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 Chapter1 陈迟和蒋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可眼下,他们坐在西餐厅某张桌子的两头。 餐厅人多,可是却很静,只能听到刀盘相接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Cheers!” 蒋辞率先吃完,小心翼翼地放好刀叉,擦了擦嘴。 陈迟也吃完了,酒杯在手里晃了两下,抿了一口。 Chateau Latour。 2005年。 是个好年份。 他穿着考究的西服,头发也打理得很整齐,面容清俊,举手投足间皆是一股子贵气。 这场相亲活动是他妈强行安排的。 唐雯把话说得非常明白,“你不去,你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了。” 就连一向最疼他的婶婶也在一旁劝他,“阿迟,别惹你妈妈生气,去见个面,吃个饭而已,不合适就算了。” 陈迟一个头两个大,“唐雯同志,林颜同志,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亲,以后别给我安排这些了。” 陈迟来的路上还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他妈和他婶婶极力劝说。 蒋辞给他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长相大气,气质温柔。 “听说,蒋小姐是东洲市一中毕业的?” “嗯,零五年,比你低一届。”此言一出,蒋辞立马就后悔了,他明明也没说自己是哪一届的。 陈迟根本没听出来这句话有哪点不妥,换言之,他或许根本不在意蒋辞的回答是什么。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然后陈迟开车送她回了家。她家那一片明显是还未开发的城中村,只有一条巷子通往深处。巷子小而窄,陈迟的路虎根本开不进去。 “陈先生,不用了,我走进去就好了。你回去吧。” “那怎么行?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陈迟维持了他的绅士风度。 两人一言不发地在巷子里走着。 昏黄的路灯下,两人的影子并肩而行。 蒋辞却突然停了下来,陈迟不解地望着她。 巷子两边传来黄金八点档电视剧的声音,虫鸣鸟叫,还有夜风划过树梢,哗啦啦一片。 以及,蒋辞的心跳声。 “陈先生。”陈迟一惊,这是蒋辞第一次这么大声和他讲话。 蒋辞鼓足了勇气,“陈先生。我叫蒋辞。今年三十岁。是东洲一中的一名英语老师。 “我脾气不太好也不太坏。偶尔情绪不好的时候,才会发脾气。 “我以前谈过一次恋爱。可是他骗了我所有的钱。 “我知道我长得不算太美。很普通很平凡。扔到人堆里再也找不着了。” 每一句都很真诚,每一句都鼓足了勇气。 “但是陈先生。你能和我试试吗?” 四月的天气,不算冷也不算热。蒋辞说话的时候,一直不停地在揉搓着手臂,陈迟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的肩上。 “我送你回家。” 蒋辞不知道这算不算拒绝,她的心凉了一点。 送她到了楼下,陈迟的语气冷淡疏离,从小到大,向他告白的女生数不胜数,谁知道蒋辞是谁? “陈小姐,你很有勇气,但很抱歉。” 蒋辞也早就想到了这个答案,撑着一张笑脸目送了陈迟。陈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蒋辞的眼泪才终于流了出来。 一半流了出来,一半流进心底,湿了一大片,凉了个透彻。 看得见的悲伤都只是冰山一角。 果然,陈迟怎么会喜欢她。 陈迟见过了很多蒋辞这样的女人。 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脑子里全是弯弯绕绕。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凭着出色的演技,假模假样的眼泪骗过所有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啧啧啧,令人讨厌。 他没有回老宅,驱车回了自己在市中心的房子。 他疲于向唐雯和林颜她们解释这些东西。 蒋辞早上起来,眼睛肿得睁不开,只好找教导主任请了一天假。姑妈的电话在这时打了过来,询问昨天的相亲情况,有没有可能再继续发展。 蒋辞耐着性子说了,省略了后来巷子里的那一段。 蒋辞的姑妈蒋蓉和唐雯是关系不错的同学。当时是蒋辞的表哥结婚,她凑数去当伴娘,正好被唐雯看到了。 温婉恬静的气质很对唐雯的眼缘。 尤其那一双眼睛,清莹通透。 唐雯立马就找到了蒋蓉,安排了这场相亲。 “姑妈,谢谢你了。但是我们应该不会再联系了。” 蒋蓉有点生气,“小辞啊,不是我说你。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想找个什么样的?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你家就这么个条件,你还想着要飞多高,当上枝头的那只凤凰?” 蒋辞不说话,手指抠着木头桌子,桌子都要被她刨出一个洞。 “算了算了,我再帮你看看吧。” “谢谢姑妈。” “嘟嘟嘟——” 蒋辞看着那碗已经泡开软掉的方便面,把脚缩上了沙发,头埋进膝盖之间,沙发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她知道蒋蓉是无意的,也明白她是一片好心。可永远是亲人间这种看起来无意,看起来好心的话最扎人,扎得蒋辞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这完全是十六岁的蒋辞不能想象的生活。 这就是生活。 2005年。 十六岁的蒋辞凭着自己的努力从镇上考进了市一中。 成绩不好不坏。 样貌也一般般,但一双眼睛很透亮,皮肤也很白。 性格软软糯糯。 在班上自然也是默默无闻。 陈迟却不一样。 他很有名。 在校园,出名的方式只有两种。 学习和闹事。 陈迟选了后者。 他下手非常狠厉,且频繁在校内公然打架。校方忍无可忍,下了最后通牒,陈迟如果再犯任何错误,他将会被退学。 陈迟年少时港片看太多,梦想是当上东洲市黑帮的话事人,就像陈浩南那样。 够狠,够义气,兄弟多。 话事人的头衔还不一定,但他仗着家里的关系,仗着多认识几个社会青年,在学校里称王称霸倒是真的。 青春期的少女们的三观都不太正常,学校里一半的女生都拜倒在陈迟的牛仔裤下。 拜托,谁要喜欢书呆子啊? 老大的女朋友比学霸的女朋友听起来霸气多了。 那个时候,学习对他们而言是最没有兴趣的事。 何况陈迟又帅又潇洒,什么都会,什么都玩得很好,满足了她们对男生的所有幻想。 人人都爱坏男孩。 就连陈迟站在主席台上念检讨,台下的一众女生都会称赞他。 蒋辞进了一中,只是听过陈迟这个名字,还没有见过真人,她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 他站得很直,不像蒋辞以前看到的那些不良少年,站都站不直,仿佛被抽走了骨头。晨光打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下颌利落的线条愈发明显。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框边眼睛,整齐熨帖的校服更添了几分禁欲的气质。看上去,他完全不像是一个暴戾成性的少年。 同桌许甜察觉到她的眼神,“很帅吧。” “嗯。挺帅的。” “我男神。”许甜骄傲地昂起头,“初中就是我男神了!” 那个骄傲的样子让蒋辞误以为陈迟是她的男人。 虽说喜欢陈迟的的人很多,可也没见他和哪个人走得特别近,关系特别好。在这方面,陈迟仿佛没什么兴趣。不过这样也好,陈迟没有女朋友,那就代表着全校都可以是他的女朋友。 蒋辞后来听到某个男明星说自己是九亿少女的梦,那个时候的陈迟就是全校少女的梦。 不过既然是梦,就有醒的那一天。 中午放学前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很多女生都在收拾打扮,蒋辞只觉得奇怪,班里的走读生有这么多吗? 许甜拿着镜子左看右看,淡淡道,“我们班和陈迟他们班一起上体育课。” 怪不得。 到了操场以后,体育老师也很敷衍,列队站好,点了个名,就放他们自由活动了。 已经是九月了,可温度却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草皮被晒得缩成了一团,蔫蔫地打着卷。蒋辞不愿在下面晒太阳,就想着上去吹会儿电风扇,做会儿作业。许甜一把拉住了她,“走什么走,一起去看陈迟打球。” 篮球场边的看台更是烤得发烫,坐都坐不稳。一众女生想到树荫下休息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女生坐在那里了。 女生长相妖娆,妆容艳丽,留着一头波浪似的长发。她穿着一件白色基础款阿迪达斯的T恤,搭着一条百褶裙,脚上踩着匡威经典款帆布鞋,坐在那里,淡然的接受着各色女生们打量的目光,荣辱不惊。 明明都是一些很普通的衣服,却被她穿出不一样的风情。 蒋辞已经听到有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个鼻子,应该是做的吧。” “还化妆,啧啧啧,是我们学校的嘛?没见过啊。” “没穿校服哎,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陈迟明显打得心不在焉,频频向这边看过来。半场还没打完,陈迟就退出了这场比赛,一屁股坐到女生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女生递给他的水,仰头喝了一大口。 女生嫌弃的看着他,淡淡说道,“一身臭汗,离我远一点。” 陈迟非常听话地照做。 一中的女生又是一惊。 两人没有任何亲密的动作,可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默契感还是暴露了两人的关系。 周围的女生说是看篮球赛,可没有一个人的心思落在球上。 陈迟大抵是觉得坐着没意思了,冲着球场上叫了一声,“林深,我先走了。帮我请个假,下午的课我不来了。” 那个男生比了个OK的手势。 陈迟把女生的包接过,背在身上有点不伦不类,“走吧,李大小姐。” 主角走了,观众自然也跟着退场了。 蒋辞又被许甜催着走,“不是说看球赛?还没比完呢。” “哎,我是追不到陈迟了。”许甜答非所问,垂头丧气的,“只有像那样的女生才配得上他,哎。那个女生背的包包,我在杂志上看过,五位数啊。我怎么和人家比啊。” 许怀一头靠在蒋辞肩上。 九月真热,热到心头上,无故惹人心烦。 蒋辞想告诉她,就算比赢了,陈迟还是不会喜欢她们这些人。 当然,也包括她。 仅仅一个中午的时间,女生的资料就在贴吧里被扒了出来。 女生叫李南屿,华德一中的一个小太妹,和陈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父母间更是熟识,门当户对。但很快,那个帖子就被删了。 陈迟怒不可遏,把爆料者狠狠修理了一顿,并放出话来,“谁要是想知道,可以直接来问我。再给我偷偷摸摸,我绝对让他在一中待不下去。” 蒋辞关注的点从来都很奇怪,那个女生居然是华德一中的诶,那可是东洲市最好的高中。 她叹了口气,还是好好念书吧。 努力总不会错,努力总会有好结果。 那一年的校庆活动,每一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蒋辞不知道怎么就被选上,参演了她们班精心准备舞台剧。很遗憾,并不是女主角,她只是一颗树。 没有台词,全程站着。 但就算是一棵树,蒋辞也抱着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心态演好它。 她穿着滑稽的戏服从礼堂后门进去,一大堆男生正在那儿抽烟。 一眼就看到了陈迟。 他的白衬衣被路灯照得发亮,衬衣上的手工刺绣栩栩如生。他像是来自那束光,显得不太真切。他吐了口烟,烟雾向上飘,很快散在风里。 蒋辞觉得,他也快散在风里。 “迟哥,女朋友怎么没来?” “哪有女朋友?”陈迟把烟叼在嘴里,抬手理了理衣领,扣上一颗纽扣,接着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蒋辞也没听见。 她以为他是分手了。 陈迟的节目在他们班之前,是一个歌曲串烧。他唱的是周杰伦的《七里香》,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后台的女生都在跟唱,可蒋辞五音不全,只能暗自躲在戏服里懊恼。 “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陈迟靠着这首歌又在贴吧上火了一把。 但这把火烧的不仅是少女们的少女心,还有陈迟这个人。 那天以后,陈迟再没来上学,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曾经他往返留恋的地方。 像是烟花开到最绚烂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 无声无息。 校方很快下发了陈冽自动退学的声明。 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陈冽在那个深夜,在某个高级会所聚众斗殴,不仅如此,他的尿检还是阳性。 他吸了毒。 人人艳羡的陈迟居然是个瘾君子。 青春期的少女三观虽然不是很正,但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是有的。 于是再没有人爱坏男孩。 所有女生的梦都碎在那天夜里。 陈迟在公安局蹲了一晚上。 周遭都是吸毒被抓进来的瘾君子,他也因为这个被抓了进来。 但他没有踏出那一步,只差一点。 道上的大哥已经把冰给了他,幸好,警察进来了。 陈迟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状态,全然没有往日的冷静与理性。 他规规矩矩地听从安排尿检。 阴性。 那天晚上,他一晚上都没有睡觉,关押室很黑,没有一丝光芒,也没有一丝希望。 他真的觉得他的人生就要结束在这里了。 陈慕把他从局子里捞了出来。陈迟从来没看过陈慕那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他的白衬衣上都是大片大片的污渍,泛着酸臭味,连同他一起。 垃圾的味道。 陈慕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把机票扔给了他,“我已经和你爸爸商量好了,你马上离开这里。京州市正在征兵,我替你报了名,明天就走。”陈慕嘴角紧抿,“陈迟,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这些话,也是最后一次。你记住了。我后悔了,我后悔对你的溺爱,我和你爸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但恰恰我们对你的放任,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你让我太失望了。” 陈迟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第二天,陈迟踏上了那架离家的飞机。 那是2005年,周杰伦发行了第六张专辑,并且曝光了新恋情,名噪一时的双J恋走到终点;超级女声也横空出世,点燃了整个夏天;距离北京奥运会还有三年,智能手机还没有出现,网络也不算普及,所以陈迟的事没有闹得很大,也没有被很多人熟知。 很快,陈迟这个人和他的“光辉事迹”被大众遗忘在时间的长河里。 这是陈迟的十七岁。 离经叛道,放纵不羁。 这也是蒋辞的十六岁。 初恋死在心里。 希望尚在襁褓。 慢慢来。 Chapter2 东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转身之后可能是一个照面,也有可能是一辈子。 相亲过后,蒋辞的生活算是回到正轨。那晚和陈迟的碰面,蒋辞把它理解为这么多年来,她念念不忘之后的回响。 蒋辞虽然是个有些天真又执着的人,但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她已经做完了她能做,甚至是她以前想过要做却不敢做的,也得到了这些年来她所偏执的答案,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到的。 生活不是灰姑娘的童话故事,王子永远都只爱公主。 爱情是人间烟火。 蒋辞以前不太懂,但长大后似乎明白了一些。 相亲这个事一旦开了头,不到结婚的那一天,就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相亲接踵而至。 蒋辞待人接物一向温和有礼,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对她赞不绝口。一听说蒋辞最近在相亲,年纪大一点的热心女老师纷纷把身边到了适婚年龄还没结婚的亲戚朋友介绍给她。 蒋辞推脱了好几个,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才终于松口,答应见个面聊聊。 对面桌子的李老师迅速联系了自己的侄儿,敲定了时间和地点。 不知道是不是李老师说话太好使了,她侄儿的车早就停在了门口。 李泽远询问了蒋辞的饮食习惯,才驱车赶往某个餐厅。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倒也不算尴尬。 餐厅是个川菜馆,很符合蒋辞的喜好。并且菜做得很不错,看上去让人食欲大动。 “蒋小姐平常工作很累吧,高中生不太好带吧?想当年,我高中那会儿,能把老师活活气死。” “其实也还好,多给他们一点耐心,他们也都是很好的孩子。” “我当年要是能遇到你这种老师就好了,温柔漂亮有耐心。”李泽远语锋一转,“可惜是我姑姑教我,非打即骂,幸好我皮实扛揍,才活到了现在。” “李老师也是很好的,很耐心,很有责任感,为别人想得多。” “当时还是年轻,毕竟有些事,长大才能明白,你说是吧,蒋老师。” 蒋辞点头称是。 饭局结束之前,蒋辞去了趟厕所。从厕所出来,蒋辞接了个电话,是她妈妈。 蒋辞提了一嘴她正在相亲,晚点给她打过去。 杜丽的声音立马大了起来,“哪里人啊?年薪多少啊?我给你说,要是条件好,你可要把握住啊。你都这么大了,还不结婚,早就有人说闲话了。” “他们说他们的,关我什么事。” “那我不管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上次那个钱,我用完了,你再打点过来。” “妈,我又不是印钱的机器。我工资一大半都给你了,我哪还有钱啊?” “你弟弟的补习班要交钱了,你看着办。”杜丽愈发生气,“没钱没钱,没钱还出去吃什么饭?还相什么亲?还没被男人给骗够?” “我明天就找个有钱人,把自己嫁了,可以吗?”蒋辞破罐子破摔。 “你瞧你,什么态度,我不管你了。反正你明天把钱给我打过来。”杜丽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蒋辞的一腔委屈与生气都不知道如何发泄,就听到头顶传来一个男声,“小姐,可以让一下吗?你把出口挡住了。” 陈迟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蒋辞说要嫁个有钱人。他果然没看错,像她这种女人,看着钱就会往上扑。于是他故作疏离,礼貌询问。 蒋辞一时愣住了,呆呆地给他让了路,回到了餐桌上。 她去了很久,李泽远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表现出来,反倒看她脸色不好,关心了几句。 蒋辞神情有点恍惚,只想着快点回家。 偏偏有人不想如她的意,“阿远,你也在这边吃饭?”来人正是陈迟。 李泽远和陈迟似乎很熟,笑着介绍两人认识。 蒋辞脸色发白,握上了陈迟伸过来的手。 陈迟笑着看她,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蒋小姐,又见面了。” “你们俩认识?” “也谈不上。”陈迟嘴角的弧度没有变过,“上次一起吃了顿饭,蒋小姐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希望蒋小姐这次可以得偿所愿。” 回家的路上,李泽远替陈迟解释,“迟哥这人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蒋辞“嗯”了一声。 “你认识迟哥?” “见过一次。” 李泽远见蒋辞心情不太好,没有深入这个话题。此后,两人一路无言。 李泽远的车依旧停在了巷子口。老巷子的路灯这几天也终于熬不住了,彻底坏掉了。蒋辞怕他等会太黑了会找不到路,就没有让他送进去,“李先生,你人很好,你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我知道你可能也没有那个意思,是我唐突了。” 李泽远笑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什么也没做,就被发了好人卡。蒋小姐。我姑妈那边不用你操心,我是什么人她最了解,我会和她说清楚的。” “那就麻烦您了,李先生。” “没事,蒋小姐,你很出乎我的意料。早点休息。”李泽远丢下这么一句话,就上车走了。 平心而论,李泽远是个很不错的男人。相貌英俊,身家清白,经济实力也不错。这样的男人在相亲市场上应该很抢手,不知道怎么了,就被她碰上了,一碰还是两个。 她最近想去买买彩票。 彩票还没买到,中奖还在梦里,杜丽的电话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微信一条连着一条。 内容和目的都是一个,要钱。 没有人询问她的近况,没有人体会她的心情,没有人体谅她的难处,除了钱,他们根本不想与她有任何联系。 像难缠的水蛭,不吸干她的最后一滴血决不罢休。 蒋辞有时也会想,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活成这样?会遭人白眼,遭人嫌弃,被人利用,被人欺负。 她明明一直都是很努力地讨好,迎合大家,一直都是努力变成别人喜欢的那种人。 家里生了弟弟,她会更体谅父母,努力学习,不让他们担心;上学也是努力拿奖学金,不让家里负担太重;明明可以上好大学,但她还是报了市内的师范大学。与外人的相处也是如此,生怕得罪别人,她一直都是耐心温和的样子。 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她一直这样生活。 她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错了吗? 是她活该吗? 她不知道。 蒋辞最后还是把钱给打了过去。 她一向胆小怕事,再多的委屈和不满也只敢留在心里,不敢对人表露出来。 许甜不止一次的骂过她,说她胆小怕事,懦弱无能。 可她觉得,吵过架撕破脸又能怎么样呢?她们还是她的家人,还会继续找她要钱。还不如就这样粉饰太平。 许怀只能怒其不争,永远哀其不幸。 “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么幸福的家庭。”蒋辞叹了口气,“总会好的。” 许甜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愿意打击她,只好询问她最近的相亲情况。蒋辞一点也没隐瞒,照实说了。许甜更是气恼,恨不得把手指戳到她的脑袋上,“蒋辞,你怎么回事儿?金龟婿放走一个就算了,居然还是一对?你还想不想嫁出去了?你一辈子就在你家那个坑里待着吧!” “陈迟可不是我放走的,那是人家不愿意,我都说了。再说了,李泽远那也不是,他也不一定愿意呢。我魅力可没那么大。”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我越生气。你就是个死心眼儿,一辈子在陈迟身上吊死算了。”许甜摆了摆手,还是没忍住,“这都十几年了吧,人家压根儿没看过你。只有你,暗恋也能搞这么久。还有你那个前男友,我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长得像陈迟,斯文败类那个劲儿。你平时对钱这种事儿不是门儿精?怎么到他这里就被骗了个底儿掉? “我今天就要点醒你,要不然你怎么开始新生活?” 谁说世上没有真心人,都来看看蒋辞。 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见过陈迟以后,再没有看过其他人。 她们说话声音有点儿大,李泽远在隔壁包间听得一清二楚。朋友问了一句,“认识?” “不熟。” 那日和她告别后,李泽远再没联系过她。出乎他的意料是一件事,可喜欢和追求又是另外一件事。 但现在,李泽远突然很想了解蒋辞这个人。 了解一个不认识的人,就像拆开一个未知的盒子。李泽远想亲手打开这个盒子,看一下—— 里面究竟是真心,还是谎言。 真心多难得。 何况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真心。 李泽远是故意的。 他故意等在了A中门口,故意让他姑妈看到,故意逼着蒋辞上车,故意来夜色见陈迟。 今天有人有求于陈迟,在夜色攒了个局,也叫上了他。 包间的隔音效果还不错,门一关,外面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都和他们没关系。蒋辞还以为自己会见到什么限制级的场面,但没有。几个男人带着女伴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桌上摆着合同。李泽远进门的时候,事情大概是谈得差不多了,陈迟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众公子哥儿心情自然很好,见到李泽远就要拉着他喝酒。 李泽远推辞,指了指蒋辞,“我等会还要送她回去呢。” 他们这一伙人,从来不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女伴是谁,因为下一次就不一定是同一个人了。如今李泽远特意提到了蒋辞,此间关系不得不让人误会。 但蒋辞并不了解,以为他是不想喝,找自己做挡箭牌,于是冲大家点了点头。 公子哥儿们显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嫂子,阿远不愿意喝,你替他喝一杯吧。” 李泽远出言制止,“什么嫂子?”看了一蒋辞,“还在追。” 那个眼神被这群人解释出了千万种意思,“啧啧啧,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蒋辞刚想说不是,却被李泽远拉着一屁股坐到了陈迟旁边。 陈迟还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样子,打着领带,西装革履。他旁边坐着的女人,蒋辞认出来是最近热播剧的一个流量小花。 是蒋辞心中陈迟会喜欢的样子,妩媚多姿,风姿绰约。 书生和妖精,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陈迟见到是她,心下不屑。 小花十分懂事的敬了李泽远一杯,“李少,我敬你。” 李泽远也十分懂事,“又是你啊。我迟哥就是喜欢你这种风格的美女,是吧,迟哥” 陈迟并不回答,反问道,“你最近转行做媒婆?” “我最近转行做好男人,这是我未来女朋友。你上次见过的,我还在追。” “恭喜蒋小姐,得偿所愿。” 略带嘲讽的口吻让蒋辞在温暖的包间里打了个寒颤,她终于敢直视陈迟的眼睛,“陈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上次说的很清楚了,蒋小姐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蒋小姐的手段比我想象的高明。”陈迟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与讽刺。 蒋辞深吸了一口气,“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但陈迟不想和她说更多,也不予解释,满是轻蔑地笑了一声,起身走了,小花也跟了上去。 他们一走,李泽远才拿到了话语权,“你别生气,迟哥人还是不错的,就是嘴巴毒了点。” 蒋辞不管不顾地喝着桌上的酒,一杯接着一杯。 酒水很杂又多,蒋辞很快喝醉了,倒在李泽远的怀里。 接着,吐了李泽远一身。 李泽远交待某位公子哥儿带来的女伴照看一下她,独自去了洗手间。 蒋辞酒品还不错,安稳地睡在沙发上,只是嘴里叽哩咕哝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陈迟去而复返,想找回自己的钱包,却发现被蒋辞压在了身下。 陈迟看着那个钱包,想着不要算了,却突然听见蒋辞叫了自己的名字。 “陈迟——” “蒋小姐,你...”陈迟以为她是装醉。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陈迟不欲与她多费口舌,推开她,拿了钱包准备走人。 “我喜欢你十几年,不是为了让你羞辱我。你这个王八蛋!”蒋辞像是很生气,手脚都在空中挥舞了几下。 陈迟凑到她眼前,“你看着我,”蒋辞醉眼朦胧地睁开一只眼睛,陈迟接着问,“我是谁?” 蒋辞一手推开他,“陈迟,你这个王八蛋。浪费了我这么多年的感情。”说完就睡了过去,再也叫不醒了。 第二天,蒋辞是在酒店的房间醒的,衣服完整,门外的沙发上还睡着不省人事的李泽远。 蒋辞不觉得自己能和他在这样的一个早晨,并且在这样一个地方谈笑风生。她非常胆小地在沙发上留下了纸条和钱,逃走了。关于昨晚,蒋辞是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她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走在了回家的小巷子里。 到了自家门口,拿出钥匙正想开门。 “小辞。” 手一抖,钥匙落在了地上。 转过身。 杜丽和蒋俊拎着行李箱和编织袋站在了她的家门口。 灰头土脸的面庞,和充满关爱和算计的眼神。 微博:五杯清茶 Chapter3——完结 陈迟和蒋辞是完全不同的人。 陈迟的爷爷生了陈宇和陈慕两兄弟。陈宇和陈慕的年岁隔得比较大,所以陈宇从小对陈慕也诸多照顾和关爱。 后来,陈宇和唐雯结婚了,生下了陈迟。那个时候,陈慕才十四岁。 陈慕二十五岁时遇到了人生挚爱,林颜。但林颜有先天性心脏病,无法生育,陈慕依然毅然决然地和她结了婚。他们也没有领养小孩,一直把陈迟当成自己的孩子。 陈迟就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母是东洲市高官,叔叔的公司近些年也越做越大。从部队退伍以后,他参加高考,上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大学,后来又自学了MBA的课程,前几年进了陈慕的公司,年纪轻轻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 家世长相,能力手腕都是万里挑一。 就连他最荒唐,最叛逆,最不堪的那几年,他都一直受到万众追捧。 永远高贵,永远光芒万丈,永远活在别人的梦里。 蒋辞始终觉得,陈迟就是这样的人。 而蒋辞呢? 天真,软弱,自卑,明明愤愤不平却无能为力。 像极了每一个普通人。 也不是像,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蒋辞在家里是老大,下面有个弟弟。 虽然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总有区别对待,总有一个能够轻易得到父母的宠爱,而另一个需要做很多。 蒋辞不是幸运的那一个。 因为她的性别。 这是她不被母亲待见的原罪。 蒋辞很喜欢甜食。 人生中第一杯奶茶是蒋父送她上大学的那一天给她买的。那杯奶茶很便宜,混杂着食用香精和色素。味道其实不算太好,甜到发腻,但蒋辞很喜欢。 蒋父把她送到学校,安置好行李。两人也没好好吃个饭,蒋父就走了。蒋辞把他送到车站,陪着他等车。 临上车前,蒋父对她说,“你好好念书,家里的事有我呢。别怪你妈妈,她也不容易。你读大学了,以后也教教你弟弟怎么学习。我女儿真有出息。” 最后一句还带着一点骄傲,你蒋辞强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如果当时和他好好吃顿饭就好了,蒋辞总这么想。 那辆客车在回去的路上发生了连环车祸,车上三十三个人,无一幸免。 蒋父那张历尽风霜的脸被白布盖了起来,杜丽在一旁嚎啕大哭,蒋俊一张小脸上满是泪水。蒋辞握住他一根手指头,并不平坦细腻,相反有很多老茧。小时候,他也是用这根手指头牵着蒋辞过马路;在蒋辞被杜丽骂哭的时候,用它给蒋辞擦过眼泪;明明今天下午,还想用它摸摸蒋辞的头发。 母亲和弟弟已经崩溃了,蒋辞不能放任自己。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严肃认真地处理了父亲的身后事。 葬礼结束以后,蒋辞又去买了一杯奶茶,一样的甜,一样的腻,是蒋父最后留给她的味道。 她喝着喝着,就哭了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父亲真的走了。 成年人内心世界的崩溃只需要一件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痛入骨髓,直至心肺。 蒋父的遗愿,蒋辞履行得很好。 她最大限度的包容母亲,完成他们所有的心愿与要求。 这次也不例外。 蒋俊在县里的高中和人打架,架是打赢了,学也上不了了。杜丽想到最后,只好把他带到东洲,投奔蒋辞。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何况还有这种事等她处理,蒋辞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在跳,“妈,我先洗个澡,你们也休息一会儿。” “哦,对了。你怎么昨晚上不在家?去哪儿了?是不是和你那个相亲对象在一起?”蒋辞不理她,拿着衣服进了浴室,“你别不说话!我明天就打电话给蒋蓉。我问清楚!” 其实她不敢,蒋辞知道。 蒋蓉当年是镇上第一个名牌大学生,毕业以后留在了东洲市,和蒋辞的姑父结了婚。蒋蓉一向看不起这个嫂子,觉得她庸俗粗鲁,所以顺带着蒋俊,她也不太喜欢。但对蒋辞,也许是先天的母性,她关照得更多。 蒋蓉在蒋俊刚出生,没人照顾蒋辞的时候,把蒋辞接到了自己家里。那段时间,正好是蒋辞的青春期,性格养成的日子。 蒋蓉对她不是不好,只是寄人篱下,难免会没有归属感,何况蒋辞生性敏感。 蒋辞打开了花洒,把杜丽的声音隔绝在门外。杜丽也不生气,坐在沙发上给蒋俊削苹果,脑子里都是即将飞黄腾达的美梦—— 蒋俊来东洲上学,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再娶个城里媳妇,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她也终于能给老蒋家一个交代了。 蒋俊最后进了一个末流高中,凭他的成绩,就算蒋辞找了不少同学的关系,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那所学校离蒋辞住的地方很远,所以蒋俊选择了住校,杜丽看事情已经办妥,也心满意足地准备回老家。 临走之前,蒋辞请他们吃了个饭。 这后来一直是蒋辞的习惯,告别的时候要好好和人说再见。 杜丽在饭桌上难得没有对蒋辞进行“说教”,反倒是要蒋俊好好留在东洲,听蒋辞的话。 蒋俊正值叛逆期,一味地点头,脸上尽是不耐烦。蒋辞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你什么态度啊?” “你打他干嘛呀?”杜丽又开始了。 蒋辞拿起筷子,重新吃饭,也不管两人。 “姐,前天看的那双球鞋,给我买了呗。”蒋俊凑了上来。前两天,蒋辞为了让他有个新面貌,特地带他去买了两身衣服。那双AJ4太贵了,蒋辞没舍得。 “月考前三百名。” 蒋俊乖乖地放开了捏住蒋辞胳膊的手,饭也吃不下去了,“那算了吧。” “快吃菜,吃菜。”杜丽给他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妈给你买。” “那双鞋两千四。”蒋辞的语气淡淡的。 “……”杜丽立马噤声。 吃过饭,蒋辞喊来服务员买单,准备送杜丽去车站,结果却被告知已经有人买过了。 “嗯?”蒋辞满脸疑惑,“谁?” “李总也在这边吃饭。” “李泽远?” “是的。” 蒋辞看了眼时间,还算充裕,决定去和李泽远打声招呼,说句谢谢。 到了包厢门口,蒋辞也不敢贸然打扰,只好拜托服务员把李泽远喊了出来。 陈迟抵达饭店,看见的就是蒋辞和李泽远站在门口谈笑风生这一幕。蒋辞笑容满面,全然没有面对他时的小心翼翼。 那天晚上回去以后,陈迟本来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如今见了这个人,突然又想到了她的那一番话。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陈迟的到来。看着他们,这顿饭,陈迟突然不想吃了,拿出手机给李泽远发了条不能来的消息,转身就走。 走到拐角,一对母子在那里拉拉扯扯,母亲把钱塞在男孩子手中,男孩下意识缩回手,撞上了陈迟,钱散了一地。 女人连忙蹲着捡钱,“让你拿着就拿着,让你姐看到了怎么办?” 陈迟根本没想着道歉,匆匆离开了。 陈迟刚启动车子,两个人又从饭店里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妇人和一个男孩子。四人说说笑笑上了李泽远的车。 陈迟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李泽远把杜丽送到了长途汽车站,蒋辞麻烦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想着还有一桌人在等他,就让他先行离开了,还约定下次有机会请他吃饭。 李泽远的标志笑容挂在脸上,怕给蒋辞造成心理负担,点头答应了。 杜丽似乎是把李泽远当成了蒋辞的追求者,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一番。李泽远十分坦然,淡定地接受了她的注视。 蒋辞拉过母亲,和李泽远道了别。 “这个男人不错的,蒋辞你要把握住啊。上次蒋蓉介绍的是不是他?我听你弟说,他那个车,一百多万呢……” 人还没走远,李泽远上车前就听到了这么几句。他想,蒋辞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吗? 蒋辞送母亲上了车,从车站出来的后一秒,陈迟的车“嗖——”地一下停在了她和蒋俊的面前。陈迟的双手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也不看她,脸上有些不耐烦,吐出两个字,“上车。” 后面的出租车司机已经开始摁喇叭,一声比一声急促。蒋辞迫不得已,带着蒋俊上了车。 车厢内的空间逼仄狭小,空气沉默压抑。三个人谁也不出声,蒋辞没忍住,偷偷打量着陈迟的侧脸。 时隔这么多年,他依然玉树临风,全然没有中年男子的油腻与邋遢。 时间好不公平。 陈迟轻车熟路地开到蒋辞家的那条小巷子。 蒋辞把钥匙给了蒋俊,“你先上去。” 蒋俊一步三回头,生怕面色不善的陈迟做些什么。 陈迟打开音响,舒缓的轻音乐流泻而出,蒋辞的心莫名的定了下来。 陈迟也不说话,点了根烟。他的轮廓在跳动的火焰中愈发明显,愈发生动起来。 “蒋辞?”看吧,他连名字都记不住,“大家都是成年人,咱们直接一点,开门见山。我也不想调查你,也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些,这对你不尊重,也不公平。 “为什么喜欢我?蒋辞?” 为什么喜欢他? 蒋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喜欢一个人真的能说出,对方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你吗?如果真的可以说出来,世上那么多具有同样特征的其他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陈迟在一个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恰巧走进了蒋辞的心。他只是碰上了蒋辞动心的瞬间,不早不晚,不是别人,只是他而已。 爱情,不是爱一个人,是爱一个瞬间。 蒋辞爱那个瞬间,爱了十五年。 所以是你,别人都不行。 但在陈迟问出来这句话以后,蒋辞突然觉得陈迟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一样。他也会计较这些,问这些庸俗的问题,也逃不过凡人定律。 陈迟并不是神,不是她幻想里的那个人。 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说来矫情,蒋辞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个不那么普通的人,希望得到大家的认可,得到大家的关注。喜欢陈迟这件事,是蒋辞平淡无奇的人生里,最轰轰烈烈的秘密。她羡慕那种不做什么也能得到大家追捧的人。 比如陈迟。 蒋辞的少女梦,没有碎在那个陈迟被抓进派出所的深夜。 最终碎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 蒋辞是个普通人,她期待的救世主没有出现,也不会再来了。 陈迟不是那个人了。 “陈先生,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蒋辞经历了内心的波澜壮阔,表面还是平淡如水,“就在刚刚一瞬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刚刚才想明白,这些年,我都错了。我喜欢的人也是一个普通人,会计较得失,计较爱恨,计较对错。没有认识你以前,我是靠着想象活下去的。您为什么要打破我的幻想呢?” 蒋辞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恋终于落下帷幕。 暗恋是对自己幻想中的人的迷恋,通过一件事,认定对方是那样的人,永远活在自己塑造的梦里。 暗恋的结局,不是在一起与否。 暗恋的结局,是保存幻想,还是打破幻想。 蒋辞再没有见过陈迟和李泽远。 她开始流俗,开始承认自己平凡,开始重新审视生活。 蒋辞小时候曾经做过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总是想着会有一个人,带她逃离这样的生活,或者是能满足母亲所有愿望。 慢慢的,她长大了,幻想也一个个破灭。她渐渐认识到自己的天真,明白自己的渺小,认清世界的不怀好意,于是她一直妥协,一直被压在命运的魔掌之下,每每稍稍探出头,又被无尽的风浪压着,缩了回去。 遇见陈迟以后,她想了很多。 陈迟一直是那个被她寄予厚望的人,就像她梦中的盖世英雄,某一天会踏云而来,可陈迟没有。不仅没有,他甚至打破了蒋辞心中最后一丝美好的幻想。 蒋辞终于明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件事,错得很彻底。 从头到尾,能带她逃出去的,只有她自己。 蒋辞辞掉了稳定的工作,在三十岁这年重新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当一个律师。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能后悔,也不允许自己后悔。 三十五岁那年,她遇到了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同学,是走在街上不会引起任何回头率的人。 她感到安心。 结婚那天,陈迟送来一个花篮,没有署名。但蒋辞就觉得是他。 在一片百合和玫瑰堆积的海洋里,缅栀花的花篮显得格格不入。 花篮上只有一句新婚快乐。 花语是,希望和新生。 希望你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