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侠》 盲侠_1 《盲侠》作者：放浪形骸者 文案： 在遇见你之前，我的眼是盲的。在遇见你之后，我的心也盲了。 ——注意—— 1.傅仇（攻）x谢琰（受）2.相信我，主角会幸福地在一起！ 内容标签： 年下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仇x谢琰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楔子：草木变衰行剑外 二月会而万物生，八月会而草木死。 农历，八月。 我沿着荒漠找到了一名铸剑师，我把断成两半的剑放在他面前。 “铸好它。”我说。 铸剑师头也不抬，只瞟了一眼，便果断说道：“这剑已经无法重铸了。” “多少钱也没关系。” “不是钱能够解决的问题。” “多少时间也没关系。” “也不是时间能够解决的问题。” 我几乎跳了起来，揪住他的衣领，怒问：“那你说说，该怎么做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铸剑师慵懒地抬了下眼皮，示意我松手。 “可以说了？”我松开他的衣领。 他慢条斯理地回道：“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它收起来，再铸一把新的剑。” 我抿紧嘴唇，沉默不语。 “如果重铸一把剑的话，花的钱不多，花的时间也不多。对你来说，岂不是很划算？又何必留着这把残剑。” “与你无关。” 我说完，踏门欲出。 铸剑师在我身后道：“最后一个方法。” 我怔住，面不改色：“说。” “你若能赢我，我便重铸此剑。”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草木变衰行剑外”取自杜甫《恨别》。 “二月会而万物生，八月会而草木死”取自刘安《淮南子》。 第2章 竹林深处初相逢 我叫傅仇。 我的人生意义正同我的名字一样，由始至终，只贯穿着两个字——复仇。 我的师父告诉我，我的仇家是李秋山，当今的武林盟主。 我问师父，我要如何才能杀了他。 师父说，在杀他之前，我需先去杀七个人。 我又问，是哪七个人。 师父简单地回答我，是穷凶极恶的七个人。 穷凶极恶？那便是该杀的人。 我说，好。 我天生眼盲，什么也看不见。 在我的记忆中，师父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 师父说的话，从来都不假。师父让我做的事，从来都不是坏事。师父的名字，我从来都不知道。 三月，春，桃花始盛。 师父带我来到临安，在一处客舍落脚。 盲侠_2 师父说，杀人要学会等待时机。 我在客舍一等就是十天。 期间，有人会定时送来饭菜、热水以及换洗衣物。 我已经等了十八年，不在乎这十天。 第十天，我走出了客舍。 我知道客舍外一直都有人。有人在漂洗，有人在翻晒，有人在走来走去。 我也知道，他们一定都在看着我。因为当我开门之后，所有声音都没有了。 我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没有人阻拦我，谁也不敢阻拦我。 我的手里有剑。 循着风声，我走入一片竹林。是一片竹林，有风，有日光，有落叶，有幼笋破土。 我喜欢有风的地方，有风就会有声音，有声音才会安静。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不远处，书声朗朗，咬字吐音无比青涩稚嫩。我想，应该是一群孩童。 我没有去过，教我识字的是我的师父。 师父跟我说，剑在心中，字也在心中。你想象着它是什么模样，它就会呈现出什么模样。 我不爱写字，写字会使我不耐烦。只有剑，唯有剑，才会令我变得耐心。 不知不觉，我已与那阵书声越来越近。在我走近的同时，书声戛然而止。 我知道，那些孩童一定在盯着我，小声议论我。他们一定在说：瞧，这是一个瞎子！ 这时，有人在向我走来，步子又轻又慢。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在师父之后同我说话的第一个人，他的声音极淡，极轻，极好听。 但是，我是一个等待复仇的剑客，一个杀手。 我面无表情地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道：“我叫谢琰。” “颜？” “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焚；严霜夜零，萧艾与芝兰共尽。” 我听不懂他说的话，我也不愿意承认我不懂。 于是，我只好道：“我叫傅仇。” “何谓复仇？” 我答：“太傅之傅，仇人之仇。” 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好闻，像极了朝时山间的晨雾，晚暮河岸的夜风。 片刻，谢琰对我道：“我在给这些小孩子授课，你若想听，不妨坐下来。” “你是教书的夫子？” 他笑了笑，笑得极轻。我想，他或许是个很温柔的人。 谢琰道：“若说我是夫子，倒不如说我是画师。我不过闲来教他们念念罢了。” “原来如此。多有打搅。” 我说完，转身便走。并非我不愿留下来，只是我不能留下来。 我要复仇，便不能让太多的人认识我。 走了两三步，我听见一个孩童在说：“那人长得这般好看，为何偏偏是个瞎子。” 我身形一怔，脚下的步子却不曾停。这样的话，我听过不止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取自庄子《逍遥游》。 “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焚；严霜夜零，萧艾与芝兰共尽。”取自刘峻《辩命论》。 第3章 云栈萦纡登剑阁 我杀的第一个人叫做魏千刀，千刀万剐的千刀。 他是剑阁万仞庄的庄主，一个为剑痴狂的剑客。 师父说，魏千刀在铸一把剑，剑名崔嵬。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师父还说，这把剑魏千刀已经铸了十五年有余。 的确是个为剑痴狂的剑客。 盲侠_3 我心里竟开始佩服起来。 十五年铸一把剑。这一定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我说，魏千刀很厉害吗？ 师父说，一个只想着铸剑的剑客，你觉得厉害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厉害。 师父继续说，为了铸成崔嵬剑，魏千刀每天都会杀十个人祭剑。十五年，从未停止。 我问，是怎样的十个人？ 师父说，十个幼童。 一瞬间，我感觉浑身都在发冷，我的脑海里只重复着四个字：千刀万剐。 我只身来到了剑阁，师父说的时机，便是崔嵬剑出炉之日。 十五年铸一剑。 十五年，一日杀十人，百日杀千人，千日杀万人…… 此人该杀！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我站在万仞庄之上，听着一阵阵鬼哭。 有风，不是我喜欢的风，风中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有人声，不是我喜欢的人声，人声鼎沸。 他们在高声大喊：神剑出世！ “呵……”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什么人？” 一个声音，紧接着很多个声音：“什么人？” 我没说话，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杀人，而不是说话。 魏千刀问我：“阁下是来赏剑的吗？” 我一字字回答：“我是来杀你的。” 我能够想象出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不屑与轻蔑，甚至傲慢。 很意外，魏千刀只回了一个字：“好。” 很有力气的一个字，也很坚定的一个字。我觉得，他一定疯了。 魏千刀又道：“阁下用的何剑？” “我的剑只有一个字。” “何字？” “心。” 这一次，魏千刀笑了。他好像很高兴，因为我清楚地听到了他的笑声。 魏千刀不断重复着两个字：“很好，很好。” 我说：“你便用你的崔嵬剑。” 不料，他哐当一声将崔嵬剑扔在地上，将他铸了十五年的剑毫不犹豫扔在地上，将这把害了万人性命的剑扔在地上。 我觉得，他绝对是个疯子。 所有人都在说话，都在议论，都在惊讶。 魏千刀自刀架前取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他说：“来杀我。” “好。” 我的剑法是师父授于我的，不多不少，只有四式：春、夏、秋、冬。 师父说，这叫四季剑法。真是个很随意又很相衬的名字。 因此，我只会出四招。第四剑，必须杀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不会死，我的仇家还在等我。所以，死的人一定是魏千刀，也必须是魏千刀。 我听到人群中爆发出来的惊呼声，我知道，我已经得手了。 血腥味很不好闻，真难闻。 我对他说：“你可以留一句遗言。” 我以为他会求我饶命，因为我知道，他有一个唯一的儿子，叫魏徵。 魏千刀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始终比不过你。” 那个‘你’是谁？我没兴趣知道，但肯定不会是我。 我抽回剑，我对那个扑上来的少年说：“你可以找我复仇，不过不是现在。” 少年咬牙道：“你叫什么名字？” 盲侠_4 我说：“我叫傅仇。” 少年没有再说话，身上的杀气却在瞬间淡了。 我毁了崔嵬剑，回到临安的客舍。 为了洗掉身上的血腥味，我在溪涧里泡了整整三天三夜。 再次遇见谢琰时，我正浑身湿淋淋的走在竹林小径。 谢琰什么话都没有问我，而是直接带我去了他的住处。 那是一个有风的地方，名字叫做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他让仆人替我换了干净的衣服，又烧了茶水，端来点心。 竹里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说：“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谢琰道：“我已经听说了，有一名黑衣剑客，在四招之内，杀了万仞庄主魏千刀。” 黑衣剑客，原来这就是别人眼中的我。 我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你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谢琰似乎在笑，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感到有些局促，赶紧添了句：“你不必回答。” “白色。” 谢琰回了我。 白色是一种怎样的颜色？ 我开始在心里写这两个字，白色、白色、白色、谢琰…… 不知不觉写到他的名字，我无措地站了起来。 谢琰轻声道：“怎么了？” “我先走了。” 外面下着小雨，雨丝绵绵。落在脸上，像是一层温柔的薄纱。 谢琰送我到竹篱前，他对我说：“你下次来，我替你画一幅画。” 我说：“好。” 可惜，我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云栈萦纡登剑阁”取自白居易《长恨歌》。 “蜀道之难……”“剑阁峥嵘而崔嵬……”取自李白《蜀道难》。 “独坐幽篁里……明月来相照”取自王维《竹里馆》。 第4章 剑截眸中一寸光 我杀的第二个人叫做鬼隐客。 鬼隐客，人如其名。来无影，去无踪。 有人说，他的样子长得像鬼。 有人说，他说话的声音像鬼。 还有的人说，他就是鬼。 我不相信这个世间会有鬼，有鬼也是心鬼。 我问师父，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师父让我先去一座酒楼。 这是一座很热闹的酒楼，有人在喝酒，有人在吃肉，有人在闲聊。 我有些同情他们，因为这样的人生真无趣。 楼下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楼上两名酒客在说话。 我就坐在他们的邻桌。 “哎哎哎，你瞅瞅，有人娶亲哎!” “真是大惊小怪！” “啧，你难道忘了？”声量骤降：“今晚鬼隐客一定会来。” “咝——那个专门杀新娘子的鬼隐客？” “对对对，他可在江湖追杀令上排名第二。我还听说啊，第一已经死了！” “你你你说魏千刀已经死了！？” 盲侠_5 满满地不可置信。 我此时才明白，师父让我去杀的那些人，便是江湖追杀令上臭名昭著的恶人。第一个是魏千刀，第二个是鬼隐客，一直到第七个…… 我在酒楼坐了一整天，一直待到天黑。 我从酒客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鬼隐客，那是一个非常残忍的人。 据说，有新娘子的地方就会有他。 据说，新婚当晚，新娘子都会死在房内。 死相狰狞，异常可怖。 每一张漂亮的脸蛋上都会被划上一千刀。一千刀，绝不多一刀，绝不少一刀。 我在屋顶上等了很久，久到喜宴的客人全部散去，新郎官被一行人推着送进新房。 我看不见，我只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很开心。 师父说，每一个男子都会娶妻、成家。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谢琰。 有一个黑影很快闪过，他的身形很快，快如闪电。可是，我的剑可以比他还要快。 鬼隐客停了下来，因为，我的剑已经抵上了他的喉咙。 他说话的声音果真像鬼，他嗤道：“呵，原来是个瞎子，魏千刀死得可真冤。” 我的剑深了几分。 鬼隐客道：“原来如此，你要杀便尽管杀吧。” “原来如此？什么意思？” “呵，魏千刀会死在你的剑下，是因为他自己输了。” 我道：“他输了？” “没错，他输了。” 我还想再问一句，但是，鬼隐客已经死在了我的剑下。 那一晚过后，再也没有新娘子无端死去。江湖追杀令上，又被抹去了一笔。 回到客舍的第二天，我如约去了竹里馆。那日，风很大，阳光也很大。 谢琰在为我作画。 谢琰说，他是一名画师。 我想，他的画一定很好看。 我摸了摸我的眼睛，我说：“你会把我的眼睛画下来吗？” 谢琰说：“等我画完这幅画，你的眼睛一定就会好起来。” “会吗？” 他笑着回答：“会。”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可他的声音听起来总是那么令人安心。 我说：“我相信你。” 那晚，我留在了竹里馆，没有回客舍。 作者有话要说： “剑截眸中一寸光”取自崔珏《有赠》。 第5章 花迎剑佩星初落 我杀的第三个人叫做孟尝。 此孟尝非彼孟尝。 师父说，孟尝是一个很温柔的贼，也是一个很孤独的贼。 江湖中有句话：孟尝过处，寸草不生。 我问师父，为何会寸草不生？ 师父说，每次行窃之后，孟尝都会放一场大火。 师父这么说，我便懂了。 大火过后，的确寸草不生。 同江湖传闻的不一样，孟尝并不温柔。相反，他是个说起话就没完没了的浪子。 我在一家赌坊门口见到他。 正逢孟尝从里面出来，他一眼便认出了我。 他说：“你就是那个杀死魏千刀和鬼隐客的黑衣剑客？” 我说：“没错。” 盲侠_6 孟尝的语气听上去非常高兴，没有丝毫不快。 我说：“我是来杀你的。” 他爽快地回答：“我知道，不过要死也做个饱死鬼，对吧？今天小爷我的心情好。走，一起去喝酒。” 明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却还能如此洒脱地去喝酒。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随着孟尝进了酒肆，他将一大袋银子扔在桌上。 于是，我知道了，这些银子都是他从赌坊偷来的。 孟尝对酒肆老板说：“把全部的酒都搬上来。” 原来，大名鼎鼎的火盗孟尝还是一个酒鬼。 “兄弟，喝酒吗？” 我摇了摇头。师父从不让我喝酒，所以我不会喝酒。 孟尝笑着说：“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叫做傅仇？真是个好名字。” “孟尝也是个好名字。” “你说得对，孟尝也是个好名字！” 他一边说着一边喝酒。 孟尝感觉一个人喝酒不尽兴，又说：“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我答：“随意。” 孟尝开始讲了起来。 “十五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两名少年剑客。一个叫白扇公子，一个叫金笛公子。他们年轻气盛，心高气傲，天大地大什么也不怕。也正因如此，不知不觉间他们便结下了不少仇家。江湖恩怨，不外乎爱恨情仇四个字。” “那一年，白扇公子结了一门亲事。新婚当夜，仇家上门，将新娘子毁容凌|辱至死。甚至，一把大火烧了整个白家堡。金笛公子赶来时，白扇公子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幸运地是，还有一息尚存。金笛公子背着负伤的白扇公子回到金家，看着那熊熊大火，他才知道，自己回来晚了。” 他讲完这个故事，沉默了许久。只是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喝酒。 我这时才想起来，孟尝还有一个外号，叫做金笛子。 我也才知道，鬼隐客本来不像鬼。 喝完酒，已是天黑。 孟尝居然还清醒着，他突地站起来：“我带你去看烟花，如何？” 我一口回绝：“我看不见。” 孟尝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不快地移开。 他叹了句可惜，又笑道：“听听也不错，等你听完，我就该去找他了。” 我没说话，只是跟着他来到赌坊对面的小楼。 孟尝道：“你知道满天星斗是什么样子吗？” 我摇了摇头。 他道：“就像会说话的眼睛。” 我问：“好看么？” 孟尝爽朗一笑：“很好看，不过还有更好看的，你等着。” 我果真在原地等他，等了好一会儿，等到我以为他已经逃走了。 这时，我听到了一阵笛声，由远及近。像有人在呜呜抽噎。 是他在吹笛。 还有火，大火，火势极大，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热浪扑面，我看着笛声的方向，低声道：“你又纵火了？” 孟尝笑着解释：“这不是火，这是烟花，好听吗？” 我的剑落在他的脖子上。 他缓缓道：“我说了，那晚纵火的人不是我，为何你不信……” 火还在燃烧，孟尝倒在我的脚下。 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客舍，我在门外站了片刻，调头去了竹里馆。 每一次谢琰都在，就好像是在特意候我。 我给他说了孟尝对我讲的故事，我问他：“我有没有杀错人？” 谢琰说：“这世间哪有什么对错，对与错，都是人定下来的。” 我又说：“那他该死吗？” 他微微一笑：“人总会死，在该死的时候死，岂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花迎剑佩星初落”取自岑参《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 盲侠_7 第6章 去年花里逢君别 我杀的第四个人叫做冷无声。 他和他的名字一样，没有声音，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四月，清明，有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里没有杏花村，只有大片大片的杏花林。 我披着蓑衣，进了一处名叫杏花的酒家。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每一年的清明节，冷无声都会来这里。 师父说，自从冷无声将杏林屠城之后，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杏林，也不再是一座城。 几年不到，这里逐渐荒芜，变得人烟稀少。只剩下，一年比一年繁茂的杏花。 冷无声买了酒便离开，走向通往山顶的小路。 我跟在他的身后，衣服被打湿了一角。 我不喜欢下雨。下雨总是会令人感到格外沉重。 我跟着冷无声走到山顶，来之前，我便打听过，那个地方叫做断崖。 断崖上，埋着冷无声的爱人，一个叫做白树栖的男子。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江湖中流传的是另一句：白树栖死，冷露无声。 我并不知道其中的恩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冷无声屠城，便是为了白树栖。 书上说，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这种关系叫做断袖。 雨很冷，我的脸突然像火一样烧起来。 断崖一到，雨也停了。 我对冷无声说：“我是来杀你的。” 他无动于衷。 我听见他撕开酒封的声音，他将酒洒在地上。 我想，他应该在给白树栖扫墓。 一个瞎子和一个不说话的人。 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我又说：“我是来杀你的。” 冷无声还是不说话，他果真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良久，我才听到拔剑的声音。 这是一场无声的打斗，唯一说话的——是剑。 同之前一样，我在四招之内杀了冷无声。 师父说，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我提着剑下了断崖。 路过杏花酒家，我在桌上放了银子，我对店主人说：“麻烦你将断崖上的二人合墓。” 生而未眠，死便同穴。 应该，也是好的。 如果…… 没有如果！我不会让我喜欢的人受到半点儿伤害！ 喜欢这个词，师父从未教过我，我却一不小心便学会了。 我一口气奔到竹里馆，站在竹篱前，心乱如麻。 我试图推门，又小心翼翼地收回手。 这时候，我真希望我的眼睛是好的。 这样，只远远地看一眼就满足了。 “傅公子？” 竹里馆的小仆看见了我。 我说：“我找谢琰。” 小仆说：“府上在商量亲事，琰公子不在这里。” 我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盲侠_8 “傅公子？傅公子？傅公子？” 小仆连续喊了几声我都没有应。 我扭头便走，第一次因为看不见摔在地上。 “你没事吧？”头顶上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沉默着，不作言语。 谢琰将我扶起来，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 我轻轻松开他的手，很难得地笑了笑：“听说，你要成亲了？” 谢琰说：“不是我，是我的兄长。” “真的？” “真的。” 我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他，他也紧紧抱着我。 我在他的耳边轻轻说：“我喜欢你。” 他回道：“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去年花里逢君别”取自韦应物《寄李儋元锡》。 “清明时节雨纷纷……牧童遥指杏花村”取自杜牧《清明》。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取自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取自庄子《说剑》。 第7章 剑光腥染点痕斑 我杀的第五个人叫做血无双。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她是一个女人，她还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外号——红衣魔。 有人说，她的红衣是用血染成的。 红色是血的颜色。 我不喜欢，我对谢琰说，我喜欢白色。 血无双住的地方很少有人进得去，也没人愿意进去。那里被称为无间地狱，去了便出不来。 我不相信。 渡船的老者对我说：“公子，你还年轻，还是快些回头吧！” 我很平静地回答：“我做出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 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把我送到了红衣魔血无双的住处。 那是一座小岛。 我摸了摸石碑上的刻字——桃花岛。 四月，桃花开得很好。 出门之前，谢琰说等我回去喝桃花酒。 我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因为，我不会喝酒。 我朝着桃花岛最深处走去。一路上，脚下踩的全是花瓣。头顶上，也全是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我一身。 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香味。 或许，这并不是无间地狱，而是人间天堂。 可是，江湖追杀令上的名字不会错。 红衣魔真的是红衣魔，血无双真的是血无双。 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她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她更是个美貌无双的女人。 她凭着自己的美貌让许多年轻男子拜倒在石榴裙下，也让他们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那些年轻男子，有江湖剑客，有富家纨绔，有皇亲贵族。 有的人为一睹倾城而死。 有的人为替天行道而死。 他们死后，无一例外，舌头全部被割去。 我碰到血无双的时候，她正在割那些活人的舌头，并当着他们的面，喂给自己养的蛇。 我听着他们的惨叫声，失去任何表情。 盲侠_9 血无双缓缓走到我的面前，她舔着刀尖上的血，她用一种傲慢的语气说：“你就是傅仇？” 我说：“没错，我是来杀你的。” 血无双仰天大笑，四周的桃花瓣随着她的笑声漫天飞舞。笑够了，她吹了声哨子，唤来她的蛇。 据说，血无双的蛇是一条充满情|欲的蛇。她便是用它来迷惑那些年轻男子。 我事先有所防备，趁蛇攻来之际，及时挥剑砍下。 我低估了血无双，因为她养了不止一条蛇。 等我杀完那些蛇时，我已在不经意间被咬了一口。 充满情|欲的蛇，果真可怕。 我感觉体内燥热难安。 我还是不动声色地立在原地，血无双贴上来，在我耳边吹着一股热气。 她的声音的确很好听，她娇声说：“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你将我辛苦养的蛇杀完了，不打算赔偿么？” 我将她推倒在地，剑对准她的喉咙。 血无双一定在冷冷地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大笑起来，笑声格外刺耳。她一边笑一边说：“原来你不喜欢女人，你喜欢的是男人，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是。” 血无双的笑容突然凝住了。 她用手抓着我的剑，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长得难道不美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宁肯喜欢一个男人，也不愿意喜欢我？为什么你喜欢他？他哪里好了？” 他哪里都好。 我的声音毫无波澜，我说：“你是杏林人氏。” 血无双沉默了，我听到她在哭。 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割掉他们的舌头？” 血无双道：“你既然连一个字都不肯对我说，那便永远不要说了，永远都不要说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 但是我还是要杀她。 当我的剑刺进她的喉咙时，她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说：“求你帮我告诉冷无声，杀白树栖的人真的不是我。” 我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没有告诉她，冷无声已经死了。 我回到了临安，倒在竹篱前，浑身发烫。 谢琰笑我，说我还未喝酒，便醉了。 我说，我中了血无双的蛇毒。 他瞬间止了笑，伸手探我的脉搏，久久不语。 我问：“此毒可解吗？” “可解。”他又补了句：“有人帮忙即可解。” 我说：“那你愿帮我解吗？” 他的声音有些忸怩，只应道：“好。” 我感觉到两片冰凉贴上我的唇，一瞬间，周遭的空气凝固了。 他的手指很温暖，轻柔地摩挲着我的脸颊，如蜻蜓点水般的吻一路而下。 我跌在眼前的旖旎之中，逐渐窒息。感觉像梦，又不像梦。 如果是梦，我只求永远不再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剑光腥染点痕斑”取自吕岩《七言》。 第8章 使我心如刀剑挥 我杀的第六个人叫做杜夏微。 在杀他之前，我去看了江湖追杀令。 第一名：魏千刀。 第二名：鬼隐客。 第三名：孟尝。 第四名：冷无声。 第五名：血无双。 没有杜夏微。 盲侠_10 我问师父，为什么要杀杜夏微？ 师父说，杜夏微是个神医，无论好人坏人，无论死人废人，他都会医，他都能医好。 我说，那他岂不是个好人？ 师父说，不杀了他，李秋山就死不了。 我不解。 我说，如果杀了他，那么世间便会少了一名神医。如果少了一名神医，便会有无辜的人因此失去性命。 师父摇头叹气，他说，如果你第一次杀李秋山失了手，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反过来，他会杀了你。 师父又说，如此，你便永远不能复仇。你愿意死吗？ 我没有回答。我的心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不能死。 因为，谢琰在等我。 我去了终南山。 我找到了杜夏微所隐居的地方——幽兰斋。 江湖追杀令上的名字全部抹掉之后，江湖上多了一个赫赫有名的黑衣剑客，他就是盲侠，就是我。 侠。 所谓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千里诵义者也。 我觉得我不是侠。 杜夏微的声音有些苍老，他知道我便是盲侠，显得格外热情。 他牵着我的手，对屋里的人喊道：“萋萋，傅少侠来了，快备茶来。” “好嘞！” 屋内，一个年轻女声应着。她正是杜夏微的妻子，萋萋。 杜夏微带我进了后院。 他看了我很久，问我：“傅少侠是来找我治眼睛的吗？” 我说：“不是，我是来杀你的。” “哦，这样。” 他回得云淡风轻，那样子好像满不在意。 也或许，他认为我根本杀不了他。 我问：“你不怕吗？” 杜夏微没有回答，而是说：“在你杀我之前，能不能让我做完最后一件事？” 我说：“可以。” 他说：“好，你先随我来。”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杜夏微道：“你不是已经同意吗？” 我答：“没错。” 他说了一句在我意料之外的话。 “我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治好你的眼睛。” 我愣住，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毫不犹豫地回了我，语气依然那么轻松。 “治病救人，是我活在人世的最大乐趣。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候，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我已经满足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 我想，这一次我可能会违背师父的话。 我在幽兰斋待了整整十五天，十五天，我都醒着。 十五天之后，我的眼睛感觉到了朦胧光亮。 但是，我还是看不见。 杜夏微对我说：“我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你可以杀了我。” 我摇了摇头，我说：“你是个好人。” 他笑了笑：“我不仅救你，我还救过魏千刀，救过鬼隐客，救过孟尝，救过冷无声，救过血无双。我还是好人吗？” 我沉默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杜夏微又说：“你要坚持你做出的决定。” 我说：“你不问我为何要杀你吗？” “很多事情，不需要理由。” 我抽出剑。 盲侠_11 我听见鸟儿在林间欢啼，流水在溪涧潺潺。 风晃动着竹梢。 “住手！” 萋萋从门外冲进来，挡在杜夏微的身前。 我对杜夏微说：“我不会杀她。” 杜夏微说：“我信你。” “不，要死就一起死。我不信，他真的会杀了我们，你可是……” 杜夏微不等萋萋把话说完，点了她的穴。 我杀了杜夏微，走出幽兰斋。 抬起头时，感觉天上的日光黯了。 我坐在竹里馆的檐廊下，一言不发。 我的眼睛只能感觉到一阵朦胧，朦朦胧胧中，谢琰坐到我的身旁。 我们面对着院落，并肩而坐。 我说：“你念诗给我听吧？” 他说：“好。” 这是一首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诗。 三十年来寻剑客， 几回落叶又抽枝。 自从一见桃花后， 直至如今更不疑。 谢琰说：“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说：“有时候，我觉得它们很可怜。” 谢琰笑了笑，轻轻握着我的手。 他重复道：“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使我心如刀剑挥”取自张继先《沁园春·急急修行》。 “所谓言必行，行必果，己诺 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千里诵义者也”取自司马迁《史记.游侠传》 “三十年来寻剑客……直至如今更不疑”取自灵云志勤禅师的无题诗。 第9章 岂知书剑老风尘 我杀的第七个人叫做谢池春。 当听到这个姓时，我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认识谢琰这件事，师父并不知道。 但愿，我的预感是错的。 我低着头，不敢让师父看到我的神情。 师父这几日有些奇怪，在我带回杜夏微已死的消息后，他反常地沉默了很久。 大概，他也觉得杀错了人。 我问师父，谢池春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父说，谢池春就是江湖。 江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上到武林大事，下到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知道。 我隐约知道了师父要杀他的理由。 他知道的东西太多。 必须死。 我又问师父，既然如此，为何不先杀了他，反倒将他留到最后？ 师父说，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要去杀江湖追杀令上的五个恶人。 我问，为何？是因为他们本就该杀吗？ 师父反问，你可知你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么？ 我回了两个字，盲侠。 师父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说，侠是不会随便杀人的。就算是杀人，杀的也是恶人。如果有正道人士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是他下的手。 我的语气有些激动，可是杜夏微和谢池春…… 盲侠_12 我想问，他们也是坏人吗？ 师父仿佛知道我会问什么，直接打断了我。 他说，他们是好人，也是坏人。他们是白，也是黑。他们走在黑白之间，没有会关心他们。 我说，谢池春必须死吗？ 师父十分肯定地回答，对。 我说，好。 走的时候，师父叫住了我。 他问我，你的眼睛好了吗？ 我摇头说，还没有。 不知为何，我感觉师父好像松了一口气。 谢池春对外的身份是快雪轩主人，快雪轩是扬州城最大的书斋，专售文房四宝。 幸好是扬州，不是临安。 去扬州之前，师父对我说，谢池春有一个习惯，每晚他都会一个人在书房待很久。 在外人眼里，他是个落魄书生，三番两次落榜。后来受岳丈帮助，开办快雪轩，成为了一名商贾。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江湖这一身份。 师父，真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 我站在书房外，敲响了门。 谢池春问道：“是琬儿吗？” 我没有回答，又敲了一次门。 谢池春又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我只好破门而入。 谢池春明显愣住。 书房里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墨味，他大概正在写字。 我问：“你就是江湖？” 谢池春听了我的话，爽快地承认了。 他道：“我便是，阁下莫不是近来名满江湖的盲侠傅仇？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我说：“我是来杀你的。” 谢池春道：“都说盲侠古道热肠，惩奸除恶。试问我谢池春到底犯了哪一条？” 我说：“你知道的太多。” “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难道也会铸成过错吗？” 我辩不过他的话，只有拔剑。 我说：“我只杀你一个人。” 谢池春笑道：“不愧是盲侠。” “过奖。” 我的剑离他的喉咙还有一寸，我道：“你有何遗愿？” 谢池春道：“能否让我写几个字？” 我道：“写。” 我并不担心他会逃走，没有人能够从我的剑下逃走。 谢池春写了字，将纸卷在小竹筒里递给我。 他说：“这是我的遗愿。” 我收入袖中。 我杀了谢池春，刚走出书房，迎面扑来一股强烈的杀气。 “杀人凶手！” 剑刃相交。 对方手中的剑滚落在地。 我道：“我不会杀你。” 我想，他大概就是谢池春的儿子谢琬。 他们的名字真像。 但这里是扬州城。 谢琬重拾起地上的剑，向我刺来。 我并没有打算杀他。同样地，他也根本伤不了我。 我正准备闪开，有一个人挡在了我的身前。 盲侠_13 他的声音不缓不慢，他对谢琬喊道：“兄长。” 那一刻，我完全僵住，好一瞬才叫出他的名字：“谢琰？” “是我。” 谢琬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你知不知道？是他杀了我们的父亲！” 谢琰道：“我知道。” 他的语气极淡。 谢琰对我说：“你先离开这里。” 我愣住，我有些害怕，我问他：“我还能再见你吗？” 谢琰道：“我等你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岂知书剑老风尘”取自高适《人日寄杜二拾遗》。 第10章 我为剑外思归客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之内，我杀了七个人。 有的人该死，有的人不该死。 相同的是，他们都死了。 很快，我就可以手刃我的仇家。 我有些兴奋。 李秋山，身为武林盟主，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我真希望，我能够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 待他死了之后，我便去竹里馆找谢琰。 从此，浪迹天涯，不问世事。 不久之后，李秋山发来了请帖。 烫金请帖上写着：特邀盲侠赴峰顶山端午宴。 我接过那张请帖，陷入沉默。 为了这一天，我等了整整十八年。 端午前夜。 师父找了我。 他给我详细的讲述了李秋山惯用的每一个招式，就好像他曾经见到过一样。 我说，如果我的眼睛能够看见，那便好了。 师父没有说话。 其实，就算师父不说我也知道。 我的眼睛本不是生来就盲，将我变成这副模样的，是我的仇家。 我对师父说，明日我一定能够杀了李秋山。 师父回了一个字，好。 师父的声音总是很沙哑，像是被刀割坏了嗓子。 因此，他从来不会跟小孩子说话。 他只要一开口，那些小孩子就会被吓跑。 他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 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他吓跑的小孩儿。 我第一次见到师父是在一个雪天。 我已记不清是什么年龄。 师父对我说，跟我走，以后你的名字便叫做傅仇，我就是你的师父。 我下意识地跟上他的脚步，却因为眼盲绊倒在地。 师父没有向我伸手。 他只说，自己站起来。 师父说话总是这样。 我拿着请帖去了峰顶山。 不知是不是我去得太早，到达山顶时，只有我一个客人。 有人看了我的请帖，领着我往里面走。 盲侠_14 我的眼睛依然朦胧，但明显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我能看出模糊的轮廓，阁楼，厅堂，水榭，凉亭。 有一个男人立在拱桥上，注视着我前来的方向。 他，就是武林盟主李秋山。 男人嘴角微笑：“我已经听说了，杀了五大恶人的盲侠，果真是少年英才。” 我感觉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可实在想不出是谁。 我答：“身为江湖剑客，替天行道，义不容辞。” 这些都是师父替我想好的措词。 李秋山负手走在前面，我跟在他的后面。 这是绝好的机会！ 我的剑已经出手。 第一招：春意盎然。 第二招：骄阳似火。 第三招：秋风落叶。 第四招：冰天雪地。 李秋山的剑术同师父讲的完全一样，每一招我都能够完美化解。 唯一奇怪的是，如此之大的打斗声，却无一人上前来。 哐当一声。 李秋山的剑落在地上，断成了两半。 我的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我说：“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做傅仇。” 他费力地吐出两个字：“知道。” 我说：“知道便好。” 他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我提着剑下了峰顶山。 没有人知道我杀了武林盟主。 没人相信是我杀了武林盟主。 我去找师父，我要亲口告诉他：我已复了仇！ 可是，我找遍了整座临安城，我从朝阳初升一直找到日暮西沉。 我再也没有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剑外思归客”苏轼取自《满江红.江汉西来》。 第11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我醒时，正躺在竹里馆。 竹影绰绰。 谢琰伏在案前，背对着我。 一身白衣。 我的眼珠缓缓转动，我看着自己的手，沾满鲜血的手。 “你醒了？” 谢琰向我走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 他的瞳色浅浅，他的唇角微扬，他的眉目柔和。 可是，我不敢直视他。 我说：“对不起。” 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谢池春便是你的生父。” 我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替父报仇。” 谢琰只回了我四个字。 “我舍不得。” 我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我杀了我师父，我杀了我师父，我杀了我师父……” 盲侠_15 谢琰抚摸着我的头发，吻掉我眼角的泪。 我轻轻推开他。 我说：“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这时，另一边响起一个年轻女声。 “他醒了么？” 我的脸色陡然惨白。 是萋萋。 杜夏微的妻子，萋萋。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看着她的方向。 她生得明丽动人。 我又看向谢琰。 我的嗓子突然卡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萋萋对我说：“你的眼睛尚未完全复明，还需敷药，同我来吧。” 我滞住：“你为何要救我？” “这是我丈夫的遗愿。” 我摇头：“是我杀了他，你尽管杀了我便是。” 萋萋竟然笑了笑：“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怎能怪你。” 我愕然：“他们？” “对，他们。” 我想从谢琰眼里看出些什么，谢琰似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温声道：“你且随她去，她自然会告诉你这一切。” 我相信谢琰。 我点了点头。 萋萋问我：“你可知你父亲的名字么？” 我答：“不知。” 其实，我连我父亲是何长相都不清楚。 萋萋说：“你的父亲乃是剑门门主问剑仙人的四弟子，傅忍冬。” “所谓仙人，不过也是肉胎凡人。之所以被称之为问剑仙人，是因为他所铸之剑，天下第一。其剑只有一字。” 我脱口而出：“心？” “对。” 原来，我的父亲是问剑仙人的四弟子。我手中所持之剑，便是天下第一的心剑。 我想到了那套四季剑法，春夏秋冬。 我默默念着：“谢池春、杜夏微、李秋山、傅忍冬。所以，他们都是剑门弟子。” “没错。” 我问：“那我的仇家到底是谁？果真是师父杀了我父亲么？” 萋萋说：“你的仇家是魏千刀。” 我一脸茫然。 我说：“我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萋萋说：“那也是你第一次杀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不解。 萋萋继续说：“魏千刀是问剑仙人的师弟，他毕生所愿，便是铸出一把比心还要厉害的剑。” 他果真为剑痴狂。 “魏千刀试图以人肉之躯铸剑，问剑仙人对他说：‘你若如此，便以我铸剑吧’。魏千刀果真杀了问剑仙人铸剑，但是，他仍不满意。” 此时，我大概明了魏千刀死前说的那句话。 ‘我始终比不过你。’ 那个‘你’便是问剑仙人。 我也明了他为何弃崔嵬而不用，因为，他看见了我手中的心剑。 我问：“然后呢？” “问剑仙人已死，四弟子欲报仇，无奈不是魏千刀的对手。魏千刀限他们三日内交出心剑，若是落入他的手中，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我抚着剑上的星文，“没有给他。” “给了。” 萋萋又说：“是假的。” 我说：“魏千刀信吗？” 盲侠_16 “他自然不信。”萋萋说，“为了使他相信，令尊以血弑剑。” 萋萋叹气：“那时，你尚未出世。” 萋萋问我：“你知道什么是知己吗？” 我说：“我没有知己。” “谢琰不是么？” 我嗫嚅道：“谢琰……胜过知己。” 萋萋微微一笑，我涨红了脸。 萋萋说：“士为知己者死。他们三人便是你父亲的知己。他们当时本该一起死了，因为有所牵挂，直至如今。” 我知道，萋萋说的他们，就是谢池春、杜夏微和李秋山。 我说：“我明白了，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们死在你的手中，死在心剑之下，死得心甘情愿。” 我问：“谢琰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件事吗？” 萋萋点了点头：“我和他都知道。” 她又说：“你莫要辜负了你师父的一片苦心，他让你去杀那些人，让你成为侠，便是为了今日。没有人会怀疑你。” 萋萋将师父的残剑放在我的面前，我的双手都在颤抖。 “那些人或许该杀，或许不该杀。对他们而言，死反而是一种幸福。” 我默然垂首。 魏千刀说：我始终比不过你。 鬼隐客说：没错，他输了。 孟尝说：你为何不信。 冷无声整日面对一座孤坟，阴阳相隔。 血无双说：求你帮我告诉冷无声，杀白树栖的人不是我。 或许，对他们而言，死反而是一种幸福。 八月，我沿着荒漠找到了一名铸剑师。 他的名字叫做魏徵。 他是魏千刀的儿子。 我将断成两半的残剑放在他的面前，我请他重铸此剑。 他应了。 他说：“你若能赢我，我便重铸此剑。” 我说：“好。” 我的目的很单纯，我并不想杀他，我只是想对他说：“其实，你的父亲很厉害。” 但，他还是死了。 魏徵在笑。 我听到他说：“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莫愁前路无知己”取自高适《别董大.二》。 附： 另有末篇《一剑隐红尘》。 第12章 末篇：一剑隐红尘 转眼到了十二月。 我和谢琰在临安的街头碰见萋萋。 她在义诊。 我听到有人喊她杜神医。 我说：“可是神医杜萋萋？” 那人回答：“杜萋萋？她是杜夏微。” 我明了。 我和谢琰驾车去看雪。 今年临安的雪异常大，天地间俱是雪白一片，冰冷刺骨。 谢琰站在雪地上。 白衣与雪色融为一体。 盲侠_17 我叫他：“谢琰。” 他闻言，回头被我扔了一脸雪渣。 我捧腹大笑。 我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谢琰没有动，我以为他在生气。 我走过去，小心擦掉他脸上的雪。 我笑着问他：“这就生气了？大不了你也扔我一脸便是。” 谢琰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我措不及防，反手扣住，将他揽在怀里。 那张脸，近在咫尺。 我紧紧拉住他的手，轻轻吻着他的眉，他的唇。 冰冷的雪被喷出的热气融化。 我的舌头扣开他的齿间，贪婪而又尽情的吮着，呼吸更显急促。 真不巧，有人经过，马蹄达达。 我及时睁开眼，看着怀里的人。 谢琰的双目微闭，纤长的睫毛微微发颤，淡淡的红晕在脸上染成一片。 他感觉到我松开了唇，睁开眼睛看着我，目色极淡，恍如一抹远山。 我说：“我们回去吧。” 他讶然：“不是看雪吗？” 我将马车拉过来，笑着说：“雪哪里有你好看。” 谢琰也笑了：“好，回去再说。” 我们坐上马车回竹里馆，途经刚才那路过的行人身旁。 几个少年，鲜衣怒马。 有人道：“往哪儿去？” 另一人回道：“听说如今的武林盟主谢琬设宴，邀天下剑客，不妨凑个热闹。” “行，等下，我也去。” 马车很快驶过，只言片语迅速散在风里。 雪还在下着，谢琰目不转睛地看着飘洒的雪花。 我趁其不备在他的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谢琰问：“如此等不及吗？” 我假装去看雪，我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琰不解我为何突然说出这句话。 我又注视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琰覆上我的手，说：“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我只是傻傻一笑。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 谢池春在纸上写下的遗愿： ‘照顾好谢琰。’ 作者有话要说：　　“一剑隐红尘”取自陆游《乙巳秋暮独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