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酒欢》 寻酒欢_1 《寻酒欢》巡礼之年 文案: 前冷峻后深情帝王攻×美貌浪子诗人受 少年诗人秦杦一生只愿流连市井,行走天涯,爱吃爱玩爱睡爱财还爱酒,与清高二字毫不沾边,可就是坚决不入朝为官。 然而某天,皇帝派来的人直接把他拐回宫去了。 皇上:“两年前,你就成功引起朕的注意了。” 诗人:“……神经病。” 副cp :低情商二逼王爷攻×高智商清冷丞相受 1.本文存稿已完结,各位大可放心看,不会坑,每日一更~ 2.中篇还是短篇?作者个人认为此文前后写作风格稍有变动,或许是……后面写得比前面好? 3.架空背景,糅合了各个朝代,所以……你们懂的。(但与清朝没什么关系,不是偏见,单纯是汉人背景) 4.作者还是个孩子,心脏很脆弱,大家不要为难它……写的不好请委婉一点说出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杦岑熠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序章 嘉熙十六年,寒冬。 皇帝驾崩,终年三十七。 太子岑熠即位时年十九。 转眼冬去迎春时。 宣和元年。 历代的皇宫皆是庄严肃穆,无草木景致遮掩,以示皇家威严。而这大檀朝的皇宫,除却前朝正殿,其余地方均是大片的园林,每座宫室都带前院后院,亭台楼阁无数,五步一景,十步一亭。说起来,这皇宫还是大檀以前的统治者留下的,□□他老人家懒得再造宫室,直接住了进去。 岑熠趁大好春光,甩掉跟在身后的太监宫女,只身到园子里吟诗作对。只见山石崚嶒,藤萝掩映,佳木葱茏,桃杏竞芳,一时东风乍紧,一带清流上落花愈多。 宫里的众多园林,他最喜那处离寝宫最近的自雨园。这园子恰好隔开中朝与后宫,呈东西布带状延伸,景致众多,其中四个小园里的植被分一年四季栽植,由东往西,看到的依次是春、夏、秋、冬的时令花木,四道月洞门分别通往不同的美景。 像此时正值春,种满春季花木的春雨园内桃花烂漫。 在园里乱走一通,尊贵的皇上坐进了一处偏僻的八角亭。这亭子地处园子东边最角落,被大块的山石遮挡,看起来许久没人来过了,顶梁的漆掉了大半,石桌凳上蒙了一层灰。皇上对衣袍上是否沾灰甚不在意,拉了拉衣摆便随意靠在栏杆上。 不远处水流潺潺,鸟鸣清越。岑熠放松身子,懒懒歪在栏杆上,半眯着一双美目欣赏亭外伸手可及的桃花。这个季节,桃花开得热烈,眼前一大片的艳粉,原本青绿的草地被风铺上一层厚厚的花瓣,使得种满桃花的园内一角美艳至极。就是有点可惜,身边无美人。他认真考虑了一番,要不要趁近期闲下来充盈下后宫,但想想就放弃了。前段时间忙得要死,好不容易闲下来,还要陪女人,多浪费时间。那些女人又黏的很,一时不去看她们,后宫就闹翻天了。 像现在后宫空空的多好。 今日轮到烟草休值。 一大早,她便揣上新得的诗集子跑到离她当差的尚食局最近的园里,熟络地寻到那处破亭子,坐进去慢慢翻集子看。 宫中的老前辈告诉她,这个破亭子太角落了,没有人去,皇上更不会出现,她就放心地进亭子里了。 在宫中做活,是不能识字的。为了养活家人,她不得不装作不识字冒险进宫。民女不识字正常,装起来也容易,但没有了深爱的诗词在自己手边,实在是苦闷。好在尚食局经常有出宫采买的机会,她便能从外面带回许多集子偷偷读。 没看多久,近处忽然出现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人,惊得她往石桌下钻。那人穿的是明黄色的常服,而能穿这个色的……烟草呼吸一滞。 皇上倚栏发了会儿呆,然后发现了她。 俊美得令人不敢正眼瞧的男人,剑眉紧蹙,薄唇轻抿。 “手里拿的什么?交出来!” 烟草默默低头,看了自己花重金买的集子最后一眼,方才抬头,紧张兮兮地把宝贝集子呈了上去。 贵气天成的帝王冷脸翻开集子,只见扉页薄薄的纸上印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字—— 秦瑶卿。 年轻的皇帝勾唇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篇在晋江发的文,请多指教~ 这里是存稿箱君~ 第2章 第一章 杭城 六月,江南杭城。 江南街头一天到晚都繁华而喧闹。初夏之时,杭城商业主干道两旁的茶楼酒楼和小摊纷纷推出了各色符合夏季时令的美味,伙计们上街拉客,街上好一派热闹景象。 “绿豆糕,甜甜粉粉的豆糕嘞——” “八宝莲子粥!冰糖莲子!炸藕合……” “客官几位呀?我们家酒楼有鸭丁烩鲜莲子,鲜藕肉夹……” 寻酒欢_2 秦杦悠闲地走在路上,远远看见这情景,转而抄进小道,继续慢悠悠地在巷子里乱逛。就这点东西,也好意思出来糊弄人。啧啧,外乡土佬包…… 几个月未归乡,这里变化倒也不大。常去的酒楼在白墙后露出一角,渐渐越来越近,眼见后门挂着的小匾额出现了,秦杦含笑跨入门槛。 打瞌睡的伙计在梦里听见轻盈的环佩相碰声,一个激灵醒了。眼前这位许久未见的年轻公子竟比几个月前更俊美了,一双桃花目笑意盈盈,愈显风流勾人,浅紫色的缎绸常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俊俏的身段,半散半束着的一头及腰乌发,更衬得他面冠如玉,天质自然。 “秦,秦公子。”伙计忙上前招呼,生怕怠慢这不好伺候的爷,“楼上公子们已等候多时了,还请您随小的来。” “劳烦了。”秦杦微笑点头,摸出几块碎银子给他,抬步跟上,却又暗自疑惑哪儿来的“公子们”。不是只有一个吗? 择味楼的生意一年四季都红火得很,一楼的大堂永远人声鼎沸。秦杦老远便听到酒令声声,当然,更多的是前来喝酒划拳的汉子们的喧嚷。只见大堂里的大多客人三三两两凑在一堆,起哄闹腾,偶尔会有碗碟破碎的声响。秦杦蹙眉,摇头跟上伙计。这才没来几个月,高雅的酒楼竟成了乱腾腾的酒馆样儿,真不像话。 “客官,麻烦让让,哎,麻烦……”伙计领着身后那位爷艰难地穿过大堂,转眼就出了汗。同时,俊美风流的少年引起了众多人的注意,大堂里一时议论纷纷,于是愈吵闹了。 “那不是秦诗人吗?他从蜀地游玩归来了?” “哪儿呢……哇!果真如传闻所言,是个大美人……” “这相貌,城西锦香楼的小倌也不及啊……” 周围人不约而同对说这话的人翻了翻白眼。私下说也就罢了,还敢在人家面前说? 伙计听到这些闲言碎语,转头道歉:“公子莫怪罪,您别在意这些粗人……” “无妨。”秦杦倒是无所谓,他反而还蛮喜欢听别人议论他的,尤其是夸他比优伶小倌一类生的美。 因为那就有得玩了。 抬脚上楼梯前,秦杦故意回头,冲众人娇俏一笑。 这一笑,大堂里瞬时鸦雀无声。 说起来,秦杦这人可是出了名的,甚至比他的诗还要有名。诗词歌赋只有文人欣赏,他的人却是不识字的人也知道。 秦杦假意苦恼:人比作品红,我还能说什么? 两年前,他游经京城正逢先帝下诏,为庆元宵在宫门前征诗。文人才子一抓一大把,可结果出乎意料,秦杦这年仅十五岁的少年郎竟凭一首随意下笔的词折服了在场所有人,拔得头筹。如今他早忘了当时写了什么,但那些文人却无比激动,边把他后来重写在包炸藕的油纸布上抢来抢去,边赞叹秦杦的词写得真好…… 于是,著名诗人秦杦就这样出炉了。 出了名后,不少权贵人家和书香门第争着请他到府上做客,想求得他的笔墨。原以为这种满腹才华的人极难请动,谁料秦杦接受了他们的邀请,一个不落地到他们府邸拜访,还留了不少墨宝。同时,这位少年诗人也毫不客气地收了他们不少银子,吃喝了他们不少好东西,带走了他们一件件珍宝…… 真的,一点也不客气…… 虽然出名很赚钱,可以不愁吃喝了,但有些龌鹾事是难避免的。秦杦深感无奈,长得好看就是苦恼,总有人见了他起色心,趁他不注意抚手啊,搂腰啊,摸大腿啊…… “大人莫动了……”嘴上这么说着,秦杦却媚笑一下,欲拒还迎地往那人的怀里靠。 那人满脸肥油,嘴越咧越开,眼里是遮不住的欲望,听他这话,憋得不行了,伸手就去扯秦杦的腰带。扯到一半,秦杦又是一笑,接着一拳头往那人脸上招呼。 敢碰你秦大爷的人早死了。 秦杦幼时,双亲便去世了。他也无所谓惧,不打算照纸片上的地址去投靠远亲,拎上小包袱,只身一人离开了从小到大生长的故土。 那年他七岁。 从此行尽天涯,静默山水间。 常年在外的他,每过一段时间必定要回家乡杭城歇脚。这里有他熟悉的人和去处,可以厚脸皮地蹭吃蹭住,休息很久。 于是进那雅间前,他思考着此次要停留多久,才能吃空雅间里那人的钱袋子。 伙计转头确认他跟着,无意识地望着眼前的美人出神了几秒,然后脸一红,匆匆扭头把门推开: “蒋少爷,秦公子来了。” 雅间内坐着数位轻裘宝带、美服华冠的公子,看着皆已及弱冠。他们大都是江南中的官宦贵族子弟,自然是气度不凡,俊美非常,其中主座上的那蒋家嫡大少爷更是出彩,听见伙计的通报,回头抬眼望去。 秦杦一进来,立刻把他们给比下去了。 “蒋成仁——” 秦杦看着一屋子人,心想不是说好了就两人私下会会吗?这群人怎么回事? “哎呦,秦大爷来啦。”蒋成仁对这位爷了解得很,知道他这是对自己带人来不满了,连忙起身上前迎接。 秦杦不予理会,径直拉开主座上蒋少爷刚刚坐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蒋成仁装作没看见老友正用余光打量那几人,拿了个瓷杯斟上煮好的茶水,放到他面前。 “前两天我跟他们去喝酒,喝多了不小心把今天咱俩见面的事给说了,他们吵着要来,我拦不住……你不用理他们,我们聊自己的啊。”他低声道。 “又跟这些人喝酒?”秦杦瞪大了双眼。他一向讨厌和这些官宦贵族子弟来往,自然对老友的行为感到不满。 “推不掉,下次不去了。”蒋成仁笑着坐到一边,也给自己添了添茶。 旁边的几个少爷家世都不简单,自然见过秦杦一两面,可是没多少机会近距离接触,因此不停对蒋成仁挤眉弄眼,暗示他引荐一下。然而蒋成仁压根没看见,仍低声跟秦杦说着话。 秦杦他爹考了一辈子科举,死前仍是个秀才。考不得功名,书生要想糊口是件难事,何况他爹一个穷书生,还娶了妻有了儿子。虽对考功名不死心,但他还是选择在蒋府的私学里做教书先生。蒋家待他一家不错,秦杦也便得以进了私学,跟着蒋大少爷读书。 所以从咿咿呀呀学语起,两人就认识了。 两个都不是爱读书的,面上装的热爱学习且成功瞒过了两人的爹,背地里搞了不少事情,例如装病逃学,找人代写作业什么的,相处得甚是愉快。 后来,秦杦的爹娘去世了,蒋父有意留下秦杦陪大儿子读书,蒋成仁也希望小伙伴留下来。可秦杦谢绝了蒋家的好意,独身一人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乡。 在异乡途中,他常常想起故乡杭城的大街小巷,想起那里的人。想得不行了,秦杦就跑回去,把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揪出来,吃光他的钱袋子。 “其实有件事,本不好麻烦你……”蒋成仁支支吾吾道,不敢直视老友,伸手把桌角摆着的一碟藕粉桂糖糕推到秦杦面前。 “哦。”秦杦眼睛一亮,徒手抓起一块塞进嘴里。 蒋成仁看向雅间角落,秦杦出于好奇跟着看去,发现那里还坐着一个人。 “薛舅舅!”蒋成仁招手,无视其他人的目光。 寻酒欢_3 名叫薛定的青年站起,身着一袭长袖锦服,气质显然和周围的纨绔子弟不同,秦杦眯起眼,凭着在外闯荡多年的眼力判断,这是个有学识的人。 “我小表舅薛定,去年中了举人,现今进京赶考路过我家住段日子。”蒋成仁也起身,分别介绍道,“舅舅,这是我好友,你知道的,大名鼎鼎的诗人秦瑶卿……” 秦杦,字瑶卿。 秦杦抬眼瞪他。这家伙,一点也不知道要低调。 薛定拱手,微微笑道:“薛定,表字任瞻,久闻秦弟大名,却无缘一见。今日终有此机,得以向秦弟讨教诗赋之学,薛某深感荣幸。还望秦弟提点。” 秦杦立时明白了,这人是为诗赋科来讨教的。 他今年年初到上个月一直待在蜀地玩,虽然蜀地偏险,消息不通,但还是知道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之事。因此,今年的会试推迟至八月。 可人家是寒窗苦读了二十多年的贡士,要他一个不好好读书只会游山玩水的十七岁少年指点,开玩笑吧? 秦杦把目光投向蒋成仁。蒋成仁却躲开了,往自家舅舅靠了靠笑道:“薛舅舅,还不赶紧把你的作品拿出来给他瞧瞧,机会难得啊!有钱也找不来机会让大诗人指点!” “谁说的?”秦杦嗤嗤地笑,“谁给的多就给谁看。” “……”蒋成仁尴尬极了。老友这拆台技术一年更胜一年啊…… 薛定在一旁微笑,淡定自如地从衣袖中掏出诗稿。 既然人家真要自己提点,秦杦也不在乎这是否玩笑了,接过薛定递来的诗稿看了起来。只是才看了几行,他便放下了诗稿。 “怎么不看了?”蒋成仁凑在后头看着,见老友突然放下诗稿,紧张问道。薛定也不再从容淡定,眉头微皱,对秦杦的行为感到疑惑。 “辞藻华丽浮夸,内容虚而无用。”秦杦简简单单评价完,就把诗稿还了回去,继续埋头吃自己的藕粉桂糖糕。这诗一看便知是为了应付科考,迎合阅卷官,是他最讨厌的类型,看了就觉得恶心。有时间还不如多吃点东西,省的看这些浪费生命。他又多咬了几口糕点,以减轻恶心感。 薛定尴尬愣在原地,与外甥面面相觑。蒋成仁被秦杦吓了一大跳,想不到他出口竟不留一点丝情面……不过也是,如果秦杦什么时候口下留情了,就不是秦杦了…… 秦杦一口一个糕点,吃得不亦乐乎。可似乎少了什么…… 酒! “哎你们谁,拿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杭城纯属虚构…… 第3章 第二章 断袖 与此同时,几千里外的宫城,垂拱殿。 当今皇上正百无聊赖地歪在宽大的龙椅上,面前的紫檀木雕螭案上堆满了奏折。珍爱的小诗本被藏在层层奏折下,然后露出一角,岑熠偷偷摸摸地翻看,不时在心里品评一番。 嗯,这首好……嗯?妙啊!还能这么写!嗯…… 过了一会儿,守在殿外的王公公在殿门前禀报: “启禀皇上,丞相求见。” 皇上指尖一颤,连忙用奏折掩住诗集:“咳,宣。”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紫色朝服的清俊少年已经踏入殿内,躬身行礼,皇上挥手示意他免礼,他才站直了身子。 这少年乃是当朝新上任的丞相粟青,也是皇上从小到大的伴读。 “皇上今日的奏折可需臣看?”丞相神色淡漠,即使面对的人是皇帝,脸上也依旧纹丝不动。 “你来做甚?折子都批完了。”皇上被他的低气压弄得有些心虚,偷偷把奏折下的集子往里推了推,语气却理直气壮的。 丞相不应声,上前一步随手拿起一份奏章看,岑熠见情况不对,从椅子上跳起来夺过奏章道: “咳,这份在角落,朕看不到,故未批。” “总不能每份都在角落吧?”丞相眉头都不皱一下,抬眼直盯着皇上。 “……哼!” 两人紧紧盯了对方好一阵,终于,尊贵的皇帝冷哼一声,转身坐回椅子上。 “交予臣保管,垂拱殿不宜有公文外的东西。”少年丞相伸出白皙的一只手,掌心朝上。 “……”岑熠思索了几秒,决定赶紧把东西给自家伴读好早点打发他走,于是轻轻一笑,手往案底的暗格摸去。他的集子那么宝贝,怎么能交出去呢?他记得父皇曾在此处藏过点书籍,应是话本什么的…… 随便摸了个本子出来,递给自家伴读。十七岁的少年接过,低头淡淡一瞟,手里的薄册子封面画着两具交|缠的男性裸|体,以及几个花俏的大字:《龙阳戏秘图》,清秀的俊脸迅速泛起一层红晕。 “嗯?怎的……”岑熠见自家伴读脸红,稀奇凑近去看,却被本子一摔,忙伸手接。粟青恼羞成怒,连退几步,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跑了…… 麻烦大了,调戏丞相,这段时间可不好过了。岑熠面色严肃,翻了翻手里的秘戏图,然后又弯身掏出暗格里的所有本子。只见那一本本的都是些…… 原来父皇好这口…… “哥,原来你好这口……” 背后幽幽传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皇上脸顿时黑了。 身后的窗子被挤开,发出响动。岑熠正想转身,右肩已被猝不及防地重重拍了一下。二弟岑炽那张嬉笑的脸出现在面前,岑熠刚要破口大骂,无奈一转头,肩膀疼得一时说不出话。 “怪不得让我满世界寻人,敢情你是看上他人了?”二王爷眼珠子一转,然后一脸恍然大悟。 习武之人的力道可不是闹着玩的,岑熠只觉得整条胳膊快散架了,便懒得理会弟弟。二王爷没得到皇兄回应,不屈不挠地绕到案前,拉了个蒲团坐下。 “哥,你放弃吧,瑶卿不好这口……” 皇上朝蒲团上的人冷冷瞪去,王爷殿下识相地把嘴闭上。 寻酒欢_4 “你哪只眼睛看见这是朕的?” “不是你的是谁的……” “父皇的。” “……” 岑炽干笑几下,对父皇的爱好表示尊重。 皇上本想着丞相走了,终于能看诗集了,谁料又来了个弟弟,还是看不成。 “我看丞相进来了不过一刻又出去了,脸还红红的,真稀奇……你对他做什么了?”二王爷叽里呱啦说着,抬头时,对上了一双半眯着的,透出危险信息的美目。 “你最好有要事……”皇上抓着朱笔,一下一下地敲着案沿。 “有,当然有!”岑炽先是大声嚷,接着迅速压低了声音,“昨天送来的信,说看见他进了城门。” 皇上听完此话,继续敲着手里的笔,眸色晦暗不明。 “以后不许翻窗,走正门。” 却说杭城这边,酒才刚上。 伙计把怀里的一大坛酒放在桌上,打开盖儿,清甜的酒香很快飘散在空气中。秦杦面带笑容,深吸一口气,酒气就进了鼻子。 “这是何酒?”气味清淡,闻着挺熟悉的,像是某种花香。他起身往前探了探身子去瞧,什么都没瞧出来。 “荷酒。”模样憨厚的伙计老实道。 “问我作甚?”秦杦挑了挑秀眉。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生怕招惹这位爷,只好生生憋着。伙计不明所以,歪着脑袋看着秦杦。蒋成仁单手捂脸,无奈看向伙计。 “蠢物,不会说荷花酒吗?” 伙计悟了,然后被就赶了出去。 秦杦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个海棠蕉叶冻石杯,嗤嗤笑着要蒋成仁斟酒。蒋成仁看一眼老友,默默接下,斟了满满一杯回去。 不对……蒋成仁突然一惊。秦杦虽是个扬名天下的诗人,靠墨笔赚了不少银子,也收了不少好东西,但这杯子可不是一般人有的,蒋成仁他爹是什么身份啊,也没有。那杯子边缘刻的,乃是皇室独有的纹案,只有皇家人能持有。秦杦有这杯,莫不是跟皇家有交情? 自己老友何时变得这般厉害,连皇家的钱财也不放过…… 扭头看向老友,秦杦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不理会他的满脸惊诧。 坐在四周的官宦贵族子弟们好歹是大家出身,见过世面,一眼便也看出这杯子不简单,都惊讶极了。 秦杦待大伙都看过了杯子,方才举杯一饮,不出几秒,杯子就空了。 “去年秋天二王爷送的……”魅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秦杦轻轻晃了晃冻石杯,扫了众人一圈笑道,“真是小气,给个杯子就完了,也不配个壶,好在离府时我机智,顺了个壶出来……” 边说着,他又掏出了一个乌梅刻饮自斟壶,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 “杦儿,你怎的这般幼稚……”蒋成仁在他耳边小声道。老友怎么突然变性,跟小孩似的炫耀玩具…… 秦杦朝他瞪大眼,蒋成仁立刻闭嘴了。趁着众人都开口赞美这壶时,秦杦才低声对他道:“你干的好事!把这群人招惹来!没看到有几个色迷迷地盯着老子吗?老子真想阉了他们……” “……”蒋成仁默默低头。秦杦见他不语,便又继续喝酒。 半晌,蒋成仁站起身,轻轻扯过秦杦的衣袖,目光往门外瞟,暗示随他出去。秦杦咂咂嘴,放下冻石杯跟他起身。 “失陪一下,我俩下去取点吃的。”蒋成仁面带微笑,对大伙说道,然后拉着秦杦离开了雅间。 蒋成仁找了处偏僻的角落,确认无人在附近后,紧紧盯着秦杦。 “瑶卿,你听我说。”他难得认真说话,秦杦感到稀奇。 “说啊,我长着耳朵,不至于听不见。” “……两个月前,我爹见了京中来的几个皇上的亲信。皇上想见你,召你进宫,可你又整天到处跑,找不着,就派人来杭城了。他知道你是杭城人,总会回来,现在估计已经收到消息派人来找你了……” “不是,我没听懂,他找我干嘛?过家家?”  秦杦不由得一愣。 “说是喜欢你的诗。”蒋成仁神情凝重,“可谁知道呢?除却两年前那首能给先帝看,你的诗顶多在民间传一传,怎么会到宫中?哪个臣子敢把你的诗呈给皇上?写得那么……” “那就是窥觑老子美色?”秦杦觉得不可思议,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还不够? “新帝后宫是空的。” “……” “我爹说,朝臣上议了好多回,要皇上充实后宫,皇上就是不听……” 秦杦想起,太后很多年前便去世了,自然没有人逼得了皇帝娶媳妇,先帝一个大男人肯定也想不到这种事。 有无限娶媳妇的权力还不娶,倒很大可能是断袖…… “……所以瑶卿,这段时日你注意些,莫被皇上拐了。我尽力从我爹那儿套点消息,他们来杭城办事,也得经我爹手。要不你看看休息个两天就离开杭城吧。”蒋成仁忧心忡忡地看着老友,“你那冻石杯……” 秦杦一挥手:“这个无事,我跟二王爷本就熟,他不会乱来的。” 不会乱来的二王爷被皇兄扔上马,赶上去往杭城的路了。 皇上:“为表皇家诚意,朕特命二弟前去杭城代朕请诗人。” 二王爷:“你就仗着我跟他熟,好拐回来罢了……” 两人说完了重要的事,秦杦便嚷着要先走。蒋成仁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可雅间里又有一屋子人,不好离开,只能送他到酒楼门口。 “快些走吧,早日离杭。” “啰嗦……” 寻酒欢_5 秦杦接过蒋成恒帮他取的壶,塞进随身的小包袱,然后蹦蹦跳跳跑远了。 他想起两年前的元宵夜。当年穿杏黄袍服的少年,现在已经换上了明黄色的袍服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秦杦突然又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漂亮的一张脸皱得苦巴巴的。 逃得了当初,躲不过今日啊。谁让自己魅力太大呢?才华太出众也有烦恼啊…… 唉。 第4章 第三章 晓禾 秦杦没听蒋成仁的,在城中又多待了几日。一年难得回次家,怎么能这么快走呢? 他身上银两多,不怕住店花钱,住进了最好的客栈不说,还天天外出大吃大喝,四处玩荡。 七岁以前,他从未离过杭城。这城中的每条巷子,每间老铺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去年回来时,小时候他家破屋子隔壁的酒铺从西街搬到了北街。秦杦照着记忆,兜兜转转了一阵子,找到了那酒铺子。 “正宗的杭城秋露白啊——买三两送一两咯——” 头发花白的老板搬了张小板凳,坐店门前扯着嗓子叫卖,见到远处渐渐走来的俊美少年,满是皱纹的脸上立刻咧开大大的笑容。 “小杦哎,回来啦!来来来,老头我去年年末酿的秋露白,怎么也卖不完……” “卖不完?怎么会?”秦杦稍有讶异,老头的酒从来都是城里最好卖的。 “唉,这年头处处是酒铺,生意难做啊!”老头摇着大蒲扇道。 “这样?没关系,酒铺再多,他们的酒都没你的好喝。”秦杦摸出三两铜板给他。 “四两!”老头扭头冲店里的老伴喊道,再扭回头对面前的少年道,“可日子总得过的嘛!” “是……哈哈……” 秦杦站在一旁等了一小会儿,跟老头扯了几句。接过四两酒后,就要告辞。 “这么快就走了?再坐会儿呗。”老头挽留道。 “不了,和人有约。放心,下一站去哪儿还没想好呢,没那么快走。改天再来喝酒。”秦杦笑着,挥手告别。 此时还是早晨,大街上却有了几分热闹。大伙为了做生意挣钱,起早贪黑,早早地就爬起床开店进货。路边的早餐铺飘出一丝丝炒粉味,秦杦摸出铜钱,买了两份。 买完粉,他不着急吃,而是轻熟驾路地拐了几条街,走到了城内河道边。街道两边画楼绣幕,香气氤氲,那一排排的楼上站了好些女子,或凭栏倚肩,或轻摇歌扇。那歌扇五颜六色,画了各种风尘图案,秦杦回想方才摇大蒲扇的老头,不禁笑出了声。那些女子见他这般相貌,欣喜地叫出姐妹们俯身看着他,个个挤眉弄眼,启唇轻笑。更有甚者,脱口唤出风流露骨的话来: “公子上来快活呀,奴家几个专伺候公子……” 秦杦也不恼,反抬头对她们露出极明媚的笑容。女子们霎时安静了,个个脸上飞快地染了层层红晕,含羞躲进了屋内。 他一向觉得这些命运不济的风尘女子很是可怜,对这些姑娘们来说,伺候年轻俊秀的公子,肯定要比伺候那些油光满面、面目猥琐的男人要好太多了。于是秦杦继续卖色相,等于来安慰这些可怜的姑娘了。 不知晓禾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 走了一会儿,锦香楼花俏的牌匾出现在视野中。街上来往的人多,没人注意到这位扬名天下的少年诗人一脚跨进了这栋香气氤氲的小楼里。 一进去,妩媚动人的女子很快迎了上来。秦杦笑笑,表示自己是来找人的,她们便自觉散开了。仍有个别姿色差的跟上来,嘴里唱着淫词艳曲: “俊郎君,天天门口眼睁睁,瞧得奴动情,盼得你眼昏。等一等,巫山云雨霎时成,只要京钱二百文……” “大姨,您唱的这是五年前的行情价,现在都不知涨多少了。”秦杦保持微笑,心里却暗骂这老太婆一把年纪够当他妈了还想下手,真不要脸。 老女人一怔,听到“大姨”这称呼气得脸发红,转而找别人去了。 摆脱了莺莺燕燕们,秦杦一路直走,经过后半程时,周围便是打扮得玉琢粉妆的小倌。小倌们大都在陪酒,有的被些大老板强行拉到花间。秦杦走过,因为模样好看,难免被误会,不可避免地被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拦住了。这人□□着伸手往他的腰身摸,秦杦轻巧一躲,加快脚步向前。 幸好他的晓禾有自己护着,不用遭这种罪。 好不容易走到了小倌们平日休息的小院里,秦杦走到最里面的小间前。素雅的木门前燃着两支红烛,他上前把门推开,轻轻掀起月色的秋罗绣花软帘。里面是个布置得精致小巧的单间,地面上铺着浅色的毛绒毯子,木桌上摆了个小小的香炉,炉内燃着淡淡的百合香。床榻上,一层嫣红的床帐后面,坐着个面容秀美的少年,生的如冰雪抟成,琼瑶琢就,乌发垂至腰间,身着莲花色纺绸衣。 一只玉手从袖中伸向桌上的茶盏,听到门开了,微微侧头,正好对上秦杦那带笑的桃花目。 “杦杦!” 少年兴奋地起身,往秦杦扑来。秦杦赶紧把手上的酒和炒粉扔到桌上,笑着接住他。 “我带了炒粉,你昨天不是说要吃吗?” “嗯嗯!好香!”少年开心地坐在桌边,等着秦杦打开包装盒。一股带香味的热气飘出,原本弥漫着百合香的房间顿时充斥着浓浓的炒粉味。 秦杦心疼地看着好友狼吞虎咽,心里不知第多少次骂起这个鬼地方来。他比谁都希望晓禾能离开这里。 晓禾比他小两岁,今年才十五。据晓禾自己不完整地描述,十岁那年,父母双双病亡,他投奔到了叔叔家去,叔叔一家也很贫困,实在养不起他了,便偷偷把他送到城里,卖给收小倌的青楼,由此得了一大笔钱,离开杭城到其他地方做生意去了。买下晓禾的锦香楼见他尚年幼,不适合出来接客,于是先培养着。用老鸨的话说,这孩子模样好,培养个两年再放出来,又是个头牌。 在锦香楼的头一年,他碰到了十二岁游玩回乡休息的秦杦。当时秦杦进锦香楼纯属意外,未通人事的少年天真地以为凡叫什么楼什么楼的都是吃饭的酒楼,兴冲冲地进来,就撞到了晓禾。 年幼的秦杦见到这个漂亮的小厮,理直气壮地掏出银两点菜,晓禾见了和他一样好看的小哥哥,不知所措。 “你们这儿到底有没菜?”秦杦疑惑。 “你……指的是哪种菜……”晓禾脸红扑扑的。毕竟在这儿待了段时间,也懂了点什么…… 两个孩子就这样误打误撞地相识了,并成为了好朋友。 得知好友的身世,秦杦很是心疼,却又无可奈何。他只是个小孩,没有钱把好友赎出来。 “晓禾,你等我几年赚到钱把你赎出来!” “嗯……” …… 寻酒欢_6 回忆被晓禾粗暴的拉扯掐断了。秦杦桃花目一瞪,拎着秋露白往他杯里倒。晓禾嗤嗤笑着,一杯下肚。 “你还小,喝那么多干嘛!” “哼,你像我这么大时,还一天一坛呢。” “……”这是事实,秦杦无言以对,只好举杯抿酒。 “杦杦你少喝点!喝多了又赖我这不走!我床小!”晓禾见秦杦也在喝,忙推他道。 “……”秦杦边喝边看他,心里怪难受的。第一天回来看晓禾到现在,有件事他还未确认。 “我不在时,那人来了吗?” “……啊?”晓禾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来了吗?”秦杦静静地盯着他,眸子一动不动,“没来吧。” “杦……”他慢慢低下脑袋。 “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的?”秦杦被他气得险些把酒杯摔了,“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跟我走!管你愿不愿意!那男的胡掐骗你,你还信他?在这鬼地方等这么久……老子全部家当都带来了,你说什么我都不听,必须走……” 晓禾被他的突然失态吓到,很快便满脸泪水:“杦杦你别生气,再等等好吗,才三年……我等得了。” 秦杦停杯,直盯了晓禾很久,平日里总是带笑的桃花目有了些许湿润。 十五岁那年成名后,他卖诗卖字,四处凑钱,好不容易凑足了赎身的千两银子,急匆匆往杭城赶,谁知赶到后,晓禾变卦了。 “我想再等等……” “等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这……再等等嘛……” 看着面泛桃红的晓禾,秦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晓禾那时十三岁,按理来说,已经出来接客一年了。 十二岁生日那晚,便是他的初|夜。 他依然记得,那天一大早,老鸨就把他叫出来,让人给他梳妆打扮。 “晓禾啊,以后你就是咱锦香楼的头牌了,好好干哟……噢对,待会打扮好了,就随我出去。”老鸨想到即将进手的银子,隐隐兴奋,凤仙花染的长指甲轻轻刮过晓禾稚嫩的脸蛋,“拍卖你的初次,先提高知名度,狠赚一笔……” 老鸨指甲刮过的地方,留下一抹浅浅的红痕,给这张青涩的脸平添了几分妖艳和媚意。晓禾惶恐不安地坐在床榻边,边流泪边发抖。很快,脂粉扑面,秀眉横黛,红脂沾唇,轻纱罗衣,一身红纱裙似透非透,乌黑柔软的长发垂落,微遮秀颜。他怔怔地盯着铜镜中美艳至极的少年,愈发绝望。既然已沦落至此,倒不如一死了之。可是,他还有朋友…… 还未反应过来,他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了出去。 锦香楼那日的生意比平日要好上许多。江南的权贵人家,或是富豪家打听到锦香楼今日有拍卖雏儿的初|次,纷纷慕名而来。于是楼上楼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张公子一次——噢!罗老板——一次,两次——陈公子……” 拍卖持续着,价位越来越高,他的心越来越凉。这就是命吗?他命里注定是个一辈子给男人□□的小倌吗…… “薛公子——六百两!”喊话人的声音激动地颤抖,老鸨与他相视一笑,“一次!两次!三次——” “跟他走吧!”老鸨笑嘻嘻地推了晓禾一把,故意大声道,“薛公子可是薛家的大少爷,人又俊,可真便宜你了!” 晓禾呆呆地被这位薛公子带到楼上的花间。他知道,即使是名妓,初次也只有两百到三百两,而这人…… “怎么了吗?身体难受?” 玉树临风的青年转过头来,关切地望着他发白的脸。 晓禾咬紧牙关,摇头。 那一夜,很疼,很疼。 “还好吗?”青年无比怜惜的目光看向身下人,然而对方没有回应。 干脆死了算了。晓禾终于受不住了,拼尽全力够着床头板下的梳妆盒,抽出一只锋利的剪子就往脖子上划。青年,单手有力地握住他细瘦的手腕。 “别这样……”青年安抚道,用另一只手替他抹去眼角的泪,“好好爱惜自己,活着不容易。你还小,用不着太绝望……” 晓禾大哭起来,紧紧抓着青年的臂膀不放:“求您……您赎我,赎出去吧……我干干净净的,第一次都给了您,以后都是您的人……” 青年缓缓睁大双眼,沉思了片刻。 “我不是这里人,此次来杭城,是要来这儿办事,因为很快就要回去,所以带的银两不多。是友人要来看拍卖,我才跟着来的,见你本要卖给猥琐之人,于心不忍参与了竞价,大部分银两都花在这里了……哎你莫哭,这样,等我办好事回去,取了银两再来赎你……” “公子……”晓禾流着泪朝他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关于晓禾的情节对后面剧情有推动作用,所以……写出来是必须的~也不多,就两章而已~晓禾也是个重要人物 依然是存稿箱君留 第5章 第四章 离杭 “你要等他拿银两回来赎你?”秦杦神情复杂。 “嗯。”晓禾坚定地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人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很怜惜……我,我想跟他走……” “可都一年了。他要真想赎你,不会先借钱凑一凑吗?这种人,应该认识很多富豪吧?” “他是遇什么事了吧。杦杦你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老鸨不会逼你吗?” “哎?”十二岁的晓禾睁大双眼,满是疑惑。 寻酒欢_7 “我说,”秦杦给自己灌了一大杯酒,“你为了等他守身如玉,老鸨不会逼你出去接客?你可是他的摇钱树啊。” “不会,我只陪酒弹琴……” “你真这么想?我也可以赎你出去,带你去找他。” “不行,哪天他过来了,我不在,他就找不到我了……” 而且,晓禾不想让秦杦为了赎他花费巨大的一笔钱,那是秦杦好不容易得来的,路上又危险,得留在身边防止意外。 秦杦见好友坚定如初,只能叹气,从身上摸出一叠银票递过去:“拿着保险,哪天老鸨逼你接客,给他这个抵押。” “杦杦……”晓禾望着他,眼圈红了。 “老子饭快吃不起了,就为你!快拿着!” 秦杦回想着,手里的杯便没停过。似乎人在愁闷时饮酒,更容易醉。 转眼四两秋露白见了底,晓禾轻轻扯过被子盖在秦杦身上。 “我没醉……” “嗯嗯,没醉,杦杦快睡啦。” 好友晕晕乎乎睡去了,晓禾便起身清理桌上吃剩的炒粉盒,又把秦杦不知从哪出坑来的宝贝壶和杯洗了。两人喝了一上午的酒,外面太阳已经跑到了头顶,他把脑袋探出窗外,沐浴了片刻阳光。只有这时,他才感受得到外面的世界。 过去这三年里,最初他天天守在窗前,远眺城南,盼望着那来自江南以南的青年早日过来,带他离开。渐渐的,他不再每时每刻守着,而是久久看一次,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给过他希望,静静等待就好。 城北那边一阵喧闹,晓禾跑到北窗,踩上椅子望去,远远看到了一大群人。他好奇心不强,随便一看便关窗,转而打扫起房间来。虽然经常有人打扫,但他喜欢自己做。 打扫完一圈,晓禾正想出去取午饭,老鸨倒进来了。 “晓禾,你朋友来了?”老鸨欣喜地看向床榻上睡得天昏地暗的秦杦。这个少年以前就频繁往锦香楼跑,不仅调动了姑娘们的工作积极性,给自己作为照顾晓禾的银两也不知给了多少。 “是。”晓禾安静站在一旁,微微低着头。每次老鸨亲自来他屋,一定有事。 “底下来了人,你跟我下去。”老鸨的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说着还瞟了眼床榻上的少年。 “嗯?” 晓禾不安地跟着他下了楼,一路猜测着会遇到什么。看老鸨的表情,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胡乱想着,老鸨把他带到了大厅。 从这里往外看,外面站了黑压压的一大波……军队?这些士兵个个面容刚毅,手持护器,身上的戎装看起来干净整齐,腰间的挂件好似出自皇家,他小时候见过一次过路的禁军似乎就是这样的……等等,这是禁军?!晓禾猜想到,既惊讶又害怕,脸色有些发白。 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些的少年在门前翻身下马,稍作犹豫,抬脚走进了锦香楼。晓禾看呆了,这少年面容英俊,举止洒脱,眼含笑意走来,气质不似一般人。 “本王听闻秦瑶卿在此处歇息,还请问这位小弟,此闻可真?”少年咧开了笑脸,一副你不说我就赖着你的样子,除却了晓禾内心的紧张。 晓禾很没出息地脸红了,腼腆地点点头,紧接着反应过来这是王爷,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要行礼,少年笑着出手拦住了他。 “可带本王去见他?” 晓禾怔住了,转头看向老鸨。秦杦还在他房里睡着呢。他们这些小倌的花间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除了秦杦这种常给老鸨照顾费的,要进屋就得买他们身。 老鸨瞪了他一眼,然后对少年王爷媚笑道:“当然,能为二王爷效劳,奴家万分荣幸。只是,晓禾可是咱楼里的头牌,王爷这般进他屋里寻人,若让这城中眼馋晓禾的人知晓了,还不知会如何呢……” “这好办。”岑炽心中暗笑这老鸨连一丝能赚钱的机会都不放过,命人取来一盒子银两。 老鸨见了盒子两眼发亮,里面起码装了五百两,比他楼里全部□□小倌卖一夜都值钱。“晓禾,领王爷上去。” 岑炽面上笑着,心里肉疼得要命。那五百两,回头一定得让皇兄报销! 晓禾默默走在前面,不敢偏一下头。他捏紧拳头,不知这位王爷想干什么。若是王爷要对杦杦不轨,他拼上自己命也要保护杦杦。 “本王有些好奇之事,你可为本王解疑?” “王爷请讲。”晓禾舔了舔略干的嘴唇。 “瑶卿有龙阳之好?到青楼不找□□找小倌?”二王爷觉得有些好笑。以前见秦杦,他可没提过这个小爱好。眼前这个小倌不愧是头牌,模样真是极好的。要是告诉皇兄,皇嫂早把人家头牌给做了,他的反应一定更好笑。想到这,岑炽不禁笑出了声。 然后,前面的人顿住了脚步。 晓禾竭力控制着自己,但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掉。这几年来,他不是没听过这种伤人的话,可听得再多,他还是接受不了。他本可以跟正常人一般长大,读书认字,考取功名。可现在香粉罗裙地站在这儿,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羞辱…… “你,你怎么了?”二王爷发觉自己弄哭了这个小倌,立刻慌了神,“对不起,我没那意思,对不起……” 老鸨见情况不对,立刻上前冲晓禾骂道:“死不要脸的,发什么神经!”未了,又伸手使劲扇了他几巴掌。 晓禾无声哭泣着,被扇倒在地,哭得身子软软的爬起不来。二王爷赶紧俯身把人扶起来,冷声对老鸨道:“这是本王不对,你冲他打骂什么!” 晓禾哭得恍惚,不知不觉就进了自己屋,看到了床榻上睡着的秦杦。岑炽心里过意不去,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给他。 “你莫哭了,对不起,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是我说话欠考虑了……” 晓禾没有接玉佩,但也渐渐止了哭泣。哭完后,他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人家王爷没那意思,自己还矫情了那么久,真是…… 二王爷见解决了这个,便转向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故友。瑶卿睡着了都这么迷人,腰身好想摸……他晃晃脑袋,走进去看。 “你们是朋友吗?”若不是肉体关系,两人年纪又相近,那就是好朋友了,二王爷猜想。 晓禾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问:“王爷找他是为何事?” “皇兄喜欢他,要我把他带进宫。” 皇兄?晓禾呆坐片刻,那是…… “哎,就是皇上啊。” 皇上?晓禾花容失色,杦杦这性子见了皇上,会把皇上给气死吧!“不行!他……他不能见皇上!” “哦?” 寻酒欢_8 岑炽看他着急的小脸,觉得很可爱,忍不住弯了弯笑眼。晓禾急得满脸通红,连忙解释道:“杦杦在外放荡惯了,不顾礼数,我怕他冲撞了皇上。” “无妨,皇兄就喜欢他这样的。” 晓禾仍然感觉怪怪的,心生不安。自己好像漏了重点…… 王爷也不管那么多了,俯身亲自抱住带着淡淡酒香的秦杦,往停在锦香楼前的皇家豪华大马车上一丢。晓禾不放心,跟出去送他们。候在外边的禁军见貌美的小倌微蹙秀眉,脸嫩得能掐出水似的,一大群糙汉子纷纷撇头脸红。 就这样,岑炽告别了晓禾,带上睡得毫无知觉的秦杦踏上奔京路。翻身上马前,他把方才晓禾不肯收的玉佩硬塞到晓禾手里。 晓禾稀里糊涂收下玉佩,目送军队向北而去,心里仍是不安。为什么有种把杦杦卖了的感觉?他拿着玉佩,想来想去也想不通,索性不想了,转身回房。 一推开门,晓禾不小心踢到了秦杦带来的全部家当。那只壶和杯像先前那样,还好好地在桌上晾着。 杦杦那么聪明,应该没事的……吧…… 秦杦是被突如其来的剧烈震荡给弄醒的。睁开眼,眼前并不是晓禾精致的青纱床帐,也不是客栈的屋顶。迷迷糊糊坐起身,研究了一番头顶的建筑。很矮,几乎碰着头,木质,嗯……马车?对。 不对! 他猛地清醒过来,环视周围。车身很宽大,两旁固定了木柜,上面放了几个食盒。手边红艳的车帘透着光,此刻应是白天。只是,这车帘颜色也太艳了,搞得跟结婚的花轿似的…… 秦杦回忆着睡着前的情景。和晓禾喝酒,喝啊喝,然后就睡着了,再然后就在这里了,对。谁把他带上马车的?这是要去哪儿? 秦杦怀着警觉心撩开车帘看了看。他记起就在几天前,蒋成仁提醒他小心点,还劝他早日离杭。然而秦杦这几日玩得太尽兴,把皇帝窥觑他美色这回事给忘了……。 一撩开车帘他就傻眼了,外面的侍卫队是怎么回事? “哎,大哥,这是什么情况?” 秦杦装出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伸手拉住离马车最近的侍卫,故意娇笑问道。漂亮的桃花目一弯,加之眼尾因为刚睡醒而出现的一抹淡红,愈显明媚动人。 果然,憨厚的侍卫脸立刻红了,脑袋不自然地扭向一边道:“大人,这是去京城的路。” “去京城?”秦杦惊讶于皇帝这么快找上他,继续扯着侍卫不放,“去京城干嘛!我不去!现在到哪儿了?放我下来……” “大人……”侍卫一脸为难,红着脸不敢多言。 “听到没?放老子下来!”秦杦听他对自己称大人,于是胆子更大了,直接探出身子抓住了马的缰绳。 这时,一匹骏马赶来,风度翩翩的王爷挨近了车窗,秦杦侧脸看去,只需一眼便认出这是二王爷岑炽。 “秦大人有问题?”王爷见他这副无赖样,憋笑道。 “你?” 秦杦说不出话来。就在几天前,他还无所畏惧地挥袖放话。 这个无事,我跟二王爷本就熟,他不会乱来的…… “嗯,秦大人醒得挺快嘛,现在才刚出城。” 王爷也不憋着了,命军队停下,笑嘻嘻地翻身下马跳进车里。 车内的小桌上放了个小香炉,岑炽一进来,迎面便撞上了一缕香,顿时咳个不停。缓了片刻抬头,只见那双勾人的桃花目直瞪着自己。岑炽被瞪得心虚,连忙从木柜取了两个食盒放桌上,打开盖,端了两碟精致的宫制糕点出来。 秦杦目光移到糕点上,忍不住吞了吞唾沫。宫里做的糕点就是不一样,模样好看,闻着也真香……不行,他迅速撇开脑袋。 “还请王爷解释,我缘何在去京城的路上?” 岑炽更心虚了,心里暗骂皇兄不厚道,把弟弟扔出来就不管了。 “瑶卿尝尝,莫矜持了。”他思虑着如何回答才能不被秦杦骂,于是先奉上糕点讨好。 秦杦默默扫了眼糕点。貌似吃糕点和坚守原则没什么干系,那就…… 岑炽紧张着,见他抓起块糕点往嘴里塞,心便稍微放了放。可还未转换完心情,他就被秦杦的话给呛着了。 “我知道怎么回事的,你不说就罢。反正我也不可能进京,你最好现在让我下去……” “瑶卿!”岑炽打断他道,“你放心,就面个圣而已,没别的事,你就当卖我个面子,去宫里荡一圈玩玩……” 秦杦反过来打断他:“你谁啊,我作甚卖你面子?” 岑炽:“……”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真的,我们皇家从不做皮肉生意……” “哟!还想跟老子做皮肉生意?停车,停车啊喂……” “……” 王爷殿下彻底无话。他是武将,根本说不过秦杦。不过他转念一想,跟瑶卿说这么多废话作甚,直接把人带走就行了。 “饿了就说,困了就睡觉,我出去了。”扔下一句话,岑炽掀开车帘迅速钻出去,然后把帘子堵上,防止秦杦跟出来。 “臊你娘的,放老子出去!姓岑的!”秦杦气急败坏,扯着门帘大骂。马车又继续向前驶去,他一个没站稳,屁股摔在了软垫上。 第6章 第五章 元夜 入了夜,秦杦歪靠在车栏边上,懒懒抬眼望月。岑炽悄悄进来,手里攥着根细长的红绳。 秦杦不知道王爷要干嘛,转头瞪他。岑炽笑了笑,举起红绳。 “怕你跑了,来,咱把绳儿系上。” 说着,他将一端从窗口扔出去,套在窗边的马脖子上,然后微笑看向秦杦。 “哼。”秦杦轻哼一声,白皙的小臂滑出长袖,转眼便被系上了艳丽的红绳。 寻酒欢_9 “好看!”王爷大笑,坐在一边又好奇问道,“你前几个月上哪儿去了?找都找不着人。” “蜀地。”秦杦扭头不想看见他。 岑炽失笑:“你莫气,我也是被逼无奈。你也是知道的,皇兄不好伺候。” 秦杦盯着月亮看了好一会儿,才扭回去看他:“皇帝究竟找我干嘛?” “仰慕你的诗才……” 秦杦翻了个大白眼,他不信皇帝的动机真有这么纯洁。 “有酒吗?” 军队停了下来,马车也停在一家豪华的客栈前。 “绿绮庾楼弄, 残蟾半窗明。 只知山简醉, 彻夜我独醒……” 秦杦借着酒劲吟诗,抱着酒壶不撒手,岑炽老半天也没能把秦杦弄下车。因为他发现,刚刚的红绳似乎系得不太正确。 “嘿嘿嘿,傻子!”秦杦脸色潮红,伸了根手指往王爷脑袋上摁,“大爷告诉你  ,那昏君一定是窥觑老子美色!他一定两年前就……” “嘘!” 岑炽被这话猛地吓到,连忙捂住秦杦的嘴。等等,两年前?  他怔愣片刻,想起秦杦是怎么出名的了。 嘉熙十五年,元宵之夜。 还是皇子的岑炽被兄长残忍地拎到父皇跟前。趁着兄长和父皇交谈的间隙,他默默抬头,只见兄长一脸猪肝色。 “父皇,您必须让人把宫中所有宫室的后窗封上。老二成天乱闯宫室,实在是……” 岑珩正提笔写着什么,听了大儿子这番话,淡淡瞟了一眼二儿子。 “东宫的事你自己处理,干朕何事?” “可是老二他……” “是啊皇兄,父皇身体不好,咱还是私了吧啊,私了。”岑炽凑到兄长耳边悄声道。 岑熠狠狠瞪向弟弟。 “还有事吗?”岑珩停笔,细细看了看红绫上的墨迹。候在一旁的粟青尚未成为丞相,而作为翰林院侍诏,接过了皇帝一时兴起亲自写的诏书。 “无事。”岑熠咬牙切齿,正欲拉弟弟告退,却被叫住了。 “无事正好,去,把这事处理了。” 岑炽默默避开皇兄吃人一般的目光,比自己还小的翰林院侍诏则面无表情地等着他们。 “你也得过来!”岑熠揪着弟弟,三人一同走出了紫宸宫。 岑熠和岑炽兄弟俩是同一母所出,也就是出自去世多年的云皇后,感情比其他兄弟要深厚得多。可对岑炽来说,和兄长感情好,不全是好事。 两人一个爱风雅诗词,一个爱刀枪剑戟。虽然岑炽是习武之人,可总不能对哥哥出手,每回都被欺负地很惨。他也不是光挨打的,习了那么多年武,翻窗肯定是会的。于是,岑炽常常神秘出没在东宫的宫室里,坐拥东宫众窗。 岑熠很无奈,安插再多的侍卫,也拦不住一个武功高强的弟弟翻窗进入自己的寝宫。这不,今日元宵,他正在寝宫中的大浴池沐浴着,一颗脑袋便从窗口探了进来,惹恼了他。 岑炽跟着兄长和臣子走到殿外,就有轿子来接。 “要去作甚?”  他疑惑地朝兄长望去。 岑熠显然也不知道要干嘛,方才只顾着生气,忘记问自家伴读了。刚要问出口,清冷的少年已经先行一步,上了轿子走远了。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岑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上了自己的轿子。某种角度上看,父皇和那位少年侍诏看起来不像是君臣,倒像父子。一模一样的清冷性子,一模一样的高雅举止,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怪不得父皇喜欢粟青,给他这么高的官位。 一路莫名其妙地出了宫门,又到了皇城门口,沿途灯火通明,花灯千百盏,辉罗耀烈。一年难得热闹一回,岑炽望着外边景象,瞪直了眼。 皇城门下铺着奢华的红绒毯,延伸到远处。少年侍诏持着诏书优雅地走下轿子,把红绫给了宣旨太监。 “皇帝诏曰:今国祚承平,山河一统,国固民安,为示万民同乐,特许今夜金吾不禁,各方举子,可谱新词新诗于大内,经朕御鉴之绝品,当度曲演唱,并许广为流传,另予嘉奖,钦此。” 围观的百姓一时议论纷纷,岑炽立时明白了,这是父皇在宫里无聊,要搞事情啊!还让皇兄过来监督!这节日活动不错,皇兄定然喜欢…… “喂你们几个,还不快帮忙扶着……”蒋成仁一面紧攥着钱袋子,一面拉扯着喝得不省人事的秦杦。陪同出去玩的几个京城少爷不敢得罪这位江南来的权贵,积极上前去扶他怀里的少年。 秦杦喝得双眼迷离,面泛桃红,见面前有人,便一头栽去,嗤嗤乱笑。 “够了!少发酒疯……”蒋成仁趁机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巨额银票,然后一把将他从那纨绔子弟的怀里拉回来。 “嘿嘿,前面有花……” “灯来的。喂!别乱碰……” “灯啊?”秦杦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脚步一偏,又倒在蒋成仁身上,“一只灯,两只灯,哥哥呀把你等三更……” “唱的什么!”蒋成仁哭笑不得,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前面人越来越多,他们一行人感到好奇,其中一个问了下周围人,方知皇城门底下,皇帝在搞活动,派了太子和二皇子来监督。 “新词新诗?”蒋成仁喃喃,扭头看了眼背上的大膏药。 “我!我,去……去那啥……”秦杦兴致勃勃地跳下地,晃悠着往前走。这里人头涌涌,蒋成仁生怕他摔了,急忙追上。 只见城门底下的正中央摆着一张豪华至极的桌案,案上放着价值连城的上品文房四宝,边上站着几个一看便知是有分量的老太监,不远处还设了三席桌案,中间那身着杏黄色袍服的是太子,暗黄色的是二皇子。而他俩侧面穿紫袍那位,就是皇帝身边势头最盛的人,十五岁的翰林院侍诏。 看四周的情形,应有不少人献过诗词了。蒋成仁见秦杦蹦跶了过去,不像是站不稳的样子,便在人群中放松地享受节日氛围。 寻酒欢_10 秦杦晃悠悠地走前去,一名太监满脸堆笑迎接。唔……头有些许晕,眼也有点花……写什么呢……上好的文房四宝在眼前荡来荡去,秦杦嘿嘿一笑,抓起羊毫,蘸了蘸墨,挥袖下笔。 坐在十米外的太子殿下直盯着他看,拿起茶盏轻抿一口,眸色晦暗不明。 “哥,这个有意思!”岑炽没一会儿便看出这是个喝醉了的少年,模样还真好看。 “嗯。” 兄长难得同意一回自己的话,岑炽偏头看了过去,感到很不可思议。 秦杦晕乎乎地作完诗词,也不知自己写的什么,起身就四处乱走。灯火阑珊处,一人身上的杏黄袍似在闪耀,他下意识地往那人的方向走,脚步虚浮。 岑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那漂亮的少年带着醉意走来,眼看就要摔倒,他立刻起身前去把人抱住,完全是不由自主的。一触碰到对方纤瘦的腰身,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嘿嘿,嘿嘿嘿……”漂亮无比的少年比自己矮小半头,扬起下巴瞧他,笑个不停,“你谁啊,抱我要给钱的……” 浓郁的酒香丝丝散发在空气里,岑熠可以很清晰地闻到,一时竟也有了几分醉意。一旁的老太监连忙上前要扶少年,岑熠刚想说他自己抱就行,让老太监上一边待着,话未出口,少年扭头眯眼瞧了瞧老太监道: “你,你走开,大爷我……唔……只有好看的人能抱,嘿嘿嘿……” 老太监默默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见太子殿下用眼神示意他走开,便退下了。 岑熠心一动,垂眼认真往少年的白皙的脸庞上看,顿时被那双迷离的桃花目吸引了。因为醉酒,漂亮的眼睛也带着酒韵,有些红红的,十分魅人。不止那双眼,秀气挺翘的鼻子,红润莹亮的唇瓣,白若美玉的两排小齿,都一刻不停地吸引着岑熠去靠近它们。 远处人群的喧闹似与他们隔绝开了,千里月下,万家灯火,仿佛只有他和怀里的少年,存在这天地间。 突然。 “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怀里人嗤嗤笑唱,“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哎哎哟,好似那乌云遮满天……” 岑熠:“……” 刚刚的错觉是怎么来的? “十八摸,摸到呀,大姐的沟里边,好似洪泽湖水波连天,还有一座小金山,哎哎哟,还有一座小金山……” 蒋成仁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秦杦写完诗了。当他急急忙忙前去要拉秦杦回来时,看到秦杦赖在太子怀里发酒疯唱歌,听到的已经是最后一摸了。太子的表情僵硬,生生盯着蒋成仁看。 宫灯垂在头顶燃着,窗外的月光也洒进了殿。当今皇上坐在桌案前,思绪万千。 “皇上。”少年丞相轻声提醒,拿了本奏折扔到他面前。 岑熠抬眼瞪去,粟青毫不畏惧地反瞪回来。 “哼。”皇上坐直了身子,避开臣子的瞪视,继续提起朱笔批奏折。 粟青从他手边捡起几本奏折,复查有无不妥之处。连翻几本,上边无一例外,写的都是“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岑熠几分心虚,开口掩饰:“先帝在世时教导于朕,帝王者,臣子应揣其心思……” “皇上累了的话,今日便到此为止,臣先行告退。”粟青才不信他的话,皇上就是想偷懒而已,自己还待这儿作甚。 “还不能走!”皇上叫住了丞相,“你可记得两年前先帝御鉴的诗词?现在放哪儿了?” “臣不知。” “当年你是翰林院侍诏,怎会不知?” 粟青回头,静静看了他几秒后,不紧不慢道:“手迹被先帝所藏,不过臣记得其内容。皇上若是忘了,臣可告知。” “你倒是明白朕想的什么。”岑熠勾起笑来。 “三雅香醪惊晓枕,千金一刻晨兴。良宵灯月动师京。玉骢游绮陌,闲作鬼神惊。 一弄哦成泣笔落,夜中寒映天星。朱门人悄复追情。九光灯下语,愁满御风亭。” 清越动听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窗外掠过几只鸟的黑影。 “秦瑶卿,他——”粟青似是还要说什么,但适时住了口。 岑熠脸色微变。 “皇上也知,二王爷与他交好。” “是。”岑熠盯着粟青,试图看出他的表情变化,可惜,这人和父皇一样,叫人什么也看不出。 粟青不再说话,起身告退,留皇上独自一人在殿内思考。 半晌,皇上丢开手里的奏折轻笑。 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元夜的情节参考了柳永在宋真宗时期于元夜作词的事件,柳永写的《玉楼春》(昭华夜醮连清曙那首)有人考证是首谀词。本文中秦杦写的《临江仙》是纯抒发他个人情感的,与政治无关,且本文虚拟的朝代政治较清明,词作并无讽刺意味。因此两件事的性质是不同的~ 还有,前面那首秦杦随便说的五言短诗和他写的词,都是我自己写的……写的不好还请见谅。 第7章 第六章 抵京 “哼,老子记得!那昏君还是太子时就想对老子图谋不轨了……” 这边,秦杦仍赖在马车上不下来,手里抓着酒壶嚷嚷,“那龟孙的手一直在乱摸,摸啊摸的,我……我唱十八摸给他助兴,臊他娘的,还敢摸……” 岑炽哭笑不得,干脆不拉秦杦出去了,他爱睡马车就睡马车。 “谁敢摸你啊,何况他是太子,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我也在边上看着呢。” “他现在是皇帝,就敢了……”秦杦感到眼皮愈发沉重,忍不住抬手揉搓。 岑炽无话,转身跳下马车。 寻酒欢_11 若不是方才经秦杦这么一说,他根本不会想到皇兄两年前就对秦杦有兴趣了。 紫宸宫大厅,书案上工整地摆着一幅红绫。少年翰林院侍诏站在皇上身侧,轻声念出这篇《临江仙》。 “三雅香醪惊晓枕,千金一刻晨兴。良宵灯月动师京。玉骢游绮陌,闲作鬼神惊。 一弄哦成泣笔落,夜中寒映天星。朱门人悄复追情。九光灯下语,愁满御风亭。” 岑珩轻闭双目,片刻又睁开,看了看面前的红绫。那字迹潇洒飘逸,颇具□□,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子衿。”皇上看向翰林院侍诏。 粟青明白他的意思,然后装作看不见皇上身后试图偷窥的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卷起红绫离开。 “你看清了吗?”岑炽低声问皇兄。 “看不清又如何?”岑熠不屑一顾,扔下弟弟离去。 岑炽耸耸肩,也跟着走了。皇兄对这个人不感兴趣,不代表他没兴趣啊!他自己不爱读书,只会武功,因此特别崇拜擅于作诗词歌赋的人。那天他见皇兄抱着的少年实在好看的紧,且后来又听翰林院侍诏念了几次这篇词,便有了结识那少年的心思。经过多方打听,岑炽已经知道那少年名秦杦,表字瑶卿。 “子衿,御鉴结果是……”他跑出宫室,匆匆拦住往外走的粟青。 “秦瑶卿。皇上已下旨召见,许赏赐功名。”少年侍诏原本自然的神情顿时僵硬了几分,但自小在官场上的磨练,令他及时掩去了眼里的一丝焦躁不安。 得到消息的岑炽兴冲冲地去找皇兄。这宫中除了父皇以外,有能力找人的就只有皇兄这个太子了。 “我缘何帮你?”岑熠正捧着小话本津津有味地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弟弟的请求。 “你抱着他,听他唱完了《十八摸》。就冲这个,你就得帮我一块找。” 一提《十八摸》,岑熠瞬间黑了脸。 “滚出去!” 岑炽只好自力更生。但很快有消息传来,秦瑶卿老早就从某个渠道知晓了皇帝要召见他,许赏赐功名的事,在宣旨太监找到他之前离京了,消失地干干净净。 “哥,你说瑶卿缘何要跑啊?有功名赏赐不好吗?多少人盼着啊,他却丢下跑了……”岑炽郁闷极了,也无法理解,寻常人梦寐以求、只能靠科举得到的东西,秦瑶卿居然不要!还躲开所有人跑了! 岑熠翻着新抢的小话本,抽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弟弟脑袋上摁:“庸俗之辈!” “噢!我懂了!”岑炽不敢拍开兄长,侧身躲开兴奋道,“你的意思是,瑶卿不是那些庸俗之人,有自身傲骨,乃浊世清流!瑶卿果真不是凡人,等我明年封王,有军权了,一定要找到瑶卿与其结交……” 岑熠闻言,脸色微怒:“人家不想和你这种头脑简单的人结交!多读书,干点正事,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岑炽莫名其妙,自己想交朋友碍着他什么了? 一定是储君的喜怒无常所致…… 月下的马车朦着一层柔光,几个侍卫守在四周,保证车里那位少年诗人的安全。岑炽凝视窗外良久,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熄了烛火躺下。 他脑子不怎么灵光,细细回忆分析到夜半才猛然发觉,两年前的皇兄哪里对瑶卿没兴趣了?明明是喜欢的紧,别扭不肯承认罢了!现在当了皇帝,记起当年那个在自己怀里唱《十八摸》的漂亮少年,决定不动声色地使出手段把人拐回去。先帝见不到秦瑶卿,他要见! 岑炽被自己的智慧所折服,心满意足地闭眼睡了。 他们一连行了十几天的路,终于在盛夏前抵达了京城。 会试推迟到八月,眼下还有一个月时间,大街上已满是进京备考的考生了。街道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两旁的商铺小摊比比皆是。 秦杦早上喝了点小酒,此刻正窝在马车里小睡。进城没一刻,他便被外面的喧闹吵醒了。秦杦睁眼蹙眉,伸手拉开车帘,目光对上了在窗边骑马的岑炽。 “到了?”秦杦探出脑袋,张望了下四周。 “对,咱们先吃午饭再进宫。”岑炽怕他一不留神掉出来,抬手把他往回推。 听到吃午饭,秦杦忍不住咧开笑脸。 岑炽让皇兄的人先行回宫,只留了几个自己王府里的侍卫,停在街边的一间小酒楼前。午时人多,两人为了不暴露身份,且远离拥挤的人群,绕到酒楼后院翻了进去。岑炽先轻松地翻过,在另一头接应秦杦。酒楼的伙计对王爷翻墙进来这个奇怪的爱好已经见怪不怪,面色如常地上前接待。 秦杦望着眼前满桌的菜肴,不顾形象地大吃起来。 去年夏天,他就是在这里认识二王爷的。那天他在这儿吃饭,大吃大喝完发现钱袋落在了客栈里。尴尬之时,邻桌的一个有钱人家打扮的英俊少年站了出来,不仅替他付了饭钱,还请他去隔壁的茶馆听书。 既然有人免费带自己去,秦杦便爽快应下了。 “在座诸位或有读书君子,博学高才,老朽则下里巴人,生涯鼓板,胡说一朝兴废,俗谈千古存亡,若污诸君之耳,还请谅之。” 说书的老头语毕上座,手敲鼓板,口诵书中之开词曰: “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 看着是富家子弟的少年弯起笑眼,盯着秦杦道:“公子可是秦瑶卿乎?” 说书老头即将醒木一拍: “承告列位,今日所说,乃是这京中二王爷的风流史。话说这二王爷年少早熟,年仅三岁便通晓人事……” 秦杦也弯起一双好看的桃花目:“正是。” “如今二王爷府中,那可是姬妾成群,个个貌若天仙妩媚温柔能歌善舞,二王爷那个乐啊……” “这老头口中的二王爷当真如此?”秦杦见少年未作声,不动声色道,眼睛瞟向他腰间的青玉佩。 “瑶卿给面儿上王府一坐,不就知道了?”少年抿了口茶,笑嘻嘻道。 然后,秦杦就被成功拐骗到了岑炽的王府里。王府中最多只有两个侍妾,且二王爷从未碰过她们,哪儿有外头说的姬妾成群了。 果然说书的都不可信。 岑炽见秦杦吃得欢,也不禁想起了两人结识的时候。那天他在酒楼偶遇偶像,那个激动的呀…… 寻酒欢_12 桃花似的美人侧颜而对,青丝散落,如谪仙一般叫人远远而观,不敢接近。 就是徒手吃鸭掌的动作不大雅观。 不过这丝毫不动摇岑炽对偶像的无限崇拜与憧憬,他怀揣着一颗紧张跳动的心,小心翼翼地接近,然后……机会来了!偶像出门吃饭没带钱! “笑甚呢!”秦杦啃着鸭掌,瞪向傻笑不停的王爷。 “去年你就在吃鸭掌,吃得满脸油,哈哈哈……”岑炽想象着如果皇兄看见这一幕情景的表情。 虽然有那《十八摸》存在,但秦瑶卿在皇兄心中的形象,应该也和当初自己想的差不多吧。毕竟元宵那夜,瑶卿是喝多了的,谁喝多不失态呢? 岑炽在和瑶卿接触后,发现偶像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成为好友后,那更是…… 和醉后没什么两样。 秦杦啃完一碟鸭掌,见王爷还在笑,表情很是嫌弃:“我去方便。” 他挪开碗碟起身,岑炽看了他一眼,挥挥手:“去吧去吧。”以岑炽对秦杦的了解,他要跑早跑了,无需担心。更何况,这是京城,是皇家的地盘,他跑不到哪儿去。 秦杦微微一笑,挽了挽长袖走出包间,拐进通往一层的长廊。 二王爷想的不错,可惜他忘了,秦杦可是两年前躲过先帝召见的人。 秦杦才不会乖乖和岑炽进宫。明知有个色狼在宫里坐着等自己送上门,还不跑的,绝对是傻子。离开杭城起,他就一直在找机会逃跑。二王爷起初看他挺紧,但愈往后便愈放松,于是秦杦选了这个时候逃。离危险越近,就越安全。 跟提前在脑海里过的场一样,秦杦一路走得顺畅,不动声色地就出了酒楼正门。街上人来人往,混进去基本不会被发现。正当他要混进边上的一条巷子时,一个身穿戎装的精壮男人从身后往他肩上一拍。 秦杦默默转身,跟着男人回了酒楼。不用看都知道,是王府的侍卫。 回到包间,换成岑炽在啃鸭掌。 “没事吧?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我还担心你出事了呢!” 秦杦不想理他,自己坐下。 “皇兄见不到你,我会很难做的……”王爷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口啃断一截鸭掌。 “我会很开心。”秦杦气结,举起小酒杯狠灌一口。 垂拱殿。 “刚进城了。” 皇上放下简报,对面前人道。 粟青抬眼淡淡扫了一眼简报,上边的字一看便知是二王爷写的,墨汁糊成一团,字体扭来扭去,甚不美观。 “臣弟已携人于午时进城,用过午膳方可进宫。就问皇兄,开心否?激动否……” 艰难辨认出内容,少年丞相冰冷淡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皇上可是要回紫宸宫接见?” 岑熠装作没发现他的笑意,接过小太监奉上的茶杯轻抿一口后,才道:“不急,今日先不见。” “皇上这是何意?”粟青抬头道。不是期待了几个月吗? “你现在去紫宸宫,照朕说的办。”岑熠微微仰起下巴,眯起了双目。 粟青莫名其妙被赶到紫宸宫去了,岑熠则继续装作悠哉地品茶、批奏折,手心却在微微发汗。 他没由来得有些紧张。 从前,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喜爱诗词歌赋,不知道他喜欢的诗人是秦瑶卿。如今,已成登帝位的他,不打算再藏着自己的心。 就这么任性一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说书老头的开场白参考自《桃花扇》,吟的诗就是借了《桃花扇》的。 第8章 第七章 入宫 吃过午饭,两人出了酒楼,岑炽潇洒地翻身上马,不忘关心下未来嫂子。 “怎样?会骑不?” 秦杦看着面前高大的骏马,神情淡然:“大爷我好歹是抢过匈奴人驯的草原马的,你这玩意跟他们没法比。” “哟,赶紧的。”岑炽笑了笑,转头拉马缰,不一会儿便跑出了几百米。 秦杦在一群侍卫的注视下轻盈地上了马,跟上前去。 皇宫在京城的正中央,坐北朝南,四面河流围绕。两岸种有榆树杨柳,朱墙黄瓦,掩映于翠绿之间。高大的正宫门上方用朱漆印了三个大字——丹凤门。宫门紧闭着,严密的守卫分数列把守着,见两人骑马接近,一门官迎了上来,岑炽的一个手下也走上前。两人取出刻成鱼形的门契核对。片刻,门官欠身行礼,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朱色的宫门缓缓打开,从外面往里望,可以隐约望见雄伟的阙楼和高耸的墩台。还未看清里边的景象,秦杦被猝不及防地拎上一台华贵的辇车。 “自己去面圣吧,我得先去飞龙院一趟。”岑炽拎他上车道。 “飞龙院?”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秦杦挑眉。 “嗯,马场。” “……” 秦杦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岑炽已经驾马驰远了。跑得比谁都快,他不满地坐进辇车,把腿搭在侧壁上。 进了宫门,恢宏宽阔的广场一览无余,尽头为含元殿。巍峨的殿堂坐落在大台上,东西两侧的栖凤、翔鸾阁宛若张开羽翼的飞鸟,高耸入云,气势磅礴。殿堂两侧拖着平行的龙尾道,方便官员朝臣平日里上朝。 寻酒欢_13 秦杦本期待辇车能上含元殿瞧瞧,但车子直接从一旁经过了。算了,既然进了宫,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接下来过了一道门,门上涂着宣政门三字,后边便是平时上朝之地,宣政殿。汉白玉砌的台阶直铺上去,阳光直射下来,秦杦默默把脑袋缩回帘子后。这石料反射的光线几乎可以闪瞎眼了。 像先前那样从边上绕过宣政殿,再过紫宸门,就是皇上的住所,也是秦杦此行的终点——紫宸宫。 辇车停在主殿前,秦杦不等人来通报便自己下了车。鞋底接触到光滑的汉白玉,他感到极不真实,自己就这样被拐进宫了?似乎上一秒,他还在晓禾的房间里睡觉。 秦杦还没回过神,身边已经站了个小太监。 “秦大人请随小的来。”小太监看着只有八九岁,一张稚气的小脸说出故作老成的话,莫名让人觉得可爱。 “哦?”秦杦见他模样可爱,笑着逗他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小的得给您引路。”小太监认认真真答道。 这孩子真可爱。秦杦笑弯了眼,抬脚跟着小太监走上台阶。 大殿建的高,台阶也多,秦杦气喘吁吁地上到顶,却见小太监面不改色。殿门前有不少侍卫把守着,个个屏息凝视,神情坚毅,直视正前方,看都不看两人一眼。秦杦内心嘀咕,这可不行啊,只看前方不看四周,被人偷袭了会反应不及的。 没容他多想,恢弘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小太监轻声道:“大人请进。” 好吧,秦杦一脚踏进正殿,顿时被这庄严的气氛惊了惊,下意识地不敢抬头看前方。殿内非常大,尽头离大门有些距离,他不知道有什么在前方等他。两年前那个身穿杏黄袍、偶然抱了他的少年,已经成了龙椅上掌握生杀大权的男人。秦杦性子再怎么随性胆大,面对这陌生的皇宫和未知的一切,还是会有几分忌讳。 原地平复了下心情,秦杦昂首挺胸,准备继续往前走。走得近些时,他发现金光闪闪的龙椅上没有人,就彻底放松了。因为龙椅下的玉阶一侧,站着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模样清秀却气质冷峻的少年。 少年一袭庄重的紫袍和腰间的佩饰,都在明晃晃地告诉秦杦,这是个位居正一品的朝廷重臣。 秦杦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幸好不是皇帝接见,虽说早晚都得见上,可晚见比早见好啊。暗笑片刻,他抬起眼来,正面迎上了那少年淡漠的眼神。 有点高冷啊。没关系,脸好看就行。 粟青不动声色地接住秦杦含着挑逗意味的目光,微微眯起了眼。 秦杦见时机正好,轻笑着上前行礼:“秦杦见过大人。” “嗯。”粟青淡淡应了一声,丝毫没有回礼的意思,“皇上今日忙于政务,命我前来迎接……” 真傲气,秦杦暗想,还是岑炽这个王爷好。 “陈公公。”粟青看了眼角落里的老太监,老太监走出角落,他才道,“皇上的意思是,把紫宸宫偏殿收拾出来,赐秦大人暂住。你看如何?” 老太监听闻,一脸为难:“回粟大人,老奴以为,宫外男子入住后宫实是不妥当,还是劝劝皇上,让老奴安排处中宫的殿室吧。” 秦杦只觉莫名其妙,这两人在他面前叨叨啥呢,有什么不能提前商量好,一定要当着他面说?而且,朝廷重臣什么时候兼管皇上的私事了…… 胡乱想着,那两人看似已达成一致了,少年一使眼色,老太监便转向秦杦,恭敬行礼道:“大人还请随老奴来。” 又要跟太监走,秦杦无奈,这流程走得真麻烦。 再看玉阶上的少年,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秦杦刚想对美人笑一笑,却发现那波澜不惊的眼里藏了很多东西,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堵得他一时心塞。 年纪轻轻当上朝廷重臣,还真非一般人物,感觉有点可怕。秦杦匆匆转头,跟紧老太监的步伐。 秦杦一离开,大殿便安静了下来。粟青神情复杂地盯着地面,缓缓走下玉阶。走到最后一阶,两旁玉柱上燃着的烛火剧烈地晃了晃,殿门被推开。 粟青抬头,眸子依旧清冷。一身戎装的王爷步伐稳妥地走来,见到他时顿了顿,脸上咧开笑容。 “子衿?你怎么在这儿?我皇兄和姓秦的呢?” “皇上忙,让臣来接。” “哦……那瑶卿应是休息去了。这一路真累人,我回府先了,明儿再过来。”岑炽笑道,转身往回走。 看着英姿飒爽的背影消失在殿门,粟青垂下眼眸,用力咬了咬唇。 秦杦和陈公公一走出正殿,殿外立马有一小对侍卫紧跟着他俩。秦杦第一次受到如此待遇,很是新奇地回头望了望,前方看见他正颜的年轻侍卫不禁红了脸。 大檀皇宫特殊,一走出正殿,就遇上了大大小小的花圃树林、芳池风亭,其景致之美,令秦杦炫目万分,眼睛都不够用了。不愧是皇宫,若不是那皇帝对他虎视眈眈,抱有乌七八糟的想法,他其实是很乐意留在这儿住个几天的。 秦杦悄悄瞟了一眼身后的老太监。小时候看的话本里都说,太监老了都是胖胖的,可面前这位竟十分清瘦。秦杦独自思考了下,得出他这辈子一定是太操劳这个结论。 老太监一路上都不言不语,很快便领着他走进一处富丽堂皇的殿室。秦杦先是好奇地探进脑袋,环顾四周,才抬脚跨入殿中。 “大人可还满意?”老太监问道。 “……嗯。” “大人满意就好。”老太监清瘦的面庞露出笑容,“您是皇上的贵客,有什么需要就找老奴,千万不要客气。” “……嗯,不会客气的……”秦杦干笑。 虽说他有名,受邀拜访过不少豪门大家,王爷府他都住过,但跟眼前的殿室比起来,那可差得远了。秦杦突然明白为什么二王爷不肯住王府了。 因为是夏季,天气炎热,偏殿所有的窗都敞开着,清风一入,卷去了空气中的滚滚热浪。低矮的桌案上放着小巧精致的香炉,缕缕轻烟飘腾,香气四溢。  秦杦作为一个穷书生的儿子,即使陪蒋家大少爷读了几年书也辨不出那些香料,更别提鼻下这从未闻过的香味了。深吸一口气,他只知道这香料一定特别特别名贵。 一旁的黄花梨三层架格上,整齐摆放着各类器物,秦杦盯得眼都直了。于是老太监一走,他便凑上去看。玫瑰紫钧窑小碗,整套冰裂茶具,龙鳞竹雕笔筒,铜形螃蟹笔架山…… 真是又多又贵,这都是送他的?秦杦咋舌,这皇帝准备得还挺周到。只是万一不小心把东西摔了,卖了他都赔不起。 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谈话声,秦杦转头望去,殿门刚好被推开,一个宫女和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小太监正是之前带他上正殿玉阶那个,而这宫女看着比小太监大,高出了一个脑袋,清秀的脸蛋稚气未脱,模样很是讨人喜欢。两人一个捧着衣物,一个抱着小木盒,秦杦转了转眼睛,暗自猜测他们前来的目的。 烟草领着小瑞子走在宫道上,沿途数不清的侍卫,令她多少有点惧意。小瑞子年纪小倒不怕,昂头挺胸地走过一个个面露凶光的侍卫。 “烟草姐姐,还要走多远?”没一会儿,小瑞子便走累了,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扯了扯烟草的衣袖。 烟草指了指前面那座宫室:“到了,别吵。” 她也是前几天才得知,自己钦慕已久的诗人将被皇上请至宫中。 “要不你去伺候他?”尊贵的皇上懒懒地靠在床榻上嗑瓜子,手边放了一盏茶,抬眼看向她。 “啊?我吗?”烟草准备斟茶时听到这话,激动地放下茶壶,“我伺候秦大人?不是吧!啊!” 寻酒欢_14 “你太吵了,朕受不了。快斟茶!”皇上蹙眉,伸手拿起茶杯敲了敲桌面催促道。 烟草狗腿地应着,两眼放光,时不时傻笑一下。 看来当初上交诗集是个正确的选择。 几个月前,她惨遭皇上洗劫,藏起来的一箱子诗集被统统上缴。这也就算了,皇上还把她调离尚食局,弄到紫宸宫,天天变着花样为难人,什么一天要吃五顿、把丞相拖过来批奏折、守窗户赶跑二王爷……这些乱七八糟、诡异的任务就专落在烟草头上,她只有咬牙切齿的份。 就没见过这么变态的皇帝! 然而现在,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烟草回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殿门前。和侍卫长沟通了下,两人很快便推开门走进去。 闯入视野中的,是站在架格边的翩翩少年郎。少年一回首,目若桃花,青丝如墨,仅是微微一笑,便有阆苑仙人之态。 烟草屏息,缓缓睁大眼睛。她知道自己喜欢的诗人年轻,可没想到……是个俊美少年。一瞬间,她耳边仿佛回荡着皇上懒洋洋的声音。 “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嗯嗯! “那是朕的人。莫看,干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宫殿参考了唐朝时的大明宫,但只是参考…… 第9章 第八章 诗人 烟草很早很早就喜欢上了秦杦……  的作品。 她出身农户家,身份低微,一家九口人过得很幸苦。大哥是唯一识字,上过学堂的,每天下学回来都会把学到的东西教给弟弟妹妹们。无奈只有那排第二的妹妹听他讲,其他人全跑了。 可是家里的地收成越来越不好,烟草爹娘含泪想了一晚上,决定送走最小的、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好养活剩下几个。 大哥一听说,立刻红了眼。他们在屋里大吵,烟草蹲在屋外抱着弟弟哭。她爱她的弟弟妹妹,无论如何,不能送走他们。 最后,十四岁的大哥背着全家人进宫做了太监,并寄回了一大包银子。烟草见收益多,也执意要进宫当宫女,一个月后,乡下小丫头拎了个包袱就进城报名去了。 进宫那年,她十一岁。 进城报名那天,烟草排着队,看见队伍边上卖红薯的小摊前站着个少年。少年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于是一个回头,烟草就这么直直撞上了他的目光。 好漂亮的少年……她怔怔盯着他,竟盯得痴了。自己作为一个女孩,竟不如一个男孩子…… 少年冲烟草微微笑了下,然后称了两个烤红薯,朝她走去。 “进宫呀?”他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烤红薯,语气轻快,“好好混哦!混好了有很多钱的……” 烟草一愣,脸色微红,接过了烤红薯。她已经穿上最整洁的一套衣裳了,可依然遮不住那份难堪。然而当她恢复神志,抬头认真看向少年时,她发现少年的衣裳比自己的还要旧,且打了不少补丁,沾满了灰尘和细沙石。 “谢谢。”烟草轻声道谢。 “你喜欢诗?”少年突然指着她的包袱问道。 烟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大哥留给她的《乐府》,早已被翻得又旧又破,但那仍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嗯。”想到在宫里的大哥,烟草不禁红了眼圈。 少年不作声,低头在简陋的行李中翻找了一阵,拿出一本半旧的诗集,递到她面前。 “这是我路上捡的,带着不方便,就给你吧。”他语气依旧轻快,脸上的笑容很温暖。 诗集的扉页用小楷写上了诗人的姓字,秦瑶卿。烟草就是从这时起,喜欢上了这位诗人。她想家,想大哥,想爹娘,想弟弟妹妹,于是在她最伤心难过之时,诗集里的诗篇伴着她度过了这些时日。那多变的风格笔调,飘逸灵动的诗句词句,以及字字句句里饱含的情感,陪了她不知多少个侧夜难眠的夜晚。 虽然诗人的名字根本没人听说过,但烟草固执地相信,金子总会发光,自己喜欢的诗人总会出名。果然一年后,她在宫里做活时,就听说秦瑶卿红了。 后来皇帝因病逝去,原来的太子登基成了皇帝,她花重金买的新诗集就被收缴上去了。 有次烟草在皇上面前,得意是因为自己,皇上才得以接触秦瑶卿的。谁料皇上一脸鄙夷,表示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了,当他还是太子时,就见过瑶卿本人一面。烟草激动地打听瑶卿的年龄相貌,皇上嘴闭得紧,一个字都不告诉她。 烟草丧气,决心以后不同皇上说话了,然而第二天她就忘了昨日下的决心,依旧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皇上旁敲侧击关于诗人的事。 她知道,皇上也是喜欢秦瑶卿的,不然不可能把同样喜欢瑶卿的她调到身边,天天交流对瑶卿诗词的感悟。只是皇上从来不说出来,独用他的行为流露那份对诗人的敬慕。 烟草常常会想起当年那个少年,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如今过得怎样。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少年送给她的诗集,是他自印的作品集……那个少年,就是秦瑶卿…… 所以看到眼前高挑,模样俊美了不少的少年,烟草完全懵了。 “烟草姐姐?”小瑞子拉了拉她袖子,一脸困惑。 秦杦则饶有兴趣地盯着这宫女看。 烟草竭力使自己恢复冷静,压抑着不住上扬的嘴角:“啊……奴婢烟草,来伺候秦大人。” “我呢?”小瑞子不高兴地嘟起嘴,宫女姐姐忘了介绍他。 “哦,这是,呃……小瑞子!”烟草一紧张,舌头便打结,说话语无伦次。 秦杦笑笑不说话,拉开身旁的红木椅坐下,小瑞子放下手里的小木盒,机灵地搬来一套鸡翅木茶具,奶声奶气地询问是否要泡茶。秦杦心想这孩子真是人精,点头让他去烧水。其实他想喝的是酒,但为了在小孩子前装装风雅,只好将就下了。 “你叫烟草?”秦杦干坐着无聊,想拉个人聊聊,正好旁边就站着个。 “是。”烟草僵硬地笑了。 “你俩拿来的什么?衣服,木盒?”秦杦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东西,“这是要沐浴吗?” 寻酒欢_15 “以备您随时需要。这衣物是尚衣局做的,待会您试试,不满意可以找他们。您现在要沐浴吗?”  烟草打开木盒,给他看里面装的沐浴用具。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这种说话方式了,这半年她一直待在紫宸宫,跟皇上混的熟了,说话不用这么礼貌谨慎 秦杦从杭城到这里十几天没好好沐浴过,他都有些嫌弃自己了。再看自己身上沾满尘土的旧衣裳和桌上那天水碧色的常服,他果断选择沐浴。 精致的山水画围屏后,是一方小浴池。浴池上方热气腾腾,秦杦一靠近,白皙的脸庞便被熏得透红。 “大人可需奴婢伺候?”烟草在围屏后边出声。 “不用,在外面候着陪我聊天就行。”秦杦道,抬手扯去腰间佩带,沾满尘土的衣裳落地,一具美玉白瓷般的身体暴露在了空气中。解开绾住头发的头绳,三千青丝纷纷散落。 “岑……熠?” “嗯嗯,皇上说过,而且我看过他的习字贴,上面就写着他名儿!” 秦杦泡在小浴池里,听着小宫女烟草在围屏外絮絮叨叨地讲着这宫里的情况。小瑞子请示能否进来斟茶,他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拒绝。即使只是八九岁的小童也不给看,老子这么美,给谁看都亏。 秦杦全身被热水和雾气熏得红红的,在池子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你天天都能见到皇上吗?” “基本吧,有时轮值,他又回来晚了,就见不着。”烟草对于偶像的问题回答得甚是认真,“然而我并不想看见他。” “他不在寝宫,那在哪儿?” “垂拱殿啊,皇上每日下朝后都要在那儿批奏折,处理政事,偶尔皇上要吃吃喝喝,或是漏了什么东西,我就送过去。” 说到宫室,烟草又介绍了一些地方:“宣政殿上朝,含元殿举行大典……这些您来时应该看过了。若是明后天皇上要宴请您,多半会在升平楼……哦!紫宸宫北面有个自雨园,里面又是四个小园,可美了!您有空一定要去!” 秦杦懒懒应声,举起茶杯一口饮尽。他突然想起一个自己担心且好奇了很久的问题。 “哎,丫头,皇上是不是没纳妃?” 烟草说的激动,听到这问题便顿了顿:“似乎……没有。” “他怎么不纳妃啊?”秦杦艰难道,“他不是想娶谁就娶谁吗?磨到一把年纪了还不娶妻?该不是断袖吧?” “唔……不知道。”烟草仔细想想,发现确实不正常。寻常人十九岁都娶妻生子了,皇上竟然还没纳妃…… “丫头,你觉得皇上把我弄进宫有何居心?”秦杦尝试着引导她的思路。在这宫里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得尽快把人拉拢过来,以备日后之需,而且这宫女对皇帝很了解,人在秦杦这边是件好事,可以打探些消息。 烟草猛然觉悟,缓缓瞪大了眼睛。 秦杦悄悄勾起一抹笑,语气却无奈:“你瞧我这相貌身材,皇帝把我强行带进宫,不是动那心思了?” 不会吧……烟草震惊了。她脑容量有限,现在信息量太大,转不起来。 她的主子想上她的偶像? 可是,好像……还不错? 烟草傻兮兮地笑了。秦杦见状僵住了笑容,怎么是这反应? 很快沐浴完,秦杦换上那件天水碧色的轻纱常服,散下大部分头发,只简单束起一小束,带上烟草和小瑞子清清爽爽地出门闲逛去了。 既然后宫没有嫔妃,他便可随意地四处转,在烟草的带领下找到了那个叫自雨园的大园子。就是找到那儿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三个人在外边参观了下围墙,就往回走了。 秦杦他们走的是小道,绕到紫宸宫的偏门前,正遇上先前接见秦杦的那少年。少年神色疲倦,但仍保持着一国重臣的优雅风度。  秦杦动了顽心,冲他明媚一笑,他只淡淡瞥了一眼,一语未发地离开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秦杦颇有兴致,转向烟草问道。 “丞相大人。”烟草想了想回答道,“他是皇上最器重的人,从小就在宫里陪皇上读书了,两人关系可好了。” 秦杦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蒋成仁的面孔,自己当年也陪过人读书。 “这个我也知道!我见过丞相大人拿奏折本扔皇上……”小瑞子一本正经的表情配他稚嫩的脸庞实在是好玩。 “小声点,被听到不想活啦!”烟草吓唬他。 秦杦回想丞相那清冷精致的面孔和他的品级官阶,不禁暗自揣测他和皇帝的关系。这么高贵的美人,不像是会动凡心的样子呀…… “年纪这么轻,缘何就做了丞相?” “粟家三代为相,个个都是极难得的贤士……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了。”烟草蹙眉想了会儿,也想不出更多信息了。 三人回了偏殿,秦杦跟大爷似的靠床榻边,烟草转身出去传晚膳,小瑞子严肃认真地提着开水烫茶。 “只有茶吗?”装风雅真累,秦杦才装了半天便受不了了,于是委婉地暗示小瑞子弄点酒来。 无奈小瑞子还是个孩子,听不出他的这层意思,以为他对茶叶不满,一字一句解释:“这可是上好的老君眉,皇上特意让陈公公拿过来的。” “不,我是说,有没其他什么……” “烟草姐姐去传晚膳了,其中一定有汤水,鸡汤虾子汤老鸭汤海鲜汤都有,您想要哪个,小的替您传消息过去。” “……” 最后果然如小瑞子所说,桌上正摆着一大盆虾子淡菜汤。 “大人可满意?”烟草殷勤地为偶像布菜,脸上笑容灿烂。从前她幻想有朝一日见偶像一面便知足了,也知道这只能是幻想,没想到有一天实现了,还能冷静地和偶像说话,为他布菜……所以说,人一定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秦杦想酒想得心痒痒的,一不留神便直说了出来。 “酒?”烟草愣了愣,很快又笑了。她背过大量偶像的诗词,知道他无酒不欢,十首诗里七首带酒。 “我以前是尚食局的,知道酒库在哪儿,有时间再带您去吧。” “酒库啊。”秦杦轻笑。 烟草顿时被这动人心魄的笑颜恍了眼,若是自家英俊的皇上坐在偶像身边,俯身,酱酱酿酿…… 她光是想想就幸福感爆棚,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烟草姑娘是皇上的助攻…… 寻酒欢_16 第10章 第九章 宴请 翌日一早,秦杦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睡意犹在。若不是一睁眼就看见小瑞子模糊不清的脸出现在床前,他几乎以为自己仍睡在马车里。 小瑞子确认床上睡得瘫成一团的人醒了,眨巴眨巴水亮的大眼睛,冲外面喊:“大人醒了——” “嗯——”烟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你俩这是作甚?”秦杦晕乎乎地坐直了身子,背靠在床板上。 皇宫里的床果然和别处不一样,又大又软。昨夜他早早就上了床,被子的用料清凉滑腻,身下还有凉凉的玉席,脑袋枕着玉枕,这令睡了十多天马车的秦杦热泪盈眶。 “烟草姐姐亲自给您做早膳。” 小瑞子一面回答,一面提起壶斟茶,然后抱着洗漱盆和布巾到床前伺候他洗漱。 秦杦是穷人家出身,自然没有被伺候的经历,即使后来他上豪门世家拜访,享受到的顶多就是吃吃饭什么的。而且,他本身更喜欢自己来做。被伺候太难受了,尤其是吃饭,饭菜要大口吃才有味嘛,拿小勺一口一口迟早会憋死。 所以当秦杦看到小瑞子拿着崭新的一件茶白色常服走来时,他跳下床地抢过衣服:“你出去,我自己换。” “是。”小瑞子懵懵地转身离开。 秦杦拎起手里的常服看了看。昨天天水碧,今天茶白,这颜色也准备得太素了。他耸耸肩,换上了这身衣服。 烟草决定亲自做一顿早膳孝敬诗人,一大早便爬起来忙活了。最后端上桌的,有一碗粥,两道小食和三道糕点。 “比尚食局准备的少了些,但这是我亲手做的。”见秦杦好奇地拿筷子戳向一碟芸豆糕,烟草忍不住说道。 “仍是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俩也快吃。”秦杦把装着奶糖粳米粥的小瓷碗挪到自己面前才道。 “我们吃过了。” 好吧,秦杦扫了眼桌上的食物,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怎会吃不完呢?方才他也就是客气客气。 另一边,宣政殿的早朝刚刚结束。岑熠强撑起眼皮走进垂拱殿,坐在堆满奏折的书案前,猛灌给自己一大杯浓茶。 粟青进来得稍迟些,见皇上这样习以为常了,整了整朝服便坐在他面前,随意拿起本奏折开始翻看。  岑熠不满臣子比他清醒,又让陈公公给他添茶。 “皇上昨夜没睡好?”粟青例行公事般地问候,头也不抬,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半夜被虫子闹醒了……”岑熠心虚,不肯承认是因为偷看偏殿寝室窗上烛火映出的人影而睡不着觉。 “皇上还不见他?” “你也太心急了。” 粟青难得一笑,微微勾了勾唇角:“皇上难不成不急?” “不急,一个诗人罢了。”岑熠嘴硬说道,实际上,他已经忍不住想站在那人面前了,“你不就惦记着……” 粟青打断他道:“昨夜来了几份加急上奏的奏折,大都是南方沿海的洪涝灾情汇报,还有请求拨款的,拨款那部分的需户部核查……” 岑熠瞧着他垂下眼眸,毫无情绪地说出这一大串话,深深地笑了。 “皇上,殿中御史求见。” 太监在殿外禀报,粟青闭上嘴,继续埋头看奏折。岑熠蹙眉:“这老东西过来作甚?” “快宣吧,早点把他打发走。”粟青道。 殿中御史约年过四旬,一双细小的眼睛,一对招风耳,有着滚圆矮小的身材,一进殿内,便不住地东张西望。 “参见皇上——”殿中御史躬身时,脸上的肥肉重重一抖,岑熠被恶心了一把,嫌弃地挪开视线。 “何事?” “哎嘿嘿,臣得知皇上近日兴致大增,请了诗人来宫中。只不过臣听闻,这诗人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且皇上赐住了紫宸宫的偏殿。”殿中御史笑得格外猥琐,他清楚皇上不爱兜圈子,开门见山最为合适。 “你这是何意?”岑熠的目光凌厉起来。 “普通男子入住后宫,自会引得百官议论。皇上心大,还得臣来提醒皇上。” 岑熠瞪了一会儿殿中御史便被他的满脸横肉恶心到了,转而将目光放在自家伴读身上,好洗洗眼。 殿中御史不怕死地继续说道:“如今民间已有流言蜚语,说皇上勤于政事,不急着充实后宫,却怕其中有什么……像是丞相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竟给了相貌出众的年轻人……” 粟青原本没听他们的谈话,专心做着自己的事,但此话一出,他便抬眼朝殿中御史看去。他知道殿中御史眼馋这丞相之位,在他刚上任时老刁难他。这个人,十分之自信自己有能力胜任丞相。 “那么御史认为,丞相之位给谁合适?”粟青淡淡开口。 “啊?这可不好说……” “怎么?您不是很有把握的吗?”粟青语气变得讽刺意味十足,“皇上,您说让他替臣的位子如何?” 岑熠很少见自家伴读有兴致怼人,于是压住上扬的嘴角,配合他道:“丞相不能长太丑,否则会影响朕的心情。朕认为这朝廷中,无人比爱卿更能胜任丞相了。” 殿中御史脸色发青,有怒不敢言,只得匆匆告退。他前脚刚跨出殿门,一个人后脚便进来了。 “哟,这不是殿中御史吗?”岑炽挑眉,嬉笑道。他也讨厌这个人丑事多的家伙。 “二王爷……”殿中御史一哆嗦,赶紧跑了。 殿里坐着的两人抬头,一个表情嫌弃,一个又把头低了回去。 “哥,子衿。”岑炽熟络地打招呼,自个儿拉了张椅子坐下。粟青把头低回去,继续翻奏折。 岑熠蹙眉:“你……” “我来说正事的!”岑炽了解自家皇兄,知道这是要赶人,于是抢先说道。 寻酒欢_17 岑熠才不信弟弟有什么正事要找他,果不其然,弟弟放大双目问道:“哥你见瑶卿了吗?” “……没来得及见。” “真慢。”岑炽摇头。来之前他以为皇兄昨日派子衿接了人后与瑶卿见了面,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上朝,打算下朝去瞧瞧皇兄见到瑶卿真性情之后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然而皇兄居然憋得住不见秦杦,岑炽的好奇心瞬间被激起了。 “催命似的催我早点把人送到,怎的来不及见……” “……闭嘴。” “人比两年前高挑了,身材也俏了许多,更别说脸啦,那俊的……” “你最好闭嘴……” “哥快去看他吧,把客人晾着多不好。相信臣弟,您定会喜欢上他的……” “……” “浪费资源,你不要的话,我就抢了……” 哐当—— 兄弟俩皆是一惊,齐齐扭头寻声音的源头。只见一只青花缠枝宫杯摔在地上,生生碎成了六瓣,盛着不多的茶水往四周流散。 “臣先告退。” 粟青站起身,神情自若地朝外走去,兄弟俩面面相觑。 岑熠很快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不禁暗笑。 “子衿怎么了?”岑炽焦急问道。 还能怎么了。你个傻子,这都看不出。岑熠叹气,弟弟实在是太蠢了,这情商得有多低啊。 “叫你闭嘴了,还多嘴!” 自家伴读的那份情意用在蠢弟弟身上,就是一颗翠绿鲜嫩的白菜自愿被一头臭烘烘的猪拱,猪竟然没发现这颗白菜。 “陈迎福,宣下去,午膳摆在垂纶榭,宴请诗人。” 岑熠坚持认为自己是为了配合粟青把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而不是自己憋不住想见他了。 此时秦杦正在自雨园中的夏雨园的一条小溪中,挽起了袖子捉鱼。 这溪里的鱼非池子的观赏鱼,大都是草鱼。草鱼轻贱,竟被养在宫中,秦杦看看周围精致高雅的风景,再看脚下黑黑丑丑欢腾的草鱼,始终有种诡异感。 “秦哥哥,我也要捉!”溪边站着的粉雕玉琢,可爱灵动的女娃娃不顾形象地大叫道。周遭的奶妈蹙着眉拉她。 “长公主不可高声言语!” “我就要!”女娃娃喊得更大声了,盖过了奶妈的叨叨。 她身边还站了个男娃娃,两人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大,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妹啊,看哥捉鱼!” 男娃娃得意地晃脑袋,一挽裤脚便跳进浅浅的溪里,跟着他的小太监哭丧着脸,想下去把主子劝上来又不敢往溪水跳。 男娃娃第一次下水捉鱼,激动得很。他早想这么干了,可惜大皇兄不让,一看他有下水的苗头就揍他。男娃娃身手敏捷,很快便捉住了一条鱼,潇洒地扔到岸上。女娃娃也机敏,不顾奶妈的叨叨冲上去把鱼抱在怀里,吓得奶妈宫女都要去抢。 男娃娃更得意了,准备捉下一条时,一个转身过去,脚底踩在了光滑圆润的大石头上,一滑—— “哇啊啊啊啊啊——” 一只露出半截白皙肌肤的臂膀有力地捞住了他,男娃娃懵懵地仰头,那个漂亮的大哥哥正冲他眨眼睛。 “小朋友还矮,莫冲动滑水里了。” 岸上比男娃娃高半个脑袋的小长公主爆发出一串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杦过足了捉鱼的瘾,便把鱼全放了回去,转而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烟草在远处和其他宫女闲聊,小瑞子也在和他的小伙伴玩耍,草坪上就只有他一人。 早晨的太阳光线柔和,躺在绿茸茸的草地上晒最舒服了。秦杦闭目养神正惬意着,方才两个闹腾的娃娃甩开下人追了过来。 “秦哥哥,陪我玩吧!”五岁的长公主眨巴着眼,一张水灵的小脸令人不忍拒绝她的请求。 然而秦杦眼都不睁,开口就道:“自己和自己玩,哥哥我忙呢。” “不要,我要秦哥哥……”长公主皱起小脸。 “我陪你玩啊!”小王爷不服,用矮小的身躯挡住妹妹看别人。 “不要,你丑。” “……” 秦杦扑哧一声笑出来,睁开一双风流的桃花眼看向长公主:“小小年纪就懂得看脸了?小姑娘我跟你说,和长得丑的人玩才好呢。” “啊?”长公主疑惑。 “你看啊,玩伴越丑不是显得自己越美吗?”秦杦坐起身笑道。 “噢!我明白了!”长公主露出灿烂的笑容,转向自己亲哥,“走,我跟你玩……” 小王爷:“……” 秦杦又看了看这对兄妹,小王爷其实不丑,就是长得一般,不如妹妹好看。目前皇家的人他已经见了四个了,这兄妹俩是刚刚路过看见他捉鱼,来凑热闹的。 “秦哥哥也来嘛。”长公主对长得好看的人有莫名的偏执,不放弃叫秦杦玩。 “你们小孩子该多读书,整天就知道玩怎么行呢?”秦杦躺了回去,搬出自己小时候听的最多的话。 寻酒欢_18 “不要读书——”长公主一听,眼里冒出了水光。 小王爷也连连摇头:“读书最讨厌了,先生也讨厌,幸好他走了有的玩……” “先生去哪儿了?” “三皇兄说他老母亲死了,他回家奔丧……” “不要回来!先生走了真好!” 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讲起了先生如何如何不好,秦杦翻了个身,屏蔽他们的吵闹声。 他们口中的先生,秦杦的爹,都是一类人。 七岁离开家乡以前的事,他记得的不多,印象深刻的只有和蒋成仁捣鸟窝,下河游泳之类的。但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三四岁时某天在街上玩,见到邻居家同龄的女娃娃,好奇伸手摸了下她的脸。女娃娃的脸蛋白白嫩嫩的,被小秦杦揉了揉还咯咯地笑。他很少见有女孩子出来玩,摸脸完完全全是孩童之间一种表示友好的行为,可他那古板严肃的父亲看到后,年幼的秦杦被父亲用板子狠狠地打了一顿,三天都下不了床。娘亲见他被打,表情木然,不管不顾地离开…… …… 秦杦突然同情起这两个小家伙了。 “喂,你俩被先生揍过吗?” 小长公主摇摇头,小王爷重重地点头:“先生用尺板打过我手心!好痛的咧!” “有多痛?”因为是女孩子没挨过打的长公主问道。 “这么痛——”小王爷张开双臂,比了比双臂间的距离。 “哇……” 小家伙又闹起来,秦杦伸了个懒腰,准备再闭眼睡会儿时,陈公公出现在草地外围。 “皇上有旨,午时将宴请秦大人于垂纶榭,请大人提前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见面了,咳 第11章 第十章 重逢 “霜色,缥色,青碧色,石青色,靛青色,黛蓝色……” 烟草站在衣架前一件件地报着衣服颜色,秦杦始终蹙眉,无奈望天。 “要不您穿水绿的吧,水绿色多好看!”烟草念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推荐道。 “你们尚衣局做的衣服颜色都这么清水端庄吗?”秦杦伸手摸了摸那件水绿华服,料子很是清凉。 “我原先是尚食局不是尚衣局……皇上吩咐,做的要符合您气质……” “符合我气质?”秦杦深深地笑了,“你觉得它们符合我气质?” 如果是亲眼见到他之前被这么问,烟草一定觉得非常符合简直不能再符合了,可经过昨天半天和今天上午的相处,她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了。 “帮我找找,有没海棠红,桃红,丁香紫……用料越薄越好,最好贴身。”秦杦笑得更深了。 该来的迟早会来,皇帝拐他进宫的动机不可能纯,但秦杦就要这样,能骚就骚。 窥觑老子美色,那就来啊,还怕了你不成。老子闯荡十年什么人没见过,就差你这皇帝了。 烟草脑子有些凌乱。偶像点的颜色……太骚包了!她一个女孩子都不好意思穿这么艳!虽然想不通,但她还是托尚衣局的姐妹找出了一件水粉色的薄纱华服。 匆匆赶回去把衣服给了秦杦,秦杦满意地换上,称赞烟草办事得力了好久。烟草看着身穿水粉衣裳的少年,不觉看痴了。这世间竟有男子能把水粉穿得如此动人…… 少年本似桃花,桃目灼灼含情思。 其容之夭夭,万千风流集此。 秦杦对衣裳很满意,接下来就是头发。 “全散着好?还是束一半?”他照着铜镜纠结了许久,寻思着如何骚到极致。他十七岁未及冠,因此用不着结发。而到了十五岁就可束发,因为懒,他也没束过几回,成天散着四处跑。 烟草吞了口唾沫,她才意识到诗人本尊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个人!那个诗集里清新脱俗文雅诗意的诗人呢?面前这个是假的吧…… “问你呢。”秦杦转头对着她道。 “呃……束一半吧……”烟草照自己的审美说了。 “好,全散着。” 秦杦转回去,抬手扯掉头发上的绳结,用紫檀梳来梳理。他的头发特别好看,长及腰,色如墨,有光泽,梳子可一梳到底。 烟草观看着偶像打理他自己,愈发感觉不对。这架势哪里像是面圣啊,分明是去幽会……她连忙晃晃脑袋,把这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 眼看差不多到了午时,岑熠才看似慢悠悠地走出垂拱殿,其实他心里早已急不可耐。 他极想见到那少年,他已经等了两年了。 两年前的元夜,岑熠第一次知道他这人,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词作。他在皇城门下,抱住了醉酒的少年。少年说胡话,唱小曲儿,靠在他怀里的样子分外迷人。 他带着二弟躲在父皇身后偷看那红绫,却只能大致看见少年灵秀飘逸的字迹。能写出这般字的人,应是位谪仙般的人物吧。 虽然喝多时有点浪。 他以为可以再见到少年,在宫中,在父皇的紫宸宫中,见到少年受赏封,意气风发的样子。可是他没见到,少年离开了京城。 少年是不愿接触朝廷,不愿让自己变得肮脏吗? 他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寻酒欢_19 他想,等自己登基了,他一定要见到少年,不择手段,而且,还要让少年接受他,不离开。 他也分不清,他喜欢的是少年的诗,还是少年。 可随着时间流逝,岑熠的那份执念已经淡了许多。怀里少年的面容,似乎也模糊起来。 接着,父皇突然重病仙去,他登上了皇位,却不知以何种方式来找回少年。他只感到不知所措。 偶然一天,他在开满桃花的园子里收获了一本诗集,那个少年的诗集。少年都出集子了!岑熠宝贝地收藏好诗集,常常拿出来翻,一首一首地背下。他好像有方向寻回少年了。 不择手段。 终于把少年拐回来后,岑熠不敢立即去见他。他突然退缩了,他是不顾少年意愿把他弄进宫的,少年会不会生气,难过…… 他怕一不小心,少年又走了。 “皇上,到地方了。”陈公公侧身掀开软轿的帘子,看见皇上正在发呆。 “陈迎福。”岑熠轻闭了下眼,“你说,做事不顾一个人的意愿,结果会好吗?” 陈公公至今已服侍过三代帝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听了这话没有立即出声,略沉思一下便道:“这要看皇上您,现在如何做。  ” 岑熠不应声,起身走下软轿。 这夏雨园内栽种的皆是夏时的草木,其中最多的是荷花,正如春雨园中桃花最多一样。岑熠选的垂纶榭在一片小池中央,四周被茂盛浓郁的树木包围着,很是舒凉。池水被草木映绿,水面上绽开了朵朵粉荷,荷叶衬托其间,水里还有些许游鱼,灵动窜梭在茎叶丛中。岑熠走进水榭,桌椅茶水皆已备好,就等那人来了传膳。 陈公公有些慌,来前时间没算好,竟比臣子要早到。 “来人不是臣子,是贵客,早了也无妨。”  皇上如是道,挥手示意他叫宫女太监们都退下。陈公公松了口气,转身去赶人。 水榭中央摆了张方桌,岑熠蹙眉,命人换成圆桌,然后随便找了个位坐下。这个位上所看到的风景是池面和后面的树林,景致美不胜收。他又坐到另一端,看到的是跟他前来的宫女太监闲杂人等。于是皇上不挪位子了,就待这儿盯着他的下人们。 桌上的香炉缓缓冒着轻烟,清风徐来时,一缕烟被卷起,丝丝飘出榭外,钻入了树林中。 岑熠轻抿一口茶,似有所感应,抬头往前方望去。 既出丛林,影度回廊。佼人行处,风惊草木。仙袂乍飘,荷衣欲动。博炉焚烟,翠缕抽之馥郁,环佩听之铿锵。雾髻烟鬟兮,蛾眉颦笑;唇绽含桃兮,瓠犀榴香;美目春桃兮,顾盼巧倩。乍出花房兮,将言未语,待止欲行;行至水榭兮,华袖文章,款身步起。其艳若何,桃之夭灼;其神若何,尚留风月。爱彼之貌兮,琼瑶琢就;羡彼之态兮,神清骨秀。幸生来,瑶池仙品,紫府风流;叹人间,公子无双,今生此缘。 几年后,当他忆起这篇描绘时隔两年再遇的少年的赋时,已长成青年的人调侃他道:“这是你这辈子作文章的巅峰之作……” 一晃神,桃花似的少年已然置身榭中,欠身行礼。 “草民参见皇上……” 秦杦低着头,看不大清席上人的面容,但刚才匆匆一瞟,那张脸似乎变得冷毅了许多。 “免礼。” 冷冽的声音引得秦杦一阵酥麻,这皇帝的嗓音也真好听。他抬起头来,把唇角一勾。 “谢皇上……” 岑熠被眼前的笑颜晃了眼,不知所措。 果然是冲着美色。秦杦见皇帝这样子,也不指望他主动开口赐座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皇帝正对面的席位上,保持微笑。 “传膳。”陈公公吩咐底下的宫女道。 秦杦想转头看传膳过程,无奈皇上气场太强大,他不能毫无忌惮地四处张望。他又想仔细看看当年的太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也不敢直视那张脸。他觉得干坐这儿不说话挺尴尬的,可找不到话来说。抬速扫过皇上的面孔,秦杦仿佛感受到了那审视般的目光。 瑶卿啊瑶卿,你怎么能怂呢。你不是要骚死皇上的吗? 秦杦深吸一口气,睁大漂亮的桃花目,笑意盈盈地迎上了皇上的目光。  皇上看着很平静,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恶战啊…… 秦杦还要干点什么时,耳边响起了小瑞子稚气清亮的声音: “到奉香茗——洞庭碧螺春。 膳前干果——杏仁,葵瓜子,白瓜子,黑瓜子。 膳前蜜饯——桃脯,杏脯,瓜条。 前汤——瑞草灵芝。 第一道,冷盘,孔雀东南飞  。 热荤,宝蝶穿衣,宝鼎明珠,凤舞罗衣…… 小食,翡翠秋叶……” 同时,数名宫女依次端着食盒奉上桌,一一揭盖,精致的菜肴被端在桌上,很快摆满了一桌。 秦杦听那菜名根本听不出都是些什么,往桌上一看他便明白了。宝蝶穿衣就是鲍鱼竹笋青菜,宝鼎明珠就是炒鲜虾,凤舞罗衣是炖鸡皮,虾笋鲍鱼,翡翠秋叶是虾饺…… 这菜名听着真累。 有宫女给他斟了茶,秦杦默默看了看芳香四溢的碧螺春。这些人都不喝酒的吗? 岑熠已经紧张地手心出汗了。他全程在盯着秦瑶卿看,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想找点话来说,却不知要说什么。突然,瑶卿低头看了看那杯茶,秀眉轻蹙,岑熠心一颤。他是不喜欢这茶吗? 秦杦眼巴巴地看着满桌菜肴,等着皇上先动筷子。虽说他不是很懂礼俗,但至少知道吃饭得让尊者先吃。  既不吃饭又不说话,真的好尴尬。 那皇帝是不是被老子的美色吸引,看呆了?秦杦猜想,决定暗示皇上吃饭先。他抓起一对沉重的乌木筷,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帝王,墨色的长发掩住了侧脸。 “皇上……”秦杦悄声道,恰到好处地停了。 “吃吧。”皇上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投入眼前的菜肴中,“这里无旁人,你不必多礼。” “是。”秦杦语调轻快,首先夹了个虾饺。 桌上的菜很多,大大小小摆列着,秦杦这个素来节约粮食,去酒楼吃饭一定把菜吃净的人,真心觉得太浪费了。两个人吃就这么多了,多几个人得多少菜啊…… 寻酒欢_20 不过这是他入宫以来首次吃正餐,即使觉得浪费,他也吃得很开心很努力。 岑熠却感到一丝不对。面前这个人……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说是他自己想象的,但他敢确定秦瑶卿就是自己想的那样的人。岑熠读了大半年他的诗词,对他可以说是十分了解了,况且读的时间比自己长的宫女感觉的也和自己相同,岑熠便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他感受到的瑶卿,除却喝醉时,应是冷漠薄凉的粟青变得温润生动的样子。而面前这个,竟和元夜醉酒时无大差别,神情举止都如出一辙。 他知道二弟去年开始认识秦瑶卿,他俩关系好。他几次想问二弟,瑶卿不喝酒时是怎样的。最终岑熠每次都没问出口,他以前装得对瑶卿不感兴趣,又怎么开口问呢? …… 岑熠内心深处思绪万千,面上仍是学着自家伴读不动声色。 是他想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赋大多是我自己写的,也参考了《红楼梦》第五回 的那篇赋,借用了部分内容。 菜名虽然用了几处满汉全席中的菜,但本文实际上和清朝背景不搭边……吃饭的话,他们是像今天这样同桌吃,我依稀记得古人在明末清以前都是分食吃饭,不同桌…… 第12章 第十一章 蝶恋花 “你的名叫什么?” “回皇上,草民单字杦,未详意。” “杭城人?” “皇上不是早知道了吗……” “朕不是说了,你不必多礼。” “啊……嗯。” 方才秦杦只吃了七分饱,宫女们便把菜肴收了。他正要抗议没吃饱,她们又端上了一碟碟点心和时令水果。 秦杦向来最喜欢吃糕点胜过主食,刚要徒手抓块玫瑰酥,猛然想起这是在皇帝面前,停顿片刻便用筷子夹起来吃。说好的骚死皇帝计划,早已消失在食物端上桌的那一刻。 瑶卿爱糕点,岑熠是知道的。他曾在诗集中翻到好几首诗都是称赞哪里的糕点如何好吃,因此特意吩咐过宫女,估计瑶卿吃得差不多饱了时,就把菜撤了,换上糕点。 秦杦吃得正欢,皇上突然找他搭话了。两人彼此都不知说些什么,聊得乱七八糟,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尴尬气息。 不对呀,这皇帝不是窥觑老子美色吗?怎么一点暧昧都没有,全是尴尬?而且,为什么皇上看着自己的表情那么正直…… “你应当记得朕吧?那日元夜至今,数来竟有两年了。” “记得。”秦杦笑得很是动人,“我怎么会不记得皇上您呢?”趁老子喝多了占老子便宜的魂淡! 皇上表情松动,露出一抹笑意。 “三雅香醪惊晓枕,千金一刻晨兴。良宵灯月动师京。玉骢游绮陌,闲作鬼神惊。 一弄哦成泣笔落,夜中寒映天星。朱门人悄复追情。九光灯下语,愁满御风亭。” 这怎么突然念起诗来了。秦杦听着听着,愈发觉得耳熟。细细一想,好像是自己的词作。 “先帝喜爱这篇词,将其收藏起来,但他去得突然,未来得及告诉朕收藏的地方。”  岑熠装得很自然,心里其实波涛汹涌。终于可以讨要笔墨了!当年他装逼过头,始终不肯问父皇把红绫藏哪儿了,以至于现在找不着了。 “蒙先帝所爱,瑶卿深感荣幸。”秦杦笑道,心里预感即将要写字了。 “瑶卿可愿再作一回?”岑熠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指向一旁的书案。 “怎会不愿?瑶卿求之不得……” 皇帝始终没有表露出一丝对秦杦有意思的意思,秦杦越来越困惑。他一向对自己的美貌极其自信,可现在他产生了些许质疑。于是秦杦趁机卖骚,天生带三分笑意的桃花目眼光迷离,起身经过皇上时,华袖轻拂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一缕淡淡的清香飘散在岑熠鼻前,他感到身体一僵,  意识恍惚,仿佛有了几分醉意。 精致奢华的矮书案摆在近水处,秦杦提着衣裳坐在蒲团上,抬头望去尽是满目的粉荷碧叶,小池连接着岸上的草地树林,景致美得非常。 有了,他提笔轻笑。 菡萏一发枝缀玉。清暑人间,水佩熏风入。笑问芳池莲可取,采得芙蕖君王处。 草木蒙茸凝暗绿。此地相逢,犹记元宵曲。乍见人欢缘自续,午阴新渌与谁度。 岑熠有些按耐不住,想上前看秦杦写完没,但碍于自己身份,不好主动去看。好在秦杦写得很快,没让他等太久,于是当写满词句的宣纸被太监呈到皇上面前时,他是龙心欢悦的。 他也想过提出现场作诗,可那样一般人物被他强行拐进宫还愿意新作诗的,不是气疯了就乐疯了,总之就是疯了。岑熠没料到,宣纸上写的是一篇崭新的《蝶恋花》。 蝶恋花……他知晓这词牌多写悱恻缠绵之情,还未看内容,便已心头一颤。 秦杦坐回圆桌上,他刚吃了绿豆糕,有些口干,也不嫌弃杯里的是茶,拿起手边的茶杯就往嘴里灌。 味道变了,他记得原先的是碧螺春,现在好像是另一种茶了。总归是茶,即使换了他也还嫌弃。 见秦杦喝茶,岑熠又紧张兮兮地望过去,脸上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以掩饰他的心里状况。 此地相逢,犹记元宵曲。乍见人欢缘自续,午阴新渌与谁度…… 什么意思呢……瑶卿见到自己很高兴? 秦杦暗自观察皇上的反应,皇上似乎翘了翘嘴角……果然!老子的美色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沉浸在对自己美貌的自信中的秦杦毫无意识这有什么不对。 他也没注意到,皇上看回了他,对桃花似的少年轻轻一笑。 接下来几日,秦杦都没再见到皇上。 寻酒欢_21 “就快会试了嘛,皇上忙得很,最近正在钦点考官和阅卷官,还要检查试题。您要想见他,我可以带您去……” 烟草整理着屋子,以为诗人见过皇上后对皇上很有好感,语气里便带了几分安慰。 “不,见不到就好。”秦杦靠床榻上喝着小酒,漂亮的脸上染了层淡淡的红晕,“不对,我为何要想见他?” 酒是烟草去酒库给他带来的,量不多,他喝得很是珍惜。 烟草擦拭着架子笑道:“皇上吧,虽然挺变态,我被他整得挺惨的,可他其实也不错,肯派我来伺候您……” “嗯?他让你来伺候我,你觉得他不错?” “啊哈哈哈……”烟草嘴快说漏了,怪不好意思的,“我喜欢您的作品三年了,您红之前我就开始喜欢了。” 秦杦举起酒杯的手顿了顿。三年前,蒋成仁将他写的一些小诗给编成集子印了几册,仅在杭城的权贵子弟圈有流传,是不可能传出去的,况且听烟草的口音是北方人,更不可能知道。秦杦眯着眼细细回忆,想起自己曾送出去过一本,那是蒋成仁硬塞给他的,他莫名觉得拿着自己的作品集很羞耻,转眼就送出去了。 “那个小丫头是你?”秦杦想到了。 “啊?” “带着一本很破的《乐府》那个。” “啊!是我!”烟草激动无比,“您记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谁在得知偶像记得自己时能不激动呢?她实在是太开心了! 小瑞子从外面进来,看见亢奋的宫女姐姐,皱了皱自己的小脸。“大人,七王爷和长公主前来见您。” “他俩?”秦杦闻言放下了酒杯。再喝他就要醉了,怎么说他年纪也比小家伙们大很多,可不能教坏了小朋友。烟草听两个尊贵的小祖宗要过来玩,转身叫人去尚食局拿糕点瓜果来。 没一会儿,小家伙们就来了。 “秦哥哥!”小小的长公主大老远便大叫着打招呼,又被奶妈训了。长公主毫不示弱地顶回去,小王爷也帮着妹妹。还未进殿,已是一阵喧闹。 两个孩子见到秦杦很高兴,蹦跶着甩开下人跑进殿,而奶妈宫女们都被烟草拦在殿外,好让小祖宗和大祖宗玩得痛快。 “秦哥哥好久不见!”长公主第一个道。 “我们昨日上午才见过。”秦杦笑着,用手拍了拍床榻,小家伙们跳了上去。 “哥哥,我们何时再去捉鱼?”小王爷扯着他袖边,眼巴巴问道。 “再捉就被你皇兄发现了。”秦杦弹了弹他脑袋。 “你要是我亲哥哥就好了,你真好,带我捉鱼!”小王爷扑过来抱着秦杦胳膊。 秦杦笑笑不说话,长公主也凑了过来。 “秦哥哥,你是不是很会作诗啊?” “对啊对啊,小瑞子和我们玩得好,他告诉我们的!” 俩孩子一齐指向站墙角的小瑞子。小瑞子比他们大一点,因此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特别好玩。秦杦不禁被逗笑了。 “噢!我们叫小楚子进来吧!”长公主向亲哥哥提议,小王爷点了点头。 然后,一个和小瑞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太监被小瑞子带了进来。 “双生子?”秦杦从未见过双生子,此刻好奇地不停眨他就知道了,这双生子本是一起服侍小王爷的,但因为秦杦入了宫,陈公公便把小王爷处多出的一个小太监调给秦杦。 “是我拆散了你们兄弟俩?”秦杦看着俩孩子,怎么也看不够,这实在是太奇妙了! “所以秦哥哥,我们可以经常来找你玩吗?”小王爷眨巴眼问。 秦杦微笑着点头,这双生子一个老气横秋,一个安静乖巧,看着太好玩了,但同时他也对把双生子送进宫的父母产生了厌恶。这么可爱的一对孩子都要送进宫,真不是人干得出的。 于是后面几天,七王爷长公主带着小楚子,天天往紫宸宫偏殿跑,其他几个尚未得到封地离京的王爷纷纷惊讶,小弟和小妹这么怕大皇兄,最近怎么往紫宸宫跑了。 这日休沐,岑熠刚好没去垂拱殿办公,难得给自己休回假,在寝殿内睡懒觉。没睡太晚他便醒了,他听到外面有喧闹声,好像是小弟小妹在大笑。 难得睡懒觉又睡不成,皇上心情很不好,正准备更衣出去教训他们,窗子被推开了。 “哥你起身了?”岑炽见皇兄穿好了帝王常服,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连忙拉他往龙床上坐。 “坐凳子去!”岑熠把二弟赶出龙床。 岑炽知道皇兄这是睡懒觉被闹醒了,心情不好,已经习以为常了。 “听说小七和小妹最近老往你这儿跑,我就来看看。结果我看瑶卿跟他俩闹一块……” “瑶卿?”岑熠没意识到自己听到这人的名字放缓了脸色,岑炽却注意到了。 “那天后,你没找过他吗?” “……朕很忙。” 提到这人,岑熠归于平静,似乎在想什么。那天在水榭见过秦杦后几天,他一直平静不下来,脑海里全是那桃花般美艳风流的身影,直到今天才好些。他发现自己变得怪怪的,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同一个人,可他认为自己只是欣赏那人的才气和作品而已,见到本人前,他还不会有这反应。 或许是他太过于欣赏瑶卿了? 还是本人比他想象中的更有吸引力? 岑熠很茫然,在理清内心前不敢再次见到秦杦。 作者有话要说: 词是我自己写的,不是借别人…… 第13章 第十二章 考校 寻酒欢_22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岑熠一走出寝殿,就正面撞上了秦杦。 其实还有好几人,七王爷,长公主,烟草,小瑞子小楚子……但岑熠只看到了其中最漂亮的少年。 “参加皇上。”烟草没和他们一块闹,最先发现表情怪异的皇上。紧接着众人纷纷行礼问好,岑熠只是僵硬地应着,表情极不自然。他用余光看见秦杦站在边上,也看着他。 烟草压低声音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无事。”岑熠很快调整好表情,控制自己不往秦杦身上看,“你们在作甚?吵死了。” “啊,秦大人在教两位殿下念诗,皇上要来听听吗?” 岑熠回绝,正要离开时,眼睛无意间扫过那俊俏的少年。动人的桃花目看着他微微地笑,因为天热,少年没穿外罩,一身丁香色的常服勾勒出了那紧窄的腰身,岑熠看到后只觉呼吸一滞。 “皇兄再见。”小弟小妹老老实实地告别皇兄,等皇兄一转身便凑近秦杦。 小王爷顽心重,见到面前俊俏的身材,伸出小爪子就往那漂亮的腰身摸去,岑熠留恋地回头想再看一眼瑶卿时,看到了这场面。 后面追上的岑炽也撞见了这一幕,明知是小孩子玩耍,还是急忙推走了皇兄。 岑炽这下是彻底明白,皇兄沦陷了。而且皇兄还没清晰认识到自己已然沦陷。一路上,岑熠黑着张脸,吓坏了不少太监宫女。 “哥,小弟那么小,哪懂这些?” “你说哪些?” “嗯……他也只是摸了一下。”岑炽越说越心慌。他想起自己以前经常和秦杦勾肩搭背,还抱过秦杦几回,这要被皇兄知道了…… 他还听秦杦自己说过,他和那叫晓禾的小倌睡过很多次觉,是什么都没有做,单纯睡在一块的那种一起睡…… “哼。”岑熠很有气势地冷哼一声。 走到垂拱殿前,岑炽告辞回王府,岑熠一个人走了进去。尽职尽业的丞相哪怕休沐也待在宫里工作,他一进去便看到粟青拿着张什么东西微微蹙眉。 “这是什么?”岑熠已经压下怒火,平静地问道。 “名册。”粟青抬头看了看皇上,“阅卷官还未定全,差三名。皇上可有合适的人选?” “没。你随便整几个看着顺眼的就行了。” “科举之事,岂能随意来。”粟青不理他,继续埋头研究名册。 岑熠坐到他面前的主位上,从暗格中取出裱好的《蝶恋花》,展开铺案上看。粟青见此,又抬起头,看清上边的词句后,平时冷漠的一张脸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对你意思?” 自家伴读难得表情如此生动,说话也忽略了礼节,岑熠对此很有成就感。就是他的话怎么有点怪怪的…… “不知。”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 粟青又看了一会儿,方才转向岑熠:“王爷呢?” “回府了。”岑熠笑了,“工作你还惦记他。” 粟青清俊白皙的脸迅速红了,别过头去,岑熠不罢休,不停追问。 “朕有说错吗?你惦记朕的弟弟,朕是不是得替弟弟把把关?” “无中生有的事。” “你脸红了……” “皇上!” 见粟青实在是急了,岑熠适时闭上了嘴,唇角仍留着浅笑的痕迹。 无奏折可批,他便无聊翻找自己私藏的各类小话本,不时言语打扰自家伴读办公,粟青嫌他烦,干脆揣上名册及各类资料回家了。 唯一能说话的人一走,大殿沉寂下来,岑熠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出那俊俏的身姿。 瑶卿…… 他回想起今早躺在床上,听到的从偏殿传来的说话声。 “秦哥哥我好喜欢你!” “我更喜欢你!” “闭嘴,听仔细了——”清澈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岑熠耳边,“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孩童稚嫩的嗓音重复念了一遍:“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两岸晓烟杨柳绿, 一园春雨杏花红。 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 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岑熠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他感到热,浑身发热,少年清淡的酒香气息仿佛呼在他耳边似的,他越来越难受。眼前突然又现出小弟伸爪往少年腰身摸的画面,岑熠气急,一手推翻了奏案,墨水洒了一地,一卷卷书筒也滚在地上,他面前立时一片狼籍。 可推翻奏案前,他也不忘拿开那幅铺开了的《蝶恋花》。 “皇上?”陈公公闻声而入。 “去,把七王爷和长公主叫来。” “是。”陈公公看着面带愠色的皇上,波澜不惊地退了出去。 他的办事能力极强,不出一刻,小王爷和长公主便被带进了垂拱殿。 两个孩子都怕暴躁易怒的大皇兄,虽然大皇兄那么凶全是为着他们好。两人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身板直直的,脑袋望着脚下,等待皇兄发落。 寻酒欢_23 岑熠压着火气扫了眼弟弟妹妹,见他俩老老实实的,情绪顿时稳定了些。 “你俩不上学,四处跑什么?不知道待在自己宫里学习吗?” 两人低头不吱声。 岑熠看着又来了气,抓起细毛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写下一行小楷,然后揉成一团扔到小弟身上。 小王爷赶紧接住纸团,哭丧着脸展开来看。皇兄每次考校他都是这么干…… 长公主幸免于难,伸头去看那张纸,只看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小王爷抬头弱弱道:“皇兄,这句没什么讲头……” “闭嘴!快讲。” “……”小王爷硬着头皮斟酌语言,“孔子没见过像喜好女色那样爱好德行的人……” “没让你照原文念!” “嗯嗯嗯!嗯……好色是人的本性,凡是人都好色。德行乃道德之行,又不是本性,一生下来就明白那种,怎么能够和美色比呢……” “停下!”岑熠被气的不轻,双目带怒火瞪着弟弟,“你在南书房到底学了些什么!”他原本是气弟弟对瑶卿伸爪子,现在气的是这个弟弟不成器,读书不认真。 陈公公见皇上有发火的前兆,连忙挡在小王爷前温声劝道:“皇上息怒,七王爷年龄尚小,自然难解圣贤书,还请皇上莫气坏了身子……” “陈迎福你出去!” “皇上……” 君仆二人僵持不下时,来了一人走进殿内。 粟青漏了东西回来取,谁料一进来便看到了如此混乱的场面。从小就跟着陈公公的小太监看明白了陈公公的眼色,赶紧凑到丞相大人身边嘀咕。粟青神情淡漠,听了也不应声,抬脚往早被扶好的奏案走去,拿起漏在这儿的私印放袖子里。 他突然记起了什么。 “皇上可是恼于两位殿下的功课?”粟青一脸漠不关心,却问出这话来。 “你要说什么?”岑熠看着他。 粟青不答,转而对着小王爷和长公主道:“黄太傅近日丧母,将守丧三年不归朝,两位殿下及已有段时间未上过课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皇上若是有接替黄太傅的人选,尽早安排去南书房吧。” 岑熠刚想叫他在翰林院随便挑一个就好,可话到嘴边,他忽然听出了自家伴读话里有话。他自懂事起,粟青就一直在他身边陪读,两人也相处十多年了,他怎会听不出自家伴读的意思。 “陈迎福,带他俩回去,其他人统统退下。” 两个小家伙巴不得赶紧离开,大殿很快变回空荡荡的,只有门前几个侍卫把守着。 岑熠看向粟青:“没人了,说吧。” 粟青整了整衣裳坐下。因为今日休沐,他没有穿那件华丽的紫色官服,身上只有件干净简单的碧色常服,衬得他不似平常穿官服时看着那么严肃认真,有了些随意的感觉。 “臣以为,让秦瑶卿任这太傅之职如何?” “他多半不愿……” “但他也随时能离开。”粟青熟练地打断皇上,“你以为当年先帝为何在元夜征诗词?” 岑熠一愣,听着他讲诉,眉头愈蹙愈深。 “子衿。” “臣在。” 十五岁的粟青穿着翰林院的学士服,站在岑珩面前。岑珩借桌上的火光,看清了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庞,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年少时的那人。他又想到自己和那人都将进入不惑之年,低笑着摇了摇头。 “你父亲要回乡,他一走,你以后就替他位子了。” “谢皇上……” “别急着谢先,有一事,朕要与你说。  你父亲不希望你像他和你祖父一般,劳碌一生,却遭太多人怨恨。官场是残酷的,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上,你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勤奋努力这么简单……  总之,朕答应他了。朕也有朕的私心,因此未与人说过。  几年后,你会成为丞相辅佐太子,但不会是唯一的丞相。  另一位,朕本替你寻好了,只是——他似乎不大情愿。” 那时的粟青不能理解,父亲和祖父为何要干涉他的仕途。直到今天,他已经明白了他们的一片苦心。 官场总是险恶的势力战,党派之间的斗争往往残酷。粟青的祖辈父辈,为下一代创造了清明的政治的环境,使他接触到的最多是殿中御史那样层次的大臣。同样的,先帝也为了下一代,暗中助力了不少,生了病离世前,仍惦记着那唯一没成的事。 “子衿,今后若是有机缘,就……” 先帝未把话说满,语速慢的很,粟青却明白他的意思。他这一走,知晓他想法的人便只有粟青一人了,要不要去做,今后全凭粟青自己之意。 是人都有私心,尤其是掌大权时,粟青选择刻意忘记了当年与先帝的那段对话。 父皇原是想让瑶卿任丞相?他是怎么选的?要多个丞相作甚?岑熠满满的疑惑堵在心里无从得知,连粟青也觉得莫名其妙,单凭一首诗或词,就能挑出个丞相来吗? “臣的建议是,先赐职太傅,以免他一下接受不了。” “你确定?”岑熠看着粟青道,“这样的话,将来你的职权会分割一半出去。” “无所谓,臣一人会很累,有人来分担自然是好的。秦瑶卿得了朝廷职务,便不可随意离京,正好合皇上心意。” “也合你心意吧。不是子衿,你这么自信他会离开?这些天都过去了……” 两人说话间,陈公公在殿外禀报: “启禀皇上,秦瑶卿求见。” “听到了吗?人都来求见了……”岑熠得意地笑了,“宣!” “那臣就先走了。”粟青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皇上,起身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帝:一个丞相太累了,你爹心疼你,谈个恋爱都没时间。我心疼你爹,于是我心疼你。 粟青:……(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寻酒欢_24 第14章 第十三章 试探 秦杦很纳闷,入宫这么多天了,怎么到现在只见了皇帝一面?还是是正经坐在一块吃饭那种会面。若是在杭城随地一家酒楼,随便找一桌坐下,只要有人,无论男女,都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皇宫这个呢?要么就是皇帝那方面不行,要么就是秦杦自身吸引力不够。而皇帝那方面不行,也是他吸引力不够的表现! 所以当陈公公把垂着脑袋的小王爷长公主送回来时,秦杦决定主动去见皇上,给自己的美貌挽回点面子。如果自己美色没吸引力的话,他就离开这里! 陈公公也很纳闷,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祖宗都这么多事…… “多谢陈公公了。”听见皇上宣了,秦杦笑着塞给陈公公一个荷包。 陈公公也不推辞,接过后掂了掂分量,老脸露出笑容:“分内的事,大人无需客气。” 秦杦送完荷包,转身就往大殿走,手快要触到那殿门时,门自己开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后。 “丞相大人,好久不见。”见到清俊优雅的少年,秦杦很是热络地跟他打招呼。 粟青迎面看见他,心中不快,冷冷点了个头便走了。 又是这样。秦杦无奈蹙眉,他见丞相长得好看,想交朋友,结果他是热脸贴冷屁股,人家一直不理他。 秦杦跨进垂拱殿内,只见这大殿周遭摆满了橱不合上,任公文书卷乱七八糟地挤着,甚至地面上也有东一堆西一堆的典籍册子。几扇大窗敞开,接近午时的光线洒进殿里,明亮而不刺眼,令秦杦看着这大殿很舒服。大殿深处的中线上摆着张奏案,后边坐着的青年英俊耀眼,浑身上下散发着只属帝王的威严和傲气。 见到秦杦走进躬身行礼时,虽然岑熠克制住了内心的波动,使自己看起来和平常对待臣子的态度无异,但仍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参见……” “嗯,免礼,坐。” 秦杦抬头,感到一阵诡异。他话都没说完呢,怎么就坐了?过场子也得过认真点吧。 岑熠坐回去时,看见少年面上一丝诡异的神色,心里暗骂自己紧张过度出了错。 “还不坐?”他保持镇定,语气平淡道。 “谢皇上。”秦杦配合皇上,整整衣衫坐在椅上。出门前他换回了第一天给他穿的天水碧华服,想着皇上应该对这类的更喜欢。而且,他把一头如瀑的长发扎了起来,只留了几缕发丝在额前和两颊侧,敛了媚意,看着模样正经了许多,显出些属于文人的书卷气。 岑熠尽量不去看对面坐着的人,转而叫人来斟茶。 秦杦脑仁一阵疼,又是茶……可端上来一看,这次却是调出来的荷叶茶,盛在纯白的瓷碗里,散发出丝丝荷叶的香甜。皇上双手捧起瓷碗,霸气又不失优雅地轻抿茶水,秦杦见了,不禁被这优美的饮茶动作吸引,也学着他双手捧起喝,清甜的茶水缓缓流进嘴里。 “此乃冰糖调出的荷叶茶,瑶卿可喜这甜味?”岑熠依然语气平淡问道,上次吃饭时,他就注意到秦杦不怎么碰有苦味的茶,反倒专挑甜的糕点和香的菜式吃。因此他回来后,就让茶房的人准备了味甜的茶,以备哪天不时之需,就像现在这样派上用场。 秦杦喜欢甜甜的味道,这荷叶茶正合他心意:“喜欢。” 听到这简单的回答,岑熠很高兴,却不好表露出来。他又想知道秦杦过来找他有何事,可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而秦杦才想起他没编好找皇上的借口就蹦过来了,大脑正飞速运转着,用喝茶来掩饰没话说的尴尬。总不能说,是为了挽回自己美色的面子才来的吧? 当秦杦一刻不停地喝完了一碗茶时,他终于想到要说什么了。一看皇上,皇上似乎一直在用平静的目光看他,等他开口。 “皇上……”秦杦迎上他的目光,明媚一笑道,“草民自前日有幸与您再见,就再未被您召见过,之后几日一直在宫中住着,整天都不知做些什么好,只想着何时见您。今日恰有此机,草民便拜托了陈公公……” 岑熠听了这番话,高兴得快跳起来了,原来瑶卿是喜欢见自己的!他是不是不走了……使自己稍加冷静后,岑熠方才开口:“朕说过好几回,你不必多礼。”瑶卿一口一个您草民听得他别扭。 “是。”秦杦笑眼弯弯应道。 “以后想找朕直接来便可,无需费事兜圈子。” “知道了,我下回直接来找您。”秦杦顺着杆子往上爬,顿了顿方又道,“只是,皇上派二王爷不远千里从杭城把我带进宫,打算何时放我走呢?” 岑熠身子一僵,不敢置信瑶卿上一秒说完想见他,下一秒又提出要走…… “你这是何意?” 秦杦见皇上脸色微变,赶紧改变策略:“皇上既是赏识我的小诗,将我千里召见来,那应是知道我本就四处行走惯了的,在宫里住得舒服久了,再出去就很难适应……” “你要走?”岑熠脸色彻底变了,变得很难看。他先前还那么自信瑶卿不会离开。 “我只是一介凡人,没有理由久居宫中。”秦杦觉得好笑,皇上这是糊涂了,想把一个小诗人扣在宫里不放? 岑熠只感到脑子一片混沌,他发现自己想错了,彻底想错了。两年以来他都想着,父皇见不到瑶卿,他一定要见到,而且不让瑶卿走,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可他没想到,瑶卿根本没有道理一直住在宫中和留在他身边。无论是于他还是于瑶卿,他们都只是创作与作品赏识的关系,且瑶卿有千千万万的赏识者,他一人实在是微不足道,更无法独占瑶卿。 不对—— 错得更厉害了,岑熠愈发慌乱。要是粟青,二弟或者烟草有一人在,他一定会问他们自己这是怎么了,错哪儿了。 只见一个人一面就能念念不忘两年,睁眼闭眼都是同一个人,渴望每时每刻见到他,看到别人碰他就控住不住地生气,想到他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会特别难受…… 岑熠完全懵了,这是喜欢一位诗人正常的心理反应吗?他难道不是单纯喜欢一个人的作品吗? “皇上?皇上?……”秦杦连叫了皇上数次,皇上都没反应,只是望着地面不说话,因此秦杦看不见他的表情。 秦杦撇撇嘴,果然,他的美色在一国之君面前败下阵了。敢情皇上真是为他的才华把他拐进宫的,好失望啊……秦杦仍旧浑然没察觉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可惜自己才华太过充沛把美貌压下去了。 “您再不理我,我走咯。”皇上不理他令他莫名有些不爽,不拘礼节惯了的秦杦口不择言如此道。 话一出,他发现不妥,欲收回话时,皇上抬起了眼,目光深沉:“你先下去,朕改日再召你。” “是。”秦杦郁闷,在他的美貌前,这人难道没有一点反应?他秦瑶卿的美色居然有一天失了作用? 带着点小郁闷小失落和小打击,秦杦走出了垂拱殿。 他前脚刚出,岑熠就叫来了陈公公。 “去,把丞相弄回来。” 陈公公一脸为难:“丞相大人估计已经到家了……” “翰林院侍诏呢?叫他速来拟旨!” 寻酒欢_25 皇上的脸色非常难看,陈公公不敢多言,立刻转身叫人去了。 秦杦回了紫宸宫偏殿,吃完丰盛无比的午膳后,舒服舒服地睡了场午觉,睡到傍晚才起。夜里他又跟平常一样,教烟草背他喜欢的诗,教小瑞子认字,上床前沐浴一趟,最后抱着香香软软的被子入眠。 然而翌日,秦杦第一次被人叫醒了,还是这么早起。他睡眼朦胧地睁眼,通过床前的窗子看到,外面天尚未光。他又把眼睛闭回去。 “大人该起了。”烟草的声音响在床侧。秦杦奇怪,这丫头平时不都大大咧咧的吗,现在说个话怎么和阉鸡似的。 “嗯……干嘛——”秦杦勉强撑开眼睛一条缝,横过一侧的烟草。眼前一片模糊,白花花的什么都看不清。 “大人还是起身吧,时候快到了……” 秦杦才懒得理会,翻了个身继续睡,不忘将被子压得更紧。 看见少年漂亮修长的身线经轻薄的被料细细勾勒,加之那美得不可方物的睡颜被一头乌墨般的长发微微遮掩,岑熠骤然握紧了拳。而少年方才的一声娇腻,竟使他乱了呼吸。又是这样…… “大人……” 烟草仍在耐心劝,秦杦听得烦,也没了多少睡意,拖着睡了一夜软绵的身体坐起,抬手搓了搓眼睛。烟草见状,呼出一口气展开笑颜,转身出去拿衣物了。 “你醒了。” 岑熠看着床上坐着的、揉搓眼睛的人,不禁出口道。那双桃花目本就美艳诱人,现而因为刚醒,精致的眼角被揉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显得愈俏了。 “嗯……”秦杦未完全清醒,浅浅地应了声。但没几秒他便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脖子略僵硬地扭向床侧。一身明黄龙袍的俊美帝王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目光停留在秦杦身上不动。 “皇上……”秦杦先是愣住,随后便感到小小的尴尬。人家帝王威仪站这儿,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坐床上。不过秦杦只尴尬了一小会就恢复自如了,毕竟他的脸皮比常人厚。 “那个,皇上,您怎么在这儿?” “你觉得呢?” “总不能是专程来叫我起床的吧……”秦杦盈盈一笑。 “正是。”岑熠面不改色道。 说话间,烟草拿了好几身衣裳回来了,秦杦的目光便追了过去。 “皇上您看看,要哪件?”她把衣裳放在椅上,一件一件呈给岑熠看。 湖蓝,深紫,黛青……岑熠一件件看着,面露满意之色。秦杦坐床上看着,深蹙黛秀之眉。 岑熠指向其中一件华丽精致的袍服,私心想看瑶卿穿上和一品官服颜色相近的衣裳。不过,也快了。 “这是作甚?穿这么华贵……”秦杦不喜欢严肃深沉的颜色,可碍于这是皇上给他挑的,不好抱怨。 “换上。”岑熠知道他不喜更衣被下人伺候,因此让烟草出去准备洗漱用具,“你随朕去上朝。” “哦……嗯?”秦杦正欲掀开锦被,听到皇上的话,顿时呆了,“上朝?我?” 接近上朝时间了,岑熠懒得解释,上前掀开那层薄被,把衣裳丢给他。他心里对自己解释,这是快上朝了,且看少年动作迟滞,才亲自帮他更的衣。他不敢看面前少年的身子,只是手上动作着,迅速帮少年穿上深紫的衣袍。他也不知道,少年并不喜欢这衣裳的颜色。 两人挨得很近。秦杦早反应过来了,此时也不推柜,而是睁大眼睛,细细地观察皇上的眉眼,精致,却又很凌厉,眼里闪着锋芒。桃花目里的笑意渐浓,闪过灵光。 第15章 第十四章 上朝 等秦杦洗漱完,时间已所剩无几了。皇上看不过他悠哉的姿态,不待他吞完最后一口包子就把人拖走了。 秦杦不舍膳桌上未吃完的精致糕点,趁周围人不注意,从中顺走了几块藏进宽大的衣袖。 “怎么了?”察觉到动静,岑熠回头。 “没事,您走吧。”秦杦大胆地推着皇上出殿门,皇上竟不恼,反任由他乱弄。周围的侍从们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殿外停着两台辇车,一台稍大些,装饰奢华靓丽,秦杦不用看都知道这不是给自己坐的,自觉地往后面朴素的辇车走。不料皇上一把捞住他。 “往哪儿走?”皇上略显不满,俊眉微蹙。 秦杦指指后边:“这不是给我准备的吗?” “你随朕坐。”岑熠嘴上说这话说得挺有底气,心里实则忐忑不安。这样做究竟是否妥当?他不知该问谁。 “我也能坐?这么好……”秦杦笑弯了眼,这下又有出去炫耀的由头了,老子可是坐过皇帝辇车的人! 看着秦杦欢快地上了辇车,岑熠嘴角微微上扬,跟在他后面上了车。侍从们再次瞪大了眼,皇上和别人坐一车内?还是并排坐?王爷们都没这待遇! 车里的两人可不管外面人怎么想,他俩一个在车里兴奋地上蹦下跳左看右看,一个倚坐窗边闭目养神。岑熠不敢多看身边的人,生怕脑海里生出什么念头,然而一个温热软绵的身体凑近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加重了呼吸。 “皇上?皇上?” 秦杦眼带笑意地望过来,他慌忙避开那目光。 “我为何要上朝啊?” 秦杦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他又不是官员,上朝做什么? “待会就知道了。” “不嘛,我就想现在知道……”秦杦顺势卖了一把骚,身子倾地离皇上更近了,好像就要挨上一样。 岑熠不想现在告诉他,于是保持沉默。 昨日秦杦走后,他本要把粟青召回来,可陈公公说他不在。岑熠心情不好,直接命人把翰林院侍诏弄了过来。他要拟旨,他要把瑶卿留下。 他想明白了,自己喜欢上瑶卿了。 不是对诗人的喜欢,而是对秦瑶卿这个人,床第之欢的喜欢。 若想留住他,只有一个办法。 寻酒欢_26 “皇上,您……要臣拟甚?”年过四旬的翰林院侍诏站在原地不住颤抖。皇上这脸色,就像随时会叫人把他拖出去斩了一样。 “朕要你拟……”岑熠稍作平静,思索片刻后方道,“我朝诗人秦杦,拜为太傅,教授皇城中年幼子弟。缘由你多编几句,要编得合情合理。” “是。”翰林院侍诏安心了,抓起笔墨开始拟旨。秦杦嘛,谁不知道,就是被先帝召见却跑了的那个。皇上终于想起这个人,要授官了,好事,好事啊!日后成了同僚,指不定能求幅墨宝…… “皇上,您就告诉我呗,早晚都得知道的……”秦杦不屈不挠地缠着皇上问,甚至又拿出美色来使,然而皇上对此不为所动,还发起了呆,秦杦只得作罢。 岑熠望着窗外深深思虑,不觉身边人所为。其实他有点后悔那么冲动拟下旨了,他应该冷静点,和粟青二弟他们讨论过再做决定,可帝王者,圣旨都写好了,怎么能收回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如果瑶卿不开心,他就哄,把人哄住。瑶卿若要走,他就拦,怎样都能拦下来。 皇上不松口,秦杦就自个猜。他一介小平民能上朝,有什么缘由呢…… 糟了。秦杦猛的捏紧了袖子,普通人上朝还需什么缘由,这是要授官啊!他缓缓看向皇上,皇上依然是倚在窗边闭目的样子。 意识到要授官,秦杦第一反应就是计划怎么跑。他怎么能做官呢?他书读的烂,荒废学业不似寻常人家去科考,能做什么官?写几首诗便有官做,于那些文臣子弟实在是大不公平,于他是惹祸上身。当年先帝召见他,他正是明白这点,才连夜抄小路跑出京城的。况且,他写诗不是为了做官得赏。 秦杦没法再持续好心情,但他也清楚,目前还得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混过去先。等机会来了,他要出宫,谁也拦不住。 辇车里只听得见车轮滚动的声音,盖过了两人心中各自的打算。不一会儿,辇车停住,陈公公在外面接皇上下来。秦杦跟着跳了下车,顺便环顾一圈四周。周围守卫森严,他在皇上身侧,自然逃不开侍卫们的目光。秦杦不禁忧虑,看这样子,不久后逃走的难度可比两年前大多了。 “怎么不走?”岑熠往大殿走去,回头发现秦杦未跟上他,仍站在原地发愣。 秦杦挂起笑容:“我这不是第一次来这么大这么好看的地方吗,两只眼都不够看呢。” “以后有你看的,赶紧跟上。”岑熠突然一阵窃喜,幸亏宣政殿修得好。他对秦杦能一直留在宫中多了一点点把握,将来有机会,一定要给瑶卿修个漂亮的宫殿,这样才配得上他。 此时的宣政殿内。 玉阶下,满朝文武见皇上迟迟不出现,渐渐有些怨言。花甲之年的御史大夫站在前端,面露恼色。他手下的殿中御史,已经开始叫个不停了。 “臣就说了,内宫怎能让外人入住?皇上这是年纪轻轻就糊涂了,被妖媚男子缠身,这回迟朝,下回该不是要罢朝了……” 粟青站在龙椅下方一点的位置,对于殿中御史的话权当听不见。这些话他早听腻了,先帝在时,那人说他用年轻美貌迷惑先帝,才得来翰林院侍诏的官职,气得粟青他爹粟丞相在朝会上不带脏字地将那人大骂一通。先帝逝世后,他顶上了父亲的位子,那人又说他妖惑新帝……直到今天,他已经能波澜不惊地将殿中御史当作死物了。 粟青对面站的是二王爷,二王爷岑炽仗着和皇兄关系铁,常常不来上朝。可昨日他从翰林院侍诏处听来,今天有他感兴趣的大事,他就起了个大早乐颠颠地来上朝了。 岑炽一听殿中御史的话,顿时气急:“你说什么?给本王再说一次!看本王不打断你的狗腿!” “臣所言即事实,王爷与皇上亲近,自是也见过那妖男……”殿中御史不怕死地叫道,伸长了肥胖的脖颈。岑炽赶紧挪开视线,恐被那横肉恶心到。 “你再敢多说一句,本王就把你拖出去……” 岑炽话音未落,通报太监的声音适时响起: “皇上驾到——” 满朝官员同时呼出一口长气,掀起衣摆跪地行礼。皇上若再不来,二王爷就要弄死那王八了。弄死他倒无事,可大清早的就见血,实在是晦气。 粟青耳畔仍是方才二王爷对殿中御史动怒的话,心里有点难受。这么多年来,二王爷可没有在百官面前为了他动怒……粟青想的越来越多,没有发觉身边多了个人。 “丞相大人——”带着戏谑意味的问好响在耳边,粟青诧异转头,只见殿中御史口中的妖男正站在自己身侧,看着他笑。 岑炽刚刚还气着,这时看见秦杦出现在对面,眼前一亮:“瑶卿?” 底下的官员们见玉阶上多出了一个人,还是那位人尽皆知的少年诗人秦瑶卿,纷纷瞪大了眼。皇上竟然让他站在丞相身侧,他是有多大能耐?这是分明要授大官啊! 殿中御史默默低下了脑袋,嘴里悄声叨念:“麻烦大了,我大檀朝出现了两大妖男,专妖惑帝王的乱臣贼子啊……”比他站的高的御史大夫听得闹心,扭头瞪他:“安静点,皇上自有打算,你在这儿多嘴什么!” 其实满朝官员,只有殿中御史一个对少年丞相有意见,其他人都是很敬重这个比他们小了很多能力却超出他们一大截的少年。而且粟家三代为相,权大势大,大家都争着要抱粟家大腿。 而这活了半辈子的人还要针对一小孩,真是恶心。官员们对殿中御史,可想而知有多鄙夷不屑,就盼着皇上哪天一不高兴把他砍了。 秦杦站在高阶上,装出一副第一次上朝很兴奋的样子,因为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当然,本来他不用装的,但在他揣测出皇上要给他授官的心思后,他就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了,甚至心里感到恹恹的,提不起劲。他希望真不是如他所料的,皇上要授官。 不过上朝好像挺好玩的样子,秦杦站得高,几乎可以一扫朝堂全貌。身边有美人丞相,对面有好友二王爷,龙椅上坐着的,又是个赏心悦目的,玉阶下的官员,又都带着一份好奇和小心翼翼看着自己,个别人还有点眼熟,应该是以前邀请过他到府上拜访的。唯一令他不舒服的,是下面一个穿绯袍的官员,正伸着一颗满是横肉的脑袋觑看他。 秦杦看那人不爽,又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于是对他娇媚地笑了笑。 殿中御史感觉自己被这勾人的笑摄了魂,一下子失去重心摔倒在玉阶上,圆肥的身子咕咚一声滚了下去。 岑熠在龙椅上刚坐定,便看见了这一幕。 “你这是作甚?”皇上语气中满满的鄙夷。 官员们想笑,却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殿中御史晃荡着站起身,看不清表情:“皇上,有,有妖孽……”说完,他颤悠悠地指向秦杦。 秦杦在众人注目下无奈耸肩,岑熠登时火大,命令边上的侍卫:“把他拖出去扔河里!在朝堂上指着朕的人说妖孽,还要不要狗命!” 几个侍卫上前面无表情地带走了求饶着的殿中御史,众人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感叹玉阶上那位真不是一般人,竟被皇上这般维护着。 早朝前的短暂闹剧结束,朝会正式开始了。 老揪着闹心事不是办法,秦杦决定暂时把授官这件事丢一边,先观摩朝会。他以为皇上会威严而忙碌地应对这些百官,然而事实和他想的不大相同。 一些官员陆续出列上奏,皇上一脸不耐,不肯认真听,丞相只好出面,斟酌着帮忙解决。可以说,全程都是丞相在主持朝会,皇上坐在后面等着结果就行。众人是对少年丞相很敬重,可政务上的事一点差错都使不得,一不留神就遭罪了,且还得捞捞油水,架势便灼灼逼人的很。 粟青也不是吃素的,之前那点风花雪月的伤感早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一国之相的气势显现出来了。秦杦在他身边看着,真觉得这少年丞相一人怼百官不简单。 这时,兵部尚书出列。 “启禀皇上,近期东南海劫匪频繁出动,那群劫匪物资充沛,武器精良,将近千人,似是与东瀛有所勾连。” 粟青不用回头都知道,这事由他做主。 “怎么说?” “目前已有十一个村镇被他们所袭……情况很危急,各地知县几日前联合上奏,请求朝廷出兵,折子今日至京。” “缘何要朝廷出兵?地方军呢?”粟青微微蹙眉。 兵部尚书依旧道:“这是数帮劫匪,分别从南海沿岸和东海沿岸一齐出动,南海兵力有限,东海那边因为各个匪帮之间距离大,若要一窝一窝端下来,还需费许多事日,到那时候,东南海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了……” 寻酒欢_27 兵部尚书是武官,说话自然不像那些文臣文绉绉,而是直奔重点,不绕圈子,粟青对此感到满意,神色便不似先前那般冰冷。 “那你说,出多少兵力合适?”军事方面的问题,粟青自认为能力不足,不会擅自做主。 “臣的建议是,出兵一万至两万,派一位统领同行,进入东海境内再兵分三路,同时歼灭各个匪帮,不给他们留时间喘息。” 兵部尚书话一出,立刻有人反驳:“这可不行,区区土匪,竟让朝廷出兵,还一次出万人,这让天下人如何看待?” “管别人如何看待作甚!那边百姓都遭殃了还看待个屁!”兵部尚书身后的小侍郎年纪轻,体格壮实,这么一吼,反驳的瘦弱文臣便住了口。 其实粟青也觉得出太多了,地方军本就兵力充沛,这次不过是距离之间相隔太远才请求朝廷的。可他知道,兵部尚书说的方案是最好的,虽会被人误解,但效力很高。 秦杦站一边按耐不住了,东南海沿岸哎,他家乡就在沿岸进去些,坐条船就到了。 “就是,管那么多干嘛,出去打完回来,大家不都明白吗?百姓又不是傻子,我就是百姓啊,你们这些高官,个个脑子不好使……” 秦杦只敢小声嘀咕给自己听,粟青因为离他近,不可能听不见。粟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脑仁疼。 “就按兵部尚书说的办。江南一带是经济重心区,匪帮一事定要解决彻底。” “丞相大人!”底下有人不满,大声抗议。 粟青脑仁更疼了,勉强开口道:“统领的人选未定,还请诸位举荐……” 话音未落,一个人抢先一步道:“我我我!我去!” 第16章 第十五章 授官 岑炽兴奋不已,原来翰林院侍诏昨日说的好事是这个!他许久不曾出过兵了,此刻手痒得不行,就差扑到粟青身上了。当然粟青也是很情愿让他扑的。 众人把目光集中到二王爷身上,龙椅上昏昏欲睡的皇上终于抬头看了弟弟一眼,秦杦也是好奇地望过去。 “皇上,请派臣弟出兵东南海!”岑炽发觉自己激动过头了,颇不好意思地单膝跪地请愿。 岑熠一下子清醒了,面色严肃地看着他,低声道:“你胡闹什么,歼匪还用你个一品亲王?老实待着!” 岑炽同样用低得旁人听不见的音量道:“哥你就让我去呗,我无聊,总得有事干吧?我还在兵部挂了名的……” “就算朕同意,子衿会同意吗?他肯放你走?” 岑熠想了想,这是个把弟弟和瑶卿分开的绝好机会,他不想错过。可粟青就不见得愿意放倾慕之人出门歼匪了,在粟青这文臣看来,只要动了军火都是危险的,况且前些年岑炽外出征战那么久,他天天牵挂得难受,好不容易停了战事,又要去歼匪,粟青一定不情愿。 岑熠转向自家伴读,却见那清俊少年低着头,手在微微颤抖。 “子衿?……”岑熠开始搞不清状况。 “就让王爷去吧。” 粟青不敢抬头,怕被人看去自己眼圈红了的样子。他觉得很难受,从没这么难受过,而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何难受。 是上朝前王爷对秦瑶卿的维护?还是王爷直冲危险要歼匪? 好像都不是啊…… 百官跟着搞不清状况,只知道玉阶最上头起了争端。秦杦傻看了很久,什么也看不出,但他发现美人丞相似乎在哭,晶莹的泪珠滚落在白皙的手背上,经微微颤抖后便碎了。 天哪噜,好心疼好心疼…… 粟青难受着,一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然后耳边响起一个轻柔又不失欢快的声音:“看到你哭了,眼泪真大颗,滚下来就碎了。” “你……”粟青微微侧过头,迎上一双漂亮迷人的桃花眼。 秦杦见他脸泛着红,眼里有水光,不禁一怔。这眼神,好似不一般啊……秦杦飞快地在脑海中联系上下点又将疑点逐个拆解,然后,什么也没发现。不过,平日清冷高贵的美人哭起来,真的好好看…… “虽然不知你在哭什么,但下边还有那么多人,莫哭先了。你再哭我就喊,我被丞相大人非礼了!”为了使早朝恢复正常,秦杦灵机一动道。面前的丞相大人闻言,立刻抬起了头。 “统领一职交予二王爷,兵部于今日完成调兵……”  粟青面无表情,毫无感情色彩如此道。秦杦惊讶地张嘴,这人变脸变得真是……不亏是当上丞相的人,泪痕都看不出! 二王爷一听能去歼匪了,高兴得不行,乐颠颠地就要提前退朝回王府准备,岑熠一把抓住他,气得不行:“你个蠢货!” “嗯?”岑炽莫名其妙。 “子衿很难过,下朝后你去安慰他。”岑熠恨恨道,他这个皇帝帮臣子的忙可真不少,就是因为自家弟弟太蠢。 “他怎么了?”岑炽回头看了看粟青,人家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吗。 “你刚刚没看他?” “刚刚?什么?”沉浸在去歼匪的喜悦中的二王爷一脸茫然。 “算了算了你快滚!”岑熠不耐烦,把他推回原来站的位置上。岑炽仍是茫然得很,不停挠头。 东南海的事算是解决了,早朝也进入了尾声。除了皇上,所有人都在好奇秦杦被封的是什么官。穿紫袍又站丞相边了,用脚趾想都知道一定是三品以上的挂职。秦杦本人虽然排斥做官,但他也忍不住好奇,皇上这是给了什么官。同时他想着,皇上若是把授官换成赏钱该有多好……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皇上绝对不会拿几大箱金银赏人,这样做太难看了,是不风雅的。 皇上见时候差不多了,抬手示意陈公公拿上圣旨。陈公公手持圣旨,展开高声宣念:“遵上天之意,先帝之遗愿:我朝诗人秦杦,诗才横溢,神清秀骨,特命其为太傅……” 底下百官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不用想都知道,皇上一定是让诗人替了黄太傅的位子,教年幼的王爷长公主们读书。 秦杦内心毫无波动,仿佛授的官不是给他的一样平静。太傅啊,太傅是做什么用的? 于是,当岑熠怀揣着一颗小心易碎的心看向秦杦时,他看到的秦杦,表情非常平静。岑熠有点懵,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等到退朝后,秦杦独自走出宣政殿,突然反应过来,怒火腾腾燃起。 “臊你娘的个狗皇帝——” 秦杦低声骂道,转身就要去找皇上算账。皇上与他不同路,是往另一个方向出。 他这一当官,且是京官,不就不能离开京城、不能行走天涯了吗!这皇帝果然城府极深,装得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却在背地里出阴招!登徒子、大混蛋、大变态! 寻酒欢_28 秦杦一转身便撞到了走在他后头的岑炽身上,岑炽听见了他方才的暗骂,心中一紧,把人紧紧拉住:“瑶卿你作甚去……” “放开!你们这群人坑老子,联合坑……”秦杦愤怒地想挣脱岑炽,然而被死死抱住了。 “瑶卿你冷静点,发生了什么?是不要做官?”岑炽怕他跑到皇兄面前失态,伤了皇兄的心,明知抱住人会引起误会,却这么做了。 “你走开!”秦杦情绪一激动便迁怒于身边人,在心里把二王爷骂了个十万八千遍。 所幸他们走的是后院,没有皇家以外的人出现,几个侍卫在远处望着不敢过来,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粟青经过时,看见了两人的争执。皇上早已默认他为皇家人,侍卫们自然不拦,他轻轻松松就走进去了。 “子衿!帮帮忙……”岑炽见着来人,赶紧求助。秦杦已经骂了好几个回合了,仍不停休地继续骂,顺带踢打,纵然岑炽有一身好功夫,也快架不住他这番攻势了。 粟青不说话,眼圈微红地看他:“歼匪小心,莫大意了。” 岑炽愣了愣,不明白粟青跟他说这个作甚,粟青的目光,似乎和平常不大一样……趁他这么一愣,秦杦挣脱他往紫宸宫跑了。 “瑶卿!”岑炽惊得拔腿跟上,这要让秦杦找着皇兄就不好了! 一前一后的身影渐渐远了,粟青转身往宫外走。眼睛酸得难受,他低头眨眨眼,一行清泪缓缓划过白皙的脸庞。 当然,秦杦凭一己之力是找不到皇帝的。岑炽幸运地在他闯进紫宸门之前逮着人,然后把他送回了偏殿。 烟草一开门便看见秦杦被二王爷钳制着,惊讶地请两人进来。这一路太漫长,秦杦虽被路程磨得消气不少,但嘴上仍断断续续地在骂。 “……想占老子便宜?下辈子吧!天皇老子来帮你也别想得逞……岑炽你他娘再不放开老子你等着……喂!唔……” 岑炽无奈地伸手捂住他嘴,把人摁椅子上,才得以和小宫女沟通。 “这儿只有你一个?还有别人吗?” “啊,回王爷,有个小太监。”烟草转向屋内看了看,小瑞子外出仍未回来。 “这样……”岑炽吧啦吧啦和小宫女解释了一通秦杦发神经的始末,又道,“本王在外面多调了几个侍卫,你一看他往外跑就拦着,实在不行叫侍卫,注意莫伤着他,拦住就行。” “是。” 王爷一走,秦杦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 “臊你娘的!”他出不去,只能无力骂道。不能流连于山河市井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他才不要待在宫里做个什么破太傅! 烟草眨眨眼,低头不语。她理解诗人此时的心情,她可是读了他的诗词三年。诗人是最真性情的一类人,他可以为生活写诗为钱写诗,但若是叫他因为写的诗得了官,他一定会很生气。 “您莫气了,上朝前您抱怨没吃饱,我给您准备了吃的。”为了安慰秦杦,她跑到偏殿配的小厨房里端了碗自己做的面食回来。 秦杦一眼看见热气腾腾的海鲜面,大半的气瞬间消失,一颗心直往海鲜面上扑。 “上个朝那么久,饿死人了……” 醇香的面条拌上鲜甜的海鲜一入口,秦杦实实在在被美食治愈了,一筷子下去就是大半碗。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又顿住了。 “大人?”烟草不解。 “嗯……烟草啊。”秦杦把头从碗里伸出,略不好意思地问,“你知道……太傅是干什么的吗?”先前为这个生气,现在又按耐不住好奇心问,真尴尬。 “这个啊?太傅本是加官,非常职,但方才王爷说您这儿不一样,您好像要给年幼王爷上课……” “……”秦杦想摔筷子。 这边,岑炽放回秦杦,转身就去垂拱殿。 “哥……” 一只脚刚踏进殿,他就被一本折子直朝面门地砸了。岑熠气得脸色发青,还想拿本折子扔他,一旁的陈公公手快地把折子拦下。 “叫你安慰子衿,你不听?现在好了,人家伤心回家,谁替朕批奏折!” 岑炽茫然地接住折子,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通关于皇兄这句话的记忆,发现皇兄确实叫过他去安慰子衿。不过他认为眼下秦杦的事最重要,于是略过了皇兄的话。 “哥,瑶卿生气了……”岑炽再次吧啦吧啦讲述了一遍事情发生的始末,顺便把折子放回奏案上。 岑熠一面听着,一面理了理满案奏折,表情越来越僵硬。 果然,他就不该这么莽撞地决定。 “现在如何了?”岑熠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秦杦迟早会消气。 “估计还在气头上。瑶卿可不是个气度大的,没那么好解决。” “那,怎样做才好?”岑熠希望得到些门路来搞定秦杦,不由得放低姿态问较为了解他的弟弟。 岑炽粗粗一想,开口就道:“其实也好办,把人哄高兴就行了。他一高兴,什么好事坏事都能忘干净……” “直接说怎么让他高兴!”岑熠不耐听废话,粗暴打断。 “……他爱吃,爱玩,爱睡,爱钱。”岑炽边说着,心里默默对秦杦道不是我毁你这个大诗人形象而是这就是事实…… “……”岑熠身体僵了僵。心上人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呢,真有个性。 作者有话要说: 秦杦:没错老子就是爱吃爱玩爱睡爱财还爱酒所以……皇上~快来哄人家啦~ 皇上:你弄错了吧。 秦杦:……好吧我爱的是你快来哄人家~ 皇上:不够诚恳。 秦杦:你妹哦现在谁哄谁!不想哄老子就滚!!! 皇上:宝宝别生气了…… 秦杦:好的哟老公么唧唧~~~ 皇上:…… 第17章 第十六章 哭唧唧 岑熠平时真正动手批的奏折其实不多,就那么几个重要的。他每日在垂拱殿的主要工作,就是监督他最器重的臣子替他批奏折。可是今天,他的蠢弟弟伤了他臣子的心,岑熠不得不亲自动手批案上推得小山高的奏折。 “给朕批完它!批不完不准离开!” 寻酒欢_29 转眼天色暗了下去,岑熠批得愈发烦躁,最后直接甩手不干了,把烂摊子全扔给弟弟。岑炽欲哭无泪,他已经被扣押在这里一个白天了,他还要回王府准备歼匪,再去兵部点兵呢!这堆奏折,什么时候批到头…… 事情丢给弟弟后,岑熠却没轻松多少。他很想去看看秦杦怎样了,顺道安慰解释一下,可一尝试迈出垂拱殿,他就怂了。面对喜欢的人,不怂都难。 不行,朕是皇帝,怂什么?不能怂!住这么近都不去看一眼,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岑熠如此劝自己迈出勇敢的第一步道。 “陈迎福,摆驾紫宸宫偏殿!” 吃,玩,睡,钱……嗯……加菜?带他出去玩?给最好的床,最舒服的枕被?赏几箱金银?离紫宸宫偏殿渐渐近了,岑熠愈觉不安。这些哄人手段,似乎没什么用的感觉。还未做好心理建设,他便听见辇车外的太监高声报备了。 “皇上,到了。”陈公公转身迎接皇上。 岑熠深吸一口气,走近了偏殿窗边。 秦杦自下朝后就一直待在屋子里没出去过。上午的气他早消了,仔细想想,那不过是些小事,与人生漫漫长路比起来算什么呢?再气那皇帝也不可能收回成命,还不如多吃吃喝喝,吃饱力气去对付他。秦杦认真地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他的思路,觉得没毛病了,便躺床上抱着松软的被子舒服地睡了个午觉。 于是,当岑熠小心翼翼地探进殿内时,秦杦正睡得天昏地暗。 岑熠没料到是这番情景,变得进退两难,无比尴尬。 这……果然爱睡……他默默寻了把椅子坐下来。身后的陈公公装作看不见主子尴尬的境遇,也默默地往后挪了几步。 还好没多久,从外面回来的烟草打破了这诡异的尴尬。 “皇上!您怎么来了?” 秦杦睡着前,让她没事做的时候再去拿点小酒。她这会儿刚取完酒回来,却看见一身明黄色的皇上坐在床前,浓眉紧蹙。 “小声点!”岑熠听她这般叫,连忙看往床上的人有没被吵醒。他希望先向烟草打听下情况,再往下走,别那么快弄醒秦杦。所幸床上的人睡得很沉,一点动静也没有。 确定没吵醒秦杦,岑熠问烟草道:“他还生气?” “不生气了,您放心,不过人还是得哄哄。”烟草热心地为皇上出谋划策,说着边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陈公公。陈公公也看了眼小姑娘,然后便知趣地出去守着了。他年纪大了,对皇上情爱方面的事没什么帮助,倒是让这小姑娘帮着好。 “哄?具体怎么做?”岑熠急切地问。 “嗯……我觉得吧,他不愿做官不代表他不喜欢钱财,您是不知道,那边屋博古架上摆的宝贝,他每天换一样抱怀里睡……”烟草说着,嘴角不住上翘,她喜欢的诗人就是可爱! 岑熠暗暗决定,回头就命人抬几箱金银珍宝来。 “读他的诗词多年,诗文告诉我,他最喜在外闯荡,游山玩水。而且最近他一直在宫里,或许会闷,若带他出去玩玩,他心情会恢复得很好。”烟草想了想又补充道。 出去玩?“出宫?”岑熠疑惑。 “对对对!” 岑熠粗略一想,出宫玩啊,好像挺不错的……他只在幼时出过一次宫,对京城的印象早已模糊了。 秦杦在睡梦中似听到有人交谈,于是翻了个身,睁开半边眼看了看,床前竟坐了一人,正翻看着一本册子。 谁啊……秦杦困意犹存,刚要闭上眼继续睡,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皇上? 岑熠边回味着秦杦的作品,边等着他醒来,感觉身后的被子动了动,岑熠转过头,秦杦已经披头散发地坐起身,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醒了?”岑熠连忙放下诗册,端过一旁小桌上的茶给他,又把铜盆抱来。烟草走前告诉他,秦杦若是醒了就要给茶他漱口。 秦杦没有和皇上客气的打算,很是自然地接过他递的茶,喝了一口吐在铜盆里。岑熠见他接受自己的好意,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样下去,事情一定能往好的方面发展。 “你来干什么?”秦杦突然问道,对岑熠这个皇帝说话的语气变得和之前截然不同,直白得有些灼灼逼人。岑熠心中又是一紧,不作回答,起身拿来梳子,准备为他梳头。 “无事,朕就是来看你。”精致的檀木梳散发出幽幽的香,触碰到柔软黑亮的头发,岑熠的手轻轻往下一带,木梳滑过了散发。秦杦没有躲开,反而心安理得地享受这般待遇,全然没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哼,叫你惹老子生气!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很叫人喜欢。”岑熠看着那近在咫尺,漂亮无比的脸,只觉喉咙干涸,手不禁颤了颤。 秦杦乍一听觉得这话怪怪的,但他心大,没多想就放过去了。睡了一下午,嗓子有些干干的,肚子也有点饿了,他看了看四周问道:“烟草呢?我饿了。” “厨房,给你做着吃的。” “哦……”秦杦转了转眼睛,随即发现了桌上的几壶酒,“酒?烟草带回来了?” 岑熠抓紧掏出一条颜色的素雅的绸带,稳住他脑袋:“莫急。你喜欢,以后多的是机会,朕把整个酒库都给你。” “皇上的恩赐太重,我等草民恐怕承受不起。” 秦杦不知他要搞什么鬼,老实地等他弄完,顺便讽刺了一把,然后晃晃脑袋,脖子一阵清凉。岑熠就像没听见他说什么一样,满意地看着面前漂亮的束发,放秦杦下床拿酒了。 秦杦兴致盎然地打开酒壶,凑前闻了闻,一股荷花香扑鼻而来。眼下正是炎夏,无论是市井百姓还是皇室,都喜欢拿荷花酿新酒。淡粉的酒被倒入宫杯,秦杦迫不及待地举杯一饮而尽。这种酒喝了不容易醉,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岑熠见他喝得高兴,把烟草事先备好的盐花生推到他面前,自己也挑了粒饱满圆润的放入口中。这种民间的吃法,他还是第一次尝试。秦杦坐在名贵的乌木椅上,一手小酒一手下酒小菜,没一会儿,脸便喝得一层粉红。每回喝酒,他都诗兴大发,这次也不例外。 “几夜霜飞,倦欹驴背经灞水。”秦杦靠在椅背上,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岑熠闻言,迅速在心里揣测这句话的意思。句子里的典故他并不陌生,而这句式……瑶卿是想让他接上? “数朝烟暖,行有墙畔笑佳人。”斟酌一番后,岑熠选择化用了苏子卿的句子,恰好也能回应瑶卿。 秦杦本半闭着眼回味酒香,听到皇上竟然真对了下句,不禁一笑。这对的,皇上也太不正经了。 “羞沾名利纤尘,手擘蟹螯足此生。”他借机表露了点小情绪。 “既逢周后垂池,相谈甚欢舍渭水。”岑熠当然听出了秦杦的不满,灵机一动如此作对。 秦杦听了这句子里的典故,不禁睁大眼看向岑熠。岑熠目光坚定地回望。 没有什么,比留下你更重要了。 秦杦感到一瞬的心慌,随即挪开了视线,语气装得很无所谓:“尽是胡话。” “全是实话,真的。”岑熠说着,举起酒杯饮了一口,又放回去。等了一小会,他没再听到秦杦出对子。 寻酒欢_30 “怎不出了?” “不好玩。”秦杦往嘴里丢了最后几颗花生,口齿不清。 岑熠笑了笑,不出声。 秦杦在安静的屋里吃完了一小碟花生,没有东西吃,光是喝酒,他很快觉得无聊了。 “我是不是要教小孩子读书啊?”他侧过身子对着皇上问。 岑熠放下杯子回答:“当然。” “可我没怎么读过书。” “你刚刚出的两则对子,就是读书读得很好的证明。”岑熠很认真地告诉秦杦。他不相信一个能信手拈来地说出雪夜骑驴赏梅和手擘蟹螯的典故的人不好好读书。 秦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怔地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他是真的不喜欢读书,或者说,是厌恶读。他之所以对这些典故无比熟悉,全是因为离开家乡后,他出于写诗词的需要和热爱一点点填补上来的。 “我才不要读书,也不要教别人读书。”秦杦垂着脑袋喃喃道。 “好,不读书,我们写诗。”岑熠看着这样的秦杦,顿时心里一片柔软。他知道,只有经历了太多艰辛与苦难的人,才写得出真正的好作品。 秦杦眼圈一下子红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不读书了,我们不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写诗吧,一直写下去。 他写诗,不是为了出名、考试、做官。他写诗赚钱,是为了使自己有更好生活的权利。写诗,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热爱。 这才是他坚持下来的希望——只为自己而活。 秦杦一时情绪泛滥,收不住眼泪,泪水如泉涌出。岑熠只惊讶了一瞬,然后便慌忙地掏出明黄色的帕子给他抹眼泪。秦杦太久没哭了,又没怎么被人关怀过,于是越哭越凶,不仅哭湿了整块帕子,还毫无顾忌地一头扎向皇上的肩头继续掉泪。岑熠手忙脚乱地又掏多几块帕子,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触着他泪点。 “莫哭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明日带你逛京城,开心点……”岑熠使出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哄着秦杦,毫不犹豫地把他圈在怀里。哭声渐渐止了些,秦杦红着眼睛把头靠他胸前,轻轻喘息。 “逛……京城?真的?” “真的,带你出去玩,回来咱们一块写诗……” “你糊弄我呢,你个皇上要逛京城,京城都乱了。” 岑熠壮着胆子把手轻轻放秦杦发顶,一下一下地抚摸,话语柔和:“明儿你莫当我是皇上。我跟你后边叫你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诗人其实是个小公主…… 有几个典故,诗人说的第一句是孟浩然曾雪夜骑驴去灞水赏梅花,他说他的诗都构思于风雪中的驴背上的典故。诗人用它有暗示皇上他想离开的作用……自己理解吧。 第二句是皇上说的,化用了苏轼《蝶恋花》里的句子,意在表明对诗人的赞美…… 第三句的手擘蟹螯是《世说新语》里关于毕卓的典故,他说左手擘蟹螯,右手执酒杯,乐足一生矣。诗人用意是他只写点小诗喝点小酒过一辈子就够了,不用做官。 第四句皇上用了周文王遇姜太公的典故,你们懂的…… 总的来说就是两人在打太极……嗯。 第18章 第十七章 出宫 两人喝着酒,胡乱说了些话,外边天色不知不觉已晚了,岑熠留在这儿用完了晚膳也不走,陪秦杦下了数盘棋。他是担心他回去后,秦杦又猛喝,那样会很伤身子。 秦杦不知道皇上的想法,一面往嘴里塞着花生米,一面趁着酒劲含含糊糊地对皇上讲了许多他小时候鸡毛蒜皮的事。他棋下得不好,即使皇上偷偷让着他,他也一直在输。于是下到最后,他便起了倦意,早早爬上床卷起被子睡了,不顾仍在他房里的皇上。 岑熠悄悄站起,往床边的椅子上挪,然后近距离地去看秦杦。秦杦属于入睡快的那类人,头一粘枕头,眼睛一闭便睡熟了,黑长的眼睫毛静静垂着,愈看愈显恬静动人。岑熠看入了神,连烟草进来熄烛火都被吓了一跳。 “皇上还没走?”烟草掀开帘子走进来,见他仍在这儿一脸惊讶。 “不用管朕,熄你的烛。”岑熠低声道,“朕一会儿就走,你且歇去。今晚谁值夜?” “是个小内侍,叫小瑞子的。” “行,让他值夜时跟平日无异。”岑熠吩咐完,烟草便转身出去交代了。 这天夜里,整个紫宸宫的人都知道,皇上没有回寝殿就寝。后宫没有一位佳丽,只有最深处先帝留下的几位诞下皇嗣的太妃,而今早皇上才封了偏殿那位太傅,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翌日天未亮时,秦杦就醒了。或许是昨夜睡得早的缘故,他醒的特别早,平时不睡到日上三竿他根本起不来。 窗外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鸟啼,秦杦在床上赖着躺了好一阵,待脑子清醒后坐起身。借着外边的些许亮光,他发现屋子里还有个人,正坐着趴在桌子上睡得沉。 皇上?他昨夜没走?秦杦蹙着眉,掀开被子脚踩下地走前去。 只见一国之君不甚讲究地趴桌上,眼睛闭得紧紧的,头发也有些乱。秦杦俯身凑过去看,那张平素冷峻的帝王面孔因为入眠,变得柔和了许多。他突然想到昨天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地哭,这位帝王竟然抱住他温柔地哄。秦杦回忆,这人说了什么来着?好像说过带他去京城玩?秦杦失笑,这人自小在宫里长大,出去玩的机会甚少,能带别人玩什么?老子带他玩还差不多。 秦杦想着出去寻烟草问早膳,谁料地上放了几个酒坛子,他刚迈出脚步,急情下收不回,方向一偏,身子软绵绵地往皇上背上摔。 不好,把他弄醒了。秦杦趴在岑熠宽厚的背上,默默叹了口气。果然,皇上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岑熠被惊醒,本想直起身子看看情况,可背上不知有什么重物压着,害的他起不了身。背上温温热热的,好似是一个人……瑶卿? “你做什么?”他开口问道。 秦杦尴尬地笑了笑,从他背上下来。不得不说,皇上的身躯真是健硕,隔着几层衣料他都感受到了那精壮的肌肉线条,和上战场杀敌的二王爷有得一拼。 “嗯……绊了一跤,已经无事了。” 岑熠直起身回头看他,眼前人因为刚起床,一头如墨长发用绸带松松系着,没穿外衣,依旧是一身纯白的薄纱内衫,上面露出一截白皙纤瘦的脖颈,下面则是白细的脚踝,赤着脚站在凉凉的地板上。 “你怎么在桌上睡了?”秦杦见他这般眼神望着自己,没有预想中的生气,反而感到了一丝别扭,一种怪异的情绪。 “昨天你睡后,朕本想破了最后一局再走,结果不小心睡着了。或许是无人敢叫朕醒来,朕竟睡到了这时。朕不睡桌上,难不成睡自己臣子身侧冒犯?”岑熠压抑住内心的渴望,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棋盘。实际上,他是想再多看看秦杦,不舍得走,干脆就在这儿装一装赖着了。 秦杦听了最后一句话,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这人真是可恶,还想睡老子?不对老子脸红什么……他感觉自己脸颊有些滚烫。紧接着他又想到皇上一夜未回寝殿,去哪儿自然是显而易见的了,整个宫里的人该不会以为他被皇上那啥了吧?好想生气啊,可为何气不起来!秦杦脸红得愈发厉害,转身去衣橱前眺衣服。 岑熠则很意外,随意说出的话居然让瑶卿脸红成这样,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站起来跟到衣橱前。秦杦扭头见到他,撇撇嘴,随手拿了件茜色的薄纱常服出来,正要往身上披时,岑熠按住了他。 “怎的又这么穿?”岑熠之前就觉得奇怪,秦杦一个男孩子怎么净喜欢穿得这么俏。虽然这样挺好看,他也挺喜欢看的吧…… 秦杦脸上的红晕刚褪去,因此说话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我喜欢。” “今儿先换一身,换素点,待会上街,你穿得这么俏,被太多人注意可不好。”岑熠笑着说道,挑出一件青白色的常服,款式特别简洁。 秦杦听要上街玩便不争了,老老实实把原先那件花俏的塞了回去,换上皇上挑的衣裳。不过他心里清楚,凭他的相貌和身段,穿成这么素照样能吸引不少目光,配合皇上完全是出于一种心理暗示,仿佛这样做就能低调许多。 寻酒欢_31 岑熠走到外面叫来了陈公公,命他取来正常人穿的衣裳。可怜陈公公在外头守了一夜,一把老骨头实在累狠了,岑熠不忍让老人家幸苦,便叫他回去歇着,换了一个内侍去取。 没一会儿,内侍抱着衣服回来了,秦杦见皇上换上了,抬眼看去,皇上穿的是湖蓝色的常服,样式虽简单,却也华贵。 “如何?像寻常人吗?” 秦杦心里回答这样不像皇帝了但像个出身显赫的有钱人家少爷,你照样被盗贼盯上。 “……嗯。”他嘴上如此应道,一颗心已经扑向外面的世界了。算起来,他几乎一个月没有离开了,因此格外想念那些市井小食。今天出去,他决定要吃个够。 秦杦拦住要叫人传早膳的皇上:“咱们别在宫里吃早膳,外边的吃食可多着,好不容易出去一回得吃多些。” “听你的。”岑熠感觉他对京城应该还算了解,微微笑着道。 两人准备好时,天亮得差不多了。宫里树林众多,鸟儿也多,每天清晨都特别闹腾。岑熠安排了一小队侍卫便装悄悄地跟在后头,又寻了暗卫过来。当他们坐辇车兴奋地出最后一扇宫门时,岑熠才想到忘了通知粟青,今天他罢朝。 “你去寻粟丞相,告诉他,今日不上朝了。”他喊来内侍吩咐。 这内侍转身去传话,叹了口气。看这天色,官员们都聚齐好了,皇上怎么不早点想到通知呢? 朝堂上,臣子们都等的不耐烦,表情焦虑。内侍胆颤着接近面色难看的丞相大人,对他耳语。 粟青先是蹙眉,然后神情慢慢松动。 “今日皇上龙体不适不上朝,诸位请回吧。” 他当然希望皇上多和秦瑶卿在一起,早点把人拿下,这样就不会威胁到他了。他可以慢慢跟王爷接触,即使这心思永远都不能说出,他也满足了。 出了宫城,又出了皇城,途径皇城正门下时,岑熠转头对着秦杦笑:“就是在这儿第一次遇见你。你当时醉得一个劲儿往我身上贴。” 秦杦敏锐地察觉皇上对他态度大变,自他昨天发火后,皇上对他一直是这般温柔,且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而皇上之前都一副冷面孔,不轻易笑,始终带着帝王的威严。秦杦疑惑,皇上这为的究竟是他的诗才还是美貌?他怀的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是,你还抱着我摸呢。当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俊的人,凑近去看,一时竟站不稳了……”秦杦笑着胡说八道,身子软软地往皇上贴。他决定探究这些疑惑,试试自己的美貌。 岑熠见突如其来的亲昵,心下又惊又喜,背后出了薄薄一层细汗,不敢随便应声。可嘴角隐隐的笑意到底出卖了他,秦杦心中了然,唇角一扬。 老子的美貌还是很有效的! 罢了,就留这儿哄他一段时日吧。 到了皇城外,两人下了出宫时换乘的马车,慢悠悠地往人多的集市走。 “你经常来京城吗?”岑熠看秦杦路很熟的样子问道。 “只来过几回,毕竟天地太大,同一个地方去太多回就走不完了。” “天地?” “我可是要走完大檀的人,走了十年,几乎每个地方我都去过,还剩些角落没去。”秦杦得意道,用余光偷看皇上的表情。 岑熠愣了愣,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没有再出声,只是笑了一下。 正好走过一处小食摊,秦杦一眼认出是地方小吃,不顾形象地扑了过去。小摊主操着岭南口音热情道:“两位公子要点咩野?我着哩有稍卖,我记几家做的,味道最纯正了!” 秦杦心道确实很纯正,听你口音就知道了。 “来四个。” “猴!”摊主乐滋滋地把烧卖夹到纸袋里给他。 秦杦接过烧卖,看向岑熠。岑熠掏出几枚铜板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宠溺,秦杦见了这笑容,心里一动。 “两位要科考吗?我这里还有状元及第粥,吃了保佑里门中状元蛤!”摊主收下铜板,趁他们还没离开推销道。 “他说什么?”岑熠被这奇怪的口音弄得稀里糊涂。 “他说你喝了他的粥,能中状元。”秦杦憋笑。他去过岭南很多回,自然听得懂那里的话。 岑熠忍不住笑出来:“那咱们一块中状元,同皇帝参加琼林宴去。” 两人的早膳,便是在这摊子解决了。 第19章 第十八章 酒楼 简单用过早膳,二人继续在清晨的集市上乱逛。街边的小商铺陆陆续续开张,男女老少渐渐多了起来,在街上来来往往。岑熠止不住地东张西望,对民间景象很是好奇。这些就是他励精图治去治理的天下?看起来挺不错的。这位帝王对自己的江山很满意,脚步也变得轻快了。 秦杦并排走在皇上身侧,见他神情跟孩子般兴奋:“你这是第一次来?” “第二次。”岑熠兴奋的神情淡了下来,轻声道,“上回是父皇在时,带我和老二出宫体察民情。不记得那时我几岁了,反正我跟老二为了碗凉面在街上打架,父皇亲自把我俩拉开,被那裂了口子的碗割着手,血淋了我俩一脸。他脸都白了,还硬说没事,给我俩夹菜……” 秦杦暗自摇头,人家的爹就是比自己爹好,他五六岁时那穷爹也被碗割过手,一巴掌甩儿子脸上骂他晦气,扫帚星……  岑熠扭头看见他摇头,不由得一笑:“想些什么?” “投胎没投好,要有的选,我可不给穷书生做儿子。” “你爹是书生?” “就是个穷秀才,考一辈子科举考不上,跟疯狗似的天天对老婆孩子咬,当别人先生又对学生咬,到后来气死自己媳妇,遭报应得病死了,儿子不认他……不说了,大白天说这人晦气。”秦杦不屑道。 岑熠惊讶于秦杦有这样的父亲,陷入了沉思。这种人他也知道,科举考不上郁郁不得志,把气全撒在周围人身上,最后一无所有。他又侧脸看了看秦杦,这样一个随性爽朗且率真的少年,怎么看都可爱极了。 “瑶卿这个表字,你自己起的?” “是啊。”秦杦应道,“虽说我今年才十七,未到及冠年纪,但行走江湖总得有个名号吧?” 岑熠被“行走江湖”的说法逗笑了。秦杦也看着他,反问道:“你呢?应当及冠了吧?” “我今年十九,及的弱冠。”岑熠想了想,又补充道,“子衿,也就是丞相,他叫粟青,你知道的。他和你一般大,也是十五岁就及弱冠了。当时他被封为翰林院侍诏,算是朝廷重臣了。” “粟青……粟子衿。”秦杦嘟哝着,想不到丞相大人那么冷的一个人,名字如此多情。“他叫这名字,莫非是个有情人?” 寻酒欢_32 “还真说对了。”岑熠失笑。 秦杦咋舌:“不是吧?看他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模样……” “我发现时都大吃一惊。” “谁?谁啊?”秦杦好奇追问,到底什么样的人能使那谪仙般的人物动情? 岑熠起了顽心,凑近了他一点,低头欲耳语,秦杦连忙竖起耳朵听,生怕漏了话。 “你猜。”温热的气息缠绕在耳上,秦杦惊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他装出生气的样子作势要打岑熠,岑熠笑着躲开了。 “暂且保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一定会。” 秦杦气鼓鼓地往前赶着,坚决不理身后笑着的皇上。他丝毫没觉得他们这像极了打情骂俏的样子,可路过的人们见这少年太漂亮了,误认成了哪户富人家的小姐,正和后边英俊温柔的情郎闹别扭呢。 过了早些时候,路上的行人彻底多了起来。其中包括了许多将在八月参加会试的白袍士子,个个脚踩布鞋,头戴方巾,一副跃跃欲试、要指点江山的慷慨激昂样。 “他们是来科考的吧。”秦杦道。 “嗯。很快就会试了。”岑熠点头。 他们刚从一间古玩店走出。秦杦喜欢柜台上一块雕成荷花的玉石,揣怀里不肯撒手。岑熠见他喜欢,本想买给他,秦杦阻止他:“你别动,我喜欢这石头,买来送朋友。”听说用来送朋友,岑熠便没有出手了,只是心里暗暗想着送哪个朋友。 其实秦杦是要送给晓禾。他一进门就看这玉石漂亮,白润晶莹,雕成一枝秀荷跟晓禾很配,就像晓禾本人一样,出淤泥而不染。 高高兴兴地走出古玩店,秦杦便感到饿了。 “我们吃午膳吧,我知道一家酒楼。” 秦杦把皇上直往他和二王爷常去的小酒楼领。没有岑炽在,秦杦极难得的从正门进了。 “秦公子!”熟悉他的伙计急忙上前接待,“今儿怎走这扇门了?二王爷没来?您还带了朋友?哟!这位公子可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少啰嗦,弄个雅间来。” “真不好意思秦公子,今儿真不凑巧,雅间都满了。您也知道,那些来会试的,年年都把全京城的雅间订了。”伙计满脸歉意。 “哦?”秦杦平时和岑炽来都直接坐大堂,倒是无所谓。可今天他带着皇上来,不知皇上意见如何。他转头看向皇上。 “坐大堂便可,不必麻烦了。”岑熠听明白了说道。 “好咧,二位请跟小的来。” 两人坐在了大堂里边靠窗的位置,光线不多不少刚刚好,看着很舒心。岑熠回想起方才与伙计的对话,问秦杦道:“你和老二经常来?” “是,他每次一定要从后院翻进来,不然吃不好饭。” 秦杦又喊来伙计想点酒,岑熠拦住他:“上消暑茶,待会还得走路呢。  ”秦杦闻言,只得换成了消暑茶。 岑熠听说他二人常一块来这儿,心里有点不舒服:“你以后莫同他来了,我陪你来。” 秦杦不知他想的什么,没有理会,自顾自的大吃起来。岑熠见他不理,也没再说什么,拾起筷子夹菜。饭桌上一阵沉默。 他很想对秦杦表明自己的心意,可是他不敢,他怕失去他。岑熠莫名害怕这沉默,于是开口:“会试仍缺个阅卷官。” “哦。”秦杦兴致缺缺地咬着一块排骨。 “是负责诗赋那块的。” “嗯。”秦杦吃完了排骨,又夹了一条炸鱼。 “我……想让你去,去试试。”岑熠艰难说道。 秦杦停下咬炸鱼的动作,抬眼盯着他看:“你决定就行,我无所谓。” 岑熠一愣,竟拿不准秦杦的心思,略一沉思道:“那就这样?” “嗯……”秦杦含糊地应了,忙着咬下一条炸鱼,无暇顾及其他。岑熠仔细看了看他表情,发现没什么不对才松了口气动筷子。他实在是怕极了又惹瑶卿生气。 秦杦嚼完嘴里的食物抬头,见皇上一脸小心翼翼,突然明白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来。皇上还在担心他生气?他一介小诗人居然能引得皇上这般小心? “笑甚?”岑熠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一惊。 秦杦仍笑着,欲开口解释,却见一个熟人向他们这桌走来。 “哟,杦儿!笑这么开心做什么呢?”来人正是几乎两个月不见的蒋成仁,这位江南贵公子一身美服华冠,手持一把绢纸小扇,满脸笑容地望着秦杦。 秦杦见到老友,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起身向他走去。岑熠心中警铃大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人看。那突然冒出来的人衣着光鲜,风度翩翩,生的又不差,方才喊的那声“杦儿”惹得岑熠醋意大发。一看那人伸了只手往秦杦腰带上摸,他更是死死盯着,唯恐看漏了细节。 “你个江南地头蛇,滚来京城作甚!”两人一走近,秦杦便道。同时他也发现,蒋成仁后边还有一个人,模样似曾相识。 蒋成仁摇头,眼含泪光:“杦儿你是不知,哥哥我过得有多惨,你看,薛定,我小表舅,记得不?”他侧过身,好让秦杦看清后面人,“他这不是要会试吗,提前赶来京城备考了,谁知我爹那没良心的,把自己儿子也赶到京城来了,说什么好好接受圣贤书的熏陶,他就是把我丢来跟着读书的!”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偏偏我小表舅是个较真的,天天拿我演皇上给他出题,我出题还不得翻书研究一通?这段时间下来累死哥了!” 秦杦看了眼蒋成仁身后的青年。或许是因为出身显赫的缘故,薛定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穿着白袍,而是跟平常无异,一身用料昂贵的袍服。薛定迎上了秦杦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 秦杦对他没多少印象,但出于礼貌,也勾了勾唇角,然后便转回蒋成仁:“说过多少次,别叫老子叫得那么肉麻,一口一个‘杦儿’也不嫌害燥。” “你也不安慰安慰我,真是……”蒋成仁翻了翻白眼,而后伸了只手摸上秦杦青白色的腰带,“你这些日子是在宫里过的?我听说了,当时你在锦香楼,皇上派二王爷直接到晓禾那儿要人,晓禾还小,不懂这些意味,所以没怎么拦,他们就把你带走了。唉,哥瞧瞧,杦儿瘦了没……” “臭不要脸!”秦杦笑嘻嘻地任他摸,反正他俩除了上床打炮,什么亲密事都做过。当然,蒋成仁喜欢女的。 岑熠看着看着,脸色越看越黑。出来一个,又来一个,而且这么熟络,还拉扯起来了! 秦杦毫无发觉,向蒋成仁打听晓禾的近况:“我被劫走后,晓禾怎样了?” “我爹突然管我特别严,我哪敢进那地方!”蒋成仁再次摇头。他虽与晓禾无多少接触,却听秦杦讲过不少那孩子的事,平时秦杦不在,他都有在外头悄悄帮忙照顾,小心避开父亲。 “我就怕哪天他听说我在宫里……他会难过。”秦杦微微蹙起眉,接着放低音量道,“皇上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昨天起态度大变……” “对!我听说了,皇上封了你太傅。” 寻酒欢_33 “嗯。时间一长,肯定会有流言传出,”秦杦苦笑,“我倒不在意这些,只是晓禾那孩子年纪小又单纯……” “我明白。”蒋成仁握住了他的手。 “拜托你照顾他了,短时间内我也走不了,等会试后吧。到时我想个由头离开。” “伴君如伴虎,你要小心。”蒋成仁不禁跟着蹙眉。 “好。”秦杦说着,展开了笑容,“真是巧,你们也来这儿吃饭。” “你在哪桌?”蒋成仁放松了眉头,笑嘻嘻把秦杦往前推,试图蹭秦杦一顿饭。随即,他发现方才秦杦起身的位子对面,坐着个脸色发黑的英俊男子。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蒋成仁面露惑色,抬手挠了挠头。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妈的,二人世界就这样没了 第20章 第十九章 怒怼 秦杦被蒋成仁推搡着回座,正欲讥笑他一番,转过头便撞见了皇上发黑的脸色。不好,刚刚聊得太起劲,忘记皇上就在一旁了……看这脸色,不是吃醋动怒了吧?秦杦心中默默叹息,长得好看真烦恼。 “那个……”因为蒋成仁在场,秦杦怕皇上的身份吓着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称呼皇上。可眼下皇上脸色太难看,他也不敢随便叫……唉,真烦恼。 秦杦正两难着,蒋成仁却突然上前挤开他,拱起双手行礼。秦杦一惊,什么情况! “二王爷!”幸亏蒋成仁不忘这是公开场合,虽说兴奋可也压低了音量,“蒋某人久闻二王爷大名,今日竟有缘一见,二王爷果真和传说一般英姿飒爽风流倜傥……” 秦杦竭力使自己不笑出声,这蒋成仁,蠢货一个,他秦杦是和二王爷关系好,可不代表坐一起吃饭的就是二王爷啊,而且这蠢货拍马屁都拍得这么水。 岑熠脸更黑了,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认作是老二,这些人都什么眼神!他明明比老二俊多了!尽管很生气,岑熠仍是在这人面前保持住了风度——瑶卿在看着呢。 “这位兄弟,你说的是家弟吧?家弟近日惹了祸,被皇上责罚,无故不得在宫外乱跑。”岑熠故意混淆蒋成仁道。 蒋成仁听见“家弟”又听“皇上”,一时有些混乱,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人是皇室中人,或许是哪个王爷吧,他一个江南来的大多皇家人都没见过,不认识属正常。 “哈,蒋某人无缘见二王爷,倒见着了您……”他一上来就对着人家叫二王爷,这时便感到了尴尬,加之他书读的不认真,漂亮话说不了几句,只能站原地干笑。 “瑶卿,这是你朋友?不赶紧介绍下?”岑熠见他这副尴尬样,刚刚的气消了大半,嘴角微微上扬,转而对秦杦道。 “他是蒋成仁,我发小,今年及冠。他爹是江南那啥玩意来着……”秦杦记不清蒋父那串长长的官名,可岑熠一听姓蒋,便明白是哪家了。 “原来是蒋大公子,幸会。”岑熠点点头,直盯着蒋成仁,故意显出少许的帝王威仪来。蒋成仁不禁愣神,看向秦杦:这人谁啊,气场好可怕。 秦杦感觉皇上不想暴露身份,于是凑过去悄声道:“岑熠,我在宫里认识的。”这话也没毛病,皇上就叫这名,他们确实是在宫里再次遇见的。 蒋成仁听是姓岑的,心中了然,对着岑熠施礼。岑熠微笑着摆手,起身请他入座:“既然是瑶卿的发小又是蒋家大公子,想必也是个凤毛麟角的人物吧?令尊身体可好?” “蒋某人不敢当。”蒋成仁不推拒,顺势坐在秦杦位子旁,“家父一切安好,劳烦殿下费心了。” 听两人说着这些体面话,秦杦有点莫名的不高兴,撇撇嘴刚要跟着坐下,又看见边上被他们遗忘了的薛定。薛定被忘在一旁也不恼,和另外一桌人攀谈着。 蒋成仁说话间也发现遗忘了的表舅,但皇家人在面前,他作为蒋家长子自然得陪着继续说话,只得拿手轻轻推秦杦,秦杦会意,展开笑颜起身替他去请舅舅。 “薛舅舅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理所当然的,原本只有两人的圆桌,一下子围坐了四个人。岑熠尚可接受,至少这样不用看着秦杦和别人单独聊天。秦杦就不高兴了,皇上和蒋成仁二人只顾着说场面话,眼里哪有他啊。皇上之前还不是对他很温柔宠溺的吗?蒋成仁不也拉着他关心他瘦了?现在呢! “您说的那条水路早就通了,您放心,扬州、淮安那几段直连着,也安排了不少经验丰富的人守着,随时汇报情况……” “嗯。回头请让令尊抽空派人来京一趟,皇上得仔细询问账目,核对工部这边的账。” 秦杦气的险些握不住筷子。不行!他抬眼望去,薛定正悠哉地夹着菜吃。 “薛舅舅科考准备得如何了?”秦杦露出动人心弦的笑容。 “还行,就是诗赋那块差点。”薛定淡定地回以微笑。 “是吗。我记得第一次见薛舅舅,您就是个处惊不变,宠辱不惊的性子,诗赋应该不成问题吧?” “哪比得上秦弟真性情,诗才横溢。” 秦杦保持着笑容,心里却暗骂薛定。他们第一次见面,秦杦说他辞藻浮夸华丽,内容虚而无用,这家伙就记上了。 岑熠跟官家子弟说了会话,就累得不行了,拾起筷子夹菜掩饰。蒋成仁也累,这会乐得休息,两人便暂停了对话交流。 “这位是?”岑熠发现秦杦在和另一个人说话,且说得满面笑容,心中的警铃再次大作。 “我小表舅薛定,殿下无需理他,他是来科考的。”蒋成仁悄声道,生怕让旁人听了去,对这位王爷不利。岑熠了然,毕竟眼下是非常时期,考生不能和朝中官员或是皇室中人过于接近,否则会遭人怀疑。 “瑶卿与他熟悉?”岑熠低声问。 “不熟吧?这才第二次见。”蒋成仁看笑着的二人,很是疑惑。 四人终于不再说话,专心吃了一阵饭。期间岑熠敏锐地察觉秦杦表情不对,秀气的眉毛间似是藏着隐隐的怒气。他隐约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方才和官家子弟谈久了,瑶卿才不高兴。可瑶卿又不喜欢他,怎会为此生气呢。碍于另外两人在场,岑熠没有出声,默默等着机会来时再与瑶卿解释。 然而没吃多少便出事了。 将近会试,整个京城几乎处处可见前来赶考的考生,尤其是吃饭时间,酒楼里都有一堆一堆的考生彼此认识,聚在一块吃饭,顺便打探消息,摸摸同行那些人的底。 这家酒楼也不例外,几堆考生遍布大堂,当然,更多的在雅间吟诗作画。 一堆考生谈笑着,渐渐往秦杦他们这儿的方向走来,选了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张大桌。秦杦吃着饭,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那群人。 只见为首的那考生穿着比旁人贵重许多的袍服,手持一把题了字的折扇,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扇啊扇,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细缝。秦杦微微愣了愣,放下筷子推了把蒋成仁。蒋成仁不明所以,顺着他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人。 “郑召?”蒋成仁不由得张大嘴惊讶道。 秦杦点头。这个郑召和蒋成仁家沾了点亲,也有点家底,就进了蒋家的私学读书,跟秦杦他们算是同窗。这人是个真真切切的奇葩,对教书先生,也就是秦杦的爹怀恨在心,连带着对秦杦也很讨厌。而秦杦和蒋成仁天天玩在一块,他又连带讨厌蒋成仁,成天给他们二人找茬。秦杦觉得吧,没有哪个学生不对他爹怀恨在心,不恨他的人不是正常人,秦杦自己也恨他。你恨老子的老子,老子没意见,尽管恨,帮忙除掉就更好了。可你这连带了几环关系讨厌人家,还天天给老子找茬的,就是你的问题了。 所以,秦杦和蒋成仁都恶心郑召,只不过秦杦七岁后四处闯荡,便没再与他同窗了,蒋成仁一人面对了他很久。 寻酒欢_34 “他也真能吹,吹得一群傻子围着他转。”秦杦摇头道。蒋成仁听他这么说,立刻笑个不停。 岑熠见秦杦眉头舒展开了,心里松了口气,跟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附近坐的那群考生。 为首的郑召一下一下地扇着折扇,半眯着眼不可一世地环顾四方,然后眼前忽然闪过熟悉的身影,目光一定,勾起唇角。 “郑兄,您看我这里还有不明白的……”一个考生急急地上前询问,郑召冲他摆摆手,收起折扇起身往秦杦那桌走去。 “这不是秦大诗人吗?哟,蒋大公子也在?二位真是好兴致。”郑召故意大声说道,好让周围人都听见。 “秦大诗人”一出口,附近的考生们纷纷看了过来,开始交头接耳。岑熠蹙起了眉,感到这人来者不善。秦杦却无动于衷,报以微笑:“老同窗,你不也挺有兴致的,领了这么多孩子出来?” 郑召阴阳怪气道:“我们可不如大诗人得闲,寒窗苦读十来年,比不得人在皇上面前卖弄风骚就得了太傅之职……” 岑熠脸彻底沉了下来,气的要开口骂,秦杦见状不妙,向蒋成仁使眼色,自己按住皇上。于是蒋成仁反咬回去:“你要有能耐,你去骚给皇上看啊!你以为骚个官位很简单?人家皇上一看你长这样,直接把你拖出去杖毙了!”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秦杦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击,好像自己真的卖了什么似的,一时无话可说,急需冷静。岑熠则懵了,仿佛他真把瑶卿怎么了一样,脑子乱成了一团浆。 这下子,全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把某秦姓诗人给那啥了,那诗人用身体换得了太傅的官职。 郑召打破了沉默,长笑起来:“我还真不知道骚个官位这么难,辛苦你了,大诗人。” 蒋成仁满怀歉意地看向秦杦,秦杦暴跳如雷,拍桌而起开始怼人:“老子臊你娘的你骚你骚你最他妈骚了你快滚去求皇上操啊你就不用科考了多好咱俩一块骚三个人也挺好玩的……” 周围人免费看了这一出大戏都惊呆了,郑召也被秦杦这一串不带停顿的怒怼震撼了,空气只剩下秦杦气势汹汹不停衰的长骂。 第21章 第二十章 酒令 因为酒楼里上演的这一出大戏太精彩了,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岑熠虽也很气,但担心秦杦气上头,叫上蒋成仁和薛定拉着秦杦离开了。 “你别拦着我!那狗孙子,老子今天不把他骂萎就不姓秦!”秦杦冲皇上喊道。 “气上火伤着身子就不好了,你且冷静会儿,回头我找人弄他。”岑熠见他还想跑进酒楼怼人,干脆上前一步紧紧把人抱怀里。秦杦听可以弄那孙子,立时不闹了,沉着脸靠皇上怀里缓气。 蒋成仁困惑地看着这两人,感觉有些怪怪的,欲言又止。薛定阻止他开口,暗示他噤声。 “时候尚早,想必二位被这一出一闹,扰了用膳的兴致。不如二位随我前去家弟府上闲聚,如何?”岑熠对他俩淡淡道。若不是看在瑶卿份上,他才不愿多理这些闲杂人等。 “二王爷府?”蒋成仁两眼发光,这些王爷们都尚未得到封地离京,除了眼前这个他一个也没见过,自是乐得去见一见的。 “我要复习。”薛定对外甥脱口而出。 “不!”蒋成仁坚决不从,跳到秦杦一侧。 “那我先回客栈。别玩太晚。”薛定颇无奈地看了看外甥,向岑熠他们告辞后,便转身离开了。 于是,岑熠带着他的瑶卿又额外领着个跟过来的大家伙,直奔二弟府上。这个点还早的很,人应该在吧? 三人兜兜转转没多久便到了。秦杦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到这儿时基本都消完了,脑子里想的尽是进王府要点什么吃。 “来过吗?”岑熠语气温柔。 “当然了,这儿我可熟了,问我准没错……” 秦杦说着说着,发现皇上脸又黑了。 王府建在一处热闹的街道附近,朱色的大门被围墙衬得很显眼,因此不难找到。蒋成仁第一次来,站府外看不到里头有什么,便觉得这王府建的还挺低调。可秦杦来过多次,知道这座王府外面看着低调简朴,进去后才知其精细奢华。简单通报了一下,王府侍卫便请他们进去了。 王府总管是个在宫里伺候过的,极有眼色,一见皇上便认出了,岑熠及时给眼神暗示不要暴露,他才控制住自己要下跪的动作,只是欠身行了礼,然后带着一行人去寻王爷。他不忘拉个小厮耳语:“去,告诉殿下,皇上来了。” 小厮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转身就往小花厅跑。王爷正在喝茶,学着皇上装风雅呢。 岑炽一听哥哥前来,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他来作甚!昨儿害的我批奏折批到三更!” 牢骚话只敢在私下讲讲,擦净嘴角的茶水,岑炽闷闷地出花厅迎见皇兄去了。 老远便看到皇兄的身影,岑炽愣了神,今天的皇兄好像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啊,平时自带强大的帝王气场,今天似乎敛了起来。等走近了,岑炽发现秦杦也来了,皇兄望着秦杦的目光格外宠溺。 “二殿下。”秦杦觉得还是给这个王爷留点颜面吧,蒋成仁在呢,于是就没有一上来直呼大名,但语气依旧戏谑。 “瑶卿。”岑炽看见他很高兴,先对他打了招呼,才默默转向皇兄,“皇兄……” 岑熠在弟弟面前严肃了几分,毕竟身为兄长,得有威严,只高冷地点了点头。 岑炽把人往花厅带,知道秦杦好酒,特意命人去酒窖取了坛淡酒来。他这才发现,皇兄还带了个人来。 “这是谁?”他指着蒋成仁。 “我发小。”秦杦咬着莲蓉酥道,蒋成仁也赶紧介绍了一番自己。从进来起,他就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走着,可现在看到王爷殿下没有半分架子,和秦杦聊得开心,他便放了心。 “原来是蒋家大公子,想不到瑶卿竟在蒋家读过书。”岑炽道。 秦杦也道:“怎么你们一个个听人家姓蒋就认得了?蒋姓的不很多吗?” “江南就一家姓蒋,不是他们家还能是哪家?”岑炽哭笑不得。 “可我说我是江南来的姓秦,没人认得。” “你说你是杭城秦瑶卿,人人都围过来求你写字。” 岑熠坐在中间的座上听他们说话,眉头深深蹙起。这些天观察下来,他发现二弟和瑶卿关系真的很好很亲密,虽是朋友之间的亲密,但他却很不舒服。还有这个蒋成仁,与瑶卿更亲密。果然,粟青不是白担忧的,回去后得再商讨商讨对策。岑熠如是想着,抿了口茶。 秦杦见王府下人拿来了酒,直嚷着要喝,岑炽笑着吩咐下人斟酒,秦杦不干,要自己来。蒋成仁从小拿他当弟弟宠,自然揽了这活,替他斟了满满一大杯。 岑熠看这场面越看心里越不舒服,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哎,我们玩酒令吧!”秦杦突然兴奋地提议。 寻酒欢_35 “不好!谁玩得过你!”蒋成仁书读的不好,拒绝参加这种需要强大文化功底的高雅的游戏。 “我也不了,我只会打仗,酒令什么的太难……”岑炽也拒绝。 秦杦眼巴巴地忘了过来,岑熠撞见那清澈的眼神,呼吸猛地一窒,被茶水呛着咳了起来。 “两个人没法玩。”岑熠不觉又放柔了语气。 最终,那两个读书烂的也被迫加入了游戏。四人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桌上摆了些时令水果和糕点,每人手边都有个自斟壶。 秦杦笑道:“既然这酒令缘我起,规矩自是我来定,有不合规矩的,逐出席外与人斟酒可好?” 其他人纷纷答应,秦杦便先喝了一杯,说了规矩,然后命人拿了副骨牌来,交给蒋成仁。蒋成仁道:“你这规矩也真是捉弄人了。” “就是捉弄你。”秦杦说着,等蒋成仁拆牌。 “左边三长。”蒋成仁摸了副牌道。 “衣冠自惹御炉香。” “右边长三。” “愁中离曲听阳关。”秦杦想都没想就说道。 “当中三六九点在。” “一夜幽阶生苍苔。”蒋成仁幽怨地看着秦杦,秦杦表情无辜:“不是我捉弄你,而是这真的很简单,入门级别而已,还能化用前人的句子。” “凑成‘一对儿’。”蒋成仁不想理他了,直接念牌。 “麒麟双星伏白首。” 秦杦笑着答完最后一句,然后唱道: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 唱罢,他指向面前的一盘岭南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 蒋成仁不满地把骨牌扔给秦杦,因为下一个就是他了,岑炽发觉这令的难度于他而言有些大了,于是提前在心中准备了些句子。 岑熠则呆坐了好一会儿,迟迟未回过神来。这是他第二次听秦杦唱歌,听他唱如此用情挚深的曲,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在流动。 朕的心上人唱歌,就是好听。除了《十八摸》。 “到你了,开始咯。”秦杦对蒋成仁道。 “来!”蒋成仁很有底气的样子,手往桌上一拍。秦杦忍不住低头偷笑,手里拆着牌。 “给你抽了个简单的。”他念道,“左边是张‘天’。” 确实简单,蒋成仁眉毛一挑,他早有准备:“独折丹桂上青天。” “当中是个‘五合六’。” “……”蒋成仁努力地思考了一下,“又到时候日将晡……” “错啦!罚!”秦杦笑嘻嘻地把杯子递到他嘴边,硬是给他灌了一杯。蒋成仁被逼着喝下了一杯才得以辩解:“没错啊?你唬我呢!” “就是错了,我说了算。” “五合六,又,晡……没错!” “你说的不好,所以算错。”秦杦趾高气昂道。 蒋成仁:“……”我招你惹你了吗? “下一个,剩得一张‘六合幺’。” “骤雨不终朝……”蒋成仁艰难出口,果不其然,秦杦再次灌了他一杯:“错啦错啦!” “你……”蒋成仁欲哭无泪。 “最后一个了,撑住。”秦杦一本正经念道,“凑成便是个‘蓬头鬼’。” 蒋成仁被灌了两杯酒,晕乎乎地想了一会儿又被灌了一杯,理由是超时。 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岑熠始终紧盯着这两人玩酒令,起初多少有点嫉妒蒋成仁能获秦杦独宠,但后来这小家子气的情绪已经变为对蒋成仁的同情。 被朕的心上人唬弄,不,独宠,还是挺值得同情的。 在岑熠原本为了哄秦杦高兴而安排的京城二人世界一日游变成了王府四人酒局后,秦杦全程在和蒋成仁岑炽两人玩闹,几乎要忘了身边的皇上。幸亏岑炽惦记着皇兄的小心思,不时故意把话转给皇兄接,只是皇兄不知在想些什么,数次没接上话。 趁秦杦和蒋成仁扯起来了,岑炽悄悄地凑到皇兄耳边问道:“哥,你是不是有点小失落?” 岑熠瞪了眼弟弟:“你知道的太多了。” 明明是你整天摆出的姿态太明显,搞得好像我知道很多一样。岑炽默默叹气:“每次你都把话说得凌模两可,又不直接否认,这就是在告诉别人你的小心思。” “哦。” 冷漠的回答。 “喜欢他就说出来呗,又不会怎样。讲不定他也喜欢你。”岑炽试图开导皇兄,这样憋着是不好的。 岑熠扭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朕就想不明白了。朕如此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同胞弟弟的智商怎么捉急成这样?而且朕最器重的臣子那么高雅美貌智慧长情……怎么看上朕的弟弟的? “……”岑炽被这深长的目光搞得有点懵。 寻酒欢_36 “你想的简单,他又不喜欢朕,这一说出来把人吓跑了怎么办?且朕是皇帝……”岑熠越说越忧伤。每次他想到这里就不敢想下去,对未来一片茫然。 “唉。”岑炽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哥你是不是傻?问题只有两个,一是瑶卿不喜欢你,二是碍于阶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先把第一个解决了,让瑶卿喜欢你,第二个问题自然就好解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成功的,你个快活了二十年的人还不懂这些道理?” “……”岑熠不敢相信,自家蠢弟弟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而且貌似说的挺有道理。 好吧。 朕且听一回。 他打算明早一见到粟青,就复述一遍这番话给他听。 玩了一个下午,天色有些暗了。再晚些宫门便要落匙了,一行人这才分别。蒋成仁先回了客栈,岑炽积极地把皇兄他们送到王府门前,又趁周围人不注意,拦住了秦杦。 “后日我就出发前去东南海一带歼匪,我看过行军图了,去回都途径杭城,你看看有没什么要我帮忙取或带过去?” 秦杦想了想,确实是有东西要带给晓禾:“明天你进宫一趟寻我,我拿给你,具体的明天再说。” “成。”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抱抱 岑熠上了马车,发现秦杦还在和二弟说着话,蹙起了眉。岑炽发觉不妙,连忙把秦杦推上马车:“下次见,明儿我去找你。” “什么?”岑熠听到这话,转头瞪向弟弟。 “无事无事,走吧!”岑炽催促马夫道。 马匹撒欢地跑了起来,车轮越滚越快,很快上了正路。秦杦这一天玩得高兴,靠在窗边闭着眼哼起了小曲,岑熠则心情复杂得很。他感觉得到,上午只有他们两人在一块时,他和瑶卿亲近了许多,可下午人一多,瑶卿就只顾着和别人玩,他与瑶卿便又生疏了。 真烦恼啊…… 要不找点话说,拉近下距离? 嗯,就这样! 可是要说什么…… “瑶卿……”岑熠大脑一抽,鬼使神差地就唤了出口。 “嗯?”秦杦听见皇上叫他,睁开了眼睛。 这下不好收场了。岑熠硬着头皮找话题:“今天玩得如何?” “挺好的啊。”秦杦莫名其妙。 “嗯……好就行。”岑熠说道,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比较自然。 “……”有点尴尬,秦杦看穿了这一切。皇上是想套近乎却找不到话说吧?他仔细回忆了下,发现到今天下午没怎么和皇上说过话。怪不得人家现在来套近乎。 岑熠仍在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然而就在他即将抓住话题的尾巴时,马车缓缓停住了。 “皇上,到宫了。”通报太监在外面道。 “……”朕不是很想下车怎么办,岑熠坐着不动。 秦杦见皇上不下车,表情别扭,心中了然,不禁笑了出来。 看在你欣赏老子美貌且跟老子出宫玩的份上……秦杦笑着挪到皇上身边,挨得皇上很近很近。岑熠惊觉一阵温热,侧脸望去,秦杦已经伸手环抱住他了。皇上的身材真好,这肌肉,啧啧…… “皇上?”秦杦抬起头,看见皇上满面通红。 这个程度就害羞了? 秦杦嗤嗤笑着,身子乘势一侧往皇上怀里靠,岑熠脸红了个彻底,跟着配合秦杦的姿势,伸出两只胳膊护着他身子,也算抱着了心上人。秦杦更想和皇上玩一玩,仰头直望着他,把脸慢慢贴上了宽厚的胸膛。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秦杦不由得恍了眼,耳边传来了阵阵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好快……这颗心……是为他而跳得这么快吗?秦杦把整个头贴了上去,想听得更清楚。 “瑶卿……”岑熠微微颤抖着唤道,抬手轻轻抚上了怀里人柔软的头发。他太开心也太紧张了,心上人竟然主动来亲近他……告白的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唔……”秦杦含糊应着,却再不舍得离开这人温暖厚实的胸膛。 他流浪太久,一直找不到温暖成这样可以永久停留的地方。秦杦晕乎乎地叹了口气,完了,这下把自己玩进去了。 直到回了偏殿上床睡觉前,秦杦还惦记着那个怀抱。当时怎么没抱得再紧点!秦杦激动地睡不着觉,掀开锦被将被子卷成长条,然后扑上去抱着它,脸搭在枕上。 不对啊,我这是什么情况? 秦杦呆住了,抱着被子卷一动不动。 算了,不琢磨了。 秦杦闭了眼,把被子当成皇上,趴在被子上睡着了。 岑熠就不如秦杦这般早早入睡。他失眠了,躺在龙床上彻夜未合眼。 天色微亮时,陈公公照常踏进寝殿叫皇上起床,只见皇上黑着眼圈,靠在床头发呆。 “皇上,到时辰起身了。”陈公公觉得自己这话很多余。 岑熠凝视着床头边上敞开一个小口的窗子,小口外边,便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所住的地方。 “皇上……”陈公公很无奈。 皇上终于给了点反应:“派人去看看诗人醒了没,没醒的话就不要弄醒他。” “是。” 寻酒欢_37 “别把人弄醒了。”岑熠再次嘱咐。朕的人必须得由朕来叫醒。 “……”陈公公一言不发地转身退下。老人家不是很懂你们年轻人。 岑熠经内侍伺候,草草漱洗了一番,准备用早膳。平时他喜欢赖床,陈公公就提早叫醒他,待他赖够了床,时辰就差不多了,他也就没有了用早膳的时间。而今天因为没有赖床,且早早就醒了,岑熠便可慢条斯理地用早膳。 夏天天气热,尚食局准备了甜藕粥。岑熠素来不爱这过甜的味道,正欲叫人撤下去时,突然想到秦杦会喜欢。 “皇上可是要撤了?”尚食局的宫女小心翼翼问。 “不用,留着装回食盒送到偏殿去。”岑熠扫了几眼桌上的食物,又挑出了数十份味甜模样好的糕点粥食送过去。 宫女默默地装着早膳。皇上您放心好了我们尚食局是不会亏待娘娘的,份例都照您的算呢…… 吃完了早膳,时间仍有多,岑熠便跑到了偏殿去。走进屋里,只见桌上摆得满当当的是他刚刚命人送来的早膳,以及一坛未开封的新酒。岑熠微微蹙眉,转向床上赖着的秦杦。 秦杦其实也醒了,方才他正睡得迷糊,突然进来了一波宫女呈了一个又一个的食盒上桌,还把盖儿掀了。闻到空气中愈发浓郁的香甜,秦杦咽了口唾沫,挣扎着睁开了眼。 于是此刻岑熠看到的,便是秦杦身上只有件纯白的薄纱内衫,散着长长的黑发坐在被子间,露出的皮肤白皙光洁,眼睛湿润唇红齿白的风景。 “谁啊……”秦杦没完全清醒,说话带着少许鼻音,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人。岑熠被少年软软的鼻音狠狠撩拨了一把,稳住呼吸走上前。 秦杦看清了来人,顿时失笑:“又是你,你这是第几次在我刚睡醒时出现了?” “也就第三次吧。”岑熠自如地坐在床边。 秦杦看着他的胸膛,想起了昨夜在宫门前,马车上的那个拥抱。“你这胸肌可真结实。”他伸了只手指向前轻轻一触,果然硬邦邦的。 “还行,不如老二的厉害。我只是得闲了才练一练,他是要去打仗的。” “仗也早打完了。”秦杦说着,回想起了一点往事,“几年前,忘记哪一年了,西北那边突然打起仗,很多百姓来不及逃。我也在其中,揣着袋干粮拼命往南跑,结果路上遇着匈奴的密使,他们想抓我,我拿一把沙子朝他们一丢,然后抢了他们匹马跨上就跑,刚好有队朝廷军来了,两边开打了我才跑了出去……后来我知道,那队密使是要刺杀二王爷的,我路过时坏了他们的信号。他们以为我是朝廷信使什么的,为了抓我引起了很大响动,二王爷才得以领着队伍过去……” 岑熠听了心里怪难受的。西北那起战乱是发生在四年前,算起来的话,那年瑶卿十三,自家弟弟十四。他们还这么小,一个就要逃亡,一个得上战场领兵。 “所以在我知道这段渊源后,二王爷要与我交朋友,我毫不犹豫答应了他。”秦杦道。 岑熠突然不难受了。 “你怎么送了那么多吃的来?我一个人哪吃得了……”秦杦看了看桌上的食物。 “吃不下就不吃了,赏给下人。”正好烟草捧着件衣服走了进来,岑熠从床边站起身,接过那件衣服。 “什么来的?”秦杦好奇地探头瞧了瞧。 为什么又是紫的……这颜色很基唉。秦杦低声叹息。 岑熠不太敢提这是一品官服,只说上朝穿的唬弄过去。秦杦满脸不高兴,但还是哼哼唧唧地穿上了这件很基的紫色袍服。 “头发扎好。”岑熠掏出根头绳,逮住要扑向早膳的秦杦。 上个朝真麻烦,秦杦换成在心里哼哼唧唧,老子就干些个日子,过完科考看心情再决定干不干下去,你给我注意着,别惹大爷不高兴。 和上次一样,秦杦再次与皇上同车上朝,到了宣政殿前,便分开走了。分开之前,岑熠特意交代陈公公让丞相照顾点这新上任的小太傅,然后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陈公公严格照着皇上所交代的做,亲自将小太傅领到前天站过的地方,也就是丞相大人身侧,才匆匆回到了皇上身边。他这个御前大总管可不能离开皇上太久。 秦杦以官员的身份上朝,多少有些别扭和不开心,也没了上次观摩朝会的好兴致。但见到大美人丞相,他还是要问好的:“丞相大人……” 平日里的丞相大人再冷淡也会点个头,可今天他就跟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偏一下。秦杦纳闷了一小会,就不再热脸贴冷屁股了,转而看向龙椅上的人。 岑熠感觉到心上人的目光,腰板挺得更直了。 朝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依旧是丞相在主持,皇上悠闲地坐后边看。秦杦不懂也不想发言,全程一声不吭地闷在丞相身侧,不时在丞相耳边嘀咕几句。 好无聊啊,秦杦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眼睛往玉阶下瞟。这些官员有些应是他见过的,当年他在京城刚出名那会,都争着请他到府上做客,秦杦就毫不客气地坑了他们一通。反正这群人,手里大把钱,怎么坑也坑不完。 “殿中御史?你要说什么?” 思绪被丞相清冷的嗓音拉了回去,秦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天早朝上那个不断搞事的大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睛斜看着秦杦。秦杦被他看得一阵恶心。 若不是朝会要走流程,粟青是绝不会理殿中御史的。他颇无奈地看着殿中御史的一脸肥肉,口气十分冷硬。 “皇上!”这个招万人厌的中年老男人一走出队列就招来了不少白眼,“皇上自登基初始,早朝从未迟到过,罢朝更是从来没有过的!可这短短一个月内,您几乎天天迟到,昨日还罢朝了……皇上,臣是忠心耿耿地劝您啊!您明白臣的意思吧?” 粟青没想到他会扯这个,微微一愣。坐在龙椅上的皇上闻言,眼里闪过一丝锋光:“你可知这番话是大不敬的?” “臣是为了大檀着想,怎敢有大不敬之意!” 岑熠觉得好笑,朝廷上怎会有这等弱智,当初是如何通过科考进入仕途的。他低声对前面的粟青道:“莫理他,继续。” “皇上啊,臣又听闻您和……秦太傅,吭……” 秦杦看着热闹,见他突然扯到自己身上,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有病?对我有意见就直说,不用拐来拐去的。”他已经尽力说得比较文雅了,可众人还是在底下议论了一番。 殿中御史不罢休:“大人应明白,我们臣子但凡入了仕途,就该鞠躬尽碎,为皇上忠心效力,而不是用一些手段争官攒财,不顾一切达到私人目的……” 秦杦要被这人气笑了:“你他妈就是有病。你的意思是我用什么手段勾引皇上让他上朝迟到甚至罢朝并且祸害国家?那就是说在你看来皇上现在是一名昏君了?” “我可没这么说过!”殿中御史被秦杦粗暴直白的语言惊得胡须呼起,“皇上您看这人心思不正妄想勾引您,  又说您是昏君……” 岑熠也要被气笑了,这个人究竟是如何站在这里的?一定是科考作弊了。 “你当朕没长耳朵听不懂吗?来人,把殿中御史带下去关起来。”朕要好好审问一番,到底是不是科考作弊入仕途的,不然朕谈个恋爱都那么多障碍,闹心。 作者有话要说: 粟青:我不是很想理你,你不要和我说话。 秦杦:嘤嘤嘤…… 寻酒欢_38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南书房 早朝很快结束了,秦杦长呼出一口气,蹦跶着出了宣政殿。又是愉快的一天!去哪里玩好呢…… “秦太傅。”背后传来了冰冷的声音,秦杦回头一看,丞相大人冷着张脸叫他,“你现在就前去南书房准备一下,给年幼的皇家子弟上课。” “……啊?现在?”秦杦的愉快心情立刻崩了。 粟青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和他说话,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丞相大人!您总得告诉我南书房在哪边,上课内容是什么吧?”秦杦展开笑颜拦住粟青,面对美人他还是很有兴致攀谈的。 “自己看着办。”粟青扔下最后一句话强行离开了,留下秦杦在原地无奈望天。 秦杦在前朝兜转了很久,终于在南边找到了一处疑似学堂的地方。他找到前院走进去,牌匾上写着“南书房”三个大字。 没错了,就是这里。找对地方的秦杦心情又愉快起来,满面春风地推开门。 一块纸团迎面而来,秦杦来不及躲,被纸团砸中了脸。 “哈哈哈哈哈……”学堂里爆发出孩童的一大串笑声。 “……”秦杦默默关上门,看了看屋内坐的满满的他的学生。这群臭小子……知不知道尊师敬道的!秦太傅浑然忘光了自己当年和先生,也就是自己爹斗智斗勇的光辉过往。 这些皇家子弟看上去没有比他大的,大多都是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当然还是有年纪小的,比如他一眼便看见的坐在前排的小王爷。 “秦哥哥!”小王爷见到熟悉的人,兴奋大叫道。 “小七你认得这人?”一个较大的少年笑着问他。 “嗯嗯!”小王爷激动地看着他的秦哥哥走到最前面的书案前,“秦哥哥可好了,他曾带我捉鱼呢!” 秦杦保持冷静走到属于自己的书案前,听到小王爷在别人面前夸他,抬头笑了下,然后便昂着脑袋点人数。坐在座位上的皇家子弟们登时被这笑容迷住了,不再讲话闹腾,纷纷安静地打量起这个新来的年轻太傅。 面对十几个学生,有点小紧张,秦太傅点完人数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脱离学堂太久,他只记得点人这一环节。 自我介绍?还是简单粗暴地直接开始上课?上课的话要上什么? 思考间,秦杦抬了下眼,于是看见了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他的场面。 秦太傅表示我第一天来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这么看我虽然我长得很好看…… 南书房中顿时满满的迷之尴尬气息。 “咳……”正尴尬着,秦杦突然发现书案上放着一卷被镇纸压着一角的纸,露出的一角文字用小楷写着几个名字,应是花名册之类的东西。他果断展开纸,只见上面写的是在座学生们的姓名和其封号等等乱七八糟的信息。 “我们点名吧!”秦杦兴致勃勃地举起名册,可以趁点名期间思考上课内容,顺便认识下他的学生。或许是因为点名能拖延时间,学生们同样很有兴致,积极配合点名。 点完名下来,秦杦差不多能记下每个人的脸了,就是名字还不大记得清。其实这些学生不全是皇家子弟,有的是他们带来的伴读,也记录在册。秦杦还新认识了皇上的弟弟们,除了二王爷和原本就认识的小王爷。 经过点名这个缓冲,秦杦知道该怎么进行课堂了。 “现在我认识你们了,可你们还不认识我。”秦杦示意小王爷上前替他磨墨,小王爷带来的内侍想代劳,可小王爷已经屁颠屁颠地凑上去了。 “我叫秦杦,这个杦……”小王爷很快磨好了墨,秦杦拿起一支羊毫笔,蘸了点墨水在铺好的纸上写下“杦”字。为了让后排的学生看得清,他特意写得很大。 “当然,我的表字比我的名出名多了,你们或许听过……” “秦瑶卿。”靠窗户坐的一个少年道。其他人纷纷朝他看去,秦杦冲他笑了下:“没错。” 少年也笑了:“大皇兄特别喜欢您。” 南书房里又是一阵大笑。 秦杦愣了愣,想起这少年似乎是皇上的其中一个弟弟,看样子年纪和晓禾一般大小……莫不是排老三,三王爷? “承蒙皇上厚爱。”秦杦挂回了笑容,“所以从今日起,由我来教授你们。我虽不比你们大多少,能教给你们的东西也不多,但我至少会写点小诗,好歹能教你们些关于诗词歌赋的东西。你们自小接受的教育、读的四书五经,这方面我比不得你们,而且我压根看不上,因此统统不教。我不是什么正经人,说的话不正经,作风也不正经,当心被我误导了……” 说完一堆废话,秦杦估摸着拖延了不少时间,离下课不太远了,便开始正式上课。 粟青给诗人传完话后,一如既往地走向垂拱殿。一跨进殿门,浓浓的茶香扑鼻而来,他蹙眉往里走,看见皇上一脸倦意地在喝茶。茶的汤色特别浓,再看皇上两眼下边的黑眼圈,粟青就知道这是昨夜没睡好。 “回来了?他去南书房了吗?”岑熠见了来人,立刻精神了几分。 “嗯。”粟青一个字都懒得说,坐下便拿起奏折看。 “……”这精神状态,朕要看不下去了。岑熠说道,“估计老二今天会进宫,你要不……” “不了。” “……”皇上幽幽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粟青冷着脸批完了一本又一本的奏折,岑熠感觉坐他面前快要被冻死了,双手不禁握紧了热呼呼的茶杯,心情万分复杂。老二那蠢货又惹了什么事…… 过了约半个时辰,岑熠实在是抵不住粟青的低气压了:“你去南书房一趟,帮朕看看课上得如何了。” “皇上想看就自己去。” “不行!”岑熠抿了口茶摇头道,“朕去了会把持不住,奏折就批不完了……” “……”粟青终于抬头看了眼皇上。 出了垂拱殿往南书房走去,粟青漫不经心地进了前院,推开屋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书案上却堆着乱七八糟的文房四宝。后院传来了隐约的嬉闹声,他继续往里走,透过窗户看到了后院里的一群人。 这虽说是南书房的后院,但更像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园子,栽种了不少奇花异草,亭台楼阁不说全有,至少有亭和台,还有一个不大的荷塘,水面上绽开了几朵粉荷。 “小荷浮水舒还卷。” “绿竹扶疏正盈窗。” 一群半大的少年和稚童围坐在荷塘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着对子,个个对得兴高采烈。领着他们出来的秦太傅正悠哉悠哉地坐在一侧的草地上,抱着壶小酒喝得高兴。 粟青没有走近,而是远远望着。这是在练习联对子?他心中淡淡想着,并无多大兴趣围观,转身欲离开。 寻酒欢_39 “瑶卿!” 秦杦听到有人叫自己,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只见小院的月牙门后走出一个熟悉的人。 “二王爷,来的正好。”秦杦连忙站起来,把酒壶放到地上,“小瑞子,把东西拿过来。” 岑炽刚刚见他坐草地上喝酒的样子,觉得好笑:“哪来的酒?上着课呢你还喝。” “我们家小瑞子送来的,我还让他顺便把要带走的东西给收拾了。”秦杦从小瑞子手上接过一个小包袱,又递给岑炽,岑炽忙接下,暗自掂了掂,里面没有重物,都是很轻的东西。 “杭城北边河道街上,锦香楼,就是你把我带出来那儿。那孩子,你知道的,叫晓禾。你得闲了就把东西给他,别忘了替我报个平安,他若问起你我的事来,只挑好的说,不准说不好的……”秦杦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岑炽只好不停点头。 “记全了吗?” “嗯!”岑炽信誓旦旦。 秦杦露出个放松的笑容:“我就担心他,你代我去看看他也好。” “昨天那个你发小不是也在杭城?” “你傻啦,昨天见过他今天怎么会出现在杭城。他陪人来科考,短时间内不会回去。” “哦……”岑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看他挺眼熟的,是不是以前见过?他还在什么时候来过京城?” 秦杦陷入了沉思。 “两年前元夜,你们可能见过。我醉了,他带着我的。” “……”岑炽想起来了,当时皇兄抱着瑶卿听他唱《十八摸》,听完最后一摸的时候,有个人来领走了瑶卿。 “所以……你发小知道他昨天和皇上坐在一块玩酒令吗?” “不知道,他们都没认出对方……” 两人双双陷入了沉思。 粟青是红着眼睛回到垂拱殿的。 “发生什么了?”岑熠见他眼里含着泪光,顿时不知所措。 “课上得很顺利,秦瑶卿讲得很好,他们也都听得很认真……”粟青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冷下脸来汇报情况。 由于脸变得太快,岑熠以为刚才是自己看花眼了,且粟青语气很稳定,他便放心地不管了。 瑶卿的课……皇上动了去观摩的心思。可看看满案的奏折,他只能打算着过段时间再去。会试将近,他这个皇帝可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她们是妹子,所以是在其他时间上课~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诗赋 之后连续几天,秦杦一下朝就直奔南书房,算下来也上了几堂课,教的东西乱七八糟。今天练习对仗,明天读音律,后天讲典故,大后天上手作诗……上课地点同样混乱,荷塘边,榕树下,芍药丛里……  偏偏这无规律的教学方式大受欢迎,许多以前因为讨厌读书而不来上学的皇家子弟们特意起了个大早挤到南书房抢位置听课。当然,他们主要还是冲着这位新来的太傅的相貌和名气来的。 短短几天,皇家宗室凡是仍在读书年纪的少年幼童,皆跑到了南书房。位置不够,站窗边,坐地上,顽皮的爬屋顶上揭块瓦,可谓是花样百出。 皇上偶然听闻了南书房的盛况,脸上非但没露出欣喜的表情,还愈发焦虑。当初他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去听课,放心地让秦杦去授课了,现在好了,心上人被那么多人看着,他的醋罐子就翻了。 朕的人只有朕能看! 岑熠微怒地从奏案前起身,决定去南书房一趟。 面前的一众大臣面露惑色:“皇上,考卷还没出完,您这是……” 岑熠握紧拳头,咬住下唇狠狠道:“朕坐累了站着休息下,你们继续!” 与皇上截然相反,秦杦这几天过得很是称心如意。他发现讲课蛮好玩的,站在众多比他小的少年面前滔滔不绝地讲一两个时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或者他完全不管不顾,喝着小酒打发时间,让学生们自行联诗,享受着这份惬意。 尤其是这群皇族宗亲家的孩子和贵族官宦子弟以渴求知识或者说是崇拜的目光极大地满足了秦杦的虚荣心。 秦杦对这样的日子还算满意,便把当初突然被封官的小情绪丢到了脑后。 看来做官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他不用接触那块污浊的地方,只需面对些孩子,讲诉着他的理想过往。 南书房的少年中,有一人引起了秦杦的注意。那是秦杦第一天来南书房时,说皇兄特别喜欢秦杦的王爷。秦杦留心观察了几天,确认了这是皇上的三弟,三王爷岑炀。 他之所以引起秦杦注意,是因为他随身的一个内侍眉眼令秦杦感到熟悉,秦杦便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这一主一仆。 某个下了学的午后,南书房里只剩了寥寥几人,秦杦在回紫宸宫的路上想起酒壶落下了,又不好意思麻烦烟草或是小瑞子去取,就自己折回去了。 剩下没走的都是皇上的弟弟们,因为尚未到年纪出宫建府,就都住宫里,不急着赶回去。三王爷岑炀坐在窗边,他的内侍竟挨着他坐下了,嘴角往上扬,心情似是不错。秦杦不远不近地看着,越看越觉得这内侍眼熟。也是十几岁的少年,面容格外清秀温润,眼睛很是灵动,平常话不多,却很多笑容。 “别动,我写给你看。”岑炀看似霸道地抢下了内侍手上的羊毫笔,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小内侍笑眼弯弯,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 “这几个字略难写,你慢慢来。”岑炀把羊毫笔还给他,小内侍低头接过笔,脸上飞快地染了一层红晕,又飞快地褪去了。 “你写太快了……”摆弄了一会儿仍无从下笔,内侍红着耳朵把笔给回岑炀。 岑炀有着某种带着邪魅的俊气,勾唇一笑的样子让小内侍耳朵红得更厉害了。他凑近发红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道:“是想让我慢点?” 边说着,他还伸手捏了下那清秀的脸蛋。可常服宽大的袖子不小心碰到了墨水,染黑了一片,内侍急忙掏出帕子盖上去扑救:“你看你又这么大意,这是第几件了!” 这时秦杦已经跨进了门,听到屋里剩的几位年纪更小的王爷咯咯笑了起来。 “三皇兄又把三嫂做的衣裳弄脏了,哈哈哈哈哈……” “回去该挨罚啦!” “……”作为先生我是不是应该管一下? 寻酒欢_40 可秦杦最后选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只是后来秦杦更加留心这位三王爷了,也听过几次三王爷唤那内侍“时雨”。 时雨……梅子黄时雨? 秦杦不由得想到了贺铸那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哟,这名还和自家烟草沾点关系。秦杦本就是个心大的,没有细想下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进入了八月,同时也是科考月。年前因为先帝辞世,会试推迟到此时,岑熠愈发忙碌了,根本抽不得闲去看一眼秦杦。见不了心上人的帝王变得特别暴躁易怒,众臣皆是尽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只求明哲保身。 于是皇上更忙了,也更暴躁了。 到了八月中旬时,会试正式开始了。 秦杦既然答应了皇上做诗赋的阅卷官,就说到做到,当天便主动跑到了垂拱殿取卷子。 皇上终于见到了心上人,心情无比顺畅。 “你,你来了?”岑熠有点小紧张,毕竟有段日子没见面了。 “嗯,卷子呢?”秦杦倒无所谓地随便找了个位坐下。环顾四周他才发现,殿里除却皇上外,只有他一人。 岑熠提前就叫人取了一叠答卷来,这会都给了秦杦看。秦杦接过卷子翻了翻,发现字迹都是一样的。 “防止阅卷官认得考生字迹,所以有专人誊写。”岑熠介绍道。 “原来如此。”秦杦看着手中字迹一模一样的答卷,心道誊写这东西的人真不容易,工作量这么大。 “喝茶吗?不苦的,我叫人放了糖。”岑熠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茶壶慢慢斟茶,秦杦刚要拒绝,可听说放了糖便又拿起了一杯送入口。 “好甜。”秦杦虽这么说,眉头却不皱一下。 岑熠笑着不说话,埋头工作起来,秦杦很快喝完了一杯,跟着看起了卷子。 诗赋这一考试项目在很多人看来都很没必要存在。首先它本身就没什么用处,若不是为了科考,没有人会专门去研究它。其次,诗赋的考题往往出得束缚刻板,不仅鲜少有佳作,而且与吏治要求相距甚远。一直以来都有大臣提出废诗赋,历代帝王也有这么考虑的。然而几百上千年下来,诗赋依然好端端的没人动。 “这些人写的也太酸了吧。”秦杦心道难怪有人想废诗赋,酸到掉牙的诗谁愿意看啊。 “都是这样的,前几年那次会试父皇让我参与了审卷,隔着层纸都能闻到那酸味。”岑熠笑道。 “早知道不答应你了,让你自个儿感受这酸气。”  秦杦说着继续看起了卷子,嘴上又问,“这题目谁出的?也是股酸味。” “礼部尚书,每回会试的诗赋题都由他负责。” “这人多大年纪了?” “四五十了吧。怎的?”岑熠故意凑近了些秦杦。 秦杦毫无感觉,只顾着嘲讽道:“题目酸了,作出的诗能不酸吗?” “你作的不会。”岑熠认真道 秦杦被哄得美滋滋的:“就是,我的诗最甜了。” “嗯。”岑熠笑得很是宠溺。 秦杦的大多作品确实是……甜的。他因为常常行走在山河之间,写出的诗词大都与千山万水相关,描绘了数不尽的风景人情,令读者感到美好并对此充满了向往。比如岑熠,在看过秦杦的诗集后,一段时间里天天想着退位跑遍天下,当然现在不会了。 可真正读懂了秦杦的人,会发现美好的最深处,皆是满满的苦涩与酸楚。岑熠明白,诗是由苦难铸就的,每一位诗人,都有其苦难深重的灵魂。 秦杦改了会儿卷子便来了困意,抱着卷子回偏殿睡午觉去。确认他走远了,岑熠低头从袖口中抽出一张小纸片,上面是扭成一团的字,又乱又丑。这段时日他忙于科考,没有时间去看秦杦,就在两天前,烟草前来塞给他这张纸片。 “他昨夜睡前喝多了写的,我抄了份给你,赶着抄的字很乱,但应该看得清。”烟草紧张兮兮地把纸片给了皇上,不忘叮嘱道,“最好别让他发现你知道这新词,具体的……自己看吧,我得赶紧回去……” 岑熠收下纸片快速扫了眼,明白为什么烟草要说这么多话了。秦杦整天一副开开心心的面孔,竟然写下了这么惆怅苍凉的词句。 双亡无奈换悲凉。叹天苍,望野茫。浪子迷途,几度过淮江。恰有一帆风雨路,行忍顾,住他邦。 风华一作少年郎。月流霜,照书窗。把酒言欢,十载旧怀伤。夜里长灯寻相告,一梦遥,雁双双。 岑熠盯了纸片很久,试图靠这篇词离秦杦的心再近一点。瑶卿写这篇词的时候,一定很难过吧,喝多了也会很难受……为什么没有在那时去看他,安慰他……年轻的帝王攥紧了纸片,心生懊恼。 这几天得勤往偏殿跑,岑熠想着,新铺了上等宣纸在案上,不知不觉便泼墨下笔。这样夸瑶卿,不知道他看到会不会害羞和喜欢。 估计只喜欢,不会害羞,岑熠想到秦杦的厚脸皮,摇头笑了笑。 万种情思何在,风流一世难寻。 多情转盼念平生,缘故语言常笑。 绝尘诗心仙骨,飘蓬千古绝唱。 唯有天地此游仙,既作江湖淡客。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女装 没过多久,会试便结束了,快得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秦杦慢悠悠地改了两天卷子,交还给礼部后几天,京城放榜了。这几天他一直和皇上有碰面,也就得知蒋成仁的表舅薛定中了进士。 “没结束呢,九月还有个殿试。”皇上说道。 “真麻烦,考个试都要这么久。”秦杦叹气,“幸亏我没人管,不用读书,不用考试。” 岑熠暗暗搓了搓掌心,目光停留在眼前漂亮的少年身上,舍不得挪开。 “你不需要考试。” “没错,本大爷这般才华横溢的人物是不需要参加科考的!”秦杦得意道。 寻酒欢_41 “所以……你来出题。殿试也要考诗赋。” “小事一桩……等等。”秦杦扭头瞪大了眼睛,“我出?” 岑熠含笑:“嗯,你出。” “不要,那些人会把我的题目写酸的。”秦杦执意不肯。 “酸的又不是题目,何况你是甜的啊……”岑熠试着哄他,同时哭笑不得。 秦杦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懂出考试题,一个劲儿地摇头,做出一副老子的题太牛逼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写不来的架势。岑熠隐隐猜出了他的小心思,心里笑个不停,最后把出题的事丢给了丞相来办,至少今年殿试的诗赋题目不会酸了。 其实殿试的题目理应由皇上亲自出题,然而年轻的帝王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心上人待在一处,只想着赖在偏殿不走,看秦杦练字或作些小诗,便很满足了。 莫名增多了工作量的粟青心情复杂。 岑熠已经下定决心追求秦杦了,但是得暗地里进行,不能被发觉。他要像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地侵入瑶卿的心,使瑶卿离不开他,喜欢他,就跟在王府玩酒令那天老二说的一样。 解决了这一点,后面再多的困难也不是困难。 于是这位帝王暗暗展开了攻势,第一天就让人从皇家酒库中扛了数十坛秦杦喜欢的口味的酒到偏殿去。 秦杦正躺院子里晒太阳,突然到手了很多很多酒,皆是他爱喝的。秦杦感到奇怪,拉住陈公公:“皇上这是何意?” “皇上是为了感谢您,改卷辛苦了。”陈公公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眼皮也不眨一下。他是不会说出“皇上为了追您”这种话的。 “哦,好,不辛苦……”秦杦乐得当场便开了坛酒喝起来,对陈公公的话毫无疑心。 陈公公放心地回去汇报情况。 “他收下了?行……”岑熠满意地点头。 第二天,他又让人抬了几箱尚衣局赶制出来的衣物到偏殿。 秦杦打开其中一箱一看,眼前一片艳丽。烟草帮着捡了几件衣裳,粉红嫣红胭脂红海棠红石榴红……打开另一箱,青莲黛紫丁香粉藕…… “……皇上这又是何意?”秦杦不解。 陈公公面色不改:“仍是感谢您改卷。” “哦,呵呵……”第一次见人这样致谢,秦杦眼界大开,手里拎着件衣料极薄的艳色衣裳无言以对。 第三天,岑熠再次让人抬了八大箱金银珍宝到偏殿,秦杦几乎被这些金子银子闪瞎眼,扭头看向陈公公。 “皇上真心感谢您帮忙改卷。” 秦杦虽然爱财,但一下子来这么多却吃不消,况且皇上赏得不明不白,像是别有用心……很奇怪。他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往垂拱殿跑。这个时候皇上只会在那儿。 “给我那么多东西作甚?”秦杦坐在了皇上跟前。 岑熠抬手往嘴里送了口茶,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努力编着谎。 “你改卷挺辛苦的。”他半天只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别想蒙我,陈公公用这借口三天了。” 岑熠心中叹气,放下茶杯道:“给你酒不是之前答应过你吗?我说过,会把整个酒库给你,现在先给你部分酒尝尝,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秦杦一懵,他完全不记得皇上有过这样一个承诺。 “忘了?”岑熠笑道,“也是,当时我是随口答应的,你不记得正常。” “……”秦杦没话说。 “给你衣服的话,是前几个月有大臣放出了我要选妃的谣传,结果尚衣局那边当真了,做了很多衣服,然后后宫是空的没人穿,堆在箱底浪费了不好,就翻出来给你了。”岑熠一本正经地编道,“你放心,我亲自监督她们洗的,保证没有灰,而且那些衣服都是新的,没人穿过。” “所以那些是女装?你们皇家都这么节俭的吗?”秦杦震惊了。 “是啊,你试过了吗?我觉得你穿上会很好看。”岑熠又笑着说道。 “……没有。”秦杦一点也不想和他说话。 “那几箱金银珍宝,是最近在整理库房,剩了太多东西没位置放,老二又说你喜欢这些东西,我就叫他们把东西给你了。”岑熠继续编道。 你们皇宫的库房都这么小的吗,秦杦一脸不相信。 “你只管收下就行,权当我的一片心意……”岑熠笑得很是人畜无害。 “什么心意?” 如今的皇上不似当初那般紧张小心生怕心上人跑了,毕竟秦杦现在有官位,跑不了的,岑熠只需放心大胆地追人。 “爱慕之意。”岑熠抬眼直盯秦杦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之意。 “……” 秦杦表示长得好看才华出众真烦恼,我就是如此招人喜欢。 这些天下来,岑熠只要一有点时间就往偏殿跑,每次去必带上许多秦杦喜欢的吃的玩的或穿的,还陪秦杦在宫里四处溜达,似乎忘记了殿试的存在。 秦杦依然小烦恼,皇上好像真的喜欢我怎么办……他以前一直不确定皇上对他心意如何。起初被拐进宫时皇上在他看来还是冷峻的帝王形象,摸不清态度,可随着他们相处,他发现这人真的不能只看表象,直到现在仍是有点不确定皇上的心意。 那么问题来了,皇上究竟是喜欢我的美貌还是才华? 这个终极问题,秦杦试过皇上几次,每次答案都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希望皇上喜欢美貌还是才华。反正皇上无论是喜欢美貌还是才华,秦杦都会为他不喜欢的那个叹息。手心手背都是肉,美貌和才华都是自己的。 某日秦杦心血来潮趁皇上没过来,换上了传说中尚衣局为选妃制的女装。他随便选了件海棠色的,在全身铜镜前慢慢换上,铜镜里的人影瞬间变得明媚动人  。 女装较为收腰,秦杦摸了摸自己的腰身,又看了看铜镜里的人影。怪不得皇上喜欢我呢,我那么好看! 衣服未完全穿好,秦杦一点一点调整好后,发现这竟是露肩的。要命啊,谁看到了可要精尽人亡咯……秦杦散下及腰长发,在心中对铜镜里的美人赞叹。 房门突然被推开,秦杦吓了一跳转身看去,皇上已经跨进屋里了。 寻酒欢_42 “好累啊殿试刚结束,你不知道我看过你的诗后再看别人的诗,根本看不下去,那些人的诗跟你一比简直是垃……圾。” 岑熠叨叨着走进屋内,目光四处搜寻着心上人,很快定格在了一身露肩海棠红的美人身上。 “瑶卿……” “哎……干嘛呢?”秦杦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笑着应道,皇上狼一般的眼神令他突然害怕。他可不希望皇上精尽人亡在此。 岑熠紧盯住美人,喉结滑动一下,头脑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呼吸也愈发困难。 “你干嘛了?”秦杦试探道。 岑熠竭力压抑着燃起的欲望,强迫自己闭上眼朝秦杦走去,秦杦惊得连退几步,胳膊却被摁住了。 “别动。” 秦杦听着这变得低沉嘶哑的嗓音心里发颤。可与预想的不同,岑熠抓起床头堆着的一团毯子往他身上裹,然后跌坐在椅子上大力喘气。 “好热啊,你裹这玩意作甚……”秦杦感到身子发烫,伸手要扯毯子,岑熠急忙起身抓住那只手高声道:“说了别动!” 秦杦稍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了,嗤嗤笑个不停,把脑袋贴到他胸前:“皇上啊,您是看见臣妾害羞了?” 岑熠脸烧得通红,想坐回椅子上,可秦杦的头还贴着他,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傻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也不吭声。 “皇上……您回应下臣妾吧,臣妾想您了……”秦杦故意拖着语调笑道,白皙的一只手慢慢放在了岑熠厚实的背上轻轻摸着,毯子同时从肩头滑落到地上,白生生的香肩得以暴露在岑熠视野中。 岑熠已经晕得无法思考了,不由分说抚上那纤瘦的双肩。好滑,好白,好香……好想啃。 紧接着。 “臊你娘的你他妈真敢碰老子——”画风突变,秦杦边骂着边气愤地在岑熠背上一掐,岑熠吃痛,顿时清醒了,连忙放开他。 竟敢对老子有非分之想!秦杦气呼呼地拿拳头砸在岑熠身上。这变态!登徒子!果然是贪恋老子美色! “对,对不起……瑶卿,我……我一时控制不住……”岑熠虽然感觉拳头落在身上软绵绵的,但还是不断后退,好让出空间给秦杦继续打他。 最后,可怜的皇上被他愤怒的小太傅赶了出去。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中秋宴 殿试完没几天便出结果了,秦杦从皇上那儿提前得知薛定中了探花。 “不是吧?他中了?”秦杦惊讶,这个薛定不像是特别有才能的人,甚至有读书人的酸气。 “看不出吧?我也想不到。这人写的诗直接被子衿丢到一边去了,但他的策论特别好,在政治上很有见地和方法,子衿都向我要人了,我就给了个探花。”岑熠说着,不着痕迹地往秦杦身边挪了挪。 秦杦寻思着要不要跟蒋成仁吃顿饭,便没理会皇上的小动作。于是岑熠变本加厉,将秦杦俊俏的身子按进了他的怀里。秦杦反应过来,可又懒得理,就顺势躺了下去。 还挺舒服的。 自从那天撞见秦杦的露肩女装后,岑熠愈发毫无忌惮地碰秦杦了,他发现秦杦最多也就挥一挥对他而言软绵绵的拳头,愤怒什么的都是假的,说佯怒或羞愤倒差不多。 “你不打我了?”见秦杦懒洋洋地蜷在自己怀中,岑熠下半身隐隐燥热。 秦杦懒懒地睁开眼皮翻了个大白眼:“打你不还是这样,登徒子!” “说对了。”岑熠暗喜,可以多占点便宜了。 “别碰老子腰窝!” 翌日正式放榜,秦杦提出出宫和蒋成仁薛定他们会会面,岑熠也收拾一番跟着去了。 两年前的元夜,岑熠和蒋成仁是有一面之缘的,但当时灯火映得看不清人的面孔,且时间太过于短,二人都不记得对方的样貌了。 蒋成仁就不知道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国之君。 还是上次那间酒楼,这回他们挑了个雅间坐。雅间里的陈设大气典雅,摆了好几盆兰花,显得十分幽静。 “恭喜薛舅舅了,听闻您的策论令丞相大人都松口要人呢,那一定是极好的。”秦杦笑道,把面前的茶挪开了,意思很明显,要酒不要茶。岑熠坐在他身边,拿起杯子把茶倒进自己杯里,然后取出小壶斟酒。 “秦弟过奖了,薛某人无大本事,今后还得靠秦弟在朝中照顾了。”薛定回道。 “是薛舅舅过谦了吧,我听到的便是如此。” “哎,你们别这样说话了,我听着都难受。”蒋成仁打断他们道,“对了杦儿,我过几天就回江南,你有没东西要带?” “早就带走了,不用你。”秦杦想到正在歼匪的岑炽。 “好吧。”蒋成仁耸耸肩。 岑熠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注意力全在秦杦身上。今早出门前他准备了一种不容易醉的淡酒好让秦杦喝,只要秦杦手边的杯一空,他就积极地斟酒。秦杦盯着一道小食超过三秒以上,他便夹来喂给秦杦。 秦杦很开心,这种被皇上当成大爷伺候的感觉真好。 “听说吏部正在安排新进士的去处,薛舅舅有何想法?”秦杦问道。这些消息他自然都是从皇上那儿听来的。 “其实我想去杭城。”薛定说着,脸上显出几分怀旧的神情,“三年前我第一次去杭城办事,就被那地方吸引了。那里真的很美,山石草木像是有灵魂一般,还有水,特别灵动……人尤其美,真的……” 他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中,轻轻笑了笑。蒋成仁也笑着推他一把:“当然美,要不你怎么和我表姐订婚……” “订婚?”秦杦张嘴要咬岑熠夹来的水晶糕,听到这时顿了顿。 “是啊,过段时间他要回去娶我表姐呢,订婚订了三年,就等科考结束完婚。”蒋成仁兴奋道,“我表姐可漂亮了,你小时候应该在我家见过,天天穿白裙那个……” “不记得。” “舅舅去杭城好,你看你,我娘嫁过来这么多年你都没来看几回。” “这不是路途远吗?”薛定笑道。 寻酒欢_43 “不知道吏部怎么安排……”蒋成仁蹙了下眉,“杦儿你跟皇上关系好不?他不挺喜欢你的吗?能……通融下不?” “行。”秦杦想来也没什么关系,便爽快应下了。岑熠微微笑着,喂过去一块粟粉糕,享受投食的乐趣。 一出酒楼,岑熠便道:“那个姓薛的,你想让他赴任杭城吗?” “有点不想,我老觉得他人怪怪的,而且杭城是我家……”秦杦纠结道,“可人家媳妇是我发小的表姐,也等于是我表姐,总不能让他们分开。” “一块来京城也行。” “南方人住不惯这儿,还是让他去杭城吧。” “你怎的就住惯了?” “我是穷人家出身,到哪儿都能住,不像这些大富大贵人家小姐。”秦杦扬起脑袋得意道。 “好,回头我跟子衿说下。”岑熠忍不住将手放在他柔软的长发上。 “不对,这些事你自己决定,干嘛要跟我说?”秦杦察觉不对。 岑熠无所谓道:“我听你的。” “手!放下来!” “这个不听。” 科举算是彻底落下帷幕了,琼林宴后,即将迎来八月十五的中秋节。皇室非常重视这类重要的节日,每逢此日便要举行家宴,今年也不例外,依旧是不大不小的皇家宴会。 按理说,宴会应由皇后来办,可当今皇上的后宫很尴尬,空无一人,所以只好交给几位太妃置办。 岑熠特地和几个弟弟前去看望了下她们,其中一位梁太贵妃是她们中妃位最高,说话最具分量的。 走进殿中,清淡的茶香扑面而来,岑熠掀起帘子敲开房门。 梁妃三十多年纪,模样依然年轻。她虽说不上有多漂亮,但温和有礼,气质绝佳,手握针线坐在床榻边的样子像是画中人。 “我当是谁,原来是皇上。”听见脚步声,梁妃微微抬起头道。 “太贵妃。”岑熠笑着问好,同时发现屋里还有一人,“老三也在?” 三王爷岑炀坐在窗边嗑着瓜子,一个内侍正给他沏着茶,见皇兄来了,他便起身走过去:“大皇兄。” “不用过来了,你先出去转一转。”梁妃似乎有话想单独对岑熠说,把亲儿子往外赶。 “嗯,你们别说太久,我要回来喝茶的。”岑炀回头看了看那盏茶,然后转身往外走,那名内侍也放下茶壶跟了出去。 “时雨跟紧他哦。”梁妃冲内侍轻轻一笑,小内侍听话地点头。 屋内只剩岑熠和梁妃了。岑熠亲自提起茶壶沏茶:“再有几天便是中秋节了,还得麻烦太贵妃置办家宴。” “我明白的,皇上这么说就见外了。”梁妃的眉眼很温柔,看着他的目光含着笑意。 “记得在我身边加个座儿,别管合不合规矩了。” “哦?”梁妃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赐给臣子坐的。”岑熠被她看得有点心虚。 梁妃笑了:“什么臣子值得皇上如此上心?” “……”岑熠不敢吱声了。 “哈哈,我倒是听说那姓秦的诗人很得你心啊,模样很漂亮吗?” “让太贵妃见笑了……”岑熠尴尬地笑笑。 梁妃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的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朝臣数次集体上奏纳妃立后,你次次回绝,他们试图往宫里塞人,你把人塞回去,这回你又把相貌漂亮的诗人弄来,你这心思,明晃晃的挂着呢。你母后去得早,太皇太后也早早没了,先帝又是个男人,我们后妃无权过问,你的这些事就没人管。一拖再拖,拖到登基了身边还没个人,且不说皇嗣的问题,身边有个贴心的己的人陪着,不是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吗?” 岑熠安静地听她说完这段话,方才开口:“已经有人了,很贴心的己,不再孤零零了。” 梁妃沉默了,眼眸往下看,似在思索着什么。良久她抬起眼,语气温柔道:“也好,你喜欢就行。你父皇和母后会很高兴的。” “太贵妃……”提到不在了的父母,岑熠鼻子有些发酸,但仍控制住了情绪。 “你和炀儿,脾气都像先帝。” “像吗?”岑熠无法理解,这脾性不知相差了多少。 梁妃不再说话,只是边喝茶边笑。 中秋节当夜,秦杦本打算在屋子里待一晚,坚决不出门,然而最后他还是被皇上连哄带骗拉到了升平楼最顶层。 中秋宴在这里举行,女眷在下面一层。二王爷歼匪未归,秦杦见席上只有皇上和剩下五位王爷,皇上两侧留有两个空位,一个跟其他座位无区别,另一个则离得皇上特别近,几乎是挨在一块了。 “你们的家宴,我掺和做什么。”秦杦有点不高兴。 “子衿也来,他年年都来的。”岑熠紧张地把人推到座位前。 秦杦不语,抬头望了望夜空。这里的设计方便望月赏星,只需抬头便可望见大半个夜空。他看见了月亮,很圆很亮的一个大盘子,发着淡淡的光,使得面前桌上的菜肴都镀了一层银。周围的烛火点得再多,也抵不过那一轮明月。 “坐吧。”岑熠悄悄牵住了他的手,那只月光下格外洁净纤细的手。 秦杦小声“哦”了一下,坐到了座上,岑熠也跟着坐下,两只手仍牵着。他感觉今晚的秦杦有点不开心,和平常不一样了。他想家了,想亲友了?岑熠在心底揣测。 “秦哥哥!”小王爷眼尖发现了秦杦,直蹦过去,“你也来吃月饼吗?大皇兄,我能坐过来吗?” 秦杦没应声,侧头对小王爷笑了笑,岑熠攥紧了他的手:“不能,坐回去。” “皇兄……”小王爷作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来。 “坐过来的话就不给月饼吃。” “……”月饼和秦哥哥……小王爷费劲地想了想,最终选择了月饼溜回座位,众王爷纷纷笑了起来。 寻酒欢_44 “大皇兄怎么可以为难小七?太残忍了吧?” “谁让小七打皇嫂主意……” “对啊对啊,破坏二人世界……” 岑熠尴尬地打断他们:“胡说什么!再说你们就滚出去!” “好凶哦……”弟弟们又是大笑。 “……”作为大哥朕的尊严何在。 岑熠不再理会弟弟们,转而关心自己的心上人,拿起秦杦的茶杯给他倒了半盏茶。秦杦见他倒茶,立刻蹙眉了:“我不要。” “喝点吧,这是东南的贡茶,保证没有苦味。”岑熠贴心地把茶杯捧到了秦杦嘴边。 秦杦不信:“你口味和我不一样,你觉得不苦的东西我可能觉得苦。” “真不苦……你试试,有没感受到桂圆的香甜?”岑熠耐心哄着,把茶杯捧得更近了,秦杦听他这么说,迟疑了片刻,张嘴抿了口茶。 “苦的!”去你的桂圆的香甜,什么玩意!再也不信你了!秦杦气呼呼地推开挡在面前的茶杯,伸手往桌上的月饼抓,他得吃甜的东西去苦味。 岑熠默默放下茶杯,转头叫人去拿酒。 桌上摆了许多菜肴,更多的是样式不一的月饼。秦杦经皇上喂苦茶后,忘了先前忧伤的小情绪,转而专心挑选月饼。他首先抓的是一块圆形的月饼,上边的图案是一座宫殿,牌匾刻着“广寒宫”三字,宫殿里坐着一个女人,两旁有丫头举着扇子给她扇风。图案刻得精致逼真,秦杦不禁感叹,真不愧是皇家,连个月饼都做得这般好看。 “喜欢这个吗?”岑熠跟着拿月饼,发现有金元宝样式的,便拿来给秦杦看。秦杦扭头一看,果真有个金元宝似的月饼。 “还有这个……”岑熠又找到一个酒壶样式的,秦杦感到惊奇,竟然还有这种图案,伸手便要拿。岑熠边躲边笑道:“喜欢吗?张嘴我喂你。” “谁说要吃了,我是想拿来玩。”秦杦地抢来了月饼。 两人旁若无人玩闹着,粟青来了。几位王爷站起身与他熟络地打招呼。 粟青脸上难得有几分笑意,不似平日那般淡漠,对着众人轻轻点了点头。他还不是丞相时,就随着祖父和父亲坐在这儿,王爷们早已习惯他年年出现在这里了。只是今年的中秋比往年人少,便也冷清了许多。 “子衿来了,快坐。”看见自家伴读的到来,岑熠忍痛暂停和心上人的玩闹,起身接待。 “皇上这套假惺惺的。”粟青一眼便看穿了皇上,不禁又看向秦杦。 秦杦冲他笑了笑,算作打招呼,没想到这回丞相大人不再冷眼相待了,竟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人来齐的话,就上酒吧。”想到心上人正急切地要喝美酒,岑熠转头吩咐道。不一会儿,用自斟壶装好的桂花酒一壶壶呈了上桌。 “桂花酒!”秦杦满眼期待,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着浓郁醇厚的桂花香。 “莫急。”岑熠笑着按住他,拿来一壶往他酒杯里倒。只见这酒色呈琥珀,酒质浓厚,较为粘稠,秦杦迫不及待地一口气喝完,仍意犹未尽,嚷着还要。 “慢点喝,桂花酒虽喝来不易醉,可照你这喝法,很快就醉倒了。”岑熠说着,慢慢给他又倒了一杯。 “怕什么,醉了就醉了,今夜……不醉不归!”秦杦自以为豪气地将酒一饮而尽,岑熠不禁又笑了,在他眼里秦杦这样子特别可爱,每次看都忍不住笑。 秦杦的酒量其实还可以,每回喝起来都毫无顾忌的,不醉不知道停。在连喝五六杯后,他的脸已经微微泛红了,目光却清明依旧,给自己斟酒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丞相大人不来一杯吗?”秦杦边笑着边朝邻座的粟青问。 “不了,我一般不喝酒。”粟青礼貌而疏远地推辞道。不想喝酒是真,这话也是真,从出生到现在,他喝酒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来,而且官场上也没人敢灌他酒,毕竟人家爷爷和亲爹是历任丞相,得罪人了可不好。 “大人该不是两杯就倒了吧,这可不行啊,喝酒乃人生最大乐趣,两杯就倒多没劲……”粟青越拒绝,秦杦越起劲地劝道。 粟青不回应,捧起手边的茶杯轻抿一口茶。他虽不怎么喝过酒,却清楚自己酒量如何,像此刻端上桌的桂花酒,他认为自己半杯就能醉。这人想激他喝酒,他不回应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诗人一直尝试着套路粟丞相……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月出 秦杦见粟青不理他,也不打算放弃。他可以想象到那清冷的美人醉后的情景,一定非常……秦杦光是想想就觉得期待。虽然他坚持认为自己才是最美的。 恰好陈公公从下层安排好女眷回来,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岑熠不舍地看了眼身边人,起身跟陈公公下去。他是皇帝,怎样也得去看看妹妹和那几位太妃。下楼前,他扭头对秦杦道:“我下去会儿,你跟他们在这儿。当心喝多了,记得喝慢点……” “好。”秦杦含糊应道,等皇上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楼梯间,他笑着把椅子挪到了粟青边上,连带着酒杯自斟壶一起。 “你这是作甚?”粟青微微蹙眉,将椅子往一边挪了点,秦杦又跟了过去:“皇上不在,你得陪我喝啊。” “我不喝。”粟青直接拒绝。 秦杦瞟了眼他手边盛着深金黄色茶汤的茶杯,抬手就把杯子放到了远远的地方:“这茶那么苦你都喝得下,真是厉害。跟我喝酒吧,你刚刚迟到了,要先罚三杯。” “我说了我要喝吗?”粟青面无表情地看他新取了个酒杯往里倒酒。 “喝酒多好啊,尤其桂花酒。”秦杦轻笑着倒好酒,把酒杯往粟青面前放,“三杯动情性,一笑付园林。三杯过后,什么事都不必再放心上,眼睛一闭睡着,再一睁烦恼全没有了。你看那李太白一喝斗诗三百篇,我的话就三篇,你这般人物若是专写诗也有三十篇,喝吧。” 粟青又不说话,看了看杯中琥珀色的桂花酒。桂花香在空气中愈发浓郁,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桂花的香气了,明明家里和宫中都有栽种,他却闻不到……粟青低头暗自笑了笑,果然是这两年太忙了吗。 秦杦自顾自的喝了一杯,见粟青还未动那杯酒,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粟青道:“我喝酒一直很快,一杯一杯的很难停下来,我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了。你知道吗,像你这样不喝这么多酒的人很幸福。我十年前就开始喝了,喝到现在,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只能不停地喝下去,因为我不知道喝到哪里才是尽头。或许是酒喝多了吧,我太容易忘事,好的坏的忘得干净,这真的好吗?我不想记住它们,可忘了它们又像丢失了生命中的某个环节,我很害怕丢失。今天我坐在皇宫中过中秋,我吃喝着外面无论如何也吃喝不到的糕点和酒,我跟皇上在京城里游玩,他封我为太傅……这些于我而言喝回酒便没了,跟梦似的,直到最后我都不敢确定它们是否曾真真切切出现在我的人生中……” 秦杦边说边喝着,粟青也举起了酒杯跟着抿了起来。有点粘稠,有点甜,脑海也有点晕乎乎的。 “你终于喝啦!预着多少杯倒啊?”秦杦嗤嗤笑个不停,继续给自己添酒。 “三杯。”如果可以……粟青无奈地喝着酒,想着自己能不能撑过这第一杯。 “你喝得对,不能像我这样豪放,就该婉约些才对得起这清雅的花酒嘛。” “婉约?我婉约?” “是啊……” 寻酒欢_45 “你喝醉了。” “哪有!你看我眼神还是这么坚定,脸也不红,全身被月亮晒得凉凉的,一点也不热!” “真是醉了。” 粟青坚持完第一杯,秦杦乐颠颠地给他添了第二杯:“来,继续!” “……”粟青忧伤地望着眼前这杯酒,后悔之前说了三杯而不是半杯,他感觉自己脸快烧起来了,头也疼得要命。 “记好啦,你还是婉约,我还是豪迈。”秦杦显然有些喝大了,开始靠在粟青肩上胡言乱语,粟青气不起来,哭笑不得地继续喝。 等粟青第二杯喝得差不多时,秦杦突然又出声了:“我们比一场吧!你婉约我豪迈!” “凭什么?你婉约……”粟青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说话都费劲,“唔……比什么?” 岑熠在楼下对几位太妃问好,顺便逗小妹玩了一会才想到回去。临走前,梁妃笑着问他:“那诗人在上边等你?” “嗯,多亏了太贵妃。”岑熠回道。 “怪不得这么着急走。”梁妃打趣道,“要是成了还不得天天腻歪。” “哇,谁啊!”小妹长公主听到两人的对话,好奇地凑来打听,岑熠心虚地把小妹按回座位:“吃你的月饼,小孩子瞎问什么。” “看来是我说得太大声了,以后得注意。”梁妃忍不住又笑了。 “我听到娘娘说‘那诗人’!”小小年纪的长公主瞪大双眼道,“皇兄你是不是要娶秦哥哥?秦哥哥是诗人,长得又好看……” “小孩子胡说八道!”岑熠愈发心虚,丢下这句话匆匆跑了。 回到顶层,  岑熠路过几个弟弟的座位,他们正玩着牌,没发现大哥经过。岑熠扫了眼桌上的几个杯子,确认里面盛的是茶水便放心了。小孩子喝什么酒啊。 很快,他便看见了趴在桌子上睡得一塌糊涂的两人。 岑熠第一反应是伸向两人面前的几个酒壶。很好,都是空的。  喝多了,绝对喝多了!岑熠心情复杂地回头盯着自己心上人,他本想着今夜能和秦杦在月下花前吟诗作对,享受这良辰美景,没料到…… 秦杦睡得很沉,大半个身子趴在桌上,半张脸露在外面,月光下显得比平时更白了。岑熠鬼使神差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直盯着那红润的唇瓣。唇瓣上似乎沾了点酒,看着十分莹润香甜…… “大皇兄?”路过的三王爷岑炀愣声道。 岑熠猛地一回头,岑炀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过来了?”岑熠又是一阵心虚,站起身道。 “……”岑炀默默看了看那睡着的其中一位,再看向皇兄,果断溜回了牌局。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是要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岑熠松了口气,不敢再看秦杦,转而去看粟青。自家伴读竟然喝酒了……真是活久见。粟青整张脸埋在了胳膊里,姿势比秦杦要文雅些。 “陈公公。”岑熠朝外面喊,陈公公连忙进来,“你安排下车马,把丞相送回粟府。” “是。那……秦太傅?”陈公公偷瞄了眼秦杦。 “朕亲自送他。”岑熠说着,俯下身子抱起了秦杦往外走。正在玩牌的几个王爷停下了手中的骨牌,等皇兄走了后,相视一笑。 “小七啊,你要有皇嫂了。”岑炀笑着伸手摸向小弟的脑袋。 “我早就知道了!”小王爷得意洋洋道,同时脑袋一歪,躲开了三哥的毒爪。 进了偏殿,岑熠抱着秦杦走到床前,把他小心地往床上放,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古物。秦杦的脑袋一沾上枕头,舒服得哼了几下,岑熠感觉头脑又要发热了。 “宝宝……”他颤着声音叫道,抚上那柔软的乌发,只有这时他才敢这么叫出来。熟睡的人没有反应,气息却很清晰,他忍不住又叫了几声,这回躺着的人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小臂搭在他胳膊上。 岑熠摸了摸那玉似的小臂,发现秦杦出了点薄汗。因为是中秋,秦杦出于应景的考虑,难得没穿那些花俏的衣服,挑了件月白色的常服。岑熠闭上眼深呼吸几下,把手伸向那腰间白玉的腰带。 “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他自言自语道,“月白色是亲王穿的颜色,这衣服是我送你的。我对你多好……” “你喜不喜欢我?”岑熠悄声问睡眠中的人道。 秦杦迷迷糊糊地又哼了一声,应该是梦见了好吃的,红嫩的舌尖灵巧地舔了舔唇瓣。 “我就当你说喜欢了。”岑熠解下了秦杦的衣裳,秦杦身上只剩一件雪白的内衫了。 “我送了你那么多衣服,还有一件不敢送。”他的声音越放越低,凑到秦杦耳边,“凤袍,红色的,绣着好几只金凤,太适合你了。”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穿上它的。” 岑熠说完最后一句话,捧着月白色的衣裳起身,他要把衣裳挂到衣橱里。 没走几步,他突然摸到衣裳的袖袋里有东西,取出来一看,是张纸片,上面作了首诗,名为《月出》。 今夜白月光,自是守屋中。 不忍出门看,恐复引相思。 欲掩寒清辉,但见窗前影。 此夜难为情,害一宿相思。 岑熠悄悄看了几遍将其记下,然后把纸片塞回袖袋中。 翌日恰好休沐,粟青一醒来,头疼得跟要炸了似的。 秦瑶卿……粟青扶着头躺回床上,以后那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听了! 等等—— 粟青猛地坐起身,于是头更疼了。那张纸呢?他下床翻找了整个房间,都没发现那张纸的踪影。 ……秦瑶卿! 秦杦仍好好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其实半夜他醒过一次,洗了把脸便又躺回床上睡了。他不记得昨夜是谁送他回来的了,可就是感到有人在他耳边叨个不停,烦死了,睡都睡不好。 粟青阴着张脸来到偏殿,毫不留情地把秦杦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寻酒欢_46 “谁啊!干什么……”秦杦一离开被窝,瞬间醒了,抱紧被子闭回眼嚷嚷。 “我的东西。” “别扯我被子!”秦杦誓死捍卫自己的被子,双手双脚将其紧紧团住,粟青见扯不动就松手,秦杦卷着被子往后滚了一圈。 “……”粟青头更疼了。 “你来干什么?”被扰了眠的秦杦有点不高兴。 “你还好意思问……”粟青冷着脸道。 秦杦终于舍得睁开眼,费劲地思考了一番。昨夜粟青的第二杯还未喝完,他就兴致勃勃地提出比试作诗词。虽然他是个很有名气的诗人,但他知道粟青这样的人作起诗文来定然毫不逊色,怎么说也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丞相的人嘛。秦杦十分好奇粟青写的诗文是怎样的,就出于自己的私心要他写了,自己也诗兴大发跟着胡乱作了首诗。当时粟青醉得差不多了,一下笔就成了一篇,笔一停便睡着了,秦杦就趁机把纸片揣兜里。 “那张纸啊……我都没来得及看呢,现在看怎样?”秦杦真诚地提议。这是实话,那时他只顾着把纸揣兜里,忘了拿出来看,写完自己那份便也睡了。 “不行!还回来!”粟青一听就急了,他醉时写了什么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要是暴露了对那人的心意…… 秦杦已经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他本来是藏袖子里的,但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妖精把他衣服脱了扔衣橱里,害的他半夜醒后找了一通,才找到纸片塞枕头底下。 “咳咳,《诉衷情  》?”秦杦装模作样念道,其实半夜醒来后他看过了。 “你……”粟青气急,眼眶竟然红了。 他从来不敢想象,某天自己那不可见人的秘密,会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只发现了一只袖子……装着粟青纸片的那只没发现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冲突 秦杦正装模作样地要念,实际上他并不打算念,可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看见面前的美人已经红了眼眶,泪水在其中打转。 “没事吧?你别哭,我不念,我闹着玩的!”秦杦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下地半抱住粟青,如果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个丑八怪,他一定不会这么做,“我道歉,不该拿这个开玩笑的。”秦杦隐隐察觉那篇词里有什么不能说的东西,好像有了头绪,却抓不着。 千秋岁月到头空,百炼看青铜。十年流水彷徨,不复旧黄童。 杨柳雨,芰荷风,独情衷。纵结长恨,命定绝哀,此世无终。 秦杦在心中细细琢磨了一番,这绝对是一首情诗,还是一首忧伤的情诗。什么意思呢…… 趁他琢磨的功夫,粟青一把将纸片抢了过来,转身要走,秦杦脑海中灵光一闪,侧身拦住他。 “你有喜欢的人?”秦杦小心问道,不忘带上一个友好的笑容。 粟青冷眼看了他几秒,秦杦没躲开这冰冷的眼神,老老实实给他看,当做赔罪。 空气安静了下来。 门突然被推开。 两人皆被吓了一跳,齐齐转头朝门的方向望,许久不见的二王爷出现在门后。 “瑶卿好久不见啊!哎?子衿也在……”岑炽像来自己家似的,大大咧咧地直往里走。一段时间没见,他看上去晒黑了些,肌肉貌似更精壮了,整个人所焕发的精神气是从前天天赖京城吃吃喝喝时无法相比的。 秦杦是第一次见岑炽作为一名武将凯旋而归的势气,对此很是新奇:“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是不是不想我回来。”岑炽打趣道。 “是啊,你在这儿吵的很,我好不容易才能清静会儿……”秦杦笑着,目光一转,粟青咬着唇白了脸的样子猛地撞进了他的视线里。 岑炽也发现了粟青的不对劲,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粟青反闷声道:“回来了?” “嗯……”低情商的王爷不明所以。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甩下一句话,粟青便要向外走去。就是这样一句话,秦杦突然把什么都想明白了:丞相莫不是喜欢王爷……他试图在记忆中翻出更具说服力的事来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时间不够,他回忆不了什么。 秦杦能做的就是赶紧拉住粟青,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别急着走啊!留下来吃午饭吧!岑炽你也一起!” 粟青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但双眸深处可见一丝惊讶,微微张嘴正要说话,岑炽先一脸为难地开口了:“不行啊,我刚刚才进宫,没来得及去皇兄那儿报备就先来你这儿找你了,待会要去他那儿吃饭……” “闭嘴,你今天中午必须在这儿吃饭!报备什么的不要紧,子衿在你向他报备不就得了?效果不都一样?你说给你哥有什么用……” 岑炽本想反驳,可嘴一张便卡着了。这话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反驳。 “我说的没错吧!就待这里哪儿也不许去!”秦杦自以为很霸道地说道。 “行……吧。”岑炽知道自己绝对说不过秦杦,默默拉了张椅子坐下。秦杦顺势推着不吭声的粟青坐下:“吃饭吃饭!烟草做饭可好吃了,我都吃不惯尚食局的饭菜……” 粟青看秦杦的目光便知他这是猜出来了,见他不仅不说出口还隐藏得挺好,又留下了王爷,便也心安了一点。 秦杦鲜少有接待客人的机会,斟起酒来兴致勃勃的。把酒端到粟青面前时,粟青脸一下子黑了。 “喝一点点没关系的。” “拿走。” 秦杦装出一副委屈样端走了酒,换上白水:“官爷,奴家特地给您呈的好酒,可惜您把奴家的一片好意看作恶意……奴家好难过……” “……”粟青忍住想打人的冲动。 岑炽在一旁笑:“子衿从不喝酒的,你端酒给他当然不成。给我吧!” 秦杦心道他昨天还被老子唬得喝倒了,面上哼唧着坐下同岑炽喝了起来。岑炽见他刚刚模仿柳陌花巷的那些小妖精,好不容易想起了件要紧事。 “我最先来你这儿是为这个。”他掏出一封信和一个木簪子递给秦杦,“晓禾的东西。途经杭城时我去看过他,他过得挺好。” 秦杦高兴地接过东西,一拿到信便拆来读,岑炽由他慢慢看,转而同粟青说话。 寻酒欢_47 “我走的这段时间朝中很忙吧?听说会试和殿试都结束了,今年挺快的。” “是。”粟青用一个字成功终结了话题。 岑炽习惯他如此了,不在意继续往下道:“新进士都安排好去处了吗?我兵部缺的人很多……” “这个要看武举,和我没什么关系。”粟青头微微低着,语气疏冷。 “我们也需要文官的啊,像账目这方面的东西武官如何搞得定?” “你去问吏部,我不清楚。” “好吧。”岑炽放弃碰冰块,选择安生喝酒。 秦杦看着晓禾给他的信,脸上最初的喜悦渐渐变成了隐隐的怒火。前面晓禾写了些生活的琐碎事,这是他最爱看的,但到后面,晓禾说了近期一个烦恼——来看他的那位王爷喜欢他,想尽办法地在追他。 岑炽……秦杦咬紧牙关,努力思考他是怎么会喜欢晓禾的。秦杦从不信一见钟情,自然也认为岑炽是不可能只见晓禾一面就喜欢人家的。 “岑炽。”秦杦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无异,“你在杭城待了多久?” “嗯……好像挺久的,那群土匪其实很好打,几天就打完了。可我到杭城时,当地都总管请我留些日子帮忙练兵,我想反正回京也没事干,倒不如留段时日练兵来得好……怎么突然问这个?”岑炽说道。 秦杦头脑一阵眩晕。这么长段时间,晓禾一直在被他追吗?他知不知道晓禾认定了一个只见过一次的陌生男人,谁也不理会?晓禾是不是看在他是自己朋友的份上才没有怎么做?秦杦不禁握紧了拳头,又生生克制住往岑炽脸上挥的冲动。晓禾太单纯善良,任他这么做会害了晓禾! 而且粟青对他一片痴情,他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明眼人都应该看得出啊! “……你喜欢晓禾。”话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冲了出来,秦杦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要保护好晓禾就行。 岑炽听这话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不由得怔住了。粟青脸已经白了,愣愣地看着他。 “他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他有人了。”虽然那个人没再出现过。秦杦硬生生道:“你是一品亲王,他是青楼小倌,不,很快他就恢复自由身了,我会赎他出来把他带走。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岑炽怔愣了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激动道:“你一不是晓禾父母二不是他亲人,没有权力干涉我们的事吧?我就是喜欢他,你怎么觉得他不会转变心意喜欢我!” “你不会理解的!”秦杦气急败坏,也不打算多解释什么。 “对,我是不理解。我只是喜欢他。” “那我就带走他!” “你以为只有你能带走他吗?我一品亲王一句话下来什么都办得成!” “你是王爷,会害了他的!” “王爷怎么了?我可以给他很好的生活,他不用像现在这样受制于人,被迫去陪酒……” “哐啷”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清晰地传入耳中,两人都愣住了,看向地上碎成几瓣的杯子,粟青脸色惨白,手微微颤抖着同时站起身,一声不吭地夺门而出。他受够了,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说这些东西! “快追上!”秦杦用力推了一把岑炽,岑炽愤愤回头:“你干什么!” “你别后悔。” 岑炽盯着秦杦的眼睛,却见那目光出奇地冷静,似是掩藏了许多讯息。他原本激动的情绪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困惑,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追出去,你会明白的。 屋子里就剩秦杦一个人了,他疲倦地坐在床榻边,闭了会儿眼休息,然后又拿起信看了看。晓禾的字写得很稚气可爱,这与他极少提笔写字有关,秦杦想到了字如其人这个词。熟悉的字迹令他平静下来,他把木簪子放手上细细地看,摸着那精致而简单的纹路,这是晓禾常戴的一支簪子。 晓禾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一点也不一样,他不喜欢花俏的东西,无论是衣服还是配饰都坚决不肯穿戴,只有陪酒或弹琴时,他才会被老鸨逼着打扮。秦杦则和他相反,整天故意穿得花里胡哨。 秦杦轻笑,他知道晓禾不过是想使自己尽量少沾些风尘气罢了,这么些年过去了,晓禾这孩子依然不认命。不愧是我秦杦的好朋友!秦杦想着,从床榻下拖出了一个小木箱。 他打开小木箱,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大概数了数,秦杦肯定自己能赎出晓禾。现银还不够,他翻出皇上赏赐下来的金银珠宝,将它们堆到一起,满意地点头。 就差离开这里了。 他必须把晓禾赎出来,赶在任何人前面。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计划·一 匆匆吃过午饭,秦杦特意换上了一件丝制粉藕色常服,不穿外罩跑出偏殿,直往正殿去。到了正殿前,他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之处,平时这正殿门前的守卫没那么多,今天却多了一些。刚好陈公公在门口候着,秦杦便凑前去。 “陈公公,皇上在吗?” 陈公公看着秦杦娴熟地摸出荷包递来,不动声色地接下:“在呢,可今儿恰巧有事,不让无关人士进。” “我是无关人士吗?”秦杦笑吟吟问道。 “……秦大人请。”陈公公感觉若是不让这大爷进,会直接威胁到他的老命。 “谢啦。”秦杦欢快地跨入门槛。 前厅中央,一道比人略高的屏风挡住了后面的景象,秦杦悄步上前,见这屏风绘的是五个美人,上边还题了诗,一个美人一首。屏风后传来好几个人的谈话声,其中就有皇上的声音,秦杦不好贸然打搅,闲着便稍加辨认了一番这五美人。 西施,虞姬,明妃,绿珠,红拂,秦杦在心里一一念出她们的名字,最后加上了一个——瑶卿。六美人多好啊,他美滋滋想着,必须得为自己也题首诗。 才想出第一句,秦杦的头绪便被屏风那边的谈话声打断了。 “……吏部谁安排的新进士?” “回皇上,臣等多是听丞相之意决定,您说谁安排的,臣不好说啊……”说话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朕看看。”听到皇上冷峻的音色,秦杦莫名觉得很舒服,“这个探花,叫薛定的,你们有没安排到?” “皇上放心,丞相早和臣打好招呼了,正好杭城那个通判要调任,就让这次的探花补上了。” “嗯,那就这样。” “臣告退。” “其他人,还有什么事……” 寻酒欢_48 薛定当成了杭城通判?认识的人突然做了家乡的官员,这种感觉实在是玄幻。秦杦继续听着皇上说话,没听见屏风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哎哟这、哪儿来的小孩!”一头灰发的老大臣被屏风前的秦杦吓得连连退后几步,门前的守卫听到动静,纷纷冲了进来,里面的几个大臣也顿住了话,神色紧张。 秦杦对着守卫们眨了眨眼:“你们好。” 几个年轻的守卫面面相觑,脸一下红了。 “这可是皇上的宫室,由不得胡来啊!”老大臣直瞪着秦杦,灰白的胡子随着嘴一张一合飞起,秦杦看了他飞来飞去的胡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外面什么情况?”岑熠也听到了动静,放下笔起身,几个大臣连忙让出路。 “皇上,这人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居心叵测啊!您要小心!”见皇上出来,老大臣转身苦着脸道。 “瑶卿?”岑熠没想到秦杦会主动来找自己,在外人面前绷着的一张脸立刻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你这里挺热闹的。”秦杦皮笑肉不笑道。 岑熠一怔,很快便明白了,挥手让守卫们退出去,又赶几个臣子走。 “皇上!这人……”老大臣十分之关心皇上的安危,岑熠不耐烦道:“你老花眼严重,看不出这是朕封的太傅吗?” “……”老大臣听到自己有老花眼,瞬间不吭气了。 闲杂人等走完后,岑熠把秦杦往里面领,叫人呈上淡淡的甜酒放在秦杦面前。秦杦很不客气地喝起酒来,岑熠高兴地看着他喝。 “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也不提前和我说。” “突然过来,就是突然决定的嘛,我也不确定。提前和你说顶什么用?”秦杦边喝酒边打量着这殿室,这里与上回来相比更乱了。 “你提前说了,我好让人准备你爱吃的。”岑熠看他的目光特别温柔。 秦杦低头避开这目光,选择开门见山:“我有事要说。” “什么事?”他的动作岑熠看得一清二楚,岑熠微微蹙眉,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我要回杭城办点事,这几天就走。”秦杦盯着皇上温柔无比的目光,狠下心道,“我不怎么来京城,你要不把我的官位收回去吧,占着茅坑不拉屎多不好。” “你什么意思?” “我在宫里待了两个多月了,是时候走了,这里又不是我家,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秦杦头更低了,不敢把话说大声。他清楚皇上喜欢他,但帝王心难测,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且又能喜欢多久。再说了,两个男的能有什么结果,皇上可是肩负着繁衍后代的重任的,将来一定会纳妃,秦杦是绝不可能作为男宠存在的。虽然有点不舍,但秦杦仍是把该说的说了。 岑熠努力消化了一点秦杦的话,明白他在说什么了:“不行,你别想走。” “可我……” “我在任命你为太傅前给过你一年的俸禄,你活儿都没干完就想跑?”岑熠知道留他不容易,只能剑走偏锋搬出这套说辞。 “……”秦杦愣了,老子什么时候收过俸禄! 岑熠见他无言以对,便知这办法成功了。“我给你的俸禄是别人的十几倍,衣服美酒金银珠宝……你自己数数,什么时候还得上来就可以走。” “……” 秦杦傻眼了,皇上这样的人竟然利用这种理由不放他走?那些金银珠宝没有皇家标识,是可以变卖的,秦杦还需要用它们换钱赎晓禾,不可能还给他。 “怎样?还不上就继续工作,今天你还没去南书房吧?” “……” 秦杦愤愤走出了大殿。 要等还完俸禄再走是来不及了,而且秦杦也不打算还。回到偏殿,他思考了一下午,决定使偏招离开。 想想便知道,皇上怎么可能是为俸禄不放他走?一定是舍不得集美貌与才华一体的他啦!这样就简单啦,只要让皇上舍得放人就好了。 秦杦躺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想出了一套自毁形象的计划。自毁了形象,皇上就不喜欢自己了吧?成,明天正式开始实施! 秦杦把软绵绵的被子往上一拉,盖住脑袋陷入了美妙的午睡中。 皇上这边把身边的几个暗卫都叫了出来。 “这段时间把人盯紧了,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注意别让他跑了……” 秦杦计划的第一步是,不仅要喝醉了在皇上面前使劲发酒疯,还得把酒库里剩下的酒给终结了。 这计划难度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完全可以忽略掉。 于是第二天一早。 “烟草!” “哎!”烟草收拾着衣橱,听到秦杦突然叫她,以为有什么事,匆匆往屋里赶,“什么事?” 秦杦坐在床榻上,笑眯眯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小宫女,烟草莫名感受到了这笑容里的不怀好意。 “丫头啊,你记得你说过要带哥哥我去酒库转一转吗?” “……”烟草一脸懵逼。 “说过吧?”秦杦继续微笑。 “好像……说过。”烟草也勉强笑了下,其实她对这话完全没印象,但是……喜欢的诗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秦杦满意地点头:“那好,现在就带我去酒库。” 到了酒库,烟草眼睁睁地看着他凭空掏出一只酒杯,随手抓过身边的酒坛开喝。 酒库里的存货本就不算太多,因为无论是皇上还是几位王爷长公主都不怎么喝酒,即使偶尔遇上宴请群臣的时候也用不着多少酒,这样的数量倒是刚刚好,酒吏便也很少酿酒了,久久才酿一次。 然而自秦杦被拐到宫后,酒库酒的数量就开始极速减少。秦杦三天两头便打发下人来取酒,皇上又在某天特豪气地送出了大部分酒,于是此刻,酒库显得空荡荡、可怜巴巴的。 计划实施得非常顺利,秦杦每天都跑去酒库喝上几坛,不出十日,酒库彻底空了。这几日秦杦来喝酒,管事的酒吏是知道的,也在边上看过,但这位可是皇上喜爱的诗人,他怎么会制止呢!爱喝就喝吧。可当酒库空了的那天,他怀着不好的预感一清点,竟然点不到一坛酒,这才慌了起来。 寻酒欢_49 岑熠正在垂拱殿批奏折。这些天粟青都请假在家,不知是生病还是因为什么,他不得已,只好憋屈地一个人批。 批着批着,他不禁就想到了秦杦。几个暗卫传回的消息大致相同,无非就是秦杦又去哪里玩了,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可值得注意的是,秦杦每天都往酒库跑,不知道在干什么,暗卫守在外面看了数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差不多十天没见秦杦了,岑熠难受得很。他又不敢主动找人家,生怕秦杦一个不高兴直接跑了。 “皇上,酒吏求见。”门外陈公公道。 “宣。”岑熠放下笔暗自疑惑,酒吏来做什么? “臣参见皇上……” “有什么要紧事就快说。” “是。”酒吏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因为是第一次见到皇上,紧张地手抖,说话也结巴,“那个……酒库……秦大人每天都来喝酒……” 岑熠一听关于秦杦,立刻抬头仔细听了起来,酒吏更紧张了。 “每天都去喝酒,然后呢?”岑熠问。 “今早臣去到酒库时,发现……酒没了,全没了……”小酒吏哭丧着脸道。他之所以顶着巨大压力求见皇上,无非就是要证明酒都是那诗人喝的,他可没贪一点。 有意思,他竟然喝完了……岑熠用手轻轻敲着案面,唇角勾了起来。 酒吏见皇上笑得开心,愈发紧张害怕了,偏偏这时,陈公公又在外面通报:“皇上,秦太傅求见。” “宣!”岑熠立时兴奋起来,同时把酒吏赶走,酒吏听那诗人来了,吓得跑了出去。 秦杦起了个大早去到酒库,剩下那些多是花酒,没有几坛喝不醉。刚好就剩几坛了,他稍微努力了一上午,带着一身酒香晕乎乎地直奔垂拱殿,烟草心惊胆战地一路扶着他。 “瑶卿!”看见几天没见的心上人,岑熠发现他好像醉了一样,连忙上前帮着烟草扶人。 “唔……臭皇帝!”秦杦傻笑着指着他。 岑熠:“……” 烟草尴尬道:“他喝多了,你别计较……” “我知道。”岑熠无奈极了,干脆伸出双臂把秦杦横抱起来,走到大殿后面用屏风隔开的房间里,将秦杦稳稳地放在床榻上。 “你个臭不要脸的混蛋!竟敢扣留你老子!你老子我多的是办法……”秦杦嚷嚷着起劲,边嚷边笑,岑熠哭笑不得,拿被子给他盖上:“别说话了,你睡下先。” “大爷我刚起床你就把我扔床上,几个意思!居心何在!” “……” 秦杦觉得计划该成功了,他自认为这形象似乎毁得挺不错。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皇上面对他自毁形象时的内心独白是:好可爱!比平时可爱多了!朕要娶了他! 计划一以失败告终。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计划·二 计划一虽然失败了,但秦杦又不只有这一个计划,酒一醒便马不停蹄地准备计划二了。同时他悄悄给下人塞荷包叫他们打探岑炽有没离京,听说人还在京便心安了。 某天他积极主动地到南书房给学生上课。 “今天我们的上课内容和平时不大相同。”秦杦颇有深意地笑着道。他记得皇宫的溪流池塘里养的多是草鱼或是也能食用的小野鱼,只有寥寥可数的小荷塘内才养着传统的金鱼。 皇室宗亲,他们带来的伴读,还有贵族官宦子弟,一群少年站在离南书房最近的一条溪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太傅挽起裤脚和袖子跳下去捉鱼,反应过来后,也跟着跳下去了。 十几人捉了半天,把这条溪里的大部分鱼捉了,然后在草坪上烤鱼吃。 小王爷兴奋地往秦杦身上粘:“秦哥哥,你这教的什么啊?” “野外生存技能。”秦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以及即兴吟咏草鱼的美味。” 接下来几天,他们在宫里搜寻着鱼多的溪流池子,一点一点地终结那些鱼,秦杦还号召学生们回去拉拢多些小伙伴来帮忙解决鱼。这群少年平常没多少玩的机会,整天被逼着悬梁刺股,一碰到秦杦领头搞事情,个个来了兴致一起搞事。 很快,参与的人越来越多,队伍愈发壮大,除了金鱼这种娇弱的观赏鱼,宫里的鱼基本灭绝了。 管园子的太监想管也管不着,这群爷都不能惹啊!那太监想哭哭不出来,找上了皇上。跟酒吏一样,他也是为了把自己摘出来才迫不得已去告状。 “皇上啊!秦太傅他们……他们……”太监痛哭流涕地讲诉了这一事件发生的始末。 岑熠饶有兴致地听完了太监的哭诉,思考一番便道:“秦太傅领头干的,朕不追究。你再去多进购些鱼,他们吃完了你就再进购。” 鱼不像酒,没了不好再酿。鱼没了,再买就行了。 太监立刻不哭了,转身就去买鱼。 岑熠莫名心情很好,放下奏折走出垂拱殿,陈公公跟了上前。 “叫辆步辇。”岑熠见今天天气不错,转头吩咐。 乘着辇车沿溪流走了没多久,他便看到秦杦和很多人坐在草坪上,一起烤着鱼,他的小弟似乎粘到秦杦身上,抱着不撒手,还娇气地张嘴要秦杦喂鱼吃。岑熠登时火大,气冲冲地下了辇车。 “你下来!趴人家身上像什么话!”岑熠单手把小弟拎到一边,只觉得怒火攻心。 小王爷嘴一撇,委屈极了,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对,皇嫂是不能随便碰的:“皇兄我错了,我再也不趴皇嫂身上了。” 岑熠一听“皇嫂”,瞬间不气了,挥手便放小弟去玩,自己走到秦杦身边坐下。 “他还是小孩子。”秦杦觉得小王爷那么小个娃娃蹲在一旁等着被人投喂的样子很好玩,不舍得他去别人那儿玩。 “不行,我的人怎么能被别人随便碰?” “他是别人?他是你弟弟哎。而且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 寻酒欢_50 “咳咳……”岑熠尴尬地转移话题,“听说你们这些天吃了不少鱼?” “是啊!”秦杦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计划二,埋头张大嘴咬了块鱼肉,弄得满脸油光和调料。岑熠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吃这么急……” “笑什么?这样吃才爽。你来干什么?”秦杦哼哼着撇过头继续吃鱼。 “为什么要吃鱼?”岑熠笑着问。 “你不放我走,我当然要吃光你的鱼。” “好吧,我已经命人进购新一批的鱼了,慢慢吃,别噎着。” “嗯……嗯?”秦杦迅速转回去瞪着皇上,“你敢进新的鱼,我就还有其他办法!” 岑熠笑得更灿烂了:“你怎么折腾都行,我很期待。” “……哼!”秦杦伸出满是油料的爪子往皇上精贵的袍子上抹。 计划二也以失败告终。 计划三。 秦杦原本没想到前两个计划会失败,所以想都没想过这个计划具体要如何实施,只有个模糊的概念,简单来说就是——爬床。 既然皇上说了,他怎么折腾都行,那么就冲着这话,秦杦决定什么都不顾,胡乱折腾给他看,管他的出不出宫了! 当天夜里,秦杦很晚才去沐浴了,还特地叫烟草往浴池丢了不少花瓣。烟草不知他有什么打算,莫名其妙地到后院摘花。这个季节哪来什么花瓣,院子里清一色的丹桂,她懒得再找其他的了,摘了些桂花丢浴池中就当完成任务。 “您这是要干嘛?用澡豆不就行了?”出于好奇,烟草在屏风外多问了一句。 “不行,澡豆味道没有花瓣香。”秦杦惬意地闻着桂花香,身体浸泡在热水中,脸渐渐变得粉红。 认真地洗净头发和身子后,他才懒洋洋地爬出池子穿上内衫。他算好了时间,这个点应该是皇上走出垂拱殿的时候。 “你去一趟酒库,看看有没剩酒。”他故意支开烟草道。烟草不疑有他,没多想便离开了。小瑞子还在外面候着,秦杦便没有出去,而是披上件深紫色外袍从浴池边上的窗子翻了出去。 时值仲秋,风凉了许多,他一翻出去,迎面一阵风就吹乱了湿淋淋的头发。秦杦无奈地抚好头发,跳到平地上朝皇上的寝殿走。周围一片寂静,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宫灯亮着,他这是第一次到皇上的寝殿,路还不熟,想尽办法避开路过巡查的守卫后,他终于绕到了一扇后窗下。 窗户里有着隐隐的火光,依稀传出了宫女的说话声,秦杦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听没有人说话了,便小心地拉开窗户翻了进去,稳稳落在龙床前的地砖上。 地砖泛着浅浅的亮光,看上去十分光滑,秦杦好奇地蹭了蹭地砖,然后打量起这个殿室。这里空间很大,梁上挂着比外边好看许多的宫灯,照得室内亮堂堂的,他的面前便是他此行的目标——龙床。 明黄色的纱帐被放下来,遮住了整张床,只隐约透出里面奢华的风景。秦杦伸手掀起纱帐,毫不犹豫地蹬掉鞋子脱去外袍,拖着一头湿发躺了进去。他身上只留了件白内衫,俊俏的身材一览无遗,他又反复思考了下,觉得先隐蔽起来好,等到皇上躺下时,他就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开始引诱……不对!为什么要引诱!秦杦呆滞了几秒,随即恢复正常,管他呢,随心就好! 他这么想着,抓住软绵绵的大被子将自己整个埋了进去。 岑熠迈进自己的寝殿时,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像是空气中忽然冒出的桂花香,床前堆着的不属于他的鞋子外袍。直到上了床,他也没发现床单上一串串新鲜的水迹和枕头被子的湿润。这段时间粟青神秘请假消失,岑熠每天都累个半死,他总算是理解粟青为什么愿意让出一半权力支持秦杦上任了。 头触到微微带着水汽的枕头,岑熠几乎就要睡着了。好累啊,终于要睡了…… 突然,一具温热、软乎乎的身体贴了上来。 “皇上~”秦杦趁机钻出被子贴了上去,娇声唤道,语气恰到好处的明艳。岑熠浑身一颤,侧头睁眼望去,一双湿润的桃花眼吟吟带笑,漆黑细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粒小水珠,微微一颤动,水珠便滚落在衣襟上。 “你怎么在……”岑熠惊愕地开口,可是话未说完,双唇就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按住了。 “你说的,我怎么折腾都行。”秦杦嗤嗤笑道,“如何?符合预期吗?嗯?要不我再脱一件……” “行!”岑熠头脑发昏应道。 然后,空气突然安静。 “你说什么?你敢应声?”秦杦立刻恢复正常状态坐起身,凶巴巴说着,脸却一下红了。 “……”自觉说错话的岑熠不敢吱声了。 “哼,在这床上只有我说话的份!”秦杦瞪着他道,“放不放老子出宫?说!” 岑熠尽力配合心上人的演出:“不说。” “不说是吧?”秦杦自以为自己更霸气了,抬腿就坐到皇上身上,“你今晚别想睡觉了!” “……噗哈哈哈哈!”岑熠实在绷不住笑了出来,秦杦气得把自己重量又往下压。可惜他再怎么压,对皇上而言这重量算不了什么。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吗?”岑熠仍在笑。 “什么样?”秦杦一听,忧虑地坐直身子。 “很可爱。”岑熠也挺身坐了起来,秦杦没抓稳往后滑,他一把抱住了心上人。 秦杦想不到自己这厚脸皮竟然在有生之年红得如此彻底,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还发烫了。 “别抱我!”他没费多少力就挣开了岑熠的双臂。 “瑶卿,你真的要离开我吗?”岑熠见他脸和耳朵红成那样,暗自高兴,他其实是喜欢自己的咯?要么是嘴硬不承认,要不是傻傻的还未发现他自己的心意? “嗯!”秦杦匆匆侧过红透了的脸。 “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岑熠说着,又伸手抱住他,“你再认真仔细地想一阵子,是不是确定要离开我。”他使了点小心眼,故意说的是“离开我”而不是“离开宫”。 果然,秦杦回答得不如先前那般干脆利落了,他听皇上这么一问,心里产生了些陌生的想法。他居然犹豫着不敢回答,内心深处舍不得离开此刻抱着他的这个男人。 怎么会这样……老子不是很坚定地要走的吗……老子是不是被这人迷惑了……秦杦迷糊间,竟然还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离宫。 对!赎晓禾!必须走! “我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所写的龙床是相对于古人而言的,其实在我们看来……龙床是很小很硬的,一看就知道睡得不舒服…… 然后就是……我觉得不虐,一点都不虐! 寻酒欢_51 第31章 第三十章 计划·三 扔下一句话,秦杦用力挣开了皇上跳下床,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拿上外袍就慌乱地跑了出去,剩下岑熠独自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跑出去的背影。 岑熠苦笑一下,盖上被子躺下了。 秦杦一冲出寝殿,门口的守卫均被吓着了,忘记拦住人。看清这人是谁后,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听见里头没动静,便选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迎着夜风回到偏殿,秦杦一进门就转身狠狠关上门,把值夜的小瑞子吓了一跳。 “大人您上哪儿去了?刚刚烟草姐姐回来问我您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愁得她出去找您了……大人?”小瑞子说着愣住了,他看见那个平时总是笑着的,骄傲漂亮的大哥哥,此刻跌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小瑞子不知所措,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跟着蹲下,把人扶进里屋,扶到床上。秦杦哭得眼前满是泪,根本看不清东西,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这小孩走,满心悲怆。 隐约看见了自己睡了两三个月的床,他不管不顾地直扑上去,滚进被子就放声大哭,把小瑞子又吓了一跳。 “大人……您……您这是哭什么?”小瑞子弱弱地问。 哭声顿了顿,秦杦躲在被子里闷声自问:“对哦,老子哭什么啊……” 小瑞子:“……” “你说,我哭的什么!”秦杦又想哭了,只好咬着唇。 他不明白,他不属于这里,他有要做的事,有要去的地方,离开不是轻而易举的吗?十年了,除了家乡,他每离开一个地方,总是开怀潇洒地走的,为什么这次会走得这么艰难,这么伤心?他不是一心要走的吗…… 秦杦待在被子里断断续续地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把头探出去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躺在一张铺着明黄色被罩的床上,四周弥漫着浓浓的黑烟,只有身下的床铺散发着淡淡的光。他坐起身,身边没有被子和枕头,一片空荡荡。 “这是哪里?有人吗?”秦杦对着黑烟叫道。回应他的是更多的黑烟,离得他越来越近。 “没人就没人,给老子整这么多烟干嘛!”秦杦赶紧往床中央挪了挪,避开呛人的烟。 就在一大团黑烟要袭来时,秦杦吓得眼睛一闭,却没有想象中的难受呛人。似乎有个人在前方紧紧地护着他,俯身抱住他,他的脸贴在了那人的胸前,感受到了衣料下硬邦邦的胸肌。 秦杦重新睁开眼睛,抬头一看,真有人抱着他,而且这人的面容很熟悉,正对他微笑着。 “……岑熠?”秦杦从来没有过在皇上面前叫过皇上的名字,他也不喜欢叫他皇上,每次叫皇上,都是带着戏谑意味的。此时,秦杦念出了这个名字。 “哎。”皇上依旧笑着,眼神温柔又宠溺,秦杦被他看得心嘭嘭直跳。 “怎么这样看我……”秦杦低声嘟嚷。 “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可以说明一切。”皇上抱得他更紧了些,“你的眼神也是,我看得出,你也是喜欢我的。可惜你老是不认,还想离开我……” 秦杦顿时红了眼眶,一言不发地把头埋进面前温暖的怀里,眼泪悄悄流了出来。是这样吗?我也喜欢你?是不是? “不说扫兴话了,你看你又哭了,哭一晚上不累吗?”皇上稍微松开他一点,看着他笑道,“既然你都上了我的龙床,那我们就做点什么吧……” “啊?”秦杦正思考着人生,突然就被皇上抱起并压到床上,身上仅有的内衫也被他撕开了。 “干什么……你大爷的狗皇帝!” 秦杦知道皇上要做什么了,惊得抬脚蹬他,然而他的攻击力为零,皇上还是成功地抱着他做了些不可言说的事。可怜秦杦毫无招架之力,被欺负地禁不住哭喘起来,皇上才温柔了一点点。 翌日秦杦一醒来便感到腰酸背痛。虽然知道是因为昨晚哭的姿势不对才会这样,但他一想起梦中的情景就不由得面红耳赤。 搞的他好像真和那姓岑的发生了什么一样。 顶着不适,秦杦跳下床推门走出去。 他认真考虑过,现在还是不走先了,他要好好弄清楚他和皇上的感情。至于晓禾的事,他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好了,岑炽要赎晓禾,晓禾那孩子定是不愿,迟早闹上一番,不会就这么被带走,况且以秦杦对岑炽的了解,他也做不出强人所难的行为。 不过……秦杦略一沉思。万一晓禾喜欢上了岑炽呢?他想到了很久不见的粟青。他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若结果是如此,应该是粟青注定和岑炽无缘吧。 而且那天是他太冲动了,他不必急着当场掀桌子反对岑炽。岑炽那么傻,根本理解不了他说的什么,两人一吵起来只会起冲突。 秦杦站在院子里的老桂树下,慢慢地回顾了一遍这些时日乱七八糟的事,同时捋清自己的思路。 “秦大人!”院子外有人叫道,声音里透出几分焦急。 秦杦起初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他上次为打听岑炽有没离京而塞荷包托的下人。 “哎!有事吗……” “二王爷今早出发去杭城了!”下人焦急万分地打断了秦杦。 秦杦又愣了,可很快又笑起来。即使皇上昨夜答应放他走,他也赶不及了。 烟草适时地来叫他吃早饭了,秦杦转身进了屋,坐在椅子上看着热气腾腾的早饭。唯有吃饭,能令他开心起来。 烟草暗暗观察着他的脸色。昨晚她到处找不着人,心惊胆战地回来,却发现人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小瑞子说他毫无征兆地大哭了一场,哭到很晚才睡,可今天一看,除了微微红肿的双眼,秦杦并未有什么不正常之处。或许是睡一觉恢复了吧,烟草心想。 吃完早饭,秦杦便往垂拱殿跑。今天他起晚了没上朝,现在已下朝一段时间了,皇上应该正在垂拱殿待着。 果然,皇上坐在殿中忙得晕头转向。没有丞相的皇帝真可怜,秦杦低头叹气,悄悄走了进去。 他很紧张,昨天他明明对皇上说了“我要走”。 今天我改变主意了,我要陪你。 秦杦抬起头一屁股坐在皇上面前。 岑熠正忙着,突然感到有人向他走来。他趁着批奏折的间隙看了一眼,呆住了。 昨天得到了那个答案的瞬间,他心痛得难受,可下一秒那人匆匆逃走的样子,顿时又让他充满了希望。 寻酒欢_52 岑熠紧张地看着秦杦,不知他来干什么。 两个紧张的人互看几眼后,秦杦先打破了沉默。 “那……那个……”他把脑袋低回去,不自在道,“我不走了。” 岑熠一直看着他,听到这句话时笑了。 “太好了。” “你……别想太多!”秦杦做出凶巴巴的样子瞪他。 岑熠还笑个不停。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秦杦心里始终存在着许多顾虑,现在尚不能干脆地面对这份感情,自然不去说破。而岑熠也明白他的种种顾虑,没有操之过急。 现下这样就挺好的。 秦杦坐到岑熠身侧,饶有兴致地看他批奏折。 “以前是粟青帮你批的吗?” “是。” “那现在你不累死了?” “就是快累死了。”岑熠侧头对着秦杦温柔地笑了笑,“你看仔细些,学会了也来帮我。” “才不要!”秦杦伸手把他侧过来的脸推了回去。 岑熠依然在笑,转回头继续提笔写字。他没有说的是,有秦杦在身边坐着,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天气愈发冷了起来,秦杦不能穿那些轻薄漂亮的衣裳了,不得不被岑熠逼着披上了又厚又重的裘衣。所幸那几身裘衣不算难看,秦杦便乖乖披着没怎么抱怨。 两人天天腻歪在一块,虽说没确立过关系,但那天秦杦梦里的岑熠说的不错,喜欢一个人,眼神可以说明一切。即使两人都没说出来,也清楚彼此的心意,何况,秦杦还需要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否正确。皇上能喜欢他多久?万一有天皇上变了心,他在宫里娇生惯养那么久了出到外面,下场一定会很惨的。再有,晓禾还没被赎出去,面对一个王爷他都念着从前那个不知名男子,他在锦香楼多待一天,秦杦就难受一天。 种种顾虑堆在一起,秦杦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一直拖着。在他没想清楚之前,他觉得现在这样更好。 秦杦偶尔会睡到正殿的龙床上,和岑熠睡在一起。更多时候,都是岑熠去秦杦那儿睡。 “好奇怪哦你,放着大床不睡挤小床。”某夜岑熠再次悄悄溜进了偏殿,秦杦哼哼唧唧地腾出了一半地方。 “我喜欢小床。”岑熠上了床便紧紧抱住他,轻轻在他耳边吹气,“这样你就不会到处滚了。” 秦杦脸一红,粗暴地挣开岑熠:“谁说我到处滚?你还睡不睡了?”他从小睡觉就不老实,总是从东睡到西,每次在宽大的龙床上睡觉,岑熠都头疼抱不到他。当然,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睡,睡你如何?”岑熠调笑道。 “睡觉!”秦杦气呼呼地钻进被窝,心却跳得越来越快。躺在同一张床上这么多次了,秦杦那个梦终究只是个梦,他们什么都没发生过。 总有一天会什么都发生的!秦杦在心中告诉自己。 岑熠也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他每晚只是轻轻抱着秦杦,不时在怀中人的眉心落下一个亲吻。 屋子里好像越来越冷了,岑熠微睁开眼睛,看了秦杦熟睡的面孔好一会儿,才笑着闭回了眼。 清晨,两人是同时醒的。秦杦睡在靠窗的一边,正懵懵地揉着眼睛,突然发现了窗外的一片雪白。 这是下了一夜的雪。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初雪 “下雪了啊……” 岑熠的声音在身后向起,秦杦忍不住跟着点头:“是呀,下雪了。” “出去玩吗?” 秦杦看了看外面的冰天雪地,摇头道:“不要。我最怕冷了,出去该被冷死了。” “你不是最怕饿?”岑熠伸手环抱住他。 “怕冷怕饿怕困……都怕!你不懂的……”秦杦忧伤地看着窗外。岑熠很不厚道地笑了,他觉得面前这样可爱的人,他可以抱在怀里宠一辈子。 “跟我混,保管你这辈子不冷不饿不困。” “哼!”谁要跟你混?秦杦哼唧着躺回了被窝。 岑熠见他又躺回去了,无奈地望向窗外。他倒是挺想出去的,他一点也不怕冷。 “宝贝……” 秦杦还没闭上眼,岑熠便欺身压了上去。 “谁准你这么叫我了!” “我们一起出门转转吧,我带你去冬雨园看雪景。” “不要!好冷!”秦杦气的推开他。 岑熠被他小猫似的劲儿推得很高兴,再次压上去。 “我叫你杦杦怎样?”他突发奇想道。 秦杦已经闭上眼了,听到岑熠这般叫他,眼前浮出了晓禾青涩可爱的模样。好像这么多年,叫他“杦杦”的只有晓禾。“随便你。” “有人这么叫过你吗?”岑熠更高兴了。 寻酒欢_53 秦杦却没有立刻回答,他重新睁眼看着岑熠高兴的样子,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岑熠听到答案,也顾不上秦杦答得慢了,只觉得满心雀跃。 最终,秦杦还是艰难地爬出了被窝,被岑熠拖到了传说中的冬雨园赏雪。 雪早已停了,积得有人脚踝那么高,两人选择走路出行,换上羊皮靴踩在雪地里,留下长长两串脚印。 岑熠回头看见他们留下的脚印,不禁牵住秦杦的手,也让他回头看:“你的脚真小,比我小好多。” “哪有好多,明明差不多!”秦杦回了头,撇撇嘴道。 “嗯,你说的都对。”岑熠笑着拿另一只手抚上他脑袋。出门前,他命人取来了厚实暖和的衣物把秦杦包裹起来,给秦杦头上罩了顶毛绒绒的雪帽。秦杦隔着雪帽感到他在碰自己脑袋,往前跑了几步躲开他。 走出紫宸宫,外面沿途的宫女太监在扫雪,一见他们出现便哆嗦着扫去他们前面厚厚的雪。秦杦是南方人,那里的雪没这里的厚,即使他后来满世界跑,也从不在冬天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去北方作死,因此踩了一路的厚雪特别起劲。可宫女太监一扫雪,他便没那么厚的雪层踩了,顿时有些不乐意了。 岑熠看出了他的小情绪,笑着对他道:“雪必须要扫的,不然宫车过不了,很多东西送不进来。等我们到了园子里,你在雪地里打滚都可以。” “哦……”秦杦兴致缺缺地踩上平地。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冬雨园,岑熠拉着秦杦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处亭子坐下。 “这个是香玉亭。”岑熠介绍道。 秦杦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好奇地环顾四周,只见这不大不小的亭子外种了数圈的红梅,看似黑细的枝干上绽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花,映着四周的皑皑白雪,愈显高洁傲骨。 岑熠见他一直盯着外边的红梅,不禁道:“今年的花开早了,往年都是近春时开的花。” “想不到北边也有这么多红梅,以前只在江南看得多。” “这些都是江南的种,我很小的时候,粟青他爹,也就是我父皇的丞相命人种在这儿的,因为他知道父皇喜欢梅。” “……”秦杦莫名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他爹怎么知道你爹喜欢梅?” “他们关系好吧。”岑熠没想太多,转身叫人去取酒。下雪季节,喝点烧酒好暖身。 “皇上,您忘了酒库早就空了?”陈公公悄悄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秦杦。 “……”岑熠虽然尴尬,但还是强行解释,“朕的床下有!” 陈公公又看了眼秦杦,秦杦心虚地把脑袋扭过去,避开陈公公的视线。他有天发现了岑熠龙床下的藏酒,趁岑熠忙的时候把它们都喝了。 岑熠明白是怎么了,险些被气笑:“你都喝了?” “唔……嗯……”秦杦背对着他支支吾吾。 “我都是特地藏好留给你的。”岑熠无奈笑了,“那种酒留到现在才好喝,你提早喝了不觉得味道怪吗?” “不会啊!可好喝了!” 陈公公默默退下,没眼看皇上秀恩爱。 说话间,有宫女送来了早膳,把糕点粥点端上石桌。岑熠大致扫了眼,挑出其中秦杦喜欢的推到他面前,秦杦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吃。喝了碗热粥,秦杦感到脖子后面出了些细汗,就脱掉了绣金线的红色裘衣。 “热了?先前谁说怕冷来着?”岑熠笑道。 “……”秦杦很想翻白眼,他就是出门穿多了点而已。 岑熠看他已经吃完了一笼包子和两碗粥,亲自斟了杯普洱给他:“你吃太急了,喝点这个消食。” “不要!”秦杦瞟了一眼那深色的茶汤,加之它消食的功效,不用想都知道是苦的。 “真不苦。”岑熠再次艰难地开始哄他喝茶,“喝茶对身体好,酒还是少喝点……” 秦杦正要拒绝,突然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走来。陈公公已经走了过去,他们说了些什么,然后那人继续往这边走。秦杦顿时心一抽,升腾出许多不好的预感。 是岑炽。 他不是又去杭城了吗?怎么回来了? 岑炽走得越来越近,秦杦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他瘦了些,精神也差了,以前那股精气神没了。 这是怎么了! 秦杦感到突如其来的恐惧。 岑熠发现他状态不对,顺着回头一看,看见了自己二弟。 “瑶卿……” 岑炽精疲力尽地走到秦杦跟前,轻轻笑了笑。 “晓禾死了。” 岑炽说出口后,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岑熠蹙了蹙眉,晓禾是谁?他看向心上人,又看向弟弟,他们都在沉默,没人试图打破这沉默。这座亭子里仿佛结上了一层厚冰,怎么都打不碎。他索性不说话,等待着厚冰融化。 秦杦死死盯着岑炽,眼睛发红,岑炽只是疲惫地站在原地,静静等着他做出点什么反应。 “他……怎么死了……”两行泪从眼眶滑出,秦杦颤声问。 岑炽无力地摇了摇头。 “说话啊!”秦杦死盯着他怒道。 “不知道。” 岑炽是真的不知情,此刻看着秦杦这副样子,眼眶也跟着湿润了。“他是自尽的,他走的前一天我还看他和其他小倌说笑来着……” “你不是说喜欢他吗?他怎么了你都不知道!你觉得你够格喜欢他?你……” “对不起……” 寻酒欢_54 泪水不断涌出,秦杦扶着石桌才勉强站起身。岑熠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眼下又不好问,看着秦杦这样子心疼极了,便也站起抱住了他:“外面冷,我们先回去。” 衣服胸前那片已经被眼泪浸湿了,风一吹过险些结了冰,岑熠抱稳了怀中人,转头看了看弟弟。 “哥……”岑炽从江南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就为及时将晓禾的死讯告诉秦杦,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一身单薄地站在冰天雪地里。 “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岑熠难得用安慰的语气对弟弟说话。他看得出,弟弟也不好受,想必死了的人于秦杦和弟弟都十分重要吧。 一进殿内,秦杦感到全身没那么冷了。他从岑熠怀中抬起头看了看四周,龙床边上摆了五盆炭火,火光跳跃着,烧得屋子里暖暖的。 “不哭了?”岑熠察觉到他的动作,低头伸手掏出帕子温柔地给他抹眼泪。秦杦本沉浸在悲痛之中,这时颇有些不好意思,钻出岑熠的怀抱把自己埋进了明黄色的被窝里。 “还哭呢?”岑熠轻轻笑了笑,拿手伸进被窝俯身搂住了他,“跟我说说吧,指不定能好受点。” 被子里传出了细微的抽泣声,岑熠叹气,把人搂得更紧了。 秦杦想不明白,晓禾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呢?他不相信晓禾会自尽。晓禾有要等待、喜欢的人,他也很努力地那种吃人的地方生存下来,不让自己被改变,不沾风尘气。这样的孩子,不可能无端自尽! 岑熠隔着被子揉了揉里边躲起来的脑袋,抽泣声很快停了下来。随后,他听到被子里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岑熠……” 岑熠竟恍惚了。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上一次听到是多久之前了? “岑熠!”声音略微急了。 “嗯,杦杦?”岑熠有些激动,平时秦杦嫌别扭不乐意叫他皇上,私下都是“臭流氓”、“登徒子”这样叫,他这是第一次听秦杦叫他名字。 “我要回杭城,现在就要。”声音又带上了哭腔,“我必须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不然我……我拿他当亲弟弟看的啊……他……” 岑熠微微一滞,没有应声。 “你陪我去好不好……”秦杦紧张不已地掀开了被子,正对上那双只对他一人温柔的眼睛。 “杦杦。” “嗯……” “我可以陪你去。不过……”岑熠眼睛亮了亮,“回来后,我要给你升官。” “……升什么官?丞相?子衿会砍死我的……”秦杦想了想,太傅以上的官职根本没几个,它本身就是品级最高的了。 岑熠用这辈子最为认真且真心的语气,字字清晰道: “我陪你回杭城。 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就是传说中晓禾同学的作用了。晓禾真是个苦逼孩子……番外会写他的。原本我就想以他为主人公写篇故事,刚好这里有需要,就搬到这里侧面写了。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锦香楼 当天下午,岑熠便称病出宫休养,由十六岁的三王爷岑炀监国,然后极为迅速地收好行装陪着自己未来皇后回娘家了。 三王爷岑炀正和狐朋狗友玩得高兴,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去监国了。他愤愤然地找皇兄讨说法,皇兄一脸正直道:“小小年纪就该多学点东西,整天就知道玩!不怕将来你儿子笑话?这么光荣的活儿,要不是你二哥脑子不好使也轮不到你来干。” 岑炽在王府里伤心着,突然打了个喷嚏。 岑炀在心里冷笑,转身回去寻自家宝贝时雨了:呵呵,本王将来不会有儿子。 “都处理好了,我们走吧。”岑熠进到偏殿,拉住了秦杦的手。 “嗯。”秦杦只收了两三套换洗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没带,反正岑熠什么都带了。 准备跨出门槛时,他忽然顿了顿,返回床前弯身找东西,岑熠好奇地跟过去。只见他从床下掏出了一个小酒罐,很宝贝地揣怀里。 “先前特地给他留的一小罐,想着他没尝过宫里的荷花酿,哪天回去了带给他……”秦杦疲倦地笑笑,晓禾也很喜欢酒的,可是他总是不让他多喝,哪想晓禾再也喝不到了。 岑熠无声地上前环抱住他。 眼泪不知不觉又往外流,秦杦抽抽鼻子,回身拉着岑熠走了出去。 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了解清楚晓禾为什么自尽。 京城到杭城的路途很远,他们坐车最快也要行上半个月。 秦杦听岑熠说岑炽为了赶回来把消息及时告诉他,只用了三天还跑死了几匹马时,无言地捂住眼哭了。 “他喜欢晓禾,我凶过他。” 岑熠中午时找过岑炽了解情况了,对他们的事大致清楚了些。 “你凶他正常,他没什么脑子。” 秦杦终于笑了下:“有这么说亲弟弟的吗?” “他确实没脑子。”岑熠也笑了,随后又笑不出了。他想到粟青还请着假,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这些日子就他一人,根本忙不过来。 “我让老三监国了。” 秦杦没怎么想便脱口而出:“岑炀?我知道他。” “嗯。”岑熠揽过他的肩,隔着厚厚的衣料抚摸着里边,“我想到以后我们不会有孩子,老二估计也不会了,他也喜欢男的,只能靠下边的了。他们当中最大的是老三,都十六了,先让他学着,他要是不肯以后就教给他儿子……” 秦杦在心中默默道你那三弟也喜欢男的,喜欢的还是他贴身小内侍呢……但他是不能把这些说出来的,准备当大嫂了怎么可以打小报告呢? “你怎么知道他不肯?”为了掩饰,秦杦随口问了句。 寻酒欢_55 “谁会喜欢一天到晚忙的要死?我就想当个闲散王爷,舒舒服服地过这日子,喝茶看戏听书,成天和你这位王妃窝在床上……” “停!”预到他要说的东西,秦杦赶紧刹住话题。 “……更别提他了。”岑熠顽强地把话说完了。 经过这么一闹,秦杦的情绪终于没之前那般低沉了,不时还能笑笑,岑熠很是欣慰。他最见不得自家宝贝掉眼泪了。 半个月的路途,秦杦反复讲了很多遍他以前的事,包括与晓禾相识,熟悉的过程,当年怎么和蒋成仁读书的,还有他那恶心爹懦弱娘。他所讲诉的过去,岑熠几乎都没听过,于是听得格外仔细。秦杦讲累了,就换成岑熠说个不停,短短半个月,他们便彻底了解了对方过去十几年的生活。 秦杦回想起从京城出发那天。那本是个平常不过的日子,上午两人出门赏雪,下午就乘车出了城门往南走。也就是那天,他傻乎乎地答应了岑熠,做他的皇后。当时他都哭傻了,脑子一片空白,思考能力为零,之前的种种顾虑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白白让岑熠占了便宜。 可他不后悔让他占这个便宜。 岑熠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在亲眼目睹了江南大街小巷的繁华而不失典雅后,他才明白为什么江南的税收是全国第一了。 不懂路的皇上像尾巴似的紧紧跟着自己准皇后,脸上好奇的神情显而易见,钱袋子还明晃晃地挂在腰带上。暗中保护二人的数个暗卫不禁头疼,皇上这样子很容易被抢劫的,偏偏皇后娘娘也心大得很…… 秦杦其实没多少心情逛街,他急着想去锦香楼向老鸨及其他和晓禾要好的小倌问清晓禾自尽的事,但看到岑熠初次下江南兴奋的样子,他还是选择了绕多几条路,往繁华热闹的集市商铺街走。 岑熠看出了秦杦的心不在焉,凑近他牵住了软绵纤细的手:“晓禾待的那地方呢?咱们先去那儿吧。” “嗯。”被牵着了手,秦杦感到心安,带着岑熠往城内河道两旁走。 走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然后走向另一条街。 “怎么了?”岑熠问。 “我想了想,还是叫上蒋成仁好。”秦杦边走边解释道,“你身份不能暴露,我就一野诗人,没钱没势的,万一那边有什么情况不好对付,叫上蒋成仁这个地头蛇保险。” 蒋家一个权贵家族,竟被自家宝贝说是地头蛇,岑熠忍不住笑,可看秦杦一脸严肃,便努力把笑憋了回去。 他们到了蒋府前,守门的家丁认得秦杦,二话不说便进去通报给自家大少爷了,还很熟练地避开了蒋老爷。没一会儿,蒋成仁就蹦跶出来了。 “杦儿你回来了?”他其实也听说了晓禾去世的消息,派了人进京告诉秦杦,可速度比不上岑炽,他的信还没到秦杦手上,秦杦已经离京了。 “走,去锦香楼。”秦杦懒得说太多,拉上岑熠就走了,蒋成仁急忙追了上去。 三人加快脚步到了城内的主河道,两岸停靠着不少大大小小的船只,河上的船来来往往,两旁的街道自然聚集了不少楼馆。蒋成仁害怕自己出现在这里被熟人看见,然后告状给蒋父,一路躲躲藏藏地走在秦杦和岑熠身后。 锦香楼的一角突然撞入秦杦的视线中,秦杦原本努力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变得起伏不定。 “没事吧?”岑熠轻轻捏住他手心的软肉。秦杦摇了摇头,眼睛有点红。 蒋成仁在后边看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真觉得怪怪的。上次在京城他就有这种感觉了,只不过没有说出口。 到了锦香楼门前,秦杦面色冷厉地跨了进去。那些□□难得一见这般漂亮的公子,本想迎上前,可一看他脸色便纷纷退了回去。 “你们老鸨呢?”秦杦面无表情地对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道。 女子年纪比其他人稍长,在这儿待了有五六年,她暗暗仔细看了看秦杦的面貌,认出这是常来找后院那个小倌的人。 “公子是为那小倌来的?”女子放下手里的团扇,微微笑了下,语气平淡。其他女子听了这话,都各自散开,瞄上了后面进来的岑熠和蒋成仁。 秦杦眼睛一亮:“你知道这事?” 女子淡淡道:“这楼里的人自是知道的。” “告诉我……”秦杦急切地想弄清晓禾死去的真相。 “常人都道□□无情戏子无义,可真正无情无义的,是你们。”女子转身往后走,抬手示意秦杦跟上,秦杦回头看了下两人,发现他们被缠住后,就跟着女子往里走。 “那小倌死后,为他来的人只有两个,都是想知道他为何而死的。”女子边走边道,“他叫晓禾是吧?我们姐妹们平常虽和小倌无大接触,但多少也有听闻他。据说他长得极标致,女子都比不上他,可他作为头牌,竟然能够不卖身只卖艺……多少人羡慕他啊,可以清清白白地活着,甚至有机会找到一个可托付的人离开这里。” 秦杦默默听着,脚步不停。这条路是通向后院的,晓禾住的那屋就在后院。 “我们也有听说,他和一位诗人来往甚密,但两人只是朋友。”女子不禁回头瞟了他一眼,“诗人是你吧?我认得你,你每年会来一次两次,但凡你来的那天,老鸨心情总是特别好。你给老鸨塞了不少钱吧?你也有能力赎晓禾的吧……” 赎晓禾……秦杦突然感到深深的恨意,他恨自己为什么没在两年前赚够钱时强行把晓禾赎出来,这样,晓禾或许就不会死了…… 他一直在怪岑炽,可他有什么资格怪他?是他自己没有一早带出晓禾的,他怎么可以怪在别人头上…… “刚刚我说了,晓禾死后为他来的有两人。一个我们都很熟的。他经常出现在这里,他喜欢晓禾,不过晓禾不喜欢他,眼神是不会骗人的。还有一个……”女子顿了顿才道,“是你带来的其中一个人,我猜,他是来帮你打听消息的。” “你们没有告诉他们?”秦杦问道。 “没。” “为什么?” 女子站住脚,笑了笑:“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是无情无义的,我们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不过我会告诉你,因为我记得你,你是晓禾的朋友,他还给你留了东西。”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成婚 秦杦浑浑噩噩地抱着个包裹走出了锦香楼的大门,女子送他到了门口,不忍看他这幅样子,手摇团扇叹着气转身回去了。 包裹里装的是晓禾的全部遗物,东西少得可怜,只有几身衣裳,几件饰物,还有一点银两和两人数年来往的信件,这些就是晓禾十五年的人生所剩的所有东西了。至于锦香楼和嫖客们给他的,都不属于他,他一件也不要。 看见秦杦出来,岑熠甩开蒋成仁上前接他,发现他状态不对,眼睛是红肿的。 “问到了吗?”岑熠小心翼翼道,蒋成仁也跟着过来。 秦杦点点头,然后整个人埋进了岑熠怀里。他在晓禾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信,是晓禾自尽前写下的。晓禾不愿让除了秦杦之外的任何人知道,秦杦便不打算说出来。 “如果我早在两年前出名赚到第一笔钱时,就把他赎出来,他就不会死了……” 怀里的人在低声喃喃,岑熠心疼极了,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用手轻轻拍他的背。 蒋成仁在一边越看两人越觉得奇怪,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得安慰秦杦。 寻酒欢_56 “杦儿,这不是你的问题,晓禾不想离开这儿我们谁都逼不了他。即使回到两年前,他也不会离开这里……对了!”蒋成仁突然紧张起来,“他不是要等一个人的吗?他怎么会没等到就……那人呢?” 秦杦重新抬起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考虑到这次回乡岑熠跟着,秦杦不好意思让皇上住客栈,于是毫无客气地住进了蒋府。恰逢蒋父这段时间有公务不在府上,他们便住得十分自在。 岑熠连着观察了秦杦几天,发现他虽然面上恢复了正常,可一个人的时候会站在原地发呆,或是坐在窗边发愣。想想也是,最好的朋友去世,哪有这么快调整过来。 “江南挺暖和的,我们可以在这儿待到年前再回去。” 秦杦正盘腿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数着池里的枯叶,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冒出。 “嗯。”秦杦闷声应道。 岑熠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然后跟着坐下,伸手摸了摸那细细的腰:“又瘦了……” “没有。” “脸都尖了。” 秦杦闷闷地把脑袋扭过去。 “不逗你了。”岑熠不禁笑了,凑近他耳畔,“怎么不高兴了?” “没不高兴。”秦杦把头扭回来,结果撞上了岑熠的下巴。两人吃痛,一个揉脑袋,一个抚下巴。 “又故意占老子便宜!”秦杦佯怒着推岑熠,岑熠偷笑:“难道不是你占我便宜?” “不是!” “我占自己媳妇便宜有问题?” “有!婚还没结呢就尽想着占!” “哦我明白了……”岑熠乐着张开双臂将秦杦搂进怀里,在他额上落了个吻,“宝贝是急着结婚啊?成!一回去就结,然后马上圆房……” 秦杦就这么被气笑了。 住到了年前,他们就动身回了京。 蒋成仁很热心地把他们送到了城门。 “王爷有机会常来玩,杦儿你要多回来,你不回来我多无聊,别人都不如你好玩……” “别废话了。”秦杦嫌弃道,甩开被他抓住的胳膊,“记得给晓禾上坟,多烧点东西给他,你家这么有钱,出手一定不能小气。” “好。”蒋成仁郑重其事地点头。 “走吧。”岑熠坐上了马车,探出头看他俩。 秦杦转头道:“我再说几句,你先进去。”接着,他看似不经意地问蒋成仁:“听说你舅舅来杭城赴任了?” “是啊,前两个月他就搬来了,年后跟我表姐结婚,有时间你回来吧!舅舅看到你会很高兴的!”蒋成仁兴奋道。 “嗯,一定会回来。”秦杦笑了笑,转身上车。 靠在车窗边的岑熠无意看见了他笑,莫名感觉自家宝贝像是在冷笑。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岑熠揉搓了下眼睛,发现秦杦已经上了马车坐在他身旁了。 回到皇宫,岑熠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结婚。这其中有几个难题:晓禾才去世没多久,现在结婚秦杦会不会不高兴?他的结婚对象是个男的,群臣知道了会作何反应?他的大婚会顺利吗? 岑熠立即着手解决这几个难题。 他先是趁秦杦看上去心情不错时候,把人哄得更开心了,再旁敲侧击地套话。 秦杦抱着从家乡带回的新酒,喝得开心极了,根本没注意到岑熠的小心翼翼。 “晓禾啊……老子要让他看好了!什么男人、最靠谱!”他喝得半晕乎道,“叫他不跟老子走!哼!结婚、马上结!羡慕嫉妒死他!” 岑熠:“……” 秦杦又喝了几口,放下酒坛子缓神:“他这样去了其实也好,他这么干净一孩子,就不应该留在那泥潭里。而且这一去上了天,几十年后我再上去见他,他还是那么好看,我就老了丑了,不公平!” 岑熠:“……” 对岑熠而言最重要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都变得无关紧要了。他认真想了想,决定先斩后奏,让人低调地开始筹备大婚,同时延迟宣布立后,还不说娶的是谁,等大婚完了才说开。简单来说,就是——先娶了再昭告天下。 筹备大婚的时间很短,两人都想赶在过年前结了,好作为一对一同过年。而且,秦杦要在年后回杭城吃薛定和蒋成仁表姐的婚宴。 风声一点也没透露出去,宫人们嘴都严得很,直到大婚当天,皇上和他们的皇后娘娘一大早便坏了礼节,私下迫不及待地拜完了堂,朝臣们才后知后觉,皇上立后了……皇后是个男的…… 然而还未容他们反应过来,皇上已经横抱着皇后娘娘进了洞房…… “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殿中御史紧张地扯着老御史的宽袖。 老御史叹息一声,无奈望天:“皇上娶都娶了,还能怎么办!” 洞房花烛夜,月上梢头时,四下静悄悄的。 平时两人怎么闹腾都没事,此刻却各自坐着,一声不吭,仿佛回到了半年前刚见面时,空气中满满的尴尬,两人都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悲剧地发现自己找不到话可说。 岑熠脸微微红着,悄悄侧了侧头看向五尺开外的人。红艳的凤袍穿在那人身上,繁复的金凤纹和点点金珠,在一旁摇曳的烛光下愈显惊艳,衬得那双因为紧张而握在一处的手比平常白了许多。那人似乎感到了他侧头的动作,红盖头颤了颤,一串泠泠泠的声音从红盖头下清晰传入了岑熠耳中。 岑熠只觉得自己被凤簪上珠宝晃动的声音给勾了魂,脸慢慢发烫起来。 秦杦躲在红盖头下,后悔让烟草来给他选凤簪了,那丫头选的不仅重,而且极易发出声响,真是太气人了!还有,那边那家伙什么时候掀盖头!老子穿戴这身坐得难受死了! 不知道那家伙今天什么毛病,秦杦想了想决定主动点,往岑熠那边挪近了些,“你再不掀这盖头,我就自己来了啊。” 岑熠一听媳妇要自己掀盖头了,顾不得羞涩,抬手慢慢触到了那精致的大红绸缎。 “好慢啊你……”秦杦嘟囔道。岑熠手一顿,突然没那么紧张了,笑着揭开了盖头。 “快还是慢,待会你就知道了。” 寻酒欢_57 “哼……”秦杦没什么底气地转过了头。这天之前,他很认真地思考过关于他俩谁上谁下的问题,一想到岑熠那深藏不露的胸肌,秦杦掐了下自己腰上的软肉,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是下面那个。 会不会很疼啊…… 身上繁复华丽的凤袍一点点被解开,秦杦感受到岑熠愈发危险的眼神和粗重的呼吸,心里更没底气了,干脆闭眼躺在床上等着那啥开始。 这人刚刚不还挺羞涩的吗!怎么转眼就饥渴成这样! 岑熠微颤着双手,一层层剥开面前精致的衣服,直到秦杦身上只剩了一件红内衫。秦杦知道快要开始了,偷偷睁开只眼看着岑熠,莫名觉得岑熠脱他衣服跟剥洋葱似的。 “杦杦……” 红色的内衫也被解开散落在地上,岑熠深呼一口气,抱着秦杦上到床中央,秦杦又紧紧闭上眼不敢看此时眼红得可怕的皇上。 “你有句话还没对我说。”岑熠突然停下了动作,低头看着紧闭着眼的人。秦杦默默地再次睁眼,“什么话?” “我对你说过几次,你一次都没说过。”岑熠作出了委屈样。 “……”秦杦有点懵,这是什么剧情?眼下这洞房花烛夜难道不是二话不说熄灯脱衣服直接上吗?这家伙这么多戏? “说吧……”岑熠眼睛发亮,他等秦杦这句话很久了,等得快受不了了。 “……说什么?”秦杦更懵了。 岑熠捂眼:“……算了,咱们干正事先。” 干正事……?秦杦还懵着,两条光溜溜的细腿就被急促地抬起,搭在了岑熠有力的肩上,于是乎,下身那处旖旎的风光顿时一览无余。 等那异物进到身体的最深处时,生理性的泪水已经划遍了秦杦脸上。 “宝贝,舒服吗?” “你说呢!”痛死老子了!你个混蛋! 岑熠卖力讨好着秦杦,气喘吁吁道:“嗯,我知道你喜欢。” 喜欢你娘! 秦杦痛得直想爬起来揍他一顿,无奈浑身瘫软无力,只能老实躺着被侵入。然而岑熠不满足于这一个姿势,将秦杦翻了个身,姿势一变,可那物还在里头,秦杦禁不住痛叫了出声。 “你个死变态啊啊啊放开老子!!!” “哦?”刚开始的羞涩完全不见了,岑熠沉浸在温热的美好中,表现出了在床上绝对霸权。 撕裂的痛感中,秦杦感到腰身被抬了起来,大腿也被分得更开,双膝跪在床板上,头紧贴着床罩。令他没想到的是,痛感渐渐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且难以启齿的感觉,而且很舒服? “这下舒服了吗?”岑熠俯身挨近了秦杦,得意地笑。 “嗯~~唔!”回应他的是一串串听了令人脸红心跳的音节。 岑熠边喘着粗气边笑,就是该这样,自己累一些,让媳妇舒服。 折腾了大半夜后,即将天亮之时,秦杦实实在在被做狠了,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岑熠仍精神得很,抱着他清理完后面,把人塞被子里裹好,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睡吧,今儿不上朝。”岑熠轻声哄着怀里快要睡着的人。 “废话……老子这样还要上朝的话,你就滚吧……”秦杦缩在他胸前迷糊道。 岑熠笑着把被子往秦杦那儿多扯了点,然后也闭上了眼,终于有了点睡意。正要沉入梦乡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对着他耳畔道:“我想起来了……” 嗯?岑熠微睁开了眼。秦杦困得不行了,扒到他身上对着他耳边,声音越来越小,越轻。 即使再困,这话也必须在洞房花烛夜说。那人对他说过许多次,却没引起他多大重视,而且他也从未开口说过—— “以前,我其实也喜欢你, 但是现在,我爱你。” ————————正文完———————— 第35章 番外一 晓禾 上 夏末时候,天气依旧炎热无比。待到正午,刺目的阳光通畅无阻地晒到晓禾脸上时,他才睁开眼睛。 昨夜睡前忘记拉上帘子,晓禾揉揉眼跳下床,抬手放下秋香色的软帘,丝质衣袖滑下,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小臂,脸上的灼热感同时消失。 “你给我起来!”门外传来老鸨尖细的声音,“王爷还等着呢,你个不知好歹的!” 晓禾回头看了看关得严实的木门,轻轻咬住了唇:“他等多久了?” “两个时辰了!再不出来有你好看!”老鸨似乎被他气得跳了起来,嘴上愈发地毒,“整天装得跟个什么样儿,再怎么装不还是那样?你以为自己很干净呐?要不是那诗人把你当宝贝罩着,如今你都不知被多少人睡过了!哎,你跟那诗人是不是……” “让王爷莫等了,我不见他。”晓禾松开唇,打断了老鸨的话。 “你……想死是不是!”老鸨暴怒着踢门,可门里边再没了反应,他只好作罢,满腔怒火离开。 听到外面没动静了,晓禾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位王爷。 老鸨一路摔着帕子到了花厅,想起尊贵的二王爷还坐在里面,便收敛了怒火,挂出笑容提着衣摆进了去。 “还请王爷见谅,晓禾那孩子实是不知好歹,起了身却不肯过来,回头奴家定会好好教训他一番。王爷不如看看这里的其他孩子,您要什么样的,锦香楼里大都有……” 坐在上位的二王爷一身华贵的戎装,英俊的眉眼吸引了锦香楼中众多女子和小倌的目光。岑炽对不远处倚靠在阑干上的漂亮小倌微微笑了下,抬手将一盏茶送到嘴边,俊眉却紧蹙起来。 “晓禾起身了?” “是。”老鸨惴惴不安。 “不肯见本王吗?”岑炽放下茶盏苦笑。 寻酒欢_58 老鸨急忙道:“他那是不识好歹,奴家定会替王爷好好教训他……” “不准动他!”王爷凌厉的目光横来,老鸨顿时不敢吱声了。这位二王爷看着挺好说话,脾气也好,可突然这般态度便令人捉摸不定了。 “唉……”岑炽摸了摸光滑的茶盖,忍不住叹息。 前些日子他带兵到东海助力歼匪,没费多少力气便解决了那群与东瀛有所勾联的大批劫匪。转回京城时途经杭城,他想到要替秦杦转交些东西,就让军队回京先,自己带了王府的人留在杭城一段时间。他本想着帮秦杦转交完东西就走,但看到那曾经被自己惹哭过的漂亮小倌时,他鬼使神差地就久留在杭城了。这不,岑炽已经在杭城待了差不多一个月了。 因为有共同的朋友秦杦,岑炽与那名为晓禾的小倌很快熟络起来,两人相谈甚欢,岑炽几乎天天都跑到锦香楼来找晓禾。起初他们聊的内容很是有限,晓禾总是守礼地不多言,问一句答一句,岑炽绞尽脑汁也只想到秦杦这家伙可聊。但随着两人日日见面,渐渐的话题便多了很多。 同时岑炽感觉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晓禾。 昨日,他同往常一样轻车熟路地找到晓禾住的院子,给了老鸨不少银子进了去。掀起水红色的软帘,窗前坐着的美貌少年正沏着茶,屋里茶香四溢。 “王爷。”少年身着茜色罗衣,微笑着站起欠身行礼。 岑炽暗自紧张,摆摆手:“不必行礼,这么些天了,你还对我见外什么。” 晓禾只是笑,沏了盏茶送到他面前,岑炽顺势坐下,低头接过茶盏。 “是不是烫了?”晓禾见他抿了口茶便放在了一旁。 “不,温度刚刚好。”岑炽不禁侧头看着他道。 “嗯。”晓禾轻轻应着,也低下了头,顶着王爷炽热的眼神不再出声。这些天下来,他再傻也看得出,王爷看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要炽热,对他的态度渐渐地暧昧,像是指尖偶尔的触碰…… “啊……” 两人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伸手往茶盏去,晓禾低着头,竟不小心和王爷的手触着了。温热感从指尖传到心上,晓禾心头一暖,紧接着反应过来后,他才略慌忙地收回了手。岑炽怔愣着,清晰感到了那只手的绝佳触感,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对了,过两天我就得回京了。”他很快敛起了笑意道。 “啊?”晓禾虽然对他不是恋人的喜欢,但很高兴能和王爷做朋友的。听到王爷说要走了,他脸上写满了失落。“您也走了?也是,再过不久便是中秋了,您该是回去的。” 岑炽清楚地看见他的失落,突然萌生了想抱他的冲动,想把人圈在怀里温声安慰,然后一直赖在杭城不走了。 晓禾仍低着头,没发现王爷表情不对:“杦杦还在宫里吗?他过得开心吗?皇上待他如何?” “他没在信里说?” “嗯,说了。”晓禾闷闷道,“我才不信他说的呢,他每次都这样,写一堆假话回来,说他有多开心多满足,可真正面对面时……” “他挺好的,不用担心。”岑炽咽了口唾沫,“你俩关系真好,他也常常念叨你。” 晓禾抬起头看着他,嘴角上扬了点:“嗯。” “一个人在这儿没问题吧?”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能有什么问题?” 这话岑炽听得心酸,恨不得不走了,整天待锦香楼陪晓禾。 对! 他可是王爷,是能够有封地的!岑炽激动起来,若是皇兄同意把杭城给他就好了,他就可以永远待在杭城陪晓禾了! “晓禾!”他一激动便控制不住自己微颤的声音,“你等我,等我这次回宫再回来找你,我去拜托皇兄,给我杭城做封地。” “……啊?”晓禾不懂他说的什么,感到讶异。 “等我回来,等我……我赎你。”岑炽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双手不受控制地牵起眼前白嫩的小手紧握。少年玉一般的手有些温度,握着很是舒服,他不由得越握越紧。 晓禾先是懵了,任王爷握着他的手不放。反应过来后,他愣愣地看着王爷的眼睛,对上了王爷冲动的眼神。王爷这是……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王爷……您是何意?”晓禾斟酌着语气艰难开口,“晓禾与王爷的情分,仍未至于此吧?王爷缘何做到这份上?” 岑炽听闻一怔,发现自己方才已将心意暗里表明了,既然如此,他索性不掖着藏着了,涨红了脸道:“晓禾,我喜欢你,等我回来赎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地方的,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要不,我现在就赎了你,你跟我回京……” “不。”晓禾面上泛起苦涩的笑。 他已经等一个人等了三年了,还得等下去。那是他认定的人。 “为什么?”岑炽急切问道。 “王爷莫将感情浪费于晓禾了,晓禾已有意中人,还得在这锦香楼里等。”晓禾垂下眼眸。 “若是我走了,他该寻不到我了。” “王爷以后莫来了。” 岑炽最终没等到晓禾出来见他。他失落地上了马车,踏上了回京的路。 晓禾悄悄跑到楼上,打开一角窗户往外看,只见王府的马车越跑越快,渐渐远了锦香楼。他关回窗户,趁老鸨没发现溜回了屋。 这样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不喜欢就不见,不给对方留太多念想。时间久了,感情自然会淡的。 王爷是个很好的人,不应该为他这个小倌付出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