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心(骨科)》 一 初春,洛桑城。 细雨缠绵了几宿。 空气湿冷,凝着淡香,街道两旁,一股股雨水混着碾碎成泥的花瓣,淅淅沥沥的红色仿佛极淡的血丝,顺着地势,缓缓流下去。 长街的尽头,是一幢别墅。 别墅门口的屋檐下,一站一坐,待着两个小姑娘。 两人大概十七八岁,粉雕玉琢的脸蛋,远看过去,有几分相似。 不过这个年纪女孩,就算素面朝天,不施脂粉,肌肤也细腻的如同莹玉,再穿上同样的校服,十个里面,九个都是相似的。 “暮蘅,等何景梧回来,我让他送你,你婶婶肯定不敢说什么。” 站着的少女抽出纸巾,替怀中的姑娘擦着眼泪,“你刚从医院出来,再哭下去,对身体不好的。” 天色渐暗,雨势大起来,细雨敲打着树叶,沙沙的就像是碎玉磕在玻璃上,连绵中又有几分尖锐。 阮暮蘅哭了一会儿,才停住眼泪,莫名有些唏嘘,“晚晚,真羡慕你有个哥哥。” “羡慕?”余应晚嗤笑,“那是你不知道他有多烦人。” 少女话音刚落,院子的自动门突然打开,一辆黑色的雪佛兰缓慢的驶进院子。 雨像接连不断的线,又隔着淡灰色的车窗,外面并不能很真切的看清驾驶座的人。 余应晚见车靠近,抓起阮暮蘅的手,“走,我让他送你。”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从阮暮蘅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的后脑勺,她挪了挪屁股,借着后视镜,才看清男人的衣着。 深灰色的长款呢大衣,里面搭配着黑色高领毛线,下面是修身的细条纹西裤,十分标准的英伦风装扮,就差一个同色系的西式马甲。 趁着男人侧身的空挡,阮暮蘅抬眼,撇见了那件马甲,略微有点宽松,却恰好勾勒出男人的修长身形,他的皮肤很白,仿佛英剧里走出来的矜贵公子哥。 不过这形象,没保持三秒。 见余应晚湿漉漉的上车,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何景梧挑眉,“下雨天呢,跑这么急?要是磕着碰着了,指望我伺候你?” 说完,他拿起纸巾,替副驾驶的少女擦脸上的水珠,话嘛,是难听了点,动作还是温柔的。 余应晚将书包扔到后座,嘴里不忘反击,“得了吧,我哪敢让何少爷伺候啊,再说了,您会伺候人么?” 两人斗嘴已经成习惯,上一秒还互损,下一秒余应晚感觉有点冷,身体不由自主的朝他靠近,“对了,何景梧,我们先送暮蘅回家,她三婶管的严,你帮她编个理由,就说学校今天有事才晚回家的。” 男人这才注意到车上还有个人。 他没有回头,只隔着后视镜扫了后座一眼,眼神淡漠,没有任何表示。 见他不说话,余应晚捏了下他的腰,“何景梧,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麻烦。” 何景梧应了一声,算是答应。 天完全暗了下来,雨水哗啦啦,如同倒豆般,即便雨刷奋力的工作着,也刷不出一片清晰的玻璃。 隔着湿汽朦胧的玻璃,余应晚见车窗外的人影渐渐模糊,一步三回头。 男人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时不时的瞥向副驾驶的人儿,又刺她,“至于么?我送你那么多回,也不见你这样看我。” 余应晚瞪了男人一眼,“你跟人家小姑娘能比么?” 明明自己也是个小姑娘,余应晚说这话时,活灵神气的,动作夸张,校服的拉链开了都不知道。 大学的校服原本是不用天天穿,近期恰巧赶上学校大合唱的排练。 劣质的拉链扣,扣锁很松,稍微动一动就会滑落,女孩发育的很好,白色的紧身针织衫,胸前浑圆饱满,撑得拉链更往下掉。 车停稳,男人侧身上前,修长的手指捏住锁扣,缓缓的替她拉上。 两人靠的很近,女孩淡淡的体香弥漫在他的鼻尖,他小心翼翼的,就连呼吸都很克制。 女孩任由他弄,黑眸盯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雨越下越大,她两条白嫩嫩的腿挂在座位上左右摇晃,似乎很是烦恼。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余应晚眼前一亮,侧身对着男人说:“何景梧,不如你去找人教训教训那个渣男?” 她动的太急,两人的唇瓣轻微的擦过。 软糯的,又有些甜。 何景梧凉凉的白她一眼,“我说余应晚,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找人打架?这种阴招损招都是谁教你的?” 拉完拉链后,他顺势捏住她的下巴抬高,浓黑似墨的鹿眸盯着她,审视意味很浓。 女孩也望着他,眼神清澈无辜,并不觉得自己提的建议有多罪大恶极。 男人松了手,有些头痛。 还能是谁教她的。 这些年,他们俩之间,就没有过别人。 摇下车窗,何景梧烦躁的点烟。 雨势很猛,打火机的光忽明忽灭,点不着,些许雨水溅进来,落在少女的下颌、肩颈处,车内外温差大,她肌肤娇嫩,禁不住这般骤冷骤热,很快便红了。 何景梧低啐,索性扔了烟,替她解开安全带,“走,下车。” 吃饭时,余应晚还没放弃,小嘴喋喋不休,暮蘅长,暮蘅短。 何景梧趁机,塞了颗葡萄在她嘴中,红唇微合,差点含住他的手指。 面前的人儿终于安静了。 何景梧满意的拿起湿巾擦手,不咸不淡道:“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其实,也不怪余应晚这么兴奋。 阮暮蘅是她上大学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可以说是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小姑娘的友谊,好的时候纯粹得紧,恨不得掏心掏肺,把整个家底都给她。 至于为什么是第一个。 因为高中之前,高考和何景梧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或者说,是何景梧的存在,将她生命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赶走了,只剩下学习和他。 二 小姑娘口味刁,咽了几口白饭,迅速皱起眉头,“硬的,不好吃。” “这不是你自己点的么?” 何景梧接过她面前的白饭,尝了一口,不算硬,就是沙质的口感膈着舌头难受。 方才余应晚满脑子尽想着阮暮蘅的事,没注意看菜单,服务员推荐什么便指了什么,现在有些后悔。 何景梧像早有准备,将自己的面前的饭菜推到她面前,“试试这个。” 排骨年糕,色泽金黄,外表酥脆,肉质鲜嫩,还带着洛桑特有的甜辣味。 她咬了一口,确实喜欢。 饿了一天,余应晚也不客气,对着满桌的食物就是一通扫荡,就是饭剩了大半。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瞥了眼餐桌,心中有底,笑眯眯的捧过两张优惠券,“这位小姐,送您两张优惠券,下次再带男朋友来,可以给你们打更多的折扣哦。” 巧言令色总是推销的外衣,而女生往往是最佳的宰割对象,毕竟容易心软。 余应晚道过谢,没看那优惠券一眼,挽着何景梧的手,迅速走出餐厅大门。 倒不是因为讨厌推销,而是那人说话时,目光全然盯着身边的男人,那般侵略性的眼神,她不舒服。 余应晚侧头打量眼前的男人,眉骨清隽,狭长的眸,盛满温柔,出于职业习惯,他对身边人说话时总是极尽耐心,慢条斯理,逻辑清晰。 就连刚才下车,阮暮蘅都悄悄咬她的耳朵,说你哥哥长得真帅。 这样看来,确实是帅的。 专心开车的男人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微微挑眉,“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没东西。”余应晚撇过脸,小声嘀咕,“说你帅呢。” 这声嘀咕倒是没逃过何景梧的耳朵,男人勾起唇角,轻哼一声。 “不过嘛,”余应晚话锋一转,“就是脾气不太好。” 余应晚见过他揍人。 炎热的夏天,浑身都是湿热的汗意,他抓住对方的衣领,动作快准狠,招招戳中对方命门,大有朝死里打的架势。 接着是一阵鸡飞狗跳,她吓得捂住了眼睛。 再后来,她睁开眼,巷子里的蔬菜水果摊翻了大半,他嘴角带血,白色的衬衫被染的鲜红,而对方,碎了几根肋骨。 不过,应晚忘了那是什么事。 洛桑的夏天,来来去去好多年,悠远绵长,仿佛永远也不会有尽头,很多烦闷燥热,多汗粘腻的记忆,都跟着水汽,一起蒸发了。 那些都是她想不起来的。 余应晚闹了一会儿,终于没再提让他去收拾渣男的事。 小姑娘的兴致,来和去都很快。 真正让余应晚不开心的,还是回家后接到的那通电话。 进门后,余应晚咚咚咚的上楼,鞋子,书包,围巾,校服一路走一路仍,何景梧跟在后面捡。 回到房间,她打开热水,正准备进浴缸泡澡,身上沾着粘腻的雨,衣服书包上也是回南天的湿意,她不喜欢。 热水哗啦啦的流,屋内陡然升温,水汽氤氲,还未凝成雾,门便被人打开。 陡然钻进一股冷气。 正在试水温的少女回头瞪他,迅速挥动两条白嫩的藕臂,嫌弃的说:“何景梧,你快关门。” 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所剩无几,白皙无暇的身子,唯独腿间还留着白色的蕾丝底裤,在男人面前毫不避讳。 这样子,他也早习以为常。 眼看着少女就要整个身子钻进浴缸,何景梧单手将她捉了出来,“外公电话,快去接。” 余应晚突然不动了。 她还没说话,男人就已经将她拦腰抱起,裹上浴巾,直接抱到电话旁。 男人坐在沙发上,将她搂在怀里,话筒递到耳边,全程都没让她动手。 “晚晚,是你吗?” 电话那头的嗓音浑浊的像喉咙里含着细沙,语速慢,但努力将每个字都说得清晰。 余成安的电话每个星期一次,早些年,余应晚是从来不接的。 最近一年,她突然想开了,反正接通电话,也不少块肉。 余应晚将背靠着男人的胸膛,扭了半天,终于找到个舒服的坐姿,这才开口,“嗯,是我。” “明天晚上和景梧一起回来吃饭。” 余应晚干脆,“行。” 几乎话音刚落,她撇过脸,示意男人将电话拿开。 何景梧由着她,单手仍抱着怀中的人儿,另一只手拿过电话,轻声细语的话起家常来。 他的嗓音很低,像大提琴的音节,浑厚丰满,点滴浸润在她的耳膜。 客厅内灯开得暗,男人的下颌随着薄唇一动一动,颈部的喉结来回滚动。 鬼使神差的,余应晚对着他的喉结咬了一口。 果然下一秒,就听男人说:“外公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小计谋得逞,余应晚搂住男人的脖子,试图转移话题,“何景梧,你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 “没大没小。”何景梧搂过小姑娘,将人送到浴室,嘴里不忘叮嘱,“明天回家,记得喊哥,知道吗?” 余应晚钻进浴缸里,手里打起泡沫,懒懒的回了三个字,“看心情。” “外公刚才还跟我夸你,说你最近每个月都知道回家了。” 余应晚撇了撇嘴,对何景梧的话不敢苟同,“要不是他拿专业课的成绩逼我,我能乖乖就范么?” 一年前,余应晚考进洛桑大学。 而她的外公余成安正是洛桑大学刚退休的校长,这么一来,她的命门可就被那边的人抓的死死的。 不是没有想过去外地念书,但是何景梧在这里,她又能去哪里呢? 他们两个人,总是分不开的。 三 余家祖宅坐落在南郊的半山处,远离市区,少了几分人世喧嚣,清净但不寂寥。 山间多得是鸟鸣婉转,流水潺潺,各色各样的花草,四季常青的松柏,最不济还有远山,立在那里,就是一副气韵悠然的工笔画。 宅内的设计更是讲究,余家世代都是读书人,从亭台楼榭的布局,到梅兰竹菊的栽种摆放,小到花窗的形状,都是精心规划。 余应晚不懂这些,她很少回来,甚至连路都记不大清,只管跟着何景梧后面,绕过长长的夹弄,又走了几条拱桥,才算看见正厅。 两人前脚到达大厅,余成安后脚也到了。 他走得很快,微微有些喘气,幅度不大,看起来身子骨还算硬朗。 见到余应晚,余成安眯眼笑了笑,“晚晚,好久不见。” 余应晚撇嘴,刚想说话,何景梧一记警告的眼神过来,她咽下那些没说出口,跟着喊,“外公好。” 后来差不多没什么话聊了。 何景梧陪着余成安下棋,余应晚坐在旁边看。 晚风拂过庭院,送来袅袅余香,安静的时候,气氛似乎好些,仿佛回到小时候。 其实也不一样。 小时候的棋局还没有这么胶着,几年前,柯洁大战阿法狗,惜败,却一赛成名,此后,所有老的少的小的,只要是下围棋的,都开始摆起点三三。 抢先手,然后,招招紧逼,步步厮杀,拼个你死我活。 围棋最磨人性子,可是围棋在变,算法在变,人的性子也在变。 余应晚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 她下围棋的时候,只有李喆,还没有柯洁,她学不来后面的这些。 这顿饭实在沉闷,余家规矩多,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坐在饭桌,就像在演默剧。 不过,饭后的谈话才是重点。 余家人做事都有自己的规矩,一步一步来,寒暄、吃饭、进入正题、送客,不到那个点,不会开口相关的话。 余应晚吃完饭又到偏厅撸了会儿猫,张嫂见她玩得开心,特意送来猫粮,“小姐,今天还没给楠楠喂饭,要不你来试试?” “我可以吗?”余应晚有些迟疑。 张嫂打开猫爬架,抱出那个小小的猫儿,“她怕生,很少让人亲近的,小姐你抱抱她。” 余应晚接过张嫂怀中的猫,它微微挣扎,像是对不熟悉的人时刻保持警惕。 张嫂解释:“楠楠比她妈妈要内向。”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变了脸色。 余应晚抱着猫的手一僵,张嫂住了口,小心翼翼的看向余应晚。 不消片刻,余应晚笑了笑,将手中的猫递回去,“张嫂,我猫毛过敏,麻烦你了。” 八点半。 余成安将两兄妹喊到书房,进门,坐下,拿起茶杯,无端吹了两口,又聊了些进来新鲜的茶叶,终于要进入主题。 上个话题结束,余成安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看向余应晚,“晚晚,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她在学校的情况,余成安只需要一通电话便能悉数知晓,可是按照余家说话的礼数,迂回试探,这个环节不往复个三四次,怕是问不到重点。 余应晚跟着放下茶杯,点头,“嗯,都好。” 果然,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余应晚一一应答。 后来,只听余成安重重的叹了口气,“晚晚,外公年纪大了,你外婆走的早。我们又只有……只有你妈妈一个孩子。” 余应晚呼吸一窒,身子有些不受控制,耳朵开始耳鸣,比地铁的蜂鸣声要小,却异常持久。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听不得“妈妈”两个字。 余应晚抬头看向何景梧,那是求救的眼神。 桌子底下,何景梧握住她的手,长指挤进她柔软的指缝,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异常有力,她动了动手指,仿佛能感受到那指节处,脉搏的跳动,一下下,很规律。 余成安的话还在继续,余应晚却听不见了。 “以后余家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只是,霭霞……” 余应晚对余霭霞的记忆很模糊,只依稀记得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身材窈窕,爱穿红色的裙子,喜欢跳舞。 印象最深的是冬天,她穿着一身红裙,站在雪地里翩翩起舞,傲然独立,像梅花。 后来的事情,是余应晚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余霭霞肤白貌美,家世瞩目,还有个爱她的青梅竹马,也就是何致远。 何家和余家是世交,家庭匹配,郎才女貌,还有从小到大的情分,一切仿佛上天的安排,两人大学毕业就结了婚。 这原本是多少人羡艳的生活。 可是,没见过风浪的小姑娘,总是会被风浪吸引,风的不羁,浪的狂放。 两人婚后也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直到……某天余霭霞回家,突然说要离婚。 事情来的太突然,众人还没反应,一时间,各种说辞堵在喉咙中,心头千百种盘算考量,蓄势而不发,只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 最终还是没有等到。 她走得坚决,不惜和余家断绝所有的关系,甚至抛下两个孩子。 那时候余成安将余霭霞关在家里,阻止她和外面的那个男人私会,她被关的急了,没办法,只好把心思动到自己的小女儿身上。 她假借带孩子生病,想逃离余宅。 余应晚身体好,不生病怎么办? 那就将她脱光,扔到雪地里,吹了整晚冷风。 事发后,何家的人质问她为什么这么狠?竟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余霭霞轻描淡写的一句,她不是何致远的孩子,不然为什么我让她姓余? 一句话,断了两家人的后路。 也是从那时,余应晚开始耳鸣,浅浅的,像耳边有风在吹,有的时候时间长点,有的时候只是几分钟。 她该恨余霭霞的,可是她那时才八岁,不知道什么是恨。 后来,这个家就散了。 四 夜晚,又下起了雨。 住在深山中,雨打树叶,冷风呼啸,声声都分外清晰,余应晚闭上眼,仿佛能听见雨滴在屋檐上溅起的水花。 祖宅的很静,但对于睡不着的人来说,一点声响都是干扰。 何景梧下楼的时候,余应晚正站在的庭前讲电话,小小的身子斜倚着门框,玻璃门半开,风和雨间歇地吹落在她的睡袍上。 她穿得少,宽松的睡袍随意的搭在肩膀,脚下踩着双单薄的拖鞋,纤细白嫩的大腿冻得通红。 电话正讲在兴头上,余应晚突然感觉身后一热,厚厚的大衣蓦然将自己罩住,是熟悉的气息。 她也懒得回头,顺势朝后,缩进男人的怀里。 男人伸手去关窗子,她不让,边拽着他的手边奶凶奶凶的对电话说,“他敢,他要是过来,看我弄不死他!” 何景梧弹了下她的脑袋,下午才警告过的,这会儿又忘了。 他的力道很轻,非但不疼,甚至还有些痒。 余应晚“咯吱咯吱”的笑了。 电话那头,阮暮蘅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有些莫名,“晚晚,你笑什么?” “没什么,猫挠了一下。” 她挂了电话,无端有只手在自己身上乱做,哪能专心。 回头,男人眉骨上扬,夺过她手机,将她抵进门框,捉住那不安分的身子,手指捏住她的细腰,收紧。 他学着她的口气,“余小姐好大的气势,这是准备弄死谁呢?” 两人靠的那么近,他说话时,灼热的气息铺洒在她的鼻尖,像极了调情。 如果忽视那眼底冰冷的警告。 无月,室内只亮了一盏壁灯,昏黄的,他看不清女孩的神色,只能感受到她悠长的呼吸,有些烫。 她撇过脸挣扎。 没挣开。 “何景梧,你过分了啊。”余应晚出声指控,“有你这么欺负病患的么?” 何景梧微愕,“病患?” 趁着他放松,她挣开他的禁锢,这一动,身上的外套滑落,她霸道的将他的也蹭掉,柔软的身子钻进他的怀中。 此时,她只穿着一件丝质的吊带裙,小猫似的,窝在他的胸膛。 “可不是么。”余应晚抬起一条手臂,“你看,都红了。” 雪白的藕臂上确实泛着点点红疹,不严重,但少女的肌肤娇嫩,还是明显。 何景梧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摩挲过她的手臂,问道:“猫毛过敏?” “嗯哼。” 余应晚随意嘟囔两声,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似醉酒般的清甜。 “那还碰。”何景梧捏了捏她的脸,“走,给你找药。” “找什么药。” 余应晚赖在他怀里不肯走,玻璃窗开着,仍有风,雨声却小了,滴答的,像是谁的心跳。 好冷。 只有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头顶,是热的。 她抬头吻上他的唇。 唇齿缠绵,便什么都抛到了脑后。 如果时间能重来,何景梧一定会在那晚好好治治余应晚,也不会让她真把人弄到警局。 警局大厅,各处都是忙碌的身影,电话和吵闹声不断,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两个小姑娘。 远远看过去,余应晚耷拉着脑袋,乖巧的靠着椅子,仿佛走丢的孩子,正等人认领。 见何景梧进门,局长立马迎上前,“何先生好,事情已经了解清楚,您在这边签个字就可以结案了。” 何景梧接过文件,匆匆扫了一眼,二话没说,签下自己大名。 一双浅口黑皮鞋出现在视线内,余应晚迟迟不肯抬头,其实何景梧刚进门她就看见了。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姿态要做好,男人宠她,总不会狠心责怪。 这是余应晚多年总结出来的心得。 如今,何景梧再没耐心跟她玩这些乖乖认错学生和严格老师的游戏,直接拎起小姑娘,扛上肩膀,打包带走。 关上车门,男人掀起她的裙摆,大掌用力的在她的臀部拍了几下。 “何景梧!你放开我!” 余应晚扭动着,想回头找他理论,却被死死摁住。 男人将她的身子打横放在腿上,双手抽空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他眯起眼,任由她叫喊,狠心不答话。 他哪里敢看她现在的样子,她疼,他只会比她更疼,她要是哭,哪怕只是装哭,他都会心软。 好不容易,小姑娘安静下来。 男人掐掉香烟,掰过她的脸,低头吻她。 近乎啃咬的亲吻,略施薄惩,重的话他说不出口,只好用行动代替,含住她的唇舌,用力吮吸,生气她的不乖,竟三番两次罔顾他的警告。 更生气自己,拿她毫无办法。 女孩身体的反应比他的要快,得到自由后,双腿主动跨坐在他的腰间,抬头,泪眼迷蒙的看向他,微张着小嘴,唇红齿白,妖娆欲滴。 最是见不得她这双含着泪雾的眸,吐气如幽兰的唇,多少次,在他身下婉转呻吟,娇滴滴若芍药含泪,惹他蹂躏。 “哥哥,别生气了。” 少女贴紧他的身体,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的胸间乱做,慢慢朝下,探向他的胯部。 银白色的腰带锁扣,在她手中,反复把玩着,只消轻轻一摁,他的欲望便可逃脱禁锢。 她知道如何快速平息他的怒火,除却极高的天赋,还因为,这些都是他亲自教她的。 男人喘着气,黑眸深深凝着她,“晚晚,我不反对你交朋友,但是离那种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 “暮蘅才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余应晚反驳,“那些……都不是她的错。” 见何景梧眉骨上扬,像是又要发作,她低了声音,可还是辩解,“何景梧,你不能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 何景梧沉默,眉宇之间,森然冷肃。 他自问不是圣人,也从未存过做好人的心思,偏偏在小姑娘的眼里,成了无所不能的神。 从前,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捡到什么流浪猫狗都朝他的身上送,这次更是直接,送了个人。 五 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余应晚带着阮暮蘅一起上车,方才还说要离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远点的男人,亲自替她们开的车门。 何景梧头疼,偏偏后座小姑娘笑得开心。 到了家,余应晚更是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拉着阮暮蘅蹦蹦跳跳的上了楼。 咔嚓—— 他很明显的听到了门锁上的声音。 客厅左侧的猫笼里关着两只英短,此刻正张牙舞爪的,仿佛嘲笑他的失职。 何景梧走过去,打开笼子,两只猫一溜烟的钻进他的怀中,今天早上走得匆忙,忘了喂猫粮。 他实在不是一位合格的铲屎官。 如同,他不是一位合格的哥哥。 关了房门,小两个小姑娘爬上床。 娇生惯养的豌豆公主,隔着二十层鸭绒被尚能察觉一颗豌豆的存在,阮暮蘅自小吃尽苦头,尝遍人间冷暖,怎么不能在三言两语间察觉到何景梧的不快。 “你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阮暮蘅问得小心翼翼,余应晚不在意的笑,“你要他喜欢做什么?我喜欢你就行。” “我……” 阮暮蘅也有自己的自尊,只是她经历太单薄,根本碰不到自尊两个字。 至少余应晚听过后是这么觉得的。 谁少年时没有昏过头,爱过那么两三个人渣,再为他打胎,倾尽家财,被他百般伤害,最后还犯贱不肯离开。 不过,这是旁观者的角度。 如果拿了女主剧本,那个十七岁少年可不是渣男,他是白衣衬衫,是星河璀璨,是人间绝色。 是苍凉生命中,唯一的光。 “那不是光,是你脑子里进的水。”余应晚毫不留情的吐槽。 阮暮蘅笑,也没急着反驳,眼珠子上下打量着余应晚,最后感叹,“晚晚,我还是羡慕你。” 何景梧宠爱余应晚,闭上眼睛,光闻味道都能闻见,糖果太俗,蜂蜜不够甜,那该是涂满巧克力的布朗尼,香气诱人,摆着不吃,都能腻掉一排牙齿。 从十六岁到二十岁,阮暮蘅和于默然纠缠了四年,期间两人分分合合,还是没能断得完全。 感情变质的原因有很多,阮暮蘅已经无意纠结他们属于哪一种。 既然断不掉,不如就这么耗着。 反正,在谁身上浪费时间不是浪费。 余应晚对这番论调不置可否,她考虑的问题显然更为实际,“所以,他下次再对你动手,你打算怎么办?” 高考后,阮暮蘅顺利考上大学,于默然也跟着来了洛桑,家道中落,考试失利,接二连三的打击,在这座高度商业化的都市都算不得什么,偌大的洛桑市多的是灯红酒绿,迷失方向的青年人。 他开始整天沉溺赌场,没钱了就堵在大学门口找阮暮蘅,要钱,或者做爱,当然,赢钱的时候或许也来过,都一样。 这次,在学校门口,于默然又准备动手,恰好被余应晚碰见,她随手报了警。 两人闹过这么多次,真正进警局还是第一回。 临走时,于默然扬言不会轻易让暮蘅好过。 余应晚心软,将她带了回来。 白衣衬衫的年代终究会过去,没有人会永远十八岁。 那些写在黑板上的算术题,和那年夏天上课时,背着老师写过的小纸条,在光阴的洗刷下,终将字迹模糊,最后辩认不清。 梅雨季节,今夜难得无雨,两个小姑娘聊到深夜,窗外风吹树影,沙沙作响。 临睡觉时,阮暮蘅抬头,隔着白色薄纱的窗帘,青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 明月是淡灰色的,是他。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后半夜,连风都停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却一直“滋滋”作响。 余应晚浅眠,翻了几个身。 淡绿色的屏幕亮起,笼着一小束光,接着跳出一条又一条的短信,爆炸式的袭击。 阮暮蘅指纹解锁的时候,余应晚从背后,依稀看见最后一条短信,上面写“别以为你找个有钱男人就……” 戛然而止的话语,让人遐想连篇。 寂静的室内,呼吸轻盈。 两人分明没睡,各自背对着,谁也没说话。 又挨了半小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光线透过白纱照屋内,黯淡的,像偌大的雨雾中摆着成堆发烂的柠檬。 阮暮蘅用手肘推了推里侧的小姑娘,望着天花板,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晚晚,你家的床真软。” 大概还没睡醒,余应晚迷迷糊糊的回应,“嗯……你要是喜欢,赶明儿我送你一床。” 阮暮蘅掀开薄被,凉意钻进肌肤,被子是上好的天鹅绒,软得仿佛棉花糖,睡在上面,都能闻到那股清甜。 可是,发霉的屋子里是装不得棉花糖的,饭菜保鲜都是奢侈。 七点钟以后,就属于工作时间了。 手机震动一整晚,阮暮蘅划过屏幕,删掉那些不必要的信息,班级群里发的合唱安排引起了她的注意。 细细的比对过名单,阮暮蘅将余应晚从床上拉起来,指着名单兴奋道:“看看,仔细看看,你和沉郁寒搭档呢。” 虽然没有起床气,陡然被这么晃醒,余应晚不免黑脸,她撇了眼手机屏幕,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几秒后,问:“沉郁寒是谁?” 阮暮蘅微愣,过后了然,“嗯,也对,我要是有你这么帅的哥哥,我也看不见沉郁寒。” 余应晚白她一眼,拿起手机,盯着群里的名单,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阮暮蘅这话时,目光盯着床头的那份相册。 相册里,何景梧穿着学士服,侧着脸,鼻梁更显挺直,眉眼低垂,薄唇上扬。 肥大的学士服在他身上没有半点累赘感,原来当真有人是天生的衣架子,宽肩、直背、长腿,几块布料都便能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如青松,如芝兰玉树。 然而,最让阮暮蘅羡慕的是他的眼神。 他打横抱着怀中的小姑娘,笑得宠溺,黑眸分明淡漠,偏生盛着零星暖意,如寥寥萤火。 反差的,禁忌的,晦暗的,往往最为诱人。 (六)溺水 余应晚正欲说话,院子里响起叫骂声。 是个女人的嗓音,尖锐的如同万箭齐发的弓矢,噼里啪啦,一个人便能引起一阵嘈杂。 这间别墅鲜少来人,更别说是女人。 余应晚穿好衣服,慢悠悠的下楼,阮暮蘅紧跟其后。 院门外,正在叫骂的中年妇女陡然噤声,神色惶惑,倒不是因为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姑娘,而是正向她走去的男人。 何景梧穿着绀青色的丝绸睡袍,腰带系的松,额间碎发微乱,刚睡醒,应该是听到声响就出来了,指尖还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 他走到院门口便停下,点火。 女人的大脑快速转动着,她不认睡衣,也不认得香烟,可单凭他的气质,便能判断这个人不简单。 何景梧猛吸几口烟,通身的慵懒矜贵,将她扫了个遍,其中轻蔑冷漠,毫不掩饰。 如果眼神可以说话,那么这就是一句含蓄又不露骨的脏话。 女人正准备开口反驳,身后的阮暮蘅便跑过来,挡在何景梧的面前,“叁婶,我这就跟你回去。” 她的身躯很瘦,却将该遮的地方遮得密封不透,他的睡衣,他的拖鞋,他的香烟,还有他的身体。 女人仍想说话,阮暮蘅却不让了,胡乱的扯过她的手,扭头就走,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余应晚打招呼。 她太清楚接下来女人会说些什么,那些话一旦出口,她在余应晚和何景梧面前,当真是没有一点尊严。 gt;gt; 余应晚的反应也不慢,立马转身进屋,哪里跑的过男人的大长腿,还没进屋便被捞了满怀。 耳边是沉沉的呼吸,他的唇舌贴在她的侧脸,一语未发。 脸颊边的肌肤迅速烧起,寒毛战栗,明明没碰到她,却比碰到了还要难耐,余应晚挣扎,“何景梧,快放开我。” 热源喷洒在耳际,有些痒,他的声音很慢,像道车轱辘划过她的肌肤,“晚晚,她的事情解决了,现在是不是该算算我们的账?” “算什么账,你明明就是想找个机会弄我。” 要是普通人,见何景梧这个架势,大概站都站不稳了,偏生余应晚是个不怕死的,她站不稳,那不是仗着有他扶么。 听言,他眯眼,扔了烟,低头吻她的耳垂,“行,那我就弄死你。” 少女的硬气只有叁秒,不一会儿,就缩着脖子,弓起背,向他讨饶,“慢、慢一点。” 黄鹂般咿呀婉转的声线散在风中,说是拒绝,不如说是引诱,只因男人的吻来的密集,灼热滚烫,竟似天光。 天色已经大亮,雨雾中的柠檬最终被沸水煮烂,味道愈发浓烈,黄得嚣张,汁液肆意横流,慢慢渗透蓝青色的天空。 这种时候是见不得光的。 少女挨着他的胸膛,换了个面向,主动搂住男人的腰,柔软的身躯磨蹭他的腹部,“哥哥,天亮了。” 男人置若罔闻,还是吻她,凉薄的唇自肩颈上移,覆住她的红唇。 烟味苦涩呛喉,却过分诱人,她被吻得大脑缺氧,无法回应,绵软的娇躯任由男人摆弄。 既然进不去屋,那便阖上眼,只恨不能跟他一起沉沦,永堕黑暗。 大掌隔着睡袍,精准握住她绵软的乳,指尖摩挲着乳尖处凸起的红豆,她的身体早已火热,凉得反而是他的手指。 男人并不满足于此,腰间的那只手贴着她的腰线而下,钻进腿间,摸到那沁满水意的花缝。 她乖巧的张开腿,任由他的手指在阴唇中作乱,拨开软嫩的阴唇,小阴蒂在他的指尖反复被蹂躏。 “呃啊……疼……” 痛是痛的,也爽,如果这便是毒药,她愿饮鸩止渴。 她双腿发软,仿佛浑身的着力点都在腿间的那根手指上,终是忍不住这磨人的撩拨,再次开口求他,“哥、哥……给我……” 不是求他放过她,而是求他,占有她。 少女尾音刚落,身子便完全被抱起,双腿被用力掰开,缠上他的腰,软嫩的那处磨着他的滚烫,红唇再度被堵上。 浑身无力,如溺水般,逃不开的窒息感,只他是唯一的救赎。 何景梧搂着怀中的姑娘进了屋,门都来不及关,便将她抵上墙壁,将自己胯部的阴茎释放,送进她湿软的甬道。 他动得慢,一深一浅的,像是试探,等察觉到怀中的少女放松了身子,便是狂风骤雨般的挺动。 她起床时随意扎的马尾被撞散,几根秀发凌乱散在胸前,长发下的那张小脸更是美得惊人,星眸半阖,秀眉微蹙,贝齿紧磕红唇,难耐的娇喘自鼻尖溢出,清纯若白铃兰,偏又沾着欲色。 她叫得越是隐忍克制,他动得越快,恨不得操坏怀中的人儿,让她再不能离开自己视线。 受不住他这么狠戾的撞击,少女搂着他的脖子撒娇,水眸汪汪,嗓音黏腻,“哥哥……慢一点……” 何景梧眼皮一抬,拒绝得干脆,“慢不了。” 他想要,她便只能受着,受不住,那就一起毁灭,她自暴自弃的想着。 终于,在这般狂野的插干中,她迎来第一次高潮。 这只是开始,后来的每一次,她都迷迷糊糊的,在客厅,在厨房,在卧室,变换着各种姿势。 她是深海溺水的鱼,他是氧气,是光。 gt;gt; 激情褪去,两人泡在浴缸,身体仍紧密相连。 何景梧伸手欲拿洗漱台上的香烟,手臂被一只小脑袋压着,动不了。 少女舒舒服服的躺在他的怀里,没有半点自觉。 男人伸手扶她,反而被那绵软的胳膊缠的更紧,胳膊的主人抬头,小脸红润,朝他咧嘴,就像是张牙舞爪的猫,眼底藏着挑衅。 灯光昏暗,水雾迷蒙,更显红唇鲜艳,明明才被他啃得发肿,又不安分。 抽不了烟,还可用来接吻。 男人长臂轻松挣开少女的胳膊,掰过她的脸,对着那红唇啃上去,舌尖强势撬开牙关,进入口腔中的每一处,搅弄她的软舌,誓要翻天覆地。 他从不满足于浅弄轻尝,他的吻就像较量,必定是一番攻城略地的肆虐,逼的她节节败退,缴械投降,才肯罢休。 换气的空档,少女偏过头,笑意缱绻,“好,不闹了,我认输。” 他是个计较利益得失商人,哪肯轻易休战,趁机抓着少女的手,移到自己的胯部,火热的性器,烫得灼手,他低声诱哄,“晚晚,帮哥哥弄出来,哥哥就放了你。” 男人一口一个“晚晚”,发音时,双唇嘟在一起,和吻她的嘴型极像,更不说那沙哑的嗓,如馥香浓郁的奶油,化了她的心肝。 何况,唇形好看的人,说什么都性感。 余应晚认命替他纾解,细嫩的小手上下套弄,嘴里低声嘟囔,“你一天到底要弄几次。” 哪知这句话又进了男人的陷阱,他轻笑,抬头对她的小脸亲了口,“晚晚要亲自试试么?” “不、不用,”她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直白吐出内心想法,“我怕你精尽人亡。” 话音刚落,男人狠了力,挺腰将阴茎再度挤进她的甬道。 又是一番纠缠。 (七)阳光 时间过得飞快。 系里的大合唱演出十分顺利,众人提议去酒吧庆祝。 余应晚跟在人群后面,一边拿着手机给何景梧发定位,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班级安排。 “晚晚,晚上一起去庆祝?” 阮暮蘅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 余应晚抬头,神色有丝尴尬,近来学业繁忙,再加上合唱比赛调了位置,两人倒不如从前那般亲密。 其实,这些都是借口,真正让两人疏远的原因,还是何景梧。 “是啊,是啊,晚晚,一起去吧。” 很意外,未等余应晚说话,刚才还在商量去哪儿玩的人群,齐刷刷的将目光递到她的身上。 众人屏住呼吸,似乎都在等她的答案。 余应晚虽然人情淡薄,可如果这个时候还拒绝,那简直是不懂事。 “好。” 简单应下,她又打开手机,给何景梧发微信。 gt;gt; 包厢内,音乐开得震天响,眼前是疯狂摆动的身体,人群嘈杂,哪怕面对面都难以听见彼此的声音。 不过,在这种地方也不需要语言交流。 所以,当阮暮蘅朝着余应晚咬耳朵时,余应晚一脸呆滞的看向她。 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从余应晚这个角度,只能瞧见阮暮蘅发烫的耳尖,就像只毛茸茸的兔子。 阮暮蘅低头,又凑近几分,嗓音歉疚,“晚晚,之前的事,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余应晚咬着吸管,对她的话没多大表示,只觉得一个小姑娘,脸红低头的样子,真可爱。 难怪何景梧这么喜欢弄自己。 阮暮蘅不再说话,而是拉着她的手,指了指舞台。 舞台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少年穿着卡其色的皮夹正在弹奏吉他,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来回扫动,她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只觉他右耳的耳钉十分闪眼。 合唱比赛的时候,余应晚就常常被那颗耳钉闪瞎。 台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脸,朝她微微一笑,帅气迷人。 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 谁人都可以 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 都说beyond的歌最适合吉他,小提琴太轻柔,钢琴太亮丽,挥洒青春汗水里的肆意疯狂,不需要多么娴熟的技巧,只需要一颗滚烫而又鲜活的心。 人人都可以。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老去,可每个人都年轻过。 气氛太好,灯光也合适,就连温度,都是最适宜的18℃,有风拂过她的脸颊,丝丝凉意。 余应晚慢慢的,跟着唱了起来。 一曲完毕。 沉郁然当众走下舞台,将手中的吉他递到她面前,他勾起嘴角,少年的声音总是清澈如水,不含一丝杂质。 他说:“余应晚,跟我在一起吧。” 天之骄子大多是这样的,追一个姑娘,从来不会认真表白,想要什么就去拿,拿不到就强迫。 余应晚也笑,她想到了何景梧。 何景梧真是讨厌。 那晚,余应晚没有回家。 拒绝的话太多,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她不会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受何景梧的影响,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选择不回家,自然有她的理由。 gt;gt; 凌晨,天色熹微。 余应晚踩着一深一浅的脚步回别墅,满身酒气,白兰地酸涩,威士忌清苦,朗姆酒甜润……今天也算尝了个遍。 从未喝过酒的人,总比旁人易醉。 其实在第二杯的时候,余应晚就有些上头,后来勉强喝了那么一堆,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盖去白兰地留在味蕾上的涩。 终是徒劳。 咔嚓—— 她掏出钥匙开门,屋内光线很暗,烟雾萦绕,尼古丁的味道在空中肆意蔓延,唯阳台那处亮着零星的红点,勾勒出男人挺拔身形。 只要有一点光就够了,她不贪心的。 余应晚脑袋很沉,意识快要支撑不住,她闭上眼,脚步虚软,跌跌撞撞的走过去。 没走两步,身子便被拦腰抱起,跟她预计好的一样。 余应晚顺势搂住男人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笑得像只喝醉了的猫,“何景梧,你是在等我吗?” 男人不答反问,“去哪儿了?” “酒吧。”余应晚回得干脆,“今晚,有人跟我告白了。” 说完这句话,她努力睁开醉眼,仔细的打量着男人,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些许变化。 一些,她期待的变化。 谁知,光线暗,她看不清。 男人嗯了一声,又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 余应晚偏着小脑袋,突然笑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还是醉酒后的自然反应。 她虽然酒量不好,但酒品不错,喝醉之后,不哭不闹,顶多就傻笑几声,笑的鼻涕和口水一齐流出,沾在他衬衫的后衣领。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具体答案。 天渐渐亮了,橘色的光并不刺眼,甚至还有些温和。 余应晚轻轻闭上眼,脸颊埋进他的颈窝。 她好困,她不需要阳光。 何景梧将余应晚放上床,替她盖被子,两侧被角翻进去压在被窝下,这种造型睡在床上的人迭不出来,常常一边迭好,另一边就会乱,余应晚小时候试过好几次。 倒床之后,余应晚睡得安稳,还不忘搂过身边的一只樱桃小丸子布偶,甜甜进入梦乡。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完全黑了。 宿醉后,头还是疼,余应晚刚下床,就看见了书桌上的牛奶,冒着腾腾热气。 楼下,何景梧正站在阳台打电话,右手手指还夹着根烟,客厅的烟灰缸早已堆满烟蒂,这不知道是他点燃的第几根。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避忌着什么,手指时不时的轻叩窗沿,烟嘴碰上去好几次,这支尚未过半的烟,显然是不准备再抽。 余应晚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搂住他的腰,接着抽走那根香烟。 男人见她已醒来,匆匆挂了电话。 余应晚笑着的问他:“跟谁打电话呢?” “爸爸。” 听到这两个字,余应晚立马收敛了笑意,“哦。”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甚至想收回放在他腰间的手,男人比她快一步,握紧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腰间,不肯松开。 粗粝的手指在她的手背轻轻摩挲,谁也没再说话。 (八)折寿 很快,余应晚发现何景梧有些不对劲。 虽然他每天依旧按时回家,像往常一样,喊她起床,悉心准备早餐,再送她去学校,下车前还会温柔的摸她的脑袋。 可是,余应晚总觉得,他的动作中,带着一丝疏离。 何景梧教养好,既有文人的清雅,又有商人的冷情,可以面上笑得温和,嘴里说着最伤人的话。 除非他自己开口,不然所有表露出来的情绪,都可能是伪装。 这天放学,余应晚上车后,照例抱着何景梧撒娇,却被他轻轻避开。 男人转动方向盘,另一只手打开导航,淡淡提醒,“安全带别忘了,今天晚我们出去吃,想吃什么?” 余应晚乖乖系好安全带,嘴里忍不住抱怨,“何景梧,你最近在发什么神经。” 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他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余应晚又说了些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他一句未回,只顾着开车,气氛到了那个点,她情绪上头,“何景梧,你要是不想管我了,大可以直说。” 嘶—— 轮胎划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 何景梧猛的踩下刹车,将车拐进一条小路。 巨大的冲击力,让余应晚的身体向前撞去,她害怕的闭上眼。 还好,有安全带。 突如其来的沉默,余应晚莫名心慌。 她宁愿何景梧跟她吵架。 他没有看她,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似乎在考量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开口,或者,干脆没有接下来的话。 嘴唇张了好几次,喉咙却像是被石块堵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小姑娘眼睛一红,眼泪就下来了。 何景梧拿出纸巾,替她擦泪。 她哭够了,抬起脸,哑着嗓子,“何景梧,你这是决心不要我了?” 到底是宠了十多年的人儿,当她红着脸,哭得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下来,还委屈的问,是不是要赶她走,这模样,说不心疼是假的。 可是,这一天迟早会来,不是么? 何景梧不忍,伸手替小姑娘将眼泪抹干净,像从前那样,搂她入怀,“晚晚,我不会赶你走。” 听到这句保证,余应晚蹭了蹭男人,贪恋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 过了很久,又听男人开口,“只是,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正常的家庭吗?” 余应晚松了手,急声反驳,“我们现在的家,哪里不正常了?” 何景梧感觉手指有些烫,低头,原来是香烟快燃到烟嘴,星火在指尖,很快熄灭。 余应晚不肯放弃,“怎么?何景梧,你不敢说?爱上自己的妹妹,这就叫不正常吗?”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某个开关。 男人掐了香烟,瞪她,语气阴厉,“余应晚!你他妈给我闭嘴!” 余霭霞走的那年,她八岁,他十四岁,那也是何家和余家闹得最不可开交的几年。 从来没有一本教科书教过他该怎么当好一个哥哥。 他不会。 哪怕他天资聪颖,学校的功课一学就会,后来工作,借着何家的关系,短短两年,事业平步青云,在洛桑小有所成。 可是唯独这件事,他没有分寸。 “何景梧,我不管你对正常的家庭定义是什么,可那只是你的认知,你凭什么用你的认知否认我的认知?在我心里,正常的家庭,就是我们这样。” 余应晚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她的想法偏离公序良俗,合该藏在阴暗的角落,一辈子都不说出来。 可是一个人,如果从小的生长环境就这样,那旁人又有什么权力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指责她? 她已经偏执,不介意长得更歪,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即便是下地狱又怎样呢? 说到后来,余应晚又红了眼眶,“何景梧,你不能以世俗的标准来要求我,因为我根本就没过过世俗的生活。” “一天都没有。” “晚晚,不是的。”何景梧握住她的手,声音慢而轻,“我们有过正常的生活,难道你忘了吗?” 余霭霞刚走那阵子,何景梧常常写完作业出书房,就听见在客厅看动画片的妹妹在哭。 他很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只能笨手笨脚的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那时,余应晚不爱跟人交流,就连他这个哥哥也不怎么搭理。 有一天,何景梧发现,余应晚几乎看到所有的电视都会哭。 他一边哄着,一边也就陪着她一起看,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放的是《蜡笔小新》。 小新有了妹妹,受到爸爸妈妈冷落,想要一个抱抱,却始终被父母忽视。 结局时,妈妈终于抱着小新一起睡觉,余应晚没忍住,哭着问何景梧,“哥哥,为什么动画片里的他们,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 是啊,明明这部漫画,生来只为搞笑,竟然也家庭幸福美满。 那时候,十四岁的何景梧答不上来。 后来,余应晚长大一点,开始看小说,她看的是《女生日记》,里面的人物和情节是什么样的,何景梧不记得了,只记得女主的家庭再完美不过。 余应晚捧着书,又跑来问何景梧,“哥哥,我们的爸爸妈妈呢?” 那时候小女孩已经不会哭了,只眨巴着大眼睛,问得认真,“为什么我们的家庭跟别人不一样?” 何景梧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再后来,是高考结束。 何景梧如愿以偿考上心仪大学,应着余成安的要求,去金台寺还愿。 那是秋天,银杏叶落了满地,金台寺香火袅袅,人群熙攘,而当初的小女孩长高不少,一条杏色长裙,身材窈窕纤细。 他站在树下,看她跪在一尊佛像的面前,眉目沉静,姿态虔诚,明明周围的环境那么嘈杂,可是她许下的愿望却一字一句,落入他的耳中。 她说,“佛祖,我愿意折寿十年,换一个正常的家庭。” 这不过是当年烂俗电视剧里的常见台词,可是当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时,他心疼的近乎落泪。 这时候,她已经不会跑来问他为什么自己的家庭跟别人不一样了,或许她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又或许,她知道,何景梧也没办法回答。 这些记忆,如刀刃般,镌刻在他的脑海里。 “余应晚,你十五岁时许的愿,你都忘了吗?” (九)武侠 余应晚偏过脸,太阳光恰好从他的那个方向照过来。 男人皱着眉,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的路况,他的神色该是严肃的,夕阳余晖,竟给他的眉眼添几分温柔。 学校门口人流量大,车子开一步停叁步。 气氛沉默的有些诡异,就在余应想打开广播时,只听何景梧开口,“晚晚,我们先去见爸爸,好不好?” 余应晚的手有些抖。 这些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何致远,甚至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的爸爸。 当年的事情发生后,何家的人虽然震惊愤怒,但是两家毕竟是世交,又是政商界的联姻,牵扯众多。 经过一致商讨,何家隐晦表示,余霭霞在气头上,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只要他们愿意,还把余应晚当何家的血肉。 真正爱过的人才知道这句话有多虚伪。 当初,何致远有多疼爱余霭霞,后来,他就有多讨厌余应晚。 gt;gt; 晚餐定在雪崴。 日本菜大多生冷,余应晚不喜欢,倒是余霭霞年轻的时候,曾在日本留过学。 想起半个小时之前,何景梧还询问她晚餐意见,不过虚晃一招。 进屋之前,余应晚牵住何景梧的衣袖,“哥哥。” 她突然喊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餐厅热闹,却不嘈杂,很有日本的味道,人人礼貌得体,而又保持恰到好处的疏离。 何景梧也不开口催促,停下脚步,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其实,说是等待,也有些自欺欺人。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早已心意相通,心里想的什么一个眼神就能明了,言语都是奢侈。 来餐厅的人很多,两人这么僵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儿。 余应晚迈了半步,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低声问:“哥哥,是不是余霭霞回来了?” 何景梧下意识的伸手去掏口袋,这个动作让余应晚知道自己猜对了,刚开始那几年,只有他想逃避时候,才会猛的抽烟。 再见何致远。 气氛比余应晚想象的轻松,本来两人也没有多大的仇,最多只是淡漠。 何致远年逾四十,今天特意穿了件灰色的小马甲里面搭配咖啡色条纹衬衫,看上去不过叁十来岁,气质很好,没有电视上中年商人的油腻感。 他的举动也很有礼貌,见两人进来,还绅士的替两人拉开座椅。 入座后,何致远递过一份扎着淡粉色蝴蝶结的心形礼盒,寒暄,“晚晚,好久不见,这是在来的路上给你带的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不得不说,不管是余家还是何家,礼仪都是做到极致。 而何景梧,在这方面算是得了两家真传。 这不,余应晚还没反应,何景梧已经替她拿好一套说辞,“谢谢爸,晚晚前几天跟我一起去商店,也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两人一来一回,就像在排练家庭剧。 余应晚坐在两人中间,倏然有些感慨。 她想起武侠小说里,高手决斗,开头总是不免寒暄几句,最后才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而往往厮杀的两个人,还是骨肉至亲,比如李坏和月神。 又比如,小鱼儿与花无缺。 余应晚静静的听着,思绪飘得很远。 何景梧脱下的青灰色呢大衣,放在一旁座椅上,他坐姿端正,背挺得笔直,时不时的点头,声音低而沉稳。 他的侧脸很好看,不说话的时候平添几分矜贵,还真有点像花无缺。 如果。 如果他们从小被不同的两个人抱走,那么…… 那么他们或许这辈子就见不到面了。 万一见到面了呢? 她忍不住的期盼。 gt;gt; 何致远跟何景梧聊了会儿公司的事,便将目光看向余应晚,“晚晚,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余应晚抿了口茶,脑袋中想遍所有可能的回答。 生意场上的人,最是擅长话术拿捏,不管她说什么,最终都会被绕回去,索性就不费那个功夫了。 “很好。” 过了饭点,店里却愈发吵闹,余应晚开始耳鸣,她见何致远的唇张张合合,非常克制有礼的语气,只是听不真切内容。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何景梧在跟他说,余应晚只负责点头,微笑。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听到后来,余应晚昏昏欲睡。 何致远表现不错,何景梧也应对得体,台词好,形体优雅,逻辑链完美,动机成立,就差一个小金人。 余应晚甚至怀疑,何致远这次过来,是不是咨询了公司的公关部门。 后来又笑自己格局太小,利益最大化,这种事是商人的本能,哪里需要学习。 gt;gt; 晚间回家。 余应晚换了鞋去厨房煮面,还不忘问何景梧,“吃面么?” 何景梧站在余应晚身后,又点了根烟。 余应晚也不指望他回答,直接拿出两袋面饼,然后是鸡蛋,火腿肠。 她越是安静,何景梧越是莫名烦躁,他宁可余应晚像以前一样发脾气,或者撒娇。 “晚晚。” 男人喊她,口气缱绻,咬字缠绵。 可是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也给不了任何话。 余应晚的手有些发抖,第一个鸡蛋打碎了,蛋壳和蛋清混在一起,纵使能分离,也必定是一碗残羹。 又试了几次,余应晚发现自己连筷子都拿不稳,有些气恼,她将手中的碗砸向洗碗池,“何景梧,你不吃就滚出去,别在这里打扰我。” 到底是道行尚浅。 其实,喊完她就后悔了,这时候发脾气毫无意义。 她实在不想像个小孩子,动不动就发火。 同样是何家和余家教出来的孩子,也学了何景梧十年,怎么就是学不得他的半点矜贵? 发泄过后,余应晚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她背靠着流理台,身形纤瘦,掩面而泣。 分明明没有动,却仿佛拿着一把刀子,在剜他的心。 何景梧静默,倏然,掐灭手中的烟火,上楼。 他不敢再呆下去,余应晚在哭,她那颤抖的细肩,猫似的啜泣声,她及腰的鬈发,白皙的侧脸,以及……软到可以掐出水的身体。 那是他十年来放在心尖上疼的小姑娘。 人越是匆忙,越容易出错。 何景梧到了二楼,随便进了一间房,却不小心进到右侧的那间。 (十)静安 这间房,何景梧近两年没进过。 房间面积不大,东西却堆得满满的,一半是各式各样的书籍,一半是情趣玩具。 人总是会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不管用什么方式。 何景梧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跟余应晚的关系是何时发生的变化。 如同想不起来读书时的哪一天,黑板上的粉笔字突然长了毛边,再反应过来,已经戴上眼镜。 可是他清楚的记得,余应晚十八岁生日。 那天,何景梧在公司加班,很晚才回家,他以为小姑娘早就睡了,便没开灯。 洗漱完毕,何景梧躺上床,伸手触碰到一具温热的身体。 她躺在他的床上,大腿根部沾着斑驳的血迹,身体不断发抖的,脸色苍白的如纸。 何景梧有那么一瞬间,想打电话叫救护车。 再后来,他看见了床头的玩具。 她说,何景梧,你不要的东西,我也不想要了。 他的小姑娘病了。 他带她去看过很多心理医生,这间屋子里也摆着越来越多的书。 从《学记》到叶圣陶,从蒙台梭利到杜威,从弗洛伊德到荣格。 他们都是古今中外着名的教育学家,心理学家,名字印在一届又一届的教科书上,是权威的代表。 可是他们没有说,该怎么才能治好余应晚。 后来,他也病了。 gt;gt; 何家和余家数十年没坐在一起吃饭,再聚一起,气氛是说不出的尴尬。 余应晚对何家那边的人基本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何铭威除了何致远外,还有叁个孩子,两个在国外,留在洛桑定居的是他最小的女儿何静安。 何静安长得就像她的名字那般,温婉沉静,举手投足间,很是优雅。 众人有意将余应晚推到余霭霞和何致远的中间那个位置,明示暗示几次。 她站在原地,不肯动。 余成安的脸色有些不好,正要说话,只听何静安道:“行了晚晚,你坐在我这边吧。” 何静安坐在最末处,替众人布菜。 象牙筷敲击瓷碗,叮当作响,她的动作小心而又得体,让人舒心,每个人的碗里菜色都不尽相同,就连分量都不一样。 “爸,您有高血压,荤腥要少沾。”最后到了余应晚,何静安放下筷子,轻声询问她的意见,“晚晚,可有什么不爱吃的菜?” 余应晚猛得立起身子摇头,莫名有些拘谨。 何静安笑着说:“不用紧张,都是自家人。”说着,随意替她挑了几样可口蔬菜,还给她夹了一只鸡腿,“你太瘦,该多吃点。” 整餐饭局,沉闷而又无聊。 余成安会原谅余霭霞,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余家就这么一个孩子。 何铭威原谅余霭霞,余应晚也能理解。 余成安虽然退休,政界的威望还在,趁着最后的余热,何家如果自己又争气,路会越来越好走。 最让余应晚不明白的是,何致远竟然也能原谅余霭霞,如果真正爱过的话。 余霭霞确实是令人难忘的女子。 她生得美而娇艳,尤其是那双凤眼,狭长的眸,眼角处上扬,不笑都狐媚勾人的那种。 她的体态也很好,四肢纤细,柳腰直背,浅蓝色的碎花裙,背后的部分遮一半漏一半,隐约可见白皙水嫩的肌肤。 但跟同样温婉典雅的何静安相比,她又太不象话,吃饭中还不时的同何致远低语,两人看上去感情不错。 话题移到孩子们身上。 余霭霞终于抬头看了余应晚和何景梧一眼,淡淡微笑,算是打过招呼,过后又开始跟何致远低声聊天,仿佛坐在对面的,不是她的儿女,只是两个刚认识的人。 余霭霞可不是故意的,余应晚敢保证,她看过电视上王菲无视记者镜头,坐在谢霆锋身后玩手机的那张照片,也是这般姿态。 有些人即使身处人群,也跟人群隔着一层,不食人间烟火大概说的就是他们,余霭霞和王菲都是这类人。 “霭霞,既然决定回来了,那以后你们一家四口就好好过日子。我在霞飞路的那套别墅还空着,改天让人收拾出来,给你们住。” 这是余成安说的话,自己的女儿毕竟有过那样的事,在何家面前,该撑的场面,还是要撑。 暗示的话说到最明显,谁也不能装糊涂。 何铭威跟着附和,“我们老了,也没什么可以求的,只希望你们这些晚辈能过得好,让我们少操些心。” gt;gt; 搬家不过是早晚的事。 余应晚却突然开口要住校,余霭霞不过问,何致远没意见,到头来,送她的还是何景梧。 又是黄昏。 余应晚蹲在房间内收拾行李,橘色的夕阳透过窗,落她的白色连衣裙,以及姜黄色的木质的地板上,光影深浅交错,她眉目沉静,像极了那年金台寺铺了满地的银杏叶。 何景梧站在门口,拇指滑过打火机的齿轮,指尖的光影明明灭灭,他想点烟,又没点。 “站着干什么?没见我箱子关不上吗?” 余应晚没回头,她不敢看何景梧现在是什么表情,用一种非常轻松的姿态问他,“何景梧,我以后……还能使唤你做事么?” 何景梧走到她身侧,叁两下的便将那些衣服塞进箱子,又匆匆扫过她带的那些东西,“这些不用带,家住的这么近,随时可以回来。” “带着吧。”余应晚从他手里拿过布娃娃,“留在家里不安全。” 余应晚又单独拿出一个行李箱装娃娃,总共十来个,它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名字,陪她从九岁到十九岁,知道她和何景梧发生的事。 何景梧不解,“不安全?” “是啊。”余应晚抬头,冲他笑,“万一它们说漏嘴,把我们的事告诉别人了怎么办?” 从开始道现在,她所有的安静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 何景梧问:“余应晚,你什么意思?” 余应晚站起身,神色平静,口气极淡,“何景梧,不要让我做我不到的事情,我学不来你们商场上那一套,我喜欢你,藏不住。”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半点威胁或者逼迫,就像在说不要让她吃青椒那般,请求中带着一点点撒娇,还有烦恼。 她说她喜欢他,可是,她的意思很明显,喜欢他很苦恼。 他僵了身体。 余应晚也累了,她本无意争吵,瘫坐在床上,痛恨这般干什么都不彻底的自己。 夕阳沉沉,窗外鸟鸣婉转。 她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如果自己是余霭霞,肯定有法子不让何景梧走。 可她是余应晚,她这辈子注定学不来余霭霞,也不能干干脆脆的当何静安。 肆意放纵到极致,或乖巧隐忍到极致。 免·费·首·发:xfadian.cοm [щοο⒅.νiT] (十一)眼睛 集体生活比想象的更好融入。 余应晚肤白貌美,家境优越,只要肯主动交际,身边不愁没有同行的人,甚至,系里几个跟她玩得好的同学还提议给她举办二十岁的生日宴会。 生日宴会前一天,阮暮蘅陪着她去订蛋糕。 两人打算一起逛街,看电影,吃顿饭再回学校。 周末,街头人潮涌动,各人行色匆匆,这是极平淡的一天,普通到乏味。 新天地开了家甜品店,橱窗和墙壁的整体色调是柠檬黄色,在街道若干灰蒙蒙的店面中,显得有些张扬。 余应晚挽着阮暮蘅进屋,发现里面的布置倒是低调,座椅和吊灯是仿照柠檬切片的形状的玻璃,晶莹剔透,就连柜台都是透明的,只有叁两块必要的地方换成了木板。 透明的东西总让人觉得纯粹,然后掉以轻心。 当余应晚的鼻子撞上玻璃时,她恨恨的想着,总有一天,她要把家里所有的玻璃门都换成木板门,阳光照不进来的那种。 见她发愣,阮暮蘅关心的问:“晚晚,你没事吧?” 余应晚揉了揉鼻子,“没事。” 浓郁的香气弥漫在鼻尖,清甜而不腻人,余应晚看向柜台,最终将目光落在拐角处的布丁。 焦糖布丁烤的有些不均匀,面上还泛着细微凹凸不平的汽泡,很容易让人联想,半个小时之前,它还在烤箱翻滚的样子,慢火细炖,再千锤百炼后,才能得如此松软。 余应晚决定要它。 又听收银小姐用甜美的口吻说:“小姐,这是您的蛋挞,请拿好。” 余应晚扶额,眼睛是个好东西。 gt;gt; 说好只是个简单的生日会,当咖啡厅的灯光变暗,沉郁然抱着手捧花,一身西装革履,步伐款款的出现在余应晚面前时,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晚晚,生日快乐。” 玫瑰整齐的摆放在蓝色的盒子里,红艳明媚的若绝美女子的唇瓣,妖娆欲滴。 热烈而直白的宣誓,偏偏他嘴里说的是“生日快乐”,进一分都是试探。 余应晚抱过玫瑰道谢。 周围瞬间响起一阵起哄声,多余的精力肆意发泄着,青年男女在一起,有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狂欢。 这种聚会,来得快散得也快。 最难受的当属剩下来收拾残局的人,看着狂欢后的寂寥,更添寂寥。 学校咖啡厅的老板是桑大前几届毕业的学长,对他们很是信任,就连钥匙也一并给了他们。 余应晚没想过沉郁然会真的陪她到最后,或者说想过,但没猜中他会以这种方式。 两人扔完垃圾,沉郁然摇摇晃晃回到余应晚身边,咧嘴,“走吧,我送你回家。” 今晚他喝了不少,脸颊烫得厉害,又有夜色遮掩,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 晚间有风拂面,微凉,两人走了一会儿,他后知后觉的脱下西装,盖在她的身上。 许是酒精作祟,两人的步伐都有点乱,所以当沉郁然伸手扶余应晚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这一握,便是十指相扣。 余应晚可以感觉到,身边的人比她还要紧张,温热的手掌虚握着她的指尖,没再逾越,指尖些许湿润,是他手掌处绵密的汗水。 “晚晚,”少年醉了,嗓音依旧清澈,比平时说话大一些,“我喜欢你。” 后半句,他说得极轻,带着醉酒后的吞音,说是听错也不过分。 街灯昏暗,他停了脚步,俊庞微红,黑眸似星辰,夜风穿堂而过,他侧身替她挡了大半。 无法否认,有那么一瞬间,余应晚确实心醉。 倒不是对眼前的人,而是夜色凄迷,星河璀璨,他牵着她的手,替她挡过树影风霜。 他说话时,就像许愿池边的人们抛下硬币的那一刻,小心翼翼,又无比虔诚。 此情此景,足以让她心醉。 她原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渴望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沉郁然挠了挠头,“我……我可以等你。” 余应晚也对他笑,她眯起眼,嗓音轻柔,“沉郁然,谢谢你。” 她见过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无论何时,只要站上舞台,就是绝对的闪光点。 他身边从不缺仰慕者,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流连花丛,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这样的人爱她,可惜又荒诞。 道谢之后,下一句就是,“对不起。” gt;gt; 别墅门口碰见何景梧,余应晚怔愣着不敢上前。 毕竟最近何景梧很烦,老是莫名奇妙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明明她盯着课本,他都能出现在书页中间,她都在考虑要不要去医院把眼睛捐了。 很快,余应晚就发现自己没有眼花,何景梧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小小的身子,肩上披着淡灰色的呢大衣。 叁人中,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阮暮蘅。 她脱了外衣,上前牵起余应晚的手,“晚晚,你回来了。” 手很暖,太慌乱的动作,反而是掩饰,扑面而来的烟味,让她呛了鼻。 余应晚抬头,只见何景梧靠着铁门,身姿挺拔,神色淡漠,刚好与无边的黑夜相映衬。 “刚才……我在外面碰到于默然,是你哥哥路过,帮了我。” 分明是漏洞百出的解释,余应晚竟然觉得松了口气。 至少,他们还愿意解释。 阮暮蘅悄悄打量着余应晚的脸色,见她没生气,又道:“我听景梧说,今天晚上,叔叔阿姨还给你准备了长寿面,早点回去,吃了面好好睡一觉。” “你呢?怎么回家?”余应晚捏了捏她的手,“衣服还是穿上吧,你的身体不好。” 说着,她从何景梧的手里将那件外套抢过来,径自替阮暮蘅披上,她的动作很慢,就连扣子都替她扣好。 “这件衣服就送你了,夜晚风凉,千万要当心身子,毕竟你……” 关心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目光在她的肚子上流连,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阮暮蘅顿时红了脸。 余应晚挑衅的看向何景梧,却见他对着阮暮蘅叮嘱,“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真没意思。 进屋之前,余应晚突然叫住何景梧,问:“哥哥,你知道我二十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男人停下脚步,并未回头,等待她的下文。 “从十六岁到二十岁,我的愿望从来只有一个。” 说着,余应晚去握他的手,他并着拳头,她便一根一根的掰开,坚持不懈。 —— 免·费·首·发:475x.cοm [щοο⒅.νiT] (十二)你 其实,她只掰开了一根,后面他自己松了拳头。 他的手掌还像以往那般宽大,温暖的覆在她的手背,然后渐渐握紧。 手心有些痒,是她在写字。 撇、竖、撇、横钩…… 她的指尖细细的摩挲过他的掌心,就像羽毛般轻柔,连同她的嗓音,“哥哥,我后来这么多次许愿,为什么你只记得十五岁的那个?” 何景梧回头看她,目光从她的头顶掠过,一寸寸往下,温柔缱绻。 少女穿着杏色的衣裙,安静的站在他面前,以前,她瘦弱得如同青莲,出淤泥而不染,纵然摇曳多姿,却活得没有半分实感。 现在的她还是纤细的,像梨花般,干净而热烈,多了几分世俗的气息,牵着闺蜜逛街会兴奋,生日宴会被人表白会害羞,跟男同学讲话会小心翼翼,这才是属于她的花期。 尽管何景梧不想承认,可他必须面对这个事实。 “晚晚,离开我,你会过得更好。” 何景梧松手,然后进屋。 余应晚自问二十年来,没有看过何景梧的背影,原来他也瘦,脱了外套,走路脚下生风。 他性子急,脾气差,嘴毒,一身缺点。 可是,如果你被一个人养大,是看不见他身上缺点的。 童年时的依恋都是盲目的,要不怎么说,有人用一生在治愈童年。 gt;gt; 余应晚还是第一次吃到长寿面。 很难想像,余霭霞会下厨。 不过她穿着红色围裙,在厨房里起锅的动作,又是那么的有烟火气息,宜室宜家。 面条很淡,算不上美味,能入口,长长的一根,没有断。 吃面时,何致远递给余应晚一份文件,眉眼温和,“晚晚,这是爸爸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余应晚撇了眼文件里的内容,左不过是一些股份和基金,她没兴趣。 在她身份未明之前,何致远肯这么做,除了讨好余霭霞,她想不出还有其他的理由。 “谢谢。”余应晚接过文件。 余霭霞摘了围裙,也走到餐桌边,对着余应晚礼貌的笑了笑,“我好久没有下厨,希望你不要介意。” 非常拘谨而又客气的话,但很真诚。 或许,他们都在学习,怎么当父母,怎么当家人。 “妈妈。” 余应晚下意识的喊出口,后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声十分突兀。 不仅是余应晚,就连余霭霞和何致远都一愣。 前半生太过放纵,后半生不知该如何收场,很多东西从头开始,不适应。 顿了半晌,余应晚又道:“面很好吃。” 霞飞路的别墅比她之前住那间要小一点,上下一共叁层,一楼是客厅,她和何景梧的房间都在二层,余霭霞和何致远在最上面。 今天是余应晚第一次住进来。 房间的布置十分少女,浅粉色的墙壁,纱帘,四件套,就连床头的娃娃都是粉红色的,梳妆台上还摆着一些基础的保养品和几本童话书。 很用心,又有哪里有些奇怪。 一切都是十四岁的样子。 余应晚洗了澡,正准备睡觉,屋外响起敲门声。 “晚晚,睡了吗?” 余应晚披着粉色的浴袍,小脸白净,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还氤氲着水汽,她无措的看着进来的人。 余霭霞手中拿着几件衣服,说:“这是我昨天去商场给你买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尽管都能察觉到彼此的那份真心。 努力想表现出来的真心。 放下衣服后,余霭霞并没有走,而是提出要求,“今晚……妈妈能跟你一起睡吗?” 余应晚有些胆怯,却点头应下,“好。” 当余霭霞的手温柔穿过她的黑发时,低功率的吹风机呼出的那些热气仿佛都变凉了,她的心怦怦直跳,连带着血都是热的。 镜中的她,不施脂粉,脸颊红得有些不自然,而身后的女人,用手一点点梳理着她的长发,动作轻慢,神态温婉。 不知何时,吹风机已经关上了,余霭霞拿过梳子,理她梳了个发型,“头发一定要吹干了再睡,不然对身体不好。” 原来她也会做这些事,而且十分熟练。 上床后,余应晚在被子下面悄悄的伸手拉住余霭霞的衣摆,很软,还是香的,不是香水的味道,是…… 妈妈身上的味道,就像刚剥完皮的柑橘,也可能是深夜参杂了麦片的牛奶,又或者是花园里沐浴过春雨的玫瑰芳香,她说不出来这到底像什么。 它是无数遥远而又抽象的记忆。 睡觉前,余霭霞亲吻她的脸蛋,电视里那样。 余应晚望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她想到何景梧刚才的那句话,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他从来都是最懂自己的人。 余成安曾隐晦暗示,让她不要胡闹,现在平静的生活来之不易,就连何静安都劝她,放下心结,以和为贵。 他们都以为,她一定会大闹一番,搞得家里天翻地覆,再上演一出离家出走。 最后,天寒地冻,路遥马亡。 不是的。 生活太苦的人,明明一点点甜就能哄好。 gt;gt; 清晨,余应晚下楼。 余霭霞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何景梧坐在的餐厅同何致远在讨论公司里的什么问题,父子俩气氛很好,听到下楼声,纷纷抬头。 “晚晚,快下来。”何致远朝她招了招手,笑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余应晚踩着步子下楼,她坐到何景梧的身边,面前摆着一杯牛奶,喉咙很干,有些不自在。 何景梧不动声色的换走牛奶,将一杯刚煮好的豆浆递到她面前,“喝这个。” “谢谢。” 余应晚道过谢,拿起来准备喝,身边的人轻笑,“啧,这么急,就不怕我下毒?” 戏谑,轻慢,玩世不恭。 余应晚惊讶的抬头,刚好对上他的眸,太熟悉了,脑袋还没反应,手已经伸出去锤他。 何景梧,你有病啊。 差点脱口而出。 “没病。” 他扬起下巴,以口型回她。 男人恶劣的伸手将她的头发揉乱,再看她气呼呼追着自己打的样子,这一招,百试不爽。 不一样的是什么,她追他到沙发,爬上他的身体,也想弄乱他梳好的发型,踮着脚尖,怎么都够不到。 “好了,晚晚,景梧过来吃饭吧。” 何致远收了手提电脑,余霭霞拿出早餐,何景梧适时捉住她的手腕,及时休战。 (十三)演员 她是个不入流的演员,何景梧带着她,渐入佳境。 校庆晚会,全家人都来学校看余应晚表演节目。 舞台布置的很华丽,红花绿草,夕阳霞光,不能免俗。 金枝玉叶的塑料感在灯光的映衬下竟有几分贵气,像撒了金油,从里假到外,假得明晃晃,就成了真的梦境。 《傲慢与偏见》的结尾,达西先生在清晨的露水和阳光中,向伊丽莎白吐露心声被称为全剧的高光阶段。 沉郁然饰演的达西,傲慢,矜贵,无理。看人时,下巴扬起,眼眸清冷。 他深情款款的念着台词,舌头在口腔中灵活的画着圈,卷舌音是标准的美音腔调,不适合英剧,但听上去轻佻又浪漫。 余应晚看得有些入神。 倒不是那些腻人的台词,也不是浮夸扮相,而是他在说话时性感的嗓音,像极了何景梧。 台上灯光昏暗,妆容浮夸,衣香鬓影,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声音,达西态度分明傲慢,可声音迷人。 多少次,何景梧就是这样,在昏暗的客厅中,将她压在墙上,弄她,态度轻慢,嘴里偏要说着那些戏谑而又不正经的话。 技巧性的演员惯会用声音演戏,揉着沙哑的嗓,就是一幕情深。 那时候,她被弄得神志不清,忘了看他的眼睛。 在舞台上,沉郁然的眼眸倒是清晰,眉目清澈,弯唇浅笑。 他说,“i never wish to be parted from you from this day on.” 一切都按照剧本进行,作为女主角的余应晚感动的抱住沉郁然,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响起稀疏的掌声。 后台,余霭霞捧着一束花,“晚晚,你的表现真棒。” 余应晚怔愣的捧过百合,清香撞了满怀,“谢谢妈妈。” “后面发挥的很好,前面的肢体有些僵硬,是不是爸爸妈妈来,所以让你紧张了?” 余霭霞将她拉倒椅子上坐下,一面替她卸妆,一面温柔的询问。 她这才想起来,余霭霞年轻的时候是舞蹈演员,舞台经验十分丰富,自己的举动怕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那……何景梧呢? 余应晚下意识的看向门口。 没有人。 “今天我们在杏楼订了一间包厢,算是给你庆功,你爸爸和哥哥已经先过去了。”余霭霞替她收拾好衣服,“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也过去。” “好。”余应晚点头。 两人刚出门,便与等在门口的沉郁然打了照面。 他已换下繁琐的戏服,重新穿上白衬衫,牛仔裤,斜靠着墙壁,正低头玩手机。 余霭霞会意,朝着余应晚点头,“晚晚,我去外面等你。” 沉郁然收了手机,将手中的袋子递到余应晚面前,“喏,给你的礼物。” 余应晚没有去接。 这些天,她总是收到他的礼物,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玫瑰花太热情,那就换成郁金香,白皙圣洁,说是友情也不为过;巧克力太甜,那就换成热可可,在寒冷的冬天,捧着还可以暖手。 总是些似是而非的举动,迂回往复之间,分寸把握得刚刚好。 她玩不来这些暧昧的游戏,索性干脆而生硬的拒绝,“对不起,沉郁然,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沉郁然回答的比她想象的要坦然,“但你总会忘了他。” 他将礼物送进她的手心,“晚晚,不要有心里负担,这只是庆功的礼物。” 言下之意,就是每个人都有。 余应晚看着走廊尽头,叁叁两两的女生路过,手上确实拿着同样的纸袋。 又是一个无法拒绝。 余应晚赶到包厢,里面只有何景梧。 他在办公,难得带了一副眼镜,电脑屏幕反射着蓝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眉骨清隽,眼眸低垂,灰蓝色的衬衫,领带松了半截,似乎有些烦躁。 一时间,余应晚不知该不该进去。 听见声音,何景梧抬头,顺势点了根烟,“怎么不进来?” 青雾缭绕,吞云吐雾间,他眉眼被烟雾所笼罩,渐渐看不真切。 他眯眼,又猛吸几口,接着起身推开玻璃窗,冷风灌了进来,吹得她瞬间清醒不少。 走到离他最远的那个位置,余应晚放下手中的纸袋,坐下。 一根烟完,何景梧替她和自己倒了杯热茶,茶香四溢,热腾腾水汽沾上她眼尾的肌肤,细微的烫瞬间沸到极点,又骤然冷却。 静默半晌,他问:“你这是不准备跟我说话了?” “不知道说什么。” 余应晚诚实回答,转眼见桌上摆着些坚果,便伸手去拿,核桃壳不硬,但也没那么容易剥开,正好可以消磨时间。 何景梧也拿了个核桃来剥,“学校的生活顺利么?” “还好。” 余应晚专心的跟手里的核桃做斗争,没看他,她手嫩劲又小,剥了半天连个边都没弄下来。 何景梧将目光移到她一直放在身后的礼品袋,顿了顿,又问:“学校里那个男孩,沉郁然是吧?他对你好么?” 余应晚放下核桃,“你什么意思?” “沉家不错,他爷爷跟外公还有些交情,如果他对你好的话,也可以先相处看看。” 啪嗒—— 原本在她的手中怎么都剥不开的核桃连带着核桃仁一起被摔碎在地。 “何景梧,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余应晚只恨自己没能把那个核桃砸在他的脸上,心里闷着一股气,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又是为我好?何少,您这是养闺女呢,还是养情人呢?” 何景梧看着她颤抖的肩膀,泛白的指尖紧紧的揪着桌布,只有脸是通红的,红润从脸颊蔓延至眼眶,她皱着眉,眼角像是随时会沁出水来。 何景梧骤然发现,他确实不是个好哥哥,眼前这个小姑娘说的话,口吻和语气,像极了他。 捏着一颗刚剥开的核桃仁,何景梧将它递给余应晚,声音轻缓,“晚晚,是哥哥不好。你说的对,你不是我的女儿,更不是我的情人,你是我的妹妹。” 向来说话干净利落的人竟也学会了吞音,唇齿间的那个“情”迅速被带过,而“妹妹”两个字却说得无比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