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歧途 一、 接到严致衡的电话时,曲诺正陪着艾米在逛某奢侈品的专卖店。艾米手上拿着两条领带,一边比量着一边跟曲诺说话:“你看这两条领带怎么样?正好红色的送给阿南,蓝色的送给我爸。” 曲诺的手机震动,她向来不调手机铃声,震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店中仍然显得有些突兀。她在手机上给严致衡存的名字是“Y”,做贼心虚似的,她看了一眼艾米,对她做了一个手势,拿着手机出去了。 “方便接电话么?”严致衡向来最讲风度,他的声音带着磁性,对她讲话永远都像是在哄孩子。“在做什么?” “在逛街。”曲诺站在店门外,透过玻璃看到艾米把卡递给了满脸笑容的帅哥服务生。她知道,那是严致衡的副卡;她也知道艾米不知道,她同样的也有一张。“和艾米在一起。” “今晚有时间么?”严致衡问。 “恩。”曲诺的手将手机握紧。他的征求只是表现自己风度的一种方式,像他这样的男人,是容不得别人说一个“不”字的。 “六点,老地方,我去接你。”严致衡说话简短,“你忙吧。” “恩。”曲诺本想等他挂断电话,可是今天很反常的,他并没有结束通话。等了一会,曲诺看到他还没有挂电话的意思,把手机放到耳边。“严先生?” 电话的另一端静悄悄的,大概严致衡是忘记挂电话了。曲诺怕艾米等急了,便把电话挂了。 进屋时,艾米正接过服务生递来的两个包装好的袋子:“又是你那个神秘的男朋友?亲爱的,你什么时候让我见见?” “等修成正果的时候。”曲诺勉强笑笑,岔开话题。“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和付安南约会?” “曲诺你不够意思。”艾米用手点了一下曲诺脑袋,“让阿南帮忙拎东西的时候也没见你客气,到了你这就这么藏着掖着见不得人?我又不会抢了你的。” “大小姐……”曲诺见了救星,“付安南来了。” 付安南算是艾米竹马,他们圈子中能交的朋友不多,艾米是家中的小公主,付安南也愿意宠着她,两个人在一起给人一种般配感。付安南朝她们走来,曲诺只能想出一个成语——如沐春风。 三个人只是淡淡笑着打了招呼,艾米亲热地挽上付安南的手臂,付安南帮她们把买的东西提到车上。曲诺自觉不再做电灯泡,提出要先走。 “去哪里,顺路送你?”付安南笑,语气熟稔如好友。 曲诺不愿让艾米多心,和他们挥挥手,自己打车去了养老院。奶奶坐在轮椅上看着夕阳,曲诺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奶奶似乎刚刚发现她,含糊不清的从口中吐出两个音节:“诺——诺——” 其实奶奶是根本不看她的,也不认识她了。曲诺陪着奶奶坐了一会,周围的老人不多,都安安静静的晒着夕阳。她削了一个在路上买的苹果给奶奶吃,喂到奶奶的嘴边,奶奶就张口嚼。奶奶牙不好,虽然她把苹果切成了小块,吃起来也很费力。曲诺蓦地心里一酸。 “奶奶,我走了。”喂完了一个苹果之后,曲诺说。 奶奶还在看着夕阳,没有理她。 二、 曲诺回到学校,严致衡的车已经停在了老地方。因为陪艾米逛街所以穿的是裙子,不似平时那般随意,曲诺也就不需要再回宿舍换衣服了。曲诺上车时严致衡还在用平板办公,见到她之后对她点点头,把平板关机,随手便放到了一边。 宽阔的汽车后排,他们分别坐在左右两个窗边,严致衡轻轻一笑:“过来。” 曲诺小心地移了过去,严致衡伸出手来,把她放到了自己腿上。他极少这么随性,曲诺顺势抱住了他的脖子,一是为了迎合他的亲昵,二是怕自己掉下去。 严致衡揉揉她的头发:“还有一会儿才能到,陪我先休息一下。” 严致衡真的把眼睛闭上了,头埋在曲诺的颈窝里。曲诺感受着他喷出来的热气,很痒,但是她不敢动,怕惊醒面前的男人。 艾米曾自嘲说他们都是种马,拿严致衡举例,二十二岁结婚,同年便做了爸爸。曲诺看着严致衡,他今年四十二岁,英俊富裕,风度翩翩,仍是众多女人的梦中情人。而且他看起来要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初见时她甚至还把他错认成了艾米的哥哥。 汽车停在一家韩国料理店,他们都是食肉动物。曲诺吃相不好,严致衡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她吃完后取过纸巾在她的唇角一抹。和他比这亲密不知多少倍的事都做过,可是曲诺还是会脸红。 “有礼物送给你。”严致衡在桌子上推过一个印着某品牌LOGO的盒子,“打开看看。” 钻石的营销做得太好,无数的女人明知它不过是碳,依旧趋之若鹜。她看着盒中的星星项链,却想起付安南的眼睛。那样的璀璨,熠熠夺目,足以让一切黯然失色。突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曲诺猛然抬头,发现严致衡探究似的看着她。她极少和他对视,他的眼中有吸力,深不见底,似乎能够看透你的一切秘密。曲诺不喜欢这种感觉,把自己包上厚厚的一层,隐蔽的密不透风,才让她有安全感。 “不为我戴上?”曲诺对严致衡微笑,将情绪掩饰。 严致衡目光灼热,视线却又落到食物上,用生菜包了烤肉塞进她口里。手指沾染了辣酱,他的手顺着烤肉伸了进去,曲诺无意识咬了一口。随着严致衡倒吸一口冷气,曲诺反应过来,头向后仰了一些,严致衡的手指得以退出。他一年四季穿西装,袖扣精致,顺手扯过一张纸巾,声音语调很平,但是能听得出压抑:“不急,回去我会好好看一看。” 把盖子一合,装入随身的包里,曲诺将口中食物咽下,对他举了举茶杯。 喝了一口大麦茶,正要把杯子放下,曲诺手中的杯子被严致衡接了过去,唇对着她留下唇印的位置喝了一口。严致衡把杯子放回去的时候声音含笑,隐隐透着警告的意味:“再勾引我,就罚你喝酒。” 他的自制力一向很好,刚刚那一瞬间明明就想把她在这里就着烤肉一并吃掉,在下一秒仍然能够展现他的绅士风度与她谈笑风生。 回到公寓之后,刚刚那个风度翩翩不形于色的男人像是转了性一样,她被他按在墙上直奔主题。他的吻如他的人一般强势,她被吻的透不过气,这时才发觉自己在料理店时候的举动有多不理智。严致衡把她抱进浴室,衣服就这样散落了一地,曲诺自认不是身体虚弱的女生,可是同他一番纠缠,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严致衡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用浴巾给她温柔地擦拭着。他的手指灵活,趁机在她身上煽风点火。 “项链在包里?”他对她咬着耳朵。 曲诺也不知道自己的头点下去了没有,她软软地被严致衡抱到了床上,本是夏天,可是刚从浴室出来,身体没有一丝遮盖,竟有凉意。 严致衡回来的很快,真的把项链拿过来了。他将她的头发撩起,为她系上项链。她感觉自己的颈后发凉,他的掌心火热,触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能引起她的战栗。 “喜不喜欢?”严致衡抱着她坐在床上。 项链冰凉冰凉的贴在她的胸口之上,他赤裸的身躯紧贴着她,滚烫滚烫。曲诺的声音微不可闻:“恩……” 严致衡笑了,吻在项链上,然后唇缓缓下移,在她的胸前徘徊。 他的技术一向很好,像他这种身份的男人,如果在风花雪月的事情上一无所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曲诺在思绪迷离中想起了她关于他的第一次,那时候她的心中还是怕的,他耐心地引导着她,前戏漫长,只那一夜他便知道了她身上所有的敏感点。事后再想,当时并没有觉得有多疼,只是他索求无度,第二天早上和他的神清气爽正成对比的是,她只想一觉睡上三天三夜长眠不醒。 看着在自己身上驰骋的饶有兴致的男人,曲诺闭上了眼睛,这一夜注定漫长。 三、 收到奶奶去世的消息的时候,曲诺正在上课。电话里面院长言语不多,说老人是在梦中去的,走的很平静。 这样无声无息地去,是对她自己的一种成全,也是对她这个孙女的一种放弃。 这世界,她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曲诺的电话放在耳边,一瞬间感觉自己失聪了一样。四周呜呜的,好像是悲鸣,又好像是杂音。她开始收拾书包,把书本一件一件的装好,艾米疑惑的看着她,她也只是在平静的解释:“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情,这几天可能不会来了。” “要不要紧,要不要我帮忙?”艾米问。 曲诺摇了摇头:“我走了。” 老师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课,曲诺看着老师的嘴一张一合,她背起书包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这么从后门离开。 养老院中,奶奶的面容安详。曲诺上次给她带的苹果还没有吃完,她就不在了。曲诺呆呆的看着手机,翻着联系人,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打给谁。最终她拨通了严致衡的号码,她听完了一整首歌,电话无人接听。 她没有再打过去,守在奶奶的床旁,看着奶奶松弛了的皮肤,脸上的老人斑,她的心神恍惚,握着奶奶的手,似乎奶奶只是睡着了,马上就会醒来。 她是半上午的时候到的,直到中午仍坐在奶奶的床前,握着奶奶的手。院长进来劝了两次,见她不听,也只好摇头叹叹气离开了。严致衡的电话在下午两点的时候给她回了过来:“小诺……” 他的声音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她强忍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呜咽哭泣。 严致衡很快赶来,把她带到附近的小店吃饭。他给她点了一碗面,她只是在机械地吃着,严致衡皱眉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期间手机铃声几次响起,有的电话他接起来简单说了几句话,有的电话他干脆挂掉。他一直在陪着她,他是那种可以依靠的男人,他能够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关于她的请假问题,奶奶的手续问题等等全部都没有让曲诺操心。 曲诺没有要严致衡找一块墓地,严致衡陪着曲诺给奶奶海葬,曲诺在原地站了很久:“致衡,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在了。” 曲诺一向称呼他“严先生”,有时干脆略去称谓。除了床笫之间,情到浓时,她被他整治的连声求饶,她是不肯只称呼他的名字的。严致衡没有说话,伸手抱住她。曲诺的头埋在他的怀里,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给她,他从不轻易允诺,他只肯给她一个依赖的怀抱,而不会骗她说她还有他。 目光所及,她看到的只有一片深蓝,与他的气质极为相衬。 那是他领带的颜色。 刹那间,她想到了艾米。 手中拿着两条领带的艾米,对她笑得如花灿烂,问她这两条领带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相不相配。 果然,是不能想的。因为想了,下一秒便见到了。 “你们在做什么!” 多戏剧化,曲诺在心中冷笑。 艾米扭头便跑,严致衡追了出去。 她居然可以看做他们的身影笑出声来。 她抬头,迎上付安南的眼睛,突然想起了那条被她戴在脖子上的星星项链。 “换个地方吧。”曲诺说。 他们去了海边的木栈道。 正是涨潮的时候,海水向上击打着岩石,泡沫四溢。远处的天空雾蒙蒙的,一片白色。 “艾米听说你的奶奶今天海葬。”付安南说。 “她刚才没有趁机给我一个耳光,我已经很感谢她了。”曲诺说。 “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付安南笑容中带有自负。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曲诺看着付安南,“或者我应该问的再明白一点,你什么时候让她知道的?” “刚才。”付安南说,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恨我么?” 曲诺摇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我自己做错了事。” 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她在咖啡店里面,看着严致衡,声音中的颤抖透露出了她的无措和佯装平静:严先生,你的妻子很漂亮,而且艾米是我最好的朋友。 严致衡只是微笑,猎人一样的运筹帷幄:曲诺,我最喜欢你的聪明。 “你没有父母,从小跟奶奶一起长大。两年前奶奶病重,你就跟了严致衡。”付安南说,“曲诺,我无权评价你的对错,我希望的是艾米认清事实。” 认清,她自以为的好朋友,是什么货色? 如果可以重来,大概艾米真的不愿认识她吧。 曲诺嘲讽一笑:“还是要谢谢你替我隐瞒了这么久。” 星星,有一个含义,叫做秘密。 他在一年前就曾看到过他们在一起。 那时候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让艾米自己眼见为实。 “曲诺,你是一个容易让男人产生欲望的女人。”付安南的话有深意。 四、 严致衡在那天追着艾米跑出去之后一直没有和曲诺联系,曲诺意料之中的在来电显示中看到了艾米的名字。 她被家人娇惯,可她的人不坏,大学同一个宿舍里面,她真心的拿自己当姐姐看。 曲诺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对于艾米心中有愧,她骨子里是自私的,她只要自己最在乎的人好。她努力学习,做严致衡的地下情人,只是为了能够让奶奶过上更好的生活。现在奶奶不在了,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目标。 坐在她们常去的那个冰激凌店,艾米在吃一份香蕉船,曲诺要了一杯柠檬水。 “你爱他?”艾米的声音平静。 爱与不爱,有什么意义。曲诺沉默,低头饮了一口柠檬水。真的好酸,原来她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艾米,毕竟她隐瞒了她这么久。 “我要是你,我也会爱上他,他又帅又有钱,性格也好,什么都好。你爱上他,我能理解。”艾米的声音终究还是激动了,“可是曲诺,那个人是我爸爸!在我眼里,你爱上谁,跟谁在一起,都可以,只有我爸爸和付安南不行!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都不管,只有你不行,因为我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你TMD只把我当一个跳板!” 大学开学,艾米是寝室里那个笑容明媚、不知人间疾苦 、穿着名牌款式衣服的女孩。艾米会对自己撒娇,抄自己的笔记,托着自己一起逛街,吃零食的时候顺便分她一份。明知豪门的小姐不会像看起来这样的单纯,她又是一向的习惯独来独往,可她还是因为艾米偶尔的孤独,便在不知不觉间接纳了艾米作为朋友的存在。 曲诺一直清楚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艾米喜欢她像姐姐一样的照顾她,她也便由着艾米。她被动地进入了艾米的世界,艾米一条普通裙子的价格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她是很优秀的咖啡师,课余时间去某家咖啡店打工,领取不菲报酬,可惜这些钱大部分都送去了养老院。她对艾米始终有所隐瞒,她不愿让艾米知晓自己的家庭,艾米曾好奇过一次,被她敷衍过去,便再没提过。 第一次去艾米家的时候,艾米的妈妈坐在沙发上插花,一双保养得当的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款式简单,钻石散发着无法言说的亮光。那天晚上的严致衡难得的没有应酬回家吃饭,艾米的妈妈微笑着迎上去。 佣人端上饭菜,付安南这个时候来了严家,礼貌地和艾米父母打了招呼。因为艾米的关系他之前和曲诺见过,此时对她点头微笑。在吃饭期间,艾米充当着发言人的角色,艾米的父母静静地听,有时说上两句话,不至于让艾米冷场。付安南间或和艾米有着眼神交汇,尽是宠溺的笑。 曲诺所看到的,是她一直很想要很想要的生活。她想要一个家,爸爸妈妈相亲相爱,无需像艾米家这样的奢侈,妈妈洗手作羹汤,爸爸下班回家可以吃上热饭,她在餐桌上说些学校趣事。等她长大之后,她也会找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他会讨得自己父母的欢心,名正言顺地来她的家里蹭饭。 尽管后来,她才知道,有一种人,生来最为擅长演戏。在外人面前,他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演绎着相敬如宾恩爱和谐。 不该自那之后,认识严致衡的。 就这样,一步错,步步错。 “爸爸曾对我夸你聪明,聪明如你,能不能猜到我名字的意思?不仅仅是英文的音译,妈妈姓米,严艾米其实就是严爱米。在我们圈子里面,情妇永远都是用钱可以打发摆平的贱货,哪怕是你打着真爱的名义也没有人愿意高看你一眼。爸爸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婚,退一万步就算他们厌倦了彼此,他们背后还有两个家族。你不是聪明吗?你应该知道吧,就像是我和付安南,哪怕有一天我们不想爱了,他有了别人,我们一样还是会谈婚论嫁,他最后娶的那个人还是我。”艾米笑着,却又哭了。“我本来不想激动的,你走吧,别让我把这杯水泼你脸上,你不配!” 曲诺起身向店门口走去,她听到玻璃杯重重摔落在地的声音。迎面又看到了付安南,他对她冷淡点头,朝艾米走去。 付安南不过比艾米大了三岁,老成世故,据说已经撑起了付家产业的大半江山。艾米喜欢依赖别人,习惯了别人的照顾,付安南会是她很好的选择。 艾米没有说错,她的确是被严致衡用钱摆平的。 有钱人可以用钱去左右别人的人生,像她这样的穷人因为缺钱只能去出卖自己的灵魂。 而付安南,似乎是想要把事情重演一次。 海边的付安南笑容儒雅:“也许在这个时候我说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曲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你敢和严致衡抢女人?”曲诺没有去提艾米,她还不想自取其辱。 “所以啊,”付安南的笑容还是那样的温暖,内心城府深不可测。“我需要让他放开你来成全我。” “我给你指一条出路,”付安南说,“我手上有一份美国交换生的申请书,时间是两年。我的条件,你知道。” 五、 曲诺恍惚着坐公交回到公寓,十字路口人来人往,她第一次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她没有想到的是,严致衡站在公寓客厅的落地窗前。他的手中端着一杯红酒,脚下是碧绿的盆栽,长得茂盛,叶片宽大,是严致衡在给她公寓钥匙之前便存在在这公寓里的。她从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也从不想了解。 “严先生,你放过我吧。”曲诺说。 “放过你,让你去跟付安南?”严致衡眸色阴沉的可怕,杯子一倾,红酒沿着曲诺的领口流下,将白衬衣染成了淡淡的粉色。衣服紧紧贴在了身上,线条毕现。 严致衡大手一挥,扣子一个个的掉落在了地上,衣服成了碎片。他把她往洗手间拖,她站在原地挣扎。他的吻来势汹汹,一点都不温柔,她的嘴唇被他咬破了,她不甘示弱的咬回去。严致衡由着她小打小闹,把她拉进了浴室。她挣扎着不肯进浴缸,严致衡由着她,打开了花洒,水流从她的头顶沿着她的头发浇下来,她坐在瓷砖上面,呼吸困难,泪水哗哗的流。 严致衡冷冷的看着她,开始解自己的衬衣扣子。 太痛了,无论她怎么哭喊,怎么挣扎他都不管。他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思,故意让她记住似的,一下一下,他从来没这么对过她。曲诺仰着头,像只脱水的鱼,大口喘息。严致衡把她扛回卧室扔在床上,声音冰冷:“曲诺,我一向喜欢你的聪明。但女人如果自作聪明,就是愚蠢。” “你的交换生申请书,在我手里。”严致衡叹了口气,伸手擦她脸上的泪。“我会处理好。” 曲诺哭累了,在他的怀里,像只写下心防的受惊的小动物,而他在理顺着她的毛。曲诺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严致衡说他会处理好,她不知道他会怎样的处理。她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只想睡一觉,最后从此长眠不醒。 严致衡走的时候,曲诺还在沉睡。严致衡把脚步放轻,看着在睡梦中眉头仍然皱着的女孩。 她身上究竟有怎样的一种魔力,能够让他这样的费尽心思?他拿了外套走出门去,客厅地毯上还躺着他昨天用过的杯子,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它的上面,酒杯中残存着红色的杯底,像是凝固的血痂。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我是作者有话要说的分界线………… 我现在有了旧文不敢看的坏毛病,你们要是发现错别字啥的一定要告诉我啊…… 背道而驰 一、 路子涵从美容院出来,给宋昊打过电话去,只说了四个字:“来接我吧。” 等了一会,宋昊张扬的宝蓝色兰博基尼一路飞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了。路子涵上了车,系上安全带,把手中提的东西往后座一扔问:“刚才和哪个美女你侬我侬呢?” “还真是美女。”宋昊踩油门提速,跑车一下子窜了出去。“何止一个啊,是一群。阿古不是要拍新电影吗,陪他一起看演员们视镜来着。不过就算是一群美女,也没你好看。” 路子涵摘了墨镜,对宋昊嫣然一笑:“你看我的新发型怎么样?” “呦,剪短了。”宋昊瞥了她一眼,专心看着前面路况道。“不错,挺好看的,稍微那么一烫,整个人更精神了。” “咦,对了,”宋昊想起一件事情,“要不是知道你今天在做头发,我还真以为你到公司去查我岗呢。今天来试镜的一个小姑娘挺像你的,名字也像,也姓路,叫路子什么来着?哦,路子薇,和你一个子,薇是蔷薇的薇。小姑娘嘴特甜,眼泪说来就来,阿古把她签了。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没准还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呢。” 汽车上了高速,宋昊车开得快,路子涵有些恶心:“你开慢点儿,我晕车。” “怎么了你?”宋昊用右手在储物盒里摸出一包话梅扔给她,“又吃蛋糕了是不是?你说说你,每次吃甜的都晕车晕的死去活来的,怎么那么不长记性啊你?” 路子涵把话梅包装打开,拿出一颗含着。真酸。宋昊不让她吃药,又怕她晕车,每次都在车里准备上两包话梅,从没间断过。过了一会,路子涵好受了一点,开口说:“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我们路家也就我一个孙女,这种话以后连玩笑也不许你开。” “呦,生气了?”宋昊看了她一眼,“宝贝儿我错了行不行,别生气啊你,一生气晕车晕的更厉害了咱划不来啊。再说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冒充路首长的家属啊?” “你就贫吧你。”路子涵笑了,也不顾两个人是在跑高速,对着宋昊脸上吧唧一口。“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宋昊左手把着方向盘,腾出右手指指脸道:“好老婆,再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死样儿。”路子涵横了他一眼,他脸上留着她的唇印显得性感极了。“我这口红可是落印的,你就打算顶着这个去见你那些狐朋狗友?” “哎,怎么说话呢您这是。”宋昊笑道,“敢情那些狐朋狗友们不再您老那朋友圈里?路大小姐,你说凭咱俩光着屁股玩大的交情,我宋昊哪个‘狐朋狗友’您老不认识?” “好好开车吧你。”路子涵打开音乐,换了首比较舒缓的钢琴曲。“到了叫我,我先睡会儿。” 宋昊应了,把自己放在后座的外套拿过来给她披上:“睡吧,阿航和竹竿约咱俩今儿个晚上BBQ呢,还不知道要闹到几点。你先睡会儿,晚上再好好玩。” 二、 路子薇收到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属于她的礼物是一条红色格子的连衣裙。那一年她六岁,没有名牌概念,只觉得这条裙子好看,穿上之后像小公主一样。 爸爸那天也没有忙工作,他带她去游乐场玩,看她骑旋转木马,还给她买棉花糖吃。 “爸爸,我还想吃冰激凌。”她摇着爸爸的手撒娇。爸爸平时那么忙,难得有时间陪她一次。有爸爸真好。 爸爸俯下身来看着她,眼中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把钱递给她说:“薇薇乖,爸爸在这里看着你,自己去买好不好?” 路子薇听话地接过钱,跑到对面买冰激凌去了。 这时,对面的摩天轮停下了,从梯子上下来的人群中有几个小孩格外引人注目。一个格子裙子的小女孩注意到了这里,快步跑过来,抱着男人叫了一声爸爸。 “涵涵,你怎么在这里?”男人有些许惊讶。 小女孩指指身后:“今天不是和耗子他们出来玩嘛,他们几个凑钱给我庆祝生日。” “那么涵涵玩得开心点。”男人弯下腰亲亲小女孩的额头,“记得要按时回家,别让妈妈还有宋伯伯他们担心。” “恩,”小女孩点头,“爸爸,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爸爸有事。乖,爸爸走了。”男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对她身后那一群孩子点点头,走了。 路子薇买完冰激凌之后,一回头看不到爸爸了。她一边走一边哭,冰激凌拿在手里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弄脏了裙子。她也顾不上冰激凌和裙子了,爸爸去哪儿了,她找不到他了。 “小心。”一个黑影在她面前一闪,把她扑到在一边的绿化坪上,一辆电瓶观光车按着喇叭呼啸着开了过去。 “你说说你,”这个救她的高高瘦瘦的男孩说,“小丫头片子,走路怎么总是不看道?刚才多危险……”他抬起头看到路子薇时一愣,话也止住了。 “呦,耗子,英雄救美啊。”两个男孩走过了,一个捶了另一个的肩道。“我就说耗子对涵涵有意思吧,你小子没戏了,电视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美人可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别闹!”那个被称作“耗子”的男孩说,“她不是涵涵,就是衣服一样而已。” 路子薇的思绪一直停留在“英雄救美”上,如果,以后嫁一个这样的男孩子,是很不错的事情啊……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你们几个站在这里干嘛呢?” 路子薇抬头,看到两个女孩手里拿着冰激凌好奇的看着这里,其中一个还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红色格子裙子。 “你这衣服哪来的?”女孩跑过来揪着她的衣服,“爸爸骗人,还说是在法国买的,这样就撞了!” “涵涵!”耗子叫了一声,把手伸向路子薇。“来,起来。” 三、 路子涵发现爸爸的秘密是在初二那年。 她逃课去了那张门卡所在的小区,看着一个女人从那栋房子出来,领着一个背书包的小女孩。 她恨得牙根痒痒。 “哎,涵涵,别说,这小丫头和你长得真像。”竹竿说。 “滚你丫的,谁和这丑八怪长得像了!”她把手上的冰激凌扔到女孩身上,“脱下来,不许穿不许穿,听到没有?” …… 她就说,面貌相似,同样的衣服款式,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喂,爸爸,你在哪儿呢?”她用手机给爸爸打电话。 “宝贝儿,怎么了?爸爸在部队,最近可能会很忙,都不会回家了。” “嘘,爸爸,我今天逃课了,要是老师找你,你要帮我瞒着妈妈。” “帮你是没问题,可是涵涵你得告诉我,你逃课去干什么。” “哦,就是看那个数学老头不顺眼,和兰玖约了一起去学素描呗。” “你这孩子,”路临野道,“你们下个月全国比赛是吧,不出成绩的话小心我向你妈妈告状。” “老爸,安啦!”她向出租车招手,“你忙吧,拜拜!”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不许惹你妈妈生气啊。” “爸爸,”她叫他,“如果你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很让你难过的秘密,你很伤心,怎么办?” “谁惹咱们家大小姐生气了?”路临野道,“恩……涵涵,如果那个人真的对你而言很重要的话,就侍者站到他的角度去考虑一下问题吧。他有秘密不告诉你,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既然你觉得他对你而言很重要,你就要学会体谅他。” “那么爸爸,比如说你,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和妈妈吗?” 路临野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大概有吧。涵涵,你长大以后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你也会有不希望对别人讲的秘密,你也会隐瞒我与你妈妈你的事情。但那样,也不意味着我们对你不重要对不对?” 挂掉电话,对司机报了去处。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店铺,路子涵笑了,爸爸,从现在开始,我真的有些事情会瞒着你和妈妈了。 她的手指停留在通讯录上的某个联系方式,打了过去:“喂,阿航,帮我个忙呗,去查一个人。” 四、 “Perfert!”在喊完“卡”之后,古驰杰对路子薇翘了翘大拇指。 路子薇微微一笑。当初高考报志愿时,妈妈说,当明星有什么好,八卦那么多,到哪儿都有狗仔跟着。但爸爸说,如果薇薇真的喜欢演戏,那就去吧。咱们薇薇洁身自好,八卦就找不上咱们。 “呦,贵客啊,耗子,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出来了?”古驰杰看到站在门口的宋昊,朝他挥了挥手。“大老板大驾光临,小弟我有失远迎啊。” “来探探你的班,顺便压榨下你的劳动力。”宋昊笑着走过来,“我想剪个视频来向涵涵求婚,你帮帮我呗。” “你们婚事不是早丫的订了吗?”古驰杰一面招呼大家收工一面道。 “订是订了。”宋昊挠了挠头发,“但没订具体日期嘛不是?我想了一下,老头子最近旁敲侧击的催得厉害,早定下来早没心事。干脆一个戒指吧丫的套牢了得了,省得丫一天到晚到处跑怪不安分的。” 古驰杰穿上外套:“帮你可以,不过到时候可要省我一份彩礼钱。” “好。”宋昊答应的干脆。 古驰杰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不对啊……你丫是不是心里在想,你省了我的彩礼钱,可是我还得给涵涵添嫁妆?” 宋昊笑得痞里痞气,默认了。古驰杰白了他一眼,看向在前面走的路子薇:“薇薇,你去哪里,我捎你一程。” 路子薇在路口下车,古驰杰道:“薇薇,你是很有天赋的一个演员。虽然在这部片子里你的戏份不多,但我很看好你,加油!” 刚放下路子薇,便接到了路子涵的电话:“亲爱的,你查岗查我这儿来了?放心,耗子和我在一块儿呢,我们待会儿一起出去找个地儿吃饭,你要还不放心,待会儿我告儿你地儿你过来?” 路子涵声音不似平时那么嘻嘻哈哈:“阿古,拿我当朋友的话,就帮我个忙。” “我要在她出头之前就先封了她。古驰杰,我今儿就把话给撂儿这儿了,谁敢跟她混一块儿,就是打我路子涵的耳刮子。我知道这事儿你难做,但我告儿你,在我和她两个人之间你必须得站队!” 五、 路子涵眨巴着眼,为难地看着宋昊。 她就说今天眼皮怎么老是跳,原来宋昊给她带了这么一“惊喜”。什么电影在家里看不到非得来影院包场,丫的居然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视频剪辑!小时候古驰杰成天拿个DV乱拍的那些东西敢情还留着呢!视频放到最后,姓宋的站起来,半跪在她面前,就把戒指给亮出来了。 “姓宋的,我告儿你,你别丫的这么容易就让我从了。”路子涵一字一字的从牙缝往外挤。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她什么时候竟然和他有这么多的共同回忆了。兰玖还劝她说这男的打着灯笼都没地儿找去,家里人也有意撮合他俩,结果他俩不知不觉真成这样了。她不甘心。 “涵涵,你说说,我这硬件也不差吧,怎么着在大街上也是百分之八九十的回头率,想倒贴我的姑娘们也不少。我能向你求婚,就这么弱水三千只你一瓢,曾经沧海难为水,你该多知足呀。”宋昊把戒指往路子涵手上套,“乖哈,戴上,要不明年春天的画展怎么办?” “滚你丫的,谁稀罕。”路子涵虽然说着,还是让他把戒指给戴上了。“老娘答应你是怕打击你的自尊心!” “多棒的媳妇儿哎。”宋昊笑了,“媳妇儿,为夫我能起来了么?” 路子涵伸手拉他,他起身后顺势把路子涵拽到怀里,紧紧箍着:“你这么不让人省心,我只能想到这招儿了。” “耗子,”路子涵靠着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我怕结婚。” “怕啥,”宋昊亲着她的头发,“你说说,多少年了,我就守着你,别人我连看都不看。以前这样,结了婚后也这样,变不了。” “你看好哪个日子了?请柬应该都在印了是吧。”路子涵叹气,“耗子,你应该叫猫,你下了套儿就等着我往里头钻呢。” “哎,怎么叫下套儿呢。”宋昊说,“你老公我这叫体贴媳妇儿,为媳妇儿着想,不让媳妇儿累着。你要想为我分担点儿我也不介意,明天咱俩一块儿去找婚庆公司去?” 出了电影院,两人上了车,宋昊心情大好:“今晚要不要把阿古竹竿他们叫出来庆祝下?” “庆祝你个头!”路子涵笑着回了他一句,眼睛瞥过窗外的时候,唇角的笑容渐渐凝滞了。 “怎么了你?”宋昊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现在又跟蔫儿了似的?” 刚才那条白色裙子过去,长发飘飘的女孩。 不是说,今年就从电影学院毕业了吗?也成大姑娘了。 “没事儿,大白天见着鬼了。”路子涵对宋昊一笑,“耗子,今晚我去你那儿,你做饭给我吃呗。” “嘿,看出一个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老公有多大用了吧。”宋昊笑的得意,“我就说嘛,你不嫁我还能嫁谁?口味这么刁,这不吃那不吃的,除了我还有谁能把你这些坏毛病知道的这么清?” 六、 “导演,为什么?”路子薇伸手拦住古驰杰,委屈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含着泪。 不管真情流露还是在跟他演戏,这女的天生真是适合吃演员这碗饭的。古驰杰心中叹息,你说说你犯谁不好,偏偏要惹了路子涵这个大小姐呢?路子涵路子薇,路家只有一个大小姐路子涵,还是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不管从哪方面考虑他站队也站不了路子薇那儿不是?俩人长得像,性格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 圈子里这种事并不新鲜,别说这种半路换角儿,有的就是拍完了照样能给你把戏份全剪了。古驰杰自问没有许诺过路子薇什么,也不欠她什么,即使觉得可惜,这个圈子里也从不缺乏有脸蛋演技好没机会的女人。他看着路子薇的脸,出乎意料的竟露出了一丝歉意。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冷淡的离开了。 古驰杰的车从路子薇身边擦过,他按捺下要她上车的冲动,看着她的白色裙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路子薇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对红绿灯变换全然不顾。一辆汽车“吱”一声在她面前刹住,宋昊从车窗探出头来:“哎,我说,你走路怎么不着道啊?” 路子薇抬头,宋昊“呦”了一声:“是你啊,怎么哭了?” 已经身在片场的古驰杰接到了宋昊的电话:“喂,耗子,怎么样,路大小姐答应了吗?” “你小子等着喝哥哥喜酒吧。”宋昊说,“对了,阿古,问你个事儿。那天视镜时候你说挺好的小丫头,怎么说不要人家就不要了,不是说连合约都准备签了么?小丫头哭成那样儿,你看了也不心疼?” “你要心疼,还是先问问你家大小姐同不同意吧。”古驰杰从座位起身,“别问我原因了成么?我在片场忙着呢,回聊。” 路子薇坐在蛋糕店,看着宋昊端了一托盘的甜品过来:“吃吧。” “我女朋友就这样儿,不开心了就吃一大堆甜的,开心了也吃一大堆甜的,还怎么吃也吃不胖。”宋昊摇摇头,“就是吃完之后坐车一定晕车,难受的死去活来的,不叫她吃她还跟你急。” 路子薇默默吃完一个甜甜圈:“谢谢你,我的心情好多了。” “不就是不拍了嘛,多大点事儿。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多得是。”宋昊道,“别碰着什么事儿就哭,林黛玉还知道好好分析分析事儿呢。” “你和我女朋友长得挺像的,名字也像。”宋昊看着她,“不过性格可差远了,我从小到大就没见她哭过几回。我们大院儿里有一棵树,小时候她和我们一块儿爬,摔下来把膝盖都磕破皮了也没见她唧唧一声。” 路子薇静静地咬着面包,过了一会儿说:“真羡慕她。” “不管遇上什么事儿吧,就得坚强点儿。”宋昊从座位上起身,“待会儿自己回家行不行,我还有点儿事儿。听话啊,别哭了,让家里人瞧见也怪担心的。” 七、 “耗子,”路子涵躺在宋昊怀里,“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去游乐园,你救过一个小女孩?” “我们小时候去游乐园次数多了,再说,我这么活雷锋,都不记得救过多少小女孩了。”宋昊亲着路子涵脖子,“宝贝儿,我还没吃饱。” “跟你说正经的呢!”路子涵伸手推他,“就是和我衣服撞衫了,你们还说和我长得像的那个。” “噢,”宋昊隐约记得那么回事,“你还把冰激凌扔人家小女孩衣服上了是不是?你路大小姐从小到大就撞过这么一次衫受过这么一次‘委屈’,我当然得替您老好好记着呢。” 路子涵难得没有继续和他斗嘴,只是心事重重的伸手在他胸前画着圈,叹了一口气:“算了……耗子。” “有心事,恩?”宋昊嗅着路子涵的发香,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路子涵看起来强势,心里仍然住着一个小女孩。她脾气不好,可是她真实,她不像那些名媛淑女们似的端着架子。他的涵涵漂亮,也坚强,从树上掉下来都不哭不闹,除了……宋昊不让自己想下去,轻声哄着她。“宝贝儿,真难受了跟我说说,我听着呢。”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路子涵看着他,“我很怕失去?” 我怕失去爸爸,怕失去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怕失去已经习惯了的生活,也怕失去你,耗子。 那天我抱着安泰航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你看到后上来就把我俩分开,和安泰航打了一架。我看着你,觉得你真帅。你怎么会是安泰航的对手?他是被安伯伯从小练大的,你却像毛头小子一样不得章法。打完架后我带你去小诊所包扎,不敢去医院怕看到熟人,你疼得龇牙咧嘴,闷闷的对我说:“你都没有对我哭过。” 坐在小诊所走廊的长椅上,你把我按在墙上亲吻,宣告着所有权。你说:“涵涵,咱俩都别玩了成么?就这么凑一对吧,别祸害人家了。” 那个叫路子薇的女孩是我的扫把星,真的。 她要和我抢爸爸,要和我抢路家小公主的身份,她还要和我抢你。 路子涵的唇从宋昊胸口一路游移到了耳垂,她轻轻咬着他,呵气如兰:“我爱你。” 宋昊闻言一振,身体渐渐僵硬起来:“呦,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他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怎么着,爷给你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证明,怎么说的来着——只对你有感觉?” 台灯被宋昊关掉,路子涵心中叹气,耗子,我是真的,很爱你。 八、 初一暑假,路子涵在宋昊家玩,两个人看电视,换台时候正好看到接吻的画面。宋昊把遥控器放下了,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路子涵,觉得喉咙莫名的干涩。他推推路子涵,指了指电视:“要不要试试?” 把她按倒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把唇贴上去,笨拙的一点一点深入。她的味道真不错,她咬他,他的手情不自禁的向下移……两个从未经历过接吻的孩子,竟然无师自通地完成了法式长吻。 不过当时也只是试试。 后来他交了女友,她交了男友,都换得跟换衣服似的。直到在小诊所,宋昊的那番话。 路子薇中考之后第一次去海边。 她赤脚站在沙滩上,潮水来了又去,她转身冲在沙滩上微笑看着她的爸爸妈妈甜甜的笑,转身朝他们跑过去。 爸爸的手机响了:“喂,涵涵。” “爸爸,我们几个想一块儿去欧洲遛一圈。我妈不同意,你帮我说说情呗?” “还说,”路临野对路子薇母女歉意一笑,走向远处打电话。“路子涵同学,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能耐啊你,这次数学竟然给我考个不及格回来。不去也活该,在家好好补补课吧你。” “别呀,爸。”路子涵撒娇,“我这次语文不是还得了全班第一嘛……” 再往后他们说了什么,路子薇听不清了。她觉得这一天的阳光好刺眼,她妈妈勉强挂在脸上的笑容好碍眼。 九、 路子涵没想到,到底是路临野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他们坐在咖啡店,路临野把糖递给她:“你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是不是?” “爸,你说谁呀?”路子涵伸手,“爸,你看,耗子给我的戒指。我们把婚期定在明年年初。你说,我是在北京结婚呢还是出去结?我特想办那种西式婚礼,鲜花拱门,你牵着我走上红毯,把我的手放到耗子手里,好不好?” “涵涵,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路临野说。 “爸,这是兰玖的店。虽然我把二楼包场了,但在这说某些话题,不好。”路子涵搅着咖啡杯,“你一个大忙人难得陪闺女出来喝杯咖啡,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儿。”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路临野问。 路子涵的手一顿。路子薇,因为在演艺圈里混不下去了,就把爸爸搬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爸,记不记得你曾经从法国给我带回过一条红色裙子?” “那条裙子,我只穿了两个小时。”路子涵笑,“之后耗子他们凑钱给我买了一条别的。爸,和别人共享一个东西,是我的耻辱。” “爸,我只有一个爸爸。”路子涵把第一次尝试往咖啡里加糖。平日里喝黑咖啡的她今天要的是摩卡,她只抿了一口便想冷笑,和路子薇给人的味道一样,甜腻的要死。“我用百分之百的心意来尊敬您,爱戴您,崇拜您。可是,我希望我的爸爸,他只有我一个女儿,只爱我一个女儿。” 路临野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个好爸爸,也不是个好丈夫。” “初二那天我逃课,是因为在你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小区门卡。”路子涵看着他,“之后,她的所有动态,不仅你知道,我也知道。爸,别小看我,也许我比你知道的还要多。比如说,她什么时候交了第一个男朋友,什么时候和男生去了宾馆——爸,你绝对想象不到你那个心爱的薇薇在床上的放荡样儿。她的所有资料我都存着,连视频都是限制级的。你说你生就生吧,干嘛非得给她取名叫‘子薇’?子薇紫薇,啧啧,不说玷污了这名儿,也觉得她玷污了这姓儿!” 路临野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种无力感充斥全身。 “爸,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服务生端了路子涵常点的双份意式上来,路子涵道谢,一口饮尽。苦,真苦,可是这才是咖啡本来应有的香。“但这是你逼的。你曾告诉我,有人有秘密不说,他一定有他的理由。那么,爸,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十、 郑依依是路临野曾经资助过的春蕾女童,小他十岁,她叫他临野哥哥。 路临野资助过很多孩子,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了。但郑依依,是他十八岁时拿到第一笔暑假打工赚的钱后资助的第一个孩子。 她给他写信说:“临野哥哥,谢谢你让我上学。” 路临野上军校,陆陆续续资助的孩子越来越多,所以给郑依依回信很少,每次回的内容也大同小异,无非是让她好好学习注意身体什么的。 郑依依每年都会在给他的信里夹上一张照片,曾经干瘦的小丫头,跳级、到省重点点数,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亭亭玉立。她说:“临野哥哥,要是走在街上,你会不会认出我?” 路临野二十八岁时,与路子涵母亲结婚,给每个孩子都寄去了一包喜糖。 郑依依是唯一没有说恭喜的人。她在信上说:“临野哥哥,我要考北京的大学,我要去北京找你。” 四年后,有媒体申请进入战区作专访,他一眼便认出了她,尽管她已经四年没有给他发过照片。她更加漂亮了,谈吐举止落落大方,不再有土里土气的乡音,也不再有当初瘦小女孩的自卑。她笑着叫他临野哥哥,众人起哄,她便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举杯敬他,毫不怯场。 大家一起吃的晚饭,他正要回家,同她顺路,便先送她回去。两人坐在后座,她趁着几分醉意,一直叫他临野哥哥临野哥哥。当她的头靠上他的肩膀时,他很冷静的借着拿钱包照片的动作避开了。他给她看照片里的一家三口,他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他告诉她他很爱她们。 她把头埋在膝间,开始嘤嘤哭泣。他的手伸过去,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又放下了。他不能犯错误,也不会犯错误。 半年后,也是凑巧,晚上正要回家时候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那端含糊不清的说话,他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情。夜店里的她被人下了药,他送她回家,在她的公寓里,她因为药性太强失了心智,他没法做柳下惠。从之前到之后,只那一次。但就是那一次,他多出了一个女儿。 “爸,”路子涵轻声说,“你看外面是谁?是不是有一种‘有其母必有其女’的感觉?” “爸,我没记错,路子薇虽然比我小几岁,生日却是比我早一天?”路子涵的笑容让路临野心惊,“多好的生日礼物。” 路子涵找出手机,拨通宋昊的电话:“耗子,你在哪儿呢?” “怎么,想我了?”宋昊说,“在外面忙呢。你在哪儿,我过会儿去接你?” “耗子,”路子涵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有事儿跟你说。” “恩,我听着呢。” “耗子,咱俩掰了吧。”不去顾及路临野惊讶的神色,路子涵狠心说。 宋昊走到路子薇面前不知说了什么,直接往蛋糕店的门口走:“涵涵,咱别拿我逗闷子行不行?” “耗子,我没拿你逗闷子。”路子涵看着推门出来的宋昊,“我眼里容不得沙子,耗子,我是认真的。咱俩年后结婚,我犯不着跟你在这根节儿开玩笑,是不是?” “你吃什么心啊你,路子涵,你他妈给老子说清楚,我宋昊什么时候给你眼睛弄过沙子?”宋昊在电话那端急了。 路子涵的泪水落下:“耗子,就这样吧。” “涵涵,你哭了?涵涵!涵涵!”宋昊在蛋糕店门口喊着,“涵涵,你告儿我,你在哪儿啊?啊?” 路子涵挂掉电话,结果路临野递来的纸巾:“谢谢。” “别拿婚姻当儿戏。”路临野说。 “爸,你走吧,我在这儿等他。”路子涵说,“不过,爸,但凡我膈应的人,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了。你可以替我告诉路子薇,只有我还在,她这辈子就别想再拍一部片子;只要她还在我眼皮底下晃悠,我有的是法子让她不得安生。” “涵涵,”路临野开口,“对不起你的人是我。” “爸,”路子涵轻轻说,“你说,我怎么敢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 你有你的苦衷,而我有我的坚持。 路家的唯一爱女,路老将军唯一的孙女,只是我,只能是我。 十一、 宋昊和路子薇坐在对面的蛋糕店,玻璃窗边的他们吃着蛋糕。 “谢谢你今天陪我过生日。”闭上眼睛许了愿,路子薇对着宋昊微笑。 “谢谢你帮我把这坠儿找着了。”宋昊笑笑,“男戴观音女戴佛,我家政委迷信,给我特意请大师开过光的,非要我贴身戴着。你说,怎么这绳儿就突然断了呢?幸好你那天看着了给我电话,要不我得被家法伺候了。” 路子薇喜欢宋昊贫嘴的样子,刚想和他打趣几句,便听到了宋昊的手机来电。宋昊叫了一声“涵涵”,对着路子薇歉意一笑,到一边打电话。不知电话那端说了什么,宋昊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对路子薇说了一声抱歉,竟冲出了蛋糕店。 看着手机显示的GPS定位,宋昊愣了一下,向对面的咖啡店走去。 路子薇看着宋昊离开的背影,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路子涵见宋昊上了楼,冲他招了招手,把一杯咖啡推到他面前:“刚才为你点的,拿铁,你喜欢的。” “要不要加点儿糖?”路子涵虽是问句,却开始往里面倒糖包,“是不是嫌不够甜?”又加上一包,“尝尝。” 宋昊没有喝:“路子涵你发什么疯?” “你尝尝呀,”路子涵冷笑,“尝尝像不像那妮儿,恩?多甜呀,对你笑的,跟抽了风似的。” “路子涵你瞎发什么神经?”宋昊是真的被惹恼了,他的脾气本来就臭,自己喝了一口咖啡,扳过路子涵的脸,嘴对嘴给她灌过去,拍着被呛得咳嗽的路子涵冷笑。“你不喜欢的味儿,我喜欢?” “知道我不喜欢,那你喝它干什么呀。”路子涵态度仍是不阴不阳,冷冷一笑。 “刚才喝的不是你呢么?”宋昊倒是笑了,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把她唇角的咖啡渍给刮干净了。“别说,我还真喜欢你这副吃醋样儿,够味儿。” 宋昊一边说着一边把嘴凑了过来,把路子涵压在沙发上。路子涵被动的由他亲着,宋昊朝她耳朵后吹气:“宝贝儿,我和那个路子薇真的没什么,要不是她长得像你我连鸟都不鸟她,真的。虽然我挺喜欢你吃醋的别扭样儿的,但咱别随便拿分手来吓我成不?你老公胆儿小,不经吓。” 路子涵被他亲的直喘粗气:“宋昊……我告儿你……姑奶奶我今儿个就是……不得劲儿……” “怎么着?”宋昊暧昧地凑上来,手向下探去。“老婆,我刚刚亲的不够卖力是不是?要不咱们刺激点儿,直接在这儿把你给办了?” 路子涵裙子拉链被宋昊拉开,白花花的身子一览无余。她在他身下扭着身子:“宋昊,你丫给老娘放尊重点儿,老娘跟你谈正经事儿呢!” “什么事儿比老子传宗接代更重要?”宋昊的手探了进去,“宝贝儿,湿了,恩?你说说,咱俩谁不正经?” “宋昊,你他妈的……”路子涵咬着嘴唇,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 “哦,对了,竹竿帮我找了个地儿,挺适合开画廊的。我去看了看,感觉还行,买了给你当生日礼物怎么样?”宋昊啄着路子涵的嘴唇,终于得偿所愿的听到路子涵口中逸出的那一片破碎的呻吟。“宝贝儿,我告儿你,什么事儿我都能宠着你惯着你,就是分手这俩字儿免谈!你说说,咱俩还没结婚呢你就给我闹分手,要是结婚了你不得成天吵吵着离婚了?” 路子涵整个人昏昏沉沉,只听到耳边宋昊在说:“在咖啡厅咱俩还没试过,反正你把二楼包了场,咱俩试试,恩?” 十二、 那个男人在电话里问:“薇薇,你想不想跟你妈妈去国外?” 路子薇坐在咖啡店,看着不知多少封辞藻委婉的拒绝信静静地躺在她的收件箱里。她不是傻子,知道这是那个人在针对她。 路子薇起身,把平板收进包里,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到了一幢大楼门前。哦,这是她之前的公司,可是公司把她雪藏了,她现在什么片子也接不着,什么活动都参加不了,什么事都做不成。她按了电梯,最顶层,听说天台的视野很好,紫禁城遥遥相望。 站在天台上,看着远方的屋脊飞檐琉璃瓦,她想起了一部戏。紫薇与小燕子爬山,紫薇看着皇宫说,好想到那个小圈子里去。小燕子说,你别傻了,我们这种寻常百姓是进不去那种地方的。 小燕子那时候并不知道,紫薇的父亲是皇上。 到底是戏,现实生活里,他怎么会认你? 小学时候,他出席全校活动。她看到了陪在他身边的女人,知性温柔,高雅大气。 在乾隆心里,夏雨荷又是什么位子呢?大明湖畔一别十余年,他从未想起过她。更不用说,想她是否怀了他的孩子。 她当时看电视看哭了,对妈妈说:“以后我要当演员。” 去演别人的生活。 在戏里,她可以做格格,最终苦尽甘来,抢走老佛爷最宠爱格格的御前侍卫。 现实哪有那么好,到底是戏。 爸爸看到队伍中的她时候,脚步顿了一下。他身边的女人微笑着蹲下身子,摸摸她的头发:“小姑娘真可爱,叫什么名字?” “路子薇。”见她不说话,一旁的老师替她回答。“薇薇是我们班上的文艺委员,唱歌可好听了呢!” “路子薇,”女人念了一声,仍然笑着。“很好听的名字,小姑娘人也可爱。临野,你说是不是?” …… 感觉身后有人,路子薇回头,看到了古驰杰。她轻轻一笑,叫了一声:“导演。” “你别做傻事儿,”古驰杰开口,“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大不了换一行儿,别糟践自个儿,你出了事儿让家里人怎么办?” 路子薇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阿古。” 古驰杰握紧拳头,眼睛死死锁着她,面无表情:“薇薇,别这样儿,没用。” 路子薇笑了,她从古驰杰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张扬而撒娇的自己。她是天生的演员,她知道自己演的是谁,她的手勾住古驰杰的脖子:“阿古……” 古驰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输了。路子薇被他推在墙上,粗暴地吻下去。她被他吻得嘴唇肿了,他说:“你要什么?房子?车子?钱?” 路子薇摇头笑:“阿古,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可能。”古驰杰想也不想直接拒绝,转身朝电梯走去。“薇薇,你好好考虑考虑,给我电话。看样子我不用劝你,你也不会跳下去,你不傻。” 路子薇看着他离开,咧开红肿的嘴唇笑了。然后,她尝到眼泪苦涩的味道。 刚刚他把她按在墙边时,叫了一个名字。她不知道,他叫的是“涵涵”,还是“薇薇”,还是别人。 她拿起手机,拨通那个电话,占线。她打他电话总是打不通,他通常很久之后才给她回过来。她给他发短信,只有三个字:“我出国。” 路子涵,我离你远远的,你是不是就不会打扰到我。 十三、 “咦,昊哥,你怎么在这里?”路子薇换了登机牌,在大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哦,是你啊。”宋昊摘了墨镜看着她,亮了亮中指上的戒指。“去拍婚纱照。” 路子薇笑得勉强:“恭喜啊,真羡慕你的未婚妻,真有福气。” 宋昊只是扬扬唇角:“能娶到她,才是我的福气。” “那昊哥我先走了。”路子薇微笑道别,回到母亲身边,甜甜笑着接过母亲手中的行李箱。 推着行李车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同她和母亲擦肩过去。两个人十指相扣时候中指上的戒指,刺的她的眼睛生疼。 路子涵转头问宋昊:“刚才怎么不打招呼?” “没必要。”托运好行李,宋昊拉着路子涵的手往安检走去。“怕你吃醋。” “宋昊……”路子涵犹豫了一下,“她是……” “我知道。”宋昊把食指抵在路子涵的唇上,“你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你们两个长得这么像,名字也这么像,我怎么可能不去查查她的身份?” 路子涵的飞机飞向法国,路子薇的飞机飞向加拿大。 “薇薇,你哭了?”女人感觉一滴泪打在自己手上。 “没有,”行李托运手续结束,路子薇对女人笑笑。“妈,我们走吧。” 机场,两架飞机,一架向东,一架向西,背道而驰,逐渐消失于天际。 我在你的左手边 穆青阳在电话那端说:“晚意,我要结婚了。” “哦,”向晚意在电话这端应着,二十八层的窗口向下看去如立于云端,头昏沉得厉害。 “晚意?”许是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动静,穆青阳在电话中叫她。 “你刚刚回国,就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向晚意的笑容浮上一层薄灰,“放心,我不会说恭喜,也不会送你任何贺礼。” “恩,”穆青阳在电话那端应了一声,向晚意听到签字笔划过纸张的声音。穆青阳的声音是千年不变的平静,“我没有期望你会说,今天上午刚定下的婚事,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想告诉你。” 他的语调半个字没有变化,好像说的不是他的婚事,而是毫不相干的甲乙丙。他说话永远都很平稳,无急无慢无感情。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他站在楼梯上,穿一件白色的修身衬衣,衣服有十成新,笔直的穿在身上没有一丝褶皱。他的神色冷漠,话也冷漠:“向晚意,我是穆青阳。” 这冷漠,在她看来,偏要比和蔼可亲的穆叔叔真实。她固执坚持叫那个男人穆叔叔,连姓氏都不肯省去。穆青阳,也只叫她妈妈阿姨。 她不怕妈妈,不怕穆叔叔,只怕穆青阳。虽然怕,仍然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在他身边,他让她感觉安全。穆青阳曾养过一条哈士奇,名字起得毫无创意,就叫做“小哈”,简单明了,是他一贯的风格。他早上牵小哈出去散步,她穿着粉红色的泡泡裙悄悄在后面跟着,眨眼工夫穆青阳不见了。她一路沿着小区的行车道走着,走啊走啊连小区的大门都看不到,还是穆叔叔开车上班经过发现她把她带回去。 她回去时,穆青阳正在给小哈洗澡,小哈看到她之后摇了摇身子,甩了她和穆青阳一身的水。穆青阳给小哈擦干之后回房间换衣服,她继续留在阳台和小哈大眼瞪小眼。穆青阳再下来时已换上了校服,他上的是私立高中,校服也是英伦风的设计。他一边下楼一边整理领带,看到她后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向晚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哦”了一声。她从昨天下午来到这座陌生的大房子,对于一切都不习惯。比如自己的妈妈突然和陌生的男人在一起,比如自己的新房间成了布满凯蒂猫的粉色王国,比如妈妈告诉她替她转了学校……妈妈昨天带她去学校看过,她该念六年级,领了新校服,是白色衬衣和红色的格子裙。校长和老师都很亲切,也夸她有礼貌,但她就是有种不舒服。说来奇怪,这种不舒服,从妈妈牵着她的手离开家开始,到见到穆青阳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后来,向晚意读张爱玲的小说,张爱玲是这样写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 噢,你也在这里吗? 穆青阳对她说的是,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天,是穆青阳送她去的学校。他们一起坐在卡宴的后座,宽敞的车型,一个在左窗边,一个在右窗边,隔开很大的距离。穆青阳在学校门口下车,交代司机把她送进去。向晚意不声不响地拉开车门,跟在他后面。 穆青阳是这所学校高中部的学生,他的修养太好,哪怕是行走的背影也在一干学生中显得特别。他走了几步,回头看到她,转身,走到她面前,右手牵起她的手。他站在她的左侧,领着她一起走。 也是后来,向晚意在学社交礼仪的时候知道了“尊右”原则,前尊后卑右上左下,穆青阳连带着她走路,都是绅士风度十足。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四季都是这样,他的掌心很暖,她想他再牵她多久她的手就会被焐热。他只把她送到了教学楼前,要她自己进去。她乖巧地点头,他突然在她的身后说:“以后早上别跟着我。” 向晚意笑了,他知道,她在他后面。 晚上,他们一起回家,穆青阳递给她一块黑森林蛋糕,用精致的小盒子装着,那是向晚意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不仅仅是因为那时她很饿,也是因为那是穆青阳给她的。穆青阳知道她饿,在去接她之前特意买了蛋糕。 他藏蓝色的手帕拂过她沾有巧克力屑的嘴角。 向晚意不想再想下去,对着电话问:“你说什么?刚刚在看一份文件,没有听到。” 穆青阳那边顿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又顿了一下,补充道。“刚刚我也在看文件。” “最近忙么?”向晚意故意轻快了语调。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穆青阳这么客套地说话。当初的穆青阳虽然对她仍然有些爱搭不理,但是态度明显的慢慢发生了变化。甚至于到后来,她最喜欢的是坐在穆青阳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给他讲学校的事情。他虎着脸让她下来,她反而故意去蹭他的僵硬,笑得像个得逞的小孩子。 “忙。”穆青阳说,“这个会议那个会议,这个典礼那个晚宴,没停下过。” “哦。”向晚意又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话题又中断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穆青阳在学校门口和她一起下车,牵起她的右手带她到初中部,送完她之后自己再去高中部上课。她总觉得从校门口到初中部的路太短,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和穆青阳说。虽然他并不常提他自己的事情,对于她讲的笑话也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但是,他能耐心听她说话,能偶尔答应一句,她就很开心了。现在,却是她对他无话可说了。 “你呢,最近好吗?”穆青阳问她。 “还是那样。”向晚意说,“不好不坏,平淡是福。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有空的话,就回来看看。” “恩,”向晚意觉得缺氧,头痛。“我会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没有想过他们会有好的结局,也想过终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 穆青阳高考结束和同学去吃毕业饭,很晚才回来。她在客厅等着他,没有开灯,把自己笼罩在黑暗里。门锁发出了相声,她先看到了一条线似的白光,接着门开了,客厅的光线一下子变得耀眼。 穆青阳开灯后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她,朝她走来,带来的还有扑面而来的一股酒气:“怎么还不睡?” 穆青阳一醉,说话就会拖一点尾音,嗓音也会哑一点,更性感了。向晚意从沙发上跳下来,被穆青阳按住脖子,吻下去。 她愣愣的躺在沙发上,不知道挣扎,不知道回应,不知道呼吸,直到穆青阳放开她。 那个缠绵的吻过后穆青阳的脸色不好看,从她身上起来,反手抽了自己一耳光,对着她说:“回房间去。” “没有你好。”电话那端的穆青阳总算说了一句“甜言蜜语”,“在我眼里,哪个女人,都没有你好。” “但是,你娶的人不是我。”向晚意泛起了委屈,他大学时候放寒假回家,女朋友顺路来这里玩了半天。送穆青阳女朋友过安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向晚意和穆青阳离开机场,照例牵起穆青阳的右手,他的手僵了一下,她故作不知,紧紧握住。尽管当时,心中也有和现在相似的委屈。 那天半夜,她偷偷溜进穆青阳的房间。混混沌沌间,两人在各自的预谋间酒后乱性。她早上醒来的时候,穆青阳坐在床边抽烟,她伸手把烟灭了,挽住穆青阳的胳膊问:“其实,你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是不是?” “晚意。”电话那端,穆青阳叫了她一声。 “怎么?” “我爱你。” 向晚意用手触了一下额头,烫的灼人。应该是自己烧糊涂了,或是有点耳鸣,他怎么会说爱她?转念一想,心却又疼起来:“这……算是一个告别么?” “别祝福我,我不想你祝福我。”穆青阳说,“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你。” 向晚意高考结束那个暑假,硬要已经开始实习的穆青阳放下手中工作陪自己去西欧。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妈妈和穆叔叔开始发现他们两个人的不对劲。老狐狸的沉默,不是因为一无所知,恰恰是对一切都知道的太清楚,所以连出手都让人不知所措。 是她自己太张扬,不懂得低调,不懂得隐藏。结果害了他,害他出国读研,被发配在国外工作,因为要结婚要接管穆叔叔的事业才回来。而她自己,因为这件事情离家千里,绝口不再提及爱情。 曾经沧海,即使两个人再也不可能在一起,即使后来身边不乏追求的青年才俊,可是没了谈恋爱的兴致,没了谈恋爱的心情。 “在西欧的那二十天,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我可以正大光明地牵着你的手,像小时候那样。”向晚意的声音有些哽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晚意,别哭,”穆青阳在电话里说,“我永远,永远,都在你的左手边。” 他说,他要结婚了。 他说,他爱她。 他说,他永远,永远,都在她的左手边。 可是,她再也得不到他。 彼时此刻 一、 静说,遇到那个人的那年,她梳着两个低低的小辫,心情好时就耐心地把它们编成麻花,垂在胸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披散着头发,戴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发带,走路时候自己会闻到头发的栀子花香。 她是在轮滑场看到那个人的,他穿一件牛仔夹克,裤链叮当作响。轮滑场只提供双刀,就是那种一排两个一共两排四个轮子的那种老版轮滑鞋。穿那种轮滑鞋有三个好处:一是便宜,五块钱一次,一滑滑半天;二是稳当,不会轻易跌倒,哪怕路面有些坑坑洼洼;三是方便倒滑。 静不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只把他称为Z。 轮滑场设在文化馆的院子里,静在文化馆里面跟老师学钢琴,穿白色棉布裙子,单纯得像一张白纸。钢琴课休息时,静和同学们去轮滑场玩,沿着轮滑场一圈都有简陋的可以手扶的铁杆。静不敢像他们那样自在地滑,就一个人扶着生锈的铁杆慢慢溜圈。 Z在轮滑场的中央,他属于存在感极强的那种人。他剪很短的毛寸,在一群好友的围观中做着各种花样动作,连耍帅都耍得那么理所当然。静讨厌卖弄浮夸的男人,可是Z的一举一动却不会令静反感。好像他就应该是这样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见得他会有这样的夺目。 静看了一会儿,又一个人慢慢沿着扶手滑走了。她的平衡力不好,胆子也小,连放开扶手都不敢。 “呀!”这一声是Z叫的,静没反应过来。Z脸上有些尴尬,向后滑了两步才敢看向她。静猜测是Z身后的人故意推了他一把,让他撞上了自己。撞的角度也真是好,他双手一撑栏杆,恰是一个拥抱的姿势,暧昧极了。 “不好意思啊,妹妹。”Z对她笑,神情不见轻佻。 “没事儿。”静摇摇头。 Z生得高,静没抬头,只能看到他脖子上挂的那个十字架,银白色的链子,有嚣张的光芒。就是嚣张,不容人忽视的那种嚣张。 Z似乎笑了:“那我走了,你好好玩儿。” Z回到了他的朋友圈里,有染着黄毛的哥们喊他的名字,和他嘻哈说着什么话。他笑着作出打人的动作,两个人就在轮滑场打闹,来回自如,就像脚下没穿轮滑鞋一样。 静一个人慢慢地扶着栏杆继续滑,心里似乎被闯进了什么东西,一下子乱了。 二、 之后,静天天都和同学一起去轮滑。有时会看到Z,有时看不到。两个人再没有什么交集,静依旧扶着生锈的栏杆小心翼翼,Z依旧在轮滑场中央光芒四射。 冬天来的时候,有老人推着一辆自行车站在轮滑场外,自行车后座上插着满满的糖球。山楂球的糖葫芦有着火红的颜色,圆乎乎的个头,裹上一层厚厚的糖浆,亮晶晶的,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静慢慢挪到了老人身边买了一串,低头吃了一颗,抬头时候看到了Z。 他买了一串糖葫芦,给了身后的女生。那个女生戴白色的绒线帽,耳骨一排三个耳钉。头发染的是黄色,大卷,身材不错,长得也可以。 静吃着糖葫芦,在轮滑场里滑得更慢了。轮滑场的地面不是很平,她走着神,脚下一个踉跄,被身边的人扶住。 “看你在这滑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这么……谨慎?”Z打趣她。 静指指站在换鞋处吃糖葫芦的女生:“那是你女朋友啊?” “是啊。”Z说。 “挺好看的。”静说。 Z笑了一下,要么说了一句“是吗”,要么什么也没说,静记不清了。 “吃完糖葫芦,我带你滑。”Z说,“起码得让你离开这个扶手。” 静站在原地,吃着糖球,Z双手扶住栏杆,双腿抬起,轻轻松松的做了一个引体向上。他穿着一件红色的薄款羽绒服,那样的醒目帅气。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言语交流,在静吃糖球的时候,Z就在旁边陪着她,做着引体向上。 在Z做第十八个引体向上的时候,静把糖球吃完了。Z很坦然地拉着她的手横穿了一半的场地,把糖球棍扔在了换鞋处的垃圾桶里。Z的女朋友一直没有轮滑,她的糖葫芦吃得慢,还剩下一半,看到Z和静之后,只是挑了挑眉:“别摔着人家小妹妹。” Z有没有应声,静忘记了。记得的只是Z黑色手套传出的温暖,透过她的毛线手套传进她的掌心。她记得她的掌心出了一层虚汗,抬头时候会看到那个大男生带笑的眸。有他在她的身边,她什么都不怕了。 Z的女朋友一直没有换鞋,静的视线只看过那边一次,那个女生在打电话,静只看到了女生的一个背影。女生穿的是短外套,露出修身的一截针织衫,再向下是刚刚开始流行的黑色雪地靴。黄毛正巧经过,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女生笑着伸手戳了黄毛一下。 “在看什么?”Z问。 “你女朋友。”静说。 Z笑笑,视线随她看过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对静说:“专心点。” Z是一个很好的老师,静终于敢一个人轮滑时候不扶栏杆了。 静说,她再也没有见过Z。她总觉得Z的女朋友配不上Z,Z以后会遇见更好的女孩。也许后来的Z学会了安稳,没有年轻时的张扬。他会找一个普通的女人,组成一个普通的家庭,成为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普通的丈夫、父亲。 说这话时,静坐在我的对面,得体的白色套装,优雅地喝着卡布奇诺。她怕苦,咖啡里要加两勺糖。 “这个咖啡店就是以前的轮滑场。”静的眼神中有些惆怅,“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文化馆因为在市中心所以被拆迁了,这里建成了一片商业区。” 那个冬天过后,她准备钢琴考级。她至今记得当时弹过的一首歌叫做《吉普赛回旋曲》。吉普赛人说:生命,是用来流浪的;时间,是用来遗忘的;灵魂,是用来歌唱的;而身躯,是用来相爱的。 吉普赛人一向不羁放纵爱自由,她太乖,所以一直羡慕这样的人。 “像仰望太阳一样地仰望着他们。”静说。 三、 静在前面的故事中说了谎。 轮滑场只是开始,并不是她和Z最后的交集。 她学习不错,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发现Z成了中学对面新开的小音像店的老板。 那时智能手机还没出现,手机电脑已经普及,音像碟片的生意一般。只是学生的钱最好赚,Z的店里兼打印、复印,卖比转头还厚的网络小说,还卖一些学生爱吃的零食。女生们喜欢到他这儿,一是因为他很帅,二是因为他这里可以免费玩电脑;男生们喜欢到他这儿,一是因为他这里的书合他们的胃口,Z和他们也是称兄道弟,二是因为Z私底下给交情不错的男生们卖“生理安全卫生教育片”。 静每月在Z的小店里买两本言情杂志,开始时候只是随手翻翻,后来大概是成了习惯。虽然觉得里面的故事太假,却也愿意看看,陪着故事里的人一同经历一番悲喜。Z的生意很忙,大概也不记得她了,待她和待别的客人没有两样。静说话少,把钱交到他手里,拿着杂志离开。Z的店里总是会有许多学生,而Z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块,正好哈!” 静有一次,在音像店看到了Z的女朋友。不是那个吃糖葫芦的女生了,是另一个。一样的有脸蛋有身材,帮着Z一起卖东西。在屋子里的男生呵呵打趣:“兄弟好眼光啊。” 夏天,女生穿的是超短期和吊带衫,齐耳的短发有一种别样的妩媚。Z只是随着那群男生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笑笑。 静在上高中之后喜欢扎马尾,露出好看的额头和脖颈。她开始逐渐收到男生的情书和礼物,有胆大的男生还对她提出晚上下晚自习送她回家,她笑着一一婉拒。 家里为静上学,特意买了学区房搬过来。从学校步行回家,大概只要十分钟。静的爸爸或妈妈总有一个会在晚上下晚自习之后站在校门接她回家。直到有一天,爸爸妈妈来得晚了,静没有等到他们,决定自己先走。 学校里的几个小混混挡在了她的前面。 再好的学校,也会见钱眼开地招收一些资助生。这些学生家里有钱,自己不学习,在学校里混文凭。他们逃课、抽烟、打架,信奉“孺子不可教也”的老师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妨碍自己上课,不在自己的眼前他们落得清闲。 小混混们流里流气,口中说着污秽的话,甚至有人想要动手动脚。 “别碰我!”静心里害怕极了,拼尽全力地跑,跑到了Z的音像店时候被他们追上。 音像店的门开着,里面还有几个学生,静看到Z收拾架子的身影,大声喊他:“Z!” 他听到静的声音,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看她,伸手把她脸上的泪刮去了:“怎么了这是?” 小混混们虽然平日里跟Z称兄道弟,Z起码是社会上的人,他们再能耐不过是些学生。见静和Z这个样子,小混混们心中有了几分猜测,打着哈哈说了两句,就散去了。 Z朝里间喊了一个名字,有人应声出来。静认得,是曾经和Z一起轮滑的黄毛。 “帮我看下店,我送她回去。”Z说。 “乖,没事了。”在路上,Z说,“以后不卖他们那个了。” “以后我送你回家。”Z说。 静点点头。 静告诉爸爸妈妈,今天晚自习结束后自己留在教室里写了会作业,所以回家晚了。爸爸妈妈没有在路上碰到她,大概是因为他们走岔了路。今天晚上正好发现有同学和自己顺路,就住在相邻小区,所以以后不用他们接她了。 爸爸妈妈相信了。 四、 Z在此之后,天天晚上在静的校门外等她,送她回家。静问他音像店怎么办,他轻描淡写地说有黄毛在帮忙。 黄毛已经不是黄毛了,他还是喜欢染头发,各种颜色变来变去。见到静的时候笑笑:“哟,山楂妹妹。” 静的脸一下子红了。 静和Z走在路上,开始时静不爱说话,后来她的话渐渐多了,好多好多事情想要讲给他听。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们一路上牵着手,五指锁五指。Z很擅长讲笑话,把静逗得笑起来,唇边有一个小小梨涡。 没有说过什么“我们在一起吧”这样的话,也没有过任何承诺。静只是喜欢他,喜欢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她高一的那个暑假,对家里说学校自愿回去上自习,天天呆在Z的音像店里。Z陪她一起看电影,看王家卫看侯孝贤看李安看周星驰看好莱坞,也陪她看偶像剧看动画片。有时候,她看电视他看她,眼中是满满的喜爱与疼惜。可他偏偏又对静正人君子的很,做过的最那个的举动也不过是吻在她的额头。 说起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除了牵手之外,他们两个人之间,连拥抱都很少。 那一年静的生日,她有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块手机。粉红色的翻盖,是他送的。他在里面郑重存上了自己的号码,他还送了她一个很特别的手机挂件,是一串红色的冰糖葫芦,特别好看。静把手机藏在书包里面,没事的时候喜欢偷偷打开,看看有没有他发的短信,或是自己给他发一条无关痛痒的短信过去。 世间万事万物盛极则衰。静下滑的名次引起了老师和家长的关注,爸爸妈妈又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她和Z走得很近的消息。一天她和Z有说有笑的放学回家,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爸爸。 “爸爸。”她叫了一声。 静的爸爸从Z的手里接过她的书包,对Z叫的那声“叔叔”置若罔闻,语气平淡:“回家了。” 一路上,父女二人没有说话,沉默的气氛压抑的静有种窒息的感觉。回家后,静主动对爸爸妈妈讲了小混混的事。爸爸妈妈听后只说了她几句,让她之后小心些,一句关于Z的评价都没有。 静有写日记的习惯,日记本插在她书桌上的小书架里。日记中有很多她自己的小秘密,本子是当时很流行的密码本。自从和Z交往以来,本子里面满满的全是Z的名字和她的小心事。有一天静发现,密码本的按键不好用了,不用输入密码也可以打开了。 又有一天,放学往家走的路上,Z比平常沉默。她问他怎么了,他告诉她:“你爸爸找我谈过了。” “他说什么了?”她的心开始紧张起来。 Z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摸摸她的头:“没说什么。不过,既然你爸爸晚上可以接你,我就不送你了,毕竟还得照顾店里的生意。” Z再没送过她。静去音像店找他,看到的也总是黄毛。黄毛对她总是笑得讪讪的,她问黄毛Z在哪,黄毛总是说Z出去了,不在店里。 半夜的时候,静把自己藏起来的那块粉红色的翻盖手机拿出来,给Z打电话,没有人接听。静哭着发过去一条短信:“为什么躲着我!” 静一直等到自己睡着,也没有等来回复。 静上学时,通常是自己走的。小区里有晨练的老人和来去匆匆的上班族,太阳公公在天空中照耀四方,因此也不会像晚上那样的不安全。她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曾经小混混的阴影再次浮上心头,她快跑起来。后面的人步子大,三两步追上她,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是我。” 静一下子不动了。 Z仔细瞅瞅她:“果然是哭过了,眼眶都红了。” “你为什么躲着我?”静在他的怀里又哭起来。 “我没躲你。”Z的声音很温柔。 “你就是在躲着我!”静抽抽搭搭地说,“以后不许你不理我!” “好,以后不许我不理你。”Z为她擦泪,“走吧,小姑娘,我送你上学。” 晚上爸爸妈妈来接静,静就在上学时候早早到,去他的音像店坐一会,看他忙碌,给他打下手,帮他卖东西。那些小混混们嘻嘻笑,对着静拱手:“大嫂,小的们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多包涵。” 相处久了,觉得他们心地不坏。 寒假时候Z带静去轮滑,牵着她的手故意给她演示各种花样动作,教她如何画出S型。两个人手牵手面对面倒滑,Z对她斜肆一笑,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引发一片起哄的声音。卖糖葫芦的在栏杆外,Z为静:“吃不吃糖葫芦?”没等静回答,他已经买了一串回来递给她。 “好吃吗?”Z问她。 “你尝尝。”她把糖葫芦举起。 一个预谋已久的吻落下,仿佛等了一个世纪,她终于等到了他吻她。 五、 “所有的故事都逃不过一个恶俗的结局。”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和静坐在她母校对面奶茶店的吧台上。 这里,就是过去音像店所在的地方。 十元一杯的珍珠奶茶,不贵,也不便宜;不难喝,也不好喝。 在这马马虎虎的味道里,静搅着吸管,陷入回忆。 那个寒假结束,父母突然通知她,要她出国。 他们从小就计划要她出国,那时海归虽然含金量已经下降了不少,却也还是很招用人单位喜欢的。静的姑姑在英国,静去英国学习,也有人照应。只是他们的原计划是让静高考之后再去,这样却是提前了一年半。 静去找Z,Z是一边收拾着手上的杂志一边听完的,听完之后没有多大反应:“挺好的啊,你去就是了。” “你如果不想我去,我就不去。”静说。 Z开始喂他店里新买的小巴西龟,头也未抬,语气冷淡:“干嘛要拦你?你爸爸对我说过你要出国,我答应过他,绝不会阻拦你的出国路。” 那天,两个人不欢而散。 Z进局子的消息是学校里的那几个小混混告诉静的。静一下子懵了,他怎么会去藏毒呢?还那么巧的被人给搜了出来。 静让爸爸帮帮Z,爸爸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那样的人,帮他干嘛?” 妈妈答应静去劝劝爸爸,但是提出条件,让静努力准备英国学校那边的测评考试,马上出国。 静去找Z的那天是个周末,学校学生都回家了,Z的店里很安静,所以女人的喘息声就显得格外的突兀。 静推开里间的门进去,屋子里有一股淫乱的气息。 静用的词是“淫乱”。 夏天又快到了,天气暖和了,女人松垮垮地只穿一件男人的衬衣,扣子都没有系好,露出一半文胸。Z看到静也不吃惊,点上一支烟,又把烟掐掉了,看着静:“你来了。” Z的上身赤裸,露出强健的肌肉。静直视他的眼睛:“恩,我来了。我来告诉你,你没事了,我要走了,再见。” 话已出口,她期待他的挽留。可是,他像是一直在等着她的这句话似的,只笑着说:“好啊。” 屋子的电视里,女人在床上享受地叫着,静觉得恶心。她转身离去,一刻也不想多待。 “替我谢谢你爸爸。”Z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他放我一条生路。小县城的公安局长,给我这个小老百姓解释了什么叫只手遮天。” 静当时逃得太匆忙,没有听出Z的话里有话。 后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家里人的一手设计。她想再找他,时间隔得太远,她找不到他,也找不回那个当初的自己。 因为情伤太重,她在大学选择了心理。现在,在国际一级小有名气。 六、 我没有告诉静,我还知道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因为,那个人不让我说。 Z的父母经商,也不管他学习。他在上学的日子是一直玩下来的,他去了本地的三流大学,和哥们一起成天到处玩,在一个冬天偶然发现了静。 静和她的名字一样,很安静,不喧闹,似白莲,似白纸,似小白兔。他觉得她特别,也是仅此而已。 后来,轮滑场的一撞,虽是黄毛的设计,却也纯属意外。他一向喜欢的女人要妖一点,眼神要媚,在床上够带劲。静太素,太干净,不是他的品味。 但就是记住了她,记住了她白皙的耳朵上的一点红晕。英雄救美也是偶然,因为视线总是有意无意朝她看去,所以恰是时候的接住了她。牵着她的手在轮滑场里,他心猿意马。 大学毕业,他在全市最好的高中的对面开了一家音像店。大半原因是为了自己,他爱看碟,赚不赚钱倒无所谓,和朋友们有个固定的找人的地方。他没想过,会再次见到静。 小脸长开了,越发的标致,长长的黑色马尾一扫一扫。她手里拿着杂志问他多少钱,他真想对她说,因为是她,所以不要钱。 他怕她不记得他,于是对她装作和对别的同学一样的态度。直到那天晚上,她被小混混追,在他的店外带着哭腔喊他的名字。 原来她记得他。 她知道他的名字。 那晚之后,他提出送她回家,她没拒绝。 他内心激动的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他努力地去宠静,不敢放肆,把她捧在手心里,怕伤害她唐突她,连吻她一下都吻得那样的小心翼翼。他始终明白,她不属于他,他们差距太大,年龄、家庭、学历、价值观……可是,只要他们在一起,他就想宠着她。 静的父亲一共找过他两次。 像静那样的性格,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家庭才能够培养出来。 Z没有告诉我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但我大概也能够猜到了。 Z放不下静,他们就逼他放下。 和前女友上床也是真的,Z没有否认。和静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是素和尚,想了那么久,加上电视里放的东西,假戏真做更能让静相信。 把身下的女人,想象成静的模样,他觉得自己龌龊。 静出国后,他退了门头房,下海经商。 如今,Z也算是事业有成,名下出版公司与我们杂志社有密切联系。 我把整理好的采访给Z发过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我做静的自传的撰稿人,但我被这个故事打动了。这个故事没有结局,情节也在影视剧中常见,但它让我想起了夏艳阳。面对别人的软硬兼施她一脸的无所谓:“阿姨放心,我会处理好,我也不想坏她前程。” 我合上笔记本电脑,望向窗外的天空。有好多的星星,夜幕低垂,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每当想起夏艳阳,心中都会忍不住的难过。 “忙完了?”风皓辰从浴室出来,穿着一件浴袍,从我身后抱住我。 “恩。”我点点头,告诉他,“我刚刚整理完了一个很好的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最好的地方,不是它的主人依旧彼此牵念,而是它直到现在,依旧可以继续。 “有多好?”风皓辰的眼神温柔,笑意浅浅。“给我讲讲?” 渭城朝雨夜归人 从机场出来坐上公司派来的车时肖宜哲特意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四点一刻整。八月,全国南北普遍高温,他刚从澳洲回国,合约的事情双方已经商议的八九不离十,只等BOSS拍案定板。他却连一身西装都没有来得及换,就从悉尼赶了回来——他丫真的就是一救火队员,哪里起火跑哪里。他微微笑了,笑容也不见得有多苦。 路,毕竟是自个给自个选的。 地面热气腾腾的,像一个大火炉,一丝风也没有。太阳正在西落,遍体通红的像个火球。万里无云,只橙红色的那么一团,像小时候常吃的微山湖的咸鸭蛋中的那个鸭蛋黄。 司机开着空调,肖宜哲还是觉得热。他把西装外套脱了,又把领带解了下来。衬衣袖子挽上去的时候,他想起了初中时地理老师说过的话:海洋吸热慢散热慢,所以沿海城市冬暖夏凉。 他学的其实是理工科,高中的地理属于文,因此他高中时候地理知道的知识还没初中时学的多。渭轻尘学的倒是文科,他有一年寒假陪她回家时感叹了一句平安城没有北京冬天冷结果换来了她的一记白眼:“沿海城市冬暖夏凉,平安虽和北京纬度差不多,但北京是内陆冬冷夏热,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平安城,北方的一个三线小城,名字取得极好,平平安安,出入平安。渭轻尘说,这个城市有着千年历史,春秋战国时这里可是军事重镇,西汉郡国并行制时只有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才能得到这块肥肉。可惜后来经济重心南移,尤其到了明清时候平安城逐渐衰落。 渭轻尘给他介绍平安城历史时两个人正手牵手沿着平安城的河边走。河面结了冰,前些天刚下过雪,压在河岸旁的松枝上。一路走着,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河坝,岸边早已硬化了,到处都有防溺水的牌子。毕竟是从小生活的地方,渭轻尘步子轻快,口中哼哼的也是轻快的歌。她戴一顶白色的绒线帽子,及肩的黑发披散着,被暖黄和白色毛线交织的围巾挡住大半,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肖宜哲喉咙一紧,克制住了想把她黑发上落雪拂去的欲望。平安城内几乎没有什么老建筑了,他们来的路上他看到到处都在拆迁盖楼,他真的读不出这座小城的历史沧桑感。他印象最深的是他们经过了一条被小商贩占用了两个行车道的公路,往来车辆只能单行通过。卖年货的拿个小马扎一坐,面前摊着一地的春联和福贴,还给人现场写字,红纸黑墨,龙飞凤舞,瞧着便觉喜庆。 他在城市长大,城市越大年味越小,街上照样有年终无休的店铺。除夕夜里一家三口吃一顿年夜饭看一次春晚,发送出无数条的拜年短信,也接听了无数个拜年电话。十二点钟声响起时各自回屋睡觉,这个年就算过去。大年初一也不需要走亲访友,他和同学相约去看电影,嘻哈地打趣说上几句吉祥话,聚餐之后各自回家。 “肖总你瞧,今天是个好日子呢,刚才经过三家饭店,三家在办婚宴。”司机说。 百合花点缀着黑色奥迪,酒店门口搭起了一个气球门。肖宜哲觉得自己眼花了,竟然看到了她。隔的距离不算远,他贪婪地看着她,她的容颜似乎没怎么变,笑起来依旧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宜哲宜哲,以后我们两个的婚礼上,要有气球扎的拱门,我想要一个西式婚礼,我要你亲口对所有人许诺说你爱我,一辈子都爱我。 “停车!”肖宜哲看着车窗外她的越来越远,下意识喊了一声。 司机反应迅速,打了右转向灯,在路边停下:“肖总,怎么了?” 她父母都在机关工作,她小时候在县委大院长大。院里有棵老槐树,很大的年岁,粗的抱都抱不过来。她和邻居家的孩子在楼下玩游戏,大人们下班回家她和一群孩子抢着叫大大叔叔阿姨。他陪她回平安城的那天,她指着某开发商的楼盘说:“这里就是以前的县委大院。”公共汽车慢悠悠地向前驶着,她说:“这所学校还是我的母校呢,它对面是当初的平安市政府,往西是卫生局,再往西是广电局,再往西是教委……现在,就剩下这所学校了。”她语气中的喟叹让他心疼。 手刚刚把车门打开,一股热浪便从外面朝他扑去。她的头发盘了起来,之前的刘海现在也梳了上去,脸上画着淡妆,某高档品牌的职业套裙被她得体的穿在身上。 到底还是不同了。 肖宜哲把车门一带,手还停留在车内的门把上,紧紧一握,声音平淡如常:“没事,刚才看错了,走吧。” 司机把汽车重新发动,他终于看不到那个身影。 不止一个人问过他,那么好的两个人怎么会分手。 “大概是累了吧。”这其实是她的答案。 在平安城时,她原本正牵着他的手走着,突然停下了步子:“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伸手替她把落雪拂去:“不急,明天再说。” 那天晚上他们在外面住的旅馆,商务宾馆,他站在柜台前说:“还是订单人间吧,好女孩晚上是应该回家睡觉的。”她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肖宜哲你跟我装什么装。”最后要的还是大床房,她在被子下抱住他,声音闷闷的:“宜哲,我们一定要一辈子在一起。”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吻在她的额头:“傻瓜。”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暑假去某知名旅游城市的时候。快捷酒店满房,经酒店员工指点他们找到了旅馆一条街。满街都是很简陋的旅馆,住一晚只要三十块钱。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小电视。渭轻尘百无聊赖地用遥控器换台,突然惊喜地告诉他:“它居然是有线数字的!”晚上有蚊子,他们两个被吵得睡不着,他去旅店老板那里买来蚊香点上。他第一次点蚊香,很奇怪的味道,火星一圈一圈地燃着。床很小,她躺在他怀里,他低头把她的唇捉住…… “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就去把小红本儿领了,反正你也过20,我也过22了。”他说。 “这不算求婚吧?”她往他怀里缩了缩,“你可千万别向我求婚,因为我是一定不会拒绝的,可是姐姐我应该是先立业后成家的人!” 她对未来计划的很好,24岁前要事业有成小有积蓄,25岁结婚,26岁生子。 分手是她向他提的。 “为什么?”他问她。 “大概是累了吧。”她笑笑。 “你以后的生活,不需要我了,对么?”他只轻轻问了一句。 “肖宜哲,你不用弄得像是我无理取闹一样!”她的眼泪落下来,他一贯知道她的弱点,轻轻一句话就能够让她溃不成军。 原本约好一起去英国做交换生,结果后来他去了美国,她去了新加坡。 她有两个堂哥两个表哥,在两家是唯一的女孩,年纪又是最小,所以是家里面备受宠爱的小公主。他知道她没有在赌气,也没有在开玩笑,他送为他买醉的学妹回家这件事只是压在他们那只叫做情感崩溃的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个人都没有错,只是因为太爱了,所以受不了彼此世界里出现任何一个除自己之外的异性。他们冷战再冷战,最后累到再也坚持不下去,也是正常。 他到美国的第一年冬天,下了一年之中的第一场大雪。当地的中国留学生聚会,明明是一群大学生了,打起雪仗来还跟孩子似的。他在院子里和他们闹了一会,意兴阑珊,进屋后把湿了的外套脱下。 他又想起了她,在平安城的河边,她叫他的名字,他一时不妨被她一个雪球打个正着。他用雪球还击,她笑着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上来,一把把她抱住。“宜哲,我错了。”她笑着求饶。“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低头吻下去,就这样,一生一世,地老天荒,多幸福。 有女生站在窗前观战,见他进屋,笑着向他打了招呼,递过一根耳麦。 “少了我的手臂当枕头你习不习惯,你的望远镜望不到我北半球的孤单,太平洋的潮水跟着地球来回旋转,我会耐心的等,随时欢迎你靠岸……” “这是什么歌,挺好听的。”他把耳麦还给女生。 “天!”女生惊讶,“肖,你连《孤单北半球》都不知道。” “我不常听歌。”他笑着解释。 其实是不常听带歌词的歌。他之前和她听克莱德曼,听莫扎特,听海顿,听肖邦,听班得瑞……都是舒缓的音乐,渭轻尘喜欢的调调。 谈判是在马术场,对方公司派来的代表是一个苏格兰老头,打完一场麻球后换了衣服坐到了他的对面。老头的助理居然是渭轻尘,肖宜哲挑了挑眉毛,觉得世界真小。谈判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好在之前的准备工作还算充足,最后约好双方各退一步,合约依旧有效,质量未过关的产品无条件退换。 事情快要谈完,老头突然用生硬的汉语抛出一个问题:“肖,我最近在读你们的唐诗宋词,中国那么多的诗人,你最喜欢谁?” “王维。”肖宜哲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其实也是渭轻尘喜欢王维。渭轻尘喜欢古典诗词,曾告诉他王维是真正坐看云卷云舒四大皆空的人。他也是真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人,元稹从未停止过他的风流脚步,潘岳悼亡尤费词,苏轼亦是有续弦有宠妾的人。只有王维,磐石无转移,妻子死后终身不娶,哪怕他遇到了帝姬乐真。 “我也很喜欢他。”老头点点头,话题转移的让肖宜哲有些措手不及。“肖,我有一点私事,能麻烦你把亲爱的Vivian送回酒店么?” 肖宜哲是自己开车过来的,银色路虎,渭轻尘坐在他的副驾上,他有一种恍惚如梦的感觉。在网上,她发状态发照片,他一条也不曾落下,但也只是看着,从没在下面评论半句。他知道她从新加坡回国后凭自己的努力在某五百强企业站稳了位子,事业稳步向前。她发的状态越来越少,他所能获取的关于她的信息便越来越少。 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衰颓的现代的古色古香的异域风情的……都不如平安城给他的印象深刻。整个城市都在拆拆建建,路上的小贩们叫卖着年货,松枝上的落雪被风吹散,她在他身旁棉衣白帽小脸红红,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些年,还好么?”渭轻尘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还不错,”肖宜哲习惯性勾勾唇角,“你呢?” “也还过得去。”渭轻尘把车窗开下一把呢,闭眼吹着风,过了一会说道。“刚才我以为你会说李白。” “我的确挺喜欢王维的,大概是有一点的爱屋及乌。”肖宜哲说。 “是吗?”渭轻尘看着窗外,“在我的印象里,你对这些是一点都不感冒的。” “就算不感冒,又怎么会忘记你名字的出处?”肖宜哲脱口而出。 渭轻尘愣了一下,两个人重新沉默起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是王维的诗。 宜哲宜哲,就算唐诗宋词你都背不过,也一定要记得这首诗。因为你记得它,就记得我了。渭城朝雨浥轻尘,所以我叫渭轻尘。 渭轻尘,你可知道,我一直,不曾忘记你。 月光倾过谁的城 一、 咖啡店从留言墙上的话语各种各样,我闲的无聊,逐条看去,见到有趣的便念一下。不同的人心中所想不同,有人想要艳遇,有人想要忘记,有人想要天长地久,有人想要美景好心情。 短信提示,黎傲发来了一条短信。 你要幸福。 我想要笑,笑着笑着眼眶中便有了泪花,我转头问身边的夏艳阳:“你所理解的幸福是什么?” “少担心事,三五好友,家庭圆满,细水长流。”夏艳阳想也不想,回答我。 她身后的风皓辰笑了,长臂一揽,霸道的把夏艳阳搂住,二人在我的面前来了一个限制级的法式长吻。 男人帅气,女人妖媚,都是智商情商双双高到不可一世的人物,优秀的让人嫉妒。 “因为太难得,所以是我理解的幸福。”夏艳阳勾着风皓辰的脖子嘻嘻笑得没心没肺。 晚上时候我们一起出去泡吧,五颜六色的迷离光线里,夏艳阳舞动着腰肢像一条蛇。风皓辰在和她一起跳贴面舞,两个人甜腻得都快要成为一体。我坐在吧台喝完一杯长岛冰茶后加入他们,有男人身上的狂野味道让我眩晕。 不过就是一夜,旅店的房间气息糜乱,早上起来大家分道扬镳各奔东西。我回到旅店时候,夏艳阳和风皓辰在楼下吃早餐,桌上摆放着云南特产的鲜花饼,见我到来,夏艳阳扬扬下巴。 我走过去,毫不客气的坐下,拿起一块鲜花饼,顺便点了一份菠萝饭。夏艳阳指着我围在身上的大披肩暧昧的笑。 “我也没想到,真的玩了一次艳遇。”我笑得故作无谓。喝酒壮人胆,大抵如此。 吃罢早餐,上楼洗澡换衣服。计算了一下日期,似乎我也该回去了。 我和夏艳阳风皓辰在丽江分别,他们继续沿着茶马古道走下去,我打算一个人在参观完布达拉宫之后乘坐飞机离开。一路上看到了无数的虔诚的朝圣者,心中就像是被净化过一样。虽然西藏现在已经被人们引用太多,但是仍然改不了这里是人间天堂的事实。 拉萨晚上的风很凉,夜景美得不真实,人们格外的友好,对谁都在善意的微笑。我扯着身上大大的披肩兜风,神情寂寥。 这么美的景色,这么难过的心情。 有轻微的高原反应,头脑昏昏沉沉。我梦到自己成了文成公主,离别长安。所经之处愈发的荒凉,秋日的北雁南飞,与我是相反方向。前面骑马的是我未来的夫君,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面庞,他离我太远。 醒来时,整个人精神好了一些,只是心中的抑郁更甚。 为什么,历史所给我们讲述的爱情故事,从来都不曾纯粹过? 文成公主下嫁,更多的是为了国家牺牲了自己;松赞干布娶有二妻,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巩固政权。 回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杂志社交稿件和照片。给熟识的编辑带了云南特产,大家说笑两句,我转身走出杂志社的大门。身后有一个人追了出来:“请等一下。” 我回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愣。 如果说熟悉,还真是很熟悉的,眉峰向上,鼻骨很直。他的衬衣领口有某种男士古龙水,我喜欢那种刺激的薄荷香;如果说不熟悉,是真的不熟悉,我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乔月,”他叫我的名字,对我伸出一只手。“认识一下,我是摄影师阿杜。” 我迟疑伸手同他相握,他的手掌宽大,掌心粗糙有薄趼。我的手触电一般,迅速抽回。 原来我真的认识他。那个迷情混乱的夜晚,我执意的拉着他的手,手指穿过手指,一遍遍的练习着十指相扣。手指之间的摩擦感那么真实,还有他结实的八块腹肌,整个人像只不知饥渴的蓄势待发的豹。 思及此,我面色有些尴尬,对他笑笑:“你好你好,仰慕已久。” 他的眼睛好看,整张脸英俊周正,笑容恰到好处:“是吗?”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我的脸畔发热,睡这么一个男人我不亏,但是再遇实在是想不到。世界这么大,怎么会在不同的地方遇见同一个人两次。这个几率,真应该去买彩票。 “去哪里,我送你?”他问。 我摇头笑笑:“我自己开了车来。” “真遗憾。”他笑容随意。 “再见。”我对他挥手,离开的背影有些仓皇。 我开一辆白色沃尔沃,还是季城送我的,因为这是举世闻名的安全车型。他把车停在我的公寓楼下,浅灰色的围巾挡住了他的下巴。他对我扬起一个大大的笑,问我喜不喜欢。 哦,季城,我的城池。 我想从车里找一支烟来抽,却只找到了一只玫瑰金色火机。我把火机拿在手上,看着上面的品牌刻痕发了一会愣,把火机扔到了副驾驶座上。 原来自己已经戒烟好久。 我自嘲笑笑,去商场买零食水果。从收银台出来,看到福利彩票的代售点,想了想今天是周二,于是真的去花了两块钱买了一张双色球。 “红球05,20,13,14,10,12,蓝球09。”这几个数字脱口而出。 季城说,如果中了大奖,就去山区建希望小学,把我们两个的名字刻在学校的感谢墙上。 从我们交往开始,每一期的彩票他都会买。 05,20,13,14是我爱你一生一世,10是我出生的月份,12是他出生的月份,09是愿我们两个长长久久。 没有中过大奖,最好的一次中了200块。他去花店买了一束玫瑰,牵着我在广场上散步,把花交给一个小妹妹,要她见到一对情侣就送一枝。他搂着我的肩,笑得像个孩子:“月月,听说,这样可以传递幸福。” 幸福。 我想起黎傲的那一条短信,笑容渐渐黯淡下去。 二、 推开KTV包厢的门,并没有想象中的混乱。 “亲爱的,”坐在沙发上头戴一顶寿星帽一身小红裙的莫莫抬头看到我,对我笑得风情万种。“你迟到了哦。” “亲爱的对不住,路上堵车,我自罚一杯。”我笑着上前,众人为我让路,我坐到她身边,接过她递来的酒。 “乔月同学没诚意,自罚得三杯才行,Leo,你说是不是?”莫莫偏着头对我身后妩媚一笑。她出身世家,自小被家人娇惯,所有事情无不顺风顺水,喜欢演戏哪怕进了圈子也没有遭遇什么龌龊事情。 我的心一跳,方才光线昏暗,没有注意周遭。如今隔得近了,回头骤然看到那张许久不见的帅气容颜。黎傲穿一件黑色衬衣,一只手慵懒的搭在沙发上,姿势像是在拥住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酒品有多差。” “再差也有你护着不是?”莫莫咯咯笑,眼睛一转。“不如,你们喝个交杯,我就放过她?” 黎傲低头看着我,眼睛深邃。 我不说话,只仰头将杯中的酒干掉。莫莫一向讲求生活品质,连红酒都必定是要从波尔多空运过来。这样囫囵喝下,真是暴殄天物。 有人自然见不得我这样暴殄天物,他的唇印上来,硬是夺走了我口中的一半酒去。舌齿纠缠,满口的酒香,让人沉溺。不用说也知道我们吸引了全场目光,我从来都经不起逗弄,瘫倒在黎傲怀里,黎傲用拇指擦掉我唇角酒渍。 “这是不是比交杯更合你意?”黎傲挑眉看着莫莫。 “Leo,你就知道欺负我家月月。”莫莫贼兮兮的笑着,神色暧昧的看着我们。“怨不得月月都跑到云贵高原去了,还是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我沉默不语,心情却愈发烦躁起来。 强撑着陪寿星闹到半夜,我渐渐困意来临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黎傲的公寓。天蒙蒙亮,他靠在床头,被子只盖住肚子以下;我光溜溜的靠在他怀里,像只小猫。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面满是烟蒂,我看到了一旁和我同款的黑色火机,内心一阵抽搐。 “做了?”我问。 他看了我一眼:“你很想?” 那就是没做了。即使如此,豆腐定然也没少吃。诸如此时,他的手便是从善如流的沿着我的头发一路向下:“我不乘人之危,但既然你醒过来了,便依了你?” 之后便是放纵旖旎,我的指甲抓着他的后背,他对我的身体太熟悉,我在他身下苦苦求饶欲仙欲死。就这样一直到了日上三竿,他抱着我进浴室,出来时我全身都是软的。他拿一条大浴巾裹了我放在床上,饶有兴致的用吹风机给我吹头发,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耳朵上。 “黎傲,我们就这样吧。”话音刚落,我的头发一痛,抬头撞上黎傲面色不善的脸,咬咬牙继续说。“你也在短信中说,祝我幸福。” “我那时候脑子抽了。”黎傲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摸了摸我的发梢,把吹风机关掉扔到一边。“乔月,你说,除了我,还有谁可以再给你幸福?” “除了你,谁都可以。”这真的就是我的心里话了。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一道名叫季城的结,谁都解不开。“你很好,真的很好,那时候我不懂事,所以喜欢上你。可是……” “现在懂事了?”黎傲冷笑,“乔月,这就是你出去一趟之后想告诉我的?” 我沉默,和他根本说不通,三言两语就能吵起来。我扯过杯子蒙住头:“我不想理你。” 他有的是法子治我,伸手在我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起床吃饭。” 我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开机之后看到了莫莫的两个未接电话,上网看了看昨日双色球的中奖信息,心中叹了一口气,明明已经背成这样了,连五块钱都舍不得让我赚。 黎傲丢过来一件衬衣,我一边穿衣服一边给莫莫回电话。她那边大概很忙,三言两语通话结束,约我明天一起逛街吃午饭。我应下,电话刚挂掉整个人便被黎傲抱起来。 他叫了外卖,我最爱的某家粤菜餐厅。我坐在他的腿上沉默喝粥,他也不多说话,只是给我夹菜。 “黎傲……”我叫他。 “昨天晚上见到你,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放过你,乔月。”他的手停在我的脸上,温柔到底动作透着狠厉的威胁:“除了结束,什么都可以。” 我再次沉默,直到吃完饭后起身。他的衣帽间里有我的衣服,和他的并排放着,还是我当初亲手摆上去的。我找出一条裙子,知道黎傲站在我身后却没有回头:“我要回家了。” “你的车我让人开了回来,”黎傲站到门前和我面对面,递给我车钥匙,“路上小心。” “还有,”在我出门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黎傲开口。“我刚才没戴套,但是你要是敢吃药,一旦被我知道,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我心里默念这四个字。 黎傲打小培养出来的修养,从来不做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事情,因此从不轻易给自己找气受。也因此,他这种骨子里的大少爷一发脾气,简直比地震海啸泥石流还可怕。自己果真是生性胆小,他一开口恐吓,真的不敢尝试这个“后果自负”。 我摸摸肚子,虽然是所谓的安全期,可是我未来的宝宝,你可千万别这么争气啊。 两个人太熟,真的不好。有什么想法,对方全知道。 我按开车内音响,我真的,不会再遇上第二个黎傲了。 “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灯灯下的人在等……”歌声响起,我抬头看到前方红灯,猛地一脚把刹车踩到底,然后切歌。 我真的,更不会遇上第二个季城了。 三、 我没想到的是,在超市里会遇见阿杜。 他穿一件浅灰色的T恤,整个人都显得格外居家和柔和。他看到我,对我笑笑:“来买东西?” “你自己一个人住?”我问他。 从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出来,他开车在前,我开车在后面跟着他。他的公寓在十七楼,三室两厅,浅咖色的装修风格,收拾的很干净。我坐在陷下去的沙发上,接过他递来的加了柠檬片的水。 “想吃什么?”阿杜问。 “家常菜。”我说。 阿杜围着半身的围裙进了厨房。他切菜姿势熟练,炒菜时候的神情专注,装盘更像是在完成艺术品。我隔着厨房的玻璃门,偷偷用手机拍下他做饭的背影。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有笑意:“要不要帮忙?” “好啊。”我走进厨房,伸手去端盘子,手腕被他抓住。 “小心烫,”他的神色自然,朝一边扬了扬下巴,“你把碗拿出去就行。” 很久都没有吃到这样好吃的一顿饭了,并非珍馐,却有许久不曾有过的温馨。席间我们聊天,谈及各种话题,家常菜,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一个这样的居家型男人太适合做老公,切菜炒饭样样精通,把家收拾的温馨,还能赚大把银子,简直就是拿的出手带的回来。 “在想什么?”阿杜在洗盘子,问一直盯着他看的我。 “想嫁给你。”我笑。 他一愣,水龙头忘了关,水一直流。 我看着他的样子莞尔:“在想,会有多少女生想嫁给你。” “包括你?”他将水龙头关掉,眼神中有认真。 “如果老公像你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谁不喜欢?”我道。 他叹息着摇头,然后把我的头转过来,吻上去,我被他抱着放在了洗手台上。 男女之间独处,最是容易擦枪走火,尤其是在暧昧的气氛暧昧的话题之下。我想起了我们之前在云南时候的放纵,趁着醉意的无畏豪放。如今被他抱着从厨房一路到卧室,肌肤相亲的承受着私密部位的结合,在床上脱离技巧的最原始的撞击,我承受不住的尖叫和求饶。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更,我看到阿杜房间地上的吉他。阿杜穿着家居服站在卧室门口,我指指吉他问他:“你会弹?” “年轻时候,觉得弹吉他能吸引小姑娘。”阿杜在我床边坐下,“要起床吗?” “吉他给我。”我朝他伸手,他把吉他递了过来。 我开始试音,每一个步骤都能勾起对季城的回忆。我按下琴弦,迟疑开口:“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灯下的人在等,人群里的风风里的歌歌里的岁月声,谁不知不觉叹息,叹那不知不觉年纪,谁还倾听一叶知秋的美丽……” 早晨你来过留下过弥漫过樱花香,窗被打开过门开过人问我怎么说,你曾唱一样月光,曾陪我为落叶悲伤,曾在落满雪的窗前画我的模样。 那些飘满雪的冬天,那个不带伞的少年,那些被门挡住的誓言,那声被雪覆盖的再见。 阿杜看着我,我的注意力只是集中在吉他上。 自己终于,能够把这首歌完整的听下去,唱下去。 季城去世的那一年,我一个人去听了老狼的演唱会。我坐在第二排最中间的位置,右手边的座位是空的。我听老狼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民谣。 我的少年季城,在我的宿舍楼下弹吉他,唱《月光倾城》。他为我放漫天的焰火,告诉我说,乔月,你是我的月光,倾了我的城。 我的少年季城,有着最温柔的声线,和最细腻的体贴。他偶尔会有孩子气,拉着我的手在雪地里奔跑,陪我在雾蒙蒙的窗户上写下两个人的名字,画一个心圈起来。 他是我永远没有长大的少年。 我挥舞着荧光棒,在熟悉的旋律里,泪流满面。 阿杜静静听着我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理想主义的少年,和不再理想主义的女朋友。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矛盾会有争执会有吵架,我遇上了自以为更适合自己的男人,可是没有彻底分手的男朋友却因为意外死掉了。听完演唱会的自己,连夜买了去云南最早的一班飞机。感冒引起的高原反应外加心情郁结,整个人差点死掉。 “我总觉得,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我苦笑。 可能上天觉得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所以带走季城来惩罚我,要我生不如死。 阿杜只是轻轻抱住我,想说什么,被我打断。 “我昨晚梦到季城,他告诉我说,经历了这么多,如果我还不跟那个人在一起,就太遗憾了。”我说,“阿杜,你很好,谢谢你。” 愿你日后有酒有肉有姑娘,能贫能笑能干架,此生纵情豁达。 不要喜欢那个叫乔月的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她不值当。 四、 陪着莫莫在某奢侈品店试衣服,我坐在沙发上呵欠连连。莫莫丢给我一条红色礼裙:“亲爱的,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纵欲过度。” 我懒懒的拿着礼裙去试衣间,礼裙设计的简单大方,长度正好,颇得我欢喜,只是露出大半后背,白嫩嫩的肉,上面重重叠叠的吻痕。 “真是让你和Leo急死了,你们到底怎么打算的?”莫莫问。 “不知道。”我换回自己衣服,将礼服递给服务生。“帮我包起来谢谢。” 刷的是黎傲的卡,这张卡曾经在去云南之前还了他,那天夜里不知道怎么又回到了我的钱包里。 这是我妥协的标志,他知道。 公司庆祝莫莫的新电影票房过亿,我穿着新买的红裙子手中拿一杯香槟,坐在沙发上看莫莫微笑着与身边众多男士周旋。 “这么巧。”阿杜在我身边坐下。 我有些懒洋洋的笑:“你似乎适合卡其色。” “什么颜色我不适合?”阿杜顺着我的话说下去。 “骚包粉。”我说。 “年轻的时候,还真的穿过。”阿杜笑。 “现在不老。”我与他碰杯,“你就算上了年纪,也是老当益壮。” “夸我呢,还是损我?”阿杜挑眉。 “夸你。”我的笑容渐渐凝滞,在这里见到阿杜是意料之外的事,见到被人群簇拥的黎傲却是意料之中。 “朋友?”黎傲自己一个人走过来,身子半俯,手搭在我身后的沙发上。宣誓主权的动作,我倚着沙发没有动。 “阿杜,摄影师;”我为他们两个人介绍,“黎傲,奸商。” 两个男人伸手相握,简单客套,无非是声名远扬,久仰久仰。 “怎么喝了这么多?”黎傲将我抱起来,礼貌对阿杜告别。全场的人目睹了在电影庆功会上钻石王老五黎傲怀抱一神秘女子提前离场。 “乔月,你真是有让我生气的本事。”闪光灯争先恐后的亮起,将全场目光抛在身后,黎傲恶狠狠吐出一句。 在黎傲的怀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我看着上面亮晶晶的钻石发愣,黎傲太明白我,连我对于戒指的喜好都这么了如指掌。 我想起了记忆中更早的的知更鸟蛋蓝的盒子,坐在跑车驾驶座的黎傲递过来时笃定而轻扬的嘴角。我的落荒而逃,公寓楼下的季城,两个人的争执,和自己上楼没有回头的决绝。 在梦里的季城说,月月,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他还是那样的眉眼,我抱着他一直哭。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月月,黎傲比我要适合你。你不要因为我自责,让我安心些好不好? “你的手很好看,不戴戒指可惜了。”黎傲的胳膊将我搂的紧了一些,刚睡醒声音黯哑。“早上起床之后这么抱着你,真好。” 老夫老妻的感觉,我也喜欢。赖在他的怀里,看着手上的戒指,自己一向对黎傲的情话毫无抵抗力,不觉得他油嘴滑舌:“你这是求婚么?” “除了我,你谁也别想嫁。”黎傲说。 “黎傲,我们死后,会下地狱的。”我看着戒指说。 “就算下地狱,你也只能在我身边。”黎傲伸手抱住我,“乔月,你是我的。” 我扬起漫天的玫瑰花瓣,这里是季城海葬的地方,他的骨灰在海边迎着风散了,玫瑰花瓣也这般迎着风散了。黎傲在我的身边陪着我,说:“季城希望看到你好好的。” 季城说,乔月,你是我的月光,倾了我的城。 我转身,季城,我的城池自此覆灭,而我们,自此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