墙壁是拿土砖堆的,地上落满尘沙,从一串脚印来看秦原已经来过这里,墙壁两边钉了两个铁烛架,右边的一盏烛灯被人点起来了,左边的却已被取走。 晏衡借着唯一一盏烛灯微弱的光,打量着斗室。斗室中间有一座石碑,落满了尘埃,但落字的地方却被人用手拂开过。晏衡上前仔细一看,石碑上的字不似中原文字,倒像漠北那边的边牧民族文字,他看了半天,连字的顺序也看不懂,大概在脑海中留了个印象就放弃辨识了。 晏衡又抬头看了黄土壁一圈,似乎也没什么东西。他正要转身离开,余光却瞟到正对面的墙壁上,方才转身的风带起烛火,光影闪过墙壁时似乎映照出了什么。 晏衡取下右边的烛灯凑近一照,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墙壁上绘着古老的壁画。 正对着晏衡的是一个穿着前朝服饰的女人,女人闭着眼睛,双手拈出一个阵法的动作,最吸引晏衡的却是女人的脸,她脸上除了前朝末年的面妆,还绘了一串串奇怪的咒印,一直蔓延进脖子里。 这咒印和晏衡每次施用金缕曲时浮现在皮肤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晏衡呼吸急促了几分,将烛台靠近墙壁,更仔细地去看。 下一幅画,女人的手握在了一个躺在床上的男人的手腕上,男人闭着眼睛,穿的也是一件褴褛的单衣,也许是土黄色的墙壁使得男人面色看上去如一个将死之人。两个人身体的经络都被细细描绘了出来,一条红色的线贯穿了两个人的经脉,从女人的丹田起,沿着两人交握的手汇入男人的奇经八脉。 再往后看,这幅画却被反了过来,男人和女人没有变,匪夷所思的是两人身体的经络图却调了个个儿,红线完全反了过来。 晏衡不自觉蹙紧了眉头,他想不明白,着急地继续往下看,接下来那张图,躺在床上的男人竟然睁开眼站了起来! 晏衡脑袋里嗡地一声,感觉某种认知在崩塌。他亟不可待地继续往下看,但壁画居然断在了这里! 这面墙延伸到了另一间斗室里,也许是杏林人故意把画分开画,也许这墙本来只有一面,被后来人在中间加上了面格挡,分成了两座斗室。 但可以肯定的是,图上重重元素都昭示着这画画得正是金缕曲,或者说以金缕曲作为内基的阵法——赎命阵! 难道几百年以前,这赎命阵果真是一门救人的阵法? 可为什么看起来是那个女人,那个施阵的人在救人?按理说,施阵的人才应该是待救者,他从阵法中牵引祭子的气血从而获救。这也是晏守魏最初让晏衡练金缕曲的目的,就是要治好晏衡的病。 如果一切真相是反过来的,那么他现在所练的金缕曲又是什么东西? 晏衡心潮澎湃,立即转身要奔向另一间斗室。 可他方才乱了心神,一时忘记收敛气息,才转身走了两步,就听见隧道口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晏衡瞬间回归理智,一晃手熄灭了烛火,从地上抓了一把黄沙侧贴在墙壁,在门口的人踏进来的一刻猛地撒出去,扑灭了对方手中的火焰。 冲进来的秦原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黑影,就被黄沙撒了满面,展袖挡脸,手中灯被灭以后干脆随手扔开,拔剑去拦此人。 隧道漆黑一片难以视物,两人全凭借着记忆和感官过招,晏衡心知秦原是上剑宗宗主,实力绝不可小觑,而秦原先手制人却没有占得丝毫先机,也不敢小瞧对手。 近身作战对晏衡是个优势,秦原的剑施展不开,晏衡的针却游刃有余,只是黑暗之中认穴没有白天那样精准。 秦原越打越心惊,他感受到对方的武器似乎是刺之类的东西,对方似乎精于掌法与指法,灵活的宛如一条毒蛇,缠着他的长剑扭动身躯,借机吐出信子,好几次都差点吃了暗亏。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1章 江湖中关于晏衡的情报太少,因为五死士的存在,与晏衡交过手的活人更是没有几个,因此秦原自然没能认出这是十二楼晏楼主,他脑海中闪过数个用刺的高手,却没一个能与眼前人对得上号。但他几次与此人贴身而过,总觉得此人身形十分熟悉。而且这个人好像在刻意压抑呼吸,似乎是怕被他听出声音? 再加上一上来对方就熄灭蜡烛的行为,难道真是认识的人?会是谁呢?出现在这里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也是为了…… 两人交手了二十来招,谁也没占得上风,秦原心念一动,引着对方继续往后退,隧道里还挂着蜡烛,再退几步,借着微弱的烛光,他或许能看出点什么来。 晏衡知道秦原的心思,但他又不能一直站在原地,隧道狭窄至极,秦原挡在那里他就休想越过他逃走,留在这里,万一过会儿秦梦晚听到声音也下来,他更没有出路。 这时候谢无秋那家伙又跑哪儿去了? 晏衡一边心里暗骂,一边又想,就算他在,难道能指望谢无秋站队帮他,对昔日同门横剑相向? 就在此时,秦原一剑刺来,在晏衡侧身去躲时他忽然弃剑用爪一把抓中了晏衡手臂,拖着他往灯下带去。 晏衡心惊,翻指不遗余力刺出一针,激得秦原松了手,但身形已止不住去势地跟着他往前踉跄了几步。 秦原睁大眼睛去看他,就在那影子显露出一些轮廓时,隧道的灯忽然被人熄了,一切又重归黑暗。 晏衡中了秦原一爪,有些吃痛地捂住手臂,接着他发觉不妙,胸腔里旧疾叫嚣着翻腾,叫他忍不住要咳出声来。 秦原的剑就落在他脚边,他预判出秦原要用脚勾剑再顺势绊他,于是他往右一闪,却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晏衡以为秦原不知何时闪到了这里,立即防守出针,手指却被人一瞬间握住,红酥手被固定在了指间。 秦原的身手为何突然这般利落迅疾? 准备鱼死网破的晏衡,突然被这个握住他手的“秦原”拉进怀里,对方的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屁股上,还万分不要脸的捏了一下。 晏衡的脸噌地青了。 一口老血差点翻出来,亏得这以毒攻毒的效果,方才想咳嗽的感觉都被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秋:我是正经人,真的 晏衡:信了你的邪 第24章 东山埋遗本(2) 用这种不要脸的动作讯号当暗示的,除了谢无秋晏衡就没见过别人了。 碍于不愿被秦原认出身份,他才当场忍耐住没有叫骂出声。 谢无秋带着他左闪右晃,引得秦原自己露出了破绽,两人借机越过了他往外冲去。晏衡一时又忘记了愤怒,想方才他的步法竟然如此精湛,就在那一寸小小土地上走出了棋盘的感觉,硬是把对手给绕进去。 若非晏衡刚才被他带着,根本无法捕捉到他步法轨迹。 那似乎是江湖失传已久的“九星天元步”。 谢无秋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一个十九岁的少年能消化得了那么多奇门异术吗?上天未免太不公平了!晏衡忍不住地想。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2章 谢无秋带着晏衡往门口走,晏衡却焦急拽住他:“我要去另一个斗室!” “你想被苍崖山揭穿身份么?” 晏衡坚持道:“放手!我必须要去看一眼。” “我看过了,什么也没有。”谢无秋道。 “骗人!” “救都救了,又骗你干什么?”谢无秋压低了声音,“你还是先想想怎么逃过今天这劫先,带着你我可没把握在大白天的避过秦原和秦梦晚两大高手的视线。哪怕等会被看到一个背影,肯定也要暴露。外面还有大批苍崖山弟子呢。” “说的我是废物一样?用不着你带。” 晏衡咬牙回头看了斗室一眼,心想这次确实不是好时机,来日方长。此时的确先要考虑怎么顺利不被发现的逃出去。 “是啊,你不是废物,那你说说准备怎么跑?” 晏衡点了点脑子:“用这里逃,谁像你,会点功夫了不起是吧?” 小谢哼了一声。 秦原这时已从后面追了过来,冲门口喊道:“梦晚!拦住那人!” 看来秦原方才甚至没能判断出是不是又多了一个人。 秦梦晚方才被谢无秋引开,此时又回到门口,听到秦原在底下喊他,立即跑到近前问:“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拦住要出去的人!” 秦梦晚讶然道:“里面还有其他人?!” 她打开隧道的门,外面的光线顷刻洒了进来,秦梦晚俯下身去探看,同一时刻,晏衡故技重施,一把黄沙朝她面门撒过去。 谢无秋揽住晏衡便跑,两人翻窗绕出屋子,跑出几十米,秦梦晚已经放了苍崖山的集合信号,晏衡站在了原地,对谢无秋私语了几句。 谢无秋点头同意,然后就见晏衡取下了他的剑,突然往自己右臂上招呼。 谢无秋一下子握住他手腕,皱眉道:“你干什么?” 晏衡拉下肩上的衣服,给他看被秦原抓出的五道指印。秦原不知道练得是什么爪,那么一抓,就在他臂上留下五道淤青,青里还泛着黑紫,像江湖中某些南方传入中原的毒掌一样。谢无秋盯着那指印看得出神,半晌,抿了抿嘴,夺过他左手的剑:“我来。” 晏衡心想自己本来也不会用剑,左手力道更不好控制,他来也好,便点点头把右臂亮给他,转过了头去。 但他突然想到什么,又转过来看谢无秋:“喂,你不会是想报私仇吧?” “我报什么私仇?我们有什么私仇?” “那谁知道?得问你自己咯?”晏衡说,“我只知道啊,某人最爱和我拌嘴,不拌不开心,不耍我会死,心里不知道骂我多少回呢?这下能借机砍我是不是开心死了?” “你真是……”小谢太阳穴突突跳了跳,“也不知道是谁伶牙俐齿,不气人会死。”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3章 “好了,别废话,快点动手。”晏衡再次撇过头去。 谢无秋忽然嗤笑了一声。 晏衡不悦:“你笑什么?” 谢无秋道:“笑某人明明怕得要死,还非装作不在意。” “谁怕得要死?” “啧啧,堂堂十二楼晏少楼主,原来也会怕疼呀。” “你!”晏衡双眼一嗔,脸都憋红了。 谢无秋忽然道:“嗯?这是什么?” 晏衡楞了一下:“什么?” 谢无秋的脸突然放大在晏衡眼前,“啵”的一声,在他眉间用力啄了一口。同时,手上飞速挽出一个剑花,划破了晏衡的右臂。 血霎时就流出来了,但谢无秋的确是玩剑的好手,这一下伤口看起来严重,其实只是皮肉小伤。 晏衡甚至没有感觉到什么,他瞪大了双眼,满脑子都是方才谢无秋的恶作剧。谢无秋的嘴唇是温热的,那一下亲得用力,晏衡怀疑他的口水都沾在他额上了,就像被狗舔了一口一样。 “你……你……” “他们来了,我先走了!”谢无秋冲他一笑,然后掠出了屋子。 秦原和秦梦晚追过来时,先是看见一道黑影掠上树,嗖地窜进林子里。然后便听到屋子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秦梦晚要去追,秦原却拉住她:“算了,那人轻功太好,我们追不上他。” 他听到屋里的咳声,立即认出了里面的人,半是惊异半是关心地冲进来,一眼看见跪坐在地上咳地断魂的晏衡。 晏衡抬眼朝他们俩望来,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秦原吃了一惊,上前小心翼翼扶起他,问道:“方师弟!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这是怎么了?谁伤了你?”他看了看晏衡血流如注的右臂,立即撕下衣角替他包扎。 晏衡道:“秦师兄,你们来得正好,快,快往那边追,我方才看见了一个可疑人物,和他过了两招却不是对手,不慎吃了他一剑。我没事的不用担心,你们快追贼人!” 秦梦晚颦蹙道:“已经追不及了,你是谁带领的,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刚才那是什么人?” 晏衡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对秦原解释道:“我……怪我,没看好表弟,让他在混乱中走丢了,我着急找他,不小心脱离了众人,寻来了这里,刚才我见那人鬼鬼祟祟,问了他两句,他不答却直接动了手,我也不知是什么人。” “小谢师弟么?你别急,他若看到信号,应该能和苍崖山的师兄师姐汇合。” 秦梦晚听闻小谢的名字,像是忽然想起了晏衡是谁,她上前一步道:“小谢师弟走丢了?怎么回事,究竟是谁带着你们?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晏衡赶忙道:“是小谢调皮,不管师兄的事。” 秦梦晚反应过来,又皱眉道:“你们不是平剑宗的弟子么?怎么会参与这次行动来?”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4章 “是我准的。”秦原插话道,“好了梦晚,先别多问了,方师弟受了伤,小谢师弟也走丢了,你刚才放了信号,现在我们该去与众人汇合了。” 秦梦晚点点头,瞟了晏衡一眼,带着点暗示的对秦原施了个征询的眼色。秦原看懂了,隐晦地点点头:“拿到了,那边……”他也瞟了眼晏衡,对秦梦晚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放火毁掉。” 晏衡并未看到,但在秦梦晚说出:“那师兄你带着方师弟先过去吧。”晏衡立即猜到秦梦晚要毁那个隧道。他心中焦急,却也没有适合的借口脱身回去,再赶在秦梦晚下手前重进一次。 谢无秋说他去过那个斗室,可又说里面什么也没有,晏衡没有亲自看过,不敢相信他的话,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从谢无秋或者秦原的口中得知有没有壁画、壁画内容。 而且听秦原刚才的意思,或许,他拿到了《金缕曲》?如果能把完整的书弄来,也不愁猜不出壁画后的内容。 想到这里,晏衡终于忍住现在动手暴露然后回去的冲动,在秦原的搀扶下站起来,跟着他走出了屋子。 上剑宗的各个领头师兄已经闻讯赶来,徐彦也在其列,秦原和晏衡一眼就看见了跟着他的谢无秋。 秦原点了他出来问道:“小谢师弟,你还好么?” 谢无秋道:“多谢宗主关心,我只是迷了路,很快就遇到其他师兄了,倒是表哥不见了让我着急,原来表哥在这里?” 晏衡也假模假样与他唱戏:“啊,是啊,多亏了秦师兄找到我,你也是的,下次别再乱跑了,没见过世面似的,真叫人操心。” 秦原道:“都无事就好。” 谢无秋突然惊道:“呀,表哥,你怎么受伤了?哪个遭天杀的这么不长眼伤了你啊?” 晏衡嘴角一抽:“呵呵……没事,小伤。那人么,确实很不长眼,你说的真对。” 秦原道:“还好方师弟只是伤着手臂。”他欲言又止,似乎有点怨怪自己当日太过草率答应晏衡的请求,害两人差点出事,“方师弟回去要好好休息,那些药记得服用,对身体是很好的,我改日……再去探望你。” 晏衡含笑点点头:“多谢秦师兄了。” 他回到徐彦的队伍里,许多人都好奇地朝他张望,似乎在想他怎么和秦原走那么近的,晏衡不甚自在,往谢无秋身后躲了躲,谢无秋面无表情把他拉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是药三分毒,别瞎吃。外伤就该实实在在涂外伤药,懂?” 晏衡好笑地看他一眼:“哟,多谢表弟关心,我知道啦。” 谢无秋满意地“嗯”了一声,复又看了看晏衡眉间,曾被他亲过的地方白白嫩嫩,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明明亲得那么用力了。不过那触感,和一个月前因为意外而使他念念不忘的滋味差不多,都是冰冰凉,玉一样,只不过晏衡的嘴唇好像更软一点?上次意外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他都有点回忆不起来了。 谢无秋有点懊恼,在寨子里时他本来打算亲晏衡嘴唇来着,临时怂了,毕竟两个大男人亲嘴唇太奇怪了不是?要是向晏衡解释自己就是好奇心作祟,晏衡会不会相信? 但他真的好奇,亲久一点是什么滋味呢,如果、如果晏衡张开嘴…… 打住! 太奇怪了,他为什么要想这些? 谢无秋恼怒地瞪了晏衡一眼,心里骂道:狐狸精! 无缘无故被瞪了的晏衡:“???” 过了一会儿,谢无秋又忍不住开始想:“要不今晚,等晏衡睡着了再试试?”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5章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秋:狐狸精!勾引我不够还勾引其他男人! 晏衡:????你说清楚,刚才是谁先动的口? 第25章 温泉洗凝脂(1) 众弟子披星戴月地回到苍崖山,在宗门前各自分别,平剑宗的弟子们早都入睡,晏衡和谢无秋两人回卧房时,整片宿区只有他们屋那一盏出发时点留的烛灯亮着。 绕阶而行,寒蛩不住鸣,晏衡默默无声在前面走着,谢无秋安安静静在后面跟着。 晏衡不知道此时谢无秋正神思旖旎,他只觉得身后这家伙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平时走个路都要踢一踢石子、吹两声口哨、哼几支小曲儿,也不知今日怎么就转了性。 晏衡忽然又想到,他们两个一路从雒城到汜水到许都,还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心平气和的一起在月下散步。甚至好像从认识谢无秋起,他的生活就一直处于混乱当中。 自上次挑明谢无秋的身份,两人其实还没有开诚布公的谈过,他应该好好问一问谢无秋是如何打算自己的去留,问一问他离开苍崖山之后的四年,可还有人生在世的目标,好知道这个人究竟能不能为他所用。 但那个问题似乎有点残忍,每当晏衡看到谢无秋玩世不恭的做派时,他又想,不管四年前的谢无秋是什么样子,如今这个人,就是当初雒城雨下褴褛落魄的乞丐小谢,就这么认识他,也不赖。 不过趁着这难得和平相处的好时光,晏衡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两句话。 “谢无秋。”他叫出这个名字,舌尖有些生疏。头没有起好,接下来的话也不由打吭,“你、嗯……” 后面的人没应他,晏衡回头看了他一眼,对方才回过神来:“哦,叫我?”他步子迈大了点追了上来。 “这个名字太久没人叫,我没反应过来。”他随口解释了一下,“怎么?晏楼主想我了?” 晏衡:“……” “自己名字也会忘吗。”晏衡低声说了一句。 谢无秋默然了一会儿,笑道:“是不太好忘的。” 晏衡也沉默了。 明明是他先叫的人,却要谢无秋开口问道:“晏楼主还在想东山剿匪的事吗。” 晏衡见他挑明,也便直说道:“是,我还是想再确认一遍,当时隧道里另一个洞穴,真的什么也没有?” “应该有什么吗?”谢无秋问。 晏衡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什么都没有,那么秦原在里面干什么呢?” “他去的时候,当然还是有东西的,我去的时候,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是吗?”晏衡道,“那你可看清,他带走了什么?” 谢无秋蓦地笑了:“他拿走什么,晏楼主想必一清二楚吧,还这么问我,是怀疑我说谎咯?” 晏衡仍是盯着他:“事实证明,你知道的也不少啊?”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6章 谢无秋回视他,慢慢敛起笑容:“晏芳含,明人不说暗话,能让你甘愿冒险追索奔逐的东西,你觉得我很难猜到吗?我之所以不提,还不是怕你给我扣盆子,可是我不提,你还是要怀疑,你和我说说,金缕曲这三个字,我究竟是该提还是不该提?” 晏衡定定看了他半晌,终于移开了目光:“好吧,是我多心了,抱歉。” 他绕过走廊走到卧房前,伸手推门。 谢无秋立即得理不饶人了,一下按住他推门的手:“光抱歉有什么用?晏楼主三番四次怀疑我,可真让我伤心啊。做人不能这样的,我既入了你十二楼,难道不该有个普通弟子的待遇吗?你一边利用我,一边怀疑我,良心过得去吗?” 晏衡翻了他一眼:“那叫重用,不叫利用,你的待遇可比普通弟子高得多了,一来就跟着我左右,你见哪个十二楼弟子是这样的?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这么多抱怨,你良心过得去吗?” 谢无秋一听便咧嘴笑道:“哦?看来晏楼主还是发现了我的过人之处的嘛,是啊,我的确是很特别的,值得重用的。” “对,过人之处……很特别。”晏衡重重的念道,“特别的无耻。” 他用手肘捅了一下谢无秋:“放手!” 谢无秋后闪了一下,笑得更欢,飞快贴回晏衡耳边道:“那晏楼主知不知道自己也有过人之处呢?你啊,也特别。” 晏衡的手顿了一下。 “生气的时候,喏,就像现在,”谢无秋低声道,“特别的……” 晏衡预感到他要说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好话,正在想要不要现在就打断他,谢无秋却自己停住了话头,他忽然勾住晏衡的腰往屋里一闪,勾脚将门踹上的同时,隔空拍出一掌,掌风到处烛火熄灭。 “谁?出来!” 晏衡一惊,没想到自己屋子里会有人,凝神屏息细听。 屋里的人却听话现出了身形,声音一出,晏衡就松了一口气。 “少主。” 晏衡赶紧过去扶住他,止住行礼的架势:“夜隐!” 谢无秋无趣地哼了一声:“什么嘛,还以为有惊喜。” 晏衡道:“太好了,你们果然知道我在这了。” 夜隐点头。 晏衡问道:“其他人如何?” “按部就班,少主放心。”夜隐一板一眼道,“许都的网已经撒出去了,少主随时可以回十二楼。” “嗯,知道了。”晏衡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笑,“最迟三天后,就该和苍崖山告辞了。” 夜隐并未多问,只道:“随时听候少主吩咐。” 晏衡点了点头,夜隐便往后退了一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谢无秋看向夜隐离开的方向,意味不明道:“苍崖山的防守也太松懈了,这么个危险人物进来都没人发觉?”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7章 “这里又不比雒城苍崖山,”晏衡瞟了他一眼,“再说,你我不也光明正大混进来了?” 谢无秋捏了捏晏衡的脸:“你这法子,这辈子就用这一次,下次就算易容,也骗不过别人了。” 晏衡不屑:“谁说的?最高超的易容术,别说换张脸,连身形体态都能千变万化,你这昔日苍崖首徒在自家门下都没被认出来,凭什么我就要被认出来?” 谢无秋笑道:“至少我是认不错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谢无秋在黑暗中凑近了晏衡,在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气味。” 晏衡嫌弃的躲了躲:“你是狗鼻子啊?”说完,他也不由往自己身上闻了闻,奇道:“什么气味?” “药香。” 晏衡皱眉:“那么淡你都闻得出来?再说我很久没戴药囊了,不应该呀……” “不是其他东西的味道,就是你身上出来的药味。”谢无秋道,“你血里都有那个味道。” 晏衡沉默了片晌,嘀咕道:“是我从小药吃多了,还是你狗鼻子太灵了……” 谢无秋又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徐徐道:“不,也许,是你天生带的呢?” “那怎么可能?”晏衡脱口道,但是想到母亲说过,自己在母胎里时,母亲就几次三番险些小产,因此怀着他时母亲就进补了许许多多的药,真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也不一定。 可是亲近如非歌和铜雀都没闻到过呀。 果然其实谢无秋是狗鼻子吧。 晏衡懒得和他拌嘴,三两步摸着黑爬上自己的床,脱了外套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睁开眼睛看向谢无秋的方向:“你干嘛看我?” “你睡你的,怎么知道我看你?” “你站那一动不动,不是看我是干嘛?” “我站着闭目养神不行吗?” 晏衡索然翻他一眼,重新闭上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掀开被子,盘腿坐了起来。 谢无秋道:“干嘛?不睡觉等天亮呢?” 晏衡微微咳嗽了两下:“睡不着,打坐。” 谢无秋:“看吧,年纪轻轻不好好睡觉,你不生病谁生病?” 晏衡着实没话说了,专心打坐不再搭理他。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8章 谢无秋却不知道怎么了,不太高兴地蹬掉鞋跳上自己的床,抖开被子“咚”地躺下去,语气莫名的发闷:“你不睡我睡了!” 晏衡睁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重新合上了眼。 再过了一会儿,谢无秋一下坐起来,扔开被子下了床冲晏衡这边走来。 晏衡不得不睁眼:“你又干嘛?” “睡不着。” “那你过来干嘛?要我给你唱催眠曲还是讲故事啊?” 谢无秋翻身上床,大剌剌躺在了晏衡的床上,夺过他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我那边风水不好,睡不着,我们换一换,你去那边。” 晏衡瞪他:“你有病吧?闪开,谁要睡你的床。” “不睡算了,”谢无秋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背对晏衡,“反正我睡这。” 晏衡又好气又好笑,骂了他一句,又奈他无何,自己往边上移了移:“随你便吧!” 谢无秋嘴角偷偷提了一下,做贼心虚似的把头往枕头里埋了埋。半天见晏衡果真不赶他了,心安理得又往床中心移动一点。 他蹭着枕头嗅了嗅,闭上了眼,许久,久到晏衡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他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喃喃了一句:“蕙兰,白芷。” 晏衡楞了一下,以为他做起春梦在叫哪个女子的闺名,可紧接着又听到: “晏芳含……” 晏衡内心:“……” 然后,谢无秋轻轻笑了一声,嘟哝道: “不以无人而不芳……” “你身上,有王者之香啊。” 作者有话要说: 热心民众:谢无秋先森,你知不知道说别人香这件事在8012年叫什么? 谢无秋:? 热心民众:叫打脸^^ 第26章 温泉洗凝脂(2) 晏衡今夜的难眠,其实皆因金缕曲带来的副伤害又开始躁动。如果夜隐不来,他也的确不能在苍崖山久呆了。 金缕曲吸人气血,损人阳寿,本就是害命的法子,因此晏衡每次发病,即使夜隐铜雀他们总是在身边的,他也绝对不会对他们用。上次借了谢无秋的便,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他用。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79章 翌日晏衡借由身体不适辞了早课,在房中继续打坐,并思考寻个什么样的时机再去接触秦原,好窃来他从杏林遗迹拿到的那本《金缕曲》。 秦原拿金缕曲,一定是奉了秦端阳的命,但晏衡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偷看,毕竟这是个天大的诱惑。晏衡不能让金缕曲泄露出去,那是十二楼也是他的筹码。 他猜这东西在交给秦端阳前,秦原肯定是要贴身保管的。 不等晏衡琢磨出到怎么去接近秦原,秦原当晚自己就送上门来。原来秦原还惦记着他受伤,和他说苍崖观上剑宗修了一个皎玉池,引来活水做泉,放了药物矿石进去圈作滋养身体的温泉。 那里不是谁都能去,通常是奖励每月考核中表现优异的弟子,秦原这个后门开的晏衡都颇为感动,感动之余,他终于也隐隐觉察出一点秦原待他的不寻常。 不过无所谓,晏衡惊喜在秦原给他送来一个绝好的机会。若秦原也能一同前去,他总不能携着书下水吧? 于是晏衡对秦原说道:“既然那皎玉池这么好,不如秦师兄陪我一起去吧?” 秦原怔了一下:“不,我……” “正好近日来学剑,我实在有许多难以消化的地方,还想向师兄讨教一二。” 秦原不知想到什么,偏开眼睛摸了摸鼻子:“那好吧。” 他和秦原坐在桌边说这些时,谢无秋就躺在后面那张床上装死。秦原以为他累着了睡得深,说话声音都低低的。晏衡却知道他早醒了,这会儿一句话也不插进来,谁知道又在想什么。 秦原道:“那明晚,我来这里接方师弟。” 晏衡一派感激涕零的模样:“多谢秦师兄了。” 秦原走后,晏衡斜着眼睛看床上那人。谢无秋没有继续装下去,但也没翻身过来,就躺着懒懒道:“啧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不是我说你,晏楼主,你十二楼的人都潜进来了,有本事光明正大去抢呀。” “能偷我为什么要抢?”晏衡摘了一颗秦原送来的葡萄送进嘴里,“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你们这些年轻人,心浮气躁的,成天喊打喊杀,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谢无秋一下翻了个身,撑着脑袋看向晏衡:“表哥,你变了,你几时这般伶牙利嘴?是跟谁学坏了?可别说是我,表弟我不像你,甜着呢,从来都是真情实感的。” 晏衡吐掉葡萄籽,舔了舔嘴唇:“看着甜,这么涩牙。” 谢无秋道:“你说谁?” 晏衡喝茶漱了漱口:“葡萄。” “哼,表哥知足吧。”谢无秋用力瞪他一眼,“涩葡萄也是能吃的葡萄,好过某些看着新鲜,结果切开黑的好。” 他嘴还没闭上,晏衡忽然将一颗葡萄当暗器朝他嘴里丢来,谢无秋一口叼住,既来之则食之的送入口中。 “喜欢吃,都给你吃。” 谢无秋含着葡萄看着晏衡的背影,然后连籽一起嚼碎咽了下去,笑意盈盈道:“嗯,表哥喂的这颗,是相当甜的。” 第二日亥时,秦原准时来赴约。 晏衡随他一同去了皎玉池。 皎玉池不大,温泉设在中间,周围建了半圈矮阁,又植了半圈翠竹。温泉泛起腾腾的热气,池中立了几枚光洁的石壁。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0章 更衣的暖阁是单间互通的,晏衡和秦原在里面除了外衣,披着单衣从暖阁出来,最后在池边褪净。雾气蒸腾,谁也看不清谁,晏衡依稀见着秦原那边的岸上散落了几件衣物,也不知秦原会把重要东西放在那里还是藏在暖阁中。 这温泉是练气的好地方,秦原一下水就专心致志靠坐闭眼,只是他刚气凝丹田,就听见哗哗的水声,一睁眼,见水雾中晏衡朝他走了过来。 秦原突然结巴起来:“方、师弟?怎怎么了吗。” “师兄为何离我那么远?”晏衡道,“说话都听不到了呀。” 雾气中走来的像一只水妖,长发披肩,浮出水面的肌肤粼粼泛波光。秦原下意识退了一步。 晏衡见状停了下来,偏了下头,随即笑道:“师兄……不会是害羞了吧?” “没、没有。”秦原咳了一声,本想再退一步,但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过去把晏衡往跟前拉了几步,他这里有一片石子垫高的区域,晏衡被拉的踉跄一下,跨上水中的石阶。 秦原道:“方师弟,你右臂还有伤,不要沾水。” “哦,我都忘了。”晏衡笑道,“没事的,皮肉伤,好的很快,都结疤了你看。” 他故意把手臂往秦原跟前凑近了一点,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秦原果然又后仰了一些,欲推不敢碰地道:“啊,是,是。” 晏衡心道,看秦原这个反应,莫不是真有什么断袖之癖?但他脸上的笑不露分毫,反而得寸进尺的轻轻将手搭在了秦原小臂,浅笑了一声:“秦师兄,你好像怕我?” “没有,没有。” 秦原眼观鼻鼻观心,分明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晏衡那么一问,他还要故作无事的朝晏衡瞟了几眼,但都是飞速收回视线,好像生怕看多了会怎样。 真没想到,秦原好这口?晏衡心想。怪不得谢无秋总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目光看他。 晏衡难得有这种还没怎么出力,脑子都没动就拿住对方的感觉,一时十分新奇,想试试能不能套出点话来,刚倾身准备再靠近些,突然两人中间飞来一片竹叶,擦着晏衡鼻尖落入水中。 秦原抬头看了看竹子,晏衡也往上面某处隐秘地瞪视了一眼,随即按住秦原的肩道:“没事,师兄,是风。” “哦。”秦原略感奇怪的收回了视线。 “说起来,师兄啊,那日在那群草寇的山寨,我看见的那个是什么人啊?”晏衡不往前了,但手仍然搭在秦原手臂上。 秦原时不时低头看一眼,颇有点心不在焉:“可能就是个漏网的流匪吧。” “那当时,师兄和大师姐两人在那边干什么呢?”晏衡眨眨眼,好像纯粹只是好奇地问道。 秦原听出他话里有暧昧,忙解释道:“方师弟别误会,是师父派给我们的任务……”他一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很快闭嘴了。 “哦。”晏衡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心知不能再追问下去。 他正想换个突破口,不料这时通往温泉的回廊处突然传来几个交谈的人声,晏衡记得秦原说过,这里一般弟子是不能随便进来。秦原似乎也在意料之外,和晏衡一起往那边看去。 那几人很快现出身形,是苍崖山的弟子服饰。 他们忽然见到温泉里已经有人,也俱是一惊,为首那人看清是秦原之后,忙行礼作揖:“秦宗主?参见宗主。” “钟师弟,你已经到许都了?怎的也没传信一封?我今日只是带一个受伤的师弟过来修养一下,不妨碍你们吧?”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1章 “宗主哪里话,不妨碍不妨碍,我写了信,应该是大师姐收下了吧?我们也是才到许都,舟车劳顿,这才过来也修养一二。” 那群人听完秦原的话,都不由往他身边那个师弟看过去,心中暗暗称奇。方才发现有人时他们都紧张得以为撞见了不得了的事,都怪两人靠得太近,距离暧昧,水中雾气升腾使得看人不甚清晰,加上晏衡本身骨架就小,人又瘦,露出的侧脸更显柔和,乍一看以为是女弟子。 晏衡此时心里也惊愕不已,秦原口中的钟师弟,正是曾来他十二楼递过论剑会请帖的平剑宗宗主钟宵! 虽说当时他戴着面具,钟宵应该认不出他的样貌,但声音就不好说了。 这小小一方皎玉池,一会儿那几个弟子也下来,七嘴八舌问起话来,今天的计划还能不能顺利进行是个问题。 晏衡决定放弃套话,直接行动。 只是《金缕曲》被放在哪里呢? 晏衡趁着钟宵几人进暖阁更衣,装作不舒服低低咳了几声,对秦原道:“师兄,我想进去喝点水,师兄先泡着吧。” “怎么了?又不适了吗?”秦原关切道,“我陪你吧?” “不用不用。”晏衡道,“没事,只是渴了,去去就回。” 说罢,他蹚着温泉水走到岸边,拾起单衣披上,进了自己更衣的暖阁。这些暖阁是互通的,秦原的就在他旁边,因此晏衡进去以后贴着门听了听,见没什么动静,就闪进了隔壁。 秦原的几件繁复的外套随意散在椅子上,晏衡过去仔细翻翻找找,竟当真在一件衣裳缝出的夹层里找到一本书。 他立即撕开了针线细密缝合死的内衬,取出书来,随手扔开衣服,尚未转身,身后的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了,一道影子此时落在了他身上,已经无声无息在门口立了许久。 第27章 九霄去不悔(1) 晏衡慢慢回过身去。 那人眼中闪过惊怒与沉重,咬牙道:“方师弟,没想到,真的是你。” 晏衡笑了一下:“秦师兄,原来,你在钓鱼呀?”他将刚窃来的书举到眼前,随手翻了两页,发现里面是一片空白,但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秦原没想到他此时还是如此一派淡定,盛怒道:“你,到底是谁?是十二楼派来的?” 晏衡眯着眼睛笑起来:“你猜呀?” 说完,他突然从袖中飞出两片竹叶射向秦原咽喉,秦原后仰躲开,一抬头,晏衡已经掠至眼前,金针闪过寒芒,直取他面门,秦原赤手空拳相搏,过了两招他就认出晏衡的的确确是那天隧道里的神秘人。 他更是愤怒,出手愈发凌厉,然而晏衡也比那日黑暗中出手更加狠辣,指法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秦原几乎招架不住。 但旁边暖阁中的弟子闻声很快就赶了过来,见秦原和他的“师弟”刚才还感情很好的样子,现在就打起来,十分不明所以,而秦原虽落在下风,又拉不下面子开口叫师弟相助,且以多欺寡未免难看。一时间其余人就在旁边看着,犹犹豫豫不敢插手。 晏衡以一招“蛛丝雨”绕花了秦原的眼,突然伸手探他胸膛,摸到了书一样东西。他笑道:“果然在你身上。” 秦原冷哼道:“有本事就来拿。”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2章 晏衡忽然弹针射向秦原双目,秦原立即闭目后闪,却发现那又是晃人眼的招数,晏衡射出的针回旋飞回指间,然后他并指为抓袭向秦原胸口。 这一爪如果抓中,那书不被抓出个洞来也得残个几页,秦原甚至放弃了攻击晏衡此时大开的空门,选择防守回护。 晏衡一爪抓空,却笑得更为愉悦:“看来果然是真本咯?” “是又怎样?” 这时,观战了半天的钟宵忽然睁大了眼睛,指着晏衡叫道:“你!你!你是……” 秦原的目光倏然射向他:“你认识他?!他是谁?!” 那个名字在舌尖打颤,钟宵由于惊骇,半晌没喊那二字来。晏衡轻笑一声,忽然足尖一点,掠到窗边,一推窗扉,半个身子翻出去,回头道:“钟宗主,别来无恙啊?” “晏衡!!!” 钟宵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 秦原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晏衡笑道:“秦师兄,辛苦你啦,不好意思,东西我就先拿走了。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先走一步!” 晏衡合上窗施展轻功掠上竹枝。秦原和钟宵等人也飞速追了出来。 秦原喝道:“抓住他!” 倏然间从竹林里窜出了一干上剑宗的弟子,纷纷亮出剑来。原来秦原早有埋伏,就等着人上钩。 但方才晏衡的话令他心惊胆战,匆忙取出怀中书,快速翻看了一下,发现竟然和他放在暖阁的假书一样,也是一片空白! 秦原不敢置信道:“你何时掉的包?!” 他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嗤笑。秦原惊怒望去,发现那竹枝间竟藏了一道黑影,在场这么多上剑宗高手,却无一人发觉。他再仔细一看,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方师弟”的表弟小谢! 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们两都是十二楼的人! 秦原盛怒道:“你是何时动的手?”离得那么近,他居然一点也没有感知到。他知道小谢身手不错,但没想到比他想象的还要不错,当初他还想收他为徒,还真是屈才了。 谢无秋揶揄地笑道:“就在秦宗主你关心你的方师弟伤口的时候呀。” 秦原既怒且惊:“你……!”他指了指小谢,又看向晏衡,“你是故意的……!” 晏衡就站在远处对他似笑非笑,这些日子以来那个温顺可怜的“方师弟”早荡然无存,秦原看着他,难以相信这个人就是心狠手辣的十二楼少楼主,他本应该在苍崖山乖乖学艺,为何一夜间成了死对头的首领。 秦原无法描述此时心中翻涌的感觉,那日剿匪后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晏衡,这次的局,他多少希望不是他,他上前一步,用剑指着晏衡,似乎想像讨伐每一个十二楼的魔孽一样咒骂他:“方师……晏、衡。” “晏衡。”秦原咀嚼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提剑又上前了一步,最终也没骂出来,口中百转千回,竟既悲且怒地问出这么一句来: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谢无秋带头笑了出来:“秦原,我看你是姓秦名圣吧?”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3章 晏衡远远地吹了声口哨,一时间从黑暗的竹林里也窜出一批黑衣人。新苍崖观的防守的确太差,十二楼的人找到突破口就能潜伏进来。 秦原默默无声的看了那些人一眼,咬牙恨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话音一落,上剑宗的弟子与十二楼的黑衣人们就交上了手,夜隐现身掩护晏衡撤退,负责断后的谢无秋,则与秦原拔了剑。 秦原是苍山剑派的代表,起手便是浑厚隽永的苍崖剑,可对手却像是料到了他的动作,随手一招封住了他的去势,将剑意打断。秦原岂是等闲,这招断了便立时变幻成另一招,然而匪夷所思的是对手好像极其了解苍崖剑法,剑剑针对,压制着秦原,令他束手束脚,在空旷的平地居然也如那日在黑暗的隧道里一般难以施展。 可秦原毕竟是上剑宗宗主,与剑法上的造诣不容小觑,他终于正视起这个年轻的对手,使出全力,苍山剑派最气势汹涌的一招“九霄龙吟”似飞龙之势直取谢无秋要害。 ——上一个让他用出此招的对手,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秦原脑中不合时宜的闪过这样的回忆。 “九霄龙吟,剑去无悔。”曾传授他们此剑的苍崖山掌门、他的师父、同样也是他的义父秦端阳,在教这一剑时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他那年纪最小的同门小师弟,模仿着师父刺了这么一剑,然后回头对他说道:“大师兄,若真能剑去无悔,成败又有何意义呢?” 四年前,博望坡的坠萼崖边,他向小师弟刺出了这最后一剑,九霄龙吟,长剑去如覆水。 小师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兄,愿你当真无悔。” 而此时,秦原在对手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令人熟悉的眼神,那个眼神,是他午夜梦回也会惊醒汗流的眼神。 “叮——”长剑交击,擦出电闪雷鸣般的一丝火花。 这一剑竟被生生接住了! 秦原睁大了眼睛,看见对手的眼神由锋利变得戏谑,他轻起双唇,低声说道:“师兄,九霄龙吟,须得心无旁骛,才能使出孤注一掷的气势呀。” 心无旁骛,孤注一掷,因而无悔。可他分心了。 . 另一边,晏衡和夜隐被钟宵穷追不舍,钟宵在雒城就奉了师命搜寻十二楼晏衡的动向,没想到这人不知不觉到了许城不说,竟还胆大包天溜到苍崖山眼皮底下,被他第一天回门派就遇见。 钟宵怎么甘心又把人放走,因此追得极其卖力。眼看要触及晏衡,他提气用力往前跃了一步,拔剑朝他后背刺去。 夜隐立即纵身上前格挡,但他刚掠到晏衡身边,就感到两人前方有一道刚强的劲风朝晏衡面门袭来,是剑!夜隐两害相权,选择去挡那支飞剑。 晏衡也感受到了那道劲风,他的红酥手并不擅长对抗远程兵器,因此把前面交给夜隐,回身甩了钟宵一记针法。 钟宵被刺中手掌,剑一抖险些落地,狼狈退后一步,不成想前面那飞剑竟然像长了眼睛,忽然变了方向,绕过夜隐和晏衡“噗”地刺进了一个十二楼弟子的心脏。 那弟子当场倒地身亡,晏衡眼神一凛,中途变向,不是高手用不出来。他知来者不善,与夜隐一同停下了脚步。 身后,刚刚击退了秦原的谢无秋也跟了上来。 而秦原追在他身后,声音带着七分震惊三分恐惧道:“你、你是!你是……谢……” 谢无秋也看到了那只飞来的剑,在看清剑身后,他忽然变了眼神,身体也僵硬了几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4章 从对面走出来了两个人。 飞剑的主人,穿着一身月白色暗云纹道袍,束起的发能看见几根白丝,但精神矍铄,眼含精光,年纪约莫四十来岁,此时手上虽然没武器,却仍是气势凛然。 “掌门!” “师父!” 钟宵还有众弟子以及秦原异口同声伏拜。 苍崖山掌门,秦端阳。 他旁边的人便是其女秦梦晚,可秦梦晚此时却非常激动,情绪难平地站出了两步,目光越过晏衡,看向了他身后的谢无秋。 谢无秋也看向了她。 她双目通红,嘴唇颤抖,声音都带了哭腔着:“师弟……是你,是你!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一个月前擂台上,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第28章 九霄去不悔(2) “梦晚!” 秦端阳呵斥住了女儿,肃然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哪里有你的师弟?你看清楚,这些全是十二楼的逆贼!” 秦梦晚碍于亲爹开口,不敢继续说话,可她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只能拼命摇头。 谢无秋却面无表情对她道:“我说了很多遍,你认错人了。” “师弟……”秦梦晚凄声道,“你还怪我对不对,怪我当年没有站在你那边相信你?我……师姐知错了,师姐相信你啊,你回来吧!” 秦端阳也没料到自己女儿会失态至此,那个人的身份,想藏也藏不住了,过了今晚,就会被传得满山风雨。 “梦晚!休要再胡言乱语。当年你师弟犯下的过错,名门正派人人不齿!他一天不认,一天就是我苍崖山要追讨的叛徒!”秦端阳一把将她拽回身边,施了个眼色,几个上剑宗弟子立即上来架住她不让她再上前。 秦梦晚和秦端阳的这几句话,有如惊雷炸在苍崖山诸弟子的耳边,虽然没有人叫出那人的名字,但能叫一向冷然的大师姐哭成这样叫“师弟”的,能叫掌门气成那样指摘“叛徒”的,除了四年前那位说不得,就没有别人了啊。 他们惊恐万状的交头接耳,指着谢无秋和晏衡窃窃私语:“真的是他?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四年前就死在宗主剑下了吗?是掌门当着天下人的面亲口宣告的啊?” “他回来干什么?不会是报仇吧?!” “不可能,他可是……” “都投靠十二楼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当年就说他走了邪门歪道,果然,我看他早就与十二楼暗通款曲了!你当年还质疑掌门,真是瞎了眼!”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5章 “可,他可是……探丸借客啊。” “嘘,别说了……” 秦梦晚已经哭成了泪人,秦原忍不住站出来喝止住议论之声:“够了!梦晚,你一贯心软,容易感情用事,如今替这叛徒说话也情有可原,不过当年论剑会你也是在场的,所有在场的人可都看得一清二楚,这叛徒当初是怎么暴露的!谁再不分黑白替他说话,别怪苍崖门规无情!” 秦端阳沉沉吐出一口气,鹰隼一般的眼死死盯着谢无秋:“逆徒,四年前为师没能清理门户,没想到四年后你仍不知悔改,继续自甘堕落,与十二楼的逆贼沆瀣一气,苍崖山的地界,容不下你这样的叛徒!今日你既然敢重新出现在苍崖,就别怕有去无回!” 晏衡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呀,秦掌门,过去常听家父提起您老人家,说您……”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秦端阳,“装腔作势,道貌岸然。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你这魔教孽障!”几个苍崖山弟子忍不住立即就要拔剑,被秦端阳举手压了回去。 “晏少楼主,”秦端阳皮笑肉不笑道,“我与尔父晏守魏,也算是老熟人了,我们正面交手算起来……少说也有个七八次吧,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想他晏守魏一世恶名,最后竟没死于我苍崖剑下,却死在自己儿子手中,真是可笑可悲啊。” 晏衡微微抽动了一下手指,冷笑道:“若论大义灭亲,我可不及秦掌门欲手刃亲传弟子的威风呢。” “我乃为武林正道除害,你却为争权夺位弑父,怎可相提并论!” 晏衡拍了两下手心,称赞道:“在秦掌门眼中,同样是恶人,你杀人就是正义,我杀人就是作恶,精彩,精彩。” “狡辩!”秦端阳怒道,“休要多言,便让尔等十二楼逆贼,知道我苍崖剑的威力!动手!” 秦端阳命令一下,苍崖弟子们纷纷进攻,秦端阳骤然抬手,在空中形成一股气流,卷起掷出去的那柄剑,握回手中,横剑指住晏衡。晏衡却一下子掠了出去,被几人护在身后,留下一串笑声:“多谢秦掌门这月余日的热情款待,今日晏某实在没空,恕不奉陪啦。” “想走?没那么容易!”秦端阳提剑追过去。 谢无秋忽然横剑挡在晏衡与他中间,淡淡道:“秦掌门,留步吧,不用送了。” 秦端阳怒不可遏,起手便攻:“逆贼!纳命来!” 晏衡听见谢无秋和秦端阳动手的声音,脚步微微一凝,转头看去。他今日也没料到秦端阳会突然出现,如此一来,要走定是要付出代价,损兵折将了。他现在其实也很难把谢无秋当成纯粹的十二楼的人来用,见他与秦端阳交锋,有些莫名担忧。 谢无秋仿佛知道晏衡在想什么,头也不回地对他道:“不用管我,你们先走。” 夜隐在晏衡身边催促道:“少主,快走!” 晏衡踯躅半晌,对谢无秋喊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晏衡跑出去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谢无秋与秦端阳两人身形交缠在一处,出手之快,肉眼几乎难以分辨他们的动作,只能听到双剑相击发出的“叮、叮”的声音。所到之处,竹枝萎地,其他人退避三舍。 这才是谢无秋真正的实力? 钟宵也好、秦原也好,谁都没能逼出他的全力,但秦端阳是武林剑客榜榜上有名的人物,是十二楼视为眼中钉的劲敌,更是谢无秋的师父。他的天分或许不如自己的弟子,但经验却比谢无秋多出了不知多少倍。 谢无秋能创出秋水剑,秦端阳却能把秋水剑改成人人可习的苍崖剑。 曾经的谢无秋被世人奉为天下第一剑客,但多少也是因他名声更高,人像个传奇。 谢无秋和秦端阳交手,谁胜谁负,很那说。因此晏衡一颗心也上上下下,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回头相助。若他回头,恐怕只会让战局更乱。 秦梦晚和秦原被十二楼弟子纠缠的难以腾出手,在一旁看得十分焦急。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6章 秦端阳一心要杀了谢无秋,剑剑狠厉,而谢无秋则只期拖延,因此当晏衡他们走得差不多没影了时,他立即不再恋战。 秦端阳哪许他走得如此轻易,在谢无秋连连后退的当口,突然寻了机会纵身跃起,一剑雷霆万钧之势劈下,谢无秋却等就也是这个机会,他借着竹枝之势,擦着秦端阳的剑锋将自己弹了出去。 而秦梦晚也在秦端阳劈下那一剑时冲了过去:“爹!不要!” 秦端阳听见女儿的声音,生怕这剑误伤,气势一下弱了几分,谢无秋借机与他划开了一段距离,但身前衣服都被剑气震碎,皮肤上也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渗出了细密的血丝。 他回头看了秦梦晚一眼,秦梦晚拖着秦端阳的腰不让他追,婆娑的泪眼望过来时也对上了他的,颤颤叫出一声:“师弟……” 谢无秋抿了抿嘴,转身又掠出十几米,而后回头,对秦梦晚轻轻说了句:“秦姑娘,你的师弟,四年前就死了。节哀,保重。” 他纵身施展轻功离去。 秦端阳愤怒踢开女儿,忽然捂住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师父!” “爹!” 秦原和秦梦晚惊骇地上前扶住他,秦端阳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摆手命他们退下。他看着谢无秋离开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晏衡在夜隐等人护送下顺利离开苍崖山,与随后赶来的援兵碰头。援兵首领正是流觞,他激动地冲来抱住晏衡:“呜呜少主!终于见到你了!雒城那日,你走得太突然了啊!” 晏衡好久没听到他的叽叽喳喳,居然有点想念,笑着揉揉流觞的头:“事发突然,才没有同你们说,对不起啦。” 流觞本想再抱怨几句,但是想到晏衡才从苍崖山那么危险的地方跑出来,又赶紧道:“少主,快走,我们先回狂雨楼吧!非歌和铜雀也在了,你不知道他们有多想你!” “等等。”晏衡往后张望了几眼。 “等什么?”流觞道,“少主你在看谁?” 向来沉默的夜隐此时也道:“少主,此地不宜久留。” 晏衡蹙了蹙眉:“再等一会儿。” 流觞隐隐猜到他等的人是谁,但他还有非歌和铜雀都有太多话要给晏衡说,不想拖延,于是流觞想干脆拖着晏衡走,他刚上前抱住晏衡的胳膊,就见远处现出了一道身影。 他赶紧进入戒备,仔细盯着那个人,渐渐地,那身影现了形,踉踉跄跄的,看见他们以后,速度也慢了下来。 晏衡直接迎着他跑了出去。 那个人看见晏衡冲他跑来,像是笑了一下,身子却往前倒。晏衡吓到了,跃过去一把接住了他。 “谢无秋!”晏衡撑起他的肩,拍了拍他的脸,“你怎么样?” “嗯,没事。”他说。 晏衡本想把他扶直,却不小心蹭到他身前伤口,惹得他“嘶”了一声,晏衡一惊,这才发现他胸口大片的伤和血:“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别叫那么大声,我不要面子的吗?”谢无秋捏了捏他的脸,“没事,看着吓人而已。秦老贼肯定伤得比我重多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7章 “没事你走路走成这样子?” “我这是饿的,头晕,打架多费体力啊,一天没吃饭了,能有劲吗。”谢无秋干脆歪倒在晏衡肩上,吊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表哥背我?” “谁是你表哥???我看你是晕了头了。”清脆的少年音突然插进两人的谈话中,流觞追着晏衡跑了过来,一把搡开谢无秋,“脸真大,要我们少主背你?厉害死你了啊?” 谢无秋被他搡地闷哼了一声,吓得晏衡赶紧上前搀扶住他,责备地看向流觞:“你别下手这么重,他受伤了。” 流觞瞪大了眼睛看晏衡,见他像护食的母鸡似的护着谢无秋,一时有种失了宠般的委屈感,气鼓鼓地指着谢无秋:“你装,你继续装。” “他没装,真的受伤了,你没看都是血吗。他方才是和秦端阳交手了啊。”晏衡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扶着谢无秋,安慰地顺了顺他后背。 谢无秋又“虚弱地”把头靠进了晏衡颈窝,然后对流觞做了个鬼脸。 流觞:……气哭! 第29章 八字藏真秘(1) 当然最后谢无秋没有那么不要脸的让晏衡背他,但依然是十分不要脸的贴靠着晏衡,让他把他一路小心扶着回了狂雨楼。 非歌和铜雀在门口相迎,见晏衡怀里抱着个人,正是那个小谢,非歌表情没什么变化,铜雀脸上时阴时晴的,神色变了几变。 铜雀先嘲道:“怎么,这位是腿脚不好,自己不会走路吗?” 晏衡道:“好啦,你们别再说他了,这次能顺利离开苍崖山多亏了他了。” 铜雀只好抿嘴不谈。 非歌道:“顺利回来就好,先回房歇息吧。其余的事明日再说。” 晏衡点点头,略一犹豫,道:“非歌铜雀,你们俩一会儿来我房里。” 谢无秋得寸进尺地在晏衡耳边吹气:“我也要去你房里。” 晏衡偏了下头,把他推给了流觞:“给他安排个屋子去。” “不嘛。”谢无秋道,“把我安排到你屋里就好。” 晏衡对谢无秋难得的好脾气,耐心劝道:“别闹了,你都受伤了,快去好好休息吧,啊?” 流觞瞪着眼珠,几乎要把谢无秋瞪穿。他听出这语气明明是晏衡平日里哄他才用的,不过他可没姓谢的这么不要脸!铜雀也几度欲发作,碍于晏衡一直好言好语的,才没有打断他们。 谢无秋在晏衡肩上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直起身子,流觞想过来扶他,却被他拿手隔开,像个没事人儿一样自己走了出去,一点没有刚才伤得要死不活的样子。 流觞气恼地跟上去:“喂,往哪儿走啊你。” 谢无秋:“晏衡住哪儿?我住他旁边。”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8章 流觞:“想得美!!” “还行吧。”谢无秋道,“你不说我自己找了?” 流觞:……想打人!! 另一头晏衡进了屋子,丝毫不知道流觞那边已经要气哭了。他忧心忡忡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踟躇了许久,才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册来,摊开在非歌和铜雀面前。 “金缕曲?!”铜雀惊呼,“少主从何处得来?” 晏衡叹了口气,把这一个多月从雒城到许都、进苍崖、去东山的事大致讲给了他们听,也把在流匪山寨里发现杏林遗迹、进隧道看见斗室中的壁画告诉了他们。 这些事铜雀虽然也急着知道,但她和非歌都本想着让晏衡先休息,明天再讲,但晏衡似乎有心事急着说,故而他们也耐心听了下去。 说到壁画上那奇怪的一幕时,铜雀也诧异不已:“少主是说,那个祭子在赎命阵法中痊愈了?” 非歌亦皱眉:“怎么可能?祭子血尽,必死无疑,即便赎命阵能逆施,阵中必有一人牺牲。怎会是两人都活着?” 晏衡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想那壁画一定没有画完,后半部分才是真相。但光看前面,赎命阵,真的是个救人的阵法么?那为什么杏林谷的人还不许它出世呢?” 两死士皆沉吟不语。 其实还有一点晏衡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自己也觉得太过奇谲,壁画上身有咒印的是施用者,但被“赎命”的看起来却是祭子,就好像,那个女人,在倒用金缕曲自我献祭一般。 晏衡思考了片刻无果,叹了声气,又道:“以前爹和我说,《金缕曲》有上下两部,我一直以为两本都是心法,但现在看来,上部是心法,下部,很可能才是赎命阵的阵法。唯有心法与阵法同时习得,才能掌握真正的金缕曲。” 非歌忖道:“我追查杏林遗迹已久,除去汜水关,连最南边都曾涉足,却依然无所获。师仪镜死后,杏林谷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晏衡忽然想起昭平那日在平府密室和他说的,据宫中秘典记载,杏林谷最后出现的地方,很可能是漠北。 他刚想开口提醒非歌,却忽然感到心口一悸,登时弯下了腰。 两人失色去扶他,铜雀叫道:“少主!怎么回事?是……金缕曲又发作了?” 晏衡捂着心口痉挛了好一会儿,在非歌和铜雀两人共同输送内力的情况下,才渐渐缓过气来。他接来铜雀递过的热水抿了一口,叹息道:“是,也不是。我今晚叫你们来,就是想说这个。” 竟然不是壁画?铜雀蹙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心法完本,和晏家留传下来的那残本相比……”晏衡眯起眼来,搜肠刮肚了好半天,却只找出了一个词,“很诡异。” “怎么?”非歌一把抓过了晏衡的手腕,摸起他的脉。 晏衡道:“若不是重合的部分是完全一样的,我真怀疑这本也是假的。因为晏家那本残缺的部分,在这本里,所书写的行功运气之法,简直和我一直练的那套彻底相反。” “彻底相反?”铜雀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呢?” 晏衡愁眉不展:“我拿到书以后,方才在回来的路上迫不及待翻了两眼,我以前练的金缕曲是有漏洞的,因此我太急着知道完整的心法是怎样的,便按照它上面的口诀稍稍尝试了一下,没想到才提了口气,立刻引来不适。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练下去了。” “这……”铜雀也犹豫不决,“或许是少主你看得太匆忙,或者之前用金缕曲,逆转的真气在作祟,才引得你不舒服?” 这时非歌终于放下了晏衡的脉,开口道:“真气确实又开始冲撞了,明日恐怕会爆发一次。”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89章 铜雀点头:“如此,少主就先别想这本金缕曲的事了,先把这次难关度过去。之后再慢慢尝试吧?或许因为你体内逆转的真气太盛,提气时才不顺的。” “也对……”晏衡半信半疑地看了桌上那本书一眼,“过两天,我再仔细看看吧。” “嗯。”铜雀按了按晏衡的肩,“少主今日早点休息吧。” 铜雀和非歌告退时,铜雀忽然停在门槛前转头问晏衡:“少主,那个小谢,你了解他么?了解多少?他,真的可信么?” “他……”晏衡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总之不是敌人。” 铜雀见他如此说,也不再多言,点了点头,退出去准备合上门,刚关了半截,又听晏衡轻轻说了一句: “他是谢无秋。” “嗯。”铜雀惯常性的点头,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晏衡说了什么,猛地抬头。 “您说什么?!” *** “谢无秋,就是谢无秋呗,江湖中有几个谢无秋啊?” 谢无秋随手把玩着铁剑,走到一间卧房面前,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从这到晏衡屋子的距离,差强人意地点头:“我就要这间了。” 流觞根本顾不上他后面说什么,之前他在苍崖山下听见晏衡叫他“谢无秋”三个字,只觉得这名字太耳熟,直到刚才才忽然反应了过来,立即惊跳三尺晃着谢无秋的肩问他是怎么回事。 “你是谢无秋?你真的是谢无秋?探丸借客谢无秋?”流觞不依不饶地在他身边盘旋。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现在是人是鬼?!你是假冒的吧!你怎么可能是谢无秋!” 谢无秋偏头躲了一下流觞热情地快贴上来的脸,皱眉道:“让让,哎,去给我找块抹布来,你看,全是灰。” “怪不得你会苍崖剑……那你怎么来十二楼了!你是不是想报复苍崖山?!是不是?” “咳咳、咳,呛死了,你看看这蛛网都有了,不是,这房间没人住也不能疏于打扫啊,太偷懒了。去,顺便再打盆水来。” “你说啊你说啊!你先回答我啊!当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听说你坠崖了?是不是在悬崖底下碰见武林高手了!还是找到武林秘籍了?说呀说呀说呀?” 谢无秋拍了拍流觞的肩示意他冷静下来:“你去把这打扫一下,我就仔细讲给你听。” “好的!”流觞立即窜没影了。 谢无秋退出屋子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然后大剌剌朝晏衡的卧房走去。 非歌和铜雀已经回去了,晏衡自己在桌前安静坐了一会儿,才收敛起心绪,准备更衣就寝。刚脱下外衣,谢无秋就推门进来了。 谢无秋见晏衡在更衣,立即反手把门扣上。 晏衡回头瞥了他一眼:“谢少侠,您老人家又是为何大驾光临?” 谢无秋上一瞬还扬唇带笑的脸下一瞬就变得凄风苦雨:“表哥,我伤口疼呀。”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0章 晏衡想发作又发作不得,叹了一声,认命地坐在床边朝他招手:“过来,我给你上药。” 谢无秋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 晏衡拉开床头的檀木抽屉,取出一瓶金疮药来,往旁边坐了点儿,让谢无秋坐在他旁边。谢无秋也不客气,三两步跨过来直接躺在了晏衡身侧,随手扯掉腰带,拉开胸前的衣襟,枕着手臂看晏衡。 晏衡见他衣襟都被染成淡红色,伤口凝了痂,不由眉头紧蹙,放下药又去拿纱布,在盆里倒了洗漱时剩下的干净热水,沾湿了去帮谢无秋处理伤口。 他边擦拭边暗暗心惊,没想到秦端阳武功比他设想的还要刚烈,谢无秋在他手上都占不了便宜。谢无秋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弹了一下晏衡脑门:“喂,你不会以为我打不过他才伤成这样的吧?才不是呢,高手过招都是这样的。” 晏衡好笑道:“是是是。” “敷衍。”谢无秋又弹了他一下。 “没有,你最厉害了。”晏衡明显语气没有变。 谢无秋忽然一下子坐了起来,握住晏衡的手凑到他脸前:“晏楼主,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哄孩子?” 你不就是个孩子吗?晏衡在心里发笑,嘴上却道:“哪有,我是真心佩服你呀,换做是我,恐怕是打不过秦端阳的。” 谢无秋眼珠一转,狡黠地笑起来:“所以我立大功咯?” “嗯。” “那有什么奖励吗?” “你要什么奖励,”晏衡奇道,“你对现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都让你一步登天直接跟着本楼主了,再往上走可没路了,要我把楼主之位让给你?” 晏衡推了推他的肩,想让他重新躺回去,谁想谢无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不放,还凑得更近了几分。 “我不要楼主之位,”他轻声说,“我要楼主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秋:妈呀不小心说出来了qaq(强装淡定 (怎么办怎么办一口亲下去可行吗) 第30章 八字藏真秘(2) “哐当。” 晏衡手中的金疮药滚到了地上。他似乎想掩饰自己的紧张,却紧张得更厉害:“你胡言乱语什么,尽叫人听不懂。” 谢无秋轻声一笑,微微侧了一下脸错过他挺翘的鼻梁,将唇缓缓附了过去。 晏衡身子一僵,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谢无秋越凑越近,近到可以数清他的睫毛,近到他的鼻尖都挨到了谢无秋的脸颊。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耳尖也慢慢发红,一边想后退,一边又觉得那样的反应太奇怪,谢无秋一定是想恶作剧,先退后的人就输了! 可是如果不退后,他就要出糗了。因为他好像已经听见,自己莫名加快的心跳。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1章 太丢人了,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晏衡一下又故作凶狠地瞪起眼珠,想威慑对方。但谢无秋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视线低垂着,眼里都是晏衡红润的嘴唇。 亲一下试试吧?他想。就一下,当做是奖励,不过分吧? 空气里出现一道明显的吞咽声,谢无秋一不做二不休将唇覆了上去。 却亲了个空。 晏衡躲开了,不可思议地瞪他:“你来真的?” 谢无秋抬起眼皮,笑了一下:“不然呢?” 晏衡面皮时青时红,眼神慌乱落在被衾上:“你、你们苍崖山怎么回事,断袖是祖传的吗?”先是一个秦原,现在连谢无秋也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更奇怪的是,他怎么觉得这个会传染?!连他自己都奇怪起来了…… 谢无秋不知被哪一点击中,脸色忽地勃然:“好啊,你果然已经知道秦原的心思了?那你还和他那么亲近?!晏楼主,我看你才是……” “闭嘴!”晏衡呵斥道,“不是……”他慌张地想要辩驳,忽而又想起明明是谢无秋先想做那轻薄之事,才把话题引到了这个方向,怎地现在成了谢无秋来质问他? 晏衡着恼不已,坐直了身子推开谢无秋:“是或不是,关卿何事?” 谢无秋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躺了回去,咕哝了一句:“是不关我事。” 晏衡乜他一眼,拾起地上的金疮药丢到床上,然后站起身来烦闷地往窗边走:“你自己涂吧,我看你伤得也不严重。” “无情。”谢无秋哼了一声,拿过那小瓷瓶打量半晌,打开嗅了嗅,最后见晏衡果然不理会他了,才慢腾腾自己给自己上起药来。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晏衡在窗边吹了会儿夜风,似乎也冷静下来,悄悄偏头看谢无秋,见他像一只低头自己给自己舔肚皮的流浪猫,一点形象也不讲地在他床上敞开身体,收敛起了那副可气的模样,变得有点可怜。 晏衡忍俊不禁,在他发现前赶紧转回头去。 “嗳,表哥,你偷笑什么?” 原来还是被看见了。 晏衡干脆转过身靠在窗边,抱着手臂正大光明地看他:“笑你傻啊。” 谢无秋双眼一眯,勾了勾手指:“你过来说。” “我不。”晏衡扭过头去。 “过来,”谢无秋见硬的不行就开始来软的,“来嘛,好表哥,你过来一下嘛。” 晏衡受不了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大男人撒娇,害不害臊?” “不害臊。” 晏衡无奈地叹了口气,慢吞吞移了过去,谢无秋嬉笑着给他腾出中间的地方。他没说叫晏衡过来干嘛,但晏衡似乎也知道他就是瞎叫唤,坐下以后什么也没多说,夺过了他手中的瓷瓶,重新接手帮他上药。 谢无秋像被撸毛撸舒服了的花猫,称心遂意地眯起眼睛。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2章 两人之间难得安宁了一会儿。 然而突然之间,晏衡感到身体里那股躁动不安的气血又开始作乱,他手上力道控制不稳,重了一些,按得谢无秋叫了一嗓子。不及谢无秋开腔抱怨一二,他就感到喉头一阵腥甜,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谢无秋也被他吓着了,立即扶住晏衡倒下的身子,替他输送内力。 “喂,你别每次都这样啊,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样,你没死我先给你吓死了。” 晏衡被谢无秋浑厚温和的内力安抚住,顺过了气来,缓缓擦了擦嘴角。他能感觉到,就在在路上练了那本《金缕曲》上的内容后,身体状况开始不妙。 究竟是什么原因?难不成……是他特殊的血脉么?那么他是否还该继续练下去? 可如果无法继续练下去,难道他一辈子都学不会完整的金缕曲了么? 那个病,注定治不了了? 晏衡撑住额头,闭了闭眼睛。然后他忽然抬头,看向谢无秋,问道:“那天,在东山……”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对不起,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那日在山寨地底下的洞穴里,你当真,什么都没看到?” 谢无秋看着晏衡,慢慢说道:“你想说什么?” “比如……”晏衡小心试探了一句,“壁画之类的?” 谢无秋垂下了眼皮,也许在思考。这次他没有再贫嘴,而是想了很久,才沉声道:“墙壁上,的确有东西。” “什么?!”晏衡立即坐直了身子,靠近他几分,睁大眼等他的下文。 谢无秋抿了抿嘴:“不是什么壁画,只有八个字。” 他骤然抬眼,盯住晏衡:“没错,我忽然想起来了,那八个字是——杏林遗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即晏衡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五代……而绝?” 杏林遗术,五代而绝。 “对。” 谢无秋道。 晏衡怔然垮下了双肩,复杂地轻念着这八个字,然后捂住眼睛低下了脑袋。 “是那个预言……”他喃喃道,“真的没有破解之法么?” 第五代传人,你在哪里? 真的会来终结金缕曲么? 谢无秋这次没有上去扶晏衡,他的声音比平日莫名清冷了些,从晏衡头顶上传来:“怎么了吗?晏楼主。” 晏衡疲累地摇了摇头:“我困了,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嗯。”谢无秋竟然没有耍赖,而是乖乖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走出两步,他回头看了眼晏衡:“你好好休息。”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3章 *** 夜凉如水,虫声新透窗纱。 谢无秋走后,晏衡一个人呆坐了好久,重新掏出怀中的《金缕曲》,犹豫许久,再次翻开。 他拈起一页薄纸,静静盯着墨色字迹想得出神,猝然间有一道黑影透过窗纱,从书纸上掠过。晏衡猛地合上书低喝了一声:“谁!” 那黑影子再次从窗前闪过,似是翻上了屋顶,晏衡当即跃出窗外追了上去,几道暗器自袖中甩出,射在瓦片上,尽数打空。 黑影子分明不见了,但在晏衡回身时又故意出现似的在他眼前闪过,晏衡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忽听得耳边一道风声,他一侧头,一支小箭便射了过来,钉在桁梁上,箭头插着一张字条。 晏衡取下字条翻开,上面只写了一个“岳”字。 这时有闻声赶来的十二楼守夜弟子,看到晏衡纷纷行礼:“楼主,出了什么事?” “哦,无事,方才一只鸟的影子闪过,是我大惊小怪了。”晏衡背过手去藏起了字条,“你们回自己位置去,别惊动其他人了。” “是。” 弟子们乖乖退走后,晏衡才把那支箭也拔了,仔细看了看,找见箭尾果然也有一个小小的“岳”字,与字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他疑惑更甚,四下张望了一圈,往箭来的方向无声追了过去。 那影子果然又在前面引路,是不是在他眼前晃一下,一直把晏衡带出了狂雨楼。站在墙下那一刻晏衡犹豫了一瞬,出了狂雨楼,就未必安全了,来人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仅凭一个“岳”字,是否值得冒险? 但或许因为最近以来他内心的疑点实在太多,既然又送到眼前一个,就刨根问到底好了。因此晏衡翻墙跟出了狂雨楼。 那人一直把他带到许都郊外的竹林里,才不再冒出身影。 竹林,实在是个适合埋伏的地方,晏衡暗中打量了一遍周身,扬声道:“出来吧。” 一柄□□忽然从晏衡头顶破空而来。 晏衡倏然退后,随即长腿一扫拦住来人下坠之势,那人以枪支地,借着枪杆的弹力顺利着地,挑枪又向晏衡攻来。 晏衡腾空而起,翻身避过,随手捡起地上一枝断桠,灌注内力在地上一划,卷起一地的落叶,漫天飘扬在二人中间。 □□穿透枯枝落叶直直刺过来,晏衡只将树枝当成一枚长刺,用得还是晏家针法,手腕灵活,脆弱的树枝在他手里成了强兵利器,看似轻松在绕着□□画了个圈,以柔克刚,卸去了枪的攻势。 “好一招敛秦烟。”对手喝了句彩。 晏衡微微一笑,又是一个翻身,枝桠一点,压下对方的枪,风驰电骋间树枝的尖头已经来到了对方的咽喉住。 “哈哈哈哈。”那人举手投降,随即抚掌大笑,收起了枪,“我又输啦。” 晏衡也丢开了树枝,对来人抱了抱拳:“平君侯,别来无恙?” “都好,都好。”平湖岳回抱一拳,道,“一个多月不见,晏楼主功夫进步神速啊。这一次居然六招就败给你了。方才最后那一招却从没见你使过,叫什么名字?” “那个啊……”晏衡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那招是苍崖剑法。”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4章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秋(举手):我教的我教的 正道围观群众:夭寿啦,好好一根正苗红的好青年鬼迷了心窍把看家本领都教给魔教啦,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第31章 疑心生暗鬼(1) “苍崖剑法?”平湖岳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嗯。”晏衡尴尬地笑了两下,“这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晏楼主果然厉害……”平湖岳愣愣地道。 “哪里,就会假模假式耍两下子,真正厉害的那人……”晏衡顿了一下,不自然地转过话头,“平君侯也枪法也很厉害了,虽然不见得适应江湖的打打杀杀,可上阵杀敌却势不可挡。” “晏楼主过奖。” 晏衡此时才想起来惊讶:“对了,平君侯为何突然现身许都?雒城那边……?” 平湖岳长叹了一口气:“是丞相召我过来,在许都也待不了几天,明日就要去襄阳了。” “襄阳?”晏衡大感意外。 “甄南叛了,投靠了柴戬,给他出谋划策,竟也把那有勇无谋的蠢货救了起来,那蠢货现今蹲据襄阳,丞相要我去伐他,其实是让我去对付甄南。” “甄南,便是先前你府上那鬼才军师?”晏衡若有所思道,“他的确足智多谋,只是心思诡谲,令人难以揣摩,此次投靠叛军,也不知有何目的。若你的对手是他,实在棘手。” “正是如此,他了解我,也比我了解他多。”平湖岳话锋一转道,“但此仗,我却输也不是,赢也不是。” 若输,翟相定要从他手中收权,于平湖岳自身不利。若赢,柴戬拥兵五万尽数归于翟景麾下,等同于为虎添翼。 晏衡思忖片刻,亦深感难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平湖岳道:“此番来见你有三件事,一则明日出兵襄阳,我担心……丞相已经对我有所怀疑。” 晏衡微微凝眉。 “必要时,我希望得晏楼主一番助力,令我无后顾之忧。” 晏衡郑重点头:“如有必要,十二楼听候差遣。此仗虽不能赢,却也更不能输。”他往前走了一步,认真道,“平君侯,雒城他日,不可无你。” “我明白。”平湖岳低声道,“晏楼主所行之事,比起我更凶险万分,你更要小心谨慎,万不可踏错一步。” 晏衡捏紧了拳,艰难点了下头。 “第二件事,其实不用我提醒,晏楼主想必心中有数——苍崖山。十二楼与苍崖山互相牵制已久,如今许都是翟家的天下,苍崖山是翟景走狗,如今广纳新门生,定是想借势重拾昔日威严,晏楼主万能不给秦端阳东山再起的机会,”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5章 “自然。”晏衡沉声道,“欲斗猛虎,先废其爪牙。十二楼与苍崖山早晚有一战,他秦端阳也已经急了,连八月初一论剑会的请帖的发了来,这趟鸿门宴最后是谁的,平君侯拭目以待吧。” “还是那句话,你的每一步都要多加小心。”平湖岳停顿了一会儿,道,“这第三事,与晏楼主身边那新人有关系。” 晏衡一时讶然:“你说谢……”他滞了一下,没把谢无秋的名字说出来,只是略显怪异地问:“他怎么了?” “你想说,谢无秋,对吗。”平湖岳微微笑了一下。 “平君侯如何得知?”晏衡再次吃惊。 “一个时辰前,苍崖山发布了门派通缉令,向整个武林悬赏那个昔日没死成的叛徒的人头,消息还没走透,已经掀起一波惊涛骇浪了。” 晏衡愕然张了张口,掩饰失态地转过身子:“秦端阳竟如此一不做二不休……” 看来秦端阳也知道,谢无秋没死的重磅消息太难封住当时在场诸人的口,而且秦端阳定然也会怀疑十二楼的态度,干脆趁底下议论和敌人出手前,亲自放出消息。 晏衡知道谢无秋身份的那个时候,不是没想过拿他的身份做做文章,借此攻击苍崖山,只不过在他看来谢无秋的价值比起扳倒苍崖山,用在别处才能更大发挥。至于探丸借客这个身份,既然他本人都改面更名不愿重提,他就遂他心意。没想到会这么早与秦端阳对峙。 “晏楼主早就知道吗?”平湖岳问道。 晏衡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其实到现在,我有时都还是难以相信他就是那个人。” 平湖岳领会地微微一笑:“晏楼主最爱看探丸借客的民间话本,好几次托我帮你收购过孤本,这真人与话本里有出入啊,我是能理解的,晏楼主也不要太当真了才是。尤其不要爱屋及乌,过于失智。” 他的话似暗有所指,但晏衡不及细思,先是脸皮一红,轻咳道:“不会的,我分得清。” 不过有句话平湖岳说的很对,这真人和话本,何止是有出入,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话本里描述他“剑术卓异,孤冷不群,高山仰止,嫉恶如仇”,除了第一条,其余根本和那个人对不上号吧? 以前他觉得,探丸借客若就那样死了,实在可惜,总希望博望坡后,他另有因缘际遇,寻到自己的出路。 如今倒是常想让那家伙去死一死。 认真的时候,他或也会想,兴许探丸借客就死在那个时候才是最好的结局?对他,对其余欣赏过他的人,都是如此。 但人生没有如果。 “平君侯就是想提醒我这个吗?”晏衡问道。 “不是,是另一件。晏楼主可还记得你离开雒城那一日,带他来平府的事。” “当然记得,怎么了吗?” “若不知道他是谢无秋,我还没觉得有什么古怪之处,但知道他是谢无秋,我便觉得有些不对。” 这恰恰与晏衡的感受相反,他在知道他是谢无秋前,还对他的背景身份有所怀疑,但知道他是谢无秋后,便卸去了怀疑,可如今平湖岳却这样说。晏衡不由诧异万分:“这从何说起?” “如果传闻没错,谢无秋是弘农人,幼丧双亲,被秦端阳收留,十岁入了苍崖山,是在中原长大的,对吗?”平湖岳说,“他曾遵师命周游,也曾西去漠北,那著名的‘一剑守西凉’便是那时,可他于漠北停留不超过一个月,对吗?” 晏衡点头:“确是如此,怎么了吗?” “晏楼主可曾怀疑过他的身世呢?”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6章 晏衡忖道:“谢这个姓在弘农十分少见,普通人家更是稀有,我猜过他双亲或是祖上有一方是从南方迁来的望族,是淮阳谢氏的那支。不过这个实在无伤大雅,不知平君侯何以执念?” “如果我告诉你,他可能是漠北人呢?” 晏衡顿时一惊:“这怎么可能?” 其实细究起来,谢无秋的长相的确不是中原相,他嘴唇和下巴有江南人的秀美,但眉峰凌厉,眼窝深邃,鼻梁挺拔,颧骨也高,少年人的稚气使得他面部线条柔和几分,但若再长开些,那长相,像极了漠北的游牧民族。 晏衡如今对“漠北”二字着实敏感,因为那地方很可能与杏林谷第五代传人有关,而如今平湖岳突然带来这样的消息,晏衡很难不再次把谢无秋和杏林谷联系道一起。 谢无秋和杏林谷有瓜葛,这可能吗? 晏衡深吸了一口气,慎重问道:“平君侯,此话当真?你又是如何得知?恕我失礼,可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晏衡的惊讶反应甚至在平湖岳预料之外,面对他的严肃,平湖岳不由犹豫也认真了几分:“说实在的我也只是个猜测,但这个猜测准不准,我说出来,晏楼主可自行判断。早在你离开雒城那日,他曾进屋与我说过两句话。他的其中一个动作,让我下了这样的结论。” “晏楼主或许不知,其实我也是漠北人。” 晏衡果然讶异。 “不过我是漠北汉人,十几岁时出来自己闯中原,但我对漠北习俗还是记忆尤深。我们管漠北往西的地界叫做漠河,漠河人尤其往西北的地方有一个奇怪的风俗,就是绝不正对窗而坐,这大约是来自老人的迷信吧,当地人认为那样是非常不吉利的。” 晏衡打趣道:“可能因为漠河北边常年战乱,一旦打起来乱箭从窗里飞进来也是常有的事。” 平湖岳无奈一笑,继续道:“可能吧,所以后来留下了这样的习惯,但是如果去别人家做客迫不得已要正对窗子,那么身前摆着的东西也一定不能正,总要偏一些。据我所知这种风俗在中原是没有的,所以当时他一坐下,下意识第一个动作,就是稍微移了一寸茶杯。我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他家乡。” 听到这里晏衡也难以辩驳,只能怔然望着平湖岳。 谢无秋是漠河人? 平湖岳道:“我之所以提醒你这个,也是我先前说的,晏楼主,你的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一个人伪装姓名和容貌尚有原因可以解释,但若连身世都讳莫如深,刻意隐瞒十几年,就很值得怀疑了,我觉得这个人不简单,要么,他不是谢无秋,那么他冒名的目的是什么?要么,谢无秋是漠河人,那么他瞒着身世又是为什么?他是哪族的人?莫非根本不是东魏人?他活了下来却不去找苍崖山报仇,而来接近十二楼,又有何所图?这些,都是你要好好考虑的,少楼主。” 晏衡呆了很久,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东西,努力消化掉了平湖岳的提醒,才慢慢点了下头:“我明白,多谢平君侯。” 平湖岳道:“此次便是这两件事,说完我就该走了。晏楼主,还是那句话,望你珍重。” 晏衡重重点头:“你也珍重。” 晏衡目送平湖岳的背影没入了深夜的竹林中,凉风吹得他单薄的身躯抖了一下,然后掩唇低咳了几声。出来的急,穿的不多也没带暖炉,这下他忽然感觉很冷。 还有一丝从心底里拔起来的凉意,有个声音在耳边提醒他,你所走的路,注定孤独。想要忍受孤独,就不要交托出自己的信任。 越怕孤独,越是孤独。 谢无秋。 晏衡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7章 谢无秋: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老攻呀!(住嘴 第32章 疑心生暗鬼(2) “少主?少主……” 红纱中单白玉肤,暖帐后,晏衡趴在药桶中打盹,铜雀的声儿似真似假的飘进他的耳朵里,左边进右边出。本都快睡着了,却被女子突然拔高的声音一个激灵吓了醒来。 “少主!!” 晏衡被惊醒后迷茫地看着铜雀翕动的嘴唇,半晌懒懒趴了回去:“我听着呢,你接着说……” 铜雀盯着一脸疲态的少主幽幽叹了口气,拔去了他颈上最后一根软针,替他拿了拿肩,精神恹恹:“我说的您都听进去了?您记好,身子最重要了……” “好好知道了……” 晏衡摆了摆手,从浴桶里站了起来,铜雀无奈撇了撇嘴,拾过软布替他擦拭后披上了衣服,又绕到前面去系腰带,整理祍口时,不由还是低声说了句:“少主,铜雀心里,少主是排在十二楼之上的。” “什么话。”晏衡淡淡扫了她一眼,示意她缄口。 可铜雀低下头,只盯着手中的腰带:“我们是你的死士。” “是十二楼楼主的死士,无关乎那人是谁,只关乎十二楼。这是父亲选拔你们的初衷。”晏衡无波无澜道。 不知道铜雀为什么忽然提这个,也许是以为他光为十二楼操劳而不爱惜自己,才想逾越相劝。 “或许他们是,但我不是。”铜雀忽然倔强地抬起眼道,“我只誓死跟随少主一人。” 晏衡摆头一笑:“追随我,不就是追随十二楼吗?十二楼是晏家的十二楼,难道你觉得会有第二个楼主?”他抽出她手中的衣带自己随意系好转身绕过屏风:“下次别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了。” 铜雀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只是在想,少主好像有秘密瞒着所有人。” 晏衡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她。 两人对视片刻,铜雀才认真地道:“我不是要问什么,我只是要告诉少主,铜雀在这。” 晏衡没有接住她灼热的目光,他偏过头,神色仍是淡淡地,只是腮边肌肉微动的痕迹显示出他牙关分明是紧了紧。他低头重新理了理衣带,抬起头慢声道: “让祭子进来吧。” 铜雀垂下眼睛,应了一声,退出了屋子。 祭子——赎命阵的献祭者。晏衡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更换体内乱冲的气血,稳固根元。自从翻看了完整的上部《金缕曲》,晏衡施展起那门邪功来却是愈发力不从心,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提前招来了祭子。 这些祭子都是铜雀和非歌搜罗来的,用钱或者用其他任何能办得到的许诺,换这些人自愿来献祭自己。 因为金缕曲是个秘密,所以即便金缕曲可以中断,晏衡也不会选择中断。收取祭子的性命让秘密继续成为秘密,同时一次完整的阵法能更好帮他稳固和提升功力。 不一会儿,铜雀又推门而归,同时带进来一名扎着双髻的蝶裙少女。少女烂漫而微怯地咬着手指,带着好奇观摩屋中的一切,最后把眼睛定在了晏衡身上。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8章 晏衡见是这么个小女孩,也有点惊讶,但面上未曾表露,只对铜雀点了点头,铜雀便又退出去了,只留下少女一人站在原地。 少女冲晏衡笑了一下,晏衡却冷澹无波地侧过身,对她道:“你已经知道自己要来做什么了?” 少女才拉起来的唇角缩了回去,懦声道:“嗯。我知道。” 晏衡点头:“过来。” 少女便走了过去,抬头望着晏衡。晏衡伸出手来,指尖夹着“红酥手”搭在了她的脉上,却迟迟没有下手,只是微微摩挲了一下年轻稚嫩的皮肤。少女有些痒,咯咯笑了一下,见晏衡没有生气,胆子不由大了些,问他:“大哥哥,你不问我为什么来送死吗?” 晏衡平静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正因如此,他很少有所犹豫了。 很少,不是没有。 他的犹豫使得少女话多了起来:“我是为了哥哥,我哥哥和大哥哥你差不多大呢,他是战场上保家卫国的英雄,可是他染了病,连刀都提不起来了。刚才那个大姐姐说,只要我愿意用自己的命交换,你们就可以救回哥哥,对吗?” 他们背后的交易晏衡是不知悉的,不过此时他只得“嗯”了一下。 少女便笑了:“那就好,我哥哥很了不起的,他是要终结这个乱世的英雄。” 晏衡为少女的天真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嗯。” “红酥手”在指尖一转,轻轻刺入了少女的肌肤。 “会结束的,总有一天。”晏衡轻声道,“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 铜雀出去以后就安静守在门口,晏衡方才冷冷清清的模样叫她心绪万千。 她不是爱把效忠挂在嘴上的人,只是最近有些莫名不安罢了。妙吾叛了之后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又好像一切都变了。还有那个人——小谢。 打从她见他第一面就不喜欢,不知道他怀了什么样的心思接近晏衡,可又抓不出他什么把柄,晏衡也越来越信任他的样子。然而如今晏衡告诉她,那个小谢,是谢无秋。 这个身份或许听在别人耳里,是为之疯狂、震惊、崇拜、仰慕的象征,可听在她耳里,是恐惧。 不是怕他盛名在外,是怕晏衡枕下那本书里的人突然活过来,站在他眼前。 每次想到这里铜雀就会蹙起眉头,长叹一声。这一次,那叹息声还没到嗓子眼就被卡住了,铜雀一抬头,发现那该死的姓谢的正站在她对面。 谢无秋推开门,随手泼了一杯凉透的茶水出去,就看见铜雀站在对面阴沉沉盯着他看。他提唇一笑:“哟,铜雀大人,您早啊。” 铜雀一想就知道他定又是死皮赖脸耍了滑头才住了对面那间屋子,那屋子通常是作主卧旁的书房之用,为了便与休息才搬了张床进去,许久没用了。 铜雀冷冷嗤了一声,转过眼睛。 谢无秋却饶有兴趣地望了望紧锁的门窗和严守以待的女死士,他将茶杯往后一掷,杯子径直滑向桌面,稳稳落在了桌子正中间,然后他大剌剌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铜雀立即上前一步横剑拦路。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99章 “和晏少楼主打个招呼喽。” “用不着。”铜雀眯起眼睛,警告他道,“你搞清楚,你现在既然是我十二楼的人,晏楼主就是你的少主,别拎不清自己身份。” 谢无秋挑了下眉:“怎么,关心关心少主,有什么问题么?” “用不着你。” 谢无秋老神在在道:“我看晏少主这两日气虚懒言,他本就带着病根,这会儿怕不是要出事,这才好生关心关心。” “你这是关心还是咒少主呢?”铜雀脸色难看地板起来。 “当然是……” 他这漫不经心的调子说些什么话都显得不够真挚,然而还不等他说完整,晏衡的房里突然传来钝物倒地的声音,和少女的一声短促无力的:“啊……” 铜雀顷刻变了脸色,急切地拍了拍门,没得到应声,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血泊,晏衡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一截苍白的小臂露出来,腕上的脉泛出一丝黑气,指尖的针也掉在血中。 “少主!”铜雀眼如寒芒射向少女,拔剑指着她,“让开!” 少女无辜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根本无力动弹。她失血的面孔已经开始散发出濒死的青,地上的血大多是从她身上流出来的。 铜雀怀疑了一瞬,收剑上前托起晏衡的身子,晏衡竟还睁着眼,眼珠轻微转了一下,似乎还有意识,他脸上浮现出了黑色咒印,只是面容痛到扭曲,以至那符咒也扭曲起来。 他用了金缕曲,可铜雀探他的脉发现,体内逆转的气血分明还在,没有被少女替换掉,甚至冲撞的更加激烈。 晏衡嘴唇颤抖翕动,说出一个字来,铜雀没有听清,满面焦急的伏下耳朵:“什么?” 谢无秋却上前一步:“他说‘药’,他有药吗?快拿给他服下!晚了就坏了!” 铜雀看着谢无秋将晏衡接过,替他度去内力,只得暂时放下成见迅速去寻药。 晏衡的药就在房里,不常用,因此没有随身带着,那药其实是一种毒,是压他气血,散他内力的,晏衡体质特殊,兼又练了金缕曲,毒到他这里便成了药,通过他那特殊的体质散去一身冲撞的真气,可若一个人内力和气血散尽,武功先没了,人也跟着死了。因此那药只是迫不得已时才会服下,作应急之用。 最好的活命办法还是通过金缕曲易气换血,维持平衡。 如谢无秋这般替他度内力,也只能暂时安抚疼痛罢了。 铜雀很快翻出了药瓶拿来,倒出黄褐色的药丸欲喂给晏衡服用,然而晏衡痉挛到嘴都张不开了。 “我来!”谢无秋一把夺过药丸在掌中捏成粉末,凑到晏衡嘴边,又对铜雀喝道,“水!” 喂完了药,晏衡总算渐渐停下了痉挛,只是脸色依旧很差,旁边那个少女已经失血过多昏过去了,谢无秋见状点了她周身几处大穴,从怀中摸出药欲给她也喂下,却被铜雀一剑挑开,冷冷道:“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不必操这个闲心。” 谢无秋骤然回头,目光如炬。 铜雀冷笑:“看不出来,你倒宅心仁厚。” 话音落下,铜雀陡然出剑,剑尖直取少女咽喉。谢无秋早料到她要发难,一掌震开剑锋,反手向铜雀拍去。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0章 铜雀碍于他抱着晏衡,没有继续攻势,而是退了两步,袖里却飞出两枚暗器,射向地上的少女。 谢无秋一脚勾起地上的水杯踢过去,如数接住了暗器,张臂正要拍出第二掌,忽地被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小臂上,动作一滞,停了下来。 铜雀也收了剑:“少主!你没事吧?” “无碍。” 按住谢无秋的正是晏衡,他脸上的咒印消去了大半,眼神也恢复了清明,虽然面色依旧苍白无血,但仍是缓缓从谢无秋怀里退出来,站直了身子。 “探丸借客。”晏衡头一次叫谢无秋这个名字,他平静地看着他,按住手臂的那只手没有动,“我十二楼可不是你惩恶扬善的地方。” 晏衡的语气也平平淡淡的,就这么安静盯着谢无秋,似乎在判断他方才那个举动的动机,又像有更深的复杂情绪。 那条搭在谢无秋臂上的手仍是稳的,很凉,这让谢无秋产生了一种被毒蛇搭着的感觉。他知道,“红酥手”就是这条毒蛇的信子,总是会挑时机,一击必中。谢无秋平生所见高手无数,没一个像晏衡这般,瘦骨如斯,病弱至此,却令人无法小觑。 他缓缓放下了手臂,迎着晏衡打量的目光歪嘴轻笑了一下:“你误会了,我早不是什么善人。” “是么。”晏衡淡淡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被这句话取悦。 “既然如此,你刚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铜雀嗤笑,随即把自己的佩剑转过剑柄递向谢无秋,“不如你现在就杀了她,好证明你别无二心。来十二楼,多少得有张投名状?更何况你原来还是苍崖山的人。少主大度,我可不服。” 第33章 疑心生暗鬼(3) 听完铜雀的话,谢无秋藐了那剑一眼,讥笑道:“我凭什么听你的?我爱做什么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指教。” 铜雀攥紧了剑:“你杀不杀?” 谢无秋道:“要杀你自己杀。” 铜雀冷冷看了他半晌,从鼻腔里发出一道不屑的哼声,不再与他辩论,一把转回剑,直刺血泊中的少女。 可这一次却是被晏衡点住了剑锋,铜雀不解:“少主?” 晏衡压了压眉头,淡淡道:“先把她关起来,留她性命。” “少主……” “照做,不必多问。” 铜雀疑虑,又不悦地瞪了眼谢无秋,最后低下头去:“是。” 谢无秋看了晏衡一眼,似也有意外。 铜雀俯下身抱起少女,走到门口时谢无秋还站在原地,她刚想说些什么,便被晏衡打断:“你先去,我有几句话问他。” 铜雀走后,谢无秋颇有兴致地看向晏衡:“晏少楼主想问些什么呢?”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1章 晏衡静静看着他,也不急着开口,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布来轻轻擦拭手上和针上的血迹。他擦的认真,眼神却像在思考些什么,无形中带给谢无秋一点压力。 谢无秋绕过桌子坐下,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问是不问了?” 带血的绢布被晏衡随手丢在了桌子上,滑到谢无秋眼底。晏衡抬起头来,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谢无秋一挑眉,心底尽是狐疑。只见晏衡慢慢走近了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小臂上,正如方才那般。不过这一次不是什么威胁,他只是在轻轻摩挲着那处。 谢无秋乜了一眼,面色不变:“怎么?” “上次的伤怎么样了?”晏衡问。 “好着呢。” “哦,那就好。”晏衡点点头,状似无意地,“对了,我记着你手臂上有处刀伤,看着不像新添的?” “是旧伤。” “哦。”晏衡收回了手,低垂着眼帘,突然道:“‘杏林遗术,五代而绝’,这八字预言,果真是你从石壁上看来的,不是从别处看到拿来蒙我的?” 谢无秋冷嗤一声:“蒙你有什么好处?晏楼上,这话我不是第一次说,你既又提了,我就再和你说一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道理你比我懂吧?” 晏衡笑容满满道:“自然。我怎是疑你呢?不过是我啰嗦,爱多问几句。谢少侠多多包涵?” 谢无秋勾着唇斜睨着他:“不敢。” “那我就再啰嗦一句,”晏衡仍笑着,眼也不眨地盯着谢无秋,“你这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呢?” 谢无秋表情没什么转变:“儿时贪玩,被毒蛇咬伤,秦端阳为了防止我毒素扩散当机立断一刀割了肉,故而留了疤。” “哦。”晏衡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慢慢点了点头,继而有几分揶揄地笑道,“你师父过去也待你不薄嘛?” 谢无秋眯起眼来,露出几分危险的神色。 “这一刀剜的这么深,定是条剧毒之蛇了,不知长什么样?”晏衡摆出一副求教的好奇姿态。 “金钱白花纹,圆头高脊,确实是条剧毒蛇。” “是么。”晏衡意味不明的笑了,“你记性可真不错,那么多年前的事了,细节还记得这么清楚。” 谢无秋用舌尖舔了舔牙齿,随即站起身来:“问完了?问完我就走了。”他跨过椅子,振了振衣袍,朝门口走去。 “慢着。” 晏衡看着他逆光的背影,渐渐敛了笑容:“还有最后一事。” 榆木矮桌上,一只价钱不菲的白釉秘色瓷六方瓶被晏衡眼也不眨的推了下去,“喀嚓”一声脆响,摔了粉碎。 *** “你是说他没能完成赎命阵?”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2章 “是,我推门进去时,少主就倒在地上,那祭子还活着,咒印已经浮出来了,可是少主体内逆转的真气一分没少。” 铜雀拧着眉头,心不在焉地复述。 “非歌,你说怎么会这样?” “祭子呢,审过吗。” “没有,昏过去了,人是我挑的,早就排查过不可能有问题。” “不可大意。人呢,我去审。你和流觞先过去看看小衡。” “好。人就关在地牢。” 非歌扭头往地牢的方向去了,铜雀心神不属地重重叹了口气。方才他们两说话,流觞一直没敢插嘴,这会儿才怯怯捣了捣铜雀:“你说,从苍崖山拿回来的那本《金缕曲》,是真的吗?自从少主练了它,情况好像越来越糟?少主不会、不会出什么事吧?” “乌鸦嘴。”铜雀凶瞪了他一眼。流觞只好委屈地闭上了嘴。 两人快步赶到晏衡卧房时,只见晏衡一个人披着斗篷站在门前,呆呆望着颗干秃的杏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主,怎么在外面站着?回头受风着凉了,快进屋去!”铜雀心急火燎跑过去把他唤回了神。 晏衡看到来人,微微一叹:“都说了别把我当个瓷人儿,吹吹风没什么的。”他无奈地挣扎了一句,还是被铜雀勒索着推回了屋里。 铜雀把晏衡按在椅子上,给他斟了热茶,流觞已在一边迫不急待追问:“少主,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阵法会中断?以前从来没出过事啊!” 晏衡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慢慢喝了口茶。铜雀和流觞都面带焦急的望着他,可他像毫无所觉,怔然望着地面,过了许久,才缓缓闭了双目,换了口气。待他重新睁开眼时,那眼瞳中终于又是一片清明了。 晏衡看了看座下的两人,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摊放在桌上。 正是那半部《金缕曲》。 “我怀疑,这书是假的。” 铜雀眼神一凛,流觞立即窜了起来:“我就说!自从少主你练过它就开始出事,一定是书的问题!” “可是,”铜雀沉思道,“少主你说过,这书和晏家的残本有许多重合的部分,若说是假的,那些又如何解释?怎么偏偏残缺的部分是假的?” 流觞听了一愣,定定看着晏衡,然而晏衡没有说话,似在给他们时间思考。 流觞左看看铜雀,又看看晏衡,又低头看看那书,仔细一忖,忽然道:“少主是说……这、这假书,乃是人为?是刻意针对你造的假?!” 铜雀沉声道:“必是如此。而且,那人一定是咱们身边的人,是知道晏家残本的人。” 流觞吓住了:“知道那个的人,不就是咱们几个么?怎么可能啊?”他怯怯地看向晏衡,仿佛在恳求晏衡说句话解释一下。 晏衡平静地回视他,依旧一个字也没有说。 “流觞,你忘了,除了咱们几个,还有一个人呢。”铜雀咬牙道,“谢、无、秋!” “他?”流觞怔然,“可是,他哪知道……”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3章 “他有那么多接近少主的机会,还有什么不能知道!”铜雀恨恨道,“我早知道他不单纯,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呵,少主,你一句话,我现在就把他抓过来。” 铜雀“唰”地拔了剑,流觞已经先一步把她按住:“铜雀你冷静,少主还没说话,你别冤枉别人,况且你、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说什么?!” “呸!你是你是,我是说,啊,我……” “好了。”晏衡将茶杯搁在了岸上,清脆地一声,屋子里便安静了。 “铜雀,你说他‘原来为了这个’,为了哪个?”晏衡道。 “自是金缕曲!” “那他取书远走就是,造个假书害我,现在还留在我身边,又是为何?” “他……未必是为了自己,定是苍崖山派来的奸细,不止要夺书,还要取少主性命!” 流觞呆呆道:“可、可他是谢无秋啊,他怎么可能是苍崖山的奸细?苍崖山要杀他还来不及的。” 铜雀怒瞪流觞,流觞再次低下了头闭上嘴,铜雀狠狠捏了捏剑柄,道:“那便是,他为了借十二楼之手找到完整的《金缕曲》,因此还潜伏在少主身边假意效忠。” “既然如此,他那么着急害我做什么?”晏衡叹了口气,“好了,铜雀,你对他偏见太大了。先冷静点。” 铜雀转开眼睛,抿了抿嘴,不甘不愿地收了剑,闷闷道:“是,我对他是有成见。那是因为,少主未免太过信任他?我实在不懂,少主为何总替他说话?难道就是因为他是探丸借客?!是少主你朝思暮……” “哎,好了好了,好好的提那个做什么。”晏衡打断道,“我也并非信任他,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 铜雀努了努嘴:“是,我承认。但少主能否告诉我,你不怀疑他,又怀疑谁呢?他没有理由,其他人更没有理由,大家都没有理由,而我们几个又是跟了少主这么多年的人,我率先怀疑他,不该吗?” 晏衡侧过头,手指无意地描摹着实木桌上的纹路,很久以后,才低低道:“该。但是不必了,他的身份,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们。” 铜雀和流觞都怔了一下。 流觞道:“不就是谢无秋吗,我们已经知道了。他……还有别的身份?” “有。”晏衡镇定道,“他其实也是父亲安排给我的人,我看过信物,已经确定他的身份了。” 两人大惊,异口同声道:“怎么可能?!” 铜雀颦蹙道:“少主,老楼主的安排我可以不过问,不过,信物也可以造假,你又怎么肯定?” 晏衡幽幽道:“因为他还给我送来了《金缕曲》的下部。” “什么?!” 两名死士皆是瞠目结舌,一个震惊无措,一个荒诞无语,半晌,铜雀道:“什么时候的事?那书,你又如何辨别真假?” 晏衡道:“就在前不久。我不敢肯定真假,才没同你们说。不过这次因为练了假书出了岔子,才死马当活马医把那下部拿来试试,现在看来,是真的无误。” “不过因为上部是残本,真正的赎命阵还是难以完整掌握,这下部,只能先再放放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4章 铜雀欲言又止,想了许久,只得说道:“那么少主收好它,别被……那内鬼发现。” “放心,既然有内鬼,自是要随身携带,夜不离身了。”晏衡意味不明的强调了一句。 流觞还是未能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也只呆呆插了一句:“那个内鬼,究竟是谁呢?” 晏衡和铜雀俱都各有所思,沉默不言了。 第34章 别枝惊鸦鹊(1) 三更蝉鸣不歇,夜深人静,灯火俱灭。 春色早殆,飞花已尽,晏衡屋前那杏树枝头凋零,浓浓月色里只有一个漆黑的影子挂在上面,安安静静,隐在夜色之中。 来狂雨楼后,晏衡不常叫他守夜了。今日却有例外,晏衡吩咐他盯好对面那个人。 杏树对面,那间屋子的门突然被人从内悄悄推开了,树上的人陡然睁眼,见谢无秋小心翼翼从屋里走出来,左右看了几眼,确认没人后,提起脚尖掠过矮墙,往南边去了。 黑影悄无声息地换个棵树枝,正要跟上去,脚下忽然一顿,转头看了一眼底下的屋子。 晏衡依旧睡得沉。 他跳下了杏树,轻轻推开半掩的窗扉,透过帐帘看见床上睡得安稳的身影。他回头望了一眼谢无秋消失的方向,扣在窗框上的手指微微屈了一下。 只一个犹豫,黑影翻进了卧房中。 他矮着身子慢慢潜行到床边,听了一会儿晏衡平稳的呼吸声,缓缓起了身。 睡在床上的人像沉浸在梦中一无所知,发丝铺在枕上,薄被被蹬开了一些,内衫微敞,手无意识地扣在胸前。 黑影已经屏息很久了,此时终于慢慢伸出手,探向了那衣衫之中,缓慢摸索了两下,揪住了一个硬质的书角。 他微微往外扯时,晏衡的手动了动,黑影倏然伏下身去,然而晏衡只是翻了个身,面向了床外,手也正巧拿开了。 黑影重新起身,借势取出了那本书来,便是同一时刻,床上本应睡着的人陡然扣住了他的手腕,睁开了眼睛。 晏衡理了理衣襟,徐徐坐了起来,黑暗中,两人面无表情对视着。 卧房的门被人撞开了,铜雀和流觞提着灯站在门口,方才翻墙而去的谢无秋,竟然也带着笑从外面走了进来。 黑影什么都明白了。 他松开了手,任由晏衡扣着他的手腕,缓缓跪倒了地上。 “夜隐……”铜雀的声音含着惊愕和隐痛,“若非少主执意要试你,我决不肯相信你有嫌疑。” 昨日晏衡和他们两说,晚上要一试夜隐,铜雀和流觞都觉得晏衡疯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5章 然而当时晏衡无比冷静地说:“那本《金缕曲》,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在皎玉池时才有时间掉包了,除了谢无秋有这个机会,还有另一个人也有。” 那人便是夜隐。 如果夜隐的目的是《金缕曲》,那么放出金缕曲下部的消息,他不会不来。他故意编造了谢无秋是父亲派来的人的谎言,还说他献上了《金缕曲》,为了让这个内鬼自己露出马脚。他既希望有人来,又不希望有人来…… 可夜隐真的来了,还是令人震惊。 若说妙吾背叛尚且情有可原,夜隐却是为何?流觞不懂,铜雀不懂,晏衡也不懂。然而谢无秋这个事不关己似的闲人此时幸灾乐祸地开口:“哎,我说什么来着,他可能是苍崖山的人啊,我没说错吧?” 铜雀冷觑了谢无秋一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好歹在苍崖山那破地方待了那么久,秦端阳养几个细作的事当然清楚。”谢无秋找了个椅子坐下,翘起腿把椅子当摇椅怡然晃起来,“虽然不知道是谁,被安排到了哪里,不过啊,早在出雒城去许都的那日,晏楼主你行踪泄露,我就猜到你十二楼有苍崖山的细作啦。” “那你不早说?!”流觞指着他叫道。 铜雀眼神晦暗不明,少见地没张口骂他。其实谢无秋说的她和非歌也想到过,私下暗中排查了一次,只是谁能想到,那个暗棋埋得这样深,这样近呢? “我当时说了你们谁会信我啊?”谢无秋朝天翻了个白眼,“再说我应该怎么讲?‘诸位好,我以前是苍崖山的弟子跟秦端阳蛮熟的,请你们相信我一下?’这样吗?” “你……” “好了,别吵了,都出去。”晏衡冷声道。 流觞一下子闭嘴了,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夜隐,又看了看坐在床边的晏衡,最后无措地望着身边的铜雀。铜雀盯着夜隐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了晏衡发话,没有多说,留下灯退了出去,流觞也跟上。 晏衡扫了谢无秋一眼,谢无秋只好从“摇椅”上下来,哼着小曲儿走出去了。 门一合上,屋中恢复死寂。 夜隐低着头,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竟是一句话也不用辩解了。 晏衡掐着他的手腕,寒声问道:“你真是秦端阳的人?” “是。” 应的倒快。 晏衡怒极反笑:“好,很好。”笑着笑着,他蓦地失了声,垂下头掩住了嘴唇。血丝从苍白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少主!”夜隐抬头叫道。 “住嘴!”晏衡喝住了他,用手背擦了擦唇角,冷冷道,“不必再叫我少主了。” 夜隐低下了头去。 晏衡静静地看了会儿他头顶的发旋,闭了眼,透出些疲惫来:“你们五个,是伴着我长大的。说是下属,平日里我把你们当亲人待。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是我一厢情愿,妙吾叛了,我能理解。连你也叛了。” “不,你不是叛,你从来就没有效忠过我。” 夜隐咬住了牙,嘴唇绷的紧紧的。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6章 “能告诉我,为什么效忠秦端阳吗?” 夜隐身子一颤,低声道:“我的命是他救下的。” “哦,这样啊。好,那你也算条重情重义的好汉了。”晏衡心灰意冷道,“那上部《金缕曲》,你已经给秦端阳了?” “本是要给他……但皎玉池那日,我还未与他碰头,便半路遇到个黑衣高手,我打不过他,书被他截了去,后来便没有时机再见秦端阳。” “黑衣高手?”晏衡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 夜隐却突然抬头,扶了一下晏衡的膝盖:“少……我,无论您信不信,我想提醒您,谢无秋……不简单。那个黑衣高手,我怀疑,就是他。他对《金缕曲》亦有觊觎之心,请少……请您,多加小心。” 晏衡面无表情。 “请您多加小心!”夜隐忍不住再度重复了一遍。 晏衡蓦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目如槁木:“他为金缕曲来……” “我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不是为了得到金缕曲。而是为了,毁去它。 *** “还有最后一事。” 那日的质问犹在眼前。 白釉秘色瓷六方瓶被一只苍白素手轻轻一推,脆生生摔出一地碎瓷片。始作俑者像是一点也不心疼,踩着瓷渣站起来,冷冷看着门口的人的背影。 谢无秋回过头来,眉头微皱。 晏衡很少动怒,从两人相识以来,小怒偶有,如今日今时这般,摔了瓷器先声夺人,冷站在那里眼神狠厉,周身全是要发怒的征兆,明明还什么也没说,竟也使得谢无秋莫名打了个寒颤。 谢无秋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还有什么问题,晏楼主你一次性问完好啦?” 晏衡没有发怒,却是笑了。过来执着谢无秋的手重新坐了回去,像是看不见那一地碎碴一般,微笑着:“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就随便问问。你十岁入苍崖,那么十岁之前,又在哪里呢?” “自是在家喽。” “家?你家在哪呢。” “小城小乡,不值一提。” 晏衡慢慢凑近了他,不疾不徐地道:“我对漠北确实不熟,但有朋友熟,你说出来,说不定我听过呢?” 谢无秋骤然看向他,目光里的寒意摄人。 可晏衡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隐瞒了。”晏衡一字一句道,“杏、林、后、人。”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7章 谢无秋猛地扫腿,地上锋利的瓷片尽数飞射向晏衡面门,晏衡冷笑一声,用衣袖一转兜住,振袖回掷,那些瓷片被谢无秋内力一震,化作粉末散落在地。 谢无秋退后一步扣住了腰间的吻颈。 “别担心,没有埋伏。”晏衡似笑非笑道。他坐得稳如泰山,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谢无秋静静打量他片晌,也慢慢坐了回去。 “千防万防,没想到那个人是你。”晏衡自嘲地笑笑,“谢无秋,天下第一剑客,探丸借客,居然是杏林谷第五代传人?你其实可以藏得更深一些,等我帮你找出《金缕曲》的下部再下手的,不是吗?” 谢无秋缄默地看着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妨承认了吧,反正以你的身手,我暂时还奈何不了你。” 许久,谢无秋突然笑了起来。 “晏衡,我是为了你好。” 晏衡嗤笑了一声,问:“哦?此话怎讲。” “你既然知道那八字预言,就该知道我的使命是来终结金缕曲。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练过金缕曲的人,我不光该毁了遗本,还该杀了你。但如今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废去一身武功,从此不再碰赎命阵,我可以留你性命。” 谢无秋取下腰间佩剑按在桌上,抱着后脑勺悠然翘起腿,后仰着身子看他。话既已说开,他也不准备再编排什么谎言了。 原本,他就是来杀他的。从得知他是十二楼少楼主晏衡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手起刀落,不留情面。 不过是后来发现晏衡也在寻找《金缕曲》残本的下落,而他多年寻觅亦无所获,因此想借力,才留在十二楼直到现在。 他不像晏衡,擅长机关谋算,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没什么周全的谎话。被发现是早晚的事,他来去自由,没什么损失。虽然原计划是再多留一阵,没想到出了个假的事他是不知道的,但真正的金缕曲心法,他知道。见晏衡练成那个样子,便猜到有猫腻,不过他也不准备说,那假心法害得晏衡经脉受损,正好劝他废了金缕曲。如今晏衡怀疑到了他头上,既然如此,说开也好,省的成日说瞎话。 唯一的变数大概是,他有点心软。杀晏衡,其实也……不着急的。如果晏衡愿意废去金缕曲,把这个秘密永留心底,不让第二人知道。那么,待他毁掉金缕曲的遗本,这杏林遗术,也算能绝于世了。 只要……晏衡想开一点,不要再用那邪功,放下他那些野心。 然而晏衡闻言大笑了两声,反问他: “如果我不呢?” 谢无秋慢慢直起了身子:“你今天也感觉到了,你如果再继续动用金缕曲,只会比这次的状况还要惨。继续吃那个药,早晚武功也会散尽,还会气血大亏,不如主动一点,废了那武功,我还能考虑帮你养养脉,否则,当心下次咳口血,不留神就断了气。” 晏衡恍然大悟道:“哦,所以你早就算计好了是吧。你早知道我有那个药,故意不说,等着我服药续命,无法动用金缕曲,然后散尽内力成为一个废人。” “武功尽失不等同于废人。” “普通人或许如此,可我是十二楼楼主。” “那你就别当这楼主!”谢无秋有些着急上火。 晏衡冷冷叩下两个字:“做梦。” 两人僵持半晌,晏衡垂下眼睫轻轻地笑了:“祸害留千年,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谢无秋沉下了脸,眼底一片阴翳。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8章 晏衡低头揉了揉手指,心里计较着,杏林谷传人会金缕曲心法的事他是知道的,如今这个传人从天而降到了他面前,真心法虽然不翼而飞,但人在这里,尚可想办法套出心法来。至于下部阵法,看样子谢无秋也不知情,而且他定还想靠十二楼找到下部遗迹,如此,尚有合作的余地。 想到这里,晏衡又抬起头微微一笑:“你我之间,原本就是靠交易维持合作,虽说如今得知你真实身份,但这个交易,还是可以继续的呀?你瞧,我们都要继续寻找下部,十二楼可是个好帮手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合作呢。你给我真心法助我养脉,我帮你找寻下部的下落,找到以后的事,就各凭本事,此前,互相帮助一下不好么。” “真心法你就不要想了,至于合作么,我说了,你先废了金缕曲。” “不可能。” “我是为你好。” 晏衡不为所动:“为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对你也没有坏处,你练的功夫太邪,早停下来,对谁都好。” 他说的真是真挚之极,晏衡笑得泪花都快泛起来:“谢少侠这么天真啊。可是,停不下来了啊。” “你一个杏林谷的弟子,难道到了今天,还看不出……” *** 晏衡还能想起,说出那句话后谢无秋震惊失色的表情。 得知那个消息,谢无秋不是应该开心吗?为什么是那种表情? 又为什么最后答应和他合作了呢?明知道他未必会向他提供真实的信息,也知道他是为了真心法,才想办法留下他。 果然还是太年轻,即便经历了秦端阳那个事,难免还是会继续被人骗,继续心软。晏衡默然想。 他应该利用他的心软,好好继续骗他,套出心法的口诀来。 然后……应该杀了他。 那个预言,不能成真。第五代传人,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刚笑话完别人,自己又怎么能心软呢? 晏衡想得出神,扣着夜隐的手都麻了,直到针无意扎进了夜隐的皮肤里,他才陡然醒过来。 那天和谢无秋的开诚布公,晏衡以为那个掉包了真金缕曲的人是谢无秋,因此也问了内心的疑问,为什么他要选在这个时机,为什么不再等等,等潜伏在他身边,得到下部的消息再动手。 谢无秋说不是他做的。 晏衡第一反应就是他在挑拨离间。 然而事实便是眼前这般。 晏衡两指微微捻动了一下“红酥手”,沉声道: “妙吾死的那天,你也在。我说过,叛十二楼者死。”他顿了一下,嗓音微哑,“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09章 第35章 别枝惊鸦鹊(2) 夜隐慢慢闭上了眼睛:“属下甘愿一死谢罪。只求……求少主一件事。” 晏衡目无波澜的看着他,许久,才移开了眼神,沉声道:“说。” “属下……我,我母亲,尚还在世……”夜隐艰难道,“家母年老体迈,本也享不了几年清福,宛城东边城郊有一片竹林,山上有座茅屋,正是家母居所。那里已被……秦端阳的人监视着,此次我失、失手……家母,怕有危险,我走以后,求少主念在旧情,帮我照顾母亲……” 夜隐的声音有些哽,大约觉得自己要求过分,几度说不下去,然而又不得不说出来,只是越说眼眶越红。 晏衡静静听完,看了他一眼:“秦端阳用你母亲的性命威胁你?这些,你也不曾想早点同我讲的,是么。” 夜隐重重叩一了拜:“是夜隐有负少主和老楼主的栽培之恩!” “是啊,你也知道。”晏衡道,“你母亲,我也没义务替你管。” 夜隐闻言一恸,又接连叩了两遍:“少主,求少主……” “罢了,多说无益。” 晏衡挑起金针,从夜隐的手臂上慢慢滑过,夜隐自知理亏,认命地放弃了言语,闭紧了眼睛,作出引颈就戮的姿态。那金针倏然没入他的肌肤,一眨眼的功夫,夜隐左右手的手筋尽数被挑断。他闷哼一声,硬是忍下了没有叫出声来。 可是等了半晌,致命的一针还是没有袭来,却听到风声一振,夜隐再睁眼,晏衡已经起身走到了远处,负手背对着他。 “少……”夜隐身子一晃,差点倒地。 “你既从未效忠过,也称不上背叛。滚吧,往后,十二楼再无夜隐。” “少主……”夜隐先是不可置信,而后眼角一酸,眼泪蓦地掉下来了。 你从未效忠,何来背叛。那话晏衡说了两遍,第一遍是失望,是嘲讽,第二遍,是心软,是借口。他都知道,他却没猜到。 其实他早该想到。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晏衡这么多年,怎么还不了解他的少主是什么样的人呢? “快滚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夜隐视线模糊地看着那个背影,头再次重重叩在了地上,叩出一个深红色的血印子来,过了很久,他才咬紧牙关站了起来,终于头也不回地从窗子翻了出去,远去了。 *** 城里的梆子声响过五旬,天光破晓,晨色熹微。 狂雨楼门口守夜的弟子打了个哈欠,抻了抻筋骨,准备换班。新一轮的守门弟子精神满满地走过来打招呼,忽然看见地上正正摆放着一只红木方盒,便指着它煞是好奇:“那是什么?” 守夜弟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谁放在这的?” “咦,你也不知道吗?” “打开看看?” 守夜弟子顺道踹醒了另一个还在熟睡的伙伴,指了指那箱子,几人围了上去,半是兴奋半是紧张地揭开了红木盒的盖子。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0章 “啊!——!!” 盖子“哐当”一声摔在了一旁,离得最近那人吓得脸色发白,倒坐在地上退了几步。 “快、快去禀告非歌大人,不!快去禀告楼主!!” 一息之后,那红木盒已经重新盖好,由铜雀端着,面色沉着地在议事厅中呈给了晏衡。 晏衡打开后看了很久,最后将盖子盖了回去,低声问:“什么时候送来的,可有人看清是谁。” “五更天换班时,守门弟子第一个发现的,就放在门口,没人看见听见是什么时候放在那儿的。” “守门弟子,罚。非歌监管不利,罚。” “是。” “发生什么事啦?”流觞从议事厅门口急匆匆赶来进来,没进门时就听见晏衡要罚非歌,大惑不解,“这是什么?” 他指着那个奇怪的红色盒子,又看了看面无血色的晏衡:“少主,你脸色好差,发生什么了?” 铜雀将他从晏衡身边拉开了一些,低声道:“好了,别吵了,你自己看吧。” 流觞识趣合上嘴,小心翼翼揭开了那木盒盖子,刚露出一条缝,就震地失手把盖子摔了回去。 他缩着瞳孔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打开了盒子。 夜隐的头颅安安静静躺在红木盒里,闭着双目,神态一如寻常。 流觞张了张口,本想问怎么会这样,又想到刚听下人说盒子是外人送来的,恍然悟了三天前晏衡是瞒着他们放过了夜隐,可今日他还是死在他们眼前。 “是……苍崖山做的么?”流觞问道,“夜隐是苍崖山的人,如今身份暴露,没了利用价值,所以秦端阳派人杀了他?” 晏衡偏过头去,不愿再看盒子那边。 “或许吧。” “可恶!苍崖山真是!这仇、哎……”流觞的胳膊被铜雀恨恨捏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错话,只好拧巴地更正,“这,这挑衅之仇,不能不报!” 铜雀冷笑了一声,道,“苍崖山也蹦跳不了几时了。” 晏衡没应她的话,铜雀不由试探地问:“少主,七日后便是论剑会,何不趁机,攻他们措手不及。” 晏衡摆了摆手指:“论剑会不是交手的好时机,届时武林各派都在……” “正好一网打尽!”流觞插嘴道。 晏衡无奈瞪了他一眼:“我看到时候你就别跟着来了,免得添乱。” “那可不行!我、我用处大着呢,少主你尽管吩咐就是。” 晏衡稍作思索,轻哼了一下,意味不明道:“是要累你牺牲一下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1章 “啊?”流觞傻傻看着晏衡。 晏衡眯了眯眼:“苍崖山如今全靠着昔日积攒的威望苟延残喘,要扳倒他们,动兵戈不是最佳方案。” 铜雀眼睛一亮:“少主,你的意思是……?” 晏衡勾了勾嘴角:“论剑会,大家等这一天可都很久了。对了,那张请帖呢,是谁收着?拿出来吧,该它登场了。” *** 论剑会,顾名思义。从前只是苍崖山举办在门派内部的大会,后来名声渐广,便开始邀请其他武林同盟一同以剑论英雄,到苍崖山前几年最鼎盛的时期,更是以秦端阳为首,在半阙山上荟聚武林英豪。 半阙山位于虎牢关和汜水镇之间交界的一片群峰中,地势险恶,峰顶搭建了巨大的论剑台,这会虽然还叫论剑会,但也不光论剑,近几年渐渐成了武林正道各自展示自家实力的机会,苍崖山乃剑宗之首,又是东道主,每年夺得魁首的人尽出其间,无一例外。 然而如今苍崖山没落,无数门派都想借此机会一展实力,顶替苍崖山成为新的武林霸主,也有想来看看热闹的,想摸摸苍崖山的底,看是不是真的人才凋零,神话终结至此次。 苍崖山这次当然也想借此机会重新崛起,像天下人证明苍崖还是苍崖,不会因为少了谁而有所不同。 至于邀请十二楼,那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晏守魏死后,其子晏衡接手十二楼,短短半年就将门派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不如武林预想那般分崩离析,晏守魏在时,十二楼是张狂的,晏衡接手后,看起来气焰弱了下去,可谁都感觉到,那只是表面,正如几十年前尚还避世的对雨十二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甚至名动天下的《金缕曲》如今也终于现世,晏衡的十二楼,比之晏守魏的十二楼更令人心悸。 邀请十二楼不光是苍崖山的意思,大家都想试探十二楼的野心和实力,还有胆量。 请帖发了,但其实大多数人都觉得,十二楼不会来。 因为这怎么看都像一个鸿门宴。 果然,半阙山上群雄聚了一大半,也没见着十二楼的影子。 但对于苍崖山来说,他们来或者不来,其实无关要紧。最重要的,是借此次机会重振门派雄风,向武林证明,苍崖剑派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半阙山顶,几根巨大的廊柱冲天而起,屹立在山崖边,围出一大片空地来,建起高台,高台四周雕刻了历代圣贤或是民间高手的石像,或坐或立,或揖或舞,俯瞰时,石像便如众星拱月一般纷纷看向中间的圆台。 有一个空缺的地方难免惹人注目,那里本是一座欲兴起的新石像,然而雕至一半,就被人蓄意毁去,乱石碎了一地,像耻辱烙印一样留在原处,不曾收拾。 那是曾经的苍崖首徒的石像,兴工建造时,亦有许多人反对,认为把徒弟至于师父地位之上并不是一件尊师重道的好事,然而秦端阳本人却站出来表示并不介意,民意所归,理应表彰,还能激励后人。 可惜之后物非人更非了。 “没了谢无秋的苍崖山”是许多其他门派暗中嘲笑的点,然而此时,苍崖掌门秦端阳坐在东道主位,十分欣慰地看着圆月台上无敌手的徒弟兼未来女婿。 秦原提剑站在擂台中央,扫视着台边围坐的各大门派的表,不无孤傲地微微扬起下巴,问了句:“可还有人上来赐教?” 他已经连败了五大高手。 上剑宗宗主之名,不叫人不服。秦梦晚也坐在台下,坐在在秦端阳身后,轻声在她爹耳边感慨道:“秦师兄的武艺竟进步的如此飞快,如今晚儿也望之莫及了。” 秦端阳快意地笑了笑,安慰她:“你还年轻,不急于一时。” 秦端阳款款站了起身来,对各大门派的掌门抱拳揖了一圈,一步一步悠哉自得地上了圆月台,走到秦原身边。秦原低头叫了声掌门,秦端阳拍拍他的肩,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的眼神。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2章 秦端阳扬声道:“多谢各位英雄今日屈尊前来,我们大家能相聚于此,实乃苍崖山大幸,亦是武林快事。”他说了几句场面话,和台下诸人客气来回了一轮,清了清嗓子,正要宣布本届论剑会擂主之名,却被远处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给打断了: “秦掌门莫急——” 那声音一起,满座皆惊。 “对雨十二楼晏衡特来拜会,各位,幸会。” 作者有话要说: 秦端阳:你为啥迟到?!身为十二楼楼主一点时间观念也没有怎么服众 晏衡:反派总是压轴的嘛 秦端阳:←_←反派不是我吗? 晏衡:……好吧其实是想不走寻常路再来个与众不同的出场然后一不小心就迷路了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第36章 横剑向天笑(1) “十二楼!” 圆月台边,各大门派纷纷惊愕不已,身后弟子们拔出兵器防备以待,被各家掌门按下,秦端阳面色也变了一瞬,复又压下眼中恨意,换上假笑的面皮迎着声音来的方向走了一步。 那声音由远至近,一句话说完,人已经到了半阙山顶,出人意料的是,十二楼来的人并不多,十几二十个罢了。 不少人怀疑有埋伏,都往四周开始张望,可这半阙山地势险要,若要埋伏,只能选在崖壁上,崖壁陡峭,怪石嶙峋,狂风时作,非高手不能屏息藏身,即便是高手,也做不到在众门派豪杰眼皮下藏匿,所以说,十二楼竟真就来了这么些人。 为首的自称晏衡的人,带着一只白玉面具,披着大氅,怀中还抱着一只暖炉,怎么看都是幅禁不住风吹雨打的身子骨,只是方才来的那声却中气十足,更何况他身怀金缕曲,因此无人胆敢小觑。 台上,秦原呆呆望着晏衡,从听到晏衡的声音起,他的思绪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他似乎看到了那面具之下,言笑晏晏的面容,那个温声叫他“秦师兄”的美人师弟,原来是十二楼蜇人不眨眼的毒蝎。 秦端阳瞥了一眼身侧走神的徒弟,目光回到晏衡的面具上,又缓缓落至他身旁那道刺眼的身影上。 平剑宗宗主钟宵揣摩到了掌门的意思,倏然拔剑指着人群中的谢无秋,喝道:“叛徒!你还敢来半阙山?!我苍崖的通缉令还挂着,今日你既然送上门来,就准备好在此谢罪吧!” 他话一出,大家纷纷看向晏衡身边的那个人,许多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谢无秋?那个真的是谢无秋?” “他真的和十二楼的魔孽混到一起了?!” “不是他吧?我早年见过他啊,不长这个样子的,虽说过了很多年,也不至于变化这么大呀。” “易容呗,苍崖发布通缉令时不是说了,他当年逃匿以后就改头换面苟且偷生。” 议论之声不歇,细听来,都是质疑谢无秋的,因此苍崖山也没有制止。对面,十二楼的弟子也不乏暗中打量谢无秋的。 谢无秋本人倒是一派淡定无谓,似乎大家在指指点点的人不是他。 晏衡对钟宵道:“钟宗主安好?许久不见,你火气见长啊。您忘啦,这论剑会的请帖,还是您亲自来我十二楼亲手递上的,怎么,这就是苍崖山的待客之道么?”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3章 “客?”钟宵嗤笑了一声,却被秦端阳抬手制止了余下的话。 秦端阳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来者皆客,我苍崖门派内务,当然要等论剑会结束后再行料理,既然十二楼的朋友敢上半阙山,便是要来挑一挑这擂台的了?” 晏衡答道:“正是。” 众人哗然,不管十二楼是不是有其他目的,此时的擂主是苍崖山的秦原,十二楼的人要斗苍崖山,这热闹,却是不少人想看的。 秦原站在台上,再次成为了众人的焦点,然而他的眼神还游离在晏衡身上。秦端阳以为他怯了,暗暗瞪了他一眼,秦原终于醒过来,默默低下了头。 秦端阳道:“晏少楼主的武艺,在座的可都好奇已久,着实让人期待啊。” 晏衡但笑不语,他身后,五死士流觞笑吟吟站了出来:“想见识我家少主的功夫?呵呵,先赢过我再说吧!” 他说完便纵身一跃,落到了圆月台上,冲中间的秦原做了个挑衅的手势:“怎么样,敢比过吗?” 秦端阳看了看晏衡,见他默许,便也一笑,对秦原道:“既然如此,你就和他比比,记住,点到为止,今天十二楼毕竟是客人,比武切磋,莫要伤着人家。” 秦原点头应诺,流觞狠狠剜了秦端阳一眼,刚要开口骂,晏衡的声音远远道:“流觞,秦掌门说的是,点到为止,别下手不知轻重。” 秦端阳下了台,示意判官鸣鼓,比试正式开始。 流觞刀也没拔,二话不说冲了过去,并拳直取秦原面门,他速度太快,几乎是鸣鼓的瞬间就到了秦原跟前,秦原原本出于礼貌收了剑,此时也没来得及再□□,只能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台下议论道:“据说五死士流觞虽然使刀,但更擅长内家功夫,拳法掌法是一绝,近身格斗,少有人敌。” “十二楼果然尽是流氓之徒,逼人秦原不能用剑,以己之长攻人之短,胜之不武。” “也不能这么说,比武既然开始,抢得先手也是实力,不算犯规。” 流觞虽然用己之长,但秦原却也不是善茬,他久攻不下,显现几分焦急来,被秦原抓住空隙,一拳隔开两人过近的距离,换来点喘息的功夫。但秦原竟没有借此机会拔剑,而是招了招手,同样朝流觞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他竟然是要用近身功夫和流觞比试。 苍崖山这边明显有些担忧着急,秦梦晚在秦端阳身边低声道:“秦师兄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秦端阳道:“晚儿放心。论掌法,你秦师兄不必那十二楼的小子差。” 像是在印证秦端阳之句话,秦原蓦地一掌击中了流觞胸口,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后退,稳稳落地后笑道:“承让。” 流觞中了秦原一掌,十分不好受,捂着胸口硬是忍住没有失态,谁都以为按他的性子,定不甘心要继续比,不料流觞连一句嘲讽的话都没说,转身就下了台。 铜雀迎着流觞扶了他一下,晏衡也关切问道:“怎么样?” 流觞低声道:“下手真重。” 晏衡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了。” 谢无秋看了他们一眼,颇为意外的样子。流觞站回来以后他就开始嘴贱:“喂,不是吧,近战你居然打不过那个姓秦的?” 流觞不满地怒视他:“你行你上!”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4章 谢无秋道:“我当然比你行。行的一般都是最后才上。” “你这家伙!”流觞往前一步,却牵动了胸口的伤,痛的“嘶”了一声,晏衡转身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哎呀,好了好了别跟他斗嘴,他嘴里从来没什么好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无秋挑眉:“当着我的面这么说我?” 圆月台那边,秦端阳冲晏衡扬声道:“晏少楼主,承让了!不知你十二楼,可还有人想来一试?” “当然。”晏衡微笑,然后侧头叫道:“铜雀,你去和秦宗主过过招。” “慢着!”有个其他门派的掌门站了出来,对晏衡拱了拱手,“晏少楼主未免太欺负人了吧?若是铜雀姑娘再败下阵来,不知下一个还有谁?这是想用车轮战术么?秦少侠可已经打了太多轮了,十二楼如此与人过招,有失风度,有损公允。” 晏衡道:“这论剑会的规矩可不是我定的,此疑惑你不如问过秦掌门?” 铜雀也道:“敢比就比,不敢就认输,少那么多废话!” 台上,秦原“唰”地一声抽出了剑,指向十二楼众人,剑尖处光芒一闪:“再来多少人也是一样,不过,与其在此浪费时间,不如直接让你们的杀手锏上来决一胜负。”他眯了眯眼,剑尖划过众人,最后定在了晏衡旁边那人的身上:“谢无秋,你可敢应战?” 他直接挑衅谢无秋,台下众人不少起哄应和。 纵使如今谢无秋三个字成了叛徒的代号,但谁又曾忘却,七年前的论剑会上,那个张狂不可一世的少年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那可是十二岁就夺得论剑会魁首的少年天才,如今他非但没有死,还重新站在了半阙山顶,圆月台边。 七年后,他可还能再提剑? 众人屏息望着谢无秋,等他一个回应。 谢无秋隔着人群望向秦原,面色发冷。晏衡皱了皱眉,轻轻握住了他藏在衣袖里的拳,谢无秋手劲一松,转过目光看了晏衡一眼。 铜雀拔出佩剑飞身上台,笑吟吟对秦原说道:“怎么,秦宗主不把我放在眼里么!你的对手是我!” 判官拿着鼓槌看了看秦端阳,不知如何是好,铜雀哼笑一声,懒得再等,提剑便上,秦梦晚见状气不过,也一跃落到圆月台上,拦下铜雀:“你这妖女,懂不懂规矩?我师兄说了不要和你打,你让开!” 铜雀剑势不收,喝道:“滚开!” 台下,几大门派的掌门同时站了起来,秦端阳道:“无事,就让小女教训教训那魔教妖女。” 晏衡见铜雀和秦梦晚打起来,眉头微蹙,正欲喊话,身边谢无秋突然挣脱开了他的手,纵身上台,笑道:“既然秦宗主想和我比一比,成全你也无妨啊。” 铜雀抽出空隙骂了谢无秋一句:“你急什么?我还没和他打呢!” 秦梦晚道:“你们果然是想用车轮战术对付我师兄!” 铜雀“呸”地一声:“对付他?他也配,你问问你的好师兄,是不是怕了本姑娘的剑!” 秦原根本看也没看铜雀和秦梦晚这边,只死死盯着谢无秋,轻声道:“师弟,你终于来了。” “谁是你师弟?” “谁是你师弟!”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5章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前者疏懒散漫,后者怒形于色。 前者是谢无秋,后者,则是苍崖掌门秦端阳。 秦端阳也跃上台来,拦在谢无秋和秦原之间,他阴狠地看了谢无秋一眼,转头对秦原喝道:“就知道意气用事!” 秦原沉声道:“师父,你就让我和他比一场吧。”他需要这样一场比试,哪怕那个人是叛徒,他也活在这个人的阴影底下太久了。 秦梦晚在一旁焦急道:“不行!师兄!” 远处,晏衡问道:“秦掌门,这论剑会究竟是几对几的擂台呀?怎么这会儿这么热闹?”他话音才落,身形也如鬼魅一般飘至近前,三两步走到秦端阳对面,“不如我也来凑凑这个热闹?” 铜雀见晏衡来了,不再和秦梦晚缠斗,脱身护到晏衡身边,秦端阳冷冷道:“晏少楼主,怎么,你也想上来切磋切磋么。” 晏衡微微一笑:“对呀。” 旋即,他突然拿过铜雀手里的剑,挽出一个剑花,直指一旁的秦梦晚,秦梦晚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然而晏衡的剑锋像是突然消失了,连带着人一起。她只知道眼前掠过几道残影,然后,脖子便被冰冷的剑刃架住了,晏衡握着剑笑吟吟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秦梦晚又惊又气,嘴唇发抖,“惊鸿照影……这是我苍崖剑法!” 晏衡道:“对呀,秦小姐眼力不错。” 秦端阳也未料到晏衡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发难,还是对秦梦晚一介女流下手,他怒不可遏地诘问:“晏楼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37章 横剑向天笑(2) 晏衡挟持了秦梦晚,台下尽是惊愕之声,秦端阳和秦原都愤怒而谨慎地捏着剑,连谢无秋都有几分讶异之色。 晏衡却笑道:“也没什么意思,就是看大家磨蹭来去的,有些着急。” 秦梦晚也不管剑刃是不是架在自己脖子上,咬牙切齿侧目道:“姓晏的,我苍崖山把你当客人,你却干些卑鄙无耻之事,还要不要脸?!” 晏衡道:“这样就算卑鄙无耻啦?” “无耻之极!”秦梦晚喝道,“还敢用我苍崖剑法!”她冲着台下的各门派掌门喊道,“各位看到了,他十二楼堂堂少楼主,非但跑来我苍崖山偷学技艺,如今还在论剑会上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偷袭,呵呵,对雨十二楼,真是令天下人不齿!” 秦梦晚义愤填膺的说了这些话,其他门派的人也都跟着愤愤叫骂,晏衡听了却不生气,反倒颇为赞赏道:“是呀,各位也看到了,我刚才用的可是苍崖剑法。” 秦梦晚稀奇地瞪他,不明白晏衡是什么意思。 晏衡道:“事实证明,同练对雨决和苍崖心法,是不会走火入魔、折损心智的。” 一旁的谢无秋愣了一下,苍崖山这边也忽然安静了,晏衡这话让他们一同想起了一件事——四年前的论剑会上,谢无秋被指偷练魔教功法走火入魔,那魔教功法,说的可不就是十二楼的对雨决? 平剑宗那边,钟宵先按捺不住了,指着晏衡骂道:“姓晏的,你少偷梁换柱!你没走火入魔不代表别人不会,那叛徒当年心思不正、偷练邪功的事可是人人有目共睹的,到了今天还想替他辩白,门都没有!” 他话音一落,许多人纷纷附和,谢无秋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晏衡。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6章 晏衡转向钟宵问道:“哦,看来诸位不少人都是四年前在场的了?钟宗主,那你说说,当年他走火入魔,是什么模样?” 秦端阳喝道:“晏楼主,我苍崖山内务不劳你操心,你如今在这里说些废话拖延时间,莫不是在等十二楼的救兵?大家莫要被他迷了心智,先让他放了人质!” 晏衡笑道:“秦掌门,你急什么呀?半阙山地势凶险,哪是说来人就来人的呢?我看你是做贼心虚,不敢谈论这个话题了吧?” 秦端阳冷笑:“我行的端坐的正,岂是你魔教妖孽三言两语的挑唆就抹黑了的。” “说的是,清者自清,有些事啊,不会一辈子埋在地底的。”晏衡话音一转,“钟宗主,你说呢?” 晏衡原本猜想钟宵可能也是知情人,不过看钟宵的反应,他根本没听懂晏衡在暗示什么,他只觉得晏衡肯定不怀好意,而掌门被晏衡气得不浅,于是便道:“姓晏的,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当年那叛徒练的邪功,不管是不是你对雨决,论剑台上他忽然逆血,使剑的右手,内力所到之处经脉寸裂,五脏六腑被从内震的胸口淤青,你说说,这不是走火入魔是什么?更不要说他事后在圆月台大开杀戒,畏罪潜逃,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他说到这里,谢无秋猛地看向他,那目光有如实质,似要从他身上剜下块肉来。钟宵被震地退了一步,随即又挺直了背脊喝道:“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当年在场的诸位都知道!” 晏衡看了谢无秋一眼,旋而道:“钟宗主,看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实呀。” “你什么意思?” 晏衡架着秦梦晚的剑紧了紧:“秦小姐,钟宗主描述的可是事实?” 秦梦晚脸色此时不大好看,嘴唇微抖地张开,发出一个短小的音节:“是。” 晏衡道:“可是诸位不要忘了,这世上有一种毒,也可以让人看上去就像走火入魔了一般,且会令人发狂,暂失心智,若要被有心人牵引,很容易做出并非本心的事情来。” 钟宵怒吼:“晏衡,你什么意思?!你说我苍崖山下毒害他?!” 谢无秋忽然捏紧了拳,垂着眼睫,哑着嗓子意味不明地叫了一声:“晏楼主。” 晏衡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目光,然后道:“钟宗主,你别急呀。我也是实事求是罢了,在座的诸位说一说,那种模样,是不是毒可以办到的?” 圆月台下,武林同道的首位当中,有位长者迈出一步来,沉声道:“不错,世上有一种叫做鸿泥爪的毒,传说是那位‘邪掌方丈’偷炼出来的,练功者服下以后,掌风带毒,中掌之人肌肤淤青不消,掌印有如飞鸿爪印,故名‘鸿泥爪’,中了鸿泥爪的人,如果再服下一种名为雪上飞的毒,就会在使用内功时经脉震裂,吐血失智,有如走火入魔。” “但这两种毒世所罕见,凑到一起更为不易。谢少……谢无秋当年剑法卓绝,谁又能对他……”他话说到这里,自己也突然一愣。 晏衡笑道:“不错,看来这位掌门已经想起来了?当年谢无秋身上,是否正是有一道状似飞鸿爪的淤青?” 另一人道:“这……想必只是巧合罢了!论剑会当日,可没有人伤到谢无秋,除非你说头一晚有人用掌击中了他,试问苍崖山谁会练那种邪掌,还不被发现?!晏少楼主,诬陷人也要讲个证据!” 晏衡道:“那是当然的了。流觞!” “哎。”流觞应了一声,跳上台来,一把扯开前襟,冲着圆月台下围观的各大门派亮出了胸口的伤。 那赫然是一道鸟爪淤青印记,底下诸人想起方才他那部位是中了谁的一掌,都变了脸色。 晏衡上次在汜水镇东山土匪寨的洞穴底下中了秦原一掌,就怀疑他练那个邪掌了,回去后好几天肩上淤青都没消,疑惑更甚,直到后来查阅典籍,发现同中鸿泥爪和雪上飞会出现那种症状,立即就想到了谢无秋。 他不了解这个人,可某些时候,他却比世上所有人还要信这个人,只要相信他绝对不是什么心思不正走了歪门邪道从而走火入魔,便很容易能想清楚事实真相。 流觞胸口的鸿泥爪印果然像一枚火药投入人群,炸开后,振聋发聩。秦原脸色发白,看了看晏衡,又看了看谢无秋。 钟宵也被这个消息骇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对晏衡喝道:“即便如此,那雪上飞你又如何证明!”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7章 晏衡微微一笑,动了动手上的剑:“这个,就要问秦小姐了?” 秦梦晚的脸飞速失了血色:“不……我……” 晏衡说这话本来是试探她,因为他猜那毒肯定是头天晚上下的,谢无秋身为杏林谷传人,怎么可能对此没有防备,所以下毒的定是亲近之人,下在茶里、汤里、饭里,反正让他连想都没想就吃下去。 这个亲近之人可能是秦端阳,可能是秦原,但最有可能的就是秦梦晚,这件事秦端阳一定是主使,因为身为掌门,他不能容忍一个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天才少年占尽苍崖名声,而这件事一定知之者甚少,也许只有一个秦原,也许还有一个秦梦晚。 如今见秦梦晚的反应,她即便下毒时不知道,事发时也多少能猜到点端倪吧,策划者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未来夫君,她怎么会一点也不知情呢? 晏衡的剑在她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丝:“那雪上飞,就是你给你的好师弟喝下去的,对不对?” “我……我……”秦梦晚一抬头,见谢无秋正盯着自己看,那眼中的情绪像是失望诘责,像是痛苦叩问,可转瞬间,又好像只是异常冷漠地看一个陌生人。 她忽然崩溃不已,大哭出声:“师弟……师弟……你不要怪师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 “够了!”秦端阳用剑柄点了点地,震的圆月台抖了三抖:“晏衡,威逼利诱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呵呵,秦掌门急了。”晏衡对众人道,“为什么呢?因为,毒就是秦掌门授意下的呀!秦原师兄,你说是不是?” “一派胡言!”秦原道,他额上全是冷汗,“我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亲师弟?” “这我怎么知道?”晏衡道,“我又不是你,换做我,我是下不去那个手的。” 他是十二楼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可此时没有人再去指证他话里这“玩笑”,所有人都震惊在当年论剑会的内幕中,谢无秋,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的!而且陷害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师父!是那位光风霁月的苍崖派秦掌门秦端阳!是武林正道的领头人物,是论剑会的东道主。 他竟然使出这样的阴招,亲手折去自己徒弟的翅膀,让他从此前途尽失,万人喊打,甚至四年前,他差点死在博望坡,竟是因为一场令人不齿的陷害! 晏衡冷笑看着秦原道:“怎么,秦师兄以为,我没有准备好充分的证据,就敢今天在天下人的面前揭发你们么?四年前,和你一同追杀谢无秋的那名苍崖弟子,姓张名澄的,你们把谢无秋逼下悬崖后,你根据秦端阳的命令杀人灭口,一剑把他也留在了坠萼坡,没想到非但谢无秋没死,那张澄其实也没死,还会活着回来吧!” 秦原浑身一震,嘴上喃喃:“他……他没死?” “不可能……他,我探过他的脉,分明已经死了……”秦原看向秦端阳,“他已经死了啊。” 秦端阳低声骂道:“蠢材!” 晏衡痛快大笑出声:“是啊,他已经死啦。所以今天没有什么张澄,不过,大家可都听到了吧?秦师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否认我的话,而且在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把他杀掉啊。” 晏衡一把推开了哭得快断气的秦梦晚,用剑尖点了点秦端阳: “秦掌门,事到如今,你敢不敢认!”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反派便当加热中) 第38章 横剑向天笑(3)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8章 “休要听这魔教妖徒口出狂言!他和那叛徒早串通一气,狼狈为奸……” “爹……”秦梦晚哭成了泪人,不支跪地,打断了秦端阳的话。 她和秦原的那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圆月台下,四座喧哗,各大门派被这个消息震惊的难以自抑,一位青袍长者站出来指着秦端阳道:“秦掌门,你、你当真做了如此不堪之事?!” 秦端阳见台下诸如表情,便知再狡辩也无济于事,只能维持着掌门的威严冷笑不语,青袍长者见他不再否认,哀怒交加地震了震手中铁杖:“如此,你也不配再当这苍崖掌门,当这武林之首!” 苍崖山那边也已经乱作了一团,更无人能站出来镇压,弟子们被宿敌十二楼所揭露出的真相震撼的无以复加,个个面露悲戚之色,有一上剑宗的男弟子缓缓拨开众人,犹犹豫豫对着圆月台上那复剑而立、面色冷漠的少年唤了一声。 “小谢……师弟。” 谢无秋偏头看他,晏衡也望了过去,一眼认出那是三个月前在前往许城路上认识的苍崖弟子,徐彦。 徐彦的声音饱含酸楚:“你真的是……谢无秋?” 徐彦是晚一批上山的弟子了,不曾见过谢无秋,他来时,那个名字也已经成了禁忌,可他们那一批弟子都是私底下听过谢无秋事迹的,早在拜入苍崖山前,就已经听说过太多了。 如今发现,那禁忌原来是个笑话。 谢无秋偏头想了一会儿,恍然也认出了他来,淡淡勾了下嘴唇,笑容未答眼底:“是啊,是我啊。” 徐彦悲伤更甚:“那……那方师,晏楼主说的,都是真的?” 有弟子忍不住远远呵斥徐彦道:“什么晏楼主?那十二楼的妖孽分明心怀鬼胎,要害我苍崖山声名扫地,你们清醒一点!” 徐彦看着谢无秋,抿嘴不语。 晏衡拍了拍手,笑道:“害你苍崖山声名扫地的,难道不是做了亏心事的秦掌门吗?你们要谢谢我,帮你们大家早日认清这个虚伪的人啊。” 苍崖弟子有的低头羞愧不已,有的愤恨地看着晏衡,还待与他争论,却见谢无秋终于动了一下。 他徐步走到圆月台中央,对台下各大门派抱了抱拳:“四年前的事,本来不准备拿出来说了,没想到今天……”他眼睫不易察觉的颤动了。 “四年前,我在这里手染许多无辜者的鲜血,这些人里,都有你们各门各派的人,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就也在这里和诸位说一声,当年是我对不住了。”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而过,“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谢某该还则还。”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假面底下,真容终于显现。 那张尚带稚气的脸晏衡曾见过一次,是倔强的,是锋利的,也孤傲的,是属于真正的谢无秋的脸。 此时他站在圆月台中央,眼神清澈地看着台下所有人,一如四年前,一如七年前。 他的目光慢慢掠过所有人,然后转头看向台上的秦端阳,秦端阳亦阴鸷地盯着他,恨不得生啖其肉,谢无秋终于笑了一下,对台下人道:“不过,你们刚才听到啦,我是被这个人下毒陷害,乃至神志不清,犯下过错,所以你们有仇有冤,最应该的,还是怪在他头上吧。” 谢无秋看起来说的轻松,晏衡却听出他声音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激动,那藏在衣袖之下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拳不曾松开,这件事,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平日他看上去那么放浪形骸,提起旧事也无波无澜的,可,又哪能轻易释怀呢。 谢无秋话说完,先前那个质问秦端阳的青袍长者颇为悲悯地朝他招了招手:“小谢师侄啊……真的是你。四年了,你变了很多。” 谢无秋转头看他,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叫,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受苦了啊。”青袍长者叹了口气。然后,他眼中渐渐浮现出严厉的目光,双眼如炬瞪向秦端阳:“四年前我门下弟子在论剑台流的血,今日,是该找秦掌门讨回来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19章 长者这话一出,他身后弟子们齐刷刷拔出了兵器。其他门派亦有人跟着站了出来,或是说出四年前无辜折损的弟子姓名,或是说出数量,然后纷纷将矛头指向了秦端阳。 唯有苍崖山还六神无主,秦端阳冷笑,秦原失神,秦梦晚抽泣难歇,上剑宗能说上话的人皆是沉默不语,平剑宗更加不知所措。 其他门派弟子哪管这些,这次论剑会他们本就等着看苍崖山的笑话,如今更是加上四年前的旧恨,一群人一拥而上。 秦端阳对苍崖山的弟子喝道:“看啊!魔教的妖徒们目的达到了,他们就是要咱们武林正派互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杀了这些魔教妖孽!”他拔剑震开朝他冲过来的喽啰们,又指着谢无秋道:“这个叛徒!他已经和十二楼的人沆瀣一气!我秦端阳只要还在位一天,苍崖山通缉令就还有效!谁能杀了这个叛徒,便记首功!” 圆月台上乱作一团,有的人听了秦端阳煽动的话,果然开始攻击十二楼,五死士纷纷前来围住晏衡左右,护他后撤。 晏衡也对着苍崖山弟子们笑道:“通缉令算什么?不如我现在就发个悬赏令,谁能摘得秦端阳的项上人头,就能来我十二楼领取黄金千两,说话算话哦。” 晏衡手上其实还捏着后招,如果四年前的事尚且不足动摇大家对秦端阳的信任,就把他也在暗中觊觎金缕曲的事抖出来,没想到这个还没用上,就已经引发各大门派如此剧烈的反应。 也许四年前那场论剑会,的的确确太深刻了。 晏衡又往谢无秋那边看了去,见他在乱剑之中稍护了一下秦梦晚,秦梦晚跪在地上哭着拽他的衣袖,一直叫他“师弟,你原谅师姐吧”。 晏衡未知情绪的移开了目光,突然感觉背后一道阴风袭来,立即侧身避过,转头一看,正是秦原。 秦原束发的带子不知何时散了,发丝在风中乱舞,显得有些狼狈,他盯了晏衡好一会儿,凄然一笑:“晏楼主,你真是好手段,好计谋。第一次是我不小心,这一次又败在你手里,秦原也算服气了。” “秦师兄啊,说到底,这次是你做了亏心事,不是我多厉害。”晏衡打量着此刻的他,叹了口气,“一步错,步步错呀。有些事呢,就是一念之差。” 秦原一笑:“你说得对。”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忽地提起脚尖前掠,剑尖仅隔了一寸就要划破晏衡咽喉,下一刻,他弃剑换掌,一掌拍中晏衡胸口。 这一掌打中,连秦原自己都楞了一下,这一愣的功夫,他却被晏衡袖中暗器割破眼角,匆忙侧头闭眼,倒退了开。 才退了两步,猛地被人一记闷棍击打在后膝盖,不支跪倒在地,抬头一看,不是什么棍子,而是剑柄,袭击他的也不是别人,正是谢无秋。 谢无秋看也没看他一眼,掠到了晏衡跟前,嫌弃道:“你傻了?刚才那样都躲不开?” 他说着就去拉晏衡,手刚落在对方胳膊上,背脊便一僵。 “你……” 晏衡反手握住他,蓦地咳出一道血丝来,哑着嗓子低声道:“借我点内力。” 谢无秋二话不说急忙朝他输送内力,眼睛不敢放松地盯着晏衡看,生怕错过他的一个表情。 晏衡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了一下:“没事,不过今天用得有点过。” 他要在众人面前维持气定神闲,已经十分不易了。 自从练假心法折损了经脉,虽然有谢无秋帮他养脉,但他和这家伙达成的协议也就如此而已了,无论如何谢无秋也不肯给他真心法。自己练气养脉,和别人从外帮忙,速度上当然是有差异的。 而那假心法造成的恶果太过猛烈,晏衡如今不但五感变弱,甚至有些不良于行了,为了控制逆转的真气不冲撞内脏,只能让它们分散到四肢来,刚才秦原那一掌,他正要避,只是腿突然失了知觉,导致动作凝滞,才中了那一下。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0章 这几次谢无秋帮他运转内功时,晏衡都在偷偷摸索,想要摸出真心法的门路来。但谢无秋也十分小心谨慎,每次都有所保留,因此他恢复到现在,只见糟不见好。 此时谢无秋倒是不遗余力地在朝他输送内力,晏衡被他扶着,维持着无事的表象往圆月台边上走,台上乱作一团,前面又有五死士断后,已经没人有暇他顾。 晏衡见谢无秋此时蛮紧张他的样子,眼珠悄悄一转,心想这次好歹在天下人面前还了他清白,算是给了他一个人情,他就算不感动也多少该有点感激,如果这次自己装作身体扛不住,演演骨肉计,再和这家伙好好重新谈判一次,但凡他有点良心,说不定能动摇一二。 想到这里,晏衡便弱弱地“哎”了一声,谢无秋攥着他的手果然又紧了几分,问道:“怎么了?” 晏衡努力酝酿出了一个自以为十分凄凉的眼神,幽幽地抛给谢无秋,然后两眼一闭,闷头往一旁栽了去。 晏衡这一倒,吓得谢无秋伸双手去接,把人紧紧搂进怀里,晃也不敢晃一下,颤声叫道:“晏衡,喂!晏衡你怎么了?” 他将人打横抱起,也顾不上身后的局面,飞也似的往半阙山下掠去。 第39章 烈火照西楼(1) 晏衡头一回装晕,经验不足,本来打算差不多得了,吓谢无秋一下就“悠悠转醒”,问一声:“我刚怎么啦?晕倒了吗?没事没事,说不定是饿的。” 没想到谢无秋一把抱起他,连封他几处大穴,最后又点了他昏睡穴,这下没晕也被点晕过去了。 等晏衡意识恢复过来,他们已经回到了狂雨楼。 晏衡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旁边坐了个少年,眉目如画,俊朗恬静,只是十分陌生。他当即下意识摸针欲刺,那少年却侧目朝他望来,眼角眉梢随之一动,带了些风流纨绔的气息,晏衡恍然想起了这是谁。 是谢无秋。 他的真面目。 谢无秋察觉到晏衡手指微动,反手将他握住,低声问道:“你醒了?” 他顶着一张生面——虽然是他自己的本来面目——但晏衡还是十分不自在,撑着手肘往后移了点:“你……” “嗯?”谢无秋偏头不解,见晏衡盯着自己的脸看,过了半晌反应过来什么,勾唇一笑,“怎么啦,晏楼主不习惯?不是早就见过嘛。” 就见了那一次……一大半时间都是静态的。晏衡心里默默想。 不过,当谢无秋那样笑起来的时候,晏衡又恍然觉得,先前那张脸和现在这个,他们的确是同一个人。 一样的神态,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眼神。 晏衡静静看着他,好半天不说话,谢无秋便由他看着,甚至还凑近一些任他看得更仔细点:“怎么不说话,被我迷住啦?” 晏衡轻哼一声,转开了目光,从他的手心里把手抽出来,低头找床下的靴子。 “喂,躺着躺着,老实点,我这个大活人在这呢,想拿什么不会说话吗?” 谢无秋想把他推回床上,晏衡却横着胳膊拦住他:“我下来走走,试试腿上还有没有知觉。你闪开。”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1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晏衡推了半天推不开谢无秋,费解地看向他,却见谢无秋盯着他的腿不知道在想什么,紧紧抿着嘴唇。 “起来呀,什么毛病?”晏衡又推了他一下,这次谢无秋总算松开了拦着他的手。 晏衡站了起来,腿有些发麻,因此稍稍打了个颤,他不着痕迹的挺直身体,刚想往外走两步,手臂忽然被床边的人抓住,一把拽了回去。 谢无秋这下的力度极大,又力发突然,晏衡本来就站得不稳,被拽地一个踉跄回身摔进了谢无秋怀里。 他摔得重,下巴磕在谢无秋肩上,差点咬着舌头,谢无秋倒是一声没出,晏衡捂着嘴巴撑着他的肩想重新站起来,谢无秋的手却紧紧按在了他的后腰上,不给他起来的机会。 晏衡维持着这个尴尬而暧昧的姿势偏过头,眼前是谢无秋冷硬紧绷的下颌线。 “你干嘛呀?”晏衡瞪他,“有这么欺负病人的吗?” 谢无秋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病人?天下的病人若都像你这般,大夫就没有活路了。” “你什么意思?”晏衡拍了拍他的肩,“松手,我腿硌得疼。” 谢无秋果真听话松了手,却只是松了那么一刻——那手微微下移,拖着晏衡的腿把人往上抱了抱,这样,他的腿没有再硌到床沿了。 但这个姿势更可怕,晏衡的膝盖跪在床铺上,整个人几乎是跨坐到了谢无秋腰上。 反应过来的晏衡脸上飞快染了绯红,眼中俱是恼意,指尖一动,“红酥手”便抵在了谢无秋的要穴:“你放不放手?再不放,就休怪我心狠手——” 话没有说完,续下去的是一声清脆的针落地的声音。 红酥手从晏衡指尖掉了下去。 ——谢无秋身子蓦地往前一倾,以吻缄唇。 那只即便是被金缕曲折磨的痛到极致,也能拈着针纹丝不动的手,为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丢了一世英名。 谢无秋含着晏衡的嘴唇舔了一圈,又重重咬了一下,才退了开去,但他刚撤离一点距离,看到晏衡因为他而湿漉漉的唇瓣,又像着了魔一般再度覆了上去,只是这次,不等他深入探索一番,腹部就挨了晏衡重重一掌,顿时捂着肚子缩了起来。 晏衡趁机挣脱开他的禁锢,回身又补了一脚,谢无秋没闪,却抓住了他的脚踝把他往回拉,晏衡这次哪会中招,当即借力身子一旋,脱开了他的手。 晏衡用袖子抹了抹嘴唇,神情复杂地看向谢无秋。 谢无秋却是一副任你如何叱责,我自死皮赖脸的模样,也擦了擦嘴唇,笑道:“药味好苦,但是楼主很甜。” 晏衡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咬着牙根问他:“谢少侠春梦要是还没醒,杨柳街烟花巷随你去,可别看着个人就啃,男女都不分了。” 晏衡平生没少被人调侃面相偏女色,倘若有人拿此开些玩笑讲些荤话,晏衡往往都会叫他尝尝十二楼最毒的暗器是什么滋味,谢无秋这人平时也没个正经,晏衡几乎猜到他等下会说出什么话来。 然而那些设想中的浑词儿,谢无秋却是一句也没说,他只是弯着嘴角笑了一下,仰头望着晏衡道:“我只是提前讨个报酬,晏楼主向来财大气粗,这次应该也不会太吝啬吧?” 晏衡狐疑道:“什么的报酬?” 谢无秋站了起来,朝晏衡走去,到得他身边时,从兜里掏出一沓笺纸来,边缘用线缝了起来,上面字迹乱七八糟的,随手就丢进了晏衡怀中。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2章 晏衡接住,低头去看,那狗爬一样的字着实令人费解,晏衡兀自一脸怪异,只听谢无秋再他身边说了句:“真正的金缕曲心法。不用谢,仅此一次,阅后即焚,晚上检查。” 留下这么一串话,谢无秋错过了他往后走去。 晏衡惊愕地拿着这沓纸,蓦然转身,看着谢无秋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复又低头,忽然辨认出了开头的句子。 那也是晏家流传下来的心法的第一句话。 “曲中之道,从心不从迹。” 金缕曲…… 谢无秋竟就,这么给了他。 *** 那一地白釉秘色瓷仿佛还在昨日。夜隐死前,他们曾有一次达成共识的谈判。 谢无秋对他说:真心法你就不要想了。 那时晏衡回答不可能。 “我是为你好。” 谢无秋如是说。 “为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对你也没有坏处,你练的功夫太邪,早停下来,对谁都好。” 的确是不可能,即使他不是十二楼楼主,没有其他那些各种各样的目的,这件事也不可能。因为金缕曲,是他的续命曲。 “谢少侠这么天真啊。可是,停不下来了,你一个杏林谷的弟子,难道到了今天还看不出……” “——看不出,我是三阴绝脉吗?” 谢无秋震惊的面孔也还在昨日:“你……你说什么,三阴……绝脉?!” 这的确令人很难相信。 三阴绝脉,怎么可能活到今日呢?连大夫也说,晏衡活不过二十的。 可到今年,他已二十有二了。 那是金缕曲的功劳,是晏守魏让晏衡从小练金缕曲的目的。 三阴绝脉,是天生就会散尽气血而亡的血脉。他必须通过金缕曲来吸旁人的气血续命,而金缕曲带来的副作用,那些逆转的真气,换了旁人,自是承受不起,因此晏家人没有一代成功练就金缕曲,包括晏守魏。可到了晏衡却成功了,因为他这特殊的血脉,恰恰能把体内逆转的真气慢慢驱散,在辅以药浴,方才苟且偷生。 只不过活虽活下来,但要时时承受痛苦罢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3章 “唯有修炼金缕曲,吸别人的气血,我才能保命。如今废心法也是死,不废死的还慢些,你既然也还要借我之力寻下部金缕曲,何不容我死的慢些?” 那时候谢无秋提出条件让晏衡废除金缕曲,晏衡便实话实说了。 “所以,要么给我金缕曲心法,要么帮我养脉,你选一个吧。” 谢无秋自然选择后者,因为他是杏林谷后人,是肩负着师祖预言的第五代传人,是来终结金缕曲的人。 可如今,他为什么还是交出了上部心法?晏衡难以相信。 还有那个胡闹至极的“报酬”。 晏衡心道:那小子总不会天真的以为,那日论剑会,他当众帮他洗清冤屈是在平白做什么好人吧,也不过是借着他“探丸借客”的名声,来打击苍崖山,扳倒秦端阳罢了。 当然……也是有那么点私心,想帮帮他的。 但这孩子会不会太容易心软了点?吃过那种大亏,又受了四年苦,事到如今,还敢信他这么个名副其实的恶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强行给自己加戏的)流觞:心软的明明是少主你,哭哭 谢无秋:这就是爱情~~ 第40章 烈火照西楼(2) 紫电排云,晚来风急。 许都夜夜都是这样沉闷的天,那雨欲落不落愁杀人。晏衡的卧房里倒是先升起一团小小的火苗,残页余灰躺在火盆里烧得干净,谢无秋狗爬一样的字总算尽数在晏衡脑中化为工整的蝇头小楷,被记录下来。 其实烧与不烧,没甚区别。谢无秋也知道,既然把杏林遗书给了他,要么他有把握晏衡当真会一辈子守口如瓶,要么他决定好了,不久的将来就要晏衡做个不会说话的死人。 师仪镜给出那八字预言时,大概就注定好了,他们俩有一生,总要有一死。 晏衡用铁钳拨弄着火盆里的纸灰,总觉得空气有些沉闷。 “走水啦——走水啦!!——” 忽然有弟子在外面大声呼叫,晏衡一皱眉,扑灭火盆起身出去探看。 “哪里走水?”晏衡随便逮着一个弟子询问。 “禀楼主,是、是西厢。” 西厢?西厢是最不容易起火的地方了,那还有个冰窖用来藏酒呢。晏衡还要细问,却见流觞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在晏衡面前停下,说道:“少主,不……” 他本来想说“不好了”,但是往四周一看,还有不少楼中弟子在,这么说未免煽动人心,便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凑近晏衡耳边低声道:“是苍崖山的余孽!他们,他们夜袭狂雨楼来了!” “苍崖山……”晏衡眯了眯眼。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4章 那日论剑会之后,苍崖山墙倒众人推,算是彻底垮了,上剑宗元老级的人物分崩离析,秦端阳和秦原带着一小帮弟子逃匿,秦梦晚倒是喊着要以死谢罪,各门派掌门见她一介女流之辈,还被亲爹在这种时候给抛下了,终究动了恻隐之心,且论四年前的事,他们要寻仇,暂时还寻不到秦梦晚身上。 于是苍崖山如今由秦梦晚一个人顶着,勉强稳住了剩下的人心。 现在各大门派都在追捕秦端阳的踪迹,他名声也毁了,苦心经营多年的门派也回不去了,今夜突袭狂雨楼,是想和晏衡鱼死网破了。 “来了有多少人?”晏衡问道。 “不多,都是杂鱼,不成气候。”流觞道,“但是秦端阳本人没有露面,少主,你得小心,他一定潜伏在暗处蓄势待发。” “我知道。” 流觞知道他们少楼主遇事一贯冷静,大事小事都不浮于色,可此时他心里不详的预感太甚,总担心晏衡这幅淡定的模样是没把他的担忧放在心上,便又琐碎念叨:“别看他们人不多,但是少主别忘了,秦端阳曾经还有夜隐这个奸细,他对十二楼的信息掌控一定比少主你原来想的要多,这次他一定是有备而来的啊。” 他一提夜隐,晏衡猛地眼皮一跳,看了看西边起火的方向,脸色突变,暗道:“不好!” 晏衡纵身一掠飞驰出去,流觞愣了一下,他怀疑刚才看到晏衡脸上露出糟糕的神色是幻觉,但很快,看着晏衡所去的方向,他也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当即心里咯噔一下。 他纵身追了过去,可晏衡脚程太快,他已经赶不上了。 晏衡狂奔到西厢,那里的火势尚大,好几个弟子在运水灭火,但来去太慢,无济于事。 有弟子见到晏衡过来,刚想行李,就见晏衡如风一般窜进了火海之中。 “少主?!” “少主——” 晏衡将弟子们的叫唤声甩在了身后,不管不顾的冲进了火海。那冰窖就在这底下,他开了机关,下到里面。 底下温度骤降,晏衡由热至寒,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他打量了一圈地窖,渐渐放慢了步伐,但当他通过夹道看见前方耳室的火光时,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再次提步飞速赶至冰窖底。 耳室里有一副冰棺,里面存放着一具尸体。寒冰遍布的环境使得那尸体的腐烂速度降到了最低,到现在还如同一具鲜活的身体一般,仿佛那人只是睡着了。 若有外人看到冰棺里的人,定会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那个“名噪一时”的大魔头又回来了。冰棺里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十二楼楼主,晏衡的父亲,晏守魏。 但他确实已经死透了,只留下一具冰冷的冻尸在这里,无人问津。 然而就在不久的刚才,有人进来过这里,还在冰棺四周围了木条草团并放了火!这人是想化了冰棺,然后焚尸灭迹。 这个人不用想,一定是秦端阳了。晏守魏尸体的秘密,定是他从夜隐那里知道的,而且,他知道的恐怕还有更多。 焚尸,要么秦端阳和晏守魏有仇,还得是血海深仇,所以人死了不够,还要在人尸体上泄愤。要么,他就是有别的目的,比如,用来刺激活人。 他这次又是为了金缕曲来了! 晏衡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是根本没时间多想,那冰棺一旦化开,火只要沾着晏守魏的一寸衣角,脆弱的尸体就会整具燃烧,扑救不及。 可是他又拿什么来灭火?这里只有酒,只会越浇越烈! 晏衡顾不得许多了,他脱下大氅便冲过去扑打那冲顶的火,那一块墙面的冰都已经融了,晏衡那衣服沾了水,又去扑打。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5章 “晏少楼主,你省省吧。” 那该死的声音出现了,晏衡蓦地转头,眼如利箭射向秦端阳,可是只是一眼,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秦端阳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握着剑,横在一个女人的脖颈上,他揪着那个女人的后领,阴笑着看向晏衡。那笑容里有一种得意过瘾的痛快,因为他如愿看见了晏衡因他扭曲的面容。 女人是阿玉。 “娘!!”晏衡上前一步,被秦端阳用眼神斥住了。 “秦端阳,你很好……”晏衡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劳烦你特意跑一趟雒城,把我娘亲带过来。” “哈哈哈哈,不劳烦,不劳烦。”秦端阳笑得志得意满,不过不同于论剑会上的得意,那是一种走投无路,歇斯底里的疯狂,“这是应该的,夜隐那条狗只是第一份礼,没想到晏少楼主在半阙山回敬给我这么一份大的,那我也只好继续投桃报李,还你一份更大的了。” 晏衡关心着身后的冰棺,又顾虑秦端阳手上的人质。 阿玉在看到晏衡以后,突然躁动起来,不停挣扎,眼神里充满畏惧:“魔鬼啊!!魔鬼!!滚开,滚开!” 秦端阳不耐烦,揪住她的头发警告道:“老实点!” 阿玉被剑割破些皮肉,吓到了一样,想只鹌鹑似的缩了起来。 晏衡急道:“秦端阳,你想怎样?” “少楼主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吧?”秦端阳不紧不慢地替阿玉理了理凌乱不堪的头发,“交出金缕曲,我便放了她。” “你多犹豫一刻,你爹的棺材就危险一分啊。” 晏衡盛怒地瞪了他一眼,先前那件大氅已经丢进火里,烧得只剩半张,晏衡又脱下外衣转身去扑火,反正秦端阳一时没有拿到金缕曲,还不至于杀人灭口。 但他刚扑了两下,背后就袭来一阵剑风。 “少楼主,你不乖哦。” 秦端阳远远笑道,他仍然站在原地,挟持着阿玉。 刺向晏衡的人是秦原。 晏衡反手一卷衣服,将那剑锋卷入其中,秦原剑势放缓,只能抽剑,晏衡却用衣服做麻绳,卷紧了那剑不让他退后,然后蓦地伸手探他咽喉。 秦原弃剑并掌拂过晏衡的手,低头一看,掌心多了一道血痕。 “红酥手”上亦滴下一道红色水珠,晏衡冷眼看着他。 他们俩先前早在汜水镇东山就交过一次手,那次晏衡怕暴露身份,没敢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这次却再无顾忌。 秦原盯着手上的血痕,也才反应过来,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什么病公子,他是十二楼的少楼主,晏衡。 “晏衡……”秦原默默念了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晏衡的眼神有些复杂。 晏衡焦心冰棺,无暇与他动手,见秦原对着他发怔,便唤道:“秦师兄。”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6章 秦原果然顿了顿,晏衡又道:“秦师兄,我知你当年也是一念成魔……” 秦原凄然一笑,打断他:“晏楼主,你难道还想教我回头是岸的道理吗?不如你先回头看看?” 晏衡猛一回头,见阿玉已经被秦端阳遏住脖颈,掐得快断了气,脸憋得通红,眼白也翻了出来。 “住手!”晏衡毅然扔开了手中的银针,抽出左手臂上的袖剑,一同丢在了地上。秦原便拾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秦端阳满意一笑,松开了手。 “原儿,搜搜他身上有没有金缕曲。” “是。” 秦原听命去搜晏衡,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回复道:“并无。” 秦端阳眼中戾色一闪而过,对晏衡冷笑道:“带我去取,否则,就让你娘和晏老贼地下团圆吧。” 晏衡隐怒道:“先灭火!” 秦端阳仰头大笑:“死都死了,你装这个孝子干什么?人不还是你自己亲手杀的吗?小东西,别想跟我耍花招,我数三声,你不带路,她就死!” “秦端阳!!” “一。” “秦原,你追奉的师父就是这样的人么?你心中的苍崖山也是这样的?” “二。” 架着剑的秦原催促了晏衡一声。 秦端阳掐住阿玉后颈,就要数出那声三,晏衡喝道:“住手!我带路!” 秦端阳眯着眼睛笑:“我没多少耐心,你最好快点。” 晏衡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狠狠剜了秦端阳一眼,终于往前走了一步。那双腿像灌了千吨重的水迈不开步子,最后,晏衡回头看了看火光中快要化去的冰棺,低声道:“秦端阳,你会后悔的。” 第41章 烈火照西楼(3) 流觞原本追着晏衡身后去了西厢,中途却被几个流窜的苍崖余孽给绊住步伐,等解决了他们,已经看不到晏衡的影子了。 但他猜到晏衡去了哪,便直奔冰窖,只是过程中总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猛一回头,那人也不躲,大剌剌跟了上来,原来是谢无秋。 谢无秋问他:“晏衡呢?” 流觞顾不上和他解释:“你要是闲着,就去料理一下你那些苍崖同门。”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7章 “是前苍崖同门。”谢无秋一边纠正他,一边还是跟了上来。 流觞懒得与他拌嘴,急匆匆下了冰窖,奔到最里面的耳室,看见打斗痕迹便是一滞。再一抬头,那副冰棺已经被火融化了,里面只剩下一具烧得焦黑的白骨。 流觞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一地狼藉,不敢相信这里发生了什么。 谢无秋亦被这里的景象震住了,见流觞的反应更是不解:“这里为什么会有人骨?” 流觞无暇理会他,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他腿一软,扑通跪在了白骨前,哀叫了一声:“老楼主……” 谢无秋闻言一惊:“你、你叫谁?晏守魏在哪?”他回身四顾了一周,最后把目光落到了那副骨头上:“你说这个是晏守魏?” 流觞对着那骨头拜了几拜。 谢无秋追问:“晏守魏的骨头,怎么跑这里来了?” 流觞平复了一下心绪,哽道:“是少主……为了保存老楼主的身体,就把老楼主放在冰棺里,可是,可是现在……”他焦头烂额道,“怎么会这样?一定是秦老贼来过了,可是少主呢,少主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谢无秋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惊讶:“晏衡为什么保存他爹的尸体?”不是他亲手杀了晏守魏吗?就算是于心不安,不把人下葬,放进冰窖里干什么?难道留着尸体,人还能复活不成? 想到这里,谢无秋忽然一个激灵。 复活? 搞不好晏衡是抱着这种打算,或者也是曾经有这样的想法,才这么做的。赎命阵,传说可是能赎命的阵法。 难道晏衡想过以命换命吗? 且不说赎命阵能不能做到活死人,晏衡杀了他爹,又想复活他爹?这就很耐人寻味了。还真有点像晏衡那个人干的出来的事。 谢无秋若有所思地开始打量外围的打斗痕迹。 流觞还处于混乱当中,自言自语道:“老楼主都这样了,少主人怎么不见了呢,他去哪了,他能去哪呢……” “喂,你看这个。” 谢无秋忽然从地上捻起一根银针来:“这是晏衡的吧?” 流觞转过头,看见银针立即冲了过来,叫道:“是少主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眼中都有惊疑。晏衡的身手他们也是知道的,就算是秦端阳和他打起来,又怎会到丢了“红酥手”的地步? “还有这个,也是他的吧?”谢无秋踢了踢地上的袖剑。 流觞着急的原地打转,谢无秋冷静道:“不是打不过,那就只能是主动投降了,什么能让晏衡被威胁?威胁他的人——” “就是秦端阳!不用想也知道!” “好,秦端阳,那么秦端阳又是为了什么威胁——” “一定是为了金缕曲!”流觞接道,随即他一拍额头,“他们现在一定回东厢的卧房了!”说罢,他拔腿便朝那边跑了去。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8章 谢无秋追上他,问道:“问题是秦端阳有什么能威胁到晏衡的?” “我也不知道啊。”流觞愁眉苦脸道。 谢无秋却念头一闪,陷入了沉思。他看了看此时心事重重的流觞,心念一转,靠近他,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哎,说起来,晏衡为什么要杀晏守魏?” 流觞下意识便想替晏衡辩驳:“不是那样!” “不是哪样?” “少主……没想杀老楼主的。”流觞小声嘟哝了一句。 “你看到啦?” “没,我没看到。”流觞有些难过地撇了撇嘴,“但是我知道,少主没有那样的心思。”他略微犹豫了一刻,小声道,“其实一开始……是老楼主,想杀少主。” 谢无秋一阵讶然:“你意思是,晏守魏想杀自己的亲儿子?” 流觞摇摇头:“因为少主……不是老楼主亲生的。” *** “拿出来吧,少楼主。” 秦端阳往阿玉的要穴重重一捏,逼得她痛呼出声来。晏衡阴沉地眄了他一眼,从床柜的暗阁中取出一本书册来。 “你先放人。” 秦端阳冷笑一声,不做动作。晏衡隐忍着看了阿玉一眼,可阿玉却因为他这一眼,瑟瑟发抖地往后缩,嘴上还在念叨着什么。 秦端阳讥讽道:“哎呀,晏少楼主真是可怜,孝顺至此,却还是不招人疼呀。” 晏衡寒声道:“少废话,放人。” 这时在一边的秦原动了动仍还横在他脖颈上的剑,提醒晏衡他正处在怎样的劣势中。晏衡斜睨了秦原一眼,低嗤了一声,终于将书册扔向了秦端阳。 秦端阳一把接住,眼睛仍然盯着晏衡,似在判断他是否耍了花招。晏衡再次提醒他放人,秦端阳却不疾不徐地欣赏了一番晏衡的狼狈:“晏楼主,如今,你可后悔去了论剑会?” 晏衡沉着脸不说话。 “真没想到,你待我那孽徒也不薄,不过我要提醒你,他可是个小没良心的,不会记着你的好的。” 晏衡提起嘴角,吐露出一声冷笑来:“他怎么样,我比你清楚。” 秦端阳重重嗤了一声,低头去看手中的边缘发黄,书内页亦不平整,封面的字迹看上去也有些年岁了,倒像是真的,不过秦端阳仍不能轻信晏衡,他随手翻开一页,想先探看一番,不料刚一打开,那老旧的书页“喀喀”作响,掩盖住了一声机关响,书页里陡然射出一枚细针来,直直刺入了秦端阳的左眼。 “啊!!——” 秦端阳撕心裂肺地嘶吼了一声,扔下书册,捂住左眼连连后退。 晏衡登时喝道:“铜雀!”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29章 从窗外蓦地翻进一个绛红色的身影奔向阿玉。 事发突然,秦原在原地怔了半刻,才反应过来那书里被动了手脚,显是晏衡发现救兵赶到,故意暗算秦端阳,借机救下人质。阿玉是他们对付晏衡的筹码,制住她比制住晏衡还重要,秦原当即扔下晏衡,提剑欲上,但晏衡隐忍多时就是为了此刻时机,哪容他破坏,立即也赤手空拳去拦他。 然而铜雀不知为何,没有晏衡料想中的迅疾,还不等她救下阿玉,秦端阳已从骤痛和盛怒中清醒过来,上前一把扯住了阿玉的头发,将人拽到身边,重新控制住。 一下子另外三个人都停住了。 晏衡不敢相信铜雀刚才那个情况赶不及救人,七分惊愕三分不解地看向她,铜雀没有与晏衡对视,她猛地抽出剑劈向秦原,秦原下意识后退一避,铜雀立即喊道:“少主快走!” 此时铜雀隔开了秦原、秦端阳和晏衡,的确是晏衡抽身而走的绝好机会,但晏衡哪肯就这样走了,秦端阳也不容许他走:“都停下!否则我杀了她!” 阿玉被耳边的呵斥声吓得一个激灵,抱着头发抖,并忽然指着晏衡喊道:“对啊,杀了他!杀了他!!” 说着,她竟然要去抢秦端阳的剑,秦端阳轻易躲开,阿玉便开始拆自己头上的发簪银饰,一件一件朝晏衡扔过去:“杀了你!杀了你这魔鬼!” 铜雀看得既惊又怒,想去拦又不能放下秦原,只能催促:“少主!你先走啊!”她看出来秦端阳此时就像一个疯子,本就是来鱼死网破,不伤害到晏衡绝不可能罢休,更何况他手中还有另一个疯子,这两个人加起来,她实在不敢让晏衡继续留在这里任他们宰割。 秦端阳这时已经拔出了针来,左眼血流不止,秦原见他流出的血呈现出紫黑色,担忧地道:“师父!那针怕是有毒!” 秦端阳也感觉到了针有毒,且是剧毒,他不得不当机立断,并指为爪挖出了自己的眼珠。他忍不住惨叫,身边的阿玉便跟着惨叫,整个屋子就像一间阴森恐怖的鬼屋。 秦端阳抬起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看向晏衡,眼瞳里散发出阴毒的目光,他嗓音沙哑,恨恨道:“晏衡,看来你是不想要你娘的性命了。” 他一剑削去了阿玉的半截头发,晏衡被他抬剑的动作惊到,吼道:“不要!!” 秦端阳把那只挖下来的眼球扔到了晏衡脚下,笑得疯狂阴鸷:“以血还血,你现在就在我面前自残双目!” 铜雀惊呼:“少主!” 晏衡手指屈了一下,神色变幻莫测。终于,在秦端阳的威胁下,缓缓抬起了手。 铜雀无论如何也喊不动晏衡,她知道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秦端阳已经被那一针彻底激怒了,他不会再允许晏衡拖延时间下去,其他人随时可能赶来,秦端阳如今不要金缕曲,也怕是想要晏衡的性命。晏衡那么聪明,他也知道,可他没有其他办法,因为对面的女人是他母亲。 铜雀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她咬了咬牙,遽然抬手朝阿玉的方向甩出了两枚飞镖。 “噗”的一声,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时,那飞镖一枚没入了阿玉的咽喉,一枚正中眉心。 阿玉维持着一个张着嘴瞪着眼的姿势,安静了下来。半晌,血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晏衡几乎失声地喊了出来:“娘——!!” 阿玉眼中的光彩渐渐淡了,似是被晏衡那声肝胆俱裂的喊声触动了,眼神清明了那么一瞬,她颤动着嘴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出了一声浅浅的“芳……” 她的瞳中映出了晏衡痛不欲生的表情,接着,仰头倒了过去。 铜雀已经纵身掠向晏衡,拉住他就想赶紧走。 晏衡整个人都脱力了,被她轻易一拽就一个踉跄,可紧接着晏衡力气骤然回升,一把甩开她的手,目眦欲裂地凝视着她。 秦原和秦端阳已经提剑杀了过来,铜雀不及多说,回身格挡。 晏衡欲冲过去查看阿玉的身体,掠过铜雀时,被秦端阳一剑拦下。晏衡怒道:“找死!”说罢便伸手扣住了秦端阳流血的左眼,蓦地,秦端阳只觉得一阵阴风吹来,他的身体像一块冻住的冰块,四肢僵硬,动弹不得,连五脏六腑都像结成了石块。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0章 继而,他奇经八脉中的血液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骤然停住,然后如奔涌的浪涛一般开始逆流而出。 秦端阳惊恐的瞪大的那只仅剩的右眼。 他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怪叫。 “不是想要金缕曲吗?”晏衡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我这就成全你。” 他脸上咒印出现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那些黑色符文像河滩上的死鱼被浪推上岸,晏衡眼中闪动着疯狂的神色,眼眶红得似一匹被激怒的野狼,秦端阳身上的气血经由金缕曲大量被吸收到晏衡体内,咒印也已经爬满了晏衡的半张脸,并沿着脖子疯狂蔓延进了衣领之中。 铜雀着急地涌出了泪水,喊道:“少主!你冷静一点!你要和他同归于尽吗?!” 晏衡猛地看向她,眼神冰冷的陌生。有一瞬间,铜雀以为她看见了老楼主,又或是江湖传闻里那个虚无缥缈的“晏魔头”突然附了他的身。 晏衡吐露出的声音像是浸过冷水,挂着冰碴:“我冷静得很。铜雀,下一个就是你。” 第42章 枯荷三更雨(1) 这是晏衡第一次如此霸道地施用金缕曲,真心法果然饶有成效,晏衡感觉自己身体里每一寸经脉都不再抗拒外来的气血,只不过,还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这些真气依旧无法顺利化为已用,还是会一丝一丝的慢慢逆转。 苍崖山一代掌门,在金缕曲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剥削。 外面很快传来了十二楼弟子的声音,想来流觞和非歌也该到了。秦原只犹豫了一刻,便纵身翻窗而逃,铜雀忧心晏衡,没有去追。 秦端阳的身体开始变得枯竭,皮肤像迅速干涸的花瓣,很快就皱了下去,他左眼眼窝的血也止住了,很快他身上再也不剩下一滴血。 他整个人如拆了支架的草垛一般瘫散在地,死不瞑目。而晏衡就像回光返照一般活动了一下手掌,这感觉和以往不一样,仿佛身体里充满力量,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像钢铁打造的一般固若金汤,甚至因为旧疾带来的一些小疼痛都忽然不复存在,晏衡捡起秦端阳的剑,往自己手心里划了一下。 “少主!”铜雀不解其意,上前阻拦,还没碰到晏衡,就被他周身的气劲一震,退了开去。 那一下没有划出任何伤口。 晏衡又试了一次,这次是往手臂上,比刚才还重三分的力道,依旧没有伤口。 他猜这是彻底施用金缕曲后带来的附加效果,就像有了一副十八罗汉的无敌金身,只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他现在最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晏衡缓缓偏头看向铜雀。 “少主……” “为什么?”他问,“在窗外那会儿,你同样也是故意的吧?故意迟了一步,错失良机。” 铜雀绷着脸没有说话。 这时门口忽然有人推门闯了进来,是流觞。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1章 赶来的流觞一眼便看到地上横着的两具尸体,一具已经不辨人形,另一具,他认出来后当即失声叫了出来:“玉夫人?!” 再看晏衡和铜雀之间非常不对的气氛,流觞甚至发起了憷:“少……主?” 两人谁也没往门口看一眼。 和流觞一同进来的自然也有谢无秋,和流觞不同,他直接认出了晏衡脚边的尸体就是秦端阳。亲眼见到秦端阳死在这里,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是痛快,但也不为他难过。 而很明显,秦端阳是死在金缕曲的功法下,谢无秋心生怒气望向晏衡,他们明明约定过,找到下部金缕曲消息前,晏衡不能再动用它,就算万不得已用了,也不能杀人。他已经退让了一大步,从逼晏衡“废除金缕曲”换成了这样的条件,甚至脑子一抽还给了他上部心法。这才多久的功夫,晏衡就破例了。 但当谢无秋满怀怒火看向晏衡时,却是怔住了。 晏衡整个人就像散发着阴气的鬼修罗,眼底是枯槁如死灰的颜色。他往铜雀的方向走了一步,谢无秋暗道不好,冲过去拉他,晏衡稍一侧身,便给了他一掌。 这一掌所蕴含的内力极盛,谢无秋避过了实掌,仍是被劲风擦过,生生割破了衣角。他拔出了吻颈,剑风过处,剑意凛然。 然而没有一剑伤到晏衡。 “晏芳含,你醒醒!”谢无秋在他耳边吼道。 那名字似是触动了晏衡,他脚步一顿,面上闪过一丝恸色,旋即周身无形的气劲像是终于消耗一空,而他眼中的光也灭了,整个人跟着倒了下去。 谢无秋接住了他。 流觞已经懵在原地了,眼前的一切都像拼接的梦,那么不真实。他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看看晏衡,或者看看玉夫人,有些无助地唤了铜雀一声,可铜雀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回应。 谢无秋试了试晏衡的脉,眉头紧皱着把人抱起往外跑去,也顾不上这里的一切了。 *** 晏衡没有昏迷多久,谢无秋给他调了些药喂下,不出半个时辰人就醒了。醒来后他往四周看了一圈,流觞铜雀和非歌都在。他推开谢无秋下了床,抽出案上的剑就朝铜雀劈去,嘴上喊着:“我杀了你!” 流觞和非歌上去拦他,铜雀就闭着眼睛引颈就戮的姿态站在那里。 晏衡没折腾两下又昏过去了,第二次醒来时,便一直睁眼望着天花板,不食不语,谁和他说话也不搭理,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三天,连水都不喝的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嘴唇干裂,肌肤呈现病态的灰败。 流觞在他床边哭也好笑也好都不顶用,铜雀来认错也罢激他也罢,也不见成效。直到非歌在他床边陪了一晚,说了些话,晏衡才稍稍进了些水,但依旧终日望着天花板,不问世事。 死士们将阿玉葬了,和晏守魏的尸骨埋在一处,又将秦端阳的死讯昭告天下,至于秦原,便无影无踪了。 第十几日时,铜雀照常熬了粥端进屋,正要退下时,谢无秋推门而入。 铜雀淡淡扫了他一眼,也没了往日的锋利,只是行将就木的挡在他面前,示意他出去。 谢无秋道:“你让我和他说两句话。” 铜雀微微犹豫了一下,谢无秋见状便绕过她,端起桌上的粥往里屋走,铜雀想了想叫住了他,头一次用如此低三下四的语气和他说话:“拜托你……劝劝少主,至少让少主把粥喝了。再帮我转告少主,铜雀这条命就是他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铜雀说完,垂下头退出了门去,回身把门轻轻合上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2章 谢无秋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自己先搅动着勺子,偷喝了几口粥。 他走近了床帐,透过薄纱看见晏衡苍白失色的模样,咋了咋舌,过去撩起纱幔往他身边一坐。那粥的味道意外的好,他忍不住又喝了几口,一边说道:“我说你呀,要装死到什么时候?不会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交易吧?我这边千金一诺的守在十二楼,你倒好,不好好干实事,净偷懒去了。” 晏衡没什么反应,谢无秋也不期待他这么快有反应,继续絮絮不停地数落:“你说说你,不就是死了爹妈吗,搞得天底下就你一个孤儿似的,承受力低成这个样子,怎么当上十二楼楼主的?让给我当算了。” 他还真是有三言两语就让人想回怼的能力,才说了一会儿,晏衡那双终日无波的眼睛,就已不期朝他瞟去了一霎。 谢无秋又道:“而且你那爹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据说是想杀你,一个每次见了你也是喊打喊杀的,是谁上次还说我童年不幸福?谁才比较倒霉啊?” 晏衡终于忍不住,干裂的嘴唇轻轻翕动,许久没有出声的嗓子像沾了黄沙嘶哑黏连着,有些愤愤地说了一句:“那么久的事你还记着……” 谢无秋笑了,转过头看他:“说明你不也记着吗?” 晏衡轻轻合上眼,叹了口气。 谢无秋道:“醒来了就吃饭吧,这粥可香了。”他说着作势要扶晏衡起来,晏衡却还是摇摇头拒绝。 谢无秋道:“哦,少楼主是想我喂你是不?直说嘛,又不是不答应你。”说罢他便就着碗喝了一口粥,往晏衡嘴边去凑。 晏衡肝火一动,整个身子乏得像要散架,硬是撑着床半坐起来推开他,有气无力地道:“姓谢的你够了。” 谢无秋看了看粥,又看了看晏衡的嘴唇,若有所指地笑道:“不够啊,既然尝过了滋味,一次哪能够啊?” 晏衡似是拿他没有办法了,靠在山枕上再次叹了口气。 谢无秋道:“重来。”说完又去喝粥,晏衡赶紧拦住了他,夺过碗勺:“我自己来……” 晏衡接过了碗,盯着碗里兀自温热的粥,想到这些日子本是毫无胃口,现在却被眼前这人变戏法似的变成这幅局面,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谢无秋不介意他的沉默,继续说道:“其实啊,我爹也是被烧死的。我是看着他被烧死,化成灰的。” 晏衡执勺的手微微一顿。 “你也知道我是漠北人了,我的确是生在漠北的,我娘是漠河一枝花呢!美得天妒人怨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我爹了。”谢无秋推了推晏衡的碗,催促他继续喝别停,“我爹呢,是中原来的,以前还是个官呢,好像是犯了什么罪吧,被发配西域了,我娘看上了他,就半途劫狱救人,然后两人看对了眼,一起浪迹天涯去了。” 中原来的,还是罪臣,又姓谢,晏衡心想,说不定确实是淮阳谢氏那一支的。 谢无秋续道:“他们两的恩爱事腻歪的紧,我就不和你说了。反正我爹是个死书呆子,一心就想惩恶扬善,我娘却是荤素不忌的,鬼知道这两个人怎么走到一起的。” 晏衡心道:虽然他一直在挑剔指摘这两人,但听得出他内心是愉悦的,他爹娘也确是一对恩爱夫妻,着实令人羡慕。 晏衡不由问:“你剑法从小就那么好,你爹娘武艺应该不差吧?” “他俩啊,还成吧,不差。”谢无秋道,“我剑法好那是我悟性高,天资聪颖,懂吗?” 晏衡白他一眼。 谢无秋回忆了一会儿,语气还是如开始时那样淡淡地:“漠河那年的天灾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挺严重的,后来好多村子爆发了瘟疫,我爹染上了,当时上面下令放火烧忖。我爹就是死在那场火里的。” 晏衡慢慢咽下了一口粥,拨弄着粥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3章 “我问娘为什么不把爹救出来,娘说爹这次活不了了,我们就送他一程吧。” “爹死那天,娘一滴眼泪也没流。她给了我一个信物,叫我去找一个叫师仪镜的老婆婆,然后自己也服毒下去找我爹了。我拿着信物找到师仪镜,才知道我娘是杏林谷的人,在谷里待不下去逃出来的,最后发现自己的医术连场瘟疫都救不了。” “我娘的遗言是叫我跟着镜婆婆好好学医,不过偏偏,我对医术也实在没有兴趣,而且那老太婆太凶了点!逮着我就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是天命之人,是来替杏林谷终结旧孽的。” 听到这里,晏衡沉吟了一下:“那八字预言,就是师仪镜放出来的吧,看来说的真是你了?” 谢无秋刻意避开了他的话锋:“或许吧。老太婆开了天眼,留下八字预言就死了,然后我就一个人跑去中原了。” “现在我发现啊,中原也没什么值得的,还是乖乖完成我娘和老太婆的心愿,了结杏林谷的旧孽,”他点了一下晏衡,“早点找出金缕曲的遗本,毁掉它,天下太平。” 晏衡搅了搅粥,像是压抑住了冷笑,吐出一句:“毁掉它就能天下太平?” 谢无秋淡淡道:“这个么,我就不关心了。这天下苍生呀,合该冷眼旁观,置身事外,先把自己活下去,再去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吧。” 晏衡沉默了下去。 谢无秋推了推他:“好了,我讲了这么多,该你了。” 晏衡瞪他:“该我什么?” “说你爹怎么死的啊。”谢无秋道,“天下没有白听的秘密,你的秘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秋:别忘了你还有任务要做 晏衡:……扶我起来 谢无秋:我和你嗦*……*%…… 晏衡(重新躺下):让我死 第43章 枯荷三更雨(2) 晏衡又好气又好笑:“怎么,‘秘密’还带强买强卖的?” 谢无秋摆出一副无赖的姿态:“也不是我想听,有些事总在心里憋着不好,我还不是为了开解开解你。” 晏衡将粥搁在了一旁,用布子拭了拭嘴角,淡淡道:“用不着,也没什么秘密。晏守魏就是我亲手杀的,用金缕曲。就这么简单。” 谢无秋不满道:“那冰窖是怎么回事?你干嘛把他尸体冻起来?还有,你娘又是怎么疯——” “够了。”晏衡扫了他一眼,微微偏过了头去,沉默下来。 谢无秋就这么看着他,许久,他伸出手,在晏衡的嘴角上拭了一下,把他未擦净的粥痕抹掉了:“算咯,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他起身欲走,腰带上的饰物却将晏衡衣袖挂了一下,自己被绊了个踉跄,晏衡被他一扯,身子倾过去,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稳住身形。 两人对视了一下,谢无秋移开目光准备抽回手,晏衡却紧了紧指尖:“我……”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4章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谢无秋轻笑了一下,反握住他的手坐了回去,也不催促,就安静等着。晏衡垂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娘,是雒河上的歌妓,怀了我以后才嫁给我爹的。我亲生父亲是谁,没人知道。” 谢无秋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我就说嘛,你长得这么好看,晏守魏是生不出来的。” 晏衡懒懒横了他一眼,又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去:“爹是五个月前知道的这件事,当时他大发雷霆要杀了我,我……一开始只是想挣脱的,那时候我金缕曲还练的不纯熟,不知道怎么控制,我沾上了他的血以后,忽然就停不下来了……” “我的确是,亲手杀了他……”晏衡深吸了口气,闭眼平复了一下,“娘正好闯进来看见了那一幕,从那天起她就疯了。” 谢无秋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微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安抚,又或许只是感慨。 晏衡忽然自嘲地笑笑:“谢无秋,我的确是个罪人。”他轻声说着,眼神有些渺远空洞,现在,他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和目的,但那之后,“或许有一天,死在你手上,也是好的。” 谢无秋眼睫颤了一下,没有接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希望那天晚一点来。 也许他同样是个罪人,杏林谷的罪人。 晏衡这么多天来好不容易进了食,说了话,此时瞬间便有些乏了,眼皮打架,似乎想靠着枕头就这么睡过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谢无秋的手突然动了动,惊醒了他。晏衡有些茫然地张开眼,见谢无秋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字条,撂在他身上。 “两天前,在你门口捡的。” 晏衡的睡意一下子没了,他拾起字条,没有避忌谢无秋把它张开来,上面还是那个“岳”字。 平湖岳从襄阳回来了? 晏衡捏紧了字条,转头去看谢无秋。谢无秋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便懒懒地道:“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晏衡道:“劳烦你去给平将军送个信,就说晏衡邀他今晚老地方一叙。” 谢无秋不情不愿应了,嘴上还嘟囔着:“还有老地方了?看来我不知道的事还是很多啊。” 他站起身来,顺手拿过那只盛粥的空碗,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若有所指道:“苍崖山已经倒了,晏楼主却仍然要和朝廷联系。”他眼神深幽地微笑了一下,“即使知道再多晏楼主的秘密,我还是猜不透你啊。” 谢无秋走了。 晏衡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轻轻回了一句:你又何尝不是? 谢无秋走后,非歌又来看了一次晏衡。见晏衡已经恢复了精神,便一股脑和他说了这些日子来的楼中内务,晏衡勉强撑着精神听完,问了句:“那天论剑会之后,有没有派人去苍崖山搜查过?” 非歌道:“去了。苍崖山果然没有金缕曲的消息,秦端阳身上也没搜出来,之前夜隐带走的心法,十有八九已经被秦端阳毁了,至于那下部,看来也只能从别处下功夫了。” 晏衡心知那心法是半途被谢无秋劫了,稍一犹豫,还是把他杏林谷身份的秘密咽了下去,没对非歌提起。 非歌没察觉到晏衡一瞬的异样,继续道:“上次和你说过,杏林最后的遗迹很大可能在漠北,看来想找到下部,只能从漠北下手了。但如果苍崖山刚倒,正是十二楼稳固地位的好时机,此时前去漠北,似乎不妥。不如,让我先去细探?” 晏衡摇摇头:“不,许都还有事要交给你做。”他来回踱了几步,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5章 “漠北……还不是时候。” *** 所谓老地方,其实也不是什么老地方,不过是上一次平湖岳引着晏衡到的狂雨楼外那片竹林。晏衡这么说,想来平湖岳也能懂。 果然入了夜,晏衡便在那片竹林里等来了平湖岳。 想到上次想见,还是平湖岳去襄阳前夕,前途未卜,风云难测。短短月余,许都发生了许多大事,苍崖山倒了,襄阳一仗也打完了。 平湖岳和晏衡问了好,两人看上去皆有些疲累,没什么精神叙旧。平湖岳开门见山道:“苍崖一除,翟相等于少了锋利的爪牙,襄阳一役算是完胜,然而柴戬却被丞相招了安,连甄南也封了官儿,宫里局势怕又要改弦更张了。” 招安的事在晏衡预料之中,他沉吟道:“不止宫里,柴戬一归降,翟景兵力又增,这下各方势力都要改弦更张了。” 平湖岳沉下了声音:“你放心,那名单上的人还是稳的。咱们静候时机,等各方布置妥当,就……”他没有说下去,只给了晏衡一个眼神。 晏衡眯了眯眼,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不能静候了,时机,得自己创造。” “如何创造?” 晏衡叹了口气,平湖岳知道他也不是次次都有把握,便拍拍他的肩:“晏楼主,不必灰心。来,咱俩有一个月没比过了,这次看看我能不能从你手上讨到便宜!” 平湖岳退后一大步,横枪摆出一个起手式来。晏衡便也爽朗大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平湖岳没有立即袭上来,晏衡站在原地看着他,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些许沧桑。 晏衡微微笑了一下:“时艰运拙,平君侯,回去若能见到昭平,替我转告他,年少之约,晏衡记在心里,亦当倾力而为,愿他勿失去信念。” 平湖岳点点头:“晏楼主,平某敬你是个英雄。” 晏衡摇头:“当不起。”他理了理衣袖,也慢悠悠摆出一个起手式来。平湖岳朝他攻来时,隐约听见他接着上一句话,轻轻的说了句: “我……只想要个一生恶名,换那一诺不相负。” *** 晏衡从竹林回去后,整个人的状态的都变了。 大约是有了目标,有了必须要行动的理由,几天前颓靡的神色一扫而空,展露出几分坚定来。 他走回卧房时已经是三更天,月上中天,夜风寂寂。而他卧房对面的那间屋子,却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晏衡的脚步微微一阻。 那家伙向来融不进也不愿意融进十二楼里,平时就不会和人有什么往来,更别说是这个时间,所以里面的客人,想必是外客了。 从来都是谢无秋偷听他墙角,这次晏衡觉着,他去听一下他的,也不算过分。 于是他脚步一转,无声无息站到了墙根。 “师弟!” 这声儿一出,这名儿一叫,晏衡就认出了屋里的人来。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6章 “求你了……”女子的声音凄凄惹人怜,“我一个人,真的撑不起这么大的门派来,爹和师兄都不知所踪……他们不要我,不要苍崖山了,你也……忍心看着苍崖落到这种结局吗?” 谢无秋倒是不怎么怜香惜玉,冷淡道:“你赶紧走吧,这里可不太欢迎你。” 秦梦晚哽咽道:“无秋师弟,你还在记恨我么?” “你别误会,我说不欢迎是客观事实,这里可是十二楼。至于我,我对你没有敌意。”谢无秋说道。 这句话似乎引得秦梦晚无可不可地提了口气,连晏衡也忍不住偏过头,透过薄薄窗纱往屋里瞧去。 “我们就是陌生人。” 下一句,谢无秋却如是说。 门外,晏衡差强人意地挑了下眉,屋里,秦梦晚直接急得哭出了声来:“还说不恨?你、你若不恨苍崖,为什么要投奔十二楼,投奔晏衡?他明明是你最看不上的那种人,不是么?!” 晏衡原本觉得无趣垂下的眼皮再度抬了起来。 谢无秋好像轻轻笑了一下:“我以前最崇拜的师父,还下毒害我来着。谁还没个年少无知呢,旧事秦小姐就不要再提了。” 说道下毒的事,秦梦晚黯然了一瞬:“那件事……师姐愿意替爹和师兄来赎罪,你想怎么报复都可以,只要你回来!现在苍崖山人心惶惶,大家需要一个支柱啊,苍崖山的其他人是无辜的,你就念在……念在……” “好了。”谢无秋有些不耐,“该念的不该念的,我都念过了。苍崖山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再说论剑会上天下人都看见了,我和十二楼晏楼主沆瀣一气,同流合污,我劝你别打让我回去那主意了,免得苍崖山其他人承受不了。” “不是这样!师弟你放心,大家都知道你以前被冤枉,背了好多年污名和委屈,你以前做过那么多好事,大家没有忘了你,没有忘记探丸借客!如今你只是一时糊涂被晏衡那魔头利用……” “谁说我被利用?”谢无秋道,“我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啊。” 秦梦晚大概是惊到了,好半天没说话,许久,才闷声道:“那晏衡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师弟……有些事情你开窍的晚,你该不会是看那魔头长得……有些颜色,又一副病弱不堪的模样,就把他当女子了?” “女子?”谢无秋觉得十分好笑,嘀咕道,“他要是女子?哈哈……那估计也是个,刁蛮无理,争强好胜,诡计多端,雕心雁爪的‘女中豪杰’啊。” 按照江湖中多数人的标准,晏衡这种“女子”,是没人敢心动觊觎的了。《江湖美人录》里就评过晏衡,说假使他是个女子,那也是只可远观的红莲,谁也不敢碰,怕引火烧身。不过谢无秋却觉着,谁说女子非得温婉得体,小家碧玉,像他娘那样泼辣的,不也有他爹受着吗。 晏衡要是女子,他一定第一个娶过门来,八抬大轿,从雒城城东走到城西,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娶了个怎样昳丽绝艳的妻子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念头他从很早以前就起了又灭,灭了又起,刚开始时想到“晏衡居然不是女子”,还感到十分惋惜,如今却是觉得,不是就不是吧,也没人规定……男子不能娶男子? 但是他究竟为什么会想到娶晏衡啊?! ——“那晏衡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谢无秋琢磨着这句话,喃喃道:“迷魂汤么?或许真的有吧。” 听到这句的秦梦晚忍不住朝前扑了一步,晏衡透过窗纱上的影子看着,就像是秦梦晚扑进了谢无秋怀里一样。而且谢无秋还没有拒绝。 晏衡忍不住一下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晏警官(手电筒):扫黄打非,证件出示一下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7章 第44章 风起青萍末(1) 门被忽然推开,屋里的两人都微惊地朝门外看去。 晏衡冷着脸站在门口,见秦梦晚原来只是站不住撑在了桌子上,而谢无秋依旧冷冷站在一边。只是影子的错位使得两人看上去像抱在了一起。 晏衡竟然牙关一软,松了口气。 随即晏衡说道:“秦小姐,十二楼不欢迎你。” 谢无秋看到晏衡,脸上浮出藏不住的笑意来,那笑意里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似揶揄,又似窃喜。他对秦梦晚道:“你瞧,我一开始就说嘛。” 秦梦晚看见晏衡背脊一僵,之前晏衡冒名来苍崖山,即便易了容,她也能看出那是一张足以令人惊艳的面容,如今晏衡没有戴面具,真实的容颜显露,还是令她震了一下。她立即挺直了身躯,瞪着他道:“晏楼主,既然见了面,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你到底想利用我师弟做些什么?” “好问题。”晏衡扬唇一笑,“他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这话说的。”谢无秋不乐意了,朝晏衡走过来,略显轻佻地勾起他下巴:“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啊?” 晏衡不稀得搭理他,别开脸去,仍是盯着秦梦晚。谢无秋却没有被冷落的自觉,那只不听话的手尴尬落空,他不收回来反倒顺势去抚晏衡鬓边的碎发,沿着他的耳廓温柔摩挲至下颌,还反复蹭了蹭。这动作未免过于亲密,但晏衡这次却没有拒绝。 谢无秋忽而头一歪,又从晏衡的衣领里挑出一片竹叶来,随手吹到地上,眼底闪过一道暗影。 秦梦晚看着两人间暧昧的气氛,五官皱成了一团:“师弟……你……你和他,你们?” 谢无秋漫不经心地笑:“我们怎么?” 秦梦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终于明白今天是谈不成什么了,咬牙跺脚抹着眼睛冲出了屋子。 谢无秋见她终于走了,稍松了口气,注意力很快又回到晏衡身上。晏衡对于秦梦晚的造访似乎十分不满,谢无秋琢磨着他闯进来时的神情,往桌子上一靠,脑袋枕着双臂调笑:“楼主来的挺是时候嘛,不会是……吃醋了吧?” 晏衡翻他一眼:“有毛病。” “好吧,是我有点吃醋。”谢无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这都是第几次偷偷见平湖岳了?你们到底有多少悄悄话要说?” 晏衡披星戴月的回来,谢无秋很容易猜到他去见谁,晏衡也不避讳他,只是略奇道:“怎么听你形容,像我和平将军是男女间私会似的。” “月黑风高,瓜田李下,可不就是私会?” 晏衡冷笑一声:“就像你和秦梦晚?” “就像……”谢无秋眼睛一转,支起脊背来往晏衡面前凑,“就像我们。” 他心情看起来颇为愉悦,通常他愉悦起来,人就会跟着流里流气起来,这表现在他不光言语调戏,连动作都轻浮地像在调情,晏衡早熟悉他的风格,听他语调里那一点点细枝末节的转弯,就知道他接下来想干点什么。 晏衡当即侧过了头去,果然,谢无秋说完那句就把嘴凑了上去,那一下亲在了晏衡头发上。 晏衡转回来告诫他:“谢少侠最近是思春了吧?我建议你赶紧去泄泄火,别总没事就招我。”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8章 谢无秋老实听着,既不回嘴也不应声,晏衡就一直看着他,看久了,突然觉着这气氛有些不对。良久,谢无秋浅笑道:“楼主就是嘴硬,明明你也挺喜欢的吧?” “厚颜无耻。” 晏衡欲走,谢无秋一把拉回他,把人抵在了桌沿,不等晏衡开口骂他,他就伸手按住了晏衡嘴唇:“你先别说话。” 晏衡迟疑地看他。 “我们……试一次好不好?” 晏衡被他这么一句惊世骇俗的话给震到了,一时间以为自己误解了什么,竟然期期艾艾起来:“试、试、试什么?” “亲嘴啊。”谢无秋说。 晏衡倒抽了一口冷气,骂人的话在憋在嗓子眼里上上下下,他想到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但是前几次他都以为是谢无秋玩心太重,加上又在热血方刚的年纪,两人走得近,他一时产生错觉,怀着戏耍也好、好奇也罢的心情去亲他,晏衡也不想计较了。没想到谢无秋这是上了瘾。 晏衡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认真道:“我真不好那口。你要是……上火又害羞不好意思去馆里找姑娘,我那有几本春宫图借你看看?” 谢无秋像是有些生气了,晏衡以为自己说的太直白,惹他害臊,赶忙补救:“其实没什么,我理解的,年轻人嘛,我不笑话你。该解决的火气还是要解决的。” “你不就比我大两岁吗?”谢无秋努嘴道,“你就没‘火气’啊?” 这意思是承认自己“有火”了,晏衡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起来一点,别困着他,然后说道:“这个……实不相瞒我确实不太……” “那你还看春宫图?”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嗯,我也好奇。” 晏衡叹道:“早说嘛,我借你……” “不,你教我。”谢无秋突然打断了他。 “你找个姑娘教你去,我都说了我不好那口。”晏衡别过脸,没意识到自己有点不敢看他。 “我也不好那口。”谢无秋说,“但是,你不觉得挺舒服的?” 舒服……吗?晏衡被他带着跑偏了,真的开始思考上一次被谢无秋亲的感觉来,那时他更多的震撼都是来自心里的,还真没有好好留意身体的感觉。身体……记不起感觉,大概就是不排斥吧?等等,他不会其实是个断袖来的吧…… 谢无秋低沉的嗓音像是会蛊惑人,在晏衡耳边净说些令人困扰的话,晏衡抬起头来,水润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看见谢无秋慢慢伏下了身,那双如星的眼睛在他面前被放大,晏衡注意到,谢无秋的瞳色其实比中原人要浅一些的,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如今两人靠的这么近,他才发现,那颜色很好看,很温柔。 晏衡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开了嘴。 谢无秋的舌顺势便钻了进去。 等到晏衡意识到两人在做什么时,谢无秋已经快把他的嘴唇从里到外尝遍几轮了,晏衡脑子像过了电一样倏然推开谢无秋,舌头打结道:“果,果然还是太奇怪了,这种事,是和喜欢的人做的吧?” 谢无秋舔了一圈嘴唇,露出一个回味的笑容来。 “嗯,我也觉得。”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39章 晏衡陡然看向他。 他既想追问谢无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觉得没必要问,陪着这个小孩过家家一样的玩闹了一遭,太荒唐了。 最要命的是,他刚才竟然真的不排斥,他不会真的是个断袖吧! 活了二十多年,才发现自己是个断袖。晏衡心里滋味难辨,复杂地瞪了谢无秋一眼,用手背用力抹了抹嘴唇跑掉了。 结果就是连正事也忘了说。 干脆不说了。 . 翌日一早,谢无秋推开房门,就看见对面晏衡的房门也已经大敞着,他和几个下人在里面收拾东西。 他正想问这些事以往不都是铜雀在做,忽然想起晏衡已经很久没和铜雀说话,铜雀亦知趣回避,不出现在晏衡眼前。 谢无秋信步走到对面,朝里招呼道:“这是要出远门?” 晏衡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你也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多带些衣裳,这次离开许都,不知道多久才会回来。” “离开许都?还去很久?” “对啊。”晏衡站起身拍了拍衣袍,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碗茶,“你不会忘了,咱们还要找‘那个’的下落吧。” “当然没忘。怎么,有消息了?” “对。” 谢无秋撑着门框的身子站直了,表情也严肃几分:“去哪里?” 晏衡抿了口凉茶,放下茶杯面不改色道: “南下。” *** 群雄割据,南边,是张隽的地盘。 在中原乱斗的混乱局势下,南边的张隽一直韬光养晦,暗养水兵,低调称王,如今局势越发分明,张隽想瓜分东魏的野心也逐渐显露,翟景合并了最大的对手柴戬,如今看来,迟早要和南边的张隽有一战。 晏衡此行目的着实耐人寻味,五死士里非歌没表明立场,铜雀则一贯支持,流觞却十分反对,他隐隐觉得,晏衡绝不是为了所谓金缕曲。 或许是为了继续壮大十二楼,要去南边搅一搅那浑水。那边有流觞的微雨楼和凉雨楼,坐落在广陵和会稽。临行前晏衡吩咐了流觞,让他用飞花令把两楼人上调建业城候命。 流觞总有不好的预感。 晏衡这次走得完全轻装简从,身边只跟了个谢无秋,非歌留在了许都。流觞分头行动,至于铜雀,大约便在后面默默跟着,晏衡仍是不愿理会她。 一路南行到濡须口,晏衡在那儿停留了几日,不知道在打听些什么事,之后二人弃车租船,渡河进城。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0章 临行前晏衡吩咐了谢无秋易个容,谢无秋就直觉此行没好事。结果这一路也算平平安安,无波无澜。 直到乘船渡河那日清晨。 清晨一大早,谢无秋退了房,在客栈前垂柳下百无聊赖地等晏衡出来。晏衡昨晚跑去置办了好些东西,谢无秋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等晏衡姗姗来迟地从客栈里出来,谢无秋眼珠子差点没吓掉出来。 晏衡竟再一次做了女子打扮,长发松垮地挽了个髻,拿柳条当发绦系在发间,轻纱遮面,大概一回生二回熟,他比第一次大胆得多,穿了一身苍青搭配水红色的留仙裙,步履间明艳动人,从客栈到垂柳短短十几步路,就惹得路人频频回望。 谢无秋本也被美人吸引,偷望了好几眼,直到那美人朝他走来,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用虽然刻意放柔但听来十分耳熟的声音说了句:“愣着干嘛,走了。” 谢无秋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你这是……几个意思?” 晏衡一派镇定道:“我们扮作从淮阳过来的夫妻。”他信口拈来地编造了些两人的“身世”,问谢无秋,“记住了没?” “哦,这次不是奔亲戚的表兄弟了?”谢无秋一个登徒子的笑容还没绽开,就被晏衡的眼神逼了下去,“记住了记住了。” “不过话说回来,淮阳好好的,我们南下干嘛?” 晏衡神秘一笑:“来这施展夫君你的抱负啊。” 谢无秋被他笑的掉鸡皮疙瘩:“我什么抱负啊?” “好男儿志在四方嘛,建业的张隽拥兵为王,你对他十分向往,想来拜入他的麾下,一展雄图。” “……” 谢无秋仔细想了想,“那,你呢?” 晏衡笑容不改:“嫁鸡随鸡嘛,你来我就跟着来了。” 谢无秋心中感到大大的不妙:“你这次到底想干嘛?说好的找金缕曲呢?” “金缕曲的消息,很可能就在张隽手上,所以我们要接近他。” 他说的一派正直,谢无秋却实在信不起来,总觉得自己陷入了他的什么小阴谋中,不过既然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于是他没有点破,笑着过去搂住了晏衡的腰:“好吧,听夫人的就是了。我需要做些什么?” 晏衡狡黠一笑。 谢无秋突然觉得,张隽怕不是要倒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装衡再度上线(搓手手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1章 第45章 风起青萍末(2) 濡须口的河岸边停靠着一艘双层高的画船,往来这艘船的无不是披金戴银的富贵人家,或是走商的外地商户。 晏衡和谢无秋两个既无货品财箱也无家眷侍从的外地人,就显得十分特别了。 不过大家都是在心底里好奇,端着身份,没人上来搭话询问。 船准时开了出去,河上风大,很快大家都回了舱里休息,甲板上就剩下晏衡和谢无秋两人。 这条河是建业城外最大的一条河,一眼望不到对岸,即便是这艘河上最快的楼船,也要驶个个把时辰,加上今日天气不好,艄公掌得更慢些。 确认附近没人以后,谢无秋鬼鬼祟祟跑到底层,掏出匕首在隐蔽处凿了个洞出来,他不知道晏衡想干什么,只是按他说的做。 大约过了三炷香,船开始呈现下沉的趋势了。 谢无秋问晏衡:“就那个小洞,等船靠岸了船也沉不了吧?” 晏衡道:“没想让它沉啊,我可不会水。” 谢无秋一脸无语:“那你想干嘛?” 晏衡站在船头眺望着远处,河雾中,隐隐现出了几艘轻舟的形状来,似乎在朝着他们楼船的方向快速驶来。 谢无秋眼力好,更是看清了轻舟上站着一批带兵器却未着官服的人,他喃喃道:“不会遇到水匪了吧?听说这一带也挺乱的。” 这时一层的客房里跑出来了几个女子,慌乱地大喊:“哎呀!船家,这里漏水了呀!快过来!” “吵什么吵,这点水能把你淹死不成?”一道浑厚的老年音从房里传了出来,不一会儿,一位老太太住着铁拐,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轻舟越来越靠近,很快,船上其他的客人也发现了,那些船上的人冲他们挑衅地叫唤起来,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和兵刃。 他们个个穿着黑色短打,身手利索的攀上桅杆,朝楼船上扔小石子来吓唬那些女眷。为首那个蒙了面,谢无秋越瞧他越眼熟,怎么看怎么像……流觞? 在侧过头看晏衡,见他一派娴定,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太太那边的女眷被吓得哭叫,惊动了其他房间的客人,纷纷跑出来,见水匪来了,全都乱做一团,有的还要跳水逃走。船家也被惊动了,船上年轻的船工纷纷抄了武器过来。晏衡拽过谢无秋的衣领,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谢无秋看了他一眼,慢腾腾地应了。 “水匪”们跳上了船,个个身手都极好,样子做的凶,倒是没伤人,就在为首那个蒙面的盯上了老夫人那边的女眷,提着刀往这边来时,谢无秋忽然从上面跳了下来,挡在瑟瑟发抖的女眷们面前:“光天化日,你们竟然如此嚣张!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算什么男人?”他回过头,对被好几个妇人围在中间的老人道:“老太太您放心,有我在此,绝不允许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 不远处,一个弱柳扶风般的声音唤道:“夫君,你别逞英雄,自己要小心呀。” 老太太朝说话的“女子”望去,见她一个人在那边,觉得很危险,便招手道:“姑娘,你过来,咱们人多,不怕他们。” 晏衡感激地小跑了过来,嘴上还抱怨:“真是走了霉运,我和夫君才来建业第一天,就遇上水匪。” 女眷们上上下下打量着晏衡,指了指前面一个打五个的年轻男子:“那是你夫君?年少英俊,正直善良,真是大有可为啊。” 晏衡谦虚了几句,很快就和女眷们热络起来,只是老太太还是一副深沉威严的模样,不曾插话。 在“水匪”们的刻意放水下,谢无秋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也别想近着这些女眷们的身。 晏衡看了看局势,引着她们躲去水密隔舱中避水,并安抚道:“船马上就靠岸了,这些水匪不敢跟官兵对上,很快就会走的,别担心。”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2章 “真是有惊无险啊,还好船上有能打的在!不然这次真是……” 女眷们很承他们的情,抓过晏衡的手问了几句从哪来,到哪去,晏衡一一答了。 没过多久,果然如晏衡所说,水匪打不过撤了,船损失不大,顺利靠岸,有人气冲冲找船家讨要赔偿,有人觉得丧气,不做停留赶紧走了。 谢无秋过来找晏衡时,老太太总算叫住他问道:“年轻人,多谢你了。听你娘子说,你们大老远从淮阳过来,是来投靠广陵王的么?为什么?” 谢无秋按晏衡教给他的话,内心十分不情愿的把那位自封的广陵王高歌赞颂了一番。老太太听着这些话,脸上笑意的确是越来越浓,可惜听完以后,也没什么表示。 这和晏衡计划的不太一样,不过为了不露端倪,他还是拽了拽谢无秋的袖子道:“夫君,咱们走吧。” “嗯。” 等到他们走远了,谢无秋才回过头看了看那群女眷远去的方向。 “哎,那老太太就是张隽的姑母吧?你在濡须口待了两天,刚才又在船上辛苦演那么一出戏,都是为了她吧?可惜哦,失算了吧?老太太一点表示都没有。” 晏衡道:“是没想到,人才都送到嘴边了也不要,也不知是目光短浅还是太过谨慎。” 谢无秋好笑道:“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你说呢?”晏衡径直往前走了。 谢无秋追在他身后道:“喂,那现在怎么办啊?没有拿下老太太,还怎么接近姓张的?” “办法多的是。”晏衡一点也不着急:“等着瞧吧,再过几天,他们就要求着你入麾下了。” “真的假的?哎,等等我呀,娘子!” 晏衡没再搭理谢无秋,自顾自往前走了。 两人进了建业城,在一家客栈落脚。当晚晏衡写了张拜帖,让谢无秋送去广陵王府上。 广陵府设在建业,因为张隽虽然是广陵人,却拥兵为王,吞并了周围几座城池,最后选在物资丰富地势较佳的建业盘踞。 广陵王府食客众多,张隽秉持着广纳贤才的态度,并不拒绝任何一个自认有才华的人。 谢无秋递了拜帖,想着无非就是些套话,是以并未拆看,回来后随口问晏衡:“你写了些什么?” 彼时晏衡正在妆台前取了柳绦,散开发丝细细梳头,侧看来,好一派温柔,谢无秋目光不由也柔和下来,只听晏衡不紧不慢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主战不主和。” “主战的极少吧?你这样能打动张隽么?广陵本就是低调发展起来的,他本人也温吞惯了,哪有那个胆子现在和翟景对扛。” “那可未必,这么多人一边倒的主和,他却迟迟不下决定,说明什么?说明他心里想打啊。” “哦,有道理。”谢无秋道,“但是他之所以决定不下来,还是因为战,风险太高啊。你想迎合他,也得给出有说服力的说辞,才能让他注意到你啊。” 谢无秋一边说,一边抱着手臂倚靠在门框上欣赏晏衡梳头。 他说着说着,内心就开始飘了,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风流诗人,满脑子都是“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3章 只见那乌发披肩的佳人放下梳子,拿手帕拭去唇上胭脂,淡淡道:“对,所以我告诉他,我能退敌。” “哦。”谢无秋点点头。 片刻后,他嘴角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你、你说啥?” “你疯了吧?!”谢无秋一下站直道,“翟景拥兵十万,张隽才有多少兵?他在这小小建业一天之中最多也就能调起来区区五千吧?五千对十万,你拿头去打啊?” 晏衡淡淡睨了他一眼,又冷漠地转了回去。 “慢着,那帖子,你不会是拿我的名义送去的吧?”谢无秋道,“落款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晏衡又转过来,冲他一笑:“当然是你呀,夫君。” 谢无秋两眼一黑,只想当场昏倒给他看。 “别怕嘛,我手上不是还有十二楼的兵?” “十二楼在这边那也才几千人?加起来还不到翟景的一半。” “但是我十二楼能打呀,个个都是好手。” “那又怎样?对面是十万,十万!” 晏衡哼了一声:“小瞧我。”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低声道:“说起来,你自己,不也做过以寡胜多的壮举吗?那一年在西凉城,外族的铁骑,恐怕也不是个小数目吧。” 谢无秋霎时间沉默不语了。 晏衡猜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许那件事太沉痛,他不愿意想起,也许过去的荣耀很沉重,他不愿意被提起,又或许,他被迫回忆起一些被尘封很久的心情来。 总之那件事,连晏衡都很难想象,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是怎么撑下来的。 到今天,晏衡还拿金缕曲骗他南下,想到这里晏衡居然有点愧疚。 可他隐隐又觉得,谢无秋不是不知道,晏衡话里几分真几分假的。他们之间应该是敌人,可他们间又莫名有种难言的信任。 一种……一捅可能就会破,轻薄的不堪一击,却又如藕丝黏连着的奇怪的信任。 许久,谢无秋才甩开袖子,闷闷地自语了一声:“我有病,才跟着你南下。”然后囊头进了里屋,蹬掉靴子翻身上床,闭目养神去了。 晏衡从镜子里悄悄看着他进了屋,然后,弯了弯眼睛,展露出了一个少见的,轻快的笑容,一纵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晏衡:怕什么?是化名嘛。 谢无秋:化名是什么? 晏衡:谢衡(随手取) 谢无秋:听起来像咱们的孩子……要不然(疯狂暗示.jpg) 晏衡:滚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4章 第46章 鼓角动江城(1) 晏衡的拜帖果然如平地一声雷,投入了广陵府,立时脱颖而出。 翌日,王府派了人来两人落脚的客栈请谢无秋进府一叙。 “谢衡,谢先生么?”来的那人恭恭敬敬的,以上宾之礼相待。谢无秋端着应了,等那人去前面引路时,他赶紧凑到晏衡跟前问:“一会儿见了张隽我该说什么?” 晏衡低声道:“不用说什么,你就装气定神闲胸有成竹就好了,这个是你的拿手好戏吧?” 谢无秋不满地撇了撇嘴,不等他还嘴,晏衡就指着他道:“别露出现在这种表情啊,傻的要命。总之他问什么,你就点头,微笑,对视,不语,就行了,懂?” “哦。” 不多时谢无秋被请进了会客堂,张隽踩着一只木履鞋便迎出来了,像是案牍劳形的模样,嘴上却笑意盈盈:“谢先生!终于见到先生了,先生里面请。” 谢无秋调整了一下微笑,默念着“气定神闲”四个大字,背着手走了进去。 张隽见他眼底一片乌青,想是昨夜没有睡好,便随口寒暄了句:“先生昨夜不成寐么?” 谢无秋楞了一下,想昨晚被晏衡一句话搅得久不成眠,便半是真抱怨半是应付道:“都是拙荆不懂事闹的。” 张隽怔忡,霎时间想歪了这句话,他方才出去相迎,远远瞧着晏衡了,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那身形一看便是美人,越是拿轻纱遮着面,越添动人。 “折腾到很晚吧?”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拍拍谢无秋的肩:“我家那个也是这样,一到夜里就磨人得紧。” 谢无秋一时没跟上张隽的思路,但想到晏衡教他的,便装作很懂,点头,微笑,和张隽交换了一个“我理解你,就是这样”的眼神。 张隽笑得愈发耐人寻味:“贤阁生得美,谢先生是好福气啊。” 谢无秋继续点头,微笑。 这场交谈开始的鱼唇不对驴嘴,到最后竟却也相谈甚欢。晏衡有意要谢无秋隐藏身手,当个智囊,他便也没提自己会功夫的事。拜帖里写得都是策论,张隽也当谢无秋是个文士,于是给他许了个军师当。并说,如果此番能率先击退翟景军队的先行部队,杀敌士气,升他做更大的官也不在话下。 谢无秋回来以后给晏衡转述今日的谈话内容,问他:“你说他是想重用我还是不想?他把我分到第二十五支军——他弟弟的麾下,让我给他弟弟张永当军师,这军功,到最后还能记到我头上来?” 晏衡沉吟:“待先见过那张永再说。” 第二日谢无秋前去述职,晏衡也跟去了,“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他披了皂纱喏喏跟在谢无秋身后,装作是个没出过远门、不敢离开夫君半步的小妻子。 这个张永却没有他哥哥张隽半分沉稳内敛,见到谢无秋,颇为傲慢地道:“你就是哥哥派给我的小军师?”待看到他身后的晏衡,语气甚至轻浮起来,“哟,小军师夫人长得真俊。” 谢无秋挡了挡晏衡,瞬间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了。 这张永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能,便不硬装有料,哥哥给他派了帮手,他就放权给这个帮手。 不过这个“帮手”可就没那么高兴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5章 谢无秋虽说也是一战成名的英雄,但靠的是手中剑,打仗这种事他是没兴趣的,兵书也没读过几本,纸上谈兵都不行更别说实际作战了。 翟景的十万大军从许昌南下,先行部队就有三万,而张永手下真就只有区区五千人,即便张家军比翟军更擅长水上作战,这一仗也不是那么好打。 前几日晏衡都往返于濡须口和牛渚之间考察地势,离建业三十里的河上有一所大坝,地处高势,这两日雨水绵绵,水势高涨,晏衡找来了匠师仔细询问,似乎有意水攻。当时张永也在一旁,听了以后,立即说:“不如把敌军引到此处,开闸放水淹敌,别说三万,七万也不在话下。” 谢无秋不明其中利害,只觉得水攻之法甚好,正要点头赞许,却被晏衡拦住。晏衡说:“洪水一发,河水下流的城池皆将溺亡,届时尸殍遍野,没有月余,灾难不会过去,还是另谋他法吧。” 张永道:“战争一起,百姓伤亡在所难免,顾虑这顾虑那,赢不了这一仗死的人只会更多,倒时我广陵子弟弃城而降,一切就都晚了。” 晏衡心中冷笑一声,面纱下的脸麻木,不置一词。谢无秋当机立断:“张统领莫急,我还有更好的办法,这水淹翟军,还是先且算了吧。” 张永狐疑道:“既然如此,听谢军师的就是。” 谢无秋老神在在地点头,暗中却偷看了晏衡好几眼。一来意外晏衡会考虑那些因素,二来不知道他是否有更好的办法。 晚上回了军帐,谢无秋问晏衡:“算着日子,翟军不日就能抵达河对岸,你有对策了吗?没有咱们还是早点跑路,别沾这个腥。” “出息。”晏衡白他一眼。 “那你说说,五千广陵军,怎么打赢对面三万人?” “此次不在取胜,而在退敌。”晏衡道。 “退敌?”谢无秋一挑眉,“怎么个退法?” “翟景这次派来的前线将领是郭钦,此人你可听过?” 谢无秋摇摇头。晏衡续道:“此人好大喜功,并无实干,此番率重兵伐张,定然信心满满,恃强轻敌,不会去勘察地形,制定战策,吓走他,并非难事。” 晏衡边说边拿着毛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谢无秋看着灯下指挥若定的人,心里一阵痒痒。 太过聪明的美人有时叫人望而却步,但当他发现美人在本该恶毒的地方却“犯傻”时,内心的情愫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谢无秋次日根据晏衡说的,吩咐将士们去扎草垛,伪装成人的样子安置在船上。 士兵们纷纷抱怨这虚张声势的方法能不能行,谢无秋知道晏衡自有对策,便也底气十足地回答:“等着看吧。” 士兵们找张永,张永心道反正这次败了责任不在自己,就也说:“都听谢军师的。” 晏衡算准了翟军会夜袭,当晚,探子来报说敌军已经朝着濡须口暗中驶来,晏衡便叫人把绑着草垛的船划出去。 夜黑风高,河上又有雾气,郭钦立即上当,追着草垛一路被引到了堤坝下,晏衡叫人埋伏了一波在周围,翟军一来,便摇旗呐喊,居高放箭,这时郭钦那边才注意到地势不妙,以为对手要放洪水,大喊不妙,回身退走。 广陵军又早按军师说的分了两拨人绕后夹击,造成陆地也早有埋伏的假象。 最后郭钦果真夹着尾巴拔营连退十几里,此战以虚势成功制胜。 张永高兴坏了,广陵军也高兴坏了,当晚三军庆贺,将士们一个劲赞美鼓吹谢无秋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用兵如神。夸到后来没了词,就开始夸替他一表人才,夸“谢夫人”颜色无双。 谢无秋自是毫无愧疚的受了,左看右看不见晏衡的人影,想是他男扮女装在这种场合多有不便,于是找了个借口回营,发现还是没有人影。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6章 正要找个人问问,张永却突然掀开帐帘进了他的军帐。 怎么说这帐子里住的也有一个“女流之辈”,张永这般不客气地进来,惹得谢无秋十分不悦。 张永开口就道:“谢军师这次立大功啦,恭喜恭喜。” 谢无秋看出他一脸虚假来,应付都懒得应付。 果然张永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呢,说到底,我才是主帅。” 谢无秋自然不会和他争功了,他来这边本来就不是为了军功。再说,他的功也是张隽许的,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张永的头上,所以谢无秋压根没看懂他想干嘛,便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等待下文。 张永信步朝他走过来,随手拨弄一下墙上的挂饰,他见谢无秋连寒暄都懒得,干脆也不绕弯子:“你听过前朝一个叫封叙清的反贼的事吗?” 这名字大概是说书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反面人物,因此谢无秋有些耳熟。只是不知道提这个不相干的人干嘛。 过了半晌,又听张永接着说道:“封叙清早年为了晋升,献妻求荣的事,你听过吗?” 谢无秋眼皮一跳,微微绷着脸对张永道:“这种人古往今来只多不少,献妾求荣、杀妻求将的事,说出来也不新鲜,早几百年前就有了。张统领想说什么呢?” “是啊,早几百年前就有,以后,也不会断的。”张永露出了一个有些猥琐的笑容,“毕竟,妻妾没了能再娶,仕途就那一个嘛。你说呢?” “你什么意思?”谢无秋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我的意思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升官,就要有所牺牲,你那夫人……” 谢无秋陡然一个箭步上前掐住了张永,张永连他是怎么过来的都没看清,就被他卡着脖子提了起来,绷着脚背直蹬,惊恐地望着这个面如鬼煞的军师。 “他可不是你肖想得起的,给我记住。”谢无秋声音冷厉,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把张永的骨头捏碎。 他实在恨极了有人觊觎晏衡,那些言语调戏都能让他莫名气到,更不要说这人竟敢提出这种暗示来。哪怕这些人还不知道晏衡的真实身份性别。 张永哪里想到一个文官武力如此骇人,此时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疯狂眨眼哀求。 谢无秋阴森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手。张永脸都成了青紫色,捂着肺干呕了几下,坐到在地上大声喘息。等他缓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丢人现眼,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的站起来拍拍衣袍,跑到门口,才敢放下一句狠话:“你等着瞧!” 张永说完自己先被自己吓到,怕谢无秋下一刻再突然来到他面前,掀开军帐就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刚跑两步撞上了回来的晏衡。 “欸,张统领?你怎么啦?” 晏衡回过身,见张永连话都不敢和他说一句,就已经跑没了影。 他惊奇地望了片刻,转身掀开帐帘走了进去。一进帐,又愣了一下,只见谢无秋面对他的方向站着,眼底还有一丝阴狠和气恼。 晏衡奇道:“怎么了?你和张永……?喝多打架啦?” 谢无秋本就在气头,此时见自家这个被人觊觎了尚不自知的“小妻子”一脸无辜好奇地望着他,发丝湿漉漉的沾着水雾,身上也透出一股沐浴后的清香,勾魂摄魄的站在那里。他想到晏衡方才就是这种模样在外面不知什么地方晃,心底一股邪火就腾腾窜了上来。 他冲上去一把攥住了晏衡的手腕,用一种怀疑妻子偷腥的古怪语气质问晏衡:“你上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7章 谢无秋(突然黑化.jpg):不要和陌生人嗦话 晏衡:怎么了,你家暴一个试试? 第47章 鼓角动江城(2) 晏衡被他问的一愣,他手上还握着擦头发的汗巾,裹着半湿的发尾,莫名其妙地答:“沐浴啊。” “在外面??” “不然呢?这里多不方便?”晏衡甩开他的手,继续拿布子擦拭头发,一边往里走去:“你要闲的没事,就出去跑两圈。” 谢无秋说不上来自己哪里不高兴,追在晏衡后面说道:“我关心你嘛,你小心点啊。” 晏衡好笑地瞥他一眼:“干嘛,我又不是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头发干得差不多,他坐到案前,随手将巾帕扔给谢无秋:“帮我洗了去。” 谢无秋接过白巾,放到鼻尖嗅了一下,是晏衡身上令他熟悉的兰芷清香,他坏笑着走到晏衡身后,手往他怀里探,一边伏身调戏道:“要不要帮你把里面的也洗了啊?” 晏衡拿书拍开他不老实的手,然后抖了抖书页:“滚。” 谢无秋笑嘻嘻的坐到了他身边,信手把玩他垂下的发丝。 晏衡对他也是没了脾气,由他动手动脚的,像拍蚊子似的驱赶一二,并顺口问了句:“刚才张永过来干嘛啊?” 说到这里谢无秋又不高兴了,把张永方才在帐中说的恼人的话,添油加醋和晏衡复述了一遍,末了还责怪晏衡:“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你看看,你看看,我要真是为求仕途而来,你夫君的大好前程就要被你毁了。” “那你把我送了不就结了。”晏衡懒懒道。 “我又不是那封叙清!” 晏衡忽略了这个不切实际的话题,自顾自沉思了一会儿,喃喃:“真是麻烦,看来,还是得去见一见老夫人。” “见那老婆婆干嘛?” 晏衡用书卷起来敲他头:“累死累活帮人打了一仗,到了还被人使绊子,不是白忙活了吗。” “不行,”谢无秋瞪眼,“万一那老太婆看你贤良端庄的,真把你嫁给她儿子了呢?” 晏衡翻到天花板上去了:“老夫人没那么蠢。” . 隔天,趁着张隽在内屋陪老夫人闲聊,晏衡就借着谢无秋的名义求见。老夫人听说是“谢衡”,想起了那天河上遇到水匪的事来,她想那个人如果真有诚意和实力,不须她引荐也能被选进广陵军,没想到不出月余就听自己儿子说,从陈郡那边来了一个军师,智谋不凡。 老夫人着人请那谢军师进来,不久后,来的人却是晏衡。 老夫人一瞧,奇道:“你夫君呢?怎么是你来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8章 晏衡二话不说,戚戚然拜倒,情动十足地模样恳求道:“老夫人,奴……家实在不愿成为夫君的累赘,不想看夫君千里奔建业,却为我放弃大好前途,昨儿个是夫君不懂事才回绝了张大人,今日我……奴家来,听候老夫人安排便是。” 老夫人和张隽都是满脸讶然,互相对视了一眼,老夫人道:“你起来,你说的话我怎的听不懂,你仔细说说,什么叫碍着你夫君的前途,又叫我安排什么?” 晏衡于是盈盈起身,攒眉将昨儿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他舌灿莲花,惹得老夫人大发雷霆,当即就要拄着铁杖去揍逆子,被身边丫鬟劝住,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坐回椅子上。 张隽静静坐在那儿,面上神色深不可测,也没有表态,等老夫人叫他,他才好像刚反应过来似的,过去亲自扶晏衡坐下,道:“谢军师人呢?来人,请谢军师过来。” 晏衡眼睛暗暗一转,心道这个张隽还真不好应付。 半晌,谢无秋也来了,一见场面,把情况猜得差不离,当即配合与晏衡把戏继续演下去。 张隽当着二人的面训斥了那个弟弟,又对谢无秋道:“我承诺过你,若你成功退敌,便提你来我帐下,如今郭钦虽退,翟景还虎视眈眈的盯着我广陵疆土,谢军师才华无双,此次便跟着我一同去讨翟贼吧!” 这次河对岸的敌人是翟景,可不像郭钦那么好对付了。谢无秋一点也不想蹚这趟浑水,悄悄看了晏衡一眼,见晏衡微微点头,又只好接下了这个差事。 张隽又看了晏衡好几眼,笑着对谢无秋道:“谢军师真是有个好贤内助啊。” 两人从老太太厢房出来,谢无秋便拽拽晏衡袖子,问他:“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是一场硬仗啊。” 翟景拥兵数万,作战经验丰富,如今气势汹汹地率军来“收复”南边,张隽虽坐地为王,却孤立无援,怎么看,帮他打这一仗,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接近一个人的办法成千上万,获取张隽的信任,不是非得用这种方法。晏衡所说的,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到最后谢无秋也没问出口,只是在心底里反复思考:晏衡,你到底为什么? 不止谢无秋有此一问。 *** 大军出发的前一晚,流觞来拜见晏衡。 “都布置妥当了?”晏衡问他。 流觞点头。 而后,他又忍不住问:“少主,你究竟是什么打算呢?” 彼时晏衡坐在案前执笔勾画着什么,闻言下笔一顿,没有回答。流觞追问:“少主,我真的不懂,你用楼里弟兄的性命帮那姓张的来打翟景?”这些日子以来,或者说从南下那天起,流觞就一直心有不满,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如今非歌不在,铜雀更是死气沉沉,对晏衡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他一个人没人商量,只能干着急。晏衡又是这个态度,他一时话便说得重了: “少主,十二楼,不是你施展个人野心的工具!” 晏衡掀起眼皮,定定看了他一眼,道:“流觞,我是楼主,十二楼我说了算。” 流觞心中憋闷:“是,你是楼主,你是楼主!” 他憋着那一口气跑掉了。然后谢无秋才从军帐外进来,他这次不是有意偷听,实在是赶巧。 不过晏衡也没有避讳他,见他进来,反倒显露出了疲惫的那一面,叹了口气搁下笔,按揉着眼周的穴位。 “流觞那小子,没看出来,还是个和平爱好者?”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49章 晏衡叹息:“流觞家三代人都是效忠十二楼的,早在十二楼还是避世不出的对雨十二山庄时,他的先祖就是庄中骨干了。” “哦,所以他资历其实蛮深的嘛?” “流觞对十二楼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晏衡有些伤感,“我知道他想回到对雨十二山庄的时候,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晏衡说这句话时,抬头看着谢无秋。似乎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但谢无秋仍然想知道,那弓究竟因何而开,箭又向何而去。 *** 广陵军在牛渚扎营。 翟景的七万大军,就隔着一条河,在几十里外与他们对峙。 张隽麾下谋士不少,他这个人善用贤才,广开言路,不过每次军中开会,谋士们大都是要大吵特吵,意见永远难以统一。 谢无秋就十分讨厌这样的场面,但没办法,军中传言,他现在是张隽麾下最受宠的谋士。众人一起商讨伐翟的战略,绝对是少不了他的,告病也没用。 他集议时都会带着晏衡,其他谋士不满,借着玩笑说,谢军师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形影不离,但每每话锋还不待转,张隽便会出言打断,说:“无妨,贤阁若有何见解,不妨也说来听听。” 众人觉着张隽未免太宠信那个谢军师了。兵家胜负,常常有运气成分在,那个军师,也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几分好运罢了。 为了拆穿他的“真才实学”,集议时大家少见的安静,皆把话头递给谢无秋,想听听他的看法。 谢无秋便按照晏衡一早教的说:“以寡击多,我们处于劣势。声东击西是为良策……”他背书一样扬扬洒洒说了一堆,同时在地图上乱七八糟比划着。 张隽坐在底下沉吟。 “先生觉得,此一战最重要的是什么?”张隽忽然开口相询。 谢无秋心道我哪知道,面上还要装得指挥若定,然后往晏衡的方向偷瞟。 晏衡对他做口型道:“士气。” 谢无秋收回眼神,成竹在胸:“时机。” 晏衡扶额。 张隽立即摆出侧耳倾听的姿态:“什么时机?” “这……” 生怕他说出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话来,晏衡匆忙站了起来,轻轻咳了一下,说道:“夫君的意思,天时地利,便是时机。” 众人一齐看向晏衡。 晏衡小声清了清嗓,把声音尽量放柔道:“嗯……夫君昨夜夜观天象,掐算出明日恐有暴雨。水上作战,翟军不擅,他们骑马来南边,想要渡河,必要坐船,定有许多不适应的士兵。咱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着暴雨奇袭,主动出击,杀对方措手不及。我们有地形熟的优势,进退自由,先声夺人,打击翟军士气,这场旷日持久的仗接下来才有的打。” 在场诸人听了他的话,议论声渐止。整个营帐里只剩下张隽敲打着桌案思考的声音。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0章 张隽沉吟了许久,终于缓缓起身。 “传令下去,备战。” 第48章 碧海浪潮生(1) 电尾烧黑云,雨脚飞银线。夜雨虽不是决堤般的暴雨,终究是下下来了,且有越下越大、越下越疾的趋势。 “我怎不知你还学过占星?” 谢无秋和晏衡并肩站在河道旁。 “略有涉猎,大多还是经验使然。”晏衡望着苍茫的水面和一干披甲执戈的将士们,眼神穿过河面、穿过千万艘战船,似乎一路望向了战火的另一端,望向了平静的许都。 谢无秋也望着晏衡沉静的侧脸,此刻他觉得,晏衡的目的或许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击退翟军,不能让翟景并了广陵。因为如此,东魏就该亡了。 他的目的越简单,他这个人似乎越复杂。 谢无秋觉得,他对晏衡,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是简单的好奇心了。 . 广陵和翟军的第一场交手,按晏衡的策略,声东击西,晏衡带了十二楼的轻骑小队从南岸定点奇袭,大获全胜。 随后翟军开始在河道修筑楼橹,为此张隽再次集合众谋士商议对策,之后晏衡连夜绘出一张投石车的草图交给谢无秋,让他献给张隽。张隽看后大加赞赏,当即下令按图纸造车。 谢无秋对晏衡的藏书库十分困惑了。 “你还有什么不会的?”他问,“民间话本也读,春宫图也收,佛经也背,武功秘籍、阴阳五行、紫薇天象、排兵布阵……还有什么是你不看的?” “《鬼谷算经》,《九章算术》……”晏衡立即道,“最讨厌读那些了,头疼……偏偏推演阵法也好,甚至领悟武学要义,都用得到那些,我是真的读不下去,其实你说的那些,除了前面两个,其他都是幼时被逼着学的罢了。” 谢无秋露出了同情的姿态:“那是有点惨……我小时候也被镜婆婆逼着读医术,结果现在穴位还没你认得准。” 晏衡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是啊,靠天分就把我们这些好好读书的甩在后面,你很欠打了。”虽说平时对着木人的模子,谢无秋认穴是没晏衡认得准,但实战起来,他凭借着直觉,就能剑剑精绝。这点让晏衡很是嫉妒。 这时晏衡脑子里又恍惚闪过一些画面来。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小谢就是谢无秋,只记得那孩子脸上带着和年龄不符的沧桑说,天才都如伤仲永早逝早衰,又说,早逝也不差,昙花一现,谁都忘不了。至于泯然众人矣,也是好结局。最可怕的是云泥之别,从云端坠入地狱,活得像只蝼蚁,却比蝼蚁还可怜,还不如早早死了,或是一开始就没活过。 这些话晏衡记得是如此清楚,因为初听到时真是愣住了,他还记得最后自己说:“说得好像你很懂。” 如今想来,那是谢无秋的真实感受吧,从万人追捧到一朝不慎落马,人人践踏。 晏衡又想起他们两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苍崖山带了人来十二楼刁难,谢无秋说要还晏衡人情,帮晏衡解决麻烦。 当时他问什么人情,谢无秋说:“我最讨厌被人误会。”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1章 现在想起,原来他已经被天下人误会四年有余了。 论剑会上帮他洗清冤屈,那孩子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应该还是放下了什么吧? 晏衡忽然又想,其实骗他南下,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之所以跟着来了,是出于别的缘由。 别的……跟他有关的缘由。 . 第三次集议的气氛明显低沉了许多。广陵军与翟军在河上交锋数余日,战况持续不下,双方都十分辛苦。 甚至军中出现了萎靡的声音,敌多我寡,消耗下去,结局似乎是可以预见的。 谢无秋再次按晏衡教的鼓舞张隽,说绝对不能退,谁退谁亡。对方人多,需要的粮也多,从中下手,定有效果。 接着晏衡遣流觞带着十二楼的轻骑不停骚扰对方运粮部队,掐着翟军该断粮的时机,献计火烧粮车。 这一次广陵军一鼓作气把翟景逼退了几十里。翟军元气大伤,两军暂止干戈,恢复兵力,调整战略。 很快到了九九重阳。 建业城里,张老太太召集张府的家眷给将士们做了重阳糕送来,夜里大家领了重阳糕欢歌饮酒,围着篝火嬉笑。 谢无秋找遍了军营,也没看着晏衡的影子。和守夜的士兵一打听,才知道晏衡一个人去几里外的矮山上了。 谢无秋循着他的足迹爬上山顶时,晏衡就安静坐在山顶的一方岩石上,身边还放了菊花酒。他在仰头看星星。 重阳节,他在想念谁呢? 谢无秋没掩饰脚步声,慢慢朝晏衡走过去,在他旁边挑了个地儿坐下。 从他发出声响的一刻,晏衡就知道是谢无秋。因此看也看没他,仍是呆呆望着天上。 “据我所知,你没有兄弟姐妹吧?”谢无秋问。 晏衡偏过头去打量了谢无秋一会儿,蓦地笑了,伸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像在逗猫:“这不是有个表弟吗?” 他喝醉了。 谢无秋捉住了他作弄的手,解下自己的战袍披在晏衡肩上,然后抓过晏衡另一只冰凉的手,一同捂进了掌心。 晏衡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干脆身子一歪,靠到了谢无秋怀中。 他头上沾着夜露的气息,打了个酒嗝,忽地傻笑:“谢无秋,如果,你不是杏林谷的传人,我们能做朋友吗?” 谢无秋乐了,晏衡喝醉以后,怎么比流觞还幼稚? “不能。”他果断地说。 晏衡认真的抬起头看他,眼神里充满执着和不解:“为什么?”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2章 “就算不是杏林谷传人,我也来自苍崖山,我是武林正道的化身,你是魔教害人的妖孽,我们当然只能做敌人了。” 谢无秋并没有开玩笑,他想来想去,如果不是因为一开始想探听金缕曲的消息,才接近晏衡,他和他根本不会有交集。就算有,也是对立的那一方,绝不会好奇对方有着怎样的身世和苦衷,动机和理想。 可他那么说,晏衡似乎不开心了,仰头努着嘴道:“可是苍崖山都不要你了。” 不等谢无秋回答,他又垂头丧气地低下眼帘:“不,现在,江湖各大门派都争着要你呢。”说到这里,他又抬起头,“他们都劝你离我远点呢,说你没我聪明,被我骗得很深。” “对啊,我是没你聪明。”谢无秋说,“你骗我的事,肯定比我知道你骗我的事要多。” 晏衡平日里不喜形于色,此时喝醉了,沮丧都显露在脸上:“既然如此,你怎么不走?早点离开我,免得被利用。” 他越说越气:“你也说了,做不成朋友,那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他已经忘了谢无秋想借他之力找寻金缕曲下部的事,只是赌气般的说着些没头没脑的话。 “你走啊,反正,探丸借客,早就和我想的不一样了。” 谢无秋叹了口气,替他理了理滑落下来的外袍,顺势揽住了他的肩。 “总而言之,我是不要和你做朋友的。”谢无秋喃喃。 晏衡便难过地嘀咕:“圣人说得对,知己难求。” “对啊,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谢无秋提起嘴角,“所以,万一有那么一个知心人,我才不要和他做朋友,浪费。” 晏衡在心里翻白眼:那你上天好了。 “晏衡。”谢无秋突然有些紧张,却装作一如常态地道,“我身上的秘密,你该知道的都知道的,不知道的也猜到了。你的秘密,我却笨得很,想不出来。” “反正都坦诚到这种程度了,你、你什么时候……”他舔了舔嘴唇,慌乱的整理了一下措辞,“什么时候能和我交个心?” 他少见的忐忑了,生怕晏衡听出他心跳加速,僵硬的换了换坐姿,可半晌,都等不来晏衡的答话。 再一低头,原来晏衡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 晏衡是被谢无秋晃醒的,他喝了酒,脑子昏昏沉沉的,刚才睡了一觉,稍微清醒了些,听到谢无秋在他头顶上方不停叫唤:“别在这儿睡,着凉了,回去睡啊?乖。” 那你抱我回去不就好了,非得叫醒我吗。 ——第一瞬间,晏衡居然是这个反应。随后被自己的潜意识弄精神了。 他睁开眼,看见谢无秋也看着他,三分是真关心,七分却是恼怒。也不知道莫名在恼些什么。 他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两眼惺忪,透过谢无秋的肩,他看到了山下微微闪烁了一会瞬的火光。 刹那间,晏衡的脸色变了。 “不好!”他握紧谢无秋的手臂,催促对方也赶紧站起来,“是翟军夜袭!!快,回去报信,准备作战!”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3章 第49章 碧海浪潮生(2) 翟军这次来的突然,趁这么一个毫无防备的日子,打了广陵军一个措手不及。将士们枕戈待旦就怕一朝不慎,却还是难得松懈的时候被钻了空子。 交手数次,对方似乎也知道这边有“谢军师”这号人物,夜袭的头领喊话要悬赏此人人头。 晏衡和谢无秋上了战船,指挥水兵稳住阵脚,然而将士们已经乱了,今夜大风,浪涛汹涌,总都督此时甚至不在这个营,广陵军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出现了自己撞自己船的情况。 晏衡看着风向,忧心敌军用火攻,让谢无秋下令分散船只,他们的战船却很快也和大部队走散了,茫茫飘在夜河上,化为一个黑点。 很快远处就隐隐现出其他船的影子,顺着风,速度极快,也很安静。晏衡直觉不妙,谢无秋攀上船顶去望,看清了那艘战船上面的旗帜,是翟景的部队! 对方就是冲着他们来的,距离还有一公里时,船上就开始乱箭齐发,射向这面。 谢无秋用剑劈下一块门板当做盾牌,耐不住对面声势浩大,这箭用的似乎也是一种新型□□,去势极其强悍,力道之大,若再近几百米,射穿门板再射穿人,不在话下。 然而晏衡他们的这艘船本就没有对方的轻快,逆风而行,更添险阻,谢无秋只能一边催促晏衡想想办法,一边用剑去抵挡漫天箭雨。 船上为数不多的广陵军根本招架不住这利箭,脚步慢的当场被射穿倒地,剩下的人躲在障碍物的后面企图能抵挡一时是一时。 烟涛茫茫,连友军的影子也看不见。 晏衡很快往天上放了一个信号弹。 “谢无秋!”晏衡喊他,“过来这面,那里太危险了!” 谢无秋从船顶翻下去,和晏衡一同躲在船背面。 “对方的□□太厉害了,再不来救兵,我们都要被射成筛子!离靠岸还有多远?!” “不回岸边,去牛渚!”晏衡低声道,“流觞很快就会赶来,再撑一会儿!” “不回?!你这不是找死吗?”谢无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咱们现在有心无力,你就是有一身盖世神功也抵不过对面万箭齐发啊!” 晏衡也很紧张,若谢无秋仔细看,就会发现他额上早已经冒出冷汗,他聚精会神地盯着上空,手上用金针在甲板上刻刻画画的。 “你现在还有心情画画啊,想想办法吧我的少楼主?!” “别急,别急。”晏衡不听重复着这两个字,似乎也在说给自己听,“风向……很快就要变了。过了前面那个港口,就能等到广陵军来了!我在那处提前设下埋伏,等把翟军引过去,借着风势放一把火,定能使翟军血本无归。” 像是映衬他这句话,前面的河道出现了一艘快船,迅速朝他们这边驶来。 晏衡这艘战船已经被飞箭射的不成样子,在躲下去也躲不住了。 流觞驶来的是一艘轻舟,船速飞快,他站在船头,表情异常严肃。两船越驶越近,谢无秋对晏衡道:“快走!”然后他站起来以吻颈替晏衡断后,阻截那些一轮又一轮不歇的□□。 晏衡见流觞身后带了微雨楼和凉雨楼的楼众,略微皱眉:“不是让他们先在夹道埋伏吗!” 流觞面色冷峻,冲晏衡喊道:“少主!你现在就和我回去,回中原,回许都!你要还想再在这继续打下去,我立即掉头带两楼的人离开!”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4章 晏衡没料到流觞突然有此一说,急切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撤退!” “你现在就答应我!”流觞吼道,“你答应,我们就往濡须口的方向去,不回牛渚,直接回许都!不要管张隽不张隽,广陵不广陵的了!” “我说了现在不是时候!”晏衡厉声喝到,“流觞,你给我认清局势!” “局势就是广陵已经输了!可你还想搭上弟兄们的性命继续作战!”流觞怒睁着眼,眼中全是血丝,脖子都红了。 晏衡心中有些懊恼,他知道流觞心里积怨已久,但他总觉得慢慢开解就是,流觞不会再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但流觞比他想的要决绝。 “少主,你太让我失望了。”流觞哑着嗓子喊道,“你打这一仗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说过的,我不同意你牺牲十二楼来成全你个人的野心!” “少废话!”晏衡知道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下去了,在这里没法和流觞说得清楚,更何况谢无秋快抵不住了,敌船越来越近,流觞恐怕还以为那箭是普通的箭,不足为惧,才大胆在这里耽误时间。 等那船再靠近一分就晚了。晏衡对谢无秋喊道:“先上船!” 谢无秋便往这边后退,晏衡正要上流觞的船,不曾想流觞蓦地拔刀,一刀划在水面,水花溅在两人身上,一条浅浅的水沟,便将两人分隔开。 “少主,我已经……快不认识你了。”流觞悲戚道,“我跟了你这么久,直到今天才想明白,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啊。老楼主死了,妙吾死了,夜隐死了,玉夫人也死了……到今天,还不够吗?十二楼不是你用来争权夺势的工具,我们已经死了太多的人,而你还有无止境的野心。” “你家少主哪来的什么野心,我说,你快点让我们上船不然就……嘶!……” 谢无秋肩上中了一箭,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跌进河里。 “糟糕,这个距离已经太危险了!” “就算不是野心,也是私心!没错吧!”流觞吼道,“少主,现在,只要你说你愿意带着十二楼回对雨山庄,我们还做原来的那个十二楼,不管这些战乱纷争的,只要你开口,我们立即就走,你快答应我啊!” “流觞,”晏衡哑声道,“连你也要背叛我了么?” “是你先背叛十二楼的!你才是那个叛徒!” 翟军越来越近了,流觞也开始着急,但唯有此时,他才能逼迫晏衡作出决定来,否则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你快选!” “过来!危险!”谢无秋忽然按住晏衡就地翻滚了两圈,躲开了险些命中的□□。 流觞也被这箭的威力吓到了:“这箭怎么……” 忽然,从流觞的船上抛来了缆绳,一道清丽的女声对晏衡喊道:“少主!快上来!” 流觞愕然回头:“铜雀?” 铜雀以为流觞还想阻拦,唰地拔剑挡住他:“流觞,你要与少主兵戈相向,那么你我的情义,就到此终结了。” 流觞急了:“铜雀!你怎么也不清醒!” “你效忠十二楼,而我自始至终效忠的只有少主一个。”铜雀忽的扑向流觞,要去夺他身上的飞花令。 微雨楼和凉雨楼离都城太远,弟子们不全像雒城会认晏衡为主,他们认的只有飞花令。 要想调度两楼的弟子,必须拿到流觞的飞花令。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5章 铜雀此时如此作为,简直是火上浇油,流觞几乎怒发冲冠,暴跳如雷,两人一刀一剑便打了起来。 晏衡心急如焚,他和谢无秋已经上了船,但没有流觞的命令,没有人开船,他更不想看见铜雀和流觞打起来,意欲上前阻拦。 晏衡焦心战局,没能分心注意到敌军的乱箭,他正要插在两死士中间劝战,铜雀却蓦地尖叫了一声:“少主当心!!” 她纵身朝晏衡扑了过来,几枚冷箭“噗、噗”地没入了她的背心,那力道冲得晏衡都是一个倒退,一低头,那箭尖已经抵在了晏衡的胸口。 血从铜雀身上流了出来,她张了张口,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就盈满了泪水:“我……” “铜雀!!铜雀!!”晏衡抱住她的肩痛声高呼。 “少主别再怨怪我,我、的心……自始至终都……少主……” “别说话,别说话了!”晏衡崩溃地大喊:“流觞!!开船啊!!” 流觞终于下令掉头,他整个人呆呆地望着铜雀的方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铜雀染血的手慢慢从怀里伸出来,摸出了什么东西,递给晏衡。然后猛一使力,推开了晏衡。 铜雀跳上了被晏衡弃下的战船,似乎想掌舵横在河道口中间,再替晏衡争取一些时间。 但新一轮的箭雨来了,铜雀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空隙去躲闪,她再次中了好几箭,身子就像稻草人一般诡异的扭动。 “铜雀——!!!” 流觞遽然大吼了一声,飞身才船头扑了过去,他抱住铜雀的身体,为了躲那些避无可避的箭雨,纵身跳入了河中。 “流觞——!铜雀——!” 晏衡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他被谢无秋拦腰抱着,才没能回到那艘船上,只能眼见着两个死士的身影抱在一团,殉死一般坠下了冰冷河面。 浪涛不休,船只颠簸,但晏衡只觉得这天旋地转是来自头颅之内。 他站不住了,捂住心口,蓦地喷出一道血注,仰头朝后倒去,谢无秋扶住了他,可自己却也闷哼了一声。 晏衡对这声敏感至极,猛地偏头看他,只见谢无秋背后,已不知何时中了数箭。 晏衡目眦欲裂,狠狠咬破了舌尖,告诉自己清醒,然后他反手扶住谢无秋:“你……你怎么样?!” 谢无秋嘴唇发紫,压抑地咳了几声:“箭上……有毒。” 第50章 肝胆两浮萍(1) 船行至牛渚,广陵军按晏衡早先布置好的,收到信号便纷纷突围出来,过了夹道,翟军再退就很困难。 风向果然变了,晏衡已经顾不上他现在的身份,他摸出张隽给谢无秋的军令,站在船头举起战旗,用内力大声传出去一句:“放火箭!”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6章 那一句几乎是瞋目切齿喝出来的,恨不得火将翟军燃烧殆尽似的。 广陵军怒吼着冲锋,翟军节节败退。 今晚这一仗,以翟军的突袭为始,河上的作战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最后以翟军狼狈的撤退而终,双方皆损失惨重。 中途晏衡想给谢无秋找军医却腾不开身,谢无秋只道无妨,他从自己身上取出个药瓶来,服用了两颗古怪的药丸,晏衡想他毕竟师承杏林谷,便暂时放下悬着的心。 谢无秋的毒似乎没有继续变烈,但他的状况并没有转好。 他今天消耗了太多,晏衡想起了曾经他们在逃亡许都的山间,谢无秋就因为体力过耗而旧伤复发,表现出神志不清、走火入魔的症状,那时晏衡不知道他是什么旧伤,后来猜到,应该是四年前雪上飞和鸿泥爪的副作用。这两种毒都是世间奇毒,哪怕谢无秋能研制出解药,彻底恢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今天的敌袭出于意外,晏衡未雨绸缪了很多,却没替谢无秋考虑到这种情况。 或许一直以来在他心中,谢无秋都太过强大,不应该有失手的时候。 又想到流觞和铜雀生死未卜……晏衡心中有太多懊恼和悔恨。 战火暂息,战船靠岸。 晏衡扶着谢无秋下来后,急着回大本营给他疗伤,他中了那么多箭,再加上潜在的可能会发作的旧毒,着实令人焦心。 然而他们刚往军营走了几步,突然有位参将带着一干广陵军将他二人团团合围了起来,长矛一指,控制住他们。 没一会儿,众军分成两侧,张隽从其间走了过来。 晏衡感到身侧的谢无秋摇摇欲坠,他搂紧了谢无秋,咬了咬牙,尽量保持面上的镇定,问道:“主公这是何意?” 张隽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谢夫人真是好胆识,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多亏了你足智多谋,力挽狂澜,才帮我军大败翟贼。” “你有这等手段见识,说是一介女流之辈,我还真有些意外。” 晏衡面无表情道:“这有何意外,乱世天下,豪杰辈出,巾帼亦不让须眉。” “可我意外的是,”张隽悠闲地踱了两步,故意停顿了许久,陡然抬眼看向晏衡,“你堂堂十二楼晏楼主,嫁给了探丸借客做妻子?中原这等风俗,在我们广陵可就有些稀奇了。” 原来如此,他已经知道了。 晏衡不惧反笑:“广陵王果然机敏。” 谢无秋也慢慢掀起眼皮,重新打量了张隽一次。 “哪里,晏楼主才是当仁不让的智师。”张隽道,“我也不问你为何而来,想必你不会说,说了,我也猜不透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只有两件事要拜托晏楼主,就当收取你骗我的费用。” 晏衡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其一,晏楼主对此次和翟军交手策划了许多,真是帮了大忙,到今天为止,一切都如晏楼主所料。翟军此番虽然败退,却仍不能松懈,我需要晏楼主交出后续的作战计划。” 晏衡盯了他片晌,道:“谢军师的营帐里,案上左手边第三本书夹着的几沓纸便是。” 谢无秋看了看晏衡,不由攒眉。他的手微微移动,轻轻叩在了吻颈上,但晏衡却按住了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7章 “多谢晏楼主配合。”张隽先前的一些念头在心中打了几转,默道看来晏衡至少确实是想助他击败翟景的,于是他笑了,“这其二嘛……不着急,等打赢了这仗,我再告诉你。”他施了个眼色,身边人立即携兵器上去扣押晏谢二人,两人早在恶战中耗光了体力,如今众围之势,也只有任人摆布。 谢无秋也明白,即使此时拼了最后一口气突破包围,这里全都是张隽的地盘,十二楼又出了那样的危机,飞花令被流觞带着坠了河,晏衡等于孤立无援,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能先静观其变,看看张隽想干什么。 而且他也预感到自己的旧毒恐怕要发作,即使带着晏衡暂时逃走,后续也只会给他添麻烦。 晏衡那么聪明,或许他有自己逃走的办法。 是以谢无秋最后也没有反抗。 可不料张隽似要把他二人分开看押。 晏衡急道:“谢无秋与我此行目的无关,他不过是被我利用,欺骗而来,一无所知。你既然知道他是探丸借客,又怎好意思如此苛待他。” “探丸借客,我也是很佩服,很憧憬的。”张隽道,“自然不会‘苛待’了他。” 晏衡怒道:“他好歹是为了广陵受的伤,烦请广陵王莫太无情。” “为广陵受的伤么?”张隽轻轻一笑,“怕并不是吧?依我看,他,是为你受的伤,晏楼主。” 晏衡忽地哑然。 张隽露出了一个饶有兴味的笑,似乎晏衡对于谢无秋的重视让他意外的收获。 “你放心吧,只要你好生配合,我当然保他不死。” 晏衡死死盯着张隽,眼中尽是警告的意味。 张隽再次眼色催促将士,两人被扣押着带去了关押战犯的水牢。 *** 这一仗打得胶着难下,水牢中每日有人送饭,晏衡和谢无秋不在一处,晏衡试探过几次谢无秋的状况,那送饭的士兵嘴巴很严,大概是被交代过什么,非常谨慎地防着晏衡,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刻也不敢多留,每次都是匆匆来去。 直到有一次晏衡听见狱卒小声闲聊,说:“谢无秋又不是恶人,主公为什么要关他?” “你忘了吗,他被关进来第一晚可真是吓人……还说没有练邪功,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 “还说呢,论剑会上帮他洗冤的不是十二楼吗?你瞧那个晏衡那么聪明,依我看一切都是阴谋罢了。” 第三个人插嘴道:“我觉得探丸借客肯定是被晏衡骗得团团转,搞不好给他下了什么蛊毒呢!” “而且……四年前的事,我听说中原各大门派都在通缉原苍崖掌门了,证据如果不是确凿,晏衡怎么骗得过天下人的眼?” “这……说不好那晏衡会妖术啊!……你看他那双眼睛,盯着我时我真的瘆得慌,总觉得他会吸人魂魄!” “瞎说!他会妖术,现在怎么还被关在那里面!” 几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渐渐走远了。晏衡从头到尾闭目养神,沉思不语。 他心中默默计算着日子,只是水牢阴暗,他被关的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看不见外面的日头,到得后来,晏衡也开始有些混乱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8章 大约小半个月后,有一日水牢外面忽然传来欢呼庆贺的声音,一群狱卒们高呼着广陵王的名号,晏衡猜,这一仗,终于有结果了。 再过了三日,张隽终于出现在水牢。 他见晏衡依旧保持着冷静,心中意外,面上不露分毫。晏衡抬眼看见他时,第一句话是:“恭喜啊。” 张隽笑了,他不介意和晏衡分享胜利的喜悦:“天助我广陵,许都内乱,翟景两头不能兼顾,加上晏楼主计策高明,这次‘南伐’,翟贼输了个彻底。” 说道“许都内乱”,晏衡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不客气。”晏衡道,“翟景倒了,接下来,广陵王是不是该说第二个条件了。” 张隽静静看了晏衡片晌,拍了拍手。 手下人架着刀把一个消瘦的囚犯带了过来,即使那人变化有些大,晏衡还是一眼认出他是谢无秋。 他以为过了这么些时日,以谢无秋的内功底蕴早该恢复到七八成,哪成想他看上去神形俱销,分外萎靡。 “你对他做了什么?”晏衡沉声问道。 张隽微笑:“出于对天下第一高手的敬畏,总要有些防备嘛,晏楼主放心,我可不能害武林损失一大人才,也不过是给他喂了点封住内力的药丸。” 按理说那些普通药丸是难不住谢无秋的,但他那日损耗严重,雪上飞和鸿泥爪的旧毒复发,元气大伤,导致一直没有疗伤的机会,才叫张隽钻了空。 晏衡原本淡定的面容忽然扭曲了一下,压抑了半晌的咳嗽再也控制不住,剧烈的咳了起来。 谢无秋是清醒的,他悄悄抬眼看了看晏衡。说实在的他也很意外晏衡还在这里,自从那天余毒复发,他神智就不清不楚的过了好些日子,醒来以后意识到自己被张隽喂了毒,但因为内力恢复缓慢,所以一时半会儿没有把毒逼出体内。此时这幅样子有一大半其实是装的,为的是让张隽放松警惕,好找机会逃走。 他以为晏衡这么聪明,早就自己跑了。 但是他发现晏衡的状况其实也很不好。他这才想起,流觞和铜雀的事,晏衡还一直憋在心里没有发作,他身子本来就弱,先下手尚有机会制人,如今被三重大锁挂在这阴暗的水牢,也唯有听天由命。 如此一来,他要重新想一下刚才的逃走计划,多带一个人的话要麻烦得多,晏衡身上那个锁可不好破。 晏衡咳了一阵,喘息着平复呼吸,他隐忍地闭了闭眼,道:“要我为你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你说吧。” 张隽命人把晏衡放了下来,晏衡有些意外,站在原处冷冷看他。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晏衡心想,他把谢无秋带过来,又放心地放开他,那么,是想动用软威胁了。 果然,张隽瞟了一眼“气息奄奄”的谢无秋,说道:“晏楼主很看重这个人嘛?” 晏衡哑声道:“有话直说。” 第51章 肝胆两浮萍(2) “这第二个条件,”张隽朝晏衡走近了一些,“我要你继续当我的军师,我的使臣,代表广陵,替我去许都,和天子刘易谈判。我要他下诏书,接受我广陵王的身份,光明正大迎进许都。”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59章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的自信满满,成竹在胸。 晏衡每多听一个字,脸上的笑就更讽刺一分。 在南边低调了这么久,张隽终于也按捺不住,要暴露分羹的野心了。 “广陵王如何确信,我回许都,会为你做这些事?” 张隽哈哈一笑:“你肯这么问,就说明会为我去做了。”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了一眼谢无秋,“晏楼主和探丸借客在中原的事,我都着人调查过了。不曾想晏楼主也是性情中人啊,探丸借客在我这里做客,想必晏楼主挂心与他,定会早点带好消息回来吧?” 晏衡眉头一皱,心道中原什么事? 他不知道如今中原已经传疯了,原本是说探丸借客被十二楼的魔头迷了心眼,抛弃出身不要名声也要跟在他身边,可大多数人都不肯相信,他们心中的探丸借客会那样,这谣言传到后来,便成了十二楼主晏衡被探丸借客迷昏了头,为他不顾身份,不顾危险,去论剑会上帮武林正派揭穿秦端阳。 晏衡哪里知道张隽打听到了什么,虽然张隽的确抓中了他目前的死穴——他不愿意谢无秋出事,原因他自己也不愿意深究——但是,他想不明白张隽怎么就相信他会为了谢无秋回来呢?不就是扮了夫妻,兼有几次不小心表露了过分关心吗。 谢无秋本人此时此刻听了,也是不相信的。放晏衡回了中原,他还会因为他回头?开玩笑吧。不过他无所谓,既然现在情况是这样,他也不着急动手,等晏衡自由了,他再找机会逃也不迟,这下计划又简单了,他只用一个人逃走就好。 于是,为了使张隽放松警惕,他又铆足了劲把那副惨兮兮得样子装得更甚几分。 不成想晏衡蓦地开口:“可以,条件我答应了。但是,你扣着我,让他去。”他指了指谢无秋。 谢无秋猛然抬头。 张隽也十分意外,随即嗤笑一声:“晏楼主说笑了吧,虽然我也很想把你留下——”因晏衡毕竟掌握着十二楼的命脉,放他回去,仅靠谢无秋牵制,张隽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但你辩口利辞,运筹帷幄,能替我说服刘易,而他,可是个傻小子。” 晏衡遽然亮出了手中金针,身形鬼魅,掠向张隽。 张隽心中一紧,下意识退后一步,周身的将士纷纷拔剑护住他,晏衡并没有强行交手,他只是霸占着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地界,冷眼看着张隽,他眼底似有流转的锋芒闪动,整个人的气场大开,不怒自威。 “主公当心!金缕曲……”手下有人暗中提示。 不用说张隽也带了十二万分的警惕,金缕曲的大名如雷贯耳,谁不避如蛇蝎,畏如豺狼。众人皆如临大敌地防备着晏衡的下一步动作。 晏衡道:“让他去,我留下,否则,一切免谈。” 张隽捏紧拳头盯着他。 晏衡又道:“我会教他怎么和刘易谈,这一点你放心,我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是?” 张隽眉头稍一松动,晏衡继续说:“你也说了,我这人歹毒阴险,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还会不会回来,那位探丸借客可是一字千金,情深义重,让他去,比让我去更好不是吗。” 张隽偏头看了一眼谢无秋,见他此时也抬头死死盯着晏衡,脸上是说不出的复杂。 张隽忖度片刻,道:“也并非不可,但你诡计多端,扣着你,不如扣着他安全,你怎么证明自己不会耍花招?” 晏衡没有说一句废话,他骤然抬起掌心,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一掌拍向了自己心口。 “晏衡!!——”谢无秋目眦欲裂,狂吼出来。 晏衡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啐掉一口血块,抬眼看向张隽,气若游丝,但眼神依旧坚狠:“我现在……身负重伤,耍不出什么花招了,你扣着我,放……他去。”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0章 “晏衡,你这个疯子!!你是不是有病啊!!”谢无秋怒吼。 地上那摊血红的触目,晏衡看了谢无秋一眼,似是扯起一个无奈而微弱的笑。 “现在,让他过来,我教他怎么和刘易谈。”晏衡道,“我受了重伤,他被你用毒封了内力,我们也逃不出去的,你放心好了。” 别说他们俩伤得像半死,无力逃走,就算有力一打,外面天罗地网,他们也走不掉。张隽意外的同时,竟也有点隐隐佩服晏衡。他待谢无秋还真是用心,而且看谢无秋的反应,这两个人对彼此的情意,果然就像他打听到的那样。 现在晏衡想和他说悄悄话,无非是想多说点小情人间的蜜语吧。 张隽这时总算愿意放心展现一下自己的大度,示意手下人一同退开几步,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狱卒把谢无秋往晏衡那边一推,他往前趔趄了几步,扑在了地上,然后摇摇晃晃支起身子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稻草和灰尘,凶神恶煞地看向晏衡,好像要扑上去把他掐死一样。 晏衡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又是一阵剧咳,谢无秋跨步上前接住他前倾的身子,替他擦拭了一把嘴角的血迹。 这红真刺眼,谢无秋心想。 这时晏衡突然借机往他怀中塞了什么东西,谢无秋不动声色的接过来藏入怀中。 从后面人的角度看来,他们俩就像互诉衷情的一对情人,抱在一起恋恋不舍。 张隽身边有个将士忍不住咋舌:“真没想到,一代剑客谢无秋,怎么和晏衡那魔头搞到一起了?长得是挺美……但那心狠手辣的样子,我刚才看了都害怕。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更别说对旁人了。” 张隽若有所思道:“晏衡也是不凡之人,我倒好奇他怎么看上谢无秋那傻小子。” 这时晏衡正附在谢无秋耳边,轻声道:“给你的一共四枚飞花令,你拿去许都,找平君侯……” 这四枚飞花令,两枚是铜雀掌管的听雨楼和梦雨楼,另外两枚,是夜隐和妙吾的各自一枚,他们两个死后,掌管的两楼被晏衡分别给了铜雀和非歌。 “流觞的两枚飞花令,和这四枚外圈纹路一样,里面刻的是……”他在谢无秋手掌心里画了几道符文。 “你找人把这两枚伪造出来,一并交给平君侯。让他把这六枚飞花令,送给一个叫昭平的少年。” 晏衡说出那个名字时,谢无秋眼睛骤然瞪大了。他脸上浮现出惊愕交加、醍醐灌顶的表情来,他握紧了晏衡的肩,似迫不及待要问他什么,但晏衡下一句话说道:“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脱身的办法。” 谢无秋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办法?!” 晏衡皱了皱眉。 谢无秋咬牙切齿地提住他的后领,把他拽开了一些,与之对视:“晏衡,你没有办法。” 他的语气是肯定的,晏衡也许是被他的神情震住了,一时没有反驳,谢无秋恨恨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宁可自伤,也要把走的机会给他。 晏衡低声道:“没事,你放心,刚才那掌看着厉害要命,其实我心口有枚护心镜,没有伤得那么严重。” “我问你为什么。”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1章 晏衡怔了一下,撞进了谢无秋认真的眼瞳中,他也渐渐沉下了脸,半晌,语带讥讽地笑了一下:“我欠你的。” “谢无秋,这次南下,根本不是有什么金缕曲的消息。”他清清楚楚的说道。 谢无秋嗤笑一声:“我早知道了。” 晏衡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可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呢?”谢无秋说。 晏衡眼睫颤了颤,微微垂下了头,几缕发丝跟着垂落了下来,显得有些狼狈。 “算我求……” “闭嘴!!” 谢无秋吼道,他突然扣住晏衡下巴,用力吻了过去。他像对待仇人一样撕咬住晏衡的嘴唇,舌尖破开牙关,长驱直入,进攻他每一寸口腔内壁,吸吮他口中的腥血, 晏衡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努力后仰,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谢无秋却发了狠般死死扳住他的脸,不让他移动分毫。这力道与其说在吻他,不如说好像要杀了他。 “谢、谢……无……” “无秋……” 晏衡在痛苦挣扎间对视到了谢无秋的眼中,从那里面,他看见了一片悲欢交织的茫茫碧海,让人不由自主在其间溺亡。 晏衡恍然放弃了挣扎,予取予求地张开嘴,由他攻城略地。他被谢无秋眼中的情绪传染了,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像是在安慰。 谢无秋的眼眶蓦地湿了。 他懂了,他全都懂了。 晏衡大概以为他不知晓那个秘密,但,偏巧他知道——昭平,是天子名讳。 他猜过晏衡最终的目的,晏衡做了这么多事,斡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一边壮大十二楼,一边搅一搅天下局势,他的野心也许非常大,他也想分东魏一杯羹,他想要的或许不只是称霸武林,甚至可能是皇权。 他南下,帮张隽扳倒翟景,他扩充、组建了一支名为十二楼的军队,现在,他要把这支军队带回雒都,送给宫里那个“傀儡”。 他从来不是为了十二楼,为了他自己,他是为了那个天下人耻笑的快要亡国的皇帝。他曾说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反过来又何尝不成立? 他要帮那个人匡扶旧室,以救东魏? 多可笑!! 在他看来,东魏早就没救了。他说过,这天下只当旁观,舍身成仁那是傻子干的事情,他做过一次就够了,不会再犯这样的傻。 晏衡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傻子。 谢无秋恶狠狠往晏衡的唇上咬了一口,终于从他口中退了出来。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2章 他隐忍地闭了闭眼,抵着晏衡的额头,低声道: “等我回来。” 第52章 弹铗西来路(1) 广陵军大胜以后,张隽传令犒赏三军,晚宴就办在军中。 晚宴的食材需要提前准备,张永从最近的农户那里采买了大量牛羊,差农户们送来军中。这些牛羊会被运到水牢后面的一个屠宰场进行处理。 晚秋的夜萧瑟生寒,负责运送牛车的农户都不愿接这个苦差事,不过来了以后还是客客气气讨好这些军爷们,每次他们来时会经过水牢,那几个狱卒总是坐在一张六角木桌前玩骰子戏,见了他们,随意的瞥一眼,继续吆喝抱怨。 这晚也是,水牢门口拴着几条狼犬,都懒懒散散趴在地上。 拉着牛车的农户进来时,几个狱卒照常上来检查了一下,农户是老面孔,今日身边却新带了一个青年,个儿虽高,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帮着搬运他们要的货时手脚还麻利。 很快农户和青年被放进去了,没人再注意他们,除了水牢门口那几条狼犬。它们站了起来,牢牢盯着那个高个儿青年。 青年也盯着它们,低着头,眼神是沉稳的。 农户催了一声,说自己肚子不舒服要去茅房,让青年先拉着牛车进去,交代他把那些牛关进棚子里处理掉,青年应了。 他拉着牛车一路到了草棚子前,把牛赶进去,剩了一头在上面,又从牛车底下摸出一柄剑来,正是吻颈。吻颈剑出,寒光一闪,那头牛闷声倒下。 谢无秋割下牛的半条腿,然后从怀里摸出个草料包,往牛棚里撒。牲畜们立即围上来抢食。他没再管它们,拉着牛车,将车停在了水牢后门。 外面,几个狱卒正赌完一局,输得那个着急上火,说要换个玩法,几人正在起哄,突然听见后边牲畜嘶嚎的动静,他们生气的喊农户的名字,没人应。有个人说要进去看一下,不等他走进去,那群牛一批一批地跑了出来,横冲乱撞,狱卒们脱口大骂。 谢无秋这时已经将酒泼洒在了水牢周围,拿出火折子一点,扔过去,火势立即疯狂卷了起来。原本在水牢里面看守的狱卒也被这动静惊醒了,纷纷出来救火。 谢无秋趁机悄无声息摸了进去。 晏衡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门口的锁对谢无秋来说不是问题,他用铁丝戳戳捣捣,很快就破开了锁,而晏衡身上的锁链竟然是死锁,谢无秋无奈之下只能用吻颈砍断链条,这样做难免要震伤晏衡,但此时的晏衡被吊在这里毫无反应,像是已经昏过去很久了。 谢无秋砍断锁链接住了晏衡,一回身,见里面果然还有狼犬,只有两只,聚精会神盯着谢无秋,他将那只牛腿用力甩了出去,狼犬追着肉跑了去,他借机背着晏衡发足往外狂奔。 烈火已经封了正门,他从水牢后面溜出去,驾起牛车扬长而去。 *** 晏衡醒来时,谢无秋还在驾车赶路。他一刻也不敢停,没出张隽的地界,随时都可能有追兵追来。 路途颠簸,晏衡翻了个身,吐出一口瘀血来。谢无秋听见动静吓了一跳,忙把马车停在一旁,过来拍打着晏衡的脸唤他名字。 谢无秋知道晏衡的“病”要发作了,他必须要吸取新的气血。谢无秋看了看天色,将马车又往道路旁的草丛深处拉了一些,然后背起晏衡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里路,才把他放下,然后,他主动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扣住晏衡的手。 晏衡是醒着的,他看到了谢无秋的动作,也知道谢无秋的用意,他没有太多时间犹豫,颤颤巍巍握住了谢无秋的手,施展出了金缕曲。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3章 晏衡处在如此虚弱的状况下,其实很容易驾驭不住金缕曲而失控,就像当初失手杀了晏守魏一样。可谢无秋似乎毫无惧意,任他疯狂从自己身上索取。 有一刹那晏衡真的觉得自己不想停下来,想就这样吸下去,但他看见了谢无秋的眼神,那双带着信任的眼睛。 他总算停下来了。 金缕曲断了以后,谢无秋才从被强行控住的状态下得以活动,他方才试图冲开金缕曲的束缚,果真没有办法。他虽然会心法,但还从来没有用过金缕曲,第一次被晏衡用金缕曲时就很意外,这功法竟真的如此霸道,祭子一旦陷阵,就没有回旋和反抗的余地。 谢无秋伸出手抚了抚晏衡脸侧的咒印,晏衡的皮肤是冰凉的,但那咒印似乎带着火气,滚烫的,灼人的。 然而他没有收回手,顺着他符咒一路摸到了晏衡脖颈、左肩、手臂,他似乎能感觉到符咒里面蕴含着一股奇怪的跳动的力量,并不是来自晏衡皮肤底下,血脉之中的,而是咒印本身。 他来不及想太多,晏衡已经又昏睡过去了。他背起晏衡回到牛车上继续赶路。 中途晏衡短暂的醒来过一次,问他到哪儿了,然后对他说别走水路,进山绕远一点,从汝南回许都。 后来他又断断续续“醒过”,说是醒又好像还梦着,嘴上一直说胡话,都是些等他清醒后可能会把谢无秋杀人灭口的话。 第十天,他们找了一家农户借住,谢无秋帮晏衡准备了药浴,药材都是在建业买的,闯水牢前就准备好的。这一次过后晏衡终于渐渐开始恢复。 他们不敢多加逗留,休息了两天继续赶路,路上晏衡伪造出了流觞的那两枚飞花令,沾了印泥拓下章子,传信回微雨楼和凉雨楼,命他们集结待命,以备背上,同时询问流觞和铜雀的下落。 第十五天,就在他们离许都还有几百里的时候,谢无秋带回了官道上打听到的惊闻,说许都内乱终于有了结果,十几个东魏旧臣一夜起兵,推翻翟景的残余势力,天子刘易自登基来的十二年,终于正式掌控皇权,坐上龙椅。 刘易这个举动震惊天下,谁都以为宫中的小皇帝气数已尽,怎料他韬光养晦,一鸣惊人。 接下来刘易颁布的旨意,还都雒城。 晏衡和谢无秋所到之处,百姓处处高呼天祚东魏。 “天祚东魏。” 晏衡也这么说。 谢无秋却抱怨:“这下……还回许都吗?还是去雒城?” “回雒城。” 晏衡北望着旧都,眼底是隔世经年的情义。 *** “你到底是怎么认识刘易的?” 谢无秋和晏衡近许都后总算联系上十二楼的势力,这下不用害怕张隽的追兵,而且到了中原腹地,张隽一时也没那个胆子继续深入了。 路上谢无秋忍不住问出了困惑多时的问题。 晏衡没想到他知道“昭平”这个名字,是刘易的字,天子的字怕是连翟景都不知道。谢无秋说小时候听他父亲提起过,他父亲也是东魏旧臣,看来没获罪前,还是个不小的官。不过谢无秋对此不关心了。 晏衡见他把该猜的都猜出来了,便也坦言,他和刘易其实都相识于微,那时候刘易还是个小王爷,他哥哥坐着那个风雨飘摇的皇位,他逃出来玩时,在一艘画舫上遇到了晏衡。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4章 而那时候阿玉还是画舫上的歌妓,晏守魏还没把他们母子二人接回十二楼,晏衡聪明得紧,从些细枝末节就认出了刘易的皇家身份。 后来刘易的哥哥被翟景杀了,刘易被翟景扶上皇位成为傀儡。 乱世飘摇,两个苦中作乐的人在画舫戏言说,不想再看见这乱世,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在打仗,天天被人欺负。 当时刘易便对晏衡说:“你别担心,我会做好这个皇帝,终结这个乱世。” 晏衡便说:“我定帮你。” 两个小少年学着大人的样子在画舫上锸血为盟,发誓要扶起东魏。当真是年少无知的约定和大话,根本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在等着他们。只知道承君一诺,不敢相忘。 后来翟景软禁了刘易,两人再难见面。之后晏衡也跟着晏守魏回了十二楼,开始跟随父亲接触和打理江湖势力。 一直到建历一年,晏衡才又和宫中搭上了线,给刘易带了一个信物,就是当年锸血时的发簪。 而刘易只给他回了六个字:不知命在何时。 晏衡拿到信笺后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亮,他沾了朱砂在笺上回:盼乌头马角终相救。 . “就因为小时候一个狗屁约定,你就做到这种地步?”谢无秋听完这个故事,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晏衡。 从建业回来以后,晏衡在他心中的形象就彻底变了,再也不是那个聪慧机敏,机关算尽的晏楼主,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反正我也是活不久的人……我一直相信大夫说的,我最多活到二十岁。一直以来,想的就是在死前完成此生唯一一个承诺,也算没白活。” “瞎说什么,我才是大夫,杏林谷传人了解一下?我说你能长命百……”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自己的使命,是要把金缕曲彻底带到黄土里的,倘若晏衡要活下去,他就对不住杏林谷,对不住镜婆婆和他娘了。 他停了一会儿,不忍见晏衡苦笑,还是忍不住把那句话说完了:“你能长命百岁。” 晏衡的苦笑变淡了,他偏头看了谢无秋一眼,打心眼里觉得这家伙此时还挺可爱的。 “谢了。”他说,“不过……不用的。” 不知为何,晏衡这样说,谢无秋心里便忽然咯噔一声,他立即道:“晏芳含,你说过吧,想死在我的手上?” “嗯。”晏衡不解。 “那在此之前,”谢无秋道,“你可把小命保护好了。” 晏衡定定看了他半晌,笑了:“知道了。” 谢无秋转过头去,避开了晏衡的注视。 过了很久,他又轻轻说了一句话,好像是说给晏衡,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低沉的嗓音有些哑,在晚秋的夜色里,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飘散在风中。 “我到今天才发现,”他喃喃:“一剑曾当百万师,何如你一生肝胆向人尽。” “呵呵……”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5章 第53章 弹铗西来路(2) 晏衡和谢无秋到达雒城那日,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两人风尘仆仆在客栈落脚,谢无秋率先下楼打探了一圈,上来时,带给了晏衡一句话:“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晏衡拥着狐裘靠在桌案,手中拿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话本,读得正津津有味,闻言懒懒看了他一眼:“好的吧。” “你的昭平弟弟一切顺利,在王幼安、平湖岳和其他几个肱股之臣的扶持下,已经顺利迁都。”谢无秋道。 晏衡眨了下眼睛,表示听见了。 “坏消息嘛……”谢无秋接着说,“张隽尚不罢休,举兵恐要北上。” “这算什么坏消息。”晏衡道。 这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儿,扳倒一个翟景,自然会上来一个张隽,只不过那张隽名不正言不顺,再怎么折腾也是反贼,不像翟景响应者众。 “我还没说完呢,”谢无秋说,“这张隽啊,有了一个帮手,你猜是谁?” 晏衡抖了抖手里的话本,慢腾腾翻过一页,边读边随口问道:“是谁?” “十二楼。” 晏衡的手猛然顿住了,他掀起眼皮,看着谢无秋。 谢无秋颇为讥诮地道:“这事儿天下人都不意外,只有你十二楼楼主很是意外。” 晏衡眉头一皱,心想,十二楼怎么可能?莫非是伪造的飞花令被认出来了?即便如此,两楼群龙无首,又是谁出面代表他们和张隽合作的呢? 晏衡的眼神回到话本上扫,心思却早已不在书上。他沉吟了一会儿,忽地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谢无秋问他。 “先回问雨楼。” 谢无秋却拦住了他:“不如先进宫。” 晏衡惑然,谢无秋道:“你不是挂念你那昭平弟弟吗?” 虽说如此,晏衡却还是不解,谢无秋为什么拦着他回十二楼?但他没问下去,只是应道:“也好,去平府吧。” *** 晏衡这一趟入宫,却没能顺利见到昭平。 他在平湖岳的帮助下化装成宫中小黄门一路被带进长乐宫里,门口的绿衣监使合上殿门,从内房的屏风后转出来迎接他的却是尚书王幼安。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6章 “晏楼主,久仰了。”王幼安人未到声先至。 晏衡看清了来人后,抿了抿唇,良久方才回了句:“久仰。” 他们彼此打量着双方。王幼安是跟着先帝的旧臣,翟景一直想把他收为已用,而他表面似乎是在为翟相出谋划策,但每逢大事还是会选择坚定原来的立场,暗中也一直为刘易积累资源和实力,建历一年晏衡重新和刘易搭上线,就是靠他。 所以从那时王幼安就也知道,晏衡在做什么。 只不过比起晏衡对他立场的确信,他对晏衡,仍有怀疑。 十二楼和金缕曲,晏衡所掌握的,哪一个拿出来都很致命,不能不防。 晏衡理解,这一次的见面,或许也是他的安排。 王幼安像是看出了晏衡在想什么:“晏楼主不要心冷,陛下登基伊始,一切要务还需亲力亲为,实在抽不出身。”况且在这样敏感的时间,见他,也不合适。 “陛下对你十分信任,”王幼安补充道,或许是出于拉拢,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晏衡听着,未置一词。 “这次他本要出宫迎你回雒城……他说要在天下人面前为你正名。” 晏衡看向他,王幼安的表情是诚实无惧的:“是我拦下了。” 晏衡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理应如此。我也不赞同此举。” 王幼安有些意外。 晏衡续道:“若让天下人知道,十二楼与此事有助力,于昭……于陛下名声不好。况且我情愿一辈子埋住这个秘密。” 王幼安认真看着晏衡,好似在判断他话中真假,同时也露出一丝敬佩之意,他捻了捻手中的朝笏——此时离早朝过去已久,他还一直执着笏,想来下朝后还一直在思考着朝堂上的事。他像是漫不经心地,忽然转了话锋: “晏楼主经营有方,十二楼,可是越来越强大了。” 晏衡看着王幼安不说话。 “世人皆知广陵张隽水师天下无敌,若是陆战恐要吃亏。然而我听闻,张隽如今,却是有了其他帮手?” 晏衡眯了眯眼。 “南边的张隽,京都的天子,或许暗夜里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候着,就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幼安走到一副字画前,转过身去背对着晏衡,仿佛随口在评判着时局。 但这含沙射影,未免过于明显。他也根本没想掩饰。 晏衡的目光跟随着王幼安的背影:“王尚书的意思是?” “我只是想替建历一年的天子问一句,”王幼安淡淡回过头来,看向了晏衡,“乌白头、马生角,晏楼主……你,可还是当年的初心?” 他背后,是水墨运笔出的广袤山河,无垠风月。他平静的眼波下藏着精光,仔细辨别晏衡的每一丝反应。 而他身前,冒着风雪单衣薄履而来的少楼主低下头,轻轻一勾嘴角,既是欣慰,也是苦涩,又是无奈却无悔。 晏衡从衣襟里掏出了六枚飞花令,轻轻放在了身边烛案上。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7章 王幼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十二楼的飞花令,他也知道,那是十二楼权利的象征。十二楼历来都是认令不认人,谁掌握飞花令,谁就是主。 晏衡如今将十二楼一半的权利都放在了那里,眼睛一眨也没眨。 只为他问了那一句初心安在否。 “凭此六令,雒都听雨楼、欢雨楼,荥阳梦雨楼,长安拾雨楼,广陵微雨楼,会稽凉雨楼……听候陛下差遣。” 王幼安不知道的是,这六枚,便是晏衡所拥有的全部了。 而晏衡也没有想到,交出了这六枚飞花令后,他彻底失去了对十二楼的掌控。 *** “见到了?说了什么?” 晏衡刚坐上宫门外那辆马车,车后面,谢无秋便大剌剌侧躺在那里,支着手肘问晏衡。 “抱头痛哭了吧?互诉情肠了吗?昭平弟弟是不是感动死了,有没有许你一个大官当一当,才聊了这么一会儿,就舍得分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无秋的语气里带着刺儿,听在晏衡耳朵里莫名的不悦耳。晏衡只当他是在车里等了太久,所以抱怨几句。因此他没理会谢无秋的暗讽。 可谢无秋被冷落后更加不开心,拍了拍榻子吸引晏衡的注意:“问你话呢?我看看,眼睛哭红没有?”说着,他就一翻身凑了过去。 晏衡嫌弃地躲开了一点,搡开他离得过近的面孔:“你老实点吧,车都要被你震塌了。” 谢无秋总算看出了晏衡的情绪低迷,他十分意外,试探地问:“不会吧……?难道你昭平弟弟卸磨杀驴,不认你这个功臣了?” “好了。”晏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昭平是我弟弟,又不是你弟弟,你别一口一个昭平弟弟叫得亲切,天子名讳你注意着点。” “嘁。”谢无秋不屑地撇嘴,转过了脸去,嘴上还念念有词,“你自己注意点才对,再说了,哪个弟弟比得上我这个小表弟?” 晏衡睨了谢无秋一眼,轻哼了一声。 只是,他的嘴角却轻轻勾起来了。就一下,又很快被他掩饰了下去。 这个小表弟的确还算靠谱,马车是平湖岳的,来时还空空,如今已经被谢无秋贴心地垫上了虎裘,搁了几个小暖炉在上面,所以晏衡一坐下就觉得从头到脚暖洋洋。 小表弟是热得不行了,贴到窗边给自己拿扇子扇风,还注意着别吹到晏衡。 心情好像一下子就舒畅了,晏衡轻声道:“下次不用这么麻烦准备这些了。” 谢无秋嗤了一声:“不准备,你这破身子骨能行吗?” 他的话音才落,随意搁在榻上的手却蓦地覆上了另一只冰冷的手,他摇扇子的手一顿,晏衡人也已经坐了过来。 谢无秋不知怎的,不敢回头了,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扇扇子。 “你不就是个天然的大暖炉吗?”晏衡浅浅一笑,“所以啊,这些,不用了。有你就够了。” 晏衡没想把话说这么暧昧,他的初衷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见谢无秋无动于衷,才尽量说得更加诚恳一点,没想到这句话说出去,谢无秋彻底不动弹了,一语不发地盯着车窗帘,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东西。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8章 晏衡心道:说错话了吗?也许不应该那么形容,好像还是在利用他一样。 他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刚要坐回原来的位置,手腕陡然被谢无秋攥住了,谢无秋将他攥得紧紧的,转过头来,盯着他道:“对。” “嗯?” “我说,你说得对。” 谢无秋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拉进了自己的怀中:“有我就够了。”说话间还将晏衡手中的小暖炉抓过来丢在了一旁。 “……也不用这样。”晏衡推了一下,示意他不必抱这么严实。 谢无秋却丝毫不松手,一本正经道:“你老实点,车都要被你震塌了。” 晏衡:“……” “谢无秋,什么东西硌着我……” “是吻颈。” “……是吗?” “不然呢?” “……” 雒都的冬雪才刚来,怎么这天,好像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呢? 真是费解。 第54章 阴阳万石阵(1) 马车一路驶到安义坊,晏衡和谢无秋下车,闪进小巷子里,往问雨楼的方向去了。 迎接晏衡回来的是非歌。 晏衡其实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非歌,因此刚回雒城,也没有立即就回十二楼。南边的事,非歌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流觞和铜雀坠河的细节,他应该还不知道。 晏衡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所以一直回避。 回问雨楼时,非歌亲自出来相迎。他看见晏衡身边跟着谢无秋,眼神不明的闪烁了一下,对他道:“你倒忠心。” 晏衡总觉得非歌的状态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 他想回避流觞和铜雀的话题,于是越过正堂想往里院走,但非歌叫住了他。 “少楼主。”非歌说。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69章 非歌很少如此称呼晏衡,因为非歌资历比其他死士都高,又是一直跟着晏守魏的,他看待晏衡就像看待小辈,可是他今天突然这样正式的叫晏衡。 晏衡偏过头看他。 非歌脸色一如平常沉静,只是声音里莫名多了一些强势:“属下竟然不知,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居然是为了朝廷?或者说……为了东魏?” 那是责怪的语气。 晏衡略有些晃神。他做所有的事,从没想过需要对谁有什么交代,五死士是他的死士,他也从没有想过,这些人里,有人会不满意他的作为。可是前有妙吾夜隐的背叛,后有流觞的诘责,到了今天,他也不知道哪边才是对错,更不知道非歌的态度。 晏衡站在原地不说话,非歌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到底,但却换了一个令晏衡更为震惊的问题: “飞花令呢?” 晏衡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非歌……?” “铜雀和流觞的飞花令,在你那里吧。加上铜雀手上,夜隐和妙吾的那两枚,一共,是六枚。”非歌背着手静静道。 气氛开始不对了。 谢无秋看了看晏衡,又看了看非歌,手不着痕迹地移到了腰间。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让晏衡回十二楼的原因,南边的动静并不小,不是凉雨楼和微雨楼这些无头苍蝇闹得出来的,说明还有一个掌控大权的人在暗中操作,这个人除了晏衡,还有谁,很好通过排除找出来。 他不像晏衡对这些所谓死士有那么多信任,这些年他只学会一件事就是,最可信的永远只有自己。五死士的平衡一点点在被打破,如果非歌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一次,他定然不会再甘心屈于人下。 这些事情很好想到,不过是因为,晏衡从来不去想。 如今看来,谢无秋料得没错,非歌手握另外六枚飞花令,等于独掌一半十二楼,他看来是不想隐藏野心了。 但晏衡依然很震惊:“非歌……你这是什么意思?” 非歌淡淡道:“小衡,我想,你对十二楼的未来,实在有欠规划。既然如此,不如交给我来做吧。” 晏衡气极反笑:“那你又有什么规划,说出来我听听?” 谢无秋蓦地上前半步挡在晏衡身前,防备地看向非歌,同时对晏衡说道:“晏楼主,你还看不出来吗?南边的动静,就是某些人授意的吧。” 其实这猜想晏衡不是没有过,只是念头一起就被自己压下去了。他很早以前就对谢无秋说过,他不确定非歌是否会一直支持他的所有决定,因为非歌是父亲的人,而他父亲生前想做的事,和晏衡是完全相反的,晏守魏巴不得这天下再乱一点,富贵险中求,他想要的不光是称霸武林,甚至还有更大的权利。也许非歌追随父亲,也是有同样的念想呢?如果他晏衡是一个同样有野心的楼主,那么他就还把他当晏守魏的儿子,当少楼主来辅佐,如果有一天这野心不是那么回事……那么他就要自己来吗? 非歌面对晏衡质问的眼神,却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他看了看谢无秋:“飞花令,在你身上,还是他身上?” 这句话像一个暗号,非歌说出口的一刹,门外,十二楼的弟子们纷纷涌进来把晏衡和谢无秋包围了起来。 晏衡终于清楚的认识到,所谓晏家的十二楼,认的,只有权力罢了。 “非歌,你真要如此?”晏衡认真问。 “飞花令呢?”非歌再次问。 晏衡捏紧了拳头。他绝不可能告诉非歌,飞花令已经交给了王幼安。只要非歌明白他手上还有一半的势力,就不敢做的太绝,他们也尚有分庭抗礼的余地。 他更不能让非歌曲南边合并那些反贼的势力,帮张隽来分裂东魏。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0章 晏衡只得撑起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对众人喝道:“你们要和我这个楼主动手?!” 问雨楼的弟子们的确有所犹豫,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一步,但也不敢退后。 非歌碍于没到手的六枚飞花令,也有些迟疑。 晏衡那一喝,却只有谢无秋听了出来,他是在虚张声势。晏衡是个有办法就先做再说的人,若能对抗非歌,也不至于现在如此僵持。谢无秋越想心越沉,他已经猜到了那六枚飞花令的去向。 一时间,他竟也对晏衡恨得牙痒。这个人,真是丝毫不替自己打算!连带他也要遭殃。 谢无秋遽然从腰间抽出吻颈,剑波荡出,震退一圈人,他借机拉住晏衡,施展轻功用力迈出一丈,朝问雨楼外奔去。 晏衡在谢无秋出手的一刹也和他判断出了相同的方向,他握紧谢无秋伸来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那一刹那,他内心多少有点凄凉和讽刺。 谢无秋出剑太快,加上所有人对他所有畏惧,第一反应都是先退,因而给了他们机会拉开距离,非歌在后面沉声下令追人。 两人跑出问雨楼,沿着来时的小巷蹿到了安义坊,平湖岳给他们的马车还停在那儿,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下车以后那人没有立即离开。车夫本来蹲在路边休息,突然看见两人去而复返,十分意外。 晏衡飞速翻身上了车,而谢无秋跨上马,一把推开赶过来的车夫:“让开让开!” 他一鞭下去,马儿扬起头颅嘶啼,然后跑了出去。晏衡掀开窗帘对被甩在后头一脸懵逼的车夫愧然道:“抱歉了!和你家主人说声,这车今后有机会再赔给他!” 谢无秋在前面唏嘘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赔钱?现在往哪里走?” 晏衡深吸了一口气,笃定道:“北上!去……漠河!” 谢无秋惊了,他本来以为晏衡所说的北上只是朝北边走,最远就躲到潼关或者长安去,没想到他甚至想一路向西北走,去漠河?! 晏衡知他心中疑惑,在身后解释道:“事已至此,今后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有件事现在也不用瞒着你,金缕曲最后的谜题,就藏在漠北,这次不骗你。” 谢无秋沉默了一瞬,气道:“什么靠‘我们’?是靠你自己才对吧?!我很无辜啊,你十二楼反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晏衡笑笑:“晚了。咱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就算不再跟着我,今后走到哪里,也要被人指指点点,‘那个不是和晏魔头鬼混在一起的失足天才吗’!”晏衡模仿着那些人的语气,先把自己给说乐了。 “而且非歌不会放过你的,他要顾南边,就无力分兵北上,和我一起往西北走,是最安全的。” 谢无秋哼了一声:“知道了。” 金缕曲……也是他的目标啊。 谢无秋想了想,叹气道:“你可真是个落魄楼主,一次又一次被人追杀,武林正道,广陵军,现在连‘魔教’的自己人都要追杀你了,跟着你真是没什么好事。” 晏衡笑道:“你不也是吗?咱们五十步笑百步吧。” “那能一样吗?我现在早被正名了,你的名字却是越来越臭。” “也不想想是谁帮你正名?” “我可不会感激你。我跟着你,也是为了金缕曲。”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1章 “我知道。” 晏衡压了一下上扬的嘴角,心想,还是谢谢你。 *** 两个人一路西北行,途中换了六匹马,两辆车,露宿风餐,跋山涉水,终于甩掉穷追不舍的追兵。 他们到了北边一个叫秦州的小镇,更换了一身行头,卖了马车改步行。他们已经到了漠北的边界,听说这附近马匪盛行,继续驾车很容易引来祸端。 两人进了悠闲的小镇,放慢绷紧的弦,在集市上随便走走,这边算是谢无秋的半个老家了,一路上谢无秋就和晏衡说漠河的风俗习惯,这会儿来了秦州,晏衡感觉自己立即就能入乡随俗。 不过在集市上晏衡却频频往后看,才轻松了片刻的表情此时又沉下去了。谢无秋也往后看了一眼,在他身边低声道:“你也发现了?” 还有两个没有甩掉的杀手,竟然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漠北。 非歌这次是铁了心不放过晏衡了,毕竟他手上拿着六枚飞花令,对他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东西,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恐怕也不会放弃。 “应该只有两个人,”晏衡低声说,“动起手来不怕,不过对方应该也不想动手,只想确认我们的去向。” 谢无秋点头赞同:“放心,道了漠北地界,还怕被人追踪吗?这小镇我以前来过,熟得很,看着,等会轻松就把他们甩掉。” 他忽然拉住了晏衡的手钻进了一家商铺里,绕过大堂,光明正大进了人家后院,从一道矮门闪进另一条小巷,小巷里行人也不少,他们错过行人快速绕走。这里的路不像雒城四四方方,而是蜿蜒曲折纵横交错,晏衡只得跟紧了谢无秋一步也不敢落下,要不是两人紧紧握着手,他早就被绕花了眼迷了路。 谢无秋带着他绕了好一阵,最后停在了一家面馆,回头看,人海茫茫,估计那两个杀手早就在人群中傻眼了。 谢无秋得意一笑,然后指着眼前的招牌,颇为怀念道:“没想到这老店还开着呢,他家的葱油面可好吃了,走,带你尝尝。” 谢无秋拉着晏衡钻进了面馆,选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碗面二两牛肉一斤酒三碟小菜,他报完菜名,晏衡便在一旁瞪着他:“你饿死鬼投胎啊?” “路赶了这么久,还不吃顿好的吗?你不饿啊?”谢无秋上下扫了晏衡一眼,“不饿也多吃点,把自己养胖点好看。” “哦,你喜欢丰腴型的啊?”晏衡掏出布子擦了擦手,随口问道。 谢无秋用手肘撑在桌子上,歪头认真得赏析起晏衡。晏衡一抬头,被他的眼神瘆退了一点:“你又在想什么??” “嗯……各有各的风韵,”谢无秋舔了舔嘴唇,“我都喜欢。” 明明没说是谁,晏衡却还是被他直白的眼神弄得不自在,慌乱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 谢无秋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忽然起身说去催一下酒,然后跑去了柜台边。 他小声问掌柜:“你们这最烈的酒是哪种?”他用下巴点点晏衡那桌,“给我们送去。但是,”他又指了指掌柜背后柜子里陈列的一壶清酒,“换成那个壶来装。” 掌柜面无表情的听完,看了看他指的那桌,又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看他,低下头去拨起小算盘:“好嘞。” 第55章 阴阳万石阵(2)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2章 谢无秋撑在柜台旁,吊儿郎当地站着等酒,顺便斜眼去望晏衡。 见晏衡执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面条,放入口中咀嚼,比起他的狼吞虎咽,晏衡简直像在品尝御膳。 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了心神的,他明知道不该,可看着晏衡,偏又怎么看怎么顺眼,觉得他吃个面也惹怜极了,想让人上去捏一捏、揉一揉他的脸。 谢无秋看了一会儿,才移开目光,催了催掌柜。突然间,他的目光越过几桌热闹的人群,定在了角落里坐着的两个人身上。 他的脸色变了。 这时掌柜也已经把酒打好,拿了过来,谢无秋提起酒,板着脸走了回去。 晏衡见他表情不好,便问:“怎么了?” 谢无秋坐下,用余光示意身后。晏衡循着望了过去,蓦地,眼神也是一沉。 角落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又是先前追踪他们的两个杀手,他们虽换了穿着打扮,而且晏衡和谢无秋也没看清过两人的长相,但仅凭神态动作的细节他们两就都知道,是认不错的。 这两个杀手竟然还有时间换了着装,而且谢无秋先前绕了那么久,走了些许复杂的小道,他们两如何跟得上? 谢无秋身子往前伏了些,低声道:“除非,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漠河。不光不是第一次,而且是不止一次,甚至,他们就是本地人,否则怎么会对这里如此熟悉?我敢说我走的那些偏路,许多本地人都认不了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两人追踪技术高超,一路都没有跟丢。但是晏衡和谢无秋本就是高手,要借着复杂地形甩人还甩不干净,未免太夸张,再说两人若是追踪高手,也不至于三番两次被他们发现。 所以,他们认知这里,熟悉这里,猜到了谢无秋的路线,因此找到了他们。 谢无秋懒得想那么多可能,他一口咬定自己的直觉判断,然后问晏衡:“你十二楼不是在中原发迹的吗?有漠北人?” 晏衡陷入了沉思。 谢无秋想了想便摆手:“罢了,不说这个。接下来咱们怎么走?漠北是来了,金缕曲下部的消息,你有头绪?” 晏衡摇摇头:“我只知道在漠河。” “漠河这么大,鬼知道怎么找?” 晏衡思忖片刻:“方才路过布告板,我看见最上面那张告示说,茶马帮横行为祸,困扰百姓,若民间有人怀有治理良策,揭榜面见秦州刺史,重赏。” 谢无秋面露惊恐:“你干嘛?不会又是……” “嗯,揭榜,见官。” “别闹了吧,”谢无秋又把声音压低一些,“上次一个张隽还不够吗?又想为人作嫁?” 他替晏衡的碗里夹了好几筷子菜,仿佛在说“你多吃点别饿昏了头”。他本想说那茶马帮他知道,曾经游历时也打过交道,他们扎根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地人都奈何不了,就是他路过也免不了井水不犯,晏衡又能有什么好办法。但他转念又一想,对面坐着的这个毕竟是晏衡,说晏衡没办法,是不可能的。他也见识过这个人聪明才智。 于是谢无秋转口道:“这么招摇好吗?”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那两个。 晏衡道:“在漠河找金缕曲如同大海捞针,不如探探朝廷口风,漠河的风吹草动,他们应该最清楚,说不定还能借把力,也不是正要替他们解决什么茶马帮,做做样子利用一下,用完就跑嘛。再说正好借机甩掉那两个杀手。反正他们也不期动手,我们若住在官家地盘,他们有所顾忌,不敢靠近。” 谢无秋撇撇嘴:“好吧,你怎么说都对。”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3章 他看了看刚才拿回来的那坛酒,把它装进了随身的酒囊,又偷瞟了晏衡一眼,心道:这回先放过你了。 *** 谢无秋去布告板处揭了榜,那是官家重金悬赏榜,一揭下来,立即有官差围上来询问,再三确认不是误揭,便带他们去见了秦州刺史。 秦州是个小地界,刺史府也不大,刺史姓严,人倒是如春风般和煦,见了二人,笑脸就没下去过,热心亲自帮他们安排了住处,让二人留在他府上的客房,又张罗下人把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谢无秋懒得和人打交道,都是晏衡一路和严刺史客气,说了好几遍:“严大人,不必如此费心。” 严刺史便一脸严峻地愁苦道:“方先生,你是不知,我可算把你们等来了。这些马帮的人呀,横行霸道,途径我秦州的客旅,必被他们收取保护费,长久以来,过路的商户皆绕行,本地人也多有搬迁,这样下去,秦州的亏损就是个大洞了!” “请大人放心,”晏衡最会给别人画大饼了,“在下定尽绵薄之力,为大人分忧。” 谢无秋心想,晏衡这套戏做的到位,话也说的诚恳,也不知道先前说“利用完就跑路”的人是谁。 就在这时,忽有一道端庄的女声从后面响起:“相公。” 晏谢二人回头,见是一位打扮华贵的妇人,看衣着刺绣和穿戴,应该是刺史正妻了,严刺史已经飞快迎了上去:“哎哟夫人,你怎么下地了!你前两天受凉身子还没好利索呢。” 说起这位刺史夫人,在秦州也算家喻户晓了。她姓裴名鸢,据说原本是河东望族,后来身世凄惨,流落漠北,转嫁了三个夫君,最后才被严刺史纳入门。这位刺史竟是十分宠爱她,不仅让她做了正房不曾纳妾,还一直贴心爱护有佳,传为佳话。 仅仅是这一会儿功夫,三言两语,晏衡也看出来刺史很宠爱裴鸢了,他见刺史在夫人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不由低低一笑,忽的想起了铜雀,铜雀也是把他当个薄瓷做的人似的好生护着。 想到这里,他眼神又是一黯。 晏衡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时,没有看见,裴鸢注意到他时,神色是蓦地一下变了,然后又掩饰了回去。 “这两位是?”裴鸢问。 “两位是我的客人,要帮我出谋划策解决马帮问题的!哎,好了好了,夫人别操心了,小杏,快扶夫人去屋里坐,要你熬的汤好没啊?快些快些!” 严刺史顾着夫人去了,总算没在他们二人身边殷勤唠叨。 刺史走以后,谢无秋问晏衡:“这姓严的倒是个痴情种,但他那夫人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啊。” 在谢无秋那里,谁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因此晏衡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进屋去打量居住环境了。 . 到了晚上,严府的下人上来敲门,说是严大人给晏衡和谢无秋准备了可口饭菜。 准备得十分丰盛,色香俱全,等摆上了桌,严刺史居然亲自过来了,问候了晏衡二人,便道:“时间仓促,准备不周,二位勿怪,尝尝味道如何?” 晏衡原本不饿,出于礼貌便提起筷子,准备意思地尝尝,那筷子刚点进一道菜里,谢无秋突然出手拦住他。 “怎、怎么了吗?”严刺史似乎有点紧张。 谢无秋冷笑一声:“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4章 晏衡也察觉不对了,停下手来看着严刺史。严刺史则是下意识退了一步,笑容有些挂不住:“到底怎么了嘛?” “严大人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拿有毒的饭菜?!”谢无秋倏然掀了桌子,晏衡也一脚踢向木凳,让之卡住了门。 外面传来齐整的脚步声,一群挂着兵器的护院破门而入,跟着他们后面的是刺史夫人裴鸢,裴鸢素指往晏衡身上一点,厉声道:“抓住他!死活不论!” 趁着木凳阻隔的功夫,晏衡和谢无秋两人已经从后面的窗子翻窗而出,不容解释就往严府外跑。 “你怎么得罪那个女人了?!”谢无秋对不满地晏衡喊道。 “我不认识她!” “那你她对你这大的仇怨?!”谢无秋明显不信。 晏衡也十分恼怒:“我可是第一次来漠河!” 谢无秋只得认命地抱怨:“这下好了,甩掉一波又来一波,晏芳含,我跟着你简直就是活受罪!没一天好日子过!” “……”晏衡说不出话来,他也觉得自己实在倒霉,怎么走到哪都要被人追着打。现在跑到人生地不熟的漠北,还要当过街老鼠。 那女人不知道是不是认错人了,但看她那架势,根本就是不想听解释只想先要晏衡的命,还唆使刺史在饭菜里下毒,为今之计也只有跑为上策。 他们两个突围出严府,一时间也顾不上方向,只知道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严府的追兵有马,脚程极快,他们只能往坎坷的小巷子里跑。 也不知道奔出去多少里,两人看见有一处怪石嶙峋的山坡,心想那处和追兵捉迷藏比较容易,便钻进了山石里。 再往里深入,逐渐没了追兵的声音,两人才渐渐停了下来。 身后,以裴鸢为首的追兵停在了几百里开外。 严刺史也一路驾着马,好不容易从后面气喘吁吁追上了夫人,见大家都停下来,看了看前头裴鸢的脸色,凑过去小心问道:“夫人,还追吗?” “别追了……那是茶马帮的地界了。”裴鸢仰起头看了看天色,又望向两人的去处,嗓子里溢出一声冷笑,“进了乱石阵,定是有去无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晏衡:我怀疑我有嘲讽buff,走哪都能引到怪 谢无秋:没关系有我在! 晏衡:我引来最大的怪就是你! 谢无秋:QvQ (中秋快乐么么哒~) 第56章 阴阳万石阵(3) 晏衡和谢无秋见没了追兵,便也放缓了脚步,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周遭的环境。 “这是什么地方?”晏衡奇道,“似乎……是人为?”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5章 四周奇石罗列,怪异感层出不穷,石峰有高有矮,五颜六色,有的好似天成,有的又明显被人雕琢过,但形状各异,有的锋利有的圆润,有的通体红漆,有的如玉剔透。 “我也不知道……这里我没怎么来过。这东西看起来有些年岁,好像是一直在这里的吧。”谢无秋也打量着这些奇峰异石,这景象和外面分毫不搭,若是天然形成,太过诡异,若是人为,又不知那人是何用意? 晏衡不由停下了脚步:“我觉得不简单,还是先……” 他正想说先观察观察,但谢无秋已经混不吝的大步往前迈去,就在两人都被石峰所吸引住目光时,谁也没料到这些怪石突然间动了起来。 有一座宽厚的矮石峰蓦地朝谢无秋撞过来,还好谢无秋,反应灵敏,即使躲闪了开,要么那力度,那速度,定要被撞成个内伤。 晏衡也惊愕不已,上前拉住谢无秋,警惕地看向四周。 巧在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空地,周遭石峰变幻时并没有过多移动到这个位置来,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眸中看到了意外和惊疑。 “这像迷宫一样就罢了,怎么还会动?”谢无秋气道,“哪个挨天杀的造来坑人的?” 晏衡眉头一锁:“能建造出这样的石阵,一定是不简单之人,看来他们没追来是有原因的,这里很危险,不能硬闯。”他往四周看了看,确认这些石头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动起来了,才叹道,“咱们现在这儿歇息片刻,再想办法吧。” 谢无秋往他们来时的路看了看,因为刚才石峰变幻,那条路也已经没了,想回头已经晚了。 两人在石头阵中大约呆了小半个时辰,石阵便又开始变化,形成了一道新的迷宫。 怪石移动来去的,晏衡尚且沉得住气,谢无秋却不耐烦起来:“你不是精通阵法吗?看出来没,这什么鬼阵?再出不去天就要黑了。” 晏衡道:“要看出来也需要它多变几次,我好多观察观察,这些怪石五花八门的,走位也稀奇刁钻,我暂时看不出端倪,你先坐会儿,别急。” 谢无秋见晏衡蹙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模样,也不忍继续抱怨,听他的话就地盘腿坐下,原地打坐起来。 晏衡随手摘了谢无秋的剑下来当笔,在沙地上写写画画,记录石阵的变化,推演可能的情况。这一推演就是一天一夜。 第二日晌午,这一片沙地已经被晏衡画满了,谢无秋中途小睡了一会儿,起来以后发现完全无法移动,他抬起头看晏衡,发现晏衡因为口渴,摘了他的酒囊一直在喝,这会儿两颊飞红,身子都不稳了。 晏衡发现谢无秋醒了,晃了晃手上的酒囊:“你这……什么酒啊?” “你喝了多少啊?”谢无秋接过酒囊晃了晃,发现都已经空了,晏衡抬起手,似乎想给谢无秋一拳教训他,但身子一晃,一拳打空,谢无秋赶紧站起来想扶他,可就在这时,乱石阵忽然又变了。 一座巨石横着飞速朝他二人中间撞过来,两人不得不推开,那石头横亘在两人眼前,竟就不动了,谢无秋最后一眼看见晏衡还在晃晃荡荡,不由忧心:“晏衡?!” 他要绕过巨石去找晏衡,但这些石头千变万化皆在瞬息之间,他横冲直撞不得要领,只能一个劲叫着对方的名字。 那边晏衡其实脑子是清醒的,只是酒上了头,身子有些不受控,他听见谢无秋似乎是撞到了石头上的声音,也急了,喊道:“你别乱闯!当心被巨石撞伤!” 谢无秋也发现以自己的轻功,竟然快不过这些石头,心中一怒,见眼前这座石峰没有其他的高,忽然灵光一现,想为什么不直接飞到上面去得了?他纵身一跃,同时听到晏衡在那边喊:“你也别往上走啊,万一有……” 晏衡话说的晚了,谢无秋掠起身来,立时从巨石缝隙间飞射出短箭来,这“万一”半句就成谶,亏得谢无秋功夫底子过硬,反应够快,一脚蹬在石头上后退,借着另一座石峰的力落了地,就地翻滚了一圈躲过了一轮箭袭。 “你别再乱闯了!这怪石阵没那么简单,不知道有多少机关在里头,小心为妙!”晏衡急道。 “谢无秋?谢无秋?!” 他连叫了好几声,却再无应声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6章 石阵的变幻停止了,晏衡告诉自己冷静,他回忆了一下刚才石头变化的时间,又开始在地上疯狂演算起来。 酒实在让他有些头晕,眼睛都出现了重影,他晃了晃脑袋勉强打起精神,就在这时候晏衡突然注意到了先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影子! 这些怪石在正午的日光下投下的影子,在地上正好拼出了一幅方方正正的图形来,看起来就好像地图。他前一天光顾着思考石头怎么移位,忽略了影子的秘密。 晏衡心中一喜,忙仔细辨识这张影子地图,对照着周围的阵型,他惊喜的发现,这地图似乎就是石阵内部的地形!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和谢无秋先前所处的位置,正是接近石阵中心了。 而地图最中心,有一块红玉石投下的淡淡的红影,形成了一个点,点在这处,就像阵眼一般。 晏衡对此处略感疑惑,而且,为什么影子会形成这样一张地图呢?设置阵法的人,希望通过这个阵法做什么呢?他来不及多想,先将地图记在心中,但按照晏衡的推算,按照地图上出口的指示和石阵变化的时间,不等他们走到出口,地形就又会产生变化,到时候这出口是否会南辕北辙?他们就会永远被困在这个石阵中间? 如果是这样,地图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现在,先趁着地形没有变,把谢无秋找回来才是正事。 晏衡飞快向谢无秋消失的方向跑去,一边叫喊着他的名字。 好在谢无秋离散的地方距离他并不遥远,而且石阵及时停止了变化,只不过那处乱石较厚,将声音隔绝了大半,加上晏衡告诉谢无秋别轻举妄动,谢无秋一时也只有等在原地,没做其他动作。 这时谢无秋听见晏衡的声音,立即和道:“我在这!” “你别动!我过去找你!” 晏衡说道,他这一路按照地图标识绕行,果然顺顺利利没有触发任何机关,但谢无秋太着急了,一看见晏衡就朝他跑过来,晏衡此处正是地图的中心,而谢无秋即将踩到的地方,正是那个红点的位置。 晏衡知道这次也是喊不及了,他只能同时冲上去,而谢无秋同时也踩中了红点的位置。 刹那间,地动山摇,晏衡冲过去握住了谢无秋的手,倏然间,地上裂开了一道口子,两个人从地面摔了下去。 谢无秋紧紧抱住了晏衡,以自己的背朝下,好在下面并不深,也没有致命的机关陷阱,两个人摔在地上,没有出事。 晏衡从他身上爬起来,指责道:“你不要命了?!”他是指方才谢无秋竟然用这种姿势着地。 谢无秋却没想这么多,他觉着自己身体素质比晏衡好,万一底下特别深,还能帮晏衡垫垫,也没想过底下如果有机关什么的。 就算有机关,什么姿势都是个死,也没差。 他于是安抚地拍了拍晏衡的后背,表示自己没事。 上面的口子已经合上了,方才借着外面的余光,两人看清,这里似乎是一口非常宽的井,四壁光滑,那口子一封,就封死了去路。 如今漆黑一片,更是什么也没有了。 谢无秋道:“我上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封死了。” 晏衡忧道:“墙壁光滑,上面又那么高,无处借力,你怎么上去,而且万一上面有机关呢?不行,别冒险。” “那你说怎么办?”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7章 “我再想想。” 谢无秋已经从他手上接过了吻颈,一跃蹬在墙壁上,另一手顷刻用剑做臂抵住身子,整个人横在了上空,靠着这样的平衡,他又往上跳了一截。 “你小心啊!”晏衡仰着头,他倒不怕谢无秋会失手,只怕墙上突然冒出什么机关来。 “放心。” 谢无秋很快攀到了顶,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去撑住那封板了,他蓦地松开握剑的手,一掌拍在板子上,紧接着人也落了下来。 “是石门。”他拍了拍手心的灰尘。 那掌他是用了七分力的,由于是半空施展,难免被卸力,但若是那掌拍在人身上,也能将对方五脏六腑震碎了,然而石门没有被撼动分毫。 他甫一着地,晏衡就上前抓住了他的手:“别去了,你忘了先前那些冷箭?在这地方再来一次你可躲不及。” 谢无秋本在认真思考石门的事,突然被晏衡关切了一番,黑暗中,他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借机往晏衡脸上捏了一把:“这么关心我?” 晏衡被黑暗中伸出的手突然一捏,愣了一下,下意识答道:“小心为妙。你别再擅自行动,离开我视线了。” “知道了,不离开你。”谢无秋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的样子。 忽的,两人凝住了神。 “你听!”晏衡道。 是石峰移动的声音,但,不止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还是从他们周身,从这墙壁的背后。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秋:不开心,在我家楼主的衬托下,我显得如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作者菌(小声bb):不衬托你可能也是这样?……哦不不不不你特别聪敏机智!!你只是没有晏楼主狡猾而已! 第57章 问君何独然(1) 就在晏衡屏气凝神仔细判断时,谢无秋突然身子一震,晏衡感到他握着的手蓦地紧了,忙问:“怎么了?” 谢无秋在原地兜了两圈,整个人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阴阳万石阵!这……这……这是我杏林谷的遗迹!” “你说什么?!”晏衡也难以相信地反问道。 谢无秋瞪大了眼珠:“没错的……我以前听镜婆婆说过,只是刚才只知其一,没联想到那阵,那声音没错的话……下面也有着一模一样的石阵!因此叫做阴阳阵,这是先祖们设下的石阵啊,连镜婆婆都不知道在哪里。没想到……竟然在这小小的秦州碰上了……这是天意么?” 晏衡听了他的话也若有所思:“倘如是天意,也是天意叫我找到金缕曲下部。” 谢无秋忽然住嘴了,紧抿着唇看了晏衡一眼,有些话没说出来。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8章 他摸索着墙壁,一边认真回忆,一边用特殊的节奏敲打某处,接着,石壁訇然震动,四面都打开了。 底下阴面的巨石阵显现了出来。 石阵里安置着烛灯,通明的光线一时间将地下照亮犹如白昼。 晏衡被震撼在原地,观赏着好似天成的千百石峰,而谢无秋只知道如何触动机关,其他的却一无所知了。他看晏衡一动不动的,撞了撞他:“现在怎么办?” 晏衡便把先前在上面发现的影子的秘密和他讲了,他观察了下周遭,回忆着地图,如果这上下石阵是阴阳对应的,那么按照先前那副地图也可以在这里走出去,而上面那个是正午时分的地图,此时虽然不一样了,不过有了原型再去推演就轻松一点,晏衡很快发现这些巨石就是按照正日晷的方向移动的,于是他很容易推断出此时变化过的地形。 “跟我走。” 他拽起谢无秋迈进了石阵中。 晏衡猜测地图上红点的开口只在正午时分开启,因为下来以后石阵转动,那出口的位置正好就移动到了离他们非常近的地方,或许这一切真的都是天意呢…… 那么师仪镜的那道遵从“天意”的预言,是否又真的会成真…… 两人一路上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便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等他们顺利走到地图缺口的位置,发现那里是一处空地,一处掏空了的储藏室,储藏室后面似乎有一条隧道,或许就是通向石阵外面的出口,储藏室里面摆放着一张石桌,桌上立着一个大圆盘。 晏衡和谢无秋走了过去,晏衡要抽圆盘下的盒子,谢无秋立即拦住他:“小心机关。” 晏衡摇摇头:“无事。”然后伸手将盒子抽了出来。 那盒子落满了灰尘,晏衡轻轻一抖,灰尘散去,光滑如玉的盒面便露了出来,如污水里捞出一轮皎月。 尘封的盒盖被轻轻揭开,里面躺着一本上用古体字写着三个大字,赫然映入两人的眼帘——正是金缕曲! 晏衡的双手不受控制的激动颤抖:“是,是阵法!是赎命阵的阵法!找到了,是天意……” 身旁,谢无秋静静看着那本书,在晏衡仍然情绪激动时,他忽然劈手去夺。 晏衡一时没有防备,被他击中手腕,金缕曲连着宝盒一同被抛掷到了空中。 两人同时伸手去抢。 “晏楼主,这可是我杏林谷的遗物。”谢无秋道。 “既然是我先发现,就该让我先看看吧?” “那可不行,没有我,你也发现不了。” 两人四手如穿花蝴蝶交缠搏斗,短短片刻便过了数十余招,盒子早已经落了地,书却反复被抓住又被迫松手扔向上空,论近战,尤其指间功夫,毕竟还是晏衡占了上风,他一把接住了金缕曲,手停顿在半空。 同一时刻,谢无秋也并指为爪,扼住了他的咽喉。 两人谁也不肯先松口,便如此僵持着。 这一路被一直刻意回避的话题,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79章 晏衡道:“你终究还是要完成你的使命。” 谢无秋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否认。 “杏林遗术,五代而绝……谢无秋,要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圆了这道预言。否则,这八字恐怕永远实现不了了。” “晏芳含,你真以为我下不去手?”谢无秋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去的,他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所以满腔复杂的情绪统统靠恨意宣泄,既恨晏衡,又恨自己。 恨晏衡为什么这般坚持不肯低头,恨自己拖延到如今,竟还顾念着眼前这人。 他忍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软了语气:“我知道你要靠它续命,你把它给我,我看过自会替你想办法。但这书不能给你。” 晏衡却不为所动。 谢无秋怒火中烧,他已经让步到了这个程度,晏衡还想怎样:“难道你除了替自己续命,还想用它做别的什么吗?!” 传言得金缕曲得天下,他如今已经知道,晏衡对天下没有野心,可他为了宫里那位…… 谢无秋的声音冷得像从冰窟的冒出来的:“你该不会是想把这个也给他吧?” 这个“他”没有直言,但晏衡明白谢无秋说的是谁。 晏衡依旧不置一词。 可这就等同于默认了。谢无秋吼道:“你真想给他?!” 谢无秋五指不自觉用力,指尖都掐进了晏衡皮肤里,惹得晏衡一声闷哼。 “你真以为赎命阵能经世济国吗?”谢无秋荒诞地讥讽道。 晏衡难耐地往后仰了仰脖子,额上渗出了汗水,嘴角却挂了清浅的笑:“如果我是说呢?” “如果……”他道,“世间真有赎命的法子,昭平拿到它,岂非能掌握整个东魏的命脉?如果把它用在军队里——” 那是何等所向披靡的一支军队? “晏芳含!”谢无秋猛然呵斥住了他,他被晏衡的言论吓到了,“你的想法太骇人了,停下吧!你不明白这会造成怎样的秩序混乱吗?!我都想得明白的事,我不信你糊涂!” 晏衡微微犹豫了。 没错,他知道,谢无秋说得对,他也理解杏林谷为什么要收回赎命阵。他也为此纠结过不止一次两次。但是……他可以不滥用的,多少……能掌握些主动权吧?等战乱消失,天下平定,再让杏林谷收回赎命阵不好吗?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赎命阵真的存在,谁又能保证控制的了它现世之后的情形,晏衡也无法保证阴阳秩序不会被打乱。 就在晏衡犹豫不决的时候,谢无秋借机探手去半空,再夺书,晏衡一退,却有些晚了,两人同时触到了书的半角,同时用力一扯—— 金缕曲被扯成了两半! 晏衡和谢无秋各自退开,互相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手中的半部赎命阵,又是久久没有说话。 这个荒诞的情形,竟使两人心底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0章 说到底他们都不想、不愿,面对和对方对立的局面,下不去最后的那个狠手。 谢无秋捏着那半部金缕曲,红着眼道:“晏芳含,你明知道我做出怎样的让步……你是不是,就仗着我下不去手杀你,就以为自己有恃无恐了?” 他这话说来又像威胁,又隐隐带了些卑微的恳求。 为什么下不去手杀晏衡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这个人的心思已经变了……他看着晏衡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一丝的动摇来,想知道晏衡到底又怎么看他。 晏衡微微颤抖着,他其实没想过,谢无秋下了手杀他,可是不得不说,刚才那样劣势的情况下他仍然坚持不松手,心底还是押了,赌了,谢无秋下不去那个狠手。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在信任着一个注定是敌人的人了。 晏衡看着谢无秋流转的目光,看到了里面满盛的悲哀和……情意。他知道,他知道。他就是仗着……仗着谢无秋的一颗欢心。 从前不敢细想,可今天才发现,即使不细想,很多事情和感情也已经收不住了。 谢无秋说出那句话,整个人都瞬间没了气场,他把自己摆在渺小的立场,情绪变得万分难过:“你满心满眼想的只有那一件事,那一个人,是吗?你今生的承诺只有那一个吗?对我就没有吗?如果你失忆了,我提醒你,你答应过我的事,也不止一件两件。” 晏衡嘴唇一颤,打断他道:“我们之间,只是交易,不是许诺。” “哈哈……”谢无秋嗤笑了出来,“对你来说不一样是吗?好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利用起来得心应手。” “你真以为……”谢无秋笑着笑着,脸就垮下来了,他笑不出来,眼底满载着千万哀伤,“你真以为我跟着你一路从雒城到许都,从许都南下建业,再从建业北上漠河,全都是闲得慌吗?”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击中了晏衡,他怔怔然听着,眼眶蓦地湿润了。 从雒城到许都,从许都到建业,从建业北上漠河……从相互利用、相互试探,到不知不觉相互信任,相互扶持。 这一路越走越孤单,妙吾、夜隐、铜雀、流觞、非歌……可是唯有这个一直当做“敌人”的对手,从没有背叛过,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原来……已经走了这么多路了吗?”晏衡喃喃。 谢无秋越说越想嘲笑自己,本来还要再补一句,但他猛然看见,有一行晶莹的水珠从晏衡眼眶间滚落了下去。 是他的错觉吗,晏衡……流泪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谢无秋顷刻间呆住了,傻傻站在原地,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晏衡也没料到自己会难受至此,心痛至此,他看到谢无秋的表情,又感到下巴一凉,才伸手抹了下脸,发觉自己竟是落了泪。 晏衡立即转过了身去。 “一生就打算做一件事,到头来还是办不好,就这样,你还要给我出那么多其他的难题……”晏衡又抬起手臂抹了下眼睛,“谢无秋,你就是我的克星。” 谢无秋在原地怔了许久,才从晏衡竟然落泪了的震撼里醒过来,他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站在晏衡背后,许久。 然后,他忍不住张开双臂,从后面拥住了晏衡。 晏衡身子一颤。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1章 耳边,传来极温柔的声音,他从没听过谢无秋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从前不是调笑便是无谓,可这次,那声音温柔认真得像换了一个人。 “芳含,你……和我回漠河吧……一生一件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的昭平弟弟现在已经长大了,他背后不止你一个人,他可以自强自立,不用你再操心了。一生还长,再做点别的事不好吗……” 谢无秋轻轻地说,他害怕晏衡直接拒绝,所以说的很快,不容他拒绝:“反正现在,你我都是孑然一身,杏林谷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十二楼也不要你了,什么武林什么朝廷,我们都不管了好不好,我带你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好不好?你知道吗,村子里有一只湖,很美的,大家都管它叫漠河的眼泪,蓝汪汪的……很清很静,清静到……足以过完这一生了。” 他扳过了晏衡的肩膀,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带着一丝不安,怯怯问:“好吗?” 晏衡痛苦地闭住了眼睛,再睁开时,谢无秋一下用手按住了他的嘴唇:“先别拒绝。” “我给你时间,你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再好好想想,想想我说的话,好吗?” 这些话说出来,谢无秋有种豁出去的感觉,他垂下头,轻轻吻住了晏衡,一沾即离,然后再次贴上去。比起上次在建业水牢里的凶狠的吻,这一次他温柔得多,可这绵绵似水的柔情似乎比上一次还难以拒绝。 而晏衡亦恍然察觉,他竟也……丝毫不想拒绝。 于是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微微张开嘴唇,也去品尝属于谢无秋的味道,甚至主动探出了舌尖,和对方缠吻到了一起。 他们都努力把金缕曲的事排出脑外。 既然天意如今让这本书一分为二,两人各执一半,那么,就先如此吧…… 杏林遗术,五代而绝。预言是何意……不去想了。 第58章 问君何独然(2) 两人在拥吻中忽然感到顶头的土壁一阵震动,忙松开了对方。晏衡有些不自在地说:“先离开这里吧,这里应该是出口了。” 他们沿着隧道走出了阴面的万石阵,推开黄土遮盖的沙门,来到地面上,发现此处是一片沙漠。 谢无秋仔细辨认了一会儿,道:“这应该是秦州边界的一个少有人烟的区域,隧道的出口被乱石怪树遮掩着,确实不易被人察觉。” 虽说是少有人烟,但也偶有不了解情况的外地商户从中经过,方才他们听见的动静,却是茶马帮的人在此处劫道了。 两个人出来后看见不远处的混乱,就躲在乱石后面。谢无秋看了晏衡一眼:“怎么,想多管这个闲事?” 看那个商队应该也只是普通的过路商队,压了几车货物,还跟着一车女眷,不过,马帮的人并没有对这群普通人下手狠辣,也不似传闻里的见人即杀,看起来,仅仅只是恫吓而已。 晏衡于是回谢无秋的话:“罢了,走吧。” 但说完这句话他又轻怔了一下,天大地下,此时却又该走去哪里呢?金缕曲已经到手了,虽说只有一半,但此行漠北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他又有什么能帮助刘易的呢? 多年来一直执着的一件事,突然失了目标,没了紧迫和压力,竟也并不似大石落地,倒像整个人轻了,飘如飞絮,无所适从。 而谢无秋当然也不想晏衡这么快离开漠北,于是他提议道:“不如现在秦州周边的小镇住个一两日吧。” 谢无秋心里算计的很好,现在晏衡失去了目标,绝对不是坏事,只要想办法把他留下来,让他适应这里的生活,爱上这里的生活,忘掉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愁抓不住这个人的心吗。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2章 晏衡听了谢无秋的提议,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心想,这样也好。 他们从乱石堆里悄悄移动身形,想那马帮忙着劫财,应该也顾不上这边路过的两个小鱼小虾,所以他们也没注意到,在他们离开后,茶马帮那边,一个穿着一身黑衣骑在马上的少女,忽然往他们的方向望来,少女裹着黑色面纱,仅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眼波微微闪动,一直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晏衡和谢无秋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镇上只有一家驿站,条件简陋,价格倒不低,两人勉强在此处住下。谢无秋出去打听严刺史那边的消息,晏衡则随意在周边走动了解环境。 两人分头行动大约两个时辰,回到屋里时,却发现桌上多了一个麻布包裹。 晏衡起初还以为是谢无秋带回来的东西,摊开来一看,里面全是银子。等谢无秋和他前后脚进了屋,看到桌上的银子惊讶的问:“你哪里弄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半天,明白了对方都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晏衡想道,莫非他们的行踪又暴露了?是先前的那两个,非歌派来的杀手吗?可是他们未免追得太快了,乱石阵里是决计不会有人跟进来的,就算跟进来,谁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破了阵来?就算是晏衡他们也是凭借了运气。 而且,送银子这个行为,也不像是有恶意的。 两人决定静观其变。 一连三日,这个行为却没有停止。每当两个人同时不在屋里时,就会有个神秘人给他们送来各种各样的东西,瓜果、吃食、钱财、衣物。第四天,两人故意离去,在屋里设下小小的圈套,于门窗处系了细丝线,挂上铃铛,又嘱咐驿站老板不要叫人进来打扰,铃铛响时两人冲进屋里,把那个偷偷摸摸的神秘人逮了个正着。 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女,说不出的眼熟。她被发现了以后也没有慌张,看起来确实没有恶意。 晏衡将这几日她送来的东西摊在面前,问:“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谁?” 少女摘下了面纱,眼睛瞪得圆溜溜:“晏楼主,你不记得我啦?” 晏衡也微微诧异,倒是谢无秋,忽的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叫道:“啊,是你!” 晏衡稀奇地看了看谢无秋,又看了看少女,问道:“你们认识?” 少女冲谢无秋笑了一下,张口就道:“恩公!” 谢无秋摆摆手:“别别别,说了别这么叫我了。” 晏衡一下子像是也想起了什么,醍醐灌顶地指着少女:“是……你?” 少女见他想起了自己,笑得更加开心,点点头说:“是我是我,多谢晏楼主的不杀之恩。” 原来是她,晏衡彻底想起来了,她就是当初在狂雨楼,铜雀献上的那个祭子,那个小女孩,她说自己的哥哥得了瘟疫,而铜雀承诺会救活她哥哥,换她自愿来献上自己的性命。可那时候他被人陷害,练了假的心法,导致施用金缕曲时走火入魔,倒在原地。而那少女则在他的命令下,暂时被押入了地牢。后来连晏衡自己的忘了……因为十二楼的琐事向来都是铜雀和非歌在打理。 晏衡再次瞥了谢无秋一眼,终于算是明白了,他道:“她是你放的吧?” 铜雀和非歌是不可能放了少女的。怎么想都是谢无秋偷偷把少女给放了,所以少女才喊他恩公。 谢无秋摸了摸鼻子:“我如果不放了他,你的好铜雀……”他本想说铜雀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一定会杀人灭口,不留活路,但他转念想到如今铜雀和流觞都已经下落不明,九死一生,他不愿再触动晏衡的伤心事,及时打住,没有说下去。 只是晏衡已经听懂他想说什么,他低头抿了抿唇,也没有出声了。 过了片晌,晏衡抬头问少女:“你哥哥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会在这?” 少女垂下眼帘失落一笑:“哥哥,还是走了。不过,我既然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也不会怪楼主你,没有兑现你的诺言。” 那其实是铜雀的诺言,晏衡一直相信并百般叮嘱一定要祭子自愿,他没想到,铜雀办事竟如此疏忽。抑或者……并不是疏忽,只是,刻意没有去做,只谋求最高效的手段和路径。隐瞒实情,少女和晏衡,都心安理得。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3章 想到这里,晏衡也有些愧疚。他难免有点感激地看了看谢无秋,对少女道:“还好你没事儿。是我这个楼主当的……” 少女又笑笑:“没事,现在我也回家了,哦,我本来就是漠河人。前几日我看见秦州贴出的告示,通缉令上有楼主和恩公的画像,我猜到你们来了这里,找了你们很多日都没有找到,直到几天前才终于有了你们的消息。” “原来如此。”晏衡道,“不过你不用再送东西来了。” 谢无秋道:“你知道那女人为何要追杀我们俩吗?我是说严刺史的夫人裴……” “你说裴鸢姐姐?” 姐姐这个称呼让晏衡和谢无秋又都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问少女:“你知道她?” “我不光知道她,还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恨晏楼主你。这是因为你身边那个哥哥。”少女说道。 “我身边的……?”晏衡疑惑地眨了眨眼。 “就是,在地牢里拷问过我的那个。” 晏衡恍惚了一下:“你说,非歌……” “因为他?为什么?”谢无秋好奇地插话。 少女吐了吐舌头:“这个是裴鸢姐姐的秘密,我还是不要说了,你们要是想知道,自己去问她吧。不过我想姐姐不是真的要杀你们,姐姐就是那样的人,火气上来时控制不住自己,说些疯狂的话。严大人总是很宠姐姐的。那个通缉令,挂几日就会撤下了,你们放心吧。” “她的秘密你又怎么知道?”晏衡问。 “她刚来漠北的时候,我哥哥救过她。”少女道,“她刚来时呀,可惨了……停停停我不能说了。” “这么说,你和她有些交情。”晏衡道,“那你能帮我们见到她吗?” “好的。”少女点头。 *** 谢无秋路上一直在和晏衡抱怨,说:“你看,又被通缉了,我就说你这人克夫,也就我命硬还没被你克死。” 晏衡白他一眼:“谁是夫你说清楚?” 谢无秋就立即黏过去抱住他:“别嘴硬了,心迹都和你剖白了,你不是也没拒绝嘛。”还主动亲我来着,谢无秋愉悦地想。 晏衡瞪着眼道:“我说什么来的,你苍崖山断袖是祖传的,谁嘴比较硬?” “好好好,你软你软,你最软,哪里都软。” 这话听着还是不对。晏衡扭过头去,不理睬谢无赖了。 和他拌嘴真是浪费时间。晏衡想。 可是,终究是把万石阵里撕开来看的矛盾和不愉快,暂时抛诸脑后,自欺欺人的做两个装傻的人,静观其变了。 .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4章 少女和裴鸢的交情果然不浅,凭脸就直接能进到刺史府里,哪怕身后跟着他们两个,也没下人上前阻拦,甚至没人抬头仔细看他们一眼。 若是他们稍微认真看一看,大概就会发现,这不就是通缉令上的两个人吗。 不过直到见到裴鸢,他们一路都畅通无阻的进来了。 裴鸢听说少女来了,热情来迎接她,在看到她身后的晏衡与谢无秋时却陡然顿住了步伐,是时她刚把下人们屏退,此时看见晏衡,二话不说就从自己的梳妆台上翻出一把剪刀来,一副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裴鸢对少女道:“小芊,你帮姐姐叫你严大哥派兵过来,姐姐拖住这两贼子。” 小芊着急地跺跺脚,撒娇道:“哎呀姐姐!这两人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裴鸢妙目一横,眼底闪过一丝凶戾,“你若认他做朋友,就别认我这个姐姐了!” 晏衡借机插进来:“呃,裴夫人……你总得给我个明白吧?我没记错的话,你我并不相识。” 裴鸢大笑两声:“的确不认识,但,你是那个人的儿子!你贺他的女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 “你认识家父家母?”晏衡皱了皱眉头,他想他父亲在世时,大概真的称得上为祸四方,作恶不穷,难道,裴鸢和他父亲有仇? 晏衡看着裴鸢眼中积攒的恨意,似乎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只得安抚她道:“家父……已经去世很久了。” 这可是武林重大消息,中原肯定是无人不知了,但漠北偏远,秦州更是个无人问津消息闭塞的小镇子,裴鸢不知道这件事也情有可原。 果然,裴鸢听闻晏衡说出这句话后,身子震了一下,退后一步:“死了?” “死得好啊!”她狂笑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剪刀,“那么那个男人呢?!也死了吗?!” 小芊吓得直叫唤:“姐姐姐姐,你仔细别把自己划伤了啊!” “哪个男人?”晏衡抓住关键信息便追问。他想起少女先前和他说过的话,她说裴鸢恨的人,是非歌?裴鸢和非歌,能有什么交集呢? “哪个人……你不知道吗?!辅佐着你父亲倒行逆施、无恶不作的人,告诉我,他也死了吗?!!” 辅佐着晏守魏的人很多,但江湖中在外人面前叫得上名号的,定是非歌了。 她说的果然是非歌。 第59章 问君何独然(3) “裴夫人,你冷静一点。”晏衡道,“你和非歌他是怎么……” 裴鸢又是一阵疯癫地笑声:“非歌?别逗了!真以为换个名字就能洗清过去的所有罪孽了吗!……他还没死,是吗?真是老天无眼啊!!” 她眼眸一转,射向晏衡:“我今天就先要了你的命再说!”她提着剪刀不要命地冲过来,谢无秋早有防备,跳起来一脚踢中她的手腕,踢中之处关节“喀”的一声,剪刀脱手,落进了谢无秋掌心。 谢无秋咋舌道:“你这疯女人,怎么见人就乱咬,你跟那个人有什么仇怨都是你和他的事,牵扯其他不知情的的人干什么?”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5章 晏衡此时却并不在意眼前的一切,他紧张地上前一步:“你说非歌换了名字?他……不是从小就跟着我父亲吗?他以前叫什么?” 裴鸢已经被谢无秋一招制住,她扑了空,摔倒在地上,笑着笑着眼泪就留下来了:“他还没死……他怎么还没死……我恨他,我恨啊!!” “你恨他?到底为什么?”晏衡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想听清楚裴鸢的自言自语。谢无秋本想拦住他,但晏衡摆了摆手不想让他干预。 小芊也跑过来蹲了下来,扶住裴鸢的胳膊,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好半天,裴鸢才从激动的情绪中和缓下来。小芊轻声道:“那个男人,曾经是裴鸢姐姐的……丈夫。他为了荣华富贵,把姐姐当货物一样……实在该死!” 晏衡眼皮一跳,他听出小芊基于不忿开口,又碍于裴鸢的名声没说完整,但裴鸢似乎毫不在意了,她坐在地上,惨笑了一声:“他叫什么?怎么,你们十二楼的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吗……那我告诉你好了。” “他就是,那个卖妻求荣,臭名远扬的前朝反贼,封叙清!” “什么?!” 晏衡和谢无秋异口同声叫道。 震惊、质疑、荒唐、恍然……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让晏衡半天说不出话来。 封叙清这个名字……不止是他和谢无秋,就算不问世事的百姓也多少听过茶馆里、戏台上,关于他的反面事迹。如裴鸢所说,那是前朝的一个名声非常臭的官员,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后来听说是为了荣华富贵投靠了外族,里通外敌背叛朝廷,最后事迹败露逃到了外族的势力去求别人庇佑,没想到居然改头换面更名,重回中原,还进了十二楼?! 晏衡觉得不可思议,非歌,竟然曾经是朝廷的人?!还是……那个人! 他陡然抓住了裴鸢的手,连裴鸢也因为他过激的反应稍稍抬起了他,晏衡对身边的小芊和谢无秋道:“你们能否出去一下?容我和裴夫人说两句。” 谢无秋立即否定:“不行,这个疯女人……” 小芊按住谢无秋:“恩公,你别这样说姐姐。” 晏衡对小芊笑笑,示意她拉着谢无秋:“拜托了。是很重要的话。” 小芊便点点头,扯扯谢无秋的袖子:“恩公,走吧,我们先出去。姐姐已经冷静下来了,不会伤害晏楼主的。” 她半拖半拽地拉着谢无秋到了门口,谢无秋还是不放心频频回头,小芊低声说:“恩公,真的请你放心,姐姐只是,这些年太苦了,涉及到那个人时才这么……她其实心里知道谁是仇人是谁不相干的人的。” 谢无秋撇撇嘴,终于在小芊的劝说和晏衡的恳求目光下,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 屋里,晏衡小心扶起了裴鸢,让她站稳以后,自己退后了一步,然后对她弯下身子行了一个大礼。 裴鸢奇怪地看着他。 晏衡抬起头,认真对她道:“裴夫人,我有一事相求。此时关乎朝廷命脉,关乎中原战事,关乎东魏局势,请你听我说完再做定论。” 裴鸢微微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晏衡,如他所愿没有出声。 “非……封叙清,如果他们真是同一个人的话……”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裴鸢吼道。 “好,封叙清。”晏衡抬手安抚她,“实不相瞒,他如今已经掌控了十二楼,权利犹在我之上。我已经明白,他的野心恐怕不止是要称霸武林,他还想霍乱朝堂,分天下一杯羹,此时他在南边联合张隽攻打许都,拥立张隽为广陵王,打着起义的旗号四处招兵买马,欺骗百姓。”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6章 “但如果他是封叙清……一切就不一样了,他的军队则名不正言不顺,张隽首先不会信他,起义的民兵更不会信他,他师出无名,坐实反贼这个名号,就能乱了南边叛军的阵脚,他的计划就完了。只要让天下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裴夫人……我不管你想不想看到东魏一统的那一日,我知道你定然想看他没有好下场。所以,我请问你,可愿和我回许都,见天子,配合并亲自出面作证,揭露他就是封叙清?” 裴鸢低头想了想:“如何作证?” 晏衡道:“你是他以前明媒正娶的正妻,定然有人能认出你的样貌,你定然也有他过去身份的证据,首先让部分官员相信这件事,然后找机会公之于众,或在祭祀典礼上,或在三军阵前,总之,在世人面前揭露他。” 裴鸢定定看着晏衡:“只要我作证,他就完了?” 晏衡道:“我不把话说得这么绝对。但只要你作证,我们就有更大的把握和机会推倒他的南边的所谓‘王权’,你应该也明白,人心所向,有多大的力量,反之,人心所背,又能走多远。” 裴鸢一咬牙道:“我跟你走!” *** “你要回许都?” 谢无秋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们两站在裴鸢屋前,刺史府的庭院中。前面是裴鸢备的马车,车夫也是严府信得过的的人,她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坐在车上,撩开帘子等待晏衡。 “是……”晏衡答得有些艰难,“无秋……” “别说了。”谢无秋低头自嘲地笑笑,背过身去,自顾自往刺史府外,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芊也在一旁,他看着谢无秋稍显落寞的背影,轻声问晏衡:“晏楼主,恩公好像不开心。你们是一起来的,为什么不一起走?” “我不知道。”晏衡说,“我不知道……” 何来同事不同归?或许原本他们就是殊途啊。再怎么自欺欺人,他都是叫谢无秋一次次失望了。如今,他也开不去这个口,问他愿不愿意继续同行。 行行重行行。 小芊见晏衡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隐约觉得恩公和晏楼主互相之间藏了很多话没有对对方讲,但她也只能对晏衡说:“你们多多保重,早点把姐姐安全带回来哦。” 晏衡点头:“放心吧。你自己也多多保重。” 晏衡最后望了谢无秋的背影一眼,慢慢上了车。甫一落座,车夫便在裴鸢的催促下扬起马鞭,马车飞驰了出去。 晏衡往回看,见谢无秋已经停了下来,背对着他们,默默站在原地,身影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晏衡转过头坐了回去,不自觉捂住了心口,只觉得那里莫名有点难受。 “一定是受凉了。”他想,“这天,是越来越冷了。” . 马车渐渐行出了十几里地,车上的两个人,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睁着眼睛发呆,像一具空壳,魂不知道出窍到了何处。外界的一切动静他都感知不到了,也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裴鸢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 “他跟上来了。”裴鸢淡淡说了一句,复又闭起了眼睛。 晏衡蓦地回过神来,看了眼裴鸢,愣了好半天,才颤抖着手掀开车帘,探出头往后看去。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7章 只见一人一骑,在茫茫白雪中向着他们的方向奔来,也不知跟了多久了。 晏衡就这样看着那个雪中的小点,直到手抖冻僵了,也没有收回去。 有一瞬间他觉得,今生,是无以为报了。 第60章 大雪满弓刀(1) 晏衡的原计划是先联系平湖岳,和他在雒城外接头,让平湖岳的人暗中把裴鸢接走,带他入宫。而他则绕路吸引非歌的注意,保证那边裴鸢的安全。 晏衡也算是很有逃亡经验了,面对苍崖山也好,张隽也好,使些小伎俩总能吃得开,但这次的敌人是非歌,是一个无比了解他的人。 他们的车途径雒城,奔着许都的方向去。距离许都大约还有三百里,车驶入了一片山林,驾车的车夫连续日夜奔波,此时忍不住打了个瞌睡,就在那一刹那,树上潜藏的杀手陡然甩出了手中的镰刀,车夫尚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就被勾去了头颅。 那一刻晏衡知道一切都晚了,他们已经落入了非歌的圈套。 非歌终究太过了解他,把一切算得这样准。 马儿扬啼嘶叫,车夫的身体栽倒了下去,晏衡当机立断揽住裴鸢跳车,果然下一刻,这匹马被前面看不见的路障绊断了腿,鲜血直流,马车也跟着翻了。 危险一触即发,四面八方的树干上、积雪里涌现出无数埋伏好的十二楼杀手,长时间在冰雪天的埋伏使他们身体略显僵硬,开始的动作有些迟缓。 晏衡借了裴鸢的佩剑去打,一边还要保护裴鸢。裴鸢虽然会点身家功夫,但到底是花拳绣腿,此时什么忙也帮不上。 晏衡用剑挥挡开敌人的冷勾,他的听力告诉他后面又来了一个杀手,他的武器也已经近了,可是晏衡的身体却来不及作出反应,他转身到一半时,对方的勾尖已经来到他后背一寸。 “铛——”谢无秋从天而降,格开了那一下。 “无秋……”晏衡看着护在自己眼前的背影,不由叫出了他的名字。谢无秋微微侧头,拿眼睛的余光瞥了眼睛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杀手们也意识到来了高手,不敢妄动,过了一会儿,包围圈分开了一道缝,非歌便从中走了出来。 裴鸢的眼睛陡然瞪得通红,全是开始发抖,不知是冷得还是激动。 “小衡,我真是小瞧你了,竟然把这个女人都找出来了。”非歌笑道,“可惜,今日,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儿了。” 晏衡低声对谢无秋道:“你带裴夫人先走。” 谢无秋猛地回头看晏衡。 晏衡的神情坚毅不容拒绝,同时也充满了抱歉:“带她,先走。”他用力地重复。 谢无秋脸上闪过无比复杂的神色,最后恨恨地看了晏衡一眼,抓起裴鸢便倏然朝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冲了出去。 他恨晏衡作出这样的选择,可他也知道,晏衡作出了选择,便不会再更改。他要么两个人都放弃,要么,带走裴鸢。 十二楼杀手立即追着谢无秋杀了过去,同时,晏衡足尖一点,风一般掠到了非歌眼前,金针一闪,划向非歌脖颈。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8章 非歌后退,然后也拔出了剑。 其他人没有插手。或许因为晏衡毕竟还姓晏,表面上还是十二楼的楼主,或许也因为,非歌没有多余的命令,他们两个,都决定以单挑的方式做个了结。 此处地势开阔,对晏衡并不利,晏衡知道这附近有个洞穴,若能把非歌引到那里交手,他的优势会大很多。 那里光线晦暗,适合近战。 晏衡心里计较一番,脚上也默默往那边移,因他先手的缘故,他一直占据着主导,非歌果然跟着他的节奏慢慢远离的众人的视野。 . 谢无秋带着裴鸢一路飞奔出两三里,追来的杀手没有一个是他的敌手,即便是群起攻之,也连二人的衣角都碰不到,并折损自己人无数。 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声即使沉寂四年,也没能让人小瞧他,渐渐地,杀手们怯了,越来越慢,一是跟不上,而是不敢跟了。 谢无秋往回看了一眼,他面上虽然镇定,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躁动。 他停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枚莹蓝的玉佩来,递给裴鸢道:“你带着它,去苍崖山,找掌门秦梦晚!让她帮你想办法联系朝廷的人!”谢无秋报了几个朝廷官员的名字,裴鸢一一记下,看着他道:“我知道了。”然后,她也不啰嗦拖沓,转头自己跑了出去。 谢无秋沿着原路返回去找晏衡。 他终究做不到丢晏衡一个人在那里。 当他回到先前的埋伏圈时,已经只有一地狼藉,杀手、车夫的尸体还躺在地上,以及那辆摔散的马车,和失蹄的马儿。 谢无秋对周遭的地形并不熟悉,只能屏息凝神,仔细判断哪里传来打斗的声音。 风吹的树叶哗哗作响,谢无秋突然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 洞穴深处光线稀微,果然十分适合晏衡战斗。 晏衡身上,已经被非歌的剑划伤了许多道,狼狈至极,束发的簪子也歪了,头发都散了下来,有好几次,那剑从他咽喉处割过去,堪堪切断了几根发丝。 非歌身上也落了伤,然而晏衡告诉他:“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用金缕曲。”听起来是带着蔑视的挑衅。 不过非歌似乎听出,他想要一个正大光明的了结。 非歌在暗中轻笑了一声:“小衡,你别忘了,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打不过我,别再妄想了。” 五死士平时都是晏衡的陪练对象,所以晏衡的功夫总是有他们的影子,而他们也对晏衡的出招再了解不过。 “是吗——”晏衡高声道。他的气息有些不稳,故意大声来掩饰。 下一瞬间,“噗”的一声,非歌的剑没入了他的肩胛。 剑势带着晏衡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晏衡硬是顶住了去势,站住了身形。 “飞花令,在哪里?”非歌在他耳边问道,顺便把剑推进了几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89章 晏衡闷哼了一声,随即笑出声来:“你、猜不到的。” “哦?”非歌将剑转了个角度。 晏衡拼命咬住牙关,才没有失态叫出声音。 “现在都不愿意说么……那没办法了。”非歌说,“小衡,永别了。” 非歌看着他的眼神,看是一如往昔的,长辈对晚辈的关怀的目光,平静的,深沉的……无情的。他看着晏衡,手上的动作稍微慢了一刻,大概有那么一刻他也忽然觉得,是有点可惜了。 非歌正要拔剑,在晏衡的要害补上最后一剑,然而借着他那一瞬间的犹豫,晏衡猛地抬手,徒手握住了剑刃,非歌用力一抽,竟没有把剑抽出来。 晏衡眼眶发红,浑身浴血,有如地狱里来的修罗,他嗓音沙哑低沉:“永别了。” 骤然间,晏衡伸手将“红酥手”拍进了非歌腹中,非歌先是不备,再是不觉,等他反应过来时,腹中已经传来一阵剧痛。然而一根小小的针他又哪里放在眼中,他用内力将针逼了出来,刚才猛然的疼痛使他一时手软,他松开了剑趔趄了一步。随即脸色一变:“针……你淬了毒?!” 晏衡弯着眼睛笑起来:“对啊,毒不是咱们十二楼的拿手好戏吗?你何来吃惊?” “你说过……!”非歌表情阴沉复杂。红酥手是晏衡的贴身武器,又是他施用金缕曲时必用的武器,所以绝不会淬毒,一开始晏衡说了不用金缕曲,竟是在这儿等着他? 晏衡根本就是知道,在他面前,自己不一定有机会用金缕曲,不一定有把握赢。才故意那么说,故意做出一副公平了结的模样,降低他的防备。 “我可没有食言,我只说不用金缕曲,没说不用毒。”晏衡冷声笑道,“这叫兵不厌诈。” 晏衡这次用的是剧毒,非歌瞬间就已经连嘴唇都黑紫了,连连倒退了好几步,遏住自己的喉咙怪叫起来。 “这份大礼,你满意吗?”晏衡问道。 非歌翻倒在地上,仰起脑袋奇怪地笑了起来。 他果然还是不够了解晏衡啊。 晏衡看着他,有些悲哀地道:“你是我父亲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二十岁成了我的死士,立下誓言,说要为我效忠至死。你们五个人,谁都会背叛,唯独你我不会怀疑,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要有这样的了结。” 非歌缓缓朝晏衡伸出了手,流露出一丝追忆的目光:“守魏啊……我也是,很信任他的啊,可谁知道,他死的那么早?死在,你的手上?” 非歌又笑了起来:“小衡,我、也送你一份大礼。” 恰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洞穴口冲了进来。 他急促的脚步引来洞中两人纷纷望去,晏衡见是谢无秋,有种既吃惊,又意料之中的感觉,他就知道这家伙还要去而复返。但,刚才非歌说出那句话,晏衡就预感不妙了,谢无秋此时出现绝不是好事,于是晏衡凭直觉冲他吼道:“别过来!快走!” 谢无秋看见晏衡身上插着一把剑,就已经不淡定了,哪还管得着他喊些什么,而非歌桀桀怪笑道:“哈哈哈哈……小衡,探丸借客对你,还真是情真意切啊,真人令人感动。来得好,来得好!这份大礼,就送给你们两个人吧!你们生不能同衾,死尚可同穴啊,哈哈哈哈哈哈!” 第61章 大雪满弓刀(2) 早在谢无秋突然出现的那一刻,晏衡就已经乱了心神。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0章 非歌伸手蓦地拍向自己身后的墙壁,机关作响的声音,紧接着,洞穴口骤然落下一道石门,封住了唯一的出口。 这里竟然早是被非歌布置好的陷阱! 谢无秋听到身后石门落下的声音,脚步也紧紧只是顿了一下,还是飞速掠至了晏衡身边 晏衡已经自己把剑拔了出来,按住伤口,非歌所谓的“大礼”是什么还不知道,如今洞穴门封,只能先静观其变。晏衡在谢无秋的搀扶下缓缓坐下运功。 非歌渐渐没声儿了。 谢无秋握着晏衡的手道:“一刻不管你,你就要出事。你说说,没有我你怎么办?” 晏衡虚弱的笑笑,看着谢无秋的眼睛却很亮,他忍不住往谢无秋怀里靠了靠:“嗯,多谢有你。” 两人摒弃前嫌温存了一会儿,谢无秋起身道:“我去看看那石门。” 他走到石门前,用内力灌注在掌上用力拍出去,石门居然有了松动的痕迹。 晏衡坐在里面,看到这幕也有些出乎意料,他本以为非歌最后设下的难题,肯定不会如此简单。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轰然一声巨响,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晏衡倏然睁大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惊恐。 谢无秋也愣了,回头看晏衡。 他还想尝试把石门推开,那爆炸声连响了好几声,越来越近,听着声,似乎紧接着这边就要炸了。晏衡大声喝道:“无秋!快过来!” 谢无秋也知道不妙,立即拔腿朝里跑去,又一声爆炸声响,这一次,距离他们非常之近,就炸在了洞穴的前半截,谢无秋被余浪波及,整个人扑倒在地,腿上被震出一道伤口。 晏衡忙朝他跑去,把他扶起。两人一齐朝爆炸声方向望去,石门塌了,洞穴也塌了,这下出路是彻彻底底没了,更危险的是,整个洞穴还在晃荡,不停落下石块和泥土。 “非歌竟然……埋了炸药!!” 晏衡握紧了谢无秋的手,惶然看他,谢无秋也被这仗势惊到,口中不由骂了句脏话。没想到非歌竟然这么狠,他早想好要晏衡有来无回。 晏衡按了按谢无秋受伤的腿:“疼么?” “没关系。”谢无秋压根没把心思放在那里,只在想该怎么离开这里,没注意到晏衡盯着他的伤口,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你快想想办法呀,你那么聪明,怎么办,这下咱俩都要玩完了。”谢无秋道,但他知道焦急也没用了,这里随时会爆炸,而出口已经坍塌,他们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 “之前……没有给你的答案,不知道现在说晚不晚,”晏衡把头埋得很低,轻轻捋了一下垂下的发丝,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应该想办法才是。 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除非他们是大罗神仙,能只手通天。 所以晏衡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谢无秋也只自嘲地笑笑:“说吧,不晚,临死前和我说点好听的。”他又有些恍惚的抬起头,“真没想到,我一世英名,竟然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他又抓住了晏衡的手:“你也没想到,要和我死在一起了吧。早说让你和我回老家嘛,你不答应。” 晏衡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都说了,让你说点好听的。”谢无秋往他额上弹了一下。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1章 “好听的么……”晏衡咬了咬嘴唇,“谢无秋,我……”他抬起头来,脸色微微发红,眼睛却亮得发光,认真得看着对方,朱唇微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谢无秋明显愣住了。 随即,他的脸也腾的一下红了。口不择言地喃喃:“真、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何曾想能听到晏衡对自己说这种话。 “我、我也……”他说,“别,别说话了,做点快活事吧。”他一把扣住了晏衡的头,迫不及待将嘴唇附了过去,仿佛下一秒地动山摇也不要紧了,此时此刻他只想留住怀中人的一缕温热。 晏衡却用食指按住了他,眼睛弯如明月,嘴角微微勾起,却有一丝哀伤:“我这一路不愿负人,却还是一一相负,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背叛,一个一个死去,到最后,我不想连你也……要是没有我,你这一生该是潇洒自在的。我该做的,都做了,我想了很久,你说得对,昭平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独当一面了,本来想和你回漠北看一看那条湖的……既然没有机会了,就让我,还你余生自在吧……” 晏衡刚开始说话时,谢无秋只微微笑着,满足得听他向自己表白,可是越听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听到最后一句,更是脸色一变,等他意识到什么,猛然想推开晏衡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晏衡不知何时划拨了自己的手,按在了谢无趣的腿伤处。 他说:“你知道吧,如果完全的使用金缕曲,等祭子血尽时,被献祭的人可以获得短暂的真气充盈的金身状态……你也见过我用完整金缕曲后的状态,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如果是那样……我们两人,至少可以活一个,躲过炸药这一劫。” 谢无秋瞪大了眼睛,他的确知道,他竟然忘了可以这样,但是,为什么……晏衡明明在用金缕曲,可是……! “那时在汜水镇看到杏林壁画,我就在想,金缕曲原来是可以反过来用的,我——也可以当那个祭子。” 晏衡竟然在倒用金缕曲!谢无秋感到……晏衡在把自己的气血往他的经脉中渡?!他居然要用这样的方式“给他自由”?! 他不要这样的自由!! 谢无秋目眦欲裂,瞪着晏衡,金缕曲阵一起,他的奇经八脉都被封住,连说话都困难。 晏衡面色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开始失去血色,他望谢无秋怀中靠了靠,目光闪动,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句,犹如遗落在风雪中的一声叹息: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事到临头,他才发现,原来他还有那么多话没和谢无秋说。这一路,他隐瞒了太多太多的心思和话语,可是,都来不及说了。 今生无以为报的事,偿不了的情,只能拿命去抵了。 谢无秋感到晏衡的生命在自己怀中渐渐流逝,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无秋快疯了,他脑子中蓦地闪过一道惊雷。 他费力把声音挤出自己的嗓子,断断续续、喑哑不成调地说道:“芳、含……” 晏衡凑到了他的耳边去听他说话,手也轻轻摩挲着他的脸畔:“你说。” “你、你最后再,亲我一下……”他说。 晏衡低低笑了出来:“没个正经。” 但他还是微微仰起了头,撑着谢无秋的肩勉强坐起来了一点,将自己的唇凑了过去。 两唇相贴的一刻,晏衡闭上了眼,泪落阑珊。 可他全然没有想到,就在那一瞬间,谢无秋陡然咬破了他的唇。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2章 晏衡蓦地张开了双眼,眼中尽是惊恐之色。 谢无秋……这怎么可能呢……他,他竟然也反用了金缕曲! 他怎么忘了……谢无秋也是学过金缕曲心法的!他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那个来,潜伏在十二楼这么久,又怎么可能没暗中翻看过晏家的残本?他早就……学会了晏家的金缕曲! 此时此刻,晏衡告诉他金缕曲反用的秘密,他便也如此拼死冒险!! 纵然壁画上是可以反用,但是没有哪里记载,倘若两人共同对对方施用金缕曲会发生什么! 很可能……就是血先散尽的那一方成为祭子,成就对方。总有一个人要死! 果然,晏衡感觉到先前输送到谢无秋身体里的气血,正在以比之前还要快的速度涌回他的身体里! 他们两个,竟然在互相拼抢着谁先去死。 为了对方。 晏衡此刻绝望极了,他本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准备,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三阴绝脉,久病于身,如今无牵无挂,两手空空的走,还算比医者断言的二十岁多活了三年。谢无秋年纪轻轻,少年成名却遭大劫,他们两个如果一定有一方来成全另一方,那个人一定是他,只能是他啊!! 他知道谢无秋心悦他,却没料到,谢无秋能做到这个地步……不久以前他还说不可能放弃杏林谷的遗命…… 他也早该知道,这个人,一直都是如此性情,如此真心。 可他的真心此时令晏衡心碎。 好不容易放下了前半生的执念,如果……谢无秋因他而死,他继续活下去又是为了谁?还有什么样的念想? 晏衡的眼泪一直在流,仿佛比血还要充沛,流之不尽,他能感觉到,阵法快到尽头了……那种吸干了别人的气血而获得的充沛状态,是如此熟悉,是如此绝望。 终于,谢无秋含着他的唇松开了,整个人如同苍白的尸体,僵硬地栽倒下去。 与之同时,是耳边响起的,震天撼地的炸裂之声。洞穴底下的炸药终于被引爆了,碎石和泥沙从四面八方拔地而起,疯狂砸向中间相拥的两个人。 周遭殉爆之声连绵不绝,惊心动魄的声响掩盖了洞穴里一个人撕心裂肺的恸吼。 分明两情初相悦。 而无人见证的死别,亦于同时掩埋在了坍塌的碎石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预警OvO 没死没死,HEHE 第62章 风雨下西楼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3章 若问,披肝沥胆、生死不计之人,这世间也有惧怕的事情么? …… 死生路异兮,奈我茕独。 ***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距离那场爆炸已经过去十日了。日日夜夜,晏衡就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积雪出神。 他醒来时是在平将军府,早先他给平湖岳传了信,可惜平湖岳来晚一步,等发现非歌有异动时,许都外的那一战已经避之不及。 平湖岳带兵赶去时,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官兵们搜救了五天五夜,最后在爆炸圈外围三里的雪地里挖出了晏衡。 雪是新下的,他们发现晏衡时,他身上伤口都是处理过的,平湖岳猜想他是自己爬出了碎石堆,然后处理了自己的伤口,最后精神不济晕倒的,否则,无人生还的场景下,又是谁做了这一切,却只是把他扔在路边不再管了呢? 晏衡却不记得平湖岳说的一切,头三天他很是激动,坚持自己没有做过那些,一定是谢无秋没有死,是谢无秋把他带出去的。 平湖岳很不忍心,但不得不告诉他,谢无秋的尸体都找到了,已经被炸碎成好几截,苍崖山秦梦晚惊闻此消息后来认领的人,尸首太过不堪,已经火化,七天后出殡,吻颈剑是他唯一的遗物。 晏衡还是不信,他不停喃喃:“我当时护住了他的身体……不会的……” 平湖岳唯有满目哀色的默默退出房去,让晏衡自己消化。 第十天,晏衡从平府消失了。 . 谢无秋出殡的这天,许都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苍黄反复,白往黑来,苍崖山上年年岁岁一捧雪,积了化,化了积,山还是那山,雪或是那雪,人已不是那些人。 秦梦晚和一干苍崖弟子披着白衣,在苍雪里抬着棺椁行走,人溶在雪中,看不真切,只是风雪里隐隐传来哭泣的声音。 一代传奇,就这样殒身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连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留下,只剩下一柄古朴的铁剑。 出殡的队伍是秦梦晚亲自挑选的,都是认识过谢无秋的人,有新人,有旧人。下葬的地点,秦梦晚选在了苍崖后山,那里埋葬过太多苍崖旧人,如今他的师弟,也应该回家了。 秦端阳那件事过去以后,苍崖山声名狼藉,日益没落,但此次谢无秋出殡,却还是得到了武林大部分人的关注,他们纷纷放下对苍崖山的偏见与仇恨,前来送一送这个少年英雄。 出殡的队伍一路慢行,却在快到后山时停住了,秦梦晚大感不悦,远远呵斥了一声,却见弟子们让开两边,显露出风雪中伫立着的人来。 秦梦晚目光一紧。 “晏衡。” 晏衡披着黑色的斗篷,掸了掸身上的雪,淡淡看向秦梦晚。秦梦晚隐忍道:“今日苍崖山为师弟下葬,死者为大,请晏楼主莫要拦路。” 晏衡道:“他在哪?”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4章 他看着那个棺椁,又看了看秦梦晚手中捧着的骨灰盒。 秦梦晚偏头也看了一眼身后,低声道:“那里面装的是师弟的剑,师弟身前没有留下什么……只这一样。” 晏衡听是吻颈,便不再去看那棺椁,而是只盯着秦梦晚的手,他缓步朝秦梦晚走了过来,并摊开手心:“把他给我。” 秦梦晚闻言一怒,悍然拔剑,周围的弟子也纷纷拦在她身前,护着谢无秋的骨灰,秦梦晚喝道:“我看谁敢动我师弟!” 晏衡没有停下脚步,一阵狂风吹来,他微微眯了眯眼,斗篷从头顶滑落,一捧银白色的发丝散落下来,随风飞舞,晏衡苍白的面孔也彻底显现在众人眼前,他的半张脸上,爬满了黑色的咒印,十分骇人。 所有人都被惊住了,秦梦晚也磕巴道:“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晏衡摸了摸脸颊。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咒印,本来应该只有在施展金缕曲时才会出现的,可是那日以后,它们就再也没下去过。 那日之后,他的三阴绝脉也变了,不再散自身的气血,这绝症,似乎好了。他一度以为谢无秋的赎命阵成功了。 但是那日他们两人互相对对方施展金缕曲,可能还是引发阵法出了问题,虽然他活了下来,甚至“病”也好了,但是这些咒印也怎么也消不下去,一直跟着他,折磨他,不停吸收他的气血,使他连运功都困难。照这样下去,不需要三阴绝脉,这咒印不出半月就能要了他的命。 终究他们谁也不知道真正的赎命阵是怎样。 但……怎么样晏衡都不在意了,他本来也没想活下去。 “把他给我。”晏衡指着秦梦晚手中的骨灰盒,又重复了一遍。 秦梦晚对他这幅模样有些畏惧,硬撑着不表现出害怕来,咬牙切齿道:“他是我苍崖山的人,不是你十二楼……” “把他还给我。”晏衡不理会她说些什么,只是不断重复这句话。 “你,你再上前一步,修怪我苍崖山以多欺少!”秦梦晚道。 晏衡已经亮出了金针,纵身飞掠了过去,直接动手抢。 他运功的一刹那,身上的咒印便也亮了一下,像火烧一般烫红,刺激着晏衡的身体,但他忍住了那咒印带来的极大不适,用最快的速度突破了苍崖弟子的重围,来到秦梦晚面前,劈手夺下了骨灰盒,然后退了开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即使众人有所防备,还是没能防住晏衡,而且晏衡那一瞬间的气势好像要把拦路的人都生吞活剥,竟没人敢迎着他上去,连秦梦晚都呆滞了一下。 发现骨灰被夺后,秦梦晚出离愤怒了:“晏衡!……给我拦住他!” 孤零零的身影面无表情地抱着骨灰盒,沉着地看着苍崖众人。 秦梦晚从中看到了视死如归的决心…… 为什么?为什么晏衡那么执着谢无秋的骨灰?她一直都不相信她师弟和晏衡之间存在什么利益之外的关系,晏衡那样的人,一定是在利用谢无秋,利用完了,就没有价值了。 如今又为什么做这些多余的事。但不论如何,她也要把师弟留在苍崖山。 突然秦梦晚耳朵一动,回身看去,只见一队身着官服的官兵突然架着武器跑了过来,将冲突中心的一干人统统围了起来。 秦梦晚看着晏衡,心道原来如此,早搬了救兵,不然他怎么敢一个人不要命的只身前来?他是来羞辱苍崖山的吗?秦梦晚看了一眼官兵,指着晏衡道:“今天就算平湖岳亲自来,也休想把人从我苍崖山带走!” “秦掌门息怒,臣,是奉陛下口谕来的。”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5章 来的人,并非将军平湖岳,竟然是当朝尚书王幼安。 王幼安十几年来韬光养晦,辛苦扶持新帝上位后,如今在朝中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亲自出现在这个地方,没人会再以为那是晏衡叫来的救兵,来帮晏衡。 就算是以前的苍崖山都得给王幼安面子,不要说如今的苍崖山,秦梦晚看清来人,不由微微躬身行礼,并声色俱厉地斥责了晏衡抢夺骨灰的事,要请王幼安做主。 王幼安道:“探丸借客乃是朝廷的英雄,他过去的丰功伟绩我们没有忘记,如今他在和反贼封叙清的对战中身陨,圣上惜才,追封他为忠武大将军,特命我以将军之礼厚葬之,秦掌门,你安心吧,朝廷定然会给他应有的体面。” 王幼安几句话安抚的吵闹的苍崖山众人,又朝晏衡伸出手:“晏楼主,请给我吧。” 晏衡盯着王幼安,王幼安也平静地看着晏衡,向他眨了一下眼睛,他早听平湖岳说了晏衡的情况,可今天见着晏衡的样子,着实还是吓了一跳。但他面上还是一贯的沉稳。晏衡盯了他很久,终于把骨灰盒慢慢递了出去。 秦梦晚这下也说不出话来。如果她坚持,其实她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说谢无秋应该葬在他苍崖山,毕竟谢无秋早就自认不是苍崖山的人了。朝廷也出面了,她更加无法拒绝,只要最后没落在晏衡手中,那结果还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陛下竟给了谢无秋此等荣誉谥号,也算没有辱没他。 秦梦晚只能忍下来,默默拱手:“多谢王尚书,多谢陛下。” . 王幼安带人离开苍崖山后,回过头,见一袭黑色斗篷还一直默默跟在人群后面。他停下来,叹了口气,等晏衡走上来,轻轻问他:“晏楼主,我今天是来帮你的,不过我说的也是实情,陛下的确下旨封赐了谥号,并意厚葬谢少侠,你不愿意吗?” 晏衡伸出手来:“还给我吧。” 王幼安叹了口气,想了想那六枚飞花令的人情,和临行前皇帝暗中交代他的话,终究还是将骨灰盒递了出去:“如你所愿吧。只是,晏楼主,请你节哀。” 晏衡抱着骨灰盒转身就走。 王幼安在身后叫住他:“晏楼主去哪里?” 晏衡停了一下脚步,没有回头,良久,淡淡吐出两个字:“回漠河。” *** 其实晏衡知道自己到不了漠河了。 在苍崖山上用了武功后,咒印反噬的更加凶猛,要不了几天他就会被吸干等死。 善战者死于兵,善泳者溺于水。他操纵了这么久的金缕曲,最后也死在金缕曲的反噬下,没什么不好。这样他也不用选择了,否则,肩负着谢无秋献祭来的性命苟活下去,他又该怎么忍受这余生呢? 出城时,晏衡撞到了一个蒙着双目的算命先生,好在对方遮了双目,所以没有看见他斗篷下那张诡异的发色和符咒。那算命的抓住了晏衡的手,说道:“小公子,我帮你算一卦吧。” 晏衡甩了一下,没甩开他,听了这句话,鬼使神差地道:“那你,帮我算算姻缘。” 算命的让晏衡从他的签筒里抽一签,晏衡抽了。算命的接过来,摸了摸上面的文字,口中还念念有词的,过了半晌,晏衡等的都没有耐心了,他忽然咧嘴笑道:“恭喜恭喜,这可是上上签,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上上签,我就不收你钱财了。” 算命先生松开了抓着晏衡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开了。 晏衡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拉低头蓬,继续往城外走。 待他走远后,那算命的也停了下来,转身往他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他走到街角,对那里站着的一人道:“平将军,这么做有用么?”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怕他……有点希望总是好的吧?”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6章 算命的道:“哎,可我看他似乎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念想了,这么骗他,会不会反倒教他更加伤心?” “不知道,哎,来来去去都是命……” . 晏衡手里攥着算命先生送给他的签,走着走着,忽然走不动了,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骨灰盒,眼泪蓦地又不受控制流下来。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可如今,却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晏衡仰起头来,苍茫之中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天风如泣,飞雪似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诈尸~ 谢无秋:开头在诈尸,结尾还在诈尸,请叫我诈尸专业户 第63章 生当复来归 当晚,晏衡没有踏上往漠河的路。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自己在山间搭了一个简陋的小木屋,自己放了一把火,然后抱着骨灰躺下,闭上了眼睛。 他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景象,最后发现,自己这一生真是没什么好怀念的,遇到那个人以后,好像有了一点色彩,有了一点其他的盼头和念想,但是最后,他把他害死了。 这一生鸾漂凤泊,情怀何似? . 当火苗升腾起来的那一刻,蓦然间从外面窜进来一个黑影,二话不说脱下外衣就开始扑火,三下两下,就把本来还没烧大的火势给扑灭了。 晏衡呆愣地坐了起来,傻傻看着来人。他想揉眼睛,又不敢揉,如果这是梦,他情愿做下去。 那似梦非梦的身影扑灭了火也没有消失,而是气狠狠朝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将晏衡从床上拽下来,把那骨灰盒从他手中夺过,从窗子一把丢了出去。 啪,碎了。 晏衡却像未曾听闻,痴痴笑了:“你是谁啊?是假的吧……”他伸出手去捏了捏这个人的脸,似乎想看看是不是戴了□□。 这张脸,是十几日来魂牵梦萦的脸,比想的要苍白一些、虚弱一些,但眉眼间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是谢无秋。 两个人久久对视,终于,晏衡的眼睛变红了,谢无秋正要开口,突然,晏衡往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把他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晏衡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又往他脸上甩了一耳光。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7章 “我……”谢无秋被打傻了,捂着脸委屈地看着晏衡。刚才他酝酿了一肚子要教训他的话,质问他为什么寻死觅活,质问他有什么过不去的,怎么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了吗?现在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晏衡再次抬起了手,谢无秋以为又要挨巴掌,吓得缩脑袋,却被晏衡紧紧抱住了。 晏衡的头深深埋进他的脖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衣领流了进去,晏衡狠狠往他肩上咬了一口:“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他说。 谢无秋原本有些内疚,可听到这句话又莫名来气:“你知道个屁?你要抱着别人的骨灰去死了!” 晏衡一把推开他:“那你说啊!是怎么回事?你那所谓的尸体,是怎么回事?当初把我搬出碎石堆的是你对不对,你又为什么不告而别,让所有人包括我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在报复我吗?报复我没有和你回漠北是不是……” 晏衡眼泪就跟止不住了似的一直滑落:“你赢了,你赢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为什么现在才出来,你为什么……” 谢无秋又冲过来抱住了晏衡,抱得很紧很紧:“不是的,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我不是不想见你,我是害怕面对你……我不想让你看着我死,让你再伤心绝望一次……” 晏衡神经蓦地一抽,猛然揪住他的衣领:“什么意思?什么叫看着你死,再伤心绝望一次?” 谢无秋不敢看他,垂下头道:“我醒了以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立即死去,我猜可能因为我们同时对对方施用了金缕曲,我体内还有你的气血,可是,那些全部变成了逆转的真气,我……我像你是三阴绝脉,况且,这些真气太盛了,要不了几日,我就会因为这些逆转的真气爆体而亡……没死在石窟里,也只是延缓了死亡时间而已……” “我不想让你伤心,才捡了那些断肢过来装成我已经死了的样子。我只是没想到,你傻成这样……竟然不想活了?!” 晏衡怔然听着,良久,悲怆地笑了一下:“啊……原来,是这样……” 他探了探谢无秋的脉,果然,这情况就和他以前吸收祭子的血后的情况一模一样,真气渐渐逆转,最终会撑破经脉、五脏六腑,最后爆体而亡。 竟然……还是没有出路,空欢喜一场。 他凄惨地笑了:“天意,是天意吧……我也不是自己要死啊。”他抚了抚自己脸上的咒印,“我和你的情况正好相反,我的气血会被这些咒印吸收一空……气尽而亡。而咒印同时封住了我的内力,我根本无法继续施展金缕曲,没办法从别人身上补给新气血,注定会死。与其等到最后一刻,不如……” 真正的金缕曲下部早在洞窟中化为灰烬了,如今,他们也没法再知道,究竟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才能挽救这绝境。 “怎么会这样……”谢无秋呆呆地道,“怎么能是这样!?”他以为至少晏衡刻意活下来!可如今晏衡告诉他,那咒印同样会要了他的命? 金缕曲,到底有什么用!所谓赎命的功法,根本就是个骗局!是镜婆婆骗他,母亲也骗他!全都在骗他!! 谢无秋几乎要发疯了,然而晏衡突然一个激灵,抓住谢无秋的衣袖道:“当初……那副壁画,真的只有半幅吗?” 谢无秋也楞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的表情,这个问题,晏衡问过他不止一次,因为怀揣着杏林后人的秘密,他才一直隐瞒着晏衡,后来,虽然身份目的暴露了,但他也没有彻底放下自己的任务,更不会主动提起那个,况且他也没太在意那壁画。 当初,晏衡没有进去而他进去了的石室里,的确还有半幅壁画。 画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脸上满是咒印的女人在用赎命阵……等等?他从前一直以为那男人是祭子,女人是施用的一方,可是如今想来,两人经脉血液流向交错,倒是有点像…… “真的还有半幅画?”晏衡一看谢无秋的表情就知道了,急忙追问,“画的是什么?” 谢无秋便把内容和晏衡说了,晏衡呆滞了片刻,也把他看见的那半幅和谢无秋讲了出来,两人对视间,都看到的彼此眼眸中的一丝怀疑和期待。 难道,金缕曲其实,原本就是该互相施用的吗? 晏衡道:“如果,你继续用金缕曲,把你的真气渡给我呢?”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8章 谢无秋皱眉:“不行,这些逆转的真气到了你的体内,你也会死啊。” “可是,这咒印会吸收气血啊!”晏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声音有些不稳,“我没办法用金缕曲,但是你可以,若你慢慢你的真气渡给我,让我的咒印把它们吸收掉,这样,我们两个不就都不用死了吗……” 谢无秋呆了一下,有些担忧道:“太冒险了吧?万一你的咒印并不吸收这逆转的真气呢?” 晏衡心道,那样,至少你还有活下来的希望,他面上却一派自信道:“一定是这样的,你想想,为什么我的咒印使我无法用金缕曲,而你体内充盈的真气使得你若挑选其他人当祭子,不等用完金缕曲那个人应该就爆体而亡了,唯有我能承受你如今的真气,也唯有你能给我提供气血。” “试试吧,无秋?”晏衡道,“我相信,这咒印是有原因的……或许,这就是,赎命阵的真相呢?” 谢无秋终于同意了。 两人划破了自己的指尖,交握住彼此的手,谢无秋紧紧盯着晏衡身上的咒印,若一有不对他就准备停下来。 但当他的血液流入晏衡的体内时,两个人都睁大了眼。 他们同时感觉到,一阵舒服充盈的感觉遍布全身,晏衡身上的咒印亮了起来,可是不再是烫红的,随着金缕曲的进展,咒印也开始慢慢变淡。 一切真如晏衡所料。 他们竟这样阴差阳错,发现了赎命阵的真正用法。 原来这,才是赎命阵的真相。 如壁画一般,这是一个互相献祭的阵法!任何一方自私的话,两个人谁都活不下来。只有当两个人都心甘情愿为对方去死,才能通过赎命阵伴生。 两人一心时,便可两人一命。 赎命,其实是共享了自己的生命。 . 谢无秋施用完金缕曲,试着运功,发现果然之前的压力减轻了不少,而晏衡身上的咒印也淡去很多。照这样,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再多用几次,就能彻底摆脱后遗症了。 两人都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谢无秋眉眼间还有疲累的痕迹,可话语间却是神采奕奕:“这下你是真的离不开我了。我去哪,你就得去哪。” 晏衡亦困乏地好像下一秒就会睡过去,他撑着眼皮笑了笑:“嗯,你跟了我一路了,现在也该换过来,往后,你去哪,我跟你去哪。”他强打起精神,仔细看着谢无秋,不想放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他探出手轻轻摩挲着他的眉毛、鼻梁、嘴唇:“这下不用死了……” 晏衡的手滑落在他唇上时,谢无秋轻吻了一下他冰凉的指尖,然后捉住,跟着笑了。 接着晏衡却道:“那就该算算你装死这么久的账了。” 谢无秋笑容僵硬了。 “别了吧……”他抱着晏衡晃了两下,“都把我自己赔给你了。” 晏衡在他怀中没有说话。 谢无秋抱紧了一些,在他发间吻了吻,轻声道:“我带你去漠北,看一看漠河的眼泪,尝一尝漠河的美酒,带你去我们村子后面那座山上数星星,带你去农庄里赛马……”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199章 “对了!还要带你去见见爹娘和镜婆婆。那老太婆总说我这样以后讨不着媳妇,我就说怎么可能,我爹那样的都找着我娘了,这下带个大美人回去,看她气不气。” 晏衡低低笑了一下。 “哎,说起来,我们是不是还要把裴鸢那女人送回去?” “这个已经不用咱们操心了。” “啊,那也可以去严大人府上逛一逛嘛,你揭了他的榜,带着他的夫人一走了之,多不人道啊。” “……” 晏衡贴在谢无秋的怀中,困顿地闭起了眼睛,谢无秋还再不断贫着些琐碎的事情,慢慢的,那些声音也变淡了。晏衡平生第一次,觉得幸福其实就是这个模样,也不是太难。 一生所求,终于也能看淡一些了。 至于金缕曲,如今,也算是毁掉了,唯一的变数就是他本人,也被谢无秋这家伙掌控在手心里了。 杏林遗术,五代而绝……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只是事到如今,谢无秋应该也已经不再执着那个任务了。如果再有有缘人发现赎命阵真正的秘密,或许也不是坏事。 这个曾经名动天下、叫世人为之癫狂的绝世功法,以这样的面貌悄然现世,又将再次淹没在茫茫大漠,带走了一个轮回的传奇。 . “晏衡。” “嗯。” “我真是命大,你看,‘死’了两次都活过来了。” 谢无秋把晏衡背着,走出了小木屋。 方才晏衡不小心在他怀里睡着了,不过他稍一动作,人又醒来了。虽然两个人都很乏很累,但此处也不是什么落脚的地方,而晏衡被谢无秋强行背起来,对方是任他怎么打骂也不肯放下他来了。 晏衡扭过头看了看自己三日的功劳,如今是怎么看怎么丑,他心里默默和小木屋道了个别,转头对谢无秋说道:“可不是吗,这一次啊,你就老老实实做个‘死人’吧,要不以后啊,江湖骗子卖的长生不老、起死回生的丹药,怕是要打您老人家的名号了。” 谢无秋一听乐了,当即掏出一瓶金疮药,举起来在晏衡眼前亮了亮:“商机啊商机,要是以后咱们穷了没钱了,我就靠脸卖药,卖遍大江南北,发家致富。” 晏衡绷不住也笑了,往他头上拍了一下。这事还真像是谢无秋干得出来的。 就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会被他骗到了。 谢无秋已经开始认真琢磨了起来:“嗯,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就,‘续命丸’怎么样?就它了!”说着他手不老实的在晏衡腰间一摸索,摸走了晏衡的针,在瓶身上歪七扭八地刻下这三个字。 晏衡翻他一眼:“这药一听就很假,吃了就能还魂,天下有这么好的事?不得付出点代价吗?不然谁信呀。”奇怪他怎么开始帮谢无秋出招怎么骗人了…… “你说得对。”谢无秋深以为然地点头,“那要不就,欲吃此药必先自宫?” 晏衡哈哈大笑:“你先自一个看看别人信不信。”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00章 “哎,我自了还怎么给你幸……” “你给我闭嘴!” 晏衡伸手捂住了谢无秋的嘴,而谢无秋背着他屁颠屁颠小跑了起来。 两个人的欢声笑语渐渐远去了,那瓶可怜的“还魂药”在打闹中被遗落在地上,孤零零翻滚了几圈,停在了一颗老树下。 . 名动天下的第一剑,叱咤江湖的晏楼主,就在许都城外,这茫茫白雪里并肩而去。传奇只在黄土下,风月但随红尘中。 西北的春色尚晚,而青山不改,绿水冰下,漠河的眼泪,在等一对风雪夜归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啦啦啦啦~~ 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小天使,爱你们!!么么哒! 祝大家这个节假日愉快哟 第64章 番外 “《还情录》18场三镜7次,Action!” —— “武功尽失不等同于废人。” “普通人或许如此,可我是十二楼楼主。” “那你就别当这楼主!” “做梦。” …… “停停停……”导演扶额叫停了这场,招手把两个演员喊过来,“第几遍了?自己数数,啊?七遍了,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简简单单四句词念成这个样子啊?照这个进度,往下还拍不拍了?” 导演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见他们仍是丝毫不想沟通的态度,无奈的挥挥手,晏衡调头就走,谢无秋被导演喊住:“哎,小谢,你跟我来。” . 晏衡回到休息室,一把扯下令他热的发慌的斗篷,打开小风扇坐在躺椅上开始闭目养神。同组演员铜雀不一会儿敲门进来,一看没别人在,笑着走过去。 晏衡半睁开眼,看见是她,又闭了回去。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01章 “晏哥,刚开工没一会儿,怎么看着这么累?”铜雀出道以前曾经当过晏衡的助理,这次两人在同一个剧里重逢,没有别人想的那种心思,她实在挺开心的,甚至走过去习惯性地替晏衡按摩起了肩。 晏衡泰然受之了。 “还不是那个姓谢的。”晏衡冷哼一声,“不会演戏就去好好唱歌不好吗。”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制片方塞的人嘛。”铜雀压低了声音,“晏哥你就忍一忍。” 晏衡冷着脸不说话。制片方当初塞人是和他打过招呼的,说对方是个流量小生,颜值高粉丝多人也好相处,演技嘛就忍一忍,他们已经找了尽量贴合人物的人来演,只要他本色出演,不需要什么演技。 呵呵,本色出演?这么说那个人现实中就是个大蠢蛋吗? ——从一开始晏衡就是这么想的。 果然,人生处处是惊喜。谢无秋入组以后,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克星。 休息室顶头的灯忽然闪烁了几下,发出噗滋——滋的声音,骤然灭了。 铜雀啧啧有声:“我去叫几个后勤来修。” “不用。”晏衡摸着黑站起身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处寻找了一下,在谢无秋的休息台底下看见了他那把道具剑,晏衡把剑捞出来,对着那灯泡捅了两下,灯竟然就重新亮了。 铜雀:“……” 晏衡正要随手丢开道具剑,休息室的门被人打开了,谢无秋一脸不高兴的站在门口。他看清晏衡在干嘛以后,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说吻颈的剑柄头上怎么缺了一块呢,还以为是拍打戏掉的。” 晏衡面无表情把剑丢还给他:“是道具质量太差。回头让导演给你换把铁的。” 谢无秋接过剑,还杵在门口一动不动。晏衡乜他一眼,心中不悦:“怎么,导演没有找你仔细说说戏,这么快就放你回来了?” “戏是两个人的,我们没有默契,这条拍再多也过不了。”谢无秋干巴巴地说,“导演叫我找你沟通一下。” 晏衡坐了回去,直视前方,一动不动的,铜雀倒是了解他,这是心里生着气,琢磨着怎么整人呢,她赶紧上前按了按晏衡,用劝慰的语气喊了声:“晏哥。”她看了眼谢无秋,叹道,“晏哥,你们好好沟通一下吧,我先出去了。” 谢无秋用余光送走铜雀,哼了一声,大步走到自己的休息台前拾起剧本,哗哗哗不知道在翻些什么,惹得晏衡也有些奇怪,斜睨过来,问了句:“找什么?” “我看看铜雀什么时候杀青!”谢无秋哼道,“天天在你这晃,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以前是你助理是吧。” 晏衡脸上浮现出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神情,朝天翻了个白眼:“关你什么事。” 滋……滋滋…… 这灯才好了没两分钟,竟然又灭了。看来是该换了。晏衡不耐地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谢无秋却拿着吻颈走到灯下,咚咚咚捅了三下。 “啪——” 灯泡爆了。不知道哪个部位的什么零件还叮铃咚隆滚下来几颗。 晏衡:“……”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02章 谢无秋:“……” 谢无秋赶紧扔开“凶器”,背起手看向晏衡:“别别别告诉导演……还有场务,还有其他人……” 晏衡:“……那你告诉我这灯怎么办。” 谢无秋:“自己换!”说完他就冲出休息室,过了半晌,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一只灯泡,攥在手里,做贼一样跑进来关上门,伸直了胳膊递到晏衡眼前。 还一脸紧张。 晏衡:“……你献花呢?” 谢无秋:“……” 晏衡:“自己换啊?等谁呢?” 谢无秋抿着嘴不说话。 晏衡:“……你等我呢?” 谢无秋低下头。 晏衡:“你连个灯泡都不会换啊??” 废物!!晏衡在心里痛斥了谢无秋一百遍,劈手夺过灯泡,在半黑不黑的光线下光明正大剜了谢无秋一眼。 谢无秋替他找来梯子,立在灯下,又替他打开手电筒照着,一脸殷勤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晏衡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有没有常识,先去把灯关了。” “哦哦哦哦!”谢无秋去如电来如风,飞速地跑了个来回,再次对晏衡做了个“请”。 晏衡又深呼吸一口气,踏上了梯子的第一阶、第二阶,再吸气,第三阶……然后,他紧紧握着梯子扶手,状似无意地瞟了眼谢无秋:“你、扶好了啊?” “嗯!”谢无秋配合的把手搭在了梯子上。 其实这种人字梯不需要人扶呀,他心想。然后,他不知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什么,似乎看见晏衡的腿有点打颤。 谢无秋仰起头,见晏衡慢吞吞地换下了旧灯泡,跟慢动作回放一样一点一点把那个灯泡递给了他,脖子都没往他的方向扭一下。 谢无秋接了过来,问:“晏前辈,你该不是……恐高吧?” “闭、嘴。”晏衡说,整个人僵硬地往下走了一阶,又下一阶。 没看错,腿真的在打颤。谢无秋蓦地笑了,双手离开了梯子。晏衡余光扫到这一动作,当即要发作,谁知下一秒谢无秋陡然抱住了他的腿,把他整个人抱下了梯子。 晏衡差点叫出来,是在后辈面前的颜面敦使他忍住了。他面色铁青地瞪着“突发奇想”的谢无秋,但他现在整个人都软在对方怀里,连骂他一句什么,想半天也没想出来。 谢无秋一手托着晏衡的腿,一手贴在晏衡背上,居然就这么抱着他,看着他,半天也没有松手放下他。 不知过了多久,晏衡才清了清嗓子,推了谢无秋一下:“你练臂力呢?”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03章 谢无秋竟就应了声:“嗯。” 晏衡脸皮受不住地红了:“放我下来。” 谢无秋没说话。 晏衡不客气地往他后颈处按了一下。 谢无秋“嗷呜”一嗓子叫了出来:“什么东西??你随身带针的??”他愣是抱着晏衡没有松手,原地转了两圈,像一只追着自己尾巴跑的大傻猫,下意识就扭着脖子想看看后面怎么了。 晏衡摊开手来,一个螺丝钉躺在手心。修东西就是这样,总有不知从哪里多余出来的零件。 谢无秋幽怨地看着晏衡,晏衡避过他的目光说:“快放我下来!” 黑灯瞎火的,一会儿万一有人进来看到他们两个这……晏衡想不下去了,连声催促谢无秋。 谢无秋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假药,偏偏就不松手,他把晏衡往上颠了一下,将人更紧实地抱住,未容晏衡发怒,率先说道:“我好像知道要怎么演了。” “啊?”晏衡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怔忡间忘记自己刚准备再下狠手的事。 “……但是又好像不知道。” “……”晏衡无奈地看他一眼,“那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谢无秋想揪头发,“不知道知不知道。”但是他腾不开手,干脆乱糟糟抓了抓晏衡的头发。 晏衡:……我忍。万一这家伙开窍了,往后大家都能轻松一点,省的导演天天骂人。 晏衡谆谆善诱道:“那……你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到你?” 谢无秋犹豫了一下,说:“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剧本,你说我为什么一路跟着你,帮你救你,还无怨无悔的?要说我是有目的的接近你,但是到后面,我明明有机会吧,干嘛还继续帮你救你?出于什么呢,同情?义气?好像都不够啊。” 晏衡有点意外,他以为这小子能好好把剧本读一遍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认真琢磨人物呢,他迟疑地问:“那,你觉得还因为什么吗?” “我觉得……”谢无秋本在冥思苦想,此时突然垂下头,认真盯着晏衡,说道,“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 随即他又攒起了眉头:“可、可是,不,不应该吧……这个剧又不是……” 晏衡那一刹那的表情十分微妙而纠结,他带着试探问道:“你……不知道这剧的原著其实……?” “啊?”谢无秋一脸茫然,“就这破剧还有原著呢?” 晏衡赶紧转开了脸:“哦,没有,我也是猜的。” 谢无秋狐疑地皱眉:“是吗?” “是啊。不然呢。” 谢无秋不置可否。 .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04章 “人呢?两个大活人呢?不在休息室吗?” “好像不在啊,那边灯是黑的。” “不在这能在——” 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有人顺手打开了灯,休息室登时亮如白昼。导演以及一群人都站在门口,状若痴呆地望着屋里面。 刚才两人人沉浸在对话里,居然没注意听外面说些什么。此时…… 晏衡想找个地洞钻一钻,他掐着谢无秋的胳膊咬牙切齿:“放我下来。” 谢无秋回过身,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视一圈,停在导演身上,咧嘴一笑:“导演,我和晏哥沟通感情呢。你不是说我们不够默契吗。” “哦。”导演愣愣地退了一步,“你们继续。十分钟以后过来再拍一条。” 说着,他把身后挤着朝前的众人往后一推,把门一关。 两秒钟后,门又开了,一只手伸进来,揿了灯的开关,然后迅速抽走,把门重新关严实了。 . “晏哥和小谢刚才干嘛呢?导演给安排的任务?” 场记和统筹故意落后的大部队,勾肩搭背在后面窃窃私语:“不是听说他俩不和吗?怎么刚才……”场记跨浮夸地冲同伴挤了挤眼睛,像在暗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哎哟,不是不和,但就是有点奇怪,就昨天,你没来你不知道——” 统筹开始声讨,说昨儿晏衡在片场看剧本,谢无秋就骑着转椅,在晏衡的方圆十米开外绕着他一圈圈转。半小时后,晏衡还在看剧本,谢无秋拿着手机假装自拍实则偷拍。又过了半小时,晏衡依然在看剧本,谢无秋端着道具葡萄在那边练抛葡萄用嘴接,动不动就“失手”把葡萄丢到晏衡身上。 等晏衡终于闭目养神,盖着剧本想小憩一觉,谢无秋又跑过去玩人家眼睫毛。 然后晏衡就醒了,怒了,跑去找导演告状,让导演“把片场的幼稚园小孩子清一清”,原话就是这样。 “哇,晏哥太严肃了吧,我觉得小谢挺好玩的啊,他走哪里哪里就有笑声啊,只有晏哥不笑。” 统筹推了一下眼睛,用大人看小朋友的眼光看了场记一眼:“我也没笑。” 场记白他一眼:“果然粉随爱豆。你是不是对我们家小谢有意见?” 统筹说:“本来就挺幼稚的。” 场记不高兴了,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悄悄对统筹说:“你觉不觉得咱们剧组抱团现象挺明显的?就,那群十二楼的,都向着晏哥,和小谢不对付。我偷偷告诉你,我看见小谢有一个小本本,上面记了妙吾铜雀流觞夜隐非歌的杀青时间,杀一个他划掉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他们有仇呢。” 统筹:“……” 统筹:我要把这事回头悄悄告诉晏哥!叫他小心谢无秋! . “《还情录》18场三镜8次,Action!”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05章 —— “武功尽失不等同于废人。” “普通人或许如此,可我是十二楼楼主。” “那你就别当这楼主!” “做梦。” …… “cut!”导演鼓了鼓掌,“过了过了。哎,这次很好啊,沟通很有效果嘛。” “谢谢导演夸奖!”谢无秋咧嘴笑道。 晏衡扭过头不说话。不过总算没有转身就走。 导演:“再拍一个局部近景,小谢抓晏衡袖子,晏衡甩开这里。” “好的没问题。”谢无秋热情满满。 摄影机推进到跟前,对着局部进行特写,此时已经不收声了,谢无秋手上动作演得逼真,脸上却笑眯眯得很讨打的模样,抓上去时还故意叫了声:“晏衡哥哥~” 晏衡甩开袖子:“滚蛋= =” “好好,再保一条。” “晏衡哥哥~” “给我滚蛋!!” 等摄影机都撤了,谢无秋还在那边入戏颇深,攥着晏衡的袖子四处跑:“不嘛。哥哥?” 晏衡甩也甩不掉,由他扯着自己袖子:“我没你这种不孝弟弟。” 远处,突然传来导演的一声怒吼—— “吻颈为什么又缺了个口!!!都说了经费不足珍惜道具!!谁干得给我滚过来!!!” 晏衡和谢无秋同时背脊一僵,也不拌嘴了,在导演冲他们望过来的一刹那,十分默契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谢无秋反复摩挲着晏衡的手指笑得一脸无害:“嗯……我想起来有个地方要向哥哥请教。” 晏衡反捏住他的手,慈眉善目地说:“呵呵,我们进屋说。” 两人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休息室。 导演摸了摸头,自言自语:“他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休息室的门被重重关上,晏衡像甩橡皮泥一样甩了两下手,还是没甩掉,皮笑肉不笑道:“知道怎么演了?” 卿本佳人,何不从贼_第206章 “知道了。”谢无秋笑,忽然一把抱住了晏衡,枕在他的脖颈上小声说,“你怎么演,我就怎么演。” “肉麻,闪开!两个大男人恶不恶心?”晏衡嫌恶地用手肘捅谢无秋。 “不恶心,我喜欢你嘛。”谢无秋捉住晏衡的胳膊,乐呵呵道,“真的,我喜欢你,前辈。我想明白了,我是真的——” 陡然间,两个人都顿住了。 “呵呵呵……呵呵呵……”屋子里,一个尴尬笑声响了起来。举着小相机的和话筒的记者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表情,贴着椅子背站起来。 晏衡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约了杂志采访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记者尬笑地招了招手,“sur、surprise?” 晏衡面无表情。 惊喜。 人生真是到处都是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说想吃糖,作者菌撸起袖子就准备来甜一发,到最后发现……似乎是谢少侠内心甜蜜,晏楼主十分崩溃呢233 作为补偿就把谢少侠赠给晏楼主好啦 (吻颈:然而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然后作者菌在正文完结章发点小小红包哈~祝大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