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先生》 顾问先生_1 《顾问先生》作者:千世千景 文案 上世纪50年代美国黑手党背景, 混子少主在劳模顾问的帮助下一步步称霸芝加哥,并且凭借着异常烦人的追求手段,终于吃到顾问先生的故事。 鸡血一打的作死尝试现耽。 年下小狼狗少主攻×年上工作狂顾问受 年龄差梗(12岁)出没预警,英/意语人名众多预警,背景失真预警。 内容标签:强强年下三教九流西方罗曼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塞佩·里佐,泽维尔·巴罗内┃配角:很多写不下┃其它:黑手党,欧美,年下 第1章先导篇 00 L'AmoreèciecoelaFollialoacpagnasempre. “爱情”是盲目的,而“荒唐”跟随着它。 01 芝加哥的十二月,冷得仿佛就要落下雪来。就连马尔蒂尼与巴罗内,这两个本地最大帮派之间的战火,也不能让这城市温暖分毫。 朱塞佩·里佐,抱着街角商店买来的食材,站在一栋破旧的公寓门前。他穿着深棕色的三件套羊毛西装,如其他成功的,“阳光下”的律师一样,衣角挺阔,皮鞋簇新。总之,这既肮脏又狭小的街巷里,没有一处和他那从头到尾都透露着的高傲的精英气质相符。 而此时,这个一丝不苟的男人,却差点将那油漆斑驳的门框砸坏,才听见门把手转动了两声。 门缝里现出一张憔悴落魄的面孔,面孔的主人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顶着一头凌乱如鸟窝的头发。那因熬夜而充血的眼睛极力眯着,他骂骂咧咧的说: “见鬼,亲爱的你能 把这灯关了吗,它简直要晃瞎我的眼!” “这不是灯,我也不是你的亲爱的。” 朱塞佩一板一眼的说着,径自推门走了进去,把油纸袋扔在桌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打起十二分的耐性,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泽维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但是唐把你托付给我,照顾你就是我的职责,希望你能理解。” 泽维尔看着他皱起眉头的样子,一头倒在了暗紫色的丝绒沙发上面,嘴角咧出一个无赖的笑。他伸出手,从地板上摸起一个酒瓶,晃了晃,那瓶中琥珀色的酒浆便泛出一圈幻惑的光泽。他用一种近乎戏剧化的腔调对朱塞佩说: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我无意冒犯您。但我实在受够了您做的奶油通心粉……我能不能离开这里?” “不,不行。”朱塞佩斩钉截铁,温和面具下的语气似乎比那窗外的寒风还要刺骨几分,“你知道的,马尔蒂尼的那群家伙恨不得立刻就要了你的命。如果你不想被□□打成筛子的话,我劝你老实待在这里,不要添乱。” 他说完,郁着脸色脱下外套,解开那带着深红珐琅扣子的衬衫袖口,系上一条和他格格不入的粉色围裙。开始忙前忙后的,为那个如同烂泥样瘫在沙发上的大少爷收拾起了饭菜。他如此这般老妈子似的操办一切,实际已过了许久,确切说是,从唐巴罗内因急病暴死之后的两个月零八天。而组织里的人,也在看热闹似的等着他暴怒尔后放弃,甚至恶毒的拿他的忍耐期限开了赌盘。如果可以,朱塞佩也不愿追随这个脑子里只有□□和赌博的醉汉,但他没有选择,他发过誓的,他不想再做一次叛徒。 朱塞佩想到这里,感到一阵莫大的嘲讽。作为唐最信赖的顾问,他并非不理解现状: 马尔蒂尼家族的趁火打劫,艾伯特·巴罗内的离间分裂,无不使这个本就因新老交替而动荡的组织更加岌岌可危。 但是在朱塞佩眼里,或说在一个家族顾问的眼里,他的唐必然是如教皇权杖上的宝石那般,无所不能又光芒耀眼。 遗憾的是,唐巴罗内仅剩的末子,泽维尔,距离这样的品质还有相当一段人生要走。而局势又是那样紧迫,几乎容不得一分一毫的拖延。 这样雪上加霜的情形,加剧了朱塞佩心里对泽维尔的,那超乎寻常的愤慨。而这种愤慨又常常得不到纾解,转而发酵成了,某种混合着自责与内疚的复杂情感。 朱塞佩深深呼吸了几口,他像是要宣泄这种愤慨似的,用刀狠狠剁着那可怜的西兰花。泽维尔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劈里啪啦的声音,捏着酒瓶子,游魂似的凑过去。他步履蹒跚,一路踹着地上杂乱的衣物和各种颜色鲜艳的包装纸袋,半晌才摸到了朱塞佩的面前。 朱塞佩赌气似的垂着头,假装是个聋子瞎子,对这愤慨的源头不闻不问。他那常年梳得整整齐齐的侧分金发,因先前室外的狂风而垂下了几绺,正随着他的动作,在那深邃眉眼间轻轻摇晃着。 尽管朱塞佩自己不愿承认,他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由于身上那一半挪威血统的缘故,他比本就高大的泽维尔还要高上一些。皮肤也更加白皙,头发则是绚烂的铂金色。但他的五官又继承了西西里母亲的深邃大眼与雕塑般的饱满嘴唇,使他看上去好像第勒尼安海那清澈而又温柔的,蓝色宝石般的海水。 这位比泽维尔整整年长了十二岁的顾问先生,以及这张英俊的脸孔和那喋喋不休的说教,伴随着他乏善可陈的童年。 “朱塞佩,我一直都很好奇……”泽维尔说,“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纠缠我这么多年?” 顾问先生_2 “我只是依照唐的命令。” 泽维尔听了,轻笑一声,“哦,阿尔……我差点都忘了,那么你最会讨老家伙们的欢心。对吗,法尔科?” “不要称呼你的父亲为‘阿尔’。” 朱塞佩“砰”的剁下菜刀,缓缓抬起了头,他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之后,一双棕绿色瞳仁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还有,不要称呼我为‘法尔科’。” “那应该称呼你什么,贝托尼街的娼妓,唐的小情人,还是顾问先生?” 朱塞佩被眼前这个无赖气得脸色发白,却顾及那老人的遗嘱,没有当场把他大卸八块。但这种愤怒却也并非只是为了则为了,更多的,是为朱塞佩他自己,他那些烂泥潭里滚打的历史,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一个因告密而不得不洗手从良的前男娼。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尽管他告密的内容是马尔蒂尼家族二把手的行踪,尽管这条消息成为了暗杀行动的关键一环,尽管二把手的死导致了马尔蒂尼家族十数年的偃旗息鼓。 但他还是个前男娼,告密者,传闻中凭借爬床上任的家族顾问。 泽维尔看那一惯清冷的男人动怒,耸了耸肩,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满足。他仰脖灌了口酒,直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说:“你难道觉得这公平吗?阿尔……他只要一句话,一个表情就可以改变你的人生,让所有事情天翻地覆。从前他的‘弟兄’们像强盗一样冲到家里来,告诉我,其实我还有个当黑帮老大的父亲。逼迫我做这做那,打理那些我根本不想打理的事情。现在,现在他又这样随随便便的死了……” 泽维尔顿了顿,望着朱塞佩的眼睛,嘲笑道: “生活真是变幻莫测。” “听着,泽维尔。”朱塞佩推了推眼镜,试图压下胸口那快要炸裂的情感,他瞪着眼睛,用几乎是诚恳的表情说: “唐从乔瓦尼那个混蛋手上救过我,他送我去意大利留学,让我接替安东尼奥的位子,这是对我莫大的恩情,所以我听从他的旨意。但只要是不违背唐的命令,不危害巴罗内的一切,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情。” 可是朱塞佩的剖白非但没有使泽维尔息怒,反而让他愈加不满。但泽维尔竟也说不清这种不满的来由,这使他看上去毫无气势,反倒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他上下打量着朱塞佩,目光如尖锐的小刀,试图撬开那清冷面孔下的丝毫诡诈。但朱塞佩却率先发现了端倪,他看见泽维尔那皱巴巴的衬衫领口上,印着的口红印。 “你把那些女人带到这里来了?”他问。 泽维尔看他变了脸色,换上一副讨好又空洞的笑容,他摊了摊手: “别这样朱塞佩,我又不是苦行僧……” “拿上你的东西,我们走。”朱塞佩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把扯下围裙,口气强硬的要他跟从。泽维尔还想辩解几句,并且真心实意的担忧起了自己的午饭。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一阵□□的扫射便盖过了所有言语。 “好消息,你不用收拾东西了。” 朱塞佩咬牙切齿的拽住泽维尔的衣领,与他鼻尖贴着鼻尖,一阵浓烈的酒气便撞入胸口。 天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窝囊的人: 每天身体力行的践行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似乎不把自己玩死或不把他气死便永不会罢休。 但,那仍是他的首领, 直到泽维尔甩开他,罢免他,杀死他为止, 都是他要效忠一生的对象。 “去他妈的这狗娘养的生活!” 这位一向斯文的顾问先生,终于在心底里罕见的骂了粗。 02 浓黑色的凯迪拉克75轿车飞驰在破旧街巷,玻璃车窗外子弹呼啸而过。但或许是因为朱塞佩每周都按时去教堂祷告的缘故,那些子弹迄今为止,还未打穿汽车的油箱或是他的脑袋。 “哦,朱塞佩,你从没有告诉我,原来飙车是这么好玩的事情!” 泽维尔还是捏着他那方形的威士忌酒瓶,用一种几乎让朱塞佩抓狂的语气调笑着。他摇晃着身体,时不时向后张望,一面用那只空闲的手拍着座椅,一边大笑着高声嚷道: “顾问先生顾问先生,看,他们要追上来了!” “闭上你的嘴。” 顾问先生_3 朱塞佩好奇这枪林弹雨中,泽维尔手上那玻璃酒瓶竟然能够完好无损。他咬了咬牙,准备把满腹牢骚压回肚子,继续手忙脚乱的操纵着轿车,却终究还是没忍住对泽维尔说: “泽维尔,算我求你,请你戒掉这该死的酒精!” “好啊。” 想不到泽维尔答应得十分爽快。他侧过身来,欣赏着朱塞佩脸上的愕然神情,然后又异常恶趣味的将它们彻底打碎, “只要你让我干一次就好。” “……” 朱塞佩听了,猛地抓紧方向盘,自指节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那温润的额角青筋暴现,即便在心底里说服了成千上百次:那不过是泽维尔挑衅的伎俩。他还是被这拙劣的圈套,气得脸色发白,险些引起一场当街斗殴。 而泽维尔终于找到了替代酗酒的乐子,于是更加变本加厉的讽刺, “据我所知,您应该很擅长这种事情才是。” 朱塞佩听他说话,深深喘了几口,强迫自己的脑袋飞速运转。他半晌才压制了心中怒火,冷着脸说: “24小时之内听我的指示。” “什么?” 泽维尔一愣,不知朱塞佩从何而来的这么一句,但下一秒,他便听到那位顾问先生有些自暴自弃的说: “如果这样能换你一天消停,那么好吧。” 泽维尔此时很想解释他是开玩笑的,并且为自己的愚蠢而由衷感到抱歉。但是他想着想着,忽然又从心底里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不舍。他望着朱塞佩那美好如雕像的侧颜,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的说出了两个字: “成交。” 就在这话音刚刚落地的时候,仿佛要庆祝这场并不是那么见得了光的交易一般,车胎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 “这好运气也终于到头了。” 朱塞佩叹了口气,却仍如同垂死挣扎般用力扭转了方向。车身随着他的动作,甩出一个夸张的弧度,窗外景色也天旋地转的飞扬起来。而当那轮胎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刺耳噪音甫一结束时,这辆价格不菲又保养光鲜的轿车就一头扎进街角,撞落下劈里啪啦的砖石碎屑。 朱塞佩推了推一边如挡风玻璃般破碎的眼镜,他的耳朵隆隆作响,脸颊边也好像有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流淌。如果放在平时,生性洁癖的他一定会摸出手帕来狠狠擦拭,但他眼下却无暇顾及这些,满脑子只知道死死抓紧泽维尔的手臂,把那个还在发懵的小鬼生拉硬拽的拖出车厢。 子弹如影随形的削过他头顶。 朱塞佩竭尽所能的保护着泽维尔,用与他那外表不符的熟练动作翻滚闪避,一路藏进街边曲折的,迷宫一般的小巷。他把泽维尔拉进一所废弃仓库,见那小子仍探头探脑的张望,终于忍不住开口,苦笑说: “泽维尔,之前那些都算了……” 泽维尔正要损他翻脸不认人,却看见他那熨烫得整整齐齐的裤管边上正一点一点的滴下血来。他那目光再往上,就可以发现朱塞佩那条纤长的左腿外侧,正扎着一片三角形的透明玻璃。 泽维尔忽然清醒过来了。 他凝视着朱塞佩脚边正渐渐扩大的血滴,殷红的颜色烧在视网膜上,他便忽然就清醒过来了。这不是什么惊险游戏,更不是什么无聊笑话,单纯只是你死我活的丑陋厮杀。无论他愿不愿意,明不明白,命运的□□已经开始旋转,而他们也都已成为了盘中跳动不息的弹子。 朱塞佩看见泽维尔那张总是嬉皮笑脸的面孔上严厉肃穆,刀削似的脸颊绷成一条直线,连一惯轻薄的嘴唇也毫无血色,不知怎的竟忽然有些不忍起来。他的伤其实并不严重,起码不会致命,但是一条受伤的腿足以让他在逃亡路上成为累赘。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颤抖着双手,从枪套里,把自己的□□□□塞进了泽维尔胸前的衬衫口袋。又替他整了整衣领,然后扯出一个好看的笑来。 “祝你好运。” 他说,用尽全力想表现得像个风度翩翩而又帅气潇洒的绅士。 泽维尔却低头沉默着,眉头锁得死紧, “我不会让你死的。” “泽维尔,如果你非要让我承认的话,尽管你一无是处,但巴罗内却更加需要你。所以——” “我,不会,让你死的。” 03 “哦老天,你怎么了!” 开门的是一位在隆冬时节仍衣着暴露的丰满女人,当她见到泽维尔,和泽维尔横抱着的朱塞佩时,发出了这样一声夸张的惊叫。 如果可以的话,朱塞佩不想用这种丢脸的方式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但他现在很不幸的,没有选择,所以只能听泽维尔花言巧语的问候, 顾问先生_4 “桑德拉,这是朱塞佩。他的腿受伤了需要包扎,所以我想,如果你方便的话……这不会需要很长时间。” 桑德拉被泽维尔那满手的鲜血吓了一跳,她立刻点了点头,瑟缩着让出一条路来。桑德拉关上了狭窄寓所的房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她说:“亲爱的,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泽维尔抱着朱塞佩,有些艰难的转过身来,温和着语气, “我们和马尔蒂尼家族之间有一些不幸的误会,但我相信这误会很快就会被解开,请你放心。” 桑德拉听了他的解释,松了口气,露出一个闪耀如阳光般的微笑。她把两个人安排在了北面的房间,又拿来一些绷带和药水放在床边。 “愿上帝保佑你。”她说。 朱塞佩看着桑德拉那窈窕的背影,即便疼得脸色苍白,却仍固执的嘲讽着泽维尔,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你那不检点的下半身拯救……” 泽维尔没有接他的话,拿起手边的剪刀,将朱塞佩受伤那条腿的裤管剪开。朱塞佩一边听着布料撕裂的刺啦脆响,一边皱着眉头将眼镜摘下来扔到一庞,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这套西装。” 泽维尔耸了耸肩,“无所谓,反正它已经被我剪碎了。” 朱塞佩不打算和他继续讨论这个不愉快且又令人伤心的话题,只好闭上眼睛一副坦然受戮的模样,扬着下巴要泽维尔尽快把那玻璃从自己的血肉里取出。 出于愧疚或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泽维尔居然心甘情愿的听他指示。但直到指尖触碰到那片冰凉的无机物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不可见的颤抖。他咽了口唾沫,用小心翼翼到几乎病态的手法,将那块玻璃片拔了出来。 “见鬼,你要杀了我吗!” 朱塞佩痛得一声哀叫,眼中不自禁泛起一点迷蒙泪花。他的脸上浮现一层不自然的薄红,混合着因痛苦而涣散的目光,以及兀自剧烈起伏的胸膛,竟有种别样的,堪称妖艳魅惑的气质。 血液争先恐后的,从腿上的伤口里涌出,但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重。朱塞佩低头看了看泽维尔手上的玻璃,近视的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仔细看清。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但他却仍顽强的,抓起了一旁的尖头镊子, “把碎玻璃挑出来。” 泽维尔挑了挑眉,忍住没问朱塞佩,究竟要从哪里挑出那些碎玻璃来。他笃定这个叫朱塞佩的男人必然外表人模狗样,而心底里却是个无可复加的受虐狂。泽维尔拿出和人拼命的勇气,用纱布从伤口里吸去鲜血,再从那绽开的皮肤肌肉里夹出一片片透明的残渣。好在那块玻璃刺得不深,伤口长而浅,暂时不需要缝合,否则泽维尔可能会怀疑自己一辈子都要对玻璃制品产生刻骨的恐惧。 而更令他心惊胆战的是,那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朱塞佩,居然还能缓缓的,条理清晰的,与他商议之后的计划, “你到东边的安全屋去,找到卡罗——卡罗·奥班尼,让他来这里把我带走……” 朱塞佩注意到那望向自己的不安目光,于是又指着自己的腿,补充道: “你不能带着我这个伤号,那比让你一个人去更加糟糕。记着,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联系上卡罗,他会为你安排新的住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为发生的事情感到抱歉。”泽维尔忽然打断他,语气郑重而诚恳, “朱塞佩,说真的,我知道这大部分是我的责任。但是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对你发誓,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混账事情了。” 朱塞佩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当然乐意见到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鬼终于在生死一线里捡到点骨气。 只是,只是泽维尔,他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用那张活像魔鬼他本人的睡眠不足的脸孔说出这句话时,朱塞佩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泽维尔有些不满朱塞佩的反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眼睛一眯,就能轻易践踏了一份筹谋半天的好意。但当他看见那张因虚弱而显得格外温和的笑脸时,一切愤怒却又都莫名其妙的烟消云散。那个瞬间,他很想为朱塞佩做点什么,于是劝说道: “为什么不动手处决艾伯特,傻子都知道他和马尔蒂尼的勾当。” “艾伯特是个混蛋,但很不幸,在老派成员里他比你更有声望。”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不就是为了协调矛盾而存在的吗?” 朱塞佩听完这句话,意识到他那种如同上街买个苹果般的语气中所饱含的不容争辩,忽然觉得毛骨悚然,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不管泽维尔如何想要避免和他的父亲产生任何关联,唐巴罗内的性格与手段,都已经如同染缸中的颜料,将他彻头彻尾的深深浸染。 “不,泽维尔你不能这样做,那会引起大麻烦的。” 泽维尔却不听他的劝告,只是有些焦躁的辩解着,试图调动所有贫瘠的语言,来换取朱塞佩的一个认可, 他是那样需要这个认可。 “我承认会有大麻烦,但麻烦总会解决。阿尔把首领的位子交给我,不是为了让我整天东躲西藏,当个懦夫的。”他说完,像等待宣判一样,注视着朱塞佩那琉璃似的眼睛。即便他说得有多么不管不顾,多么雄心壮志。不可否认的,朱塞佩依旧对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那位顾问先生又笑了起来。 朱塞佩皱着眉头,神色间有些小小的困惑,却又显得那样快乐, 顾问先生_5 “我好奇,为什么事情一到了你的口中,就会变得这样简单……好吧,用电话联系格尔马诺·亚昆塔,我想艾伯特先生不会拒绝这份‘披萨’的。” 04 尽管泽维尔挑女人的眼光非常糟糕,桑德拉却似乎是个例外。当她听说泽维尔的午餐因马尔蒂尼的□□而泡汤之后,殷勤的披上围裙,做了两人份的炒饭。 朱塞佩看着那端上来的热腾腾的食物,笑着说道: “你这样的天使,值得比泽维尔更好的人。” 桑德拉被他那斯文的语气和醉人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眼中恋恋不舍, “但是,你已经有泽维尔了不是么?” “咳——!” 朱塞佩听了她的话,差点被那份饱含善意的炒饭一口噎死。他立刻摆着手,澄清了这个天大的误会, “我只是泽维尔的朋友。” “桑德拉,我劝你最好离他远点。你不会想和一个年纪够做你父亲的男人上床的。” 泽维尔听见了动静,手里捏着杯冰水,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你面前的,朱塞佩·里佐,如假包换的三十五岁中年男人。” “上帝……” 桑德拉惊叫一声,又仔细盯着那英俊眉眼看了看,终于在朱塞佩拿出他的身份证明前,一脸不可置信的离开了。 泽维尔凑过去,把手里的冰水递给了正躺在床上朱塞佩。在休息过一会儿之后,他脸上那僵尸样的苍白终于消退不少。朱塞佩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皱起眉头对泽维尔说: “如果不是还有你这样一个烂摊子要收拾,我真想喝一杯冷静冷静,这伤口疼得简直要杀了我。” 泽维尔不置可否,只是出神的望着他,仿佛要用视线把他烧出两个窟窿。朱塞佩正觉得莫名其妙,不禁在心底里反复寻找着这对话中的纰漏。而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泽维尔却忽然俯下身,慢慢将唇贴在了他的嘴上。 趁着朱塞佩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泽维尔抓住了那对瘦削的肩膀。 舔舐,啃咬,纠缠,侵占。 朱塞佩气息不稳的一把推开了他,压低着声音怒吼道: “该死,你忘了现在有多少枪口在对着你吗!” “我只是觉得,自己嘴里还有那么点威士忌的味道而已……” 泽维尔耸了耸肩,摊着手,睁着一双看似无辜的蜜棕色眼睛, “本诺曼克,还不赖吧?” 朱塞佩心情复杂的狠狠回味了一下, “还不赖。” 泽维尔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在眼下这样的情形,他几乎要开一瓶香槟来庆祝自己的久败得胜。 “朱塞佩,无所不能的顾问先生,你也有不得不服软的时候。” 但他的这个念头实际上相当荒诞,泽维尔已经是巴罗内的首领,而且他本人在半个小时以前,也刚刚当着朱塞佩的面,宣布了自己说一不二的权力。但他就是对朱塞佩有着本能的忌惮,仿佛是被捏住了要命的把柄,要听人一辈子的号令。 而在泽维尔想方设法解决朱塞佩对他的制约之前,不远处便传来了有规律的敲门声。 “是亚昆塔。” 朱塞佩说完,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单脚跳着往门前挪去。泽维尔知道他向来趾高气昂,见了他的样子,便很想笑他。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先一步动作,双手伸出,将朱塞佩稳稳的扶好了。朱塞佩有些愕然的抬头,四目相对间嘴唇动了动,没有言语,没有推拒,没有道谢。 门前的格尔马诺·亚昆塔是个身材魁梧,约有七英尺高的巨汉。他此时正如一座铁塔般,堵住了桑德拉窄小的公寓。一条狰狞的暗红色刀疤,削去了他右侧一半的耳廓,又划过颧骨,直延伸到那鹰勾似的鼻梁。这样一个从外表就和各种暴力罪状密不可分的凶恶杀手,却热络地拍了拍朱塞佩的肩膀,盯着他那在寒风中摇摆破碎的裤管,皱着眉头大骂道: “马尔蒂尼的那些□□养的混蛋,我迟早要把他们的头一个一个的拧下来!”他顿了顿,“你要我送给艾伯特的东西,我已经送到了。我对他说你受够了泽维尔,要投靠他的麾下。嘿,那个蠢蛋就乖乖的坐上了车,我用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把他一点一点,慢慢的勒死了。他起先还……” “亚昆塔,我无意打断你的描述,但是我们已经给这位小姐添了太多麻烦。”朱塞佩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实际对格尔马诺事无巨细的犯罪报告也毫无兴趣,他向桑德拉优雅的鞠躬,吻了吻她那苹果似的脸颊, “亲爱的小姐,等这些事情落定,我将送您一束鲜艳如火的玫瑰,以感谢您对巴罗内的慷慨帮助。” 顾问先生_6 桑德拉木讷的点了点头,注视着门前浅绿色的别克轿车飞驰而去,觉得一切都宛如梦境。 05 朱塞佩咬着一支哈瓦那雪茄,身上裹着暗红色的丝绸睡袍,以一种在泽维尔眼里看来很像是娼妓站街的姿势,斜斜倚在门边。他似乎是刚洗过澡,耀眼的金发带着水珠,凌乱垂落在额前。而那双没戴眼镜的琉璃样的眸子,在烟草的淡蓝色烟雾里迷迷蒙蒙。 丝绸长袍如血液一般,蜿蜒着向下,露出一条纤细白皙的长腿,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为了引诱,而刻意□□着身体。 “真是糟糕的一天。” 他说,露出一个像猫一样的笑容,“尤其是想到晚上还要和你上床……就简直是暗无天日。” 泽维尔懒懒散散的走过去,从朱塞佩那双淡无血色的唇里夺下雪茄,狠狠抽了一口。他的手抚摸过那劲瘦的腰肢,缓缓向下滑进睡袍,朱塞佩大腿的肌肤光滑而又柔腻。泽维尔欺过身去,把他逼入墙角,与他贴着额头,一字一句说, “如果你反悔了,向我求饶也可以。” 朱塞佩听了,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笑得更加放肆。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提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条件——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要侮辱我。直到后来,我却明白了——” 他贴在泽维尔的耳边,如恶魔般低语道: “你是在嫉妒。” “我……” “泽维尔,我的小甜心。叔叔觉得会嫉妒的你,也很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大坑,翻译腔,人名劝退。这本真的能平安写完吗(躺 第一卷:泥潭里的群魔 第2章Ch.1 到处泥泞混浊,在昏暗的环境中,我看到一只凶猛的怪兽,它正对着浸泡在泥塘里的灵魂们咆哮。——《神曲·地狱篇》 纽约的冬天,阴阴沉沉。 灰白色棉絮状的云朵缠绕在天空,像极了华尔道夫酒店新漆的围墙,更像那围墙上带着霜的常春藤叶片。酒店门前的铁艺路灯,发出一圈昏暗的光芒,一辆辆光洁如镜的汽车便在那光芒中呼啸而来又飞扬而去,只留下一角窃窃私语的人流。 雪茄烟的香气,随着温和如音乐般的意大利语,在人群间缓缓流动。划过几面苍白的鬓角,几双宽阔的肩头,尔后又冷却在风里,像阳光下的小鬼一样消失得无踪无迹。 这些人或年轻,或衰老,或瘦削,或强壮,但他们无一例外的,都让人能从那包裹完好的西装底下嗅到一丝异样: 许是□□燃烧的焦香,许是鲜血浸染的腥臭。 但此时,他们却又都收敛了这些危险而又尖锐的习气,和颜悦色的麻雀般聚在灯下,等着那位大人物的到来。因为那位大人物,唐吉拉迪诺,这片土地上所有黑手党成员的领袖,决定好心的,听一听那来自芝加哥的殷切请求。 华尔道夫酒店顶层的宴会厅外,洛伦佐·马尔蒂尼像是亟待审判的囚徒。他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金漆与胡桃木装饰的大门,仿佛上面满载着马尔蒂尼家族的全部希望。 两个月前,在芝加哥,马尔蒂尼家族与巴罗内家族之间零星的战火终于发展成了全面战争。但局势对马尔蒂尼相当有利,自从唐巴罗内死后,整个南芝加哥便形同一盘散沙,只需轻轻一推便会万劫不复。 而那个愚蠢的角头,唐巴罗内的兄弟,大胖子艾伯特·巴罗内,为了分割一点微不足道的遗产,谋求一点可有可无的体面,甚至愿意倒戈相向,背叛自己的亲人,为马尔蒂尼卖命。他搓着手,眨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把名下几个簿记点的生意全部泄露给了洛伦佐,更暗示只要报酬足够丰厚,便可以拿到巴罗内家族整个地下产业的账本。 洛伦佐很高兴,即便他不喜欢叛徒,但他也从来不会拒绝敌人愚蠢的好意。而就在洛伦佐以为他们将大获全胜,把泽维尔那个醉鬼和唐巴罗内养的小男娼赶出芝加哥时,艾伯特的尸体却被发现在了郊外的沼泽地中。 这个大胖子的死状凄惨可怖,他在被人开膛破肚之后,像一块抹布似的挂在了福特汽车的引擎盖上。巴罗内家族的打手剜出了他的双眼,割下了他的鼻子和双耳,并把以上器官统统塞进了他的嘴里。 顾问先生_7 这样凌厉的处决,吓坏了巴罗内家族中那些三心二意的成员,却不能使洛伦佐动摇分毫。即便只有三十一岁,他也已见过足够多的鲜血,有着足够多的勇气。他在十六岁时就完成了家族所交代的“考验”,亲手把一个违反戒条的打手送进了地狱。他过着最老式的黑手党的生活,常常同厮杀与危险作伴。他认为那样才是一个真正的好汉,而不是像巴罗内那群衣冠楚楚的老鼠一样,打着堂皇的贸易之名,行肮脏的抢劫之实。 洛伦佐沉下心来,冷静的分析了局势。他凭着某种野兽的直觉,意识到巴罗内在虚张声势。于是派出了更多的士兵,更多的杀手,趁着夜色将巴罗内经营的几个赌场,几家妓院,用机关枪像过筛子样倒了一遍。鲜血在月光下,发着漆黑而油亮的光芒,混着四散的玻璃碎片,像花一样盛放。 当他看着那些在夜色中盛放的花朵的时候,他就知道,胜利已经离他很近了,甚至当他呼吸的时候,都仿佛嗅能到南芝加哥湿润的空气。而那些名誉,金钱,权力,旁人所梦想的,所不敢梦想的东西,只要他伸一伸手,就可以全部抱进怀里。 而这场战争所给与的,却还不只这些。统一芝加哥这份无与伦比的殊荣,不像那些徒有其表的勋章,它能使洛伦佐获得真正的恐惧与尊敬—— 而恐惧与尊敬,是一切臣服的本源。 但是洛伦佐却功败垂成,不是因为巴罗内家族的反扑,而是出于更内部的原因。他日夜幻想的一切美好,像海上脆弱的浪花,刹那间就变幻了身形,隐匿于滔滔浪潮。他不得不立刻停止对巴罗内的战争,甚至不得不孤身来到纽约,寻求“纪律委员会”的庇护。他宁愿相信所有的所有,都是巴罗内家族顾问的阴谋,他宁愿承认自己的愚蠢,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不愿向这蛮不讲理的命运低头。 “对,我不能低头。” 洛伦佐心想,紧紧的攥起了拳头。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是要和人决斗一般,调动起全身的勇气和专注,希望从唐吉拉迪诺口中得到一个承诺。他把家族顾问留在了芝加哥,这很不寻常,但也很能说明他的决心。洛伦佐执意要把先前在芝加哥所丢失的面子,全部从纽约华尔道夫酒店里找回。 但当洛伦佐走进会议室,面对满座西装革履的老人们时,他却开始有些后悔。他还太年轻,即便已经当上了马尔蒂尼家族的二把手,他也仍然只是这个古老传统中最表层的浮渣。而芝加哥那样一个小地方的二把手,那样一个脸上连褶子也没有的年轻人,在这会议室中就好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而周围那些老人们苟延残喘的呼吸,用不了多大的力气,就能把他吹得东倒西歪。 “纪律委员会的先生们,鄙人代表北芝加哥的组织,以父亲皮耶罗·马尔蒂尼之名,向诸位寻求一个公正的裁决。” 洛伦佐这样说着,谦卑的低下头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一圈雕像般威严的人们,便仿佛被那视线定住,也成为了一块冰冷的岩石。 唐吉拉迪诺坐在正对门的,最中间的位置上。他身材高大而肥胖,如果不是那套裁剪良好的西装,他甚至会看起来像一个皮球那样可笑。 他的面容也近乎是和蔼的,稀疏银发下,两条花白色的眉毛耷拉着,直覆盖到眼眶。他有着意大利人标志性的鹰勾鼻,两颊的皮肤松弛而苍老,唇上也布满了皱纹。但他那灰蓝色的眼珠里,却有一种浑浊的,令人不可逼视,不能洞穿的光芒。这光芒使他看起来,比那战战兢兢的洛伦佐更加年轻,也更加充满了压迫性的力量。 唐吉拉迪诺点燃一根雪茄,缓缓放在嘴里。他从来不将此事假手他人,因为在这群老人中间,没有什么比稳稳的预热一支雪茄烟更令人感到愉快和炫耀。而那一点混合了泥土与蜂蜜的香气,也让他脸上的神情又舒展了几分。他垂着眼睑,专注的听着洛伦佐的客套,仿佛那是这世界上最智慧的论辩。 唐吉拉迪诺绝不是一个愚蠢而温和的老人,一个愚蠢而温和的老人也无论如何不能成为全国黑手党的领袖。但他却善于装作愚蠢,善于装作温和,因为他明白让对手轻视自己的好处,也明白隐藏自己想法的重要。他总说,一个强大的,有力量的人,从不依靠展示自己的力量而活。 “我们不过是要取回十八年前巴罗内从我们手上夺走的地盘,却无意打搅芝加哥的和平,更没有其他的野心……希望委员会能为马尔蒂尼与巴罗内之间的和谈见证,并成为双方的担保。” 洛伦佐竭力表现出最大的诚恳,却还是避免不了那背书似的机械腔调。没办法,鬼知道他多久没有这样措辞严谨的说完一段话了。他把家族顾问交代的说辞捋过一遍,终于舒了口气,睁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如待宰羔羊般等着在座众人的发落。 没有人说话,在唐吉拉迪诺发言前,没有人敢说话。 但那位此时正备受瞩目的老人却只是静静的抽着雪茄,仿佛那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洛伦佐却久违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眼前这个老人就好像一片汪洋,一阵迷雾,让人摸不清真相,看不明白那和蔼外表下是否藏有致命的毒药或尖刀。正在他疑神疑鬼,拿捏不定的时候,一把沙哑嗓音回荡子啊空中: “洛伦佐……皮耶罗的儿子。” 唐吉拉迪诺的语调异常缓慢,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力量,他顿了许久,才接着说道:“你父亲,他一切都好?” 洛伦佐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准备了许多用于解释为何在这大好形势下选择和谈的借口,却没有想到唐吉拉迪诺只是问了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他一切都好。”洛伦佐不假思索的说道。 唐吉拉迪诺听了他的回答,皱纹遍布的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仿佛他问的就是一个如同字面意义那样简单的问题。他又抽了口雪茄,沉默片刻,忽然点了点脑袋。 “好吧。” 他这样说着,又无言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得到其他成员那肯定的眼神之后,他扬了扬手腕,示意洛伦佐可以就此离开。 洛伦佐觉得难以置信,这场被父亲和拉斐尔再三交代的会面,居然就在寥寥数语中落下了帷幕。而传说中那威严肃穆的唐吉拉迪诺,居然只问了一个问题,说了两个字的回答。洛伦佐很是挫败,甚至感到先前那个战战兢兢的自己是个白痴。但他不会明白的: 没有人会阻止这场和谈,支持巴罗内的人们希望获得喘息,支持马尔蒂尼的人们也无法违背他们本身的意愿。洛伦佐的纽约之旅不过是一种形式,以表达对唐吉拉迪诺的尊敬。 所有人都如此觉得,一切也都顺理成章,皆大欢喜。 只有唐吉拉迪诺不这样认为。 他在回去的路上,对他的顾问说:“洛伦佐不像皮耶罗,他是个蠢材,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东西。如果他肯老实告诉我马尔蒂尼发生了什么,我还可以帮助他。但他根本不相信我,上帝,他怎么会向一个自己根本不信任的人寻求帮助!而一个根本不被信任的人,又怎么能够帮得了他!” 他的顾问知道,唐吉拉迪诺曾经欠过马尔蒂尼一份很大的人情,而或许今天所发生的,不仅是一场简单的会议。更是一场清算,一场人情的割裂,一场投资的转移。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于是皱着眉头建议道: “我们……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去见一下那个巴罗内的新主人?” 提起巴罗内的新主人,唐吉拉迪诺的神色更加苦恼,他用一种近乎是悲鸣的语调说:“哦,老天……你说泽维尔·巴罗内?那个小混混,无赖,酒鬼。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能够完整的背诵十诫!” 但他却又顿了顿,垂着头小声嘀咕起来: “可是巴罗内的顾问,朱塞佩·里佐……那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也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顾问先生_8 作者有话要说: 魔鬼式起名,大家小心不要看晕了。 第3章Ch.2 朱塞佩·里佐,巴罗内的顾问先生,此时正站在一栋孤零零的别墅门前。密歇根湖畔的冬风吹在他脸上,让那副学者似的金边眼镜下的眸子更加冷冽。他背对着别墅的大门,目光流连在那浓绿色的翡翠一样的湖面上。尽管马尔蒂尼家族提出了和谈,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还是有些忌讳半个月前被人从街头撵到巷尾的经历。 但他腿上被玻璃扎出来的伤口却已经完全好了,只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如果不是泽维尔时常用那些暧昧的抚摩去提醒着他,相信他已经把苏格兰威士忌的味道和哈瓦那雪茄烟的香气抛之脑后了。 而朱塞佩也实在太过忙碌,自从和马尔蒂尼全面开战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而在下令处决艾伯特之后不久,他就拖着那条伤腿奔波周旋在芝加哥的各个角落。鬼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心思才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中抽出了一天空闲,躲过电话铃声的狂轰滥炸,来到这能冻死人的密歇根湖畔。 但他觉得自己非来不可。 脑中有太多的疑问需要答案,太多的顾虑需要打消。不幸的是,唐巴罗内已经不能再和他讨论任何话题了,所以朱塞佩只能求助于自己,还有这密歇根湖畔的朋友。 好在达里奥·隆巴蒂,一个快活而又风趣的意大利人,抢在这位顾问先生变回工作狂之前打开了别墅的大门。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满头银发乱蓬蓬的,身材瘦小而佝偻,站在那挪威混血的朱塞佩面前时显得有些可笑。但他却毫不忌讳这些,步伐矫健的走出门去,给了朱塞佩一个夸张的拥抱,然后扯着嗓子,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道: “基督!泽维尔那个小混蛋,究竟又给你惹了什么麻烦,把你折腾成了这副鬼样子?” 朱塞佩很赞同他那关于泽维尔的,“小混蛋”的言论,甚至很想和他一起扯着嗓子大骂。但最后还是出于一个家族顾问的职业道德,推了推眼镜,昧着良心说: “不是泽维尔,是马尔蒂尼。” “哦,马尔蒂尼。” 达里奥沉吟着,往后退了两步,把朱塞佩请进了房子,又为他倒上一杯白兰地,翻出一盒雪茄烟,才抱着毯子坐到了壁炉前面。 作为唐巴罗内的老朋友,纽约市黑手党的前任顾问,达里奥即便无所事事,却还是极力关心着芝加哥城里的风吹草动。而关于马尔蒂尼和巴罗内的战争,他所知道的东西也一点不比朱塞佩少。 此时,当然他已经把朱塞佩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他却没有贸然出声,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只是悠闲的靠在椅子上,似乎除了倾听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的意愿。 朱塞佩正凝视着手里那装满白兰地的玻璃杯,壁炉内橙红色的火光在杯中跳动,和琥珀般的酒浆混在一起,散发着醉人的香气。他摇晃了一下杯子,冰块碰撞着,搅碎了那张英俊面容的倒影。 “几天前,马尔蒂尼的使者带来消息,说他们希望停战。我以为这是个圈套,是一出天大的阴谋。你知道的,我们先前的形势很糟,就算处决了艾伯特,战败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不相信马尔蒂尼会放弃近在咫尺的胜利,更不相信那群狗娘养的东西会善罢甘休。但是……” 朱塞佩顿了顿,抬起眼睛来确认达里奥还在听他说话。这个老家伙太安静了,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那无聊的发言困得睡死过去。 好在,达里奥的神情依旧专注,他眨了眨眼,示意朱塞佩继续。 于是朱塞佩喝了口酒,接着说道: “但是昨天,我的人打听到洛伦佐去了纽约,要让委员会,让唐吉拉迪诺为和谈担保。这说不通。” 达里奥晃了晃他那小巧的脑袋,一双圆眼睛闪烁着,他明白了问题的所在。他相信洛伦佐不会蠢到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谎话,而去劳动纽约的那些大人物们,这背后一定有什么蹊跷。 如果马尔蒂尼诚心实意的希望谈判,那么究竟是怎样急切的原因,使他们甘愿放弃一切优势,接受南北分割的局面,甚至迫不及待的要求停战? 而朱塞佩,他又太谨慎了。 达里奥也不知他那对条理和逻辑的偏执究竟从何而来。但似乎从他认识朱塞佩的时候起,那个人就如同一台精密仪器,是个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和彻头彻尾的控制狂。但达里奥却很少劝说他放弃,因为这种严谨对于一个家族顾问来说通常是好的。可是在眼下,到底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达里奥找了种尽可能委婉的说法,对朱塞佩说: “孩子,听着,你有时候得接受这些突发的状况。它们就像路上的那些石子,一不留神就会出现在你的脚底。但是巴罗内现在没有选择,无论这背后有什么扑朔迷离的故事,为了我们的事业,你都必须,立刻,同马尔蒂尼讲和。” “我知道了。” 朱塞佩用一阵无可奈何的苦笑,掩饰住了心底里深深的失望。自从他的导师,前任顾问安东尼奥去世以后,达里奥就成为了他困惑之时的唯一倚靠,他像基督徒遵循圣经一样,遵循着达里奥的指导。但此时,很显然这个老人也不能解决他的问题,这使朱塞佩感到莫大的无助。但他又不愿把这种无助表露出来,以免让自己显得像个还没断奶的孩子。 可是达里奥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呢? 许多年前,安东尼奥去世的时候,唐巴罗内曾邀请他来接替顾问的位置。但达里奥觉得自己的年纪太大了,志气也太少了,已经不能承受从前那样的腥风血雨,更不能号令那些满手罪孽亡命之徒。于是他想起了朱塞佩,安东尼奥经常向他吹嘘的弟子,他向唐推荐了他。 对于这份推荐,所有人都质疑他的决定,嘲笑他是老糊涂了,才会让一个挪威裔的小鬼担任家族顾问这样的要职,更别提那个小鬼是一个洗手不干的男娼。 顾问先生_9 但是达里奥却很清楚,而且唐巴罗内比他更加清楚,朱塞佩身上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一种仿佛愚蠢的忠诚。在黑手党的世界里,残忍可以磨练,愚蠢与生俱来,但冷静和忠诚却比黄金还要可贵。 而现在,这个冷静而又忠诚的男人,却险些要被他肩上的重担压垮逼疯。达里奥想到这里,那因年迈而仁慈起来的心肠就有些疼痛。这个可怜的小老头没有子女,虽然只和朱塞佩认识了短短几年,但这个孩子却像他的亲人。 达里奥放轻了语调,用一种几乎可以拿来唱摇篮曲的温柔声音说: “我的孩子,听我的,你该去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这句话说得简短而又诚恳,却让朱塞佩感到一阵由衷的感激,他点了点头,决定把自己考虑着的另一件事情咽下喉咙。达里奥已为他担心得足够多了,他不想再因自己的私事而增添一些无谓的麻烦。 “你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你只能自己解决它。” 朱塞佩这样想着,把手中那已经融化了冰块的酒浆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有些苦涩,却很快意。 达里奥意识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伸出手去拍了拍朱塞佩的肩膀,他轻快的笑了起来, “孩子,别去想那些事情了!赶紧让这该死的战争结束,然后把你那个小少爷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好汉,和唐一样的好汉,你就能和我一样成天围着火炉喝白兰地了。” 朱塞佩听了,似乎是想到了那悠闲的未来,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尽管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朱塞佩也已经不再年轻了。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从那琉璃样的灰绿眸子与眼角细碎的笑纹里,仍旧可以让人察觉到他那胸膛里蓬勃跳动的,炽热的内心。 “老爷子,谢谢你。” “孩子,你这话肉麻得就像那些感恩节贺卡一样!” 老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剖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困扰的挠了挠头,起身嘀咕着:“对了,之前有人送了我山羊奶酪,我去切给你吃。” 朱塞佩看着他那穿着绒布夹克的佝偻背影,顿时又多了几分勇气。就算是为了这个老人的期望,他也要好好的,把和谈的事情解决。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决心再从头考虑一遍马尔蒂尼的要求。 可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却如狂风似的闯进了他的脑海,扫荡清所有思绪,逼得朱塞佩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 达里奥也听见了铃声,但他腾不开手来,于是高声嚷着让朱塞佩去听。朱塞佩连忙拎起了壁炉边上的听筒,仿佛稍晚一秒都要被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刺穿了鼓膜。他极力组织起了一段礼貌的问候,要探寻电话线另一端的不速之客的身份。 可当朱塞佩听到对面所说的第一句话时,就觉得这种探寻好像白痴: 泽维尔真的能用任何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挑战他的神经。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朱塞佩的语气有些生硬,因为他知道,面对那个小少爷,一切彬彬有礼的说此都会被当作得寸进尺的机会。朱塞佩很少这样极尽恶意的揣测别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几乎已经确定泽维尔就是要存心和自己作对。 “我问了卢卡。”此时,那个罪魁祸首却仍无知无觉,他用一种调笑的口吻说:“顾问先生顾问先生,你桌上的文件都要堆成小山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达里奥有些事情要谈。”朱塞佩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却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大概再有一个小时,再有一个小时我就回去了。就让那些文件堆着,我会处理的。” 泽维尔听了,没有反对,只是心不在焉的答应着,让朱塞佩很是不安。 这时,达里奥端着一个装满干酪的瓷盘走了过来,他听见了最后那段对话,于是嘲笑朱塞佩说: “他是宵禁以后等着女儿回去的老爸吗?” 朱塞佩摇了摇头,拈起一片奶酪放进嘴里,有些刻薄的批评道: “错了,他是等着老妈回家做饭的儿子。” 达里奥被他逗得大笑起来,拼命拍着椅子的扶手,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朱塞佩,我的孩子,如果你平常也这样幽默就好了!否则真怀疑你的压力是不是全积攒到了发际线上,要是若干年后,英俊如你也成了个秃子,老天就真的太不公平了!” 不知为何,在达里奥放肆的笑声里,先前被朱塞佩咽下去的那件事情,竟然又猛的涌上了心头。 朱塞佩刹那间收敛了笑容,瞻前顾后的迟疑起来。他本能觉得,不该把一件无关紧要的私事拿出来和尊敬的达里奥讨论,但那件事情又梦魇似的缠绕着他,让他不吐不快。 于是他尝试着,支支吾吾的开口,像和神父作忏悔似的说: “老爷子,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达里奥被他那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本能的坐直了身子,皱起眉头惶恐的观察着朱塞佩脸上的神情。 他看见朱塞佩有些自暴自弃的坦白道: “我和泽维尔睡了。” 顾问先生_10 作者有话要说: 我永远爱朱塞佩叔叔,以及下一章(年纪并不小的)小少爷就出场辣! 第4章Ch.3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世事可以重来的话,达里奥一定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半分钟以前,回到朱塞佩交代出那个可怕的事实以前。但是不幸的,尽管他一叠声念叨着,上帝却并没有听见他那虔诚的祷告,时光也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逆转。那壁炉里的火苗依旧跳动,木柴依旧噼啪作响,铁制的围栏也依旧滚烫。 可是,达里奥觉得自己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凝滞的,像浓稠的胶水,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统统封住。这可怜的小老头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惊愕使他变成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哑巴。 朱塞佩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神色盯着达里奥的眼睛。他身边的火光兀自闪烁不息,映照在那金边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一点蒙昧的微亮。他的眼神,就如同这亮光,尽管已覆盖着冰冷的灰烬,却仍有一点疯狂的热度在倔强散发。 达里奥自诩了解朱塞佩,明白他的为人,清楚他的手段,也赞赏那与旁人迥异的,机械似的冷静从容。但就在这一刻,达里奥忽然变得不是那么确定了。朱塞佩远比他所想的,更像是一个黑手党。 这种说法或许有些可笑,但是他那刀锋一样的气质,毒蛇一样的眼神,还有那种一闪而过的混杂了血腥气与□□味的淡然笑容。无不鲜明而又深刻的提醒着达里奥:在唐死后的几个月间,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已经被迫或自愿的,学会了如何在泥潭中生存,如何争夺那点仅存的空气,甚至是如何为了一己之利而终结他人的呼吸。 而朱塞佩却并非有意要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只是情不自禁又想到了那糟糕的一天,想到了艾伯特的出卖背叛,马尔蒂尼的围追堵截,还有泽维尔……泽维尔那个该死的小杂种居然敢对他胡作非为。他只是气愤,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恼羞成怒——尽管揭穿那个最令他难堪的事实的,就是他自己本人。 但达里奥却猜不透朱塞佩的想法,甚至不敢冒冒失失的妄加揣测。他被那个眼神激起了本能,像对待唐巴罗内一样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他停止了那车轱辘似的踱步,收回了注视的目光,轻轻缓缓的坐回了位子。 他几乎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我弄不明白……”达里奥斟酌着开口,尽量放慢了语速,使自己好看清朱塞佩脸上那神情的细微变化,他说: “你还记得那天,阿尔的葬礼那天吗?泽维尔一大早和某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鬼混,你还给了那女人二百块钱要她滚蛋。你在教堂僻静的角落里,对我说他是个脏心烂肺的酒鬼,是个没脑子的白痴。我不明白,现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你信了邪,还是他耍了花招,又或者这就是那所谓的,该死的爱情?” 朱塞佩被他最后的那种假设吓了一跳,露出个尴尬而又充满掩饰意味的笑来。他温和着语气,对达里奥解释了这个天大的误会。 “老爷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之前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泽维尔那个蠢蛋把女人带到了家里,暴露了安全屋的位置,还连累我跟着他逃命。你不知道,马尔蒂尼的打手们带着两挺机关枪,像苍蝇见了血一样的追在后面,差点把我们打成了筛子。” 他顿了顿,话语中的情绪丰富起来, “而泽维尔,那个混小子他太烦人了!我为了让他闭嘴,让他戒掉那该死的酒精,就和他做了个愚蠢的约定。” 朱塞佩说完,定定的看着达里奥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一个评定。他其实很清楚的,无论自己再怎么想要摆脱,再如何想要逃避,在贝托尼街当男娼的那段经历都已经不可逆转的改变了他。他轻视自己的身体,习惯通过出卖去换取那些想要获得的东西,或是达成各种各样的目的。从前是一餐饭,一剂□□,现在则是泽维尔短暂的消停。想到这里,朱塞佩就很是悲哀的发现,不管外表包装得多么光鲜华丽,他依旧在过着最下贱而堕落的生活。 他也依旧是他。 而得益于朱塞佩的真情流露,达里奥也终于捕捉到了这谈话中的关键意图。他暗自松了口气,甚至嘲讽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最糟糕的事态并没有发生,也大概永远不会发生。朱塞佩从未打算因为和泽维尔睡过就放弃家族顾问的工作,更从未打算夹杂进几分致命的私情与温柔。他是一个真正合格的人物。 达里奥这样想着,恢复了以往的轻松随意。他摇了摇头,说: “孩子,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事已至此,就让它过去吧。” “不,它不能这样过去。” 朱塞佩少见的打断了别人的发言。他实际也不愿指出达里奥的错误,说出那些不可告人的事实。但他尊敬达里奥,认为达里奥有必要弄清楚全部真相, “我不只和他睡了一次……很多次,十,或者二十,我也记不清了。” “见鬼!” 达里奥心想,差点把这话骂出了声。他憎恶起自己的后知后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但他再也不敢随意论断,去揣测这个愈加离奇的故事。况且对基督发誓,达里奥真的不清楚两个男人能搞出什么名堂。但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此时此刻,他必须拿出些长辈的架势,对朱塞佩说上几句,好挽救一下巴罗内家族的前景。 “朱塞佩,你要好好和泽维尔做个了断。”他说,语调缓慢而强硬,“否则等你下到地狱去,唐是不会放过你的。” 很神奇,达里奥似乎从来不认为朱塞佩能够见到上帝,甚至更加笃定唐巴罗内也会在地狱等他。如果放在平时,朱塞佩一定会狠狠嘲笑一下他的固执,但现在,他却只能默然不语。尽管他在这轮对话中占尽主导,甚至轻易的分辨出了达里奥的虚张声势,朱塞佩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他用一种几乎堪称示弱的姿态对达里奥说: “老爷子,我不是不想和他说清楚。可是泽维尔,那个杂种根本不给我任何机会。每当我谈起这件事情,他都有一万个理由,一千种方法,让我放弃抵抗。而我除了像个娘们似的和他磨嘴皮子讲话,我还能做什么?旁人可以一走了之,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但是,但是泽维尔是我的唐,从前阿尔恳求我照顾他,我不能离开……” 达里奥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一双圆眼睛呆呆的睁着。朱塞佩口中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好像是钢铁打造的,具有某种无坚不摧又百折不挠的气质。达里奥出神的坐在椅子上,意识到自己已不能再说些什么,毕竟朱塞佩也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青年。 但朱塞佩还是对达里奥的沉默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惶恐,他随即补充了一句,“相信我,我会和他撇干净的,但不能是现在。” 顾问先生_11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达里奥又快活的笑了起来,因为他已无计可施,只好满怀诚恳的说: “孩子,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想要找人说说话,就到我这里来,我随时欢迎你。这里的雪茄烟,白兰地酒,都是为你而准备的。” 朱塞佩点了点头,脸上那沉稳的神情使他变得像个斯文睿智的学者,或是事业有成的律师。他向达里奥笑了笑,笑容里包含了由衷的感激和认可,然后又低下头,看向那纤细手腕上戴着的,镀了金的手表。 “我得走了。”他说,无奈的耸了耸肩,“家里还有个小少爷等着我去收拾。” 达里奥没有多作挽留,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把他送到了别墅门前。朱塞佩向他告别,拿起门口衣架上挂着的格纹呢子大衣,开门走入了寒风。 然后他当头就听见一句: “嘿!我待在大楼里太无聊,就出来接你了。” 不远处站着的泽维尔终于把他那乱糟糟的鸟窝头给解决了,此时正人模狗样的梳着时下流行的背头,露出一张英俊却懒散的面孔。他的眉骨很高,鼻梁也很挺,刀削似的颧骨里带着一点凌厉的狠辣。而他那双蜜棕色的眼睛却又那样柔和,像松饼上满溢的糖浆,有种甜腻又轻浮的神情。而他那饱满的带着凹陷的嘴唇也好像是裹了糖霜似的,能说出天底下最美好动听的情话,奉上最炽热缠绵的亲吻。 这样一个使人不得不多看两眼的英俊男人,却还是穿着那套皱巴巴的羊毛西装,里面奶油色的衬衫敞着领口,领子上围了一条颜色古怪的毛线围巾。他趿拉着雕花皮鞋,懒洋洋的凑到朱塞佩面前,成功的搞砸了朱塞佩一天的好心情。 朱塞佩望着那张好容易刮干净了胡子的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挫败。他盘算了一下在“混蛋”和“白痴”之间哪个用来开场更好,却忽然想到达里奥仍在门内,于是只好摆出一副友善的模样,走到泽维尔的跟前。 “马尔蒂尼的事情还没落定,你少出来走动……” 朱塞佩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却暗自佩服起自己的城府。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香烟和火机,点燃了一支,靠着引擎盖狠狠吸了两口。车内没有别人,看来泽维尔是打算亲自送他回去了。为了应付那近一个小时的独处时间,不至于引发什么致命的口角,朱塞佩觉得自己有必要依靠一些尼古丁来保持冷静。 泽维尔知道他烟瘾大,却不知道他只会在自己身边抽个不停。见状也只是抱着胳膊靠在车门边,用一种略带下流的目光注视着朱塞佩交叠的一双长腿,和毛呢大衣中时隐时现的腰肢。这个男人的侧脸该死的好看,垂下的睫毛又密又长,鼻梁和下颏有着近乎完美的角度。他的皮肤很白,金边眼镜下的眸子像琉璃一样,而那咬着香烟的嘴唇却透着令人疯狂的血色。 朱塞佩知道他在盯着自己,但出于泽维尔时不时就要用这种看女人的眼光将他打量一番,朱塞佩已经可以沐浴在他的目光下而见怪不怪,甚至手也不抖的抽完一根香烟。不知幸或不幸,他与泽维尔之间那十二岁的年龄差,让他从来只把这个小少爷当成是个顽劣的孩子。尽管两人之间已发展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危险的关系,他还是无法把泽维尔作为一个普通的恋爱对象来考虑。他相信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并非达里奥所说的,那可怕的“该死的爱情”。 泽维尔看着朱塞佩颇为从容淡定的抽完了一根香烟,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焦躁不安。他拉住朱塞佩正要抖出第二根香烟的手掌,趁着那人发愣的当口,攫过他的下巴来,与他唇齿纠缠成一个深吻。 朱塞佩心里很清楚,不管怎样的挣扎也是徒劳,且只会加剧这种煎熬。于是他便无所谓的由泽维尔吻着,甚至颇有些引诱意味的仰起那勒着领带的脖颈,露出一截白皙而又温柔的皮肤。 泽维尔把他抱在怀里,心满意足的用拇指抚过那片柔软的嘴唇。朱塞佩却只是看着他,单手从烟盒里翻出一根香烟,塞进了泽维尔的嘴里。 “回去了。” 他说,面色如常,连气息都是平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这不是爱情,这不是爱情,这不是爱情(疯狂拒绝 第5章Ch.4 在芝加哥的旧城区,矗立着一栋年代久远的褐石大楼。这栋外形古朴的四层建筑在上世纪的大火中幸免遇难,目前正作为巴罗内家族产业之一的,橄榄油贸易公司的地址。 这里原本是一位地产大亨的寓所,室内装修得富丽堂皇。可是这位倒霉的商人因为战争亏了本,赔得倾家荡产,又不幸欠了唐巴罗内一笔巨款。于是他为了生命安全,只好忍痛割爱,把这栋房子作为向唐巴罗内奉上的“小小的尊敬”。但唐巴罗内却偏爱简洁的风格,因此他将大楼内的挂画和雕像统统运出去折了现,只留下拼花的大理石地面,和镶了金线的玻璃转门,使人能从中依稀窥见一点浮华奢靡的影子。 此时,在那巨大的耀眼的水晶灯下,埃尔文·特纳穿着簇新的西服,双手按着膝盖,挺直了脊背坐在那熟褐色的柔软的真皮沙发上面。他之所以采取这种军人似的,一丝不苟的坐姿,并非是因为参加过任何一场战役,更并非是因为立下过任何一点军功。 相反,他是一个名校毕业的书呆子,一个连死人也没有见过的愣头青。且不幸的是,他没有什么像样的出身,更没有什么百万家财。他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是一个像皮球一样被上流社会踢来踹去的倒霉蛋,甚至都不能在那灯红酒绿中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迹。而此时,他采取这样一种坐姿,也无非只是为了抑制自己那因恐惧而抖动不停的双腿。 他脚上那双新买的皮鞋不是那么合脚,大拇指的地方隐隐作痛。该死,他应该再多试上几双的,而不是在店员略带嘲讽的眼神下,抱着那价值一个月工资的鞋盒落荒而逃。 埃尔文这样想着,竭尽所能的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关心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腰上所佩戴的□□,以及那些看小丑似的嘲讽和凶恶如狼的眼神。这些人可不像他的导师,他的导师是个好人,不求回报的为他疏通了一些路子,引荐他来芝加哥从政。 可是,芝加哥只是缩小了的纽约。 议会里还是高门大户的天下,政党之间也还是金钱权力的搏杀。政客们在埃尔文背后,偷偷叫他“外乡人”,因为他是个毫无背景,毫无后台,柔弱如初生婴儿般的新面孔。埃尔文受够了这种欺侮,而且实际上,还有一个更加迫切的问题摆在他眼前。他急需一笔钱,一笔巨款,来显示自己的能力,好让他未婚妻的父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这个穷小子。 以上一切的一切,使他不得不四处打探,尔后来到这栋褐石大楼,坐在一群来路不明的恶棍中间,希望碰碰运气。 顾问先生_12 但埃尔文已经后悔了,他从小到大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也不过是在成年前偷喝了几口啤酒。除此之外,尽管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他似乎在骨子里与他的父亲别无二致,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向往着平静安宁,对于一切冒险和不寻常的东西有着本能的恐惧。 “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埃尔文心想,他扯了扯西装里面衬衫的袖口,准备悄无声息的站起身来,偷偷回到家里,然后忘记这段可怕的经历。 但就在他做出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前,一个小个子的,娃娃脸的意大利青年就像兔子一样从大理石台阶上飞奔下来。他穿着一套水灰色的西装,一头深棕色的卷发在灯光下发着细腻如绸缎一样的光泽。那个青年注意到了埃尔文的眼神,转过头来冲他和善的笑了笑,尔后抱着文件夹,拉开了大堂前的玻璃转门。 十二月的寒风呼啸着吹进了门内,冻得埃尔文一个激灵,却也像一个魔法那样让四周的恶棍们纷纷绷紧了神经。 从玻璃门内走来一个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戴一副金边眼镜,及膝的毛呢大衣里面穿着裁剪良好的三件套西装。他的年纪应该不小的,但模样姣好的五官里却看不出一点风霜的痕迹,甚至细皮嫩肉得像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可是他那灰绿色的眼睛却是温柔而淡漠的,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让人捉摸不透情绪。 埃尔文听说过这个男人,朱塞佩·里佐,黑手党巴罗内家族的顾问,斡旋于政客和杀手之间的阴谋家。事实上,埃尔文多方打听的结果,好像拥有默契一样全部指向了这个男人。他们都建议他去找朱塞佩帮忙,正如生病时要寻找良医,迷路时要寻找向导那样,而且,他们也都信誓旦旦的向埃尔文保证,只要他想在芝加哥的议会生存,迟早都要和朱塞佩打上交道。 埃尔文想到这里,先前因恐惧而退缩回去的念头再一次占据了他的身心。他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想起了曾经受到的那些屈辱,想起了趾高气昂的党魁和法官。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没有选择,也或许根本没有退路。 生活是个得寸进尺的无赖。 他想明白了这点,于是立刻站起身来,想要赶上去礼貌的和朱塞佩打个招呼,然后向他诉说一下自己的苦楚。尽管他的双腿还在打战,但他却已顾不上这些了。朱塞佩在他眼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是救世的基督,是光明的未来。而埃尔文对光明未来的渴求显然战胜了一切的优柔寡断,这使他看起来几乎像个无所畏惧的战士。 而就在他离那光明未来只有几步远的时候,那个一直站在朱塞佩身边的,体格高大而强壮的棕发男人却猛然扭过头来,如狼一样的眼睛里闪着刀光,狠狠瞪了埃尔文一眼。埃尔文被他下了一跳,甚至差点拔腿就跑。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招惹到了这位街头混混似的先生,值得收到这样一个好像要杀人般的眼神。 那个棕发男人看起来像个保镖或者助手,但埃尔文却莫名其妙的从那眼神中领悟到了一点“别动我东西”的意味。而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朱塞佩却忽然停下脚步,语气中夹杂了些嘲讽与不耐,他说: “泽维尔,你就没见过普通人吗?” 虽然埃尔文很想申辩两句,但是动物的本能让他严严实实的闭着嘴巴,听那个叫泽维尔的男人有些心虚的骂骂咧咧的说: “滚你妈的,老子没见过又怎么了!你什么事情都要管我?” “好了好了……”朱塞佩扶着额头,脸色郁卒。他见泽维尔仍旧聒噪不停,便走过去,如同牵小孩子一样拉起了他的手来,对他说:“快回去,你也不想想,我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文件究竟是哪个人的本职?” 泽维尔在听完这句话后,不知怎的,浑身的嚣张气焰就刹那间熄灭得无影无踪。他略一咋舌,恶狠狠的看了埃尔文一眼,尔后像只被上了项圈的恶犬,沉默着跟着朱塞佩走进了升降机里面。埃尔文目睹了一切,愕然的站在原地,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先前那个娃娃脸青年却凑上前去和他问好,然后把他带上了位于三楼走廊深处的办公室。 朱塞佩的办公室收拾得一尘不染,保养良好的实木家具整齐的摆放着,棕色的百叶窗中透进少许零星的日光。靠窗的办公桌上,摆着两摞用金属夹子收拾好的文书,占据了桌面一角的全部空间。而另一角的老式台灯下,一支金属钢笔正发着微光。那只钢笔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笔盖处的雕花有许多磨损的印记,但它却依旧光亮,笔的主人也应该对它有很深的感情。 正在埃尔文想要探究那支钢笔背后的故事的时候,门把手转动了几下,朱塞佩,那个高大而又英俊的男人就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埃尔文见状,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感谢他抽空允许这次会面。朱塞佩热络的和他握手,请他入座,还顺手拖来一把椅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这些亲切的举动,使得埃尔文放松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像背书一样的说起了自己的处境, “议会里的人们瞧不起我……就因为我是个农民的儿子,是个穷光蛋,他们就要竭尽所能的排挤,这不公平我。”他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了那些惨痛的教训,眉眼五官都苦闷得皱成了一团。他顿了顿,用一种祷告般的语气说道: “先生,我无所不能的救星,可怜可怜我吧!我所求无多,只希望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好让我和黛西,我的未婚妻,能够在这城市里生活下去。” 朱塞佩如图玻璃画上的基督那样,静静的,面无表情的听完了他的恳求,忽然问了一句: “你有未婚妻?” 埃尔文有些错愕,却仍旧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回答说: “黛西,她是一个好女人。我爱她,可是她的父母看不起我。老实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失去她的……我不想失去她。” “你放心,你不会失去她的。” 朱塞佩推了推眼镜,在埃尔文彻底陷入自责与悲伤之前,打消了他的念头。看着埃尔文那喜出望外的眼神,朱塞佩轻轻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使他看起来有些像只狐狸。其实在埃尔文开口之前,朱塞佩已经把来龙去脉猜得很清楚了。崭新的西装,不合脚的皮鞋,突兀的领带,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埃尔文这位新晋议员的手足无措。但朱塞佩却不讨厌这种笨拙,相反,他知道那是埃尔文在拼尽全力的向他,向巴罗内家族传达着尊敬。 可是尊敬并不能驱动朱塞佩去做一件短期内看不到任何收益的好事,这位顾问先生,也绝不像他外表所看起来的那样,是个救苦救难的善人。所以朱塞佩问了那个关于未婚妻的问题,他想要弄明白这个人对于权力究竟有多大的渴望,或者说,摆在这个人面前的困难究竟有多大的阻碍。因为欲望既可以使人聪颖,也可以使人愚蠢。 而现在,朱塞佩已经很明白了。为了使埃尔文更加确信这个事实,他又补充道:“我在议会里有些朋友,还有几个已经退休了的老相识。我可以安排你们谈上一会儿,他们会给我这个面子的。只是现在不行,我们马尔蒂尼之间有些误会要解决。在那之后,你会收到属于你的好消息的。” 朱塞佩的语调轻缓而柔软,却有种奇异的魔力,仿佛比刻在石头上的箴言还要来得使人坚定。但埃尔文还是有些顾虑,他不认为一个黑手党会不计报酬的帮助他人,而他的手头也实在不太宽裕。于是他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去请求朱塞佩宽恕他的酬劳,毕竟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比他想象中要好上太多了。 朱塞佩看透了他的迟疑,笑着说: “你不需要支付任何的费用,我只希望和你做个朋友。而这件事情,也是出于你我之间的友谊。人是要互相帮助的,不是吗?” 埃尔文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用难以置信的语调,又向朱塞佩确认了一遍:“真的不需要任何报酬吗?” “请不要再用金钱来侮辱这份好意了。” 埃尔文听了,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却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语言来向他表达谢意,并且再三发誓要向外人宣扬朱塞佩的美名。 而朱塞佩只是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如同狐狸一样的笑容。 顾问先生_13 作者有话要说: 噗,小狼狗护食了…… 第6章Ch.5 朱塞佩把埃尔文送走以后,架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摘下了那副金边眼镜,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鼻梁。实木椅子上,垫着西班牙刺绣的靠垫,这使他腰背处的酸疼多少减轻了一些。 尽管并不愿意承认,朱塞佩还是觉得自己恐怕是真的上了年纪。从前贝托尼街最勤快的男娼,如今也成了一掰就碎的中年大叔。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中年大叔,还值得某人乐此不疲的费心折腾,用堪称执着的手段来特意消遣。朱塞佩这样想着,又觉出了几分嘲讽,泽维尔那个小混蛋可真是个该死的蠢货,不长眼的东西,吃软饭的怂包。 朱塞佩忽然就快乐了,虽然聪明如他也究竟没有意识到,这种快乐是建立在自我贬损的基础上的。但总而言之,他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觉得今晚再去和泽维尔鬼混一次也不至于影响他的神经。说到泽维尔,朱塞佩迄今为止仍然不明白他那莫名其妙的企图,或许是嫉妒,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挖苦,但总之那里面应该不存在任何达里奥所说的“可怕的爱情”。可是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那种,为了一时冲动而和自己怨恨的对象一次又一次上床的傻瓜? 朱塞佩想了想,觉得如果那样就算是傻瓜的话,自己显然也不属于聪明的范畴,于是立即本能的终止了这个问题。即便他在达里奥的面前信誓旦旦,说什么“一定会和泽维尔撇清关系”,但是见鬼,他和泽维尔到底算是什么狗屁关系! 他想得神经衰弱也得不出一点结论,这个问题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朱塞佩的极限,一步跨入深奥的,可与马尔蒂尼的和谈相媲美的境界。 想起马尔蒂尼,他忽然又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还有许多的麻烦事需要解决。而至于泽维尔的事情,将来再说吧,或许他自己就想通了呢?况且,那个小鬼的乐趣,不就是看他气得抓狂跳脚,青筋暴现吗?为什么要顺了他的意思,称了他的心怀呢? 朱塞佩这样有些“鸵鸟”的说服着自己,又抬手戴上了眼镜,着手处理起眼前堆积如山的工作。他虽然神色温和的答应了埃尔文的请求,但是对于如何给予那个穷小子恰当的施舍,还有许多具体的问题需要解决。于是他拿起桌角上的听筒,给大楼另一端的办公室拨了一通内线电话。 几分钟后,先前那个娃娃脸的意大利青年踢着皮鞋出现在了门前。他抬起头,看见那百叶窗边的顾问先生脸上凄风苦雨,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连忙闭紧了嘴巴。严格意义上来说,朱塞佩并不见得是一个很好的上司,也多少带着点神经质般的完美主义和歇斯底里。但是,考虑到在黑手党的世界里,上司发怒的时候通常都是拿出□□来解决问题,这就让那只会摔几个文件夹,骂几句粗的朱塞佩看起来好像是个赞美诗里的天使。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位顾问先生是个好欺负的人物,他只是比常人要冷静一些,也能忍耐一些。可是聪明的人都知道,这种人生起气来,也比常人要更加的狰狞可怖。 虽说是这样,但朱塞佩脸上那种斯文而又和善的神情却似乎是雕塑上去的。即便他表现得再怎么忧愁阴郁,当他开口说话时,你都会以为他在说着世上最温情的低语。 “卢卡,去联系一下议会的那几个老头,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朱塞佩这样说着,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让切萨雷,那个旧城区的角头来见我,我要弄清楚埃尔文·特纳的事情。” 被称作卢卡的娃娃脸青年点了点头,从安东尼奥时期开始,他就一直担任着朱塞佩的助手,对于那位顾问先生的指令总是有着最深刻而迅速的理解。 而他自己,是大萧条时代出生的弃婴,被附近的一所教堂收养,好心的唐巴罗内出钱供他上了大学,还定期向教堂捐一笔善款以用来照顾他的生活。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卢卡在大学毕业之后,并没有像人们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一名税务员或政客,而是义无反顾的投身到了巴罗内的事业。尽管他的胆子只能支持他做一些干净而又体面的工作,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从这个世界里抽身而去。他就像一台巨大仪器中的小小的齿轮,将自身的命运与巴罗内的利益紧密咬合,不屈不挠的重复着简单而又机械的生活。 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在阴影中,像卢卡这样的人都还有很多,他们共同经营着名为巴罗内的帝国,构筑起金钱与权势的壁垒,成为那壁垒外的坚盾与长矛。 而现在,他依旧稳定的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向朱塞佩告辞,返回大楼另一端的办公室忙碌。朱塞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泽维尔。那位小少爷一定不知道,在他的背后,有这么多人支持着巴罗内的门面,付出了汗水,甚至鲜血。朱塞佩亲眼见过家族里的打手被大卸八块,曝尸街头。且出人意料的,他的同伴们竟然比朱塞佩更加冷静,因为彼此都异常清楚,这就是他们不能逃脱的下场,他们无可奈何的宿命。但是,这些人却从来没有一丝畏惧,在家族面前,在恩情面前,他们的生命又是那样的轻贱。 可惜泽维尔不懂这些,不理解他们的牺牲,这才是朱塞佩愤怒的根源,而与那些乱七八糟的挑衅纠缠都毫无关联。 正当朱塞佩决定有时间要向泽维尔好好唠叨一下黑手党的传统时,卢卡晃荡了一圈又来到了他的门前。这个小个子的意大利人神色忧戚,连那双小鹿似的,明亮的圆眼睛都失去了神采,他说: “顾问,古斯塔沃老爷子要见你。” 朱塞佩听了,脸上露出一点愕然神情,他用意大利语飞快的回了一句: “是二把手?” 卢卡点了点头,看到朱塞佩在他发出劝说以前,就迅速收拾了着装,踩着皮鞋溜出了房门。卢卡对此见怪不怪,毕竟那位老爷子的凶恶人尽皆知,且又是家族老派人物的代表,和朱塞佩有着与生俱来的宿仇。 而此时,那位凶恶的二把手,古斯塔沃·科伦坡,正坐在大楼二层的八角窗边。他大概四十出头的模样,正值壮年,锻炼得像铁塔一样的身体正局促的嵌在藤编座椅里,而那装着浓咖啡的白瓷茶杯在他手中,就小得如同玩具。 正如家族中大多数的成员一样,古斯塔沃是一个纯粹的意大利南方人。他有着橄榄色的皮肤,浓眉,大眼,鹰勾鼻梁,嘴唇厚而饱满,下巴上留着一圈络腮胡子。他此时正穿着一件半新的单薄的铁灰色毛衣,袖口高高卷起,露出一双肌肉紧凑的手臂。而他的人,就如他所担任的职务,家族军队的指挥官,所有行动单位的负责人,显得异常威武又充满了力量,仿佛在顷刻之间就能扫荡一个街区。 但古斯塔沃却一直讨厌朱塞佩,甚至有些忌惮,更尤其看不惯他那阴险筹谋的行事作风。这种不满在唐巴罗内死后到达了顶峰,家族中的许多老派成员也对此颇有微词,如果不是唐巴罗内的遗言如铁,他们兴许都要掀了这座大楼。而更可气的是,传言朱塞佩和泽维尔在全面战争的时候搞出了些名堂,见鬼,他们在前线挨枪子拼命,这两个死玻璃却在安全屋里□□! 以上种种,都让古斯塔沃觉得自己有必要来一趟褐石大楼,也有必要见一见朱塞佩本人。战争时,在艾伯特的怂恿下,老派成员的办公地点设在了郊区附近的一栋别墅。而出于对那位顾问先生的轻蔑,这些成员也没有把办公地点搬回去的打算。因此,古斯塔沃不得不乘坐近一个小时的汽车,才总算摸到了褐石大楼的前门,这使他的心情更差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朱塞佩见到他时,他摆着一副要吃人的神情。幸好,虽然都是相处不佳,但朱塞佩对于古斯塔沃的了解却比对泽维尔要多得多。 “老爷子,军队的事情怎么样?马上要和谈了,该让他们都知道这个消息。”朱塞佩用家族事务作为了会面开篇的话头,巧妙避免了互相问好的尴尬与冷冰冰的说辞。 顾问先生_14 古斯塔沃皱着眉头,依旧不见一点松开的意思。他放下了茶杯,粗声粗气的说:“不赖,他们都愿意相信我,这就再好不过了。” “今早我去见了达里奥,唐的老朋友。马尔蒂尼选择和谈的原因依旧是个谜,我害怕他们有什么企图……”朱塞佩这样说着,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自己的顾虑。他清楚古斯塔沃的个性,认为没有必要在这个人的面前逞强。 果然,古斯塔沃听了朱塞佩的话,干笑一声。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机和香烟,点燃之后狠狠吸了两口,才抬起眼睛来对朱塞佩说:“哈,顾问先生,就算是这群狗娘养的东西有企图又怎么样呢?事情已经摆在了谈判桌上,无论如何都要翻篇了!” “你说的对。” 朱塞佩从善如流,他摊了摊手,笑容很是温和, “我承认,是我的胆子太小,心胸太窄。而实际上待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牺牲的人员需要安葬,缺损的单位需要补充。而那些对亲属流眼泪的事情,向青年们宣传的事情,都倚靠您的帮忙,仰仗您的力量。毕竟,他们都深深的信赖着你。” 古斯塔沃觉得有些奇怪,他明明那样讨厌这个男人,可却从来不讨厌这个男人所说的话。朱塞佩的话语是有魔力的,他永远可以找到最合适的说辞,在最合适的时间,用最合适的方式去打动别人。 古斯塔沃也受了他的打动,感到一阵由衷的舒适。他忽然想和朱塞佩说一些掏心掏肺的话,和他好好讨论一下家族的未来。说到底,就算关系再差,他们两个都还是唐指定的辅佐人选,都还要协助泽维尔登上帝国的顶尖。而古斯塔沃,虽然有着暴躁如雷的脾气,但他对巴罗内的忠诚却不容置疑,他和唐有着过命的交情。难说他和那些老派人物走得亲近,不是因为希望获取他们的信任,控制住家族分裂的局面。 古斯塔沃在白瓷杯托里掀灭了香烟,烟灰抖落开去,四散的橙红色的火星渐渐冷淡。他忽然收起了那种凶恶而张扬的神情,显出一种古怪的沉稳与内敛,他压低了嗓音,忽然说: “艾伯特死后,‘大花园’里安静了很多。但你知道的,再过一会儿,那群老家伙们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的。” “大花园”是老派人物所办公的那栋郊外别墅的代称,古斯塔沃突然提起来,就是要给朱塞佩泄露一些消息了。 朱塞佩默默的听着,心里暗自吃惊,他虽然从不怀疑这位二把手对唐的敬意,却也没有料到古斯塔沃会不计前嫌的帮助自己。但无论如何,朱塞佩都感激他的帮助,因此他又露出了那狐狸样的笑容,对古斯塔沃说: “我知道了,会解决的。” “听你说‘解决’两个字真是吓人……”古斯塔沃低低的讽刺,眼中却闪烁着一点嗜血的光芒,他说:“可怜的艾伯特,或许到最后都没有明白,究竟是谁下令杀了他。” 但朱塞佩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泽维尔。” “小少爷?” “是的……”朱塞佩说,脸上浮现一点欣慰又动容的神色,感情充沛的说:“多亏了他。” 古斯塔沃愕然的,盯着朱塞佩那张英俊的脸孔看了好久。半晌,他忽然论断道:“你太宠他了。” 说完,看到朱塞佩眼中的惊疑不定。他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拍着大腿,用一种有些夸张的语气解释道:“万能的顾问先生,就没人告诉你,你说假话的时候有太多感情吗?就算你再想替泽维尔邀功,也没必要用这种能入围学院奖的演技来骗我,还配上如此肉麻的台词。”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一章!感谢大家在过去一年的支持,新的一年也要一帆风顺哦! 第7章Ch.6 “古斯塔沃那个老家伙真是莫名其妙,我讨厌泽维尔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宠他?”朱塞佩这样想着,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他在听到古斯塔沃的话后,竭力表现的淡然平静,一面嘴上说着“别开玩笑了”,一面把那些惊涛骇浪的情感一股脑的压回了心底。 但就算朱塞佩脸皮再厚,也禁受不起古斯塔沃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只好找了个借口,飞也似的结束了对话,然后像逃命一般的离开了坐席。幸好那位老人在大楼里也有其他事情要办,才原谅了他的莽撞无礼。而他此时正从那二层大厅外的楼梯向下走去,预备去吹几阵前门的冷风来好好收拾一下心情。 朱塞佩觉得自己近来可能是有些毛病,否则向来雷打不动的他,怎么会被接二连三的吓出了一身冷汗。达里奥也好,古斯塔沃也罢,他们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有多么不想和泽维尔扯上关系?又究竟明不明白那个小混蛋的恶劣性格和流氓脾气? 而且,不知为何,以上两位德高望重的先生,都把他看作是泽维尔的保姆,监护人,管家婆。基督!朱塞佩可以对天发誓,即便和泽维尔睡了几次,他也不至于和那个小混蛋产生什么见鬼的感情。他们二者,只是一个没头没脑的蠢货和一个随波逐流的娼妓之间那低俗又无趣的恶作剧。况且唐巴罗内把泽维尔托付给他,不是要让这位顾问先生把他的好儿子掰弯成一个死玻璃,而只是单纯的倚赖朱塞佩的手腕,希望给泽维尔带来一些切实的利益。 但很不幸,就现状来看,唐巴罗内希望的事情发生了,那些不希望的事情也毫无预兆的发生了。尽管朱塞佩很想解释一下,他和泽维尔之间没什么真情实意,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没有把泽维尔掰弯。但就连他自己都知道的,从外人的眼光看来:朱塞佩,一本正经的顾问先生,凭借着一些不可言说的手段,拐跑了本来就不怎么正经的流氓少爷。 而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下,朱塞佩的本职工作也被误读成了对恋人的宠溺和爱护,并附加上一些虽然诚恳但实际牛头不对马嘴的忠告。朱塞佩觉得很冤枉,并且找不到诉说的对象,只能任由这种冤枉发展成无可奈何。 话又说回来,他对古斯塔沃说的事情句句属实,即便其中有一些微妙的误会,也不至于令他慌乱至此。再刨根问底一番,他又究竟为什么要在意泽维尔那个小混蛋,甚至为他想出那么多纠结的自言自语? 朱塞佩脚下一滑,差点当着众人的面摔下了大理石台阶。 他用手抓着那实木雕花的楼梯栏杆,故作云淡风轻的扶了扶眼镜,并且暗自发誓再也不穿着皮底鞋神游天外。 而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大堂里,几个负责安保的士兵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围着一个穿着丝绒长裙的白发苍苍的老女人,似乎正向她费力的解释着什么。尽管这栋大楼里的橄榄油贸易公司制度健全得就和普通企业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在大楼里的人们都是不折不扣的黑手党成员,面对一个不速之客的耐心也实在有限得可怜。他们眼下只是出于西西里人的传统,不愿对一个衰老瘦弱的女人动粗,才未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件。 顾问先生_15 朱塞佩整了整领带,心想这恐怕又是哪个走错了大门的倒霉蛋。但他还是快步靠近了人群,准备好好的调解一番,毕竟如果大楼里出了什么事故,最后出来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自己。 “女士,恕我冒昧,我们的员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朱塞佩这样说着,又戴上了那和善斯文的面具,礼貌的笑容与妥帖的说辞混合在一起,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他向身边的打手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退后开去,好使这个不幸的女人能不起任何疑惑的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朱塞佩没有想到的,那个女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气势汹汹的冲到了他的面前。她睁着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灰蓝色的浑浊眼珠上布满了血丝。女人的嘴唇干瘪着,肌肤松弛而衰老,那削尖的鼻梁上仿佛只覆盖着一层薄皮,这一切都使她看起来像个歇斯底里的怪物。她的身材很矮小,站近了只到朱塞佩的胸前,但这毫不妨碍她那向上看去的,怨毒如小鬼一般的眼神。 “你……是你,你这个下流龌龊的□□!” 她沙哑着嗓音,浑身颤抖起来。朱塞佩被她骂得一愣,有种当年在贝托尼街时,被那些客人们的母亲兴师问罪的错觉。但鉴于她说的也许是个事实,而事实的本人也似乎无妨被说破,朱塞佩居然还能冷静从容的,用那副面具一样的笑容对她说: “女士,我不明白,但如果是我冒犯了您,我为我的行为感到抱歉。” 老女人听了他的话,就好像吹了风箱的柴火,劈里啪啦的爆燃起来。她一把揪起了朱塞佩的前襟,好像是要和他拼命。她那缺了牙的,说话含混不清的嘴里却发出接连不断的诅咒,就如同洪水决堤那样倾倒而出。 打手们一拥而上,准备拖开她的纠缠,好在朱塞佩真正生气之前平息事端。但朱塞佩却扬手挥退了他们,因为他在女人那口音浓重又模糊异常的话语里,撇开那些粗俗下流的叫骂,听到了“艾伯特”的名字。 朱塞佩有些迟疑的开口,“你认识艾伯特,艾伯特·巴罗内?” “我是他的妻子!”女人瞪着眼怒吼起来,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几声,又大声喊道:“是你杀了他,我知道是你这个没种的东西杀死了他!” 但是,就在她的话落地以前,大堂里的人们却都安静了下来。黑手党成员间有一条古老的□□:不能牵扯进家人,也不能对家人透露出自己的事业。而显然,艾伯特违背了这一法则,把家族的存在,褐石大楼的地址,甚至朱塞佩的个人情况都统统告诉了妻子。 朱塞佩摘下了他那温柔和善的面具,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一字一顿说: “他活该……艾伯特本该如此。” 但那个女人却似乎还未领教到他话语里的真正意思,依旧大着胆子与他辩论:“见鬼,你有什么权力说他活该!是你谋杀了他,你们这群恶棍谋杀了他……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条子,哼,你们到时会付出代价的!”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朱塞佩慢慢的说着,毫无感情的劝诫起来。他声音醇厚而又清晰,像教堂的钟声那样,极具穿透力的回荡在大堂中间。他说: “夫人,你该回去,好好的休息一下,然后把这件事情忘了。不要愚蠢到试图挑战我们的力量,或者寻求除我们以外的其他正义……艾伯特,我为他感到不幸,但你应该忘记他的死,就当他从未存在过。你最好忘了这件事情。” 那个女人看着他那毒蛇一般的眼神,忽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她似乎是现在才醒悟过来,这个先前和善得仿佛从来不会动怒的男人,并非是真正的和善可亲。他只是冷静,冷到连愤怒和疯狂都是冰凉的情绪。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知道自己该见好就收,因为谁都不清楚他下一秒时会不会拔出枪来扣动扳机。 可她还是不能甘心,艾伯特那个老家伙太喜欢赌钱,几乎赔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而实际上艾伯特的死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反而使她从不幸福的婚姻里解脱。但贫穷和轻蔑却使人无法忍受,那些密密麻麻的借条几乎要把她逼疯。所以她想到了丈夫的那群狐朋狗友,想到了他常说的“弟兄”,和时不时嘲讽的“只会被男人干的小白脸”。 她也多少知道一些巴罗内的事情,知道丈夫口中的小白脸名叫朱塞佩,是家族里的顾问。这些就足够了,她自以为凭借这些就能够威胁一个黑手党中最狡诈的人物,并因敲诈而得到一笔钱财。 尽管她现在意识到自己恐怕不能如愿了,她还是希望做一些最后的挣扎,于是她说:“基督,你不能威胁我,我不怕你的威胁!” “哎,无可救药的女人。” 朱塞佩心想,对于一个冒犯了家族尊严的外人,他已经给予了最大的宽恕。而现在,他不打算再把这种宽恕进行下去。他与身边的打手们交换了眼神,然后两个面目凶恶的男人就像拖麻袋一样,把那个老女人拖离了朱塞佩的身边。朱塞佩这时忽然又笑了起来,和平日里那种温柔的,像狐狸一样的笑容不同,显得阴森而又令人毛骨悚然。他踩着手工制的雕花皮鞋,鞋底同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 朱塞佩走到了那个女人的面前,金边眼镜后的灰绿色眸子死死盯着她的双眼,像盯着砧板上的一块肉。他半晌,启开那片善于蛊惑的双唇,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他像鞠躬一样的弯下腰去,轻声说道: “夫人,我向你坦白,是我派人做掉了艾伯特。剖开他的肚子,拿出他的内脏,割下了他的鼻子耳朵,把他挂在引擎盖上。因为他是个叛徒,我们就是这么处决叛徒的……可是你不是,我也不想这样对待你,你更不值得。” 朱塞佩说完,让人松开那个已经吓瘫了的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又恢复了那如雕塑一般的和善斯文。他从口袋里翻出烟和火机,点上一支衔在嘴里,也并不急着抽,只是朝几个打手笑了笑,尔后转身而去。 当那支烟烧到一半的时候,朱塞佩就乘着升降机回到了三楼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实际是走廊拐角处的,一个稍大的套间。外面被用作会面和处理事务,而里侧则配备了浴室和床铺。当然,出于某种原因,他最近不太睡在那张床上。 但现在,朱塞佩却很想念那张盖着雪白鹅绒被的双人床了,这几天的事情太多,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心力。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夜色笼罩在芝加哥上空,像浓墨一样把空气浸透。时间已经不早了,朱塞佩打算放弃那顿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计划里过的晚餐,转而躺到床上,按照达里奥的话好好睡上一觉。 于是他脱下了羊毛西装,扯松了领带,露出一点温润的脖颈和玲珑的锁骨。而那平日里,被西装背心包裹得劲瘦纤细的腰肢,在迎着光的轻薄衣料下,也摇摇晃晃的变成了一抹朦胧的暗影。 但正当他挽起袖子,要把西装挂在墙边的衣架上时,却听见身后的门把手转动了几声。朱塞佩心里打了个突,几乎是在瞬间拔出了腰间的□□,转身对着房门就要按下扳机。 可是枪口的另一面,泽维尔却光着上身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他赤着脚,头发湿漉漉的,一身不知从哪来的肌肉上淌着水珠,蜿蜒的流进腰上围着的白色浴巾中。 “哦不朱塞佩,是我,是我……” 他这样解释着,立刻澄清了这个要命的误会,并且本能的举起了双手。只是他忘了,他的手里原本抓着的东西—— 是浴巾。 朱塞佩来不及问他为什么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澡,就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顾问先生_16 作者有话要说: 我永远爱朱塞佩!(发出迷妹的声音 第8章Ch.7 泽维尔实际上并没有更多的打算,他既不是一个冒冒失失的窃贼,也不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杀手。他只是想悄悄的躲在门后,等着朱塞佩回到办公室时,从背后将他一把抱住。然后扯下那总是系得工工整整的领带,解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衬衫,从他的脖颈舔到耳根,看他不耐烦的摘下眼镜,一边扯着自己的西装一边仰着脑袋索吻。 泽维尔不愿告诉别人的,朱塞佩的身体,是如同他所说出的话语那般具有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的。而那种魔力,可以好像泥沼似的消磨一切愤怒和理智,使人心甘情愿的沦陷沉迷。 朱塞佩那烟草味道的吻里是带着火星的,却又如同羽毛那样轻扫着你的上颚,好像泉水一般流连在你的唇齿。他总是含着一双迷离的眼睛,虚虚实实的让你看不清意图。又从不在你放开他以前转身而去,只是执着的用一种鸦片样的嗓音,在缺氧与燥热中召唤着狂乱迷醉的冲动。他总是喜欢摸摸索索的去解别人的衣服,却又总在把别人脱得精光以前,自己就绵软着□□的倒在床上。他的腿很长,腰很细,肩却又很宽。而当他伏在羽绒被里,带着愕然与撩拨的神情缓缓回头时,背上那双肩胛骨就分明得仿佛要振翅而出。 以上的一切,似乎便构成了泽维尔一遍又一遍把朱塞佩拖上床的理由。他总有想不完的借口,使不完的手段,可以让那位一本正经的顾问先生任他摆弄,甚至因他而泫然欲泣。但在泽维尔内心深处,却仍然有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不明白朱塞佩为何放弃了强硬的抵抗,甘愿耐着性子处理这些彼此都很清楚的无理取闹。但是,无论如何,那里面都应该不存在任何所谓的感情。 可是,泽维尔想到这里,忽然又烦躁起来。朱塞佩那晚说的没错,泽维尔嫉妒唐巴罗内,嫉妒每一个朱塞佩所更重视的人,甚至嫉妒这个令朱塞佩兢兢业业付出的家族本身。但是他又不承认自己希望成为朱塞佩心里的那个第一,该死,他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大老爷们心里的第一? 这种不上不下的情感,让他一面用聒噪不堪的话语试探着朱塞佩的真实想法,一面却又狠心的把两人之间所建立起的那点微妙情感一一破坏。泽维尔以为这种想法会一直持续下去,但直到最近,却突然产生了一点危险的变化。他开始觉得朱塞佩抽的烟有点多,吃的饭有点少,忙的工作又有点晚。他开始在意起那双灰绿色眼睛里的神色,和眼睛底下淡淡的黑眼圈。不过,感谢泽维尔那凶神恶煞又流氓无赖的外表,这种肉麻的想法迄今为止还没有被任何人撞破发现。 而比起这种长远的忧虑,他眼下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需要解决。 泽维尔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很没骨气的弯腰捡起了浴巾,然后郁着脸色把它围回了腰上。朱塞佩盯着他俯身时露出的肌肉紧凑的脊背与后颈上的三头犬纹身,忽然感到一阵乐不可支。但他惯于绷着那张面具似的斯文和善的脸色,又不愿在泽维尔面前表露出一丝多余的感情,这就使他看起来有些像是刻薄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 朱塞佩终于问出了这个从一开始他就好奇的问题。他一边扣上了手枪的保险,把枪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又从一边摸出了几卷簿记点的账本,方好整以暇的等着泽维尔的回答。 泽维尔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实情,他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在办公室里等得烦了,于是为了某些昭然若揭的目的而去冲了个澡,然后就不幸的撞上了朱塞佩脱衣服下班。于是他挠了挠头,罕见的冠冕堂皇的说: “我房间里的热水器坏了。” 朱塞佩听了,几乎调动起所有的自制力才让自己免于大笑出声。作为比泽维尔多经历了十二年人生的他,当然早就从那心虚的眼神中读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出于他那有些阴险的个性和同泽维尔积压的宿怨,朱塞佩仿佛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知道了,我明天找人去修。” “呃……没事,说不定它自己就好了。”泽维尔听了朱塞佩的话,立马手忙脚乱的辩解起来,又说:“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没烧好罢了。” “这见鬼的天气,我明天一定派人去看看。”朱塞佩一本正经的拒绝了他的说辞,然后抱起账本与卷宗,缓缓走到了泽维尔的面前。泽维尔还是没有想出别的借口,只好木然的站在原地,预想着明天朱塞佩得知他房间里的热水器安然无恙后那看笑话的眼神。 “基督!我是不是该立刻回去,把那台破机器砸得稀烂才好?” 泽维尔这样想着,做好了随时转身去拿衣服的准备,却看见朱塞佩已经悄无声息的,像猫一样的贴到了他的怀里,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呼吸混着呼吸。而那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大手,用某种暧昧的力道,缓缓沿着脊骨抚摸着他的后腰。泽维尔觉得喉咙一干,那些难以言状的画面像洪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使他不得不咬紧了牙关,才勉强抑制住要把人撕碎吞吃的冲动。 朱塞佩抬起眼睛看着他的侧脸,与侧脸的颧骨上那绷直的肌肉。他一面在心底里暗自骂着“小混蛋,死直男”,一面却又微笑的将唇贴在了他的耳畔,用一种好像叹息,还带着点甜腻的嗓音说: “泽维尔,我亲爱的,你想不想……” 朱塞佩顿了顿,如愿看见那个蠢货的喉结滚动着,双肩一颤。他忽然体会到了泽维尔平时的心情,并且一干二净的忘记了什么叫做“己所不欲”。于是朱塞佩心安理得的眯起了眼睛,又补上一句: “滚你妈的!” 泽维尔出离愤怒了,但在他愤怒以前,朱塞佩就已经踩着皮鞋绕道走进了门内。泽维尔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外表一本正经的顾问先生,实际上只是个神经衰弱的工作狂,且时不时会拿出那些在贝托尼街使用的手段来玩弄一下别人的感情。但他,泽维尔,尽管已经吃了好几次闷亏,也坚决不会接受这种玩弄。 于是他一把推开了卧室的房门,大步追上那个瘦高的背影,然后凭借着体格的优势,轻而易举的把朱塞佩压在了床上。床头暗弱的灯光将白色被罩映成昏黄的模样,一点一点的闪烁在身下那个动弹不得之人的眼中,笑意盈盈的,像是夜空里的萤火。泽维尔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他在那双眼里读不到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某种汪洋大海一样的从容。而也只在这种时候,泽维尔才会无可奈何的意识到,自己在朱塞佩面前真的只是个顽劣的孩子。岁月无情,虽然使他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却也从来没有缩短他与朱塞佩之间的距离。 尽管他一次又一次的试图在那具身躯上留下印记,试图追赶那遥遥远去的足迹,试图强硬的占有,无度的索取,朱塞佩也依旧是朱塞佩,并没有改变那温和斯文的面具和坚硬冷酷的内心。 泽维尔想到这里,心脏就仿佛被人攥紧了一样,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但他却不能抵抗那具身体的诱惑,就像瘾君子不能抵抗毒品的诱惑那般,他只能一遍一遍的反省,然后又一遍一遍的再犯,沉迷于那种挑战底线所带来的快感,并深深因此而无法自拔。有时泽维尔觉得自己的意识早就和本能剥离了开去,就好比现在,他明明冷静清醒到了极点,却还是暴虐的亲吻着那双嘴唇,并迫不及待的撕开了那件衬衣。 可是泽维尔不知道的,这种上瘾的单调循环并非只发生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朱塞佩何尝不是一遍遍的想要抽身出去,又一遍遍的对他宠溺纵容?即便朱塞佩总是把对身体的无所谓挂在口头,可是自从他和泽维尔睡过以后,无论出于本心还是违心,都再没有找过任何的别人。 “妈的,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这样想着,但又不约而同的找不到一丝答案。 朱塞佩那梳得整整齐齐的金发散乱开去,一些落在额前,一些铺在床上。他承受着来自上方的有些粗暴的抚摩和啃噬,而那一惯平静的神情也渐渐露出了一点崩溃。他和泽维尔做了太多次,以至于一碰到那双有些用力过猛的大手,就好像是被点燃了皮肤。而随着全身上下的火种燃起,他又突然感到一种不可违抗的力量。这种不可违抗的力量,不是来源于巨大的欲望,而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被占领的臣服和面对支配者的恐慌。 顾问先生_17 朱塞佩不无悲哀的意识到,泽维尔不但拥有了他的身体,也拥有了他的一部分灵魂。而就在这个时候,达里奥的话却突然如警钟一般,澎湃着灌注在他的耳中: “朱塞佩,你要好好和泽维尔做个了断。” 这短短的一句话,好像一把尖利的冰锥,就如同刺破一个气球那样,刺破了他那随波逐流的娼妓本性。使朱塞佩又变回了那个顾问先生,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他从手边拿起一叠厚厚的卷宗,一面推搡着压在身上的厚实躯体,一面把卷宗轻轻的拍在了泽维尔的头上, “好了,你也看见的,我还有这些工作要忙,没空陪你这个小鬼搞什么名堂。”他说,又戴上了平日里常用的面具,笑得像只狡诈阴险的狐狸。朱塞佩清楚的从泽维尔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愕,但他却装作毫不在意,用调笑的口吻说:“泽维尔,你他妈的赶紧放开我,我的肩膀都要青了。” 朱塞佩这样说着,满心以为泽维尔会顶撞几句,甚至索性不顾反对的直接强迫着继续。但却没有料到,那位小少爷居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松开了双手,就好像真的怕捏疼了他一样,甚至用某种带着点懊悔与抱歉的目光盯着他的面孔。 朱塞佩看到那个眼神,心底里一瞬间竟泛起了疼痛和酸涩的感情,而那些本来准备好的,用来教训泽维尔的话却好像乱线一样纠缠在一起,说不出一言一语。他只能有点窘迫的别开眼去,推开了泽维尔遮挽着的手臂,像逃跑似的到门外的办公桌上拿回了眼镜。 泽维尔凝视着朱塞佩那只挂着件衬衫的背影,脑子里关于那人的画面挥之不去。他清楚的记得,当朱塞佩把卷宗拍在他头上的时候,他原本想要愤怒的扯开那条手腕,然后不管不顾的继续。但是,当那像黑幕一样的卷宗缓缓落下,慢镜头般的展露出朱塞佩脸上的疲惫和憔悴时,他突然什么也不想了,一阵莫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将他的龌龊想法冲刷的一干二净。 于是,当朱塞佩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就看见泽维尔拿起了扔在床上的账本,正苦着脸色皱起眉头翻看。他不明白这位小少爷又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或是中了什么奇怪的咒语。他只知道泽维尔看那个东西的表情和效率,就跟他自己看男女A片一样。 “得了吧,你滚回去算了。” 朱塞佩这样说着,想要从泽维尔的手里接过那些卷宗,却不料泽维尔竟然反瞪了他一眼,然后用一种很像朱塞佩他自己的语气说: “你他妈的给我去好好休息,否则太瘦了,抱起来不舒服。” 朱塞佩愣住了,心想: “基督!”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坚持了两天的日更让我身心俱疲……啊,好想回到隔日更啊。 第9章Ch.8 巴罗内家族兢兢业业而又勤勤恳恳的顾问先生,朱塞佩·里佐,现在的心情很是糟糕。这种糟糕的原因,一如既往的大部分属于泽维尔,但那小部分却是关于古斯塔沃。 实际上,泽维尔一开始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就像传说里的某种怪物一样,在天亮之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当然,会这样消失的还有那位众所周知的穿着水晶鞋的金发姑娘。只是出于对童话故事的尊重,鉴于那只水晶鞋的下落不明,朱塞佩几乎是在想到的同时,就把这个令人作呕的比喻从脑子里狠狠的清除了出去。 但是望着那空荡荡的房间,朱塞佩到底还是产生了一阵莫大的释怀。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甚至在年轻的时候,也从未羡慕过恋人之间的温存。他的身体,他的感情,都是那样的廉价,不值得任何真心实意。而对于昨晚那出并不可笑的闹剧,那场并不有趣的事故,朱塞佩所能感到的只有害怕,就像是面对着无穷无尽的深渊,窥伺那愚蠢而又丑陋的自己。 可是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并且打心底里希望自己能拥有鱼类的脑袋,好让这件事情尽快的消散,而不至于变成某种可怕的梦魇。他仍旧不相信达里奥所说的,那“该死的爱情”—— 见鬼,他根本不可能有爱情! 而那位小少爷也显然想要忘却这段糟糕的回忆,撇清和恋爱之间的关系。他应该也在希望过回原来那种没头没脑的生活,然后继续和朱塞佩搞那点没有名堂的名堂。这无疑是好的。 并且,如果泽维尔因此而感到恼怒,甚至感到一丝和朱塞佩相似的惶恐。那么他或许就会举起白旗,中止这场低俗而又无聊的游戏,彻底对自己,这个年长十二岁的阴沉男人失去兴趣。这可就更好了。 朱塞佩这样想着,觉得未来都变得光明了起来。他甚至想要跑到泽维尔的面前,拿上一大束鲜红的玫瑰,然后单膝跪地着向他表白。看那个小混蛋吓得脸色苍白,然后磕磕巴巴的发誓再也不犯。 那位顾问先生摘下眼镜,对着空气有些阴险的,“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可是,他还没有得意多久,那位小少爷又一阵风似的卷到了他的门前。 泽维尔顶着张有些睡眠不足的脸孔,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格纹衬衫,头发也是乱的,左腿裤管却很是滑稽的卷到了膝盖之上。但以上一切都不能妨碍他锲而不舍的,靠着门框向朱塞佩找茬: “古斯塔沃告诉我,明天你们要和那个狗娘养的马尔蒂尼谈判?” 朱塞佩之前特意和古斯塔沃交代过,不要对泽维尔提起任何有关谈判的事情,而显然那位高大强壮的二把手没有遵守他的约定。因此泽维尔的话让他吓了一跳,甚至几乎来不及收起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但无论如何,朱塞佩还是绷住了那副面具一样的神情,然后凭着玫瑰花和告白产生的那么点幸灾乐祸,努力组织起了一套委婉的说辞。 他对泽维尔解释了一下他的担忧,毕竟这位小少爷还太年轻,不具备应付那种场面的能力。他又搬出了马尔蒂尼的要求,对泽维尔说他与古斯塔沃都是被指名参加的,如果贸然带一个计划外的人物到场,恐怕会引起纽约方面和马尔蒂尼的不满。 朱塞佩说得口干舌燥,并用可以入围学院奖的演技,使自己看起来既无可奈何又深表同情,以掩盖嫌弃泽维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内心。但是泽维尔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意图,仍然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只是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好像是躺着那晒了阳光的安乐椅。 顾问先生_18 于是朱塞佩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和他实话实说,这场谈判对于他们太过重要。今年注定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家族失去了唐,还和马尔蒂尼大干了一场,损失了近半数的簿记点和军队。大家都急切的盼望着和谈,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个圣诞,然后再谋划着讨回一点旧债。 可是泽维尔根本不听进他的解释,当他意识到这位顾问先生已经不能再找出更多理由的时候,果断的放弃了争辩。他气势汹汹的朝朱塞佩走过去,并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位坐在椅子上的顾问先生。 朱塞佩从泽维尔关门的那一刻起,本能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往后瑟缩了一下,却在摆出防御的架势之前,就被泽维尔抓住了下巴。那个小混蛋的力气大得离谱,几乎要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而那个吻又是那么热烈,要将他的唇齿烫伤。朱塞佩把鼻梁上那碍事的眼镜摘了下去,然后像是要泽维尔较劲一般,揪着他的衣领,要让他见识一下那十二岁的差距。 而就在双方都险些因窒息而死的时候,朱塞佩却抢先一步的反应了过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奇怪的原因就接受了泽维尔的挑衅,并且轻而易举的做出那种傻瓜一样的行径?基督,就算他的吻技比那个小鬼更胜一筹,这也和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毫无关系! 朱塞佩意识到了这点,猛地推开了泽维尔的肩膀,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无力和挫败。他的智商就这样被显而易见的拉低了,并且本人还后知后觉得可怕。想起那些被泽维尔白占的便宜,朱塞佩恶狠狠的整了整系在脖子上的领带,然后拿拇指擦掉了嘴唇上的印记。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总是带着点撩拨和□□。但从那双淡红色唇里说出来的话,却又像冰雹那样砸得人脑袋生疼。 “小少爷,我告诉你,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让你拿来玩的,好好学着点再来!” 朱塞佩说完,看见泽维尔在听到这句话后,一脚踹在他的办公桌上,然后低低的咒骂了一声,却还是认命似的离开了。朱塞佩对此有些意外,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内疚,就仿佛自己欺负的不是一个无赖混蛋,而是某个像卢卡一样老实的新人。但这点如同风灯残烛一样的良心发现,立刻就被泽维尔那不堪的过往所熄灭,并且瞬间变成了某种像是同归于尽般的诡异感情。 可是,朱塞佩要处理的问题还不止于此,他再三叮嘱过古斯塔沃,让泽维尔离谈判越远越好,却没想到一转身就被人卖了个彻彻底底。如果是关于别的事情,朱塞佩只当一切是某种无可奈何的老糊涂,并出于礼貌的让事情永远烂在心里。毕竟“大花园”里的人物对他并不友好,古斯塔沃也对他和泽维尔的关系有所误解,他不想多生事端。可是,事情牵扯到了谈判,牵扯到了小少爷,就让他觉得有必要弄清楚那位二把手走漏风声的原因。 于是他拿起了桌边的电话听筒,有些忐忑的向“大花园”打了一通电话。古斯塔沃的嗓音粗哑,他咬着烟卷,声音含糊的和朱塞佩交换了一些乏味的寒暄,然后拐弯抹角的询问了一下那位顾问先生的意图。 朱塞佩本打算和他绕一点圈子,因为家族里的老派人物处理起来总是要棘手一些。可当他听到古斯塔沃的询问之时,就知道那些说辞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于是他只好异常老实的向古斯塔沃交代了前因后果,并且诚恳的希望得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古斯塔沃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然后他语气平静的说出了一段让朱塞佩听了以后恨不得当场跳楼的回答: “顾问,你想保护你的小少爷到天荒地老吗?你不能指望教会他所有的事情,泽维尔是个成年人了,当事实摆在眼前,他会明白里面的道理。听着,这不是你当年教他说意大利,念字母表的时候了。你也不能再独占他,希望他只接受你的思想,只看你一个人了!” 朱塞佩觉得古斯塔沃一定是疯了。他为什么要独占泽维尔?是那个小混蛋一直得寸进尺的侵占着他还差不多!但他又不能真的对着古斯塔沃大吼大叫,显得自己像个没教养的泼妇。于是他只好深深的呼吸了几次,平复下那快要炸裂的感情,然后尽量冷静的解释着自己的好心而非有心。 但古斯塔沃似乎就是认定了朱塞佩那保护欲的来源,使得后者一阵百口莫辩。朱塞佩说到后来,几乎从座位上站起来,要对着上帝发誓他毫无一丝所谓的“独占泽维尔”的想法。可是古斯塔沃总能把他的话理解成玩笑和别扭,使他不得不放弃了辩论,然后揉着鼻梁终结了这场令人郁闷的对话。 而就在古斯塔沃准备挂断电话之前,这位面目凶恶的二把手还附带了一句在他看来十分诚心实意的忠告: “顾问,别再和你未来的唐上床了,看看那个小混蛋都被你宠成了什么样子?” 这句非常逆耳的“忠告”,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功的搞砸了朱塞佩一天的心情。 以上的一切,导致了卢卡,这位娃娃脸,有着小鹿一样眼睛的助理,在把纽约传来的谈判书拿给朱塞佩时,所见到的那位顾问先生周身仿佛暴风雨似的气息。 朱塞佩没戴眼镜,这使得他那平常隐藏在镜片之下的,冷冽的灰绿色眸子更加淬亮。他用手撑着脑袋,手里的镀金钢笔在实木桌面上敲出一串不耐烦的噪音。 而可怜的卢卡的小心脏也就随着那串噪音,咚咚咚咚的狂跳起来。他战战兢兢的,把一叠白色的打印纸递到朱塞佩面前,用力低下头去,鼓足全身勇气说: “顾,顾问,这是明天的谈判书。” 朱塞佩一把将打印纸抽到手里,然后眯着眼睛,用一种七老八十样的表情把文件仔仔细细的过了一遍。卢卡见了朱塞佩的样子,很想用双手替他捧上那放在桌边的眼镜,但又随即想了想,觉得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多事。 朱塞佩看完了文件,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翻出香烟来点上,咬在嘴里吞云吐雾。百叶窗外的夕阳投射在那烟雾上,化作一团玫瑰色的金光。光芒里,朱塞佩的眼神晦暗不明,带着某种纠结挣扎,又仿佛是在裁定自己的命运。他过了好久,才对卢卡冷冷的命令道: “抄送一份给古斯塔沃。” 然后他就在卢卡愕然的神情下,踩着雕花皮鞋,出了房门。 朱塞佩实际上很想无视古斯塔沃的建议,毕竟谈判的事情主要由他负责,泽维尔则是全权由他负责。但是古斯塔沃提出了一种可能,一种更加长远的可能,让他情不自禁对此产生了一点期待。 如果还能像和唐巴罗内那样,三个人抽着雪茄,围着壁炉。然后畅谈他们的世界,俯瞰他们的帝国,用令人不可抗拒的暴力和好意主宰一切。 但其实,朱塞佩对权力和财富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是他希望泽维尔可以拥有,正如唐巴罗内所拥有的一样。 于是他敲响了泽维尔的房门。门锁发出了几声脆响,却没有立刻打开。朱塞佩皱了皱眉头,盯着门缝揣测着那位小少爷的阴谋诡计,却突然被一条强壮有力的手臂拉进了房中。 房间里没有开灯,四周一片墨水样的昏暗。泽维尔将朱塞佩压在门板上,像野兽似的嗅了嗅他的脖颈,然后哑着嗓子,贴着他的耳朵说: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改变主意了?” “我……” 但就在这种时候,朱塞佩竟然该死的想到了自己的面子问题,他忽然觉得就这样坦率的承认一切好像有点便宜那个小混蛋。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上床和交代事实是两件不可避免要发生的事情,好在朱塞佩向来有些急智,他决定把二者的顺序人为调整一下,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立场虚浮的蠢货。 于是他用一种带着点鼻音的甜腻嗓音,向泽维尔撒娇似的说: “别,别在这里,我的背好痛。” 果然,泽维尔听了他的话,立刻把他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上。在身体与羽绒被接触的那一刹,朱塞佩甚至还找回了一点诡异的自尊,他有些不怕死的想到: “呵,这个人可真好骗。” 顾问先生_19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更新,我会说这个第八章是重写得到的吗? 第10章Ch.9 早晨六点不到的时候,泽维尔睁开了他的眼睛。他此时正仰躺在那张铺了羽绒被的大床上,干燥而又柔软的床单与光裸的肌肤接触着,总使人能够安稳的沉入梦乡。但泽维尔眼下却再也睡不着了,他平日里可以在那张大床上躺到正午,然而他现在只感觉到一阵无可奈何的清醒。 他轻轻的转动着脑袋,让眼睛慢慢习惯了四周的昏暗,然后看清楚了那枕着他左臂的人物——朱塞佩,这位年长他十二岁的顾问先生,正呼吸均匀的熟睡着。泽维尔实际上没有仔细看过朱塞佩的睡颜,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起得太早又睡得太晚,只在高潮晕厥时才会露出那种无防备的表情。 可是光线还是太暗了,泽维尔所能看见的只有那一点高直鼻梁的轮廓,和枕头上铺散开来的柔顺金发。但这一切并不妨碍朱塞佩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的事实,他的身材又瘦又高,甚至给人一种被拉长了的错觉,但又不是仿佛病态的羸弱。因为泽维尔曾见识过的,他那纤长四肢里所能迸发出来的,充沛并鲜活的张力。他的骨架很大,这让他的锁骨异常分明,仰脖时的曲线充满了诱人的气息。而因为使用枪械的缘故,他的肩背锻炼得却很好,当双手撑在墙壁上时,会露出纹理分明的肌肉痕迹。腰却是仿佛一折就断的,但总能承受住一次又一次的暴虐的冲击,弯出令人惊异的弧度,颤抖着无力而又倔强的扭转抵抗。他的髋部也是那样窄而紧凑,骨骼分明,所连接的一双长腿线条紧绷,脚踝纤细…… 妈的! 泽维尔低低的咒骂了一声,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病。他非但没有对身边躺着个中年大叔的事实产生一点点的失落,反而盯着那个人睡脸挪不开眼睛,甚至险些要把人从被子拖起来再狠狠干上两回。 哎说到干上两回…… 呸! 泽维尔恶狠狠的打断了自己的想象,他觉得他都快起反应了。那位顾问先生对他来说,就好像某种令人上瘾的药物,专司诱惑的女妖,仿佛呼吸里都带着致命的魔力。他的魔力,可以撕开人类文明的伪装,教人情不自禁想用蛮力去摧毁他,占领他,操弄他。 泽维尔不能抵挡这种魔力,只能可悲的装作游刃有余,并且时常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神经兮兮。基督,如果朱塞佩发现了这件事情,一定会嘲笑他一辈子,并且下到地狱里仍时常提起! 因此,这位实际上有些可怜的小少爷,只能别开眼睛,然后努力想点正经的事情。他想到了昨天晚上,朱塞佩大开着双腿却神情冷淡的靠在床边,嘴上一面抱怨着泽维尔的蛮力,一面冷冷的指使他给自己递一支卷烟。但泽维尔喜欢抽那种路边随处可见的廉价牌子,于是白色烟卷上升腾起的浓烈味道,就把那位偏爱哈瓦那雪茄的顾问先生呛得咳嗽。 “妈的房顶上的烟囱都比这个好闻!” 朱塞佩低头骂了声粗,却又舍不得掀灭,只好像个刚学会抽烟的小鬼那样,有一口没一口的浅浅吸着。他弯下腰,单手在被子里翻捣了一下,摸出一叠有些折皱了的打印纸来。或许是因为激烈的运动的关系,他的嗓音沙哑而又和缓,连带着那平日里有些装模做样的斯文笑容都消退下去,露出一点骨子里的淡漠疏离。朱塞佩懒懒的扬了扬下巴,示意泽维尔把那叠纸拿去,然后又对他解释道: “如你所愿,我明天会带你联邦饭店。”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有些发愣,手里的浴巾几乎要再一次掉到地上。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位说一不二的顾问先生居然会转变态度。而且这种转变绝非是因为自己发的那通不大不小的脾气,而应该是某种更加深刻的原因。他目前还不知道这种原因。 但好在,泽维尔还是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并且用一种很是潇洒的动作拿起了放在朱塞佩腿上的文件,甚至还来得及在那光滑的大腿上摸了一把。 朱塞佩似乎对他的下流行径见怪不怪,脸色坦然得好像那些博物馆里的任人宰割的大理石雕像。他顿了顿,用手梳起了额前晃动的碎发,戴上那副金边眼镜,然后看着此时正被泽维尔有些粗暴的翻动着的纸张,轻声说: “这是纽约发来的谈判书,你看了有什么想法?” 泽维尔很不争气的又愣住了,他觉得这位顾问先生今天可能是吃了错药,或者终于被工作逼疯了脑袋,才能说出这种征求意见似的话语。但他却又莫名其妙的不敢搪塞这个问题,只好又刷拉拉的把文件翻到了第一页,然后像是抱着世上唯一的复习资料那样,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纽约方面发来的谈判书,是综合裁决了马尔蒂尼与巴罗内的要求之后给定的版本,代表了委员会和唐吉拉迪诺本人那不可抗拒的意志。谈判书上的内容写得很详细,从地盘的分割到簿记点的安排,几乎把一个家族运行所需的方方面面都罗列在内。但泽维尔对工作的接触非常有限,大部分全是从朱塞佩嘴里得到的消息。于是他此时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符号,忽然就有些头痛。 但泽维尔还是尽量的,凭借着自己那稀薄的记忆,给出了答复: “他们……是要平分芝加哥?” 泽维尔说完,小心翼翼的盯着朱塞佩的眼睛。他从未觉得这双灰绿色的眸子里有这样多的压迫感,像是剔骨尖刀那样,要把人层层拆解,剖开内心。泽维尔猛的有些惶恐,害怕自己是说错了话。但他还是竭力安慰着自己,这种害怕来源于对愚蠢表现的恐惧,而不是那位顾问他本人。 谢天谢地,朱塞佩就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掀灭了香烟,然后有些艰难的坐直了腰板,一边喝着热水,一边向泽维尔介绍起了开战前芝加哥的情况。泽维尔渐渐听懂了他的意思,马尔蒂尼并没有索要更多的东西,而是希望一切恢复到原本的模样,这对于一个几乎就要战胜的组织来说,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或许是委员会的阻挠,或许是马尔蒂尼另有所图,但总之朱塞佩把这个问题留给了泽维尔,并成功使得后者在凌晨六点的时候再也睡不着觉。尽管泽维尔热衷向朱塞佩找茬并且时常因此惹祸上身,但他决不是一个自找麻烦的人。可是有些时候,当问题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出于那种还未彻底被无赖性格所掩盖的冲动意气,他依旧还是会想方设法的去解决这些问题。 但相当不幸的,无论是他对巴罗内的了解,还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都不足以使他能够回答朱塞佩的问题。于是他只好郁闷的瞪着眼睛,心里把马尔蒂尼那群吃饱了没事干的混蛋骂了又骂,然后在无可奈何里有些傻气的数起了羊。 正当泽维尔数到第一千零八十二只的时候,朱塞佩的眉头皱了皱,轻哼一声醒了过来。泽维尔几乎是要迫不及待的跟朱塞佩讨论马尔蒂尼的问题,好让自己能够放弃这种自虐似的思考,回到脑袋空空的常态,然后再安稳的睡上一个回笼觉。但就在他开口说话以前,朱塞佩却一个翻身跨到了他的身上,并用两条手臂撑着他的肩头。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室内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泽维尔可以看见朱塞佩那双笑得像狐狸一样的眼睛,以及从被子里露出来的脖颈胸膛。眼前的景象反而让泽维尔冷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朱塞佩感染了工作狂的病毒,否则为什么一大早脑子里都是关于谈判的事情。 “泽维尔,我的小甜心……” 顾问先生_20 朱塞佩的声音好像叹息,他轻轻笑着,把唇贴在泽维尔的耳边: “告诉叔叔,为什么现在醒着,是不是做噩梦了?” 泽维尔被他那哄小孩似的口吻惹得背上一阵恶寒,差点动起手来把他掀下床去。但泽维尔又不能那么做,不是因为心疼的关系,而是害怕朱塞佩拔出枪来抵着自己的眉心。于是他只好尽力平复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然后用手暧昧的摸着朱塞佩的脊骨,心里却异常阴暗的盘算着回敬的说辞。 可是他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又绕回了该死的马尔蒂尼! 泽维尔恶狠狠的发誓,一定要让朱塞佩在床上付出代价,好赔偿他那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谈判书的阴影。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泽维尔眼下不得不暂且投降,好解决一下自己的睡眠问题。 于是他停下了那越摸越不是地方的手,然后问朱塞佩说: “马尔蒂尼的那群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泽维尔没有料到的,朱塞佩在听完了他的话后,露出了一种仿佛看见撒旦与上帝手拉着手跳圆圈舞似的表情。那位顾问先生,尽管有可以入围学院奖的演技,但这次却是被真的吓了个彻彻底底。他几乎是像念咒一样,用意大利语飞快的回答道: “我怎么知道,我也没弄明白,你一大早问的什么鬼问题!” 泽维尔的意大利语说得磕磕巴巴,所以那一连串语序颠倒,含混不清的句子他几乎一个也没听明白,只捕捉到了朱塞佩那慌里慌张的语气。泽维尔觉得莫名其妙,但马尔蒂尼的问题却盖过了一切,使他锲而不舍的又问了一遍: “所以那群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脸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慢慢消退下去,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他推了推那并不存在的眼镜,然后用发音标准的美式英语,异常缓慢的说道: “我,不,知,道。” 泽维尔出离愤怒了,觉得自己被朱塞佩狠狠的耍了一道。他抓着朱塞佩的髋骨,用力把他压在了身下。泽维尔甚至都要笑出来了,原来那位顾问先生除了床上的花样很多以外,说话也还能产生某种一环套一环的陷阱。他觉得此时此刻,如果不把眼前这个人干到哭得说不出话来,简直对不起自己逝去的睡眠时间和那一千零八十二只被数的小羊。 朱塞佩好像也觉得事情有些微妙,于是开始向泽维尔解释这是怎样一个天大的误会,并且好声好气的为这个天大的误会感到抱歉。但是泽维尔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觉得朱塞佩简直是魔鬼的化身。他恼怒的控制住了这位顾问先生的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有些焦急的解释着谈判的时间,然后毫不留情的扳起了那双长腿,并且一口气贯穿了他。 而等到两个半小时以后,朱塞佩一瘸一拐的走在褐石大楼楼梯上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还在为了马尔蒂尼和那衬衫领子盖不住的吻痕而争吵。争吵的结果两败俱伤,泽维尔在朱塞佩脖子的另一侧留下了一个对称的牙印。而朱塞佩忍无可忍,扣了泽维尔一个月的生活费,并且对着基督、玛丽亚、耶和华等一切他所能想得起来的宗教人物发誓,再也不会和泽维尔上床。 古斯塔沃站在玻璃转门外,吹着芝加哥十二月的寒风,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他们两个,觉得巴罗内至今没有灭亡真是个天大的奇迹。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作者有话要说: 爆肝更新,泽维尔视角真的很难写,我要去睡了(躺平 第11章Ch.10 联邦饭店外,贴着白胶带的马尔蒂尼的车辆,和那些贴着黄胶带的巴罗内的车辆,满载着各自荷枪实弹的士兵,在饭店外的街道上相向而行。双方谁也不信任谁,因此只好用这种颇为麻烦且异常低效的方式巡逻。但好在,他们迄今为止,还没有产生任何的冲突。 而芝加哥市内的警察也加入了进来,他们控制住了周边的道路,并且设下了一系列密密麻麻的路障和盘查点,生怕这场谈判会给他们惹来更大的麻烦。毕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可以把这个国家的恶党们一起炸上天了。 朱塞佩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穿着成套的羊毛格纹西装,从那纯白色的克莱斯勒轿车上缓缓步下。他依旧带着那副学者似的金边眼镜,穿一件白衬衫,衬衫领子下却换了一条有些花哨的丝绸领带。 开车的是那位娃娃脸的助理,卢卡,他恭恭敬敬的为朱塞佩打开了车门,然后就像一只听了命令的乖巧的巴哥犬那样,笔直的站在原地等候。而泽维尔,由于不能介绍他身份的原因,只好装作了朱塞佩的大个子保镖。这位生性懒散的小少爷,此时正努力扮出一副严肃警觉的样子,十分勤劳的替朱塞佩拎着皮包。 古斯塔沃没和他们同乘一辆车子,他是从“大花园”赶来的,带着两个单位的士兵,并依照约定在褐石大楼的门前与朱塞佩汇合。眼下,他那辆有些老土的福特汽车正紧跟着纯白色的克莱斯勒,停在了其后不远处的马路边上。而他本人,也用一种快速而又强健的步伐,加入了不远处的谈判队列。然而不幸的是,古斯塔沃那凶恶的要撑出西装的肌肉,使他看起来比泽维尔更像是个保镖。 而唐吉拉迪诺,那位高大肥胖的七旬老人,正和他的顾问等在酒店的大堂。他穿着一套裁剪考究的黑色西装,尽管头发稀疏,却还像小年轻似的梳着时下流行的背头。西装下面,那圆滚滚的大肚子突出着,让他的外表看起来有些滑稽,也让这位全纽约最负权势的黑手党首领看起来和蔼了许多。 唐吉拉迪诺温和的笑着,泽维尔注意到,他有着和朱塞佩一样的笑容。当然,有些冒犯的,他可不像那位顾问先生一样的年轻英俊。只是那种面具似的脸孔,海洋似的双眼,都不禁让人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存在一种“黑手党亲和培训班”,而以上两位都是这一培训班的优秀学员。 很可惜,泽维尔对黑手党世界的人物认识相当有限,所以当他见到唐吉拉迪诺礼节性的握着朱塞佩的手时,心里便升腾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恼火。他觉得这个胖成球的老东西实在不配和朱塞佩站在一起,更不配表现得那样热络和熟悉。 顾问先生_21 而且令他更加恼火的是,朱塞佩在踏入联邦饭店的那一刻起,就展现出了一种他所完全不知道的面孔。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太妥当,但此时的朱塞佩就像一个真正的黑手党那样,或是如同泽维尔所了解的那些黑手党一样。朱塞佩脸上的斯文精英的面具仍未褪去,和善温柔的笑容也仍挂在嘴边。但从那双灰绿色眼眸所里散发出来的,却是一种好像毒蛇样的气质。这种气质,使他显得冷峻而又危险,残忍并且性感。 但实际上,朱塞佩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和唐吉拉迪只见过一面,还是在若干年前自己给安东尼奥拎包的时候。然而此时这位纽约市的大人物却好像认识了他很久,并了解他的一切,还竭尽全力的表达着善意与友好。这让朱塞佩在一头雾水的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但他还是礼貌的同这位老人寒暄了几句,并向他介绍了古斯塔沃,称赞他对和谈的促成是某种善行。 唐吉拉迪诺显然对朱塞佩的恭维感到受用,他脸上的笑纹深深窈陷下去,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和蔼善良的农夫。他沙哑着嗓子,用一种带着浓郁东部口音的意大利语对朱塞佩表达着长辈才有的关切。他问他说: “你最近怎么样?” 朱塞佩听了,心里的莫名其妙变得更加严重。这个问题问得可太大了,是关于生意,还是关于工作,又或是关于个人的生活?但他不相信唐吉拉迪诺是个没本事的蠢蛋,会问一些没本事的蠢问题。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句话里一定有某种值得思考的深意。 于是朱塞佩冷静而又迅速的考虑了一下,然后回答说: “没什么不好的,甚至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说完,像等待某种评价一样,隔着玻璃镜片注视着老人的眼睛。他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忽然泛起一点了然而又赞许的笑意,于是立刻就从那笑意里读懂了信息。朱塞佩低下头,用一种和善的,商量般的语气对唐吉拉迪诺说: “先生,智慧如你,恕我也有一个问题……我弄不明白,最近获得的那个惊喜,究竟是基督给的,还是善人给的?” “哦,年轻人,基督可不管这些事情!” 唐吉拉迪诺说完,像被自己逗乐了似的,大声的笑了出来,并使那位顾问先生也露出了难得的愉快的笑容。 泽维尔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于是他只好看着这两个在酒店大堂里发出放肆笑声的人物,然后忽然理解到了一点朱塞佩平日里的头痛和心情。他觉得以上这两位先生,一定是来自某个奇异的国度,会说某种奇异的语言,能把再普通不过的句子琢磨出令人发笑的意思。 尽管唐吉拉迪诺的回答听上去确实很像一个风趣的玩笑,但泽维尔十分清楚的,这种水平的玩笑决不足以打动朱塞佩那样的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可是这位顾问先生就是因此而勾起了嘴角,并施舍了一个平日里极度吝啬的真诚的笑容。 泽维尔忽然很想看看那个胖老头的大脑构造,弄明白究竟是哪个部分让人觉得可笑,毕竟朱塞佩笑起来的样子真他妈的好看。但很可惜的是,他对此只能停留在想象的层面,因为唐吉拉迪诺很快就带着他们来到了三楼的宴会大厅。 大厅已经被布置好了,房间的正中摆着长长的雕花木桌,桌上铺着洁白的绒布,绒布上映射着耀眼的水晶灯的光芒。马尔蒂尼的二把手,洛伦佐·马尔蒂尼,见到唐吉拉迪诺和朱塞佩,走过去向他们问好。而在他的身后,还有马尔蒂尼的顾问,和另一位不知名的老人。 洛伦佐对唐吉拉迪诺表现得很是尊敬,但对朱塞佩却是一种礼节性的,甚至有些不情不愿的友好。朱塞佩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十分尊敬的和他打了招呼,并向他重新介绍了古斯塔沃。而古斯塔沃,这位脾气暴躁的二把手,显然没有朱塞佩那样的耐心。他只是皱着眉头同洛伦佐握了握手,然后飞快的撤回了手掌,并且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有些厌恶的擦了擦西装。 泽维尔见了此情此景,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是装作了朱塞佩的保镖,毕竟保镖不需要和洛伦佐握手,也毕竟他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在握手的时候照着洛伦佐那漂亮的脑门来上一枪。 总之,他只是有些嘲讽的看着这水晶灯下闪耀的一切。他依然记得不久之前,马尔蒂尼是怎样拿着机关枪摧毁了他们的生意,霸占了他们的地盘,把他们像老鼠一样的在街上赶来赶去。泽维尔不是不能够承受这种侮辱,很大程度上别人的死活也和他没有关系。但是朱塞佩的伤口,那带着玻璃渣子的腿上的伤口,却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并且使他很想让这伤口的始作俑者付出一些切实的,沉痛的代价。 但是眼下,一切都不如他所愿的,双方正坐在谈判桌上,准备握手言和。唐吉拉迪诺开始宣读谈判书的内容,由于昨晚朱塞佩那个恶意的玩笑,泽维尔对此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可以跟着唐吉拉迪诺的语速,缓缓的将那些不太熟悉的名称与数字背诵。而唐吉拉迪诺的语言,似乎是某种立竿见影的魔咒,它让那些被关停的簿记点开张营业,让那些被摧毁的建筑修缮一新,所有牺牲的士兵有了姓名,所有鲜血的事业打上功勋。 泽维尔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他不知道拥有权威原来可以做成这样的事情,令人敬畏原来可以获得这样的能力。而唐吉拉迪诺在他眼中也再也不是什么可笑的胖子,无能的老头,那是一个世界的主宰,一种规则的裁定。这种对于力量的崇拜,如同一记铁锤那样敲在了泽维尔的胸膛之上,令他刹那间心跳加速,血液澎湃。 泽维尔不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起码当唐巴罗内把他从贫民窟里接走以前,他的人生就只有日复一日的偷鸡摸狗和得过且过。他见惯了丑恶和残忍,他的心也因此麻木不仁。他甚至拒绝来自命运的任何好意,并且深深惧怕那些令他对未来产生憧憬的东西—— 比如巴罗内首领的宝座,比如朱塞佩不厌其烦的教育。 但他现在却不是那么惧怕了。对权威的向往使他放弃了浑浑噩噩的堕落,使他产生了那么一点想要改变的动机。朱塞佩那染血的伤口忽然又出现在他的脑海,并一遍一遍的大声质问着他: “如果你更强大一些,如果你更勇敢一些,他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受伤?” 泽维尔心动了,他并非对朱塞佩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只是他所在意的人实在少得可怜。他想起了那位顾问先生对他的付出,对家族的付出,感到有些内疚,并因此理所当然的认为朱塞佩是他要保护的头号人选。当然,此时他并没有考虑到的,朱塞佩究竟是不是强大得根本不需他的保护。 但总之,这样一个有些狂妄的想法自产生开始,就满满当当的占据了泽维尔的脑子。他想成为一个家族首领,一个著名人物,让人们臣服于他,信赖于他,景仰于他。 泽维尔的神游天外一直持续到了会议散场,朱塞佩和古斯塔沃向唐吉拉迪诺道别,然后走出联邦饭店的时候。由于古斯塔沃在“大花园”还有些事情要办,朱塞佩临时决定他们三个,就在饭店外的路灯底下开一个短会。 古斯塔沃听了他的建议,立刻往墙边挪动了一下,挡住了泽维尔的面孔。而朱塞佩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有关人物已经全部离开,于是轻轻点着脑袋,示意谈话可以开始。 泽维尔被室外的冷风吹得回过神来,天色已有些发黑,这场谈判比他想象中的更费时间。但他还是立刻理解了眼前的情况,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准备局外人似的听朱塞佩和古斯塔沃辩论。可他没有想到,就在他把烟塞进嘴里的时候,朱塞佩却忽然摸出了火机,飞快的凑到他面前替他点上了烟卷。 泽维尔看见那一闪而过的橙红色火焰里,朱塞佩的眼中有某种令人惊异的光芒。他愣了愣,不知这位顾问先生心里究竟藏着怎样阴险的想法,只好有些木然的向他道谢。 朱塞佩笑了起来,用一种尊敬而又和善的眼神看向泽维尔,他说: “泽维尔,合约都签完了,不如你来做决定吧?” “我……”泽维尔差点咬着舌头,因为他突然发现朱塞佩的眼神里还有一些不怀好意。尽管他可以在朱塞佩面前丢脸,甚至在朱塞佩面前已几乎无脸可丢,但泽维尔还是不想让古斯塔沃看了笑话。他很明白,无论自己怎样试图把这个问题交给朱塞佩,后者都会想办法予以报复。于是泽维尔只好有些认命的说: “现在太晚了。等过完新年以后,二把手请处理一下士兵的问题,而且我们需要一些新人。朱塞佩记得关注簿记点的情况,尤其是那些重新营业的,我害怕他们趁机捣鬼。” 他说完,看向朱塞佩,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建议。但不幸的是,朱塞佩此时好像得了选择性失明,只是用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盯着他看。泽维尔没有办法,只能又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些外部的事情需要考虑。 “我们仍不清楚马尔蒂尼选择和谈的原因,这点很要命,多派人去打听一下。但记得,一定要做得巧妙,做得不露痕迹。” 朱塞佩听完,像是满意了似的,说:“好的,我知道了。” 古斯塔沃听到朱塞佩答应,于是也和缓了脸色,点头表示同意。 顾问先生_22 泽维尔这才松了口气,和朱塞佩一起,与那位二把手道别,然后目送着黑色的福特轿车消失在夜里。他扭头看向朱塞佩,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说: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从来没有你这样突击检查的导师!” 不料朱塞佩听了他的话,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显得心情极佳。他从泽维尔的嘴里抢过烟卷,然后踩着皮鞋大踏步远去,边走边说: “古斯塔沃想要我尊敬你,我就尊敬给他看。” 泽维尔无奈的盯着他的背影,然后忽然鬼使神差的嘟哝了一句: “我想成为一个唐。” 朱塞佩脚下一滑,差点当着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摔了个马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就到此结束啦,主要介绍了一堆人物和背景,写得异常痛苦。之后会进入为期三天的休整,并在休整之后开始写新的一卷,讲一讲放假了的故事(嘿嘿嘿)。那么,三天后见!么么哒! 第二卷:假日玫瑰 第12章Ch.11 不久前我曾恳求你 欺骗我心中的爱情, 以同情,以虚假的温存, 给你奇妙的目光以灵感, 好来作弄我驯服的灵魂, 向它注入毒药和火焰。 ——《普希金诗集·我们的心多么固执》 夜已深了,银白色的月光透过奶油花般的云层,洒下一点斑驳稀疏的暗影。但褐石大楼里的灯火却依旧明亮,甚至就连那些负责安保的守卫,也都如同雕像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大楼门前的广场上,停满了黑色的高级轿车,一排排一列列,像要融进漆黑的夜里。 朱塞佩召集了手下所有的角头,他在离开联邦饭店的时候,就命令卢卡务必将开会的通知传达到每个部下的耳中。卢卡照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线几乎被占用了近一个小时,才让那些重要的人物全部聚集在了一起。但是,这场会议的发起者,那位顾问先生,迄今为止却还没有现身。 那位顾问先生,在乘着纯白色的克莱斯勒轿车到达褐石大楼以后,并没有关心卢卡的工作情况,而是转身把泽维尔带进了房间。卢卡对此有些好奇,但他的本能告诉他最好不要打听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但其实,朱塞佩和泽维尔也没有进行任何不可告人的勾当,他们只是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的开了一个短会。 朱塞佩打算顺从古斯塔沃的想法,让泽维尔接触一些家族里面的事务。虽然那位小少爷的豪言壮语把他吓了一跳,但只要泽维尔有这样的意愿,那就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可是朱塞佩还是害怕他会做出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因此才坚持着,要和泽维尔就会议的内容先行商议出一个决定。 他告诉泽维尔,接下来要去通知那些角头们关于和谈的结果,并让他们严格履行谈判书上的约定。但这件事情又不能做得太过强硬,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见到和平,也毕竟不是所有的仇恨都能以退让消弭。 况且,马尔蒂尼的目的仍不明朗,谈判中间或许还存在着一些他们所未知的阴谋诡计。因此现阶段的一切工作也仅限于遵照约定,而不应当有任何,如同示弱的好意。 而与此同时,他们还必须向自己的下属传达一些坚定的想法,以巩固全面战争中风雨飘摇的人心。尽管巴罗内的形势依旧不好,太多的簿记点遭受了损失,但是他们却没有战败,更没有任何低声下气的妥协。他们依旧是受人尊敬的先生,也依旧应当继续自己的事业。 泽维尔听得一头雾水,朱塞佩的话几乎是矛盾的,他一面让泽维尔表现得尽可能的温和友善,一面却又要他带有某种坚定而不容置疑的感情。泽维尔觉得眼前这位顾问先生,可能是某个深藏不露的人格分裂症患者,或者是所有奥斯卡最佳男演员所效仿的楷模。 天知道他那漂亮的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是泽维尔,这位在两个小时以前还发誓要成为唐的小少爷,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朱塞佩面前作出任何愚钝或低能的表现。他需要在朱塞佩面前维持一点可悲而又渺小的颜面,为了那与颜面同样可悲而又渺小的自尊。 但说到底,泽维尔也已经有些后悔他在联邦饭店门前所说出的那番话了,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原本浑浑噩噩的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要立于权势顶端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这个该死的念头,就像楔子一样紧紧的钉在他的脑海,又像咒语一样驱使着他的言行。 而每当泽维尔想起这个念头,他都会感到某种好像是站在悬崖边上的错觉。他对悬崖下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却依旧固执的窥视着,观望着,甚至无与伦比的渴望着。并且与此同时,他从心底里深深的认为,在那悬崖之下,也有某双眼睛正在凝视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点对不自量力的嘲讽,一点对狂妄自大的轻蔑,甚至是冷酷无情的笑意。但其中一定,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一定还存在着某种莫名的引诱和期许。 顾问先生_23 这种眼神,令泽维尔感到震惊而又彻悟,因为以上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位顾问先生眼中时常涌动的感情。泽维尔忽然明白了,他并非发自本心的厌恶朱塞佩,甚至并非有意向他挑衅。他只是不愿被人评价,害怕得到结果,尤其不敢让朱塞佩抱有希望。泽维尔太看重他了—— 不愿让他见到自己拼命努力却一无所成的丑行。 可是,这位小少爷此时此刻,却再也没有办法来逃避这种评价。因为他想在芝加哥做出一番事业,成为一个人物,这些都需要朱塞佩的帮助。于是泽维尔抬起了脑袋,用一双蜜棕色的眸子直视着那位顾问先生的眉心。片刻之后,他眨了眨眼睛,做出了一个并不困难却相当重要的决定—— 泽维尔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他说: “朱塞佩,我不是很明白,你应该把事情说得再清楚一点。”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泽维尔应当是某种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的表率。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那位小少爷已经无法用过去的任何准则来判断了。于是他只好皱着眉头,直视着那尖刀似的眼神,像从前给唐作报告那样理清了思路。然后用一种简洁而又直白的话语,和泽维尔解释道: “说服他们,命令他们,但永远不要胁迫他们。” 泽维尔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和那些角头们打过交道,但他已经被告知了要领。即便他还没有自信能够控制住全部的情绪,但他已经明白了,并且会朝着那个方向练习。他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终会戴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 于是他向朱塞佩递了个眼色,让他去把门打开,然后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脖子上的领带。他还穿着那套像保镖一样的黑西装,并不精细的裁剪让他看起来更加暴躁粗粝,也让他更像是一位黑手党的人物。 而褐石大楼二层的八角窗边,却仿佛某种奇异的集会,坐满了各色各样的人物。他们有老有少,有高有矮,却都带着相同的,含蓄而又坚定的眼神。他们都是朱塞佩手下的角头,负责芝加哥城南部大多数簿记点的生意,或者对冲基金与股票的运作,甚至是各种保护费和高利贷的收取。他们是朱塞佩最亲近,最尖锐的爪牙。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是安东尼奥的旧部,出于对那位前任顾问的尊敬,而依照他的遗愿继续为朱塞佩效力。而另一部分人则是意大利混血或其他国家的移民,他们不受“大花园”里那些老派人物的待见,更不能融入马尔蒂尼那样固守成规的帮派。 但朱塞佩,无所不能的顾问先生,却对自己的手下没有工作和忠诚以外的要求,更没有那些所谓的“纯粹意大利人”的成见。他对谁都是相对公平的,任何不值一提的角色都能从他那里获得相应的工作。他的慷慨和宽容,使他在芝加哥城中深受那些精打细算者的佩服,也深受那些出身微贱者的敬畏。他是某种奇妙的,带着文明与社会性的暴力的化身。 而此时此刻,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声音使那些原本因为深夜而困顿的角头们纷纷打起了精神,睁大了双眼,坐直了身体。他们仔细的听着,那脚步声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步伐。其中一种低沉而又轻柔,那是皮底鞋的声音,间隔很大,甚至带着某种缓慢的庄重。而另一种则是胶底鞋所发出的脆响,很轻快,也很矫健,像是年轻人的步子。 角头们觉得有些稀奇。朱塞佩通常会选择带卢卡参加褐石大楼里的会议,但是眼下,这位娃娃脸的助手正沉默的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茴香酒瓶。朱塞佩命令他在二楼接待这些来客,为他们斟酒点烟。卢卡当然做得很好,可是朱塞佩带着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泽维尔那高大的身躯转过大理石铺就的走廊拐角,褐石大楼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把他那张有些过分轻佻的面容压得沉稳阴郁。朱塞佩主动让出了正中间的位置,低着头请泽维尔入座。自己则让卢卡搬了把椅子,坐在泽维尔右后方的,不显眼的角落。他从卢卡手上接过茴香酒瓶,像一个最出色的侍者那样,恭恭敬敬的为泽维尔倒上了一杯。 泽维尔已经戒酒了,这是他和朱塞佩之间的约定,作为代价,朱塞佩向他提供某些更加惑人的乐趣。但此时,他不愿忤逆那位顾问先生的意思,于是依旧神色平静的任凭酒浆漫上刻花玻璃杯的内壁。 “诸位先生,首先请允许我向你们致歉,在这样的深夜里召集会议。”朱塞佩如此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刚好能使在场的人们全部听见。他又戴上了那副斯文的精英般的面具,灰绿色的眸子里有如同毒蛇一样的目光。他看着面前的那些角头们,向他们确认眼神,交换许可。然后展开了手里的文件夹,让卢卡把里面装着的,雪白的协议书的复印件发给了他们。做完这些以后,朱塞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温和的对那些角头们说: “或许你们已经过面了,但我还是要向你们正式介绍家族的首领,我所效忠的对象,泽维尔·巴罗内。并且我提议,今晚由他来召开我们的会议。” 那些角头们听了朱塞佩的话,静默无声的面面相觑,他们当然听说了朱塞佩和泽维尔在全面战争中发生的事情,也当然目睹过朱塞佩被那位小少爷气得发飙摔文件夹的情形。所以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朱塞佩的阴谋还是他无可奈何的妥协。但无论怎样,他们都要立刻拿出一个决定来,因为那位顾问先生其实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样富有耐心。 “那真是我的荣幸。” 阴影里,某位朱塞佩的亲信,率先表达了自己的顺从。其他的人以为他是有头绪的,于是纷纷表示赞成,并用一种臣服的态度请求听取泽维尔的意见。 泽维尔并不是很习惯这种场合,这些人谦卑的笑容反而让他有些紧张。他害怕自己会说出一些没头没脑的蠢话,更害怕自己不值得朱塞佩那样大费周章的介绍。他想到这里,不自觉的转过眼睛,悄悄的看了那位顾问先生一眼: 见鬼,朱塞佩又摆出了那副看戏的表情! 泽维尔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位顾问先生的教育方式绝对有某些本质上的问题。并且或许他之所以变成了今天这样,也不完全是他自己的错误和原因。 然而他并不能和那位顾问先生算账,起码眼下不能,于是只好装模做样的,回想了一下朱塞佩对他的叮嘱。然后依照那位顾问先生的意思,有礼而不失威严的,向那些角头们传达了和谈的结果。好在,那些人们也许是出于对朱塞佩的尊敬,也许是因为泽维尔紧张的时候看起来太过严肃,他们并没有提出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和异议。 泽维尔松了口气,竭尽全力的不去看朱塞佩的表情,他望向那些角头们,发现他们依旧在等候他的指示。泽维尔知道那位顾问先生绝对不会给他任何的帮助,于是他只好皱着眉头,回忆起若干年前唐巴罗内在年末时期的安排。这种艰难异常的回忆,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 不过谢天谢地,这种回忆并非徒劳无功,泽维尔在最后还是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即便他不是确切的知道这件事情的意义,但是唐巴罗内每年都会将其认真的履行,因此他觉得自己也不能破例。 “给地盘里的家庭准备一些圣诞礼物,尤其是给孩子们的。没有他们的尊敬,我们将一事无成。” 泽维尔几乎是背诵了唐巴罗内的话语,而且说实在的,他之所以记得这句话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唐巴罗内从未给过他圣诞礼物,这让他在心底里郁闷了很久。但泽维尔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这句话在说出的同时,就收获了那些角头们赞叹而又敬佩的神情。 那位小少爷感到有些欣喜,还有些受宠若惊,但他不能表露出太多的情绪,甚至不能开展一些无谓的话题。他就像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只有在预设好的剧本下才能稳定发挥,而他此时也才渐渐理解了朱塞佩那副面具的好处。 而泽维尔所羡慕的对象,朱塞佩,用那副他所羡慕的面具,为会议作了结语。会议结束以后,朱塞佩命令卢卡收拾了桌上的酒杯与烟灰缸,然后把文件夹扔进了泽维尔的怀里,并且甩下一句: “你也给我把它们记熟。” 就踩着皮鞋消失在了走廊里。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一次(躺平 顾问先生_24 第13章Ch.12 泽维尔跟着朱塞佩离开了二楼大堂,狭长的走廊里灯光昏暗,将那位顾问先生的背影拉得纤细摇晃。大理石地面依旧光洁如镜,反射出雕花皮鞋和墙上木质画框的纹路,又因那天花板上的金箔装饰而熠熠生辉。 而那位小少爷,实际上也不愿意这样跟踪狂似的尾随着别人,只是他们不幸的正好同路,又更加不幸的正好同时想要回到房间。当然,泽维尔也可以选择超过朱塞佩或者干脆停留在原地,只是那位顾问先生的步幅太大,无论哪一种选择都难免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于是他只好认命似的,继续跟在了朱塞佩的后面,并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保镖或是助理,毕竟他们之间那沉默无言的空气简直令人难以呼吸。但好在,泽维尔虽然无话可说,却还是可以让目光逡巡在朱塞佩的身上。 那位顾问先生还是穿着那套带格纹的羊毛西装,西装的袖子较为宽松,腰背处却异常修身,包裹出那刀削似的肩膀和劲瘦紧绷的腰肢。他那头铂金色的短发被整整齐齐的用发胶固定在头皮上,只露出一段线条柔顺又骨骼分明的脖颈。那脖颈下的白色法式衬衫是纯棉制作的,不很厚,起码在脱下外套的时候,可以隐约看见那一抹淡淡的象牙般的肤色。而在那种时候,他手腕上的珐琅袖扣就会在雪白的叠袖下牵扯出一层层线条流畅的褶印。 泽维尔想着想着,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小就羡慕这位顾问先生穿着西装的模样。他身上那种风度翩翩的优雅气派,是贫民窟里出身的泽维尔无论如何也不能学会的。那时的朱塞佩还很年轻,还总喜欢穿一套浅色的亚麻西装,戴一顶镶黑边的巴拿马草帽,走起路来意气风发。他的身材瘦削而又高挑,整个人就像一把骑士用的锋芒毕露的长剑,无时无刻不在竭力诠释着“潇洒英俊”。 但泽维尔忘了,说到底,朱塞佩的出身并没有比他半点更好。那位顾问先生的母亲是贝托尼街的娼妓,他本人也毫无选择的只能出卖肉体。在泽维尔因为小偷小摸而被人拳脚相加的年纪时,朱塞佩也正处于因为那些阴险的皮条客的压榨而濒临饿死的境地。 他们谁都没有比谁更好,只是朱塞佩的骨子里更带有某种恶毒的秉性。这种秉性使他在生活的泥潭里上浮,最终依靠踩着金主的尸体步上了阳光下的康庄大道。就连唐巴罗内在见到他的时候,在见到他的第一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所存在的,那种独属于见不得光行当的,隐忍而又危险的气质。 泽维尔不具有这种气质,他虽然很暴躁,很张狂,却也非常好懂。他不像朱塞佩,对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反抗,在他的人生里更多的是可悲的随波逐流。但现在却有些不同了,他就像河面上漂着的一片叶子,遇到了一截阻碍的横木。而那截横木,是他命运的舟船,能带他去往一些从来不敢向往的地方。 他现在已经攀上了那艘舟船,只是他的目标还不是那么明确,迄今为止他也还不知道那些通向终点的道路。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他还有那位无所不能的顾问先生。 而此时此刻,他的顾问先生,朱塞佩,从楼梯上回过身来,有些神色不悦的望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泽维尔,你难道是跟踪狂吗?” “我只是跟你同路而已。”泽维尔早就料到了他的提问,于是摆出一副“我也不想这样”的表情,又补了一句“我的房间也是你安排的”以彻头彻尾摆脱自己和跟踪狂行径的关系。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有些玩味的盯着他的表情,然后一歪脑袋,追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乘升降机,非要和我来走这段该死的楼梯?” 泽维尔愣住了,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看他的背影看得出神,所以不小心错过了位于拐角的升降机入口,而不得不跟在他的后面,试图通过走楼梯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想运动一下,不行吗?”泽维尔也知道这个借口糟糕透顶,但是基督,他真的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更何况,他不希望自己的沉默引来朱塞佩的其他猜疑,从而发现自己一路都在盯着他后背的事实。 但好在,那位顾问先生没有和他进行更多的对话,而只是扭头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就在办公室的门前,朱塞佩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焦躁不安,因为他想起来了,今天上午对着基督,玛丽亚,耶和华等一切所能想到的宗教人物所发下的毒誓——他再也不会和泽维尔上床了。然而朱塞佩究竟没有非常确定,这位小少爷到底还记不记得这段旧仇,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意提醒”而重新回忆起这件要命的事情。 这可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如果单纯从感官的快乐上讲,朱塞佩并不是不愿意和泽维尔上床,毕竟对于现任黑手党顾问的前男娼来说,一个口风严密又能满足他的男人实在少得可怜。并且实际上,由于某些朱塞佩不是很想提起的原因,泽维尔的技术也还不赖。 可是很不幸,那位小少爷是他未来的唐,并且朱塞佩又是前任首领托孤的对象,他有义务照顾好他,而不是和他乱搞什么名堂。并且更加不幸的是,朱塞佩和泽维尔的关系就如同一场可怕的灾难。时至今日,每当他想起那个没头没脑的交易,都会感到一阵由衷的心力交瘁。他恨不得找一个时光机钻进去,然后任凭马尔蒂尼的打手用机关枪打穿他的脑子,好让他彻底的清醒清醒。 “生活不是一本科幻小说,可它却远比科幻小说还要离奇。” 朱塞佩在心底里抱怨着,却还是摆出一副斯文温和的脸孔,和泽维尔说了句晚安,然后不动声色的准备迅速关上房门。但就在那门缝里的光影渐渐狭窄的一刹,泽维尔却突然伸出腿来,挡住了那扇实木大门的移动。 朱塞佩紧张起来,害怕那位小少爷像以往那样,不顾一切的冲进来把他按在床上。他好不容易想要摆脱和泽维尔的关系,而泽维尔也好不容易想要接手巴罗内的事务,朱塞佩不希望这二者功亏一篑。如果可以的话,他此时甚至很想拔出他的□□来,然后让那个小混蛋滚回自己的房间去。但是,那样势必会把他和泽维尔之间的关系弄得更糟,并且很有可能造成某些无法挽回的损失。 于是朱塞佩只好像处理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炸弹那样,在脑海里飞快而又谨慎的计算着一切。他急切的,想要得出某种切实可行的方案,好解决一下眼前的困境。 而就在他犹豫的当下,泽维尔已经走进了他的房间,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然后在让朱塞佩无所遁形的灯光里,抱着胳膊靠在了沙发边上。他的脸色是阴沉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严肃。他迄今为止也还没说出一句话来,但朱塞佩总感觉他有话想说。 “泽维尔,怎么了?” 朱塞佩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那位小少爷默不作声的样子,那让他感到一阵无法理解的捉摸不透。朱塞佩知道自己失算了,泽维尔不是因为那些没营养的原因而站在这里,他一定有某些重要的话想说,并且这些话必然和自己有关。否则那位小少爷就不会用一种如同窥伺猎物般的眼神,紧紧的盯着他的眉心。 “呃……”泽维尔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片刻之后,他目光诚恳的对朱塞佩说道:“朱塞佩,关于今天会议上的发言,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那位顾问先生听了他的话,在如蒙大赦的同时,差点没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他不知道泽维尔原来是这样一种可爱的生物,会为了自己的一个评价而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甚至让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感传达到了别人的身上。朱塞佩想到这里,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欣慰,因为那个小混蛋终于意识到了年长者的看法是一种多么宝贵而又可靠的东西。于是他几乎是心情愉快的回答道: “你表现得很好,作为一个新人来说完全没有问题。一些安排也很到位,几乎所有事情都在你的考虑之内,最后的发言也很精彩,但我想那应该是唐的原话。唯一要注意的是,你或许可以表现得更加和善一点——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你和他们不熟,没必要搞得太过亲切。” 泽维尔点了点头,意外朱塞佩对他的评价是如此之高,这种评价甚至让他有些脸上发热,并让他很没出息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向那位顾问先生好声好气的道别。朱塞佩的好话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可以暂时忘记今天上午所发生的,那起关于马尔蒂尼的糟糕事故。 朱塞佩看着泽维尔消失在门前,甚至乖巧的帮他关上了房门,忽然感到一阵翻天覆地的罪恶。如果他知道那位小少爷是这样好骗的话,他决不会把以上那些话说得这样肉麻且光鲜。虽然谢天谢地,泽维尔没有出什么离奇的岔子,但那位顾问先生向来吝啬于赞美,而他夸人的时候也多多少少带着点哄骗的成分。 朱塞佩因此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似乎处于某种道德上的下风。这种内疚让他心软起来,甚至让他在镜子面前,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吻痕和牙印时都没有感到太多的气愤。然而,这种内疚仅仅持续到了朱塞佩躺在床上,并回忆起了关于账本的事情的时候。 顾问先生_25 账本,那些之前拿给泽维尔的,各个簿记点的账本,迄今为止还没有交还给他。 朱塞佩忽然有些头痛,他觉得泽维尔简直就是撒旦派来捉弄他的魔鬼。他原本已经准备要愉快的享受一下年末假期,并忘掉这一年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去他妈的和谈,去他妈的工作,去他妈的马尔蒂尼,这些都原本和他暂时没有了关系。 朱塞佩甚至已经准备好要在明天巡查完各个簿记点之后,拔掉那该死的电话线,然后安安心心的躺在床上,或者去休息室打会儿桌球。运气好的话,他甚至可以赶在圣诞以前抽出空来,去和达里奥见上一面,看看那位风趣而又可爱的小老头。 但是,以上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泽维尔的一个小小疏忽而全面泡汤。 可是朱塞佩转念一想,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不过就是一些账本,一些根本没长翅膀也没长腿的账本。以他的能力,最多只要两天就可以看完,而且说不定泽维尔已经替他整理好了。所以就算他明天早上去干这件事情,甚至明天中午再去干这件事情,也都还来得及,也都不会有什么闪失。 朱塞佩这样说服着自己,并且竭尽全力的希望把这个烦人的问题抛之脑后。他知道这有些困难,但是他经历过比这更糟心的境地,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忍受那种心烦意乱的情绪和浑身难受的感觉。 然后, 两个小时以后, 这位心情烦躁的顾问先生还是出现在了泽维尔的门前,用一种仿佛里面住的是反社会分子歹徒的架势敲响了泽维尔的房门。 泽维尔此时正在犯困,被那一连串好像榔头砸的敲门声搞得莫名其妙。他掀开被子,拧动了门把手,祈祷朱塞佩除了想做以外没有别的原因。毕竟,被打扰睡眠实在不怎么令人开心。 对,被打扰睡眠实在不怎么令人开心。 因此,朱塞佩才会用一副想要杀人的面孔,不容争辩的对泽维尔说: “你他妈的,能不能把账本还给老子?”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两次 第14章Ch.13 保罗·格雷科站在褐石大楼三层的,朱塞佩的办公室前。那位娃娃脸的助理,卢卡,曾多次建议他到里面去坐坐,或者去一旁的休息室喝杯茶。但他不敢,甚至不想在那门前多待一秒。尽管里面空无一人,保罗还是觉得朱塞佩那双蛇一样的眼睛正透过那实木门板,悄悄的注视着自己。 保罗是“大花园”里的人物,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那些老派分子。但他实际上一点也不顽固,对那些鼓吹“意大利血统”或“西西里作风”的老东西们也没有一点兴趣。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只在乎自己能够获得多少的分红,和究竟是谁给他的钱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他却害怕朱塞佩,怕得要死。他依然记得,就在“大花园”里的那些老古董们下流的议论着这位顾问先生究竟被几个男人干过的时候,朱塞佩悄无声息的做掉了艾伯特,并把他的尸体晾在沼泽地里,令人作呕的开膛破肚。他的行动是那样毫无征兆,又是那样残忍苛酷,让大花园里的人们统统闭上了嘴巴。 保罗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由衷的认为,朱塞佩令人感到恐惧的地方并非是他杀人的手法,而是那种不知何时就会盯上自己的毒蛇般的威慑。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保罗听说朱塞佩下午带着泽维尔在东区的簿记点转了一圈的时候,他果断放弃了自己的晚餐,穿戴整齐来到褐石大楼,希望和朱塞佩当面解释一下这个天大的误会。 他的妻子惊恐的看着他在房间里忙忙碌碌,希望他在出门的时候喝一杯热红酒抵挡下十二月的寒风。保罗感激她的好心,可是他什么也喝不下,恐惧和不安像一条勒紧的细线,死死缠住了他的脾胃。 保罗有些埋怨他的手下,他们太蠢了,竟然还煞有介事的和他谈论着今天簿记点来的那个衣冠楚楚的挪威佬。见鬼,难道芝加哥城里有那么多戴金边眼镜,穿三件套西装,高大英俊的挪威佬吗! 更可气的是,那些手下们居然还向他宣扬了一下这位客人的和蔼可亲,称赞他是个有礼貌的绅士。基督,他们究竟知不知道那副和蔼可亲面具下的阴险可怖,又究竟知不知道朱塞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哎,他们也许和朱塞佩说了些不该说的,也许我就要死了。” 保罗有些绝望的这样想着,抬起胳膊在胸前划起了十字架。 而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在昨天晚上恶狠狠的从泽维尔那里拿到了账本以后,又熬夜到了清晨,才把各个簿记点的账目校对完毕。泽维尔虽然替他整理了一些存疑的地方,可是那位小少爷的字迹就和鬼画符没什么两样。朱塞佩甚至因此感到一点微小的挫败,毕竟那位小少爷的读写全是拜他所赐。这让他好好的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教育能力,并彻底断绝了退休以后回大学教书的念头。 说到底,朱塞佩所擅长的,并非是处理帮派之间的关系,而是动用他那获得了经济与法律双学位的聪明大脑,为家族攫取庞大的资源和财产。他就像一架印钞机那样,向巴罗内帝国源源不断的提供着金钱和与金钱共生的权力。 但也因此,他无法成为一个“西西里人”,他的仇恨太浅,而这仇恨也太容易被利益冲淡。但这种可以被冲淡的仇恨实际也仅限于生死搏杀,如果谁敢对朱塞佩的钱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想法,那么朱塞佩一定会让他后悔到底。 所以,当这位顾问先生,看见账本上有几个东区簿记点的营业额呈现不正常缩减的时候。他猛的一掀被子,决定好好去东区视察一番,并非要在年末这种一片欢腾的时间里,给某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以颜色看看。 以上,导致了朱塞佩和泽维尔一回到褐石大楼,就看见保罗,那位可怜的老人正在办公室门前嘟嘟哝哝的背诵圣经。泽维尔对家族里那些人物的认识相当有限,见了其中的大半部分都只会站在原地发愣。保罗当然也属于这可怜的大半部分,于是泽维尔抓着朱塞佩的手腕问: “这个老家伙是谁?” 顾问先生_26 他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禁不住保罗此时那如同惊弓之鸟样的神经。对未来的恐惧驱使着他像皮球一样连滚带爬的凑到了泽维尔的面前,然后满脸堆笑着向他介绍自己并致以最热切的问候。保罗的个子很小,以五十多岁的年纪来说,身材也不算肥胖。他的头发花白相间,眉毛又粗又短,鹰勾鼻下的嘴唇布满了细纹。他此时正竭力的微笑着,似乎每个毛孔都在向这位新任首领表达着尊敬。 泽维尔到底还是不明白,这个叫保罗的老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这样恭恭敬敬的面对自己。但好在,那位顾问先生在泽维尔问出这种蠢问题之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朱塞佩又带上了那副斯文的充满笑容的面具,他同保罗热络的握了握手,然后询问了他的来意。他当然知道保罗的意图,甚至多多少少猜到了保罗的说辞,但很不幸,这里还有一位小少爷需要知道其中的详情。 “呃……一些事情,东区簿记点的一些事情。”保罗支支吾吾的说着,他努力交叠起双手,并互相紧紧的握着,然后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诚恳而谦卑。他说:“顾问,我需要向您解释这些事情里的误会,并向您忏悔我工作的失误。” “保罗,我的朋友,请别这么说,无论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商量!” 朱塞佩这样安慰着他,并做出一副“我全然相信你”的样子,带着他走进了办公室。而至于泽维尔,如果他不搞出一些糟糕问题的话,朱塞佩觉得让他见习一下和“大花园”之间的事务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他安排那位小少爷在唯一的沙发上坐下,而可怜的保罗,此时只能像受审的刑犯那样站在办公桌的前面。 朱塞佩让卢卡给两人斟了一些茴香酒,泽维尔没有接,他已经戒酒了。而保罗则觉得自己很需要一些能拿在手上的东西,用来掩盖他那简直如同抽羊角风般颤抖的十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泽维尔居然加入到了这件事情。 他对这位小少爷没有太多的印象,可是他却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言。比如“大花园”里广受热议的,朱塞佩和泽维尔在战争时期做的那些事情,一位古斯塔沃手下的士兵甚至吹嘘说自己曾撞见过他们□□。 但总之,保罗不确定,非常的不确定,泽维尔会不会因为被打扰了和朱塞佩相处的时间而对他痛下杀手。保罗是个很胆小,很惜命的人,这种胆小和惜命使他比常人更加的谨慎,也使他获得了很多的金钱。但现在,这种可悲的性格却使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因为他一定不知道,泽维尔实际上对他毫无兴趣,而朱塞佩也并不想杀死他,甚至不想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危害。 那位顾问先生只是用一种温和的,仿佛商量的语气,希望他解释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保罗舔了舔他那有些干燥的嘴唇,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必须镇定下来,否则他的慌张将会使他看起来心怀鬼胎。他不清楚自己究竟犯了什么样的罪孽,需要在平安夜的前夕对上朱塞佩这号人物。然而他没有选择了,从朱塞佩到簿记点视察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交代全情。 “我并非有意探寻,更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我的手下傍晚向我汇报假期的安排的时候,提起了一位和您外貌相似的绅士。我惶恐自己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也知道下半年的生意不景气,所以希望和您解释一下。” 朱塞佩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到了这位可怜的角头,尽管他不常去“大花园”拜访,但他在那里有自己的眼线,也可以知道其中的微妙的形势。他完全不担心保罗会背叛他,他只是怀疑保罗会不会因为害怕,而藏起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实。 朱塞佩现在,可以把整件事情解释成误会一场,然后派人监视保罗的一举一动。毕竟谨慎如他,一定会借机反省,并暴露一些平常不能暴露的问题。但他还有一种选择,他可以眼下就和保罗摊牌,把账本的事情说明白,然后让保罗当场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朱塞佩开始了权衡,这使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又不可捉摸。他此时需要搞清楚,这两种方案究竟哪一种可以获得更多的真相。 保罗盯着朱塞佩的办公桌,那张办公桌的桌沿上雕刻着一圈精美的几何花纹,可能是出自意大利,也有可能出自本土。保罗垂下了他的眼睛,并情不自禁的抿了一口茴香酒,他实在太担心朱塞佩会拒绝他的解释。因为如果那位顾问先生不愿倾听他的说辞,那么就代表朱塞佩信不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那将是一场灾难。 而就在保罗诚惶诚恐的,准备接受自己命运的时候,那位顾问先生终于有了动作。他把之前从泽维尔那里哪来的,各个簿记点的卷宗翻了出来,然后找到其中某页并递给了保罗, “这是之前送过来的年度汇总,有几个簿记点亏得太多,我必须得去看看。” 保罗揣摩着朱塞佩话里的意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亏损的原因,于是他仔细的阅读了卷宗,然后战战兢兢的说: “顾问,我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但这些簿记点都曾经是艾伯特的产业。” 朱塞佩听了,露出一个有些愕然的表情。他示意保罗把账本递给他,然后打开桌上的台灯,眯着自己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一行一行的读了起来。朱塞佩觉得自己可能是老糊涂了,否则怎么连这种事情都可以抛之脑后。东区的生意原本是归艾伯特打理的,可是朱塞佩处决了他,并把东区的管理权并入了自己的手上。但是艾伯特名下仍有一些家族的产业,这些产业当然不能分给他的遗孀,因而朱塞佩卖了“大花园”一个人情,让老派的角头们自行瓜分并处理。 但是该死,他居然忘了在移交产业的时候对账面进行清算! 朱塞佩摘下了那副金边眼镜,并习惯性的揉了揉鼻梁。他对自己有些生气,他认为自己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起码不该在泽维尔的面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可是他的后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朱塞佩只好在脑子里飞速考虑着策略,以保留自己在那位小少爷心中的最后一点体面。 他又戴上了眼镜,从那双灰绿色眸子里闪现出了某种内疚的情绪,然后对保罗十分诚恳的说: “是我的问题,我应该让会计好好检查的。” “哦不,顾问,东区本来就有自己的财务系统,只是他们没有履行义务而已。我可以对上帝发誓,这绝对不是您的错!” 保罗没想到自己的发现居然引来了朱塞佩的道歉,而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受这种道歉,于是只好尽力的怪罪起“大花园”里的财务。并且,他说的一切也都句句属实。而机敏如保罗,当然不会让朱塞佩命令着去做事。他立刻义愤填膺的,仿佛那减少的是自己的财产一样,主动请求负责清算艾伯特的遗产,并查明那些亏损资金的数额,发誓会给朱塞佩一个满意的答复。 朱塞佩对此十分感激,因为保罗的话无意间还挽救了他那岌岌可危的面子,并让泽维尔对他的能力有了全新的认识。那位小少爷不明白,朱塞佩这样一个在床上浪荡无比的男人,居然在工作之中还有如此令人敬畏的一面。他想弄清楚这种敬畏的由来,还有之前朱塞佩犹豫不决的原因。 于是在保罗走后,泽维尔晃晃荡荡的来到朱塞佩的面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和那位顾问先生四目相对。但当他看到那双冷淡的灰绿色的眼睛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放下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吧,你该陪我上床了。” 朱塞佩透过那副金边眼镜审视着他,像审视某种粗劣的货物。他当然不会忘了自己与基督,玛丽亚,耶和华的誓约,但他同时又有些悲哀的想着: 自己这样一个,注定要下到地狱里去的恶棍,为什么要和这些在天堂里的人物盟誓? 这个问题的由来太过昭然若揭,让朱塞佩非常不想深究,但他也同样非常不想违背自己的誓约。于是他只能有些拖延的,凑到了泽维尔的面前,然后轻轻舔了下那位小少爷的嘴角,又将这样一个试探性的舔舐化作了绵密的深吻。朱塞佩一边抚摸着泽维尔的脸颊,一边用一种发甜的沙哑嗓音对泽维尔说: “小甜心,不是叔叔不想和你上床,我只是害怕你的生活费根本付不起嫖资。”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露出一个好像吃了苍蝇般的表情,然后在那位顾问先生戏谑的目光里,愤愤的摔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顾问先生_27 还好miu大面积重写 第15章Ch.14 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在用一个极其恶劣的玩笑赶走了泽维尔以后,考虑着要不要给古斯塔沃打个电话。他当然相信保罗的说辞,也确认那些大量亏损的簿记点都曾是艾伯特的财产。可是他不相信艾伯特会放任这样的亏损,以那位自作聪明的角头的性格,他一定会把这些情况上报给唐巴罗内以换取一点稀薄的同情。而如果唐巴罗内知道了这件事情,朱塞佩没有理由到现在才搞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 于是他静下心来,试着分析了下艾伯特的动机。他想,如果这件事情并不是他所看到的这副模样呢?艾伯特或许根本不想让唐巴罗内,让朱塞佩知道簿记点的亏损,毕竟“大花园”有“大花园”的财务,而这财务曾经是他自己所掌管的。而且说到底,虽然下半年的生意不太景气,可是也不至于亏损到这副田地。难道,这些资产缩水里面还藏有别的隐情? 而就在朱塞佩提出这些问题的同时,事情忽然变得一汪水似的清楚明白,艾伯特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自己的死亡。那些亏损并不是偶然的,更不是什么不幸的事故,那个可恶的角头把他名下簿记点的利润收入了自己的囊中,然后伪造了账目,试图减少家族对他经营所得的抽成。而且如果运气好的话,他甚至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补贴。 当然,以艾伯特的能力,他所伪造的账本绝对瞒不过朱塞佩的眼睛。但是那又怎样呢?“大花园”的财务终究是归他掌管的,只要不出意外,这些账本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朱塞佩的眼里。可是艾伯特死了,被朱塞佩处决了,他对东区的管理权也移交到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手里,而那些令人反胃的罪行也因此终于浮上了水面。 朱塞佩想到这里,十分确信艾伯特在某处藏了一笔不为人知的,依靠做假账积累下来的财产。他粗略的估算了一下这笔财产的规模在十万到三十万美元之间,这令他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恼怒。朱塞佩无法忍受自己辛辛苦苦,甚至过着伦敦时间才赚来的钱都到了那个死胖子的腰包! 可是极端的愤怒又使他冷静了下来,他放下自己那已经拿起了电话听筒的手。他认为这件事情,在现阶段,并不适合告诉古斯塔沃。毕竟古斯塔沃是一位二把手,离家族的经济事务太远,而他又是现任“大花园”的里管事,通知他就如同意味着在向那些老家伙们挑衅。而那群老家伙里面,可能存在着艾伯特的同党,也可能存在着与艾伯特分享着相同的利益的人。 于是他仔细的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让保罗替自己办事,毕竟他是“大花园”里的人,尽管不那么受人待见,也好过褐石大楼的员工。而等保罗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了,他再去向古斯塔沃汇报,再给那些老家伙们一点威慑,这样多少可以稳妥一点。 朱塞佩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多少放下了心来。他早早的爬上床去,准备弥补一下昨天所失去的,好好休息的机会。朱塞佩已经三十五岁了,觉得自己可以算是上了年纪了,不好再和那些小年轻相提并论。他此时的奋斗目标应当不是完成了多少业绩,而是争取尽量长命百岁,然后再熬死几个比他更加年长的仇家。 于是,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颇为可笑的以为自己能够逃离工作狂的生活,并且有些沾沾自喜的在十二点以前关上了台灯。 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八点不到的时候,一阵暴风般的电话铃把他从床上唤醒。朱塞佩有些懊悔,他忘了通知卢卡,从今天开始自己要做一个健康先生的事实。但无论如何,他眼下都不能继续懊悔下去了,因为那喋喋不休的电话铃声简直要把他逼疯。 于是他掀开被子,以某种矫健的动作跳下床来,然后戴上了自己那副金边眼镜,又披上一件奶油色的丝绸睡袍。他脚步飞快的来到了办公桌边,并用一种急救队员的气势,拿起了桌角上的电话听筒。 电话的另一头是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他的汇报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 “顾问,切萨雷想要见您,他查明白了埃尔文的事情。”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埃尔文·特纳,那个穷酸的美国佬议员,之前战战兢兢的跑来褐石大楼希望寻求他的帮助。朱塞佩为了调查埃尔文的底细,命令家族里负责旧城区的角头切萨雷去打听了一些消息。谢天谢地,他的效率依旧高超。 “你让他过来,我现在就见他。”朱塞佩对卢卡这样说道,发觉自己或许这辈子都注定要忙忙碌碌。他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日历,今天已经二十四号了,这个日期提醒了他一些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又说,“今天中午的时候,所有人放假以前,你去检查一遍每个部门的事务有没有结算清楚。如果他们弄明白了,就让他们收拾好东西,安心的放假去吧。” 电话那头的卢卡十分乖巧的答应了下来,并且好心的为朱塞佩预留了早餐。他又向朱塞佩诵读了几封祝贺圣诞节的电报,一些有贸易往来的商人所发来的琐碎的问候,然后在那位顾问先生机械式的确认声中挂断了电话。 朱塞佩放下听筒,揉了揉鼻梁以使自己清醒起来。他转身赤着脚回到了浴室,动作利落的刷牙洗脸,并把那头柔顺的,仿佛闪光一般的金发梳成了侧分模样。可是,他起得实在太晚了,朱塞佩看了下手表,预估了切萨雷上楼所需的时间。他在脑海里略微计算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去换平日里所穿的那套西装,毕竟他的时间有些紧张。而比起来被人撞见换衣服的场景,他更愿意披着件松松垮垮的奶油色丝质睡袍走来走去。 于是当切萨雷走进办公室时,就看见朱塞佩有些懒散的靠在办公桌边,从那敞开的领口里露出一截带着吻痕的胸膛。切萨雷忽然有些头痛,他对朱塞佩说: “顾问,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我绝对不会选上午这个时间来见您。” 朱塞佩听了,垂下脖颈像狐狸一样低低的笑了起来。他拿睡袍的衣袖擦了擦眼镜,然后说:“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考虑在明年好好休息一下,去过早睡早起的生活。” “基督!” 切萨雷有些夸张的,面带惶恐的惊叫了起来。他是一个有着北意大利人长相的,金发碧眼的瘦高青年,脸颊上带着几点雀斑,但五官却很英俊。他此时正穿着一套廉价而又宽松的人字纹西装,像街头那些随处可见的,没有正经营生的游民一样,趿拉着脚上的陈旧皮鞋。他就像一台放映机似的,把旧城区里的小市民生活原原本本的搬进了这栋精雕细琢的褐石大楼。 而切萨雷之所以对朱塞佩的想法感到那样惊奇,甚至感到不可思议,是因为他认识这位顾问先生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足以怀疑朱塞佩并不是一副血肉之躯,而是某种设定精巧的先进机器。 可他实际上最先认识的,还是朱塞佩的导师安东尼奥,巴罗内的上一任顾问先生。切萨雷几乎是被安东尼奥的施舍喂养大的,在他年幼无助又流落街头时,那个老人的话语和羊毛围巾就简直好像是天神的恩赐。 切萨雷长大以后,与许多依靠巴罗内生活的少年一样加入了巴罗内的组织,成为一名专司打探消息的纽扣人。他很聪明,也很擅于表达自己的尊敬,这使他在短短几年间就成为了旧城区的角头,并深受朱塞佩的照顾与倚重。 而这位深受倚重的角头,拍着手上那装满了文件的牛皮纸袋,对朱塞佩抱怨说:“埃尔文·特纳,见鬼,你知道他有多受那些四五十岁太太们的欢迎吗?” 切萨雷说完,见那位顾问先生无动于衷,于是把文件袋递给了朱塞佩,又解释道:“但除此之外,中部农村出身,唯一去过的大城市是纽约,还被排挤的不像人样。顾问,我拿我的名声向你担保,这家伙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就算是挑卧底也该挑更讨喜些的。” “混球,你的名声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朱塞佩挑着眉毛,并用意大利语尖刻的回答道。他接过切萨雷手中的资料袋,十指灵活的拆出了里面的文件,然后一面仔细的看着,一面从堆积如山的文书角落里摸出一包香烟。他单手抖出了一根,把细长的白色卷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他的手指很纤长,从那疏疏拢着的指缝里漏出一点上午的灿烂阳光。 切萨雷见了,立刻从口袋里拿出火机来,凑过去替那位优雅的顾问先生点上了烟。他看见朱塞佩在他凑过来的时候,轻轻的笑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然后那位顾问先生一歪脑袋,用一种轻柔的,好像情人低语般的声音对他说: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顾问先生_28 切萨雷听了他的话,丝毫不觉得一点温柔。他只是在心底里意识到,又有某个可怜的倒霉蛋将成为这位顾问先生调查的目标。但他还是努力的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可能的人物,或许是某个关系疏远的政客,或许是某个业绩不佳的员工,但总之,那个人都将面临一场灾难。切萨雷对此深信不疑,这也就导致了他在听到朱塞佩的回答之后,露出的那个傻瓜样的表情。 “你去好好的查一下艾伯特。”朱塞佩这样说着,并皱起了眉头,以表达对切萨雷那惊讶反应的不解。 很显然,艾伯特的灾难早就降临了,这位吃里爬外的大胖子也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但是朱塞佩为什么还要提到他呢,提到这样一个大家都讳莫如深的人物呢?切萨雷觉得有必要弄清楚情况,他害怕自己没有真正理解那位顾问先生的意图,于是他说: “我以为艾伯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他明白切萨雷的顾虑,重启对于艾伯特的调查也就意味着明目张胆的撕那些老派人物的疮疤。可是朱塞佩不能放任巴罗内的钱被一个愚蠢的叛徒拿走,这将是对他最大的羞辱,于是他对切萨雷说: “就在昨天,我怀疑艾伯特贪了一笔簿记点的利润。我让保罗,保罗·格雷科去调查这件事情,但我不放心他,也不信任他的能力。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下,艾伯特活着的时候有没有朋友,或者是不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些其他的勾当。” “他没把钱交给他的老婆?” “虽然艾伯特是个意大利人,纯正的意大利人。可是他已经干出过许多莫名其妙的,不像是意大利人会干出来的事情了。他不可能把钱给了他的妻子,见鬼,那个老太婆在一周前还闯进褐石大楼来敲诈我!” “等……等等,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敢敲诈你?” 朱塞佩自己都笑了出来,他说:“在她气势汹汹的向我冲过来以前,我也是不相信的。” 切萨雷也笑了,但他随即就摆正了脸色,对朱塞佩说:“在下乐意为您效劳。只是这种讨人厌的工作,您必须要给我一些除了金钱以外的奖励才好,比如……哪天和我一起出门吃个饭?” “没门。” 朱塞佩一口回绝了切萨雷的价码,并且抬腿踹了一脚他的膝弯,催促他立刻滚回旧城区里去工作。没穿皮鞋的朱塞佩踢人根本不痛不痒,但却足够使切萨雷逃命一样的离开办公室,并深深为自己的冒犯而感到惶恐。 作者有话要说: miu重写太多嘤~ 第16章Ch.15 实际上,就算是黑手党所经营的生意,褐石大楼与这栋大楼里的橄榄油贸易公司,也都和别的正经的营生一样进入了年末的假期。所有的办公室都收拾好了一年的资料,核算清楚一年的账目,然后欢天喜地的走出了那扇透明旋转的玻璃大门,以开启对一年辛勤工作的慰劳。 但很不幸,以上所说的人物,并不包括朱塞佩·里佐,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而比起那放在桌边的,忠诚计数的台历,他的假日显得是那样渺茫而又遥遥无期。连他自己也是突然发现的,一旦到了放假的时候,他实际上根本无处可去。他的生活就同如他本人一样,只要离开了工作,也不过是个三十五岁的无趣大叔。 朱塞佩在唐巴罗内死后,为了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退掉了原本在市区租住的公寓,然后义无反顾的搬进了褐石大楼三层的套间。他的这种勤勤恳恳态度的初衷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但有时还是会引发一些实质性的问题,比如在圣诞节假期的安排。但好在门卫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他愿意把边门的钥匙交给朱塞佩管理,并允许他在停业期间继续待在这栋大楼里面生活。否则,朱塞佩很有可能会成为黑手党史上第一个,因为过度勤劳而不得不在年末去住酒店的顾问。 然而不幸的是,门卫的好心并不能解决其他的困难,朱塞佩仍然在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感到焦虑。而其中主要令他烦心的事情,不出意外的,又是关于那位小少爷的琐碎日常。 泽维尔在全面战争的时候,出于他人身安全的考虑,在朱塞佩的安排下离开了巴罗内名下的房产,转而居住在安全屋里。但这位小少爷太会没事找事,他把一些来路不明的女人随意带回了房间,导致了当初那场街头飙车的惨剧和那个时至今日仍令朱塞佩后悔的约定。而在那以后,朱塞佩又因为实在没有空闲替他找住处搬家,只好让他暂时安定在了对角的空余房间,却没想到居然把事情拖到了此时此刻。 眼下,面对只有一把钥匙和冰箱里空空荡荡的窘境,朱塞佩只好说服自己尽快去和泽维尔商量,劝他在接下来的几天和自己一同行动。但无论是一同行动,还是劝说泽维尔这件事情本身,都令他感到一阵由衷的,堪称致命的心力交瘁。见鬼,他真的不想再和那个小混蛋,在私人生活方面,产生任何交集! 可现实又总是那样残酷而蛮不讲理。就在他处心积虑的想要和泽维尔好好的商量一下,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泽维尔却抢先一步出现在了他的门前。那位小少爷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带有浅灰色条纹的西装,打着明黄色的提花领带,品味依旧糟糕得可怕。但他那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却梳得异常整齐,泛着修饰良好的光泽,甚至可称得上精细。 朱塞佩有些莫名的看着他靠在门框上,很想拿起手边的钢笔扔出去,以破坏那种令人不快的视线和沉默的空气。尽管他已经习惯了泽维尔时不时做出的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甚至可以对此视而不见。但是比起那位小少爷自认英俊的打扮,朱塞佩还是从心底里觉得,那个从前一件衬衫穿一个月的小混蛋要来得可爱一些。 当然,只是一些,很渺小的一些。 事实上勤劳如朱塞佩,也不是没有想办法纠正过泽维尔的穿衣,并且也为自己这样一个光鲜体面的人物,能教出这种毫无审美的东西而感到羞辱和诡异。但是泽维尔并不领情,他总是不怀好意的要求朱塞佩为他扣衬衫的纽扣,或者故意扯掉那位顾问先生的领带,然后看他阴沉着脸色,抬起下巴又十指翻飞的重新系好。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多次,朱塞佩也渐渐察觉出了里面所包含的调戏意味,他决定不再让泽维尔白嫖,于是果断的中止了自己的教学。 但这种做法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泽维尔因此不能再继续欣赏那位顾问先生挺拔的身材,而朱塞佩也不得不因此时常面对那位小少爷灾难般的衣着。而现在,朱塞佩本能的略去了一些不好的假设,而试图把此时此刻的情形归结于泽维尔的一次正常,甚至正常水平以下的即兴发挥。 可是朱塞佩难道就真的不知道,那些不好的假设通常会成真这样一个可悲的事实? 泽维尔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灯光打在他那颇具北欧特色的面容上,将他的柔软的金发染得异常。他眼镜架上挂着的,那根镀金材质的纤细链条,正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而微微晃动,晕出一片昏黄的光影。泽维尔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好看,并且身上还具有某种奇妙的,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泽维尔这样想着,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轻柔了一些: “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眨动了几下,最后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泽维尔此时此刻的语气,配上那个单手靠门的姿势,真的很像找人约会的男高中生。但是他立刻就从脑海里抹去了这种可怕的想法,因为通常男高中生约会的对象—— 顾问先生_29 是女高中生。 虽然这样,虽然在圣诞节两个大男人出去吃饭有些暧昧,虽然泽维尔表现得很像一个手拿花束的情人,但是朱塞佩真的有点饿了。动物的本能削弱了他的思考,屏蔽了他的感官,让他觉得似乎这样也毫无所谓。于是朱塞佩答应了泽维尔的提议,选择和那位小少爷一起去褐石大楼门外的小餐馆里随便吃点东西。 而等两个人有些拖延的离开褐石大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不远处的霓虹灯在跳动闪烁。芝加哥的十二月依旧很冷,呼吸里也依旧纯白的水汽。朱塞佩在路灯下摸出了香烟和火机,飞快的点上了一根。然后他咬着烟卷,仿佛不堪忍受那寒冷似的,又把双手揣回了羊毛大衣的口袋。 泽维尔闻到那一点烟草的香气,突然觉得自己的嘴里有些寡淡无味,但等他摸遍了西装内外,才发现自己早就换了套衣服。朱塞佩扭头看着他那懊丧的表情,有些想笑,却还是翻出了一支雪白的烟卷塞进了泽维尔那骂骂咧咧的嘴里。 泽维尔愣了一下,看见朱塞佩的脸忽然靠近过来。而他身上那种毒蛇般的,冷冽而又惑人的气息,使人感到一阵无由来的毛骨悚然。 “你就不能吸一口气吗?” 那位顾问先生低低的笑着,咬着烟卷的动作令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泽维尔被朱塞佩那沙哑的嗓音和呼出的白烟险些呛到咳嗽,却还是抓着他的肩膀,用一种仿佛接吻的姿势,缓慢的偏过头去。交叠的烟卷上,那因呼吸而闪动的橙红火光纠缠在一起,慢慢把雪白色的绢纸烧成如银般的粉末。那些粉末轻轻抖落在寒风里,像是微小的羽绒,或某种飘旋的花朵,带出一团焦灼的味道和焦灼味道里混杂的水汽。 朱塞佩看着烟雾缭绕里,泽维尔那双温柔而惑人的蜜棕色的眸子,忽然被一种奇妙的情绪击中了心脏。这种情绪,令他的呼吸渐渐轻缓,嘴角渐渐扬起,甚至情不自禁的卸下了那副斯文的面具。 朱塞佩不明白这种情感的由来,也从未体会过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他总是把事情分得很清楚,清楚得可以阐释每一条利益的来去,究明每一种现象的本因。但他却不明白这种感情,事实上,他也不明白其他很多的感情。而他自己,尽管披着一张魅惑而令人上瘾的皮囊,会开一些恶意而充满撩拨的玩笑,却还是对“爱情”两个字心存轻蔑与鄙夷。 所以,当他注视着泽维尔那双眼睛的时候,他也只能感叹一句年轻真好,眼角居然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然后满心羡慕嫉妒恨的转身而去。 泽维尔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细细的回味了一下刚才那位顾问先生贴过来的情形。他的嘴里还充斥着高级烟卷的味道,醇厚得甚至有些甜腻。这种鸦片花似的香气仿佛要侵入他的肺腑,浸透他的骨髓,使他沉溺于某种未知的感情。 泽维尔在那一瞬,忽然说了句鬼使神差般的话语: “非常抱歉,是我不好。” 朱塞佩愕然的回过头来,几乎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听。基督,他居然在有生之年听到了泽维尔的道歉,并附带一个内疚表情!可是说到底,朱塞佩并不知道泽维尔所说的话题,所以他只好皱着眉头,用一种疑惑的表情示意那位小少爷再补充两句。 泽维尔见了,感到一阵由衷的后悔。他觉得这句话有点蠢,非常的蠢,根本不值得为此开口。但是既然他已经说了,也只好负责到底的解释道: “谈判那天早上的事情,我担心你还在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朱塞佩笑着,并把衬衫的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了那脖子边上的一排牙印,他扬着下巴说:“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么我早就不生气了。” 泽维尔看着那段灯光下的,仿佛半透明的象牙色脖颈,忽然有些烦躁不安。他决定把这件事情摊开来,和朱塞佩彻底的说清楚,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不和我上床……别说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头痛起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根本是无法逃避的,就好像他和泽维尔之间的问题,到头来都是要清楚分明的。朱塞佩想到这里,推了推那副金边眼镜,然后预计了一下泽维尔发飙的可能,对他说: “我没有忘记。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或许该在这种方面撇清关系。” 出人意料的,泽维尔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暴躁,他默默的听着,然后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我们之间存在着任何可以影响你的关系吗?” 朱塞佩愣住了,甚至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如果他和泽维尔之间真的像嘴上说的那样纯粹,没有一丝一毫的乱七八糟的感情,那么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都已经三十五岁了,几乎被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折磨遍了,他到底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况且,说到底,这也不能算是一种忍受。他的快乐是真实的,也正因为此他才感到有些罪恶。可是这种罪恶并不会因为换个对象而就此消弭,它注定长久的存在着,注定与他同生共死。 朱塞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泽维尔一句歪打正着的狡辩,突然想通了这个核心的问题。而说到底,这都是他无缘无故的矫情。尽管那些局外人一遍一遍的对他申明,和自己的老板上床是多么可笑而又愚蠢的事情。但是见鬼,难道这真的会影响什么吗,难道这真的会造成天翻地覆的灾难吗? 就算他和泽维尔之间不存在任何私情,就算只是存在与床上的关系,泽维尔也依旧是他未来的唐,是他心中全部的第一。 这就够了。 “泽维尔,我对基督发誓,我没有生你的气。”朱塞佩这样说着,脸上露出了一种真正的温柔,他又接着说道: “我只是有时候太固执,你要原谅我,毕竟我已经上了年纪。” 泽维尔笑了起来,对那位顾问先生的自嘲感到无可奈何。他也说不清楚这件事情是怎么解决的,应当是朱塞佩又想明白了一些问题,只是眼下他还不知道那些问题的实体。 但总之,这些实际上都不是他们眼下应该担心的内容,因为就算万能如朱塞佩,也无法在平安夜的傍晚从商业街上找到任何一家开业的店铺。于是这位无所不能的顾问先生,和立志要主宰芝加哥的未来的唐巴罗内,只好面面相觑的站在空荡荡的街口,并且忍受着十二月的寒风。 “是我的工作失误。” 朱塞佩出于礼貌的率先承认了错误,却收获泽维尔一个看怪物般的眼神。他对此毫不在意,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位顾问先生的神经实在强大得可怕。 最后的最后,朱塞佩凭借他招牌式的笑容,从街边一户受巴罗内保护的家庭里得到了一袋种类丰富的食材。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盛情邀请他们一起用餐,但考虑到那圣诞树下狂奔着的三个孩子,朱塞佩和泽维尔少见的,意见一致的一边感谢她的好意,一边言辞委婉的拒绝了她。 于是一个小时以后,泽维尔和朱塞佩一起坐在房间的大床上,捧着那位顾问先生借用褐石大楼厨房做出来的奶油通心粉唉声叹气: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是不是只会做这一样食物?” “你爱吃不吃。” 顾问先生_30 “难以想象,居然要一年到头都吃着你做的东西。” “泽维尔……”朱塞佩忽然举着盘子,跨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身上,他把一勺通心粉塞进了泽维尔的嘴里,然后用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又重复了一遍: “你他妈的爱吃不吃。” 作者有话要说: 爆炸式重写…… 第17章Ch.16 “妈的,是谁拉开了百叶窗?” 朱塞佩这样想着,很想从羽绒被里爬起来抱怨几句。此时,橙黄色的眩目光芒将他的眼睑完全覆盖,好像在他面前挂了两盏白炽灯泡似的,令他那本就高度近视的双眼一片昏花。他又顿了顿,忽然想到自己的房间似乎并不能在上午照射到阳光,而自己的枕头也似乎不具有这种诡异的,全然不像纺织品的触感。 朱塞佩因为以上的想法而彻底惊醒,他觉得事情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他那刚从睡眠里苏醒的脑子实在无法处理这样的复杂问题。但当他睁开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的一刹那,以及当他看见那房间里的情形和身边睡着的人的一刹那,他忽然间就理解了全部的情况。并且,如果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排行的话,这个早晨一定可算得上是朱塞佩人生中最糟糕的上午之一—— 说不定根本没有之一。 他所枕着的,那触感诡异的“枕头”是泽维尔的手臂,那位小少爷几乎是把他勒在了怀里,不给他一点逃脱的余地。而他实际上也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能力,此时此刻,他的腰部和双腿正酸痛得像是受了某种残忍的酷刑。这种酸痛甚至延伸到了他的脊骨,令他全然不能从床上坐起,甚至不能移动出一厘米的距离。 尽管,似乎已经有了一些莫名的准备,朱塞佩还是被眼前凌乱的房间,凌乱的衣物和凌乱的自己折腾得一团乱麻。他的皮肤上泛着斑斑点点的红痕,甚至是一圈叠着一圈的牙印。而他的领带还吊死鬼样的挂在脖子上苟延残喘,但那件纯白色的衬衫却早已不翼而飞。他的西装外套被扔在床边的沙发上,裤子被卷在了床尾,马甲被压在了枕头底下,内衣却是挂在浴室的门把手上。他还穿着他的袜子,手表也没摘,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副金边眼镜居然有些可笑的,煞有介事的被架在了喝空的威士忌酒瓶上! 哦……威士忌酒瓶。 朱塞佩开始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头痛欲裂或许并非仅仅是因为在泽维尔的怀里醒来,也并非仅仅是因为眼前的糟糕的事后景象。他昨晚喝醉了,醉得很厉害,厉害得甚至差点都忘了自己喝醉的事实。 但现在,他却回想起来了,把昨晚的事情都想起来了,然而这只能使他感到更加的心力交瘁。昨天晚上,当一切发展到他跨坐在泽维尔的身上,回击他关于奶油通心粉的嘲讽的时候,事情还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就连泽维尔有些恼羞成怒的放下餐盘,搂着他的腰和他舌吻的时候,事情也大部分依旧都属于他的掌控。但是,当那位小少爷从床底下拿出威士忌酒瓶,含一口辛辣的酒浆喂到他嘴里的时候,当他开始眼前模糊,并轻轻哼起了圣诞歌的时候,一切就都好像脱轨的火车那般,一头扎进了疯狂的欲望的漩涡。 朱塞佩感到有些挫败,虽然早有准备,但他还是为基督、玛丽亚、耶和华等一系列宗教人物在心中的地位默哀了几秒。他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教众,朱塞佩这样有些自责的想着,甚至愿意立刻跑到就近的教堂,找神父忏悔一下自己对圣灵的冒渎。但是他转念一想,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神父更虚伪的东西吗?他们只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实际又无关痛痒的安慰,好让人在内疚或困难之时有一点虚无缥缈的凭借。 但是,难道他们真的能够明白,人世间这许许多多深邃而又复杂的苦难吗?答案应当是否定的。因为许多时候,这些苦难就如同朱塞佩所正经历的那样,连它们的苦主都无法确切的,知道它们的根源。 是的,朱塞佩仍不知道一切问题的根源。尽管他昨天晚上在泽维尔面前几乎是默许了他们之间那不可告人的关系,但是朱塞佩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被玩弄了的感觉。他似乎把他们之间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简单得令人有些失望和疑惑。 哎,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可悲的娼妓。可以为了一些短暂渺小的快乐而心甘情愿的大开双腿,也可以为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利益而翻来覆去的和某个混蛋上床。尽管他西装革履,尽管他斯文高雅,但他的骨子里依旧带着某种无可救药的下贱德性。这种德性使他愧疚,又使他得以宣泄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朱塞佩一直在竭尽全力的,想要摆脱自己的过去,甚至不惜有些矫枉过正,变得歇斯底里又不近人情。他从心底里,深深厌恶自己在贝托尼街所经历的一切,并认为那是一辈子的耻辱,是无法抹去的污点。 而他在出卖马尔蒂尼的那位前任二把手的时候,和唐巴罗内达成了一个明智的约定。他希望能够前往国外避难,改名换姓,并好好的接受一下正规教育。唐巴罗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价码,并切实的履行了那些承诺。 可是朱塞佩,朱塞佩却辜负了他本人的期望。他和正经的生活分别太久,即使获得了学位与文凭,却仍旧不能过着阳光底下的生活。他太清楚那一系列高效的,危险的,切实有用的手段。虽然他并不屑于使用它们,可是这些手段时常会出现在他的脑海,打扰他回归正常的步调,让他心烦意乱。最后的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回到唐巴罗内的伞下,成为他的鹰犬,他的附庸。 朱塞佩不知为何,竟然在此时此刻想起来了,安东尼奥曾对他说否定过去就是否定自己。而他事到如今,才慢慢明白过来其中的含义。有些东西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改变的,甚至那种“改变”本身就是对这些东西的肯定。他想到这里,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一点怀疑。 或许他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或许他根本就不该接手安东尼奥的工作,更不该答应唐巴罗内的请求。而至于那个和泽维尔之间的,没头没脑的约定,去他妈的,那根本不是正常人所能做出的决定! 可是他对此毫无办法,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甚至最后那一项,他本来可以有挣扎余地的,也在昨晚被他亲手封死了最后一条退路。他终于还是无计可施了,和巴罗内也好,和泽维尔也好,和黑手党的生活也好,都已经是注定的命运,不得不纠缠至死了。 朱塞佩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简直是有病,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撇开那个小混蛋的手臂,然后准备从威士忌酒瓶上取下自己那可怜的金边眼镜。他因为心中的悲哀和气愤,动作显得迅速而又敏捷,甚至堪称矫健。 只是他忘了,他的腰。 朱塞佩不负他三十五岁“高龄”的年纪,差点因为那浑身上下要命的酸痛而滚下床去,好在这位顾问先生,抓住了床单的一角,才免于因为纵欲过度而一大早摔在地板上起不来的灾难情形。 但他的动静已经吵醒了泽维尔,那位小少爷猛的一掀被子,并有些木然的瞪了他几秒,然后突然透支了不知何年何月的智商,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泽维尔开始笑,起先是闷闷的,低着头,掩着嘴,只有额前的发丝晃动不停。随后他越笑越厉害,雪白色的牙齿展露出来,蜜棕色的眼眸渐渐弯起。他情不自禁的拍着大腿,任凭笑声穿过墙壁,去到另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 顾问先生_31 朱塞佩很是窘迫的被他的笑声所包围,刚想厚着脸皮让泽维尔拉自己一把,就被他伸手揽进了怀里。朱塞佩原本十分抗拒这种过于肉麻的举动,甚至希望泽维尔离他越远越好,但考虑到和趴在床上的惨状相比,他此时此刻竟然还生出了一点诡异的感激。 而泽维尔终于找到了可以取笑朱塞佩的机会,发誓要连本带利的讨回一点平日里那位顾问先生施加在他身上的恶意。于是,他用一种近乎是耳语的声音,哑着嗓子对朱塞佩说: “我的顾问先生,难道床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你这样趴着去找?”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觉得这个小混蛋简直无法无天,恨不得立刻一拳揍上他的鼻梁。但他那酸痛的四肢却不允许他有任何的动作,甚至不能让他从泽维尔的怀里挣脱。 然而,在无可奈何之中,朱塞佩又感到一点暗自庆幸,好在眼下正是放假的时候,否则如果让褐石大楼里的任何一个人看到他被那位小少爷抱在怀里,他都会产生某种杀人灭口的冲动。 但是泽维尔却好像根本不知道朱塞佩的想法,他依然用那种欠揍的表情微笑着,并且弯起一双焦糖般的眼睛,让温柔而又惑人目光投射在那具象牙色躯体的角角落落。他喜欢一切可以让朱塞佩感到不快的事物,比如深吻,比如背后位,比如无赖浪荡,似乎向那位顾问先生锲而不舍的找茬已经成为了他人生的主要命题。 可是这些事情慢慢的,又变得不是那么绝对。起码在他拿出那瓶威士忌的时候,他真的只是想把朱塞佩灌醉,然后问一问那位顾问先生对自己的真实看法。可是朱塞佩实在是某种奇妙的人物,他似乎是一喝就醉的,并且会在喝醉后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当朱塞佩轻轻的哼着走调的圣诞歌的时候,泽维尔还觉得既好笑又诧异,他甚至在心底里阴暗的希望能够录下一张唱片,好在日后成为朱塞佩不可辩驳的笑柄。但当那位顾问先生挑着眉毛,慢慢脱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跪在地上开始做“法国式”的时候,泽维尔却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他一面极力扑灭着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一面又试图让朱塞佩停下那玩火自焚的行为。可是那位顾问先生是出了名的固执,他用意大利语说着一些含混不清的粗口,然后就轻易的让泽维尔放弃了原本的全部计划。 泽维尔想到这里,忽然有点诡异的不是滋味,他对朱塞佩说: “你是不是喝醉以后,对谁都会做……那个?” “那个?” 朱塞佩对泽维尔突然的欲说还休感到一头雾水,他本能的复述了一遍,似乎想从记忆里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是基督,他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于是他只好推了推那实际并不存在的眼镜,然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泽维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如果我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我对此感到抱歉。” 那位可怜的小少爷因此被噎住了,他再次体会到了朱塞佩是某种魔鬼的化身。难以置信,他居然就这样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失忆如此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泽维尔出离愤怒了,并且为自己的纯情感到羞愧,他根本就不应该和那位顾问先生有任何客套!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喝醉了酒?” “我知道。” “然后你突然开始脱衣服,解我的皮带,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有……有这回事?” “嗯,然后你还一边舔着我的东西,一边跟我抱怨马尔蒂尼怎样,古斯塔沃怎样,还有那个谁……那个死胖子艾伯特欠了你的钱。我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这些人的名字。” “咳咳咳……”朱塞佩有些掩饰性的干咳了起来,鬼知道他当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东西。他有些犹豫,生怕知道一些不好的原因,但还是指着那副挂在酒瓶上的金边眼镜,问泽维尔说:“那么,那个也是我架上去的?” “你觉得还能有谁?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你有段时间一直在对着它说话,好像把它当成了那个已经死掉的,可怜的安东尼奥。” “哦上帝!” 作者有话要说: 1116章重写完毕,我已经是个废人了QAQ 第18章Ch.17 朱塞佩因为喝醉了酒的原因,心里充满罪恶的在床上休息了一天。他原本还想处理一些往来客套的电话,但这种想法,在泽维尔第三次恶狠狠的让他上床休息的时候,终于还是被迫灰飞烟灭了。于是他只好靠着羽绒枕头,读了几份芝加哥当地的报纸,上面天花乱坠的说着一些经济开始回暖,世界一片太平的谎话。 朱塞佩对这些谎话没有兴趣,所以他陷入了长久的无所事事。他又趁泽维尔不注意,悄悄的翻出了一点去年的账本,想知道艾伯特藏的钱到底去了哪里,还想知道是不是有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可是他手头的资料实在太少了,不足以得出任何可靠的结论。而且泽维尔在看到那些账本的时候,居然劈手把它们抢了过去,然后装模做样的看了看,又斜着眼睛和朱塞佩抱怨道: “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就只剩下钱和工作?” 顾问先生_32 朱塞佩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只好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泽维尔说的没错,作为一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他的脑子里确实装不下别的东西。但那句话又让他感到有些糟心,因为泽维尔似乎触犯到了一个工作狂的,渺小而又可悲的尊严。 而且他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泽维尔似乎弄错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对朱塞佩表现出了某种不该有的关心。虽然他在昨天晚上,几乎是亲口承认了和泽维尔在床上的关系,并允许他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免费的床伴。但这并不意味着朱塞佩想和泽维尔产生一些别的感情,那会影响他的工作——唯有这点,他决不允许。 可是朱塞佩实际上最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因为就算他真的爱上了那个小混蛋,甚至因此犯下一些愚蠢的错误,那也最多不过是丢了饭碗,要去找其他生计。然而泽维尔不一样,尽管少不经事,他也依旧是巴罗内的首领,依旧是未来的唐巴罗内。如果他被一些毫无营养的感情冲昏了头脑的话,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将会是巴罗内的全部组织。 朱塞佩想到这里,觉得应该和他把事情说清楚,以避免这种误会的加深。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认为自己实在是根贱骨头。他活了三十五年,难得有人为他表示出一点微末的关心,他却还要深思熟虑着权衡比较,甚至不得不拒绝这种好意。 哎,这又是何必呢? 他这样想着,于是放弃了自己那不合时宜的提议。但他又是实实在在的无事可做,所以只好把自己那工作狂的本性,又变本加厉的传染到泽维尔的身上。他认为这位小少爷对家族里的人物和掌故都了解的太少,于是去拿来了从前年会上的照片,逐个和他解释那些角头们的名字与来历。 泽维尔的意大利语太差,几乎连大舌音都说不准确。他听了半天兜兜转转的人名,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可能是某种诡异的机器,否则他怎么会记得诸如“博布罗瓦”,“托纳托雷”之类的奇怪姓名?而那位顾问先生的无所不能又不仅仅于此,他还可以把这些拗口的人名和它们主人的面孔对应起来,然后绘声绘色的跟泽维尔介绍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他们每一任情人的名字。 泽维尔有些头痛,虽然他并不讨厌朱塞佩用一种作学术报告的口吻解释某人与某人与某人的三角关系,但是基督,那通常也意味着他需要记忆三倍的人名!而且他还非常好奇,这种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小道消息的个人情报究竟从何而来,说到底,总不至于是那位顾问先生四处搜罗八卦的结果。 而他实际上,大致,也没有猜错。 只不过喜爱八卦的是那位前任顾问,安东尼奥,而朱塞佩在担任他助手的时候侥幸知道了一些。后来他觉得这些消息也算不上毫无用处,于是偶尔会让女人缘极好的切萨雷去打听一些。日积月累之下,就建立了这种庞大的,但有些莫名其妙的关系网络。 然而不幸的是,这种复杂的关系网络眼下却让泽维尔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并产生了某种对意大利语的,根深蒂固的恐惧。但是朱塞佩却不打算放过他,这位顾问先生又从书里抽出了一张芝加哥地图,兴致勃勃的和他解释起了所有家族簿记点的地址与收益。 “这些是南区我所负责的,还有东区的……” 泽维尔听了朱塞佩的话,差点眼前一黑。他觉得他的脑子里现在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名与数字,甚至都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是朱塞佩的教育似乎还没有结束的迹象,那位顾问先生甚至在考虑着要不要把那些纽约长岛的房产也和泽维尔介绍一番。 泽维尔立刻打断了他,并非常好心的问他需不需要吃些东西。朱塞佩点了点头,然后愕然的看着那位小少爷慌不择路的跑出门去。他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不过是说了一些最基本的情况,为什么值得泽维尔像见了魔鬼一样的逃走? 可是在朱塞佩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那位小少爷就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朱塞佩见了,在这方面倒是醒悟得很快—— 泽维尔是被外卖披萨喂养大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做饭。 因此朱塞佩只好摇了摇头,并直起自己那酸麻的腰背,走到二楼的厨房里面,为泽维尔做了一盆奶油通心粉。 是的,他也只会这个。 泽维尔看着那一盘软绵绵的奶白色物质就有些倒胃口,他在下半年不知道吃了多少朱塞佩做的通心粉,而且全部是车达芝士与罗勒酱的组合。他算是弄明白了,根本不能指望那位顾问先生会做出别的食物。 “等熬过了今天,街上的餐馆大概就会开门,那时候再去考虑别的吧。” 泽维尔这样安慰着自己,并皱眉塞下了一口奶味浓厚的面食。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真的可以算是某种别样的传奇人物,虽然他做的通心粉味道不错,但是能每天吃同样一种食物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使人敬佩了。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其实朱塞佩也是外卖披萨的忠实客户。 但总之,谢天谢地,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朱塞佩似乎对腰腿酸痛的问题具有相当的忍耐力。他在第二天早上就可以活蹦乱跳的去另一个街区的教堂做祷告,甚至还能在回来的时候捎带两杯咖啡以及一袋子的熏肉三明治。 泽维尔闻到了他手上袋子里那略微烤焦的,吐司面包的香气,里面似乎还带着点裹满热油的培根与刚出锅的煎蛋的味道。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始赞美朱塞佩的德行,并且深深为他们之间的和解而感到高兴。 泽维尔从前一直以为朱塞佩是一位严厉刻板的人物,起码不会这样神色温和的照顾别人。现在他才知道,或许那只是因为他过去太招那位顾问先生的讨厌,所以才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好脸色看。 然而时至今日,尽管已经认识到那种行径的愚蠢,泽维尔依旧不知道自己坚持不懈的向那位顾问先生找茬的初衷。他只记得在很久以前,自己刚从贫民窟里来到唐巴罗内的别墅,他就像一只来自地狱的小鬼,或某种亮出獠牙的恶犬,刻意作弄并伤害着身边那些与他有仇或无辜的人们。而就在这种时候,没有人可以管教他的时候,朱塞佩却带着一种斯文而又冷峻的气质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位戴着金边眼镜的,学者似的先生,作为唐巴罗内意志的延伸,在泽维尔眼里是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原罪的。然而即便如此,泽维尔却还是在意他,在意得不行,好像欣赏某种精致的艺术品,又好像处理一道复杂的计算题。但是泽维尔对他的好感实在相当有限,因此只能不厌其烦的戏弄着他,惹恼着他,想要弄明白他的底线和那面具之下所隐藏的真情实感。 然而这种执着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刺探,却在岁月交叠里慢慢变了味道,泽维尔开始忌讳朱塞佩总是把唐巴罗内挂在口头,更忌讳那位顾问先生没日没夜的处理家族事务。他在嫉妒,为了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嫉妒一些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而这种嫉妒,在朱塞佩甘愿为家族而和他上床的时候到达了顶峰,使他冲动着打开了灾难的盒子,倾覆了一些不可收拾的微妙感情。泽维尔从不知道,原来这位一本正经的顾问先生,可以像熟到极致的苹果那样甜美而又惑人。朱塞佩是具有某种魔力的,那个男人本身就是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用狂吻来麻醉对手的神经并将其温柔绞杀的毒蛇。 但是此时此刻,这条毒蛇却微笑着把装满食物的袋子递给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吃着做工粗糙却异常美味的三明治。泽维尔见了,有些悲哀的感到,他依旧对朱塞佩一无所知。尽管他们已经做了一些非常非常亲密的事情,尽管他们对彼此的恶习与优点都知根知底,但他还是不懂那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的来源,更不懂眼下的温和表情究竟是不是出于本心。 泽维尔忽然有些烦躁,因为他发觉前天晚上的谈话并不能百分百的解决问题。他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疑虑,但这些疑虑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朱塞佩的口中获得答案,甚至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向朱塞佩提起。 泽维尔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先前所划下的界限,或许并非是他心里真正希望的东西。他的理智,他的原则,在朱塞佩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他贪得无厌并且所求颇多,他希望能够掌控朱塞佩的一切,知道他的本意,了解他的真相,并且甚至因此而产生了一些危险的念头。 他想做掉朱塞佩从前的所有情人,并恨不得将那位顾问先生脑中关于他们的记忆也一并消除。他想获得朱塞佩的一切目光,一切思想,一切的一切。 那是他的顾问先生,他是他的唐。 泽维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几乎以为是被人下了诅咒,才会出现这种可怕而又诡异的念头。可是他却不忍心抛弃这个念头,因为它就好像教典之于信徒,阳光之于万物那样令人着迷。他说不清楚这种着迷的原因,但他已经实实在在的沉溺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他也无法把这种念头说给朱塞佩听,以祈求他的宽容与怜悯,甚至是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能多余!因为他深知那位顾问先生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感情,更知道朱塞佩的难缠和多端诡计。 于是他只好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朱塞佩,希望达成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朱塞佩对于泽维尔那种窥伺猎物般的目光却已经见怪不怪,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令人上瘾,并且从某些可悲的方面来说,如果不是由于这副皮囊的功劳,他或许都不能活到此时此地。但他还是对那位小少爷的充满欲望的眼神有些提心吊胆,毕竟泽维尔曾对他做出过一些不可理喻的暴行。 朱塞佩想到这里,把手里的浓缩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对泽维尔说: 顾问先生_33 “我明天要去见达里奥,达里奥·隆巴蒂,你要不要一起?” 泽维尔知道达里奥是朱塞佩相当尊敬的一位人物,那位顾问先生肯把他介绍给自己或许已经是某种极大的肯定。泽维尔的心情开朗起来,他语气轻快的答应了朱塞佩的提议,然后就听见那位顾问先生补充了一句: “在那之前,你还记得他的第二任妻子吗?如果你不记得,请把那些人物的名字和簿记点的生意背熟了再去。” 泽维尔意识到,他所极度想要占有的: 很可能是一位固执过头的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 另,1116章进行了大修,重写了11,12,大幅修改15,如果觉得17有点衔接不上求回头看一下嘤~ 第19章Ch.18 在泽维尔和各式各样的人名纠缠了五个小时以后,终于通过了那位顾问先生的,严厉而又漫长的考察。此时此刻,他的脑袋被一堆中老年人的面孔塞得满满当当,其中甚至夹杂了几张可悲的遗像—— 鬼知道那位顾问先生是从哪里找来的资料! 但好在,朱塞佩还是遵照他的约定,开着车把泽维尔带到了达里奥位于密歇根湖畔的别墅、。湖畔的风景依旧有些萧条,几艘纯白色的小零星散落在湖面上。岸边的鸢尾依旧倒伏,那些枯黄的叶子好像裙摆上的流苏,在芝加哥十二月的寒风里起伏飞扬。 达里奥的个子依旧很小,满头银发乱蓬蓬的,被肆虐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他异常步伐矫健的,从别墅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一见面就给了朱塞佩一个热络的拥抱,并拍着他的后背,询问他关于工作的情况。 朱塞佩斯文的笑着,在点头的同时,嘴里说着一切都好。然后他把作为礼物的红酒和雪茄烟交到了那个小老头的手中,并侧过身来,给泽维尔让开了位置。尽管在唐巴罗内的葬礼上,达里奥已经和泽维尔见过一面,但是朱塞佩还是觉得有必要向他重新申明一下那位小少爷的身份。 达里奥看到朱塞佩的态度,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诧异。因为他当然不会忘了,就在小半个月前,就在这栋别墅里面,这位顾问先生还紧皱着眉头斥骂泽维尔是个无理取闹的混蛋。而现在,这位无理取闹的混蛋,却已经值得他像对待唐巴罗内那样毕恭毕敬了。 达里奥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一无所知,但他却非常清楚,朱塞佩毫无疑问的,希望他也如自己那样对泽维尔表示更加的友好。于是达里奥拍了拍自己那小巧的脑门,然后摆出一副热情的笑容。他走上去,用力和泽维尔握了握手,仿佛对此时此刻才认识这位伟大的先生而感到追悔莫及。 可是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拜朱塞佩所赐,现在已经对这些担任家族顾问的人物有了深刻的认识。他发现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具有某种虚伪的品行。就好比朱塞佩,尽管他对泽维尔讨厌得无以复加,却还是可以在床上装出一副为其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的样子。 泽维尔从心底里厌恶这种虚伪,并且认为那是一种可恶的装模做样。他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识,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因而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的吹捧和赞美来自欺欺人。但他却不讨厌达里奥,甚至能从他的尊敬里读出一点罕见的,真诚的影子。 泽维尔并没有误会他,因为达里奥,这位快活的小个子先生,似乎从未对谁吝啬过自己的好意,也从未对谁抱有过天然的敌视。他是那样的随和,仿佛没有事情能使他感到真正的愤怒。而他的和善也是真诚的,是来自于性格的,毕竟达里奥生来就是一个风趣幽默,温顺善良的角色。 就算在他为纽约大家族效力的时期,达里奥也很少把生意上的冲突诉诸武力。他喜欢和人谈判,谈一些共同的利益,一些相似的追求,并且循循善诱。他总是有些谦卑的希望获得谅解,或者干脆低声下气的乞求帮助,这种行为使他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多少有些懦弱。可是没有人讨厌他,甚至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在他那温柔的语气和无害的笑容里软化,并顺着他的意思,达成他的目的。 但朱塞佩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物,那位顾问先生的温和是一副面具,是他若干年摸爬滚打的结果。朱塞佩的本性就是冷酷的,甚至有些过分的险恶。他对那些丑陋的东西也知道得太过彻底,所以他完全无法将它们统统付之一笑,或者像达里奥那样轻松随意的提起。 说到底,他那副文质彬彬的外表也不过是行走社会的凭票,阳光下生活的伪装。这层外表经不起任何推敲,更经不起一点的猜忌,但它却一直忠实的反衬着朱塞佩的危险,收割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敬畏。 而现在,这位表里不一的顾问先生,在为泽维尔点上雪茄烟以后,就和这栋别墅的主人开启了漫长的对话。朱塞佩提到了之前,他和唐吉拉迪诺在联邦饭店的讨论,那个关于“惊喜”的话题。 他说到,唐吉拉迪诺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似乎打算向巴罗内伸出援手,给巴罗内卖一个人情。而这位极具权势的老人也解释得非常明白,“基督不会管这些事情”。也就意味着,巴罗内因和谈所获得的利益不是侥幸,也不是他的无心之举,更不是他同马尔蒂尼增进友谊时的附加产品。 朱塞佩很明白的,纽约方面的视线从来没有在他们的身上离开。委员会的许多成员都上了年纪,需要找合适的,可靠的,聪明的人来接替他们的权力。因此,不光是在芝加哥地区,几乎每一个存在大规模黑手党的城市里,都充满了委员会所派出来的眼线,物色人选的探子。 但他还是对此有些好奇,想要弄明白唐吉拉迪诺抛弃旧友的原因,并想要弄明白他亲近巴罗内的意图。朱塞佩需要请求达里奥,让他去为自己打听一些消息,试图查出委员会在巴罗内的卧底。他要规划这件事情,如果运气好的话,泽维尔将能获得一些新的境地。 达里奥当然不会拒绝朱塞佩的请求,他决心联系几个在纽约的老友,和唐吉拉迪诺关系不远不近的那种,然后先行打听一下马尔蒂尼的口碑。再怂恿几个依旧活跃在社交圈的人物,去问问唐吉拉迪诺本人是否有退休的意望。 朱塞佩对达里奥的慷慨表示了由衷的感谢,然后又说了一些新年时期的客套,一点褐石大楼里的事情。泽维尔听不懂他们之间的,那用意大利语飞快进行的谈话。他只能抓住一些诸如“生意”和“关系”之类的词汇,但对于谈话的内容却彻彻底底的毫无头绪。 于是那位小少爷,只能可悲的,把注意力又转回了朱塞佩的身上。壁炉里的火苗,把橙黄的颜色投射在那位顾问先生的脸颊,并勾抹出一道浅浅跳动的轮廓。而他那金边眼镜的框架,在火光照耀下晕出一团闪亮辉煌,像极了一颗微缩了的恒星,吸引着泽维尔的全部目光。 泽维尔,那位小少爷,觉得事情很不正常,因为他无法抑制目光里的热度,正如无法抑制对朱塞佩的热情。他似乎是有瘾的,又似乎是中了毒的,既不能离开那位顾问先生的气息,又注定要被这种气息麻醉,溺毙,直至万劫不复的地狱。他是一个盲目的蠢材,被所谓“爱情”的幻觉蒙上了眼睛,从此心头只剩下一个人不经意的施舍,并为那些微不足道的施舍而回味良久,暗自心惊。 这感情,真是一种该死的,蛮不讲理的东西。 顾问先生_34 泽维尔充满自嘲的,如此归结了以上那些不合时宜的联想。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得上某种诡异的疯病,然后做出一些无法用理智来衡量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以及这些事情的诱因,却都又带着那么点心甘情愿的成分,抑或是破罐子破摔的无奈情绪。 泽维尔对自己的无可救药感到郁闷而又绝望,或许爱上那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大叔本身,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闹剧。这种糟糕的心情持续到了朱塞佩和达里奥在门前道别的时候,那位顾问先生坐上汽车,有些欲盖弥彰的解释起了之前在壁炉边的对话。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内容,唯一有些价值的,还是关于唐吉拉迪诺的事情。可是朱塞佩却不想让泽维尔知道这个部分,更不想让那位小少爷察觉出了自己的勤劳和好意。这里面无疑有些赌气和扭曲的原因,但朱塞佩向来固执,并且尤其擅长在可有可无的方面执着。于是,他低头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了香烟,并抬手塞进了泽维尔的嘴里,和他解释说: “达里奥问了我一些生意上的情况,只是年末惯常的客套。你也知道的,他的英语口音太重,我们交流起来不太顺畅……” 泽维尔听完,看着朱塞佩,颠来倒去的看着他,总觉得事情有什么问题,总觉得朱塞佩这句话说得有些心虚。可是他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初衷,就在那位顾问先生从烟盒里单手抖出香烟,咬在罗马雕塑似的,形状饱满的嘴唇的刹那,彻底走了样子。他看见烟卷上光滑的雪白绢纸,映着朱塞佩的血色淡薄的嘴唇,将他的皮肤衬得更加柔软温润,甚至好像某种具有丝绒般光泽的奶油。 他忽然很想吻他,不是那种纯情的,略微一点甜蜜就可以满足的吻。而是那种把他按在怀里,压进胸膛,恨不得整个囫囵吞下,又恨不得彼此纠缠窒息而死的交流。 朱塞佩察觉到了那种好像要把他剥离拆解的目光,以及那目光中所潜藏的暗流涌动的情感。他有些愕然的回过头来,挑着眉毛无言询问着那位小少爷的意图。 泽维尔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心里的感情,居然没有任何一点可以宣之于口。而他明明清楚的预料了,接下来的行为会让朱塞佩生气,让他变得更加难哄。可他还是忍不住扔掉了手里的烟卷,并抓住那位顾问先生的领带,把他侧压在车门上,无视他的反抗,掰过他的下巴,和他激烈而又狂热的亲吻。 朱塞佩因为缺氧而头脑发昏,险些又要脱下西装,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和泽维尔去重复一些早就被论证了的,无聊而又低级的行为。但好在,他的理智尚存。于是他极力调动起自己那已经七零八落的冷静,试图推开泽维尔压上来的身体,并大声抱怨说: “见鬼,你能不能换个地方!” 泽维尔听了,撑着胳膊和他对视,觉得他那皱着眉头,一脸隐忍抗拒的表情十分有趣。于是那位小少爷低低的笑了起来,并咬着朱塞佩的耳朵,用一种含混不清的吐字和他纠缠。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请问这里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 朱塞佩突然有些现世报的意味,他或许是调戏泽维尔的次数太多,让那个小混蛋学会了这种下流本事的皮毛。但好在,他还是可以依靠一点见不得光的经验,在泽维尔面前找回一丝一毫的可悲的自尊。他的喘息急促,脸颊有些泛红,却仍可以相当镇定的,对那位小少爷说: “小甜心,叔叔年纪大了,希望你玩些正常的花样。” 泽维尔被他那充满恶意的自称噎得面色一僵,继而哑口无言。那位可怜的小少爷,只好愤愤的松开了他的领带,然后靠在车窗边上生起了闷气。他觉得自己的审美一定出了某些天翻地覆的偏差,才能在那个可恶的大叔的身上嗅到一点性感与诱惑的气息。 “去他妈的!” 泽维尔在心里这样咒骂着,却仍觉得毫不解气,他甚至为此小心翼翼的盘算了起来,认为总有一天,一定要把朱塞佩按在汽车座椅上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在那之前,他也一定要用领带好好塞住那张恶毒的嘴巴,以免他再扯出什么令人反胃的话题。 而就在他有些一厢情愿的,仔细计划着这个毫无营养的方案的时候,朱塞佩却用一个急刹摧毁了他的全部思路。那位小少爷本能的瞪了朱塞佩一眼,想斥责他的驾驶技术。可是他那凶恶的目光,却在企及之前,又好像阳光下的冰锥,毫无力道的柔和了下来。 朱塞佩咬着烟卷没有说话,用下巴示意他去看看前面的情况。灯光很暗,只能看见褐石大楼的外面似乎坐着一团黑影。这几天芝加哥的天气依旧没有好转,许多流浪汉会像这样挤在建筑物的门前,试图躲避寒风的侵袭。 褐石大楼原本离这些事情很远,因为那些端着机关枪的守卫,通常都会拒绝任何可疑人物的靠近。可是眼下已经放假了,整栋大楼里只有朱塞佩和泽维尔在生活,于是某个可怜的流浪汉,或许就这样误打误撞的来到了这里。 而无论如何,他们都有必要提醒一下那位坐在门前的人物,以结束他这种过于危险的行为。泽维尔没有办法,只好依照朱塞佩的驱使,并接受他那出于懒惰的指挥。他打开车门,跳下车去,走到那团黑影的面前。 那个人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从厚重黑灰色外套里抬起来头来,灯光依旧不是很亮,但她的脸孔却让泽维尔发出了一声惊呼: “哦,桑德拉!” 作者有话要说: 爆炸重写…… 第20章Ch.19 朱塞佩被泽维尔的话吓了一跳,他当然不会忘了,桑德拉,桑德拉·盖洛。因为就在大半个月前,他还被泽维尔横抱着,并以这种相当丢脸的方式出现在了那个女人的门前。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种时间,坐在了这种地方。 而出于那一餐炒饭的恩情,朱塞佩尽管疑惑,却还是飞快的打开了车门。他推了推那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借着车灯的照明,看见不远处在泽维尔的搀扶下,那个女人终于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桑德拉弓着脊背,动作有些迟缓,好像难以忍受疼痛似的跌跌撞撞。朱塞佩见了,心底里升腾起一些不好的预感,他立刻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汽车大灯所发出的刺目的光线,穿透那好像墨水般的夜晚,把桑德拉原本美丽的脸庞照得苍白一片。那双如同焦糖样甜蜜的大眼睛里充斥着惶恐,脸上写满了死里逃生的惊魂未定。那个女人浑身颤抖着,用沾染了血污的手指,死死抓住了泽维尔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里溺亡前所遇见的最后一块木板。 朱塞佩走近过去,发现泽维尔紧咬着牙关,侧面脸颊绷成一条刚硬的,充满成熟意味的直线。他知道这是那位小少爷发怒的表现,只是有些莫名,尚且不知道他发怒的原因。但当他低头看见桑德拉的时候,就在和那个女人目光相撞的时候,他却一下子明白了全部的事情。 桑德拉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那些新伤叠着旧伤,让人不能分辨出确切的来历。她的右侧眉弓处带着一道深深的口子,皮肉外翻,从未结痂的伤口里涌出一线殷红的鲜血。那股鲜血,顺着青肿发紫的眼睑流下,流过大面积挫伤的颧骨,染透了半侧衣领。 桑德拉瞪大了眼睛,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极力迎着灯光,看清了朱塞佩的相貌。那位顾问先生眼中所蕴藏的,奇异而又平和的力量,像柔暖的阳光消解冰雪那样,令那一直支撑她来到褐石大楼的坚强在顷刻间就荡然无存。她努力掀开因暴力而充血开裂的嘴唇,调动已经脱臼了多次的下颌,然后艰难异常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诉说起她所遭遇的不幸。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那汽车的引擎声覆盖,但她的眼神却恳切如祷告着上帝。朱塞佩见了,充满绅士礼节的凑过去,凑到她的嘴边,听她那好像呢喃般的话语。 顾问先生_35 “先生,我万能的先生,我请求你好心好意的施舍!不然他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朱塞佩听着她的胡言乱语,那副斯文面具里终于体现出一点真正的怜悯。他用手轻轻拍了拍桑德拉的肩膀,要她镇定下来,并安慰她说: “请放心,他已经不能再伤害你了。只是我还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来历,以及你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哦上帝。”桑德拉听了他的话,又回想起那些恐怖的经历。她如同抽搐似的颤抖了起来,并牙齿打战着,向朱塞佩解释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阿方索,阿方索·法布里,这是他的名字……我们在小酒馆里认识的,他从前对我很好,但后来却染上了毒品。工厂给他的钱根本不够花销,他就向他的朋友去借,借了也从来不还。我知道这样不好,我想和他分开,可是他不允许……他打我,并威胁我如果告诉别人的话,就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然而我的先生,我真的不能再忍受他了!” 朱塞佩静静的听着,那张英俊的脸孔上波澜不惊,尽管他也为桑德拉的际遇而感到伤心和愤怒,但他却早已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他也无论如何,不可能像眼前的泽维尔那样,在脸上表现出仿佛火山般的怒意。诡谲的世事教会他淡漠,教会他冷酷冷静,也让他在此时此刻,依然可以面不改色的问道: “你知道他工作地点的名字吗?我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 朱塞佩那种和缓轻柔的语气,使桑德拉渐渐镇定下来。这个可怜的女人,在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羞愧的同时,也受那位顾问先生的影响,产生了一点无可奈何的清醒。她仔细想了想那些和阿方索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试图向朱塞佩给出最详尽的消息。她说: “他在城北的装配厂工作,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他是意大利人,今年二十二岁,个子不高,棕发,蓝眼睛,左手手肘上有一点疤痕。” “他会说意大利语吗?” 桑德拉点了点头,从布满血丝的眼球边流出一点悲伤的泪水,她向朱塞佩忏悔道:“先生,我无意打搅您,只是我实在走投无路,所望无多……” “请别这么说,我永远记得你的好意,你也永远是巴罗内的朋友。只是你该早点来的,早点向我或泽维尔打一通电话,这样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伤心。”朱塞佩这样说着,脸上的悲痛有了确切的实体。他皱起眉头,又拍了拍泽维尔的肩膀,示意那位小少爷把这个可怜的女人送到医院。 泽维尔一面搀扶着桑德拉,一面抬起头来,看着朱塞佩的眼睛。逆光下,他那金发闪耀着,浑身散发着天神般的气息。直到这个时刻,泽维尔还是不了解那位顾问先生的性格。朱塞佩就像那歌剧里所吟咏的,善变而又反复无常的女人。他似乎是冷漠的,但他现在脸上的悲悯又那样实际;他似乎是善良的,但他有时说出的话语又那样无情。泽维尔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恼怒的反驳了他的安排,他摆了摆手,对那位顾问先生命令说: “不,不要去医院,现在没有那么多人手负责安保。我把房间让给她,你去叫那个德国佬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在褐石大楼里解决。” 泽维尔口中所说的那个德国佬,是在全面战争时期,替朱塞佩医治腿伤的私人医生。由于生意的关系,黑手党成员们时常会遭遇一些不可详说的外伤,为了避免去医院招惹别人的视线,在伤势并不严重的情况下,通常都会请私人医生来诊治。这些医生们守口如瓶,不会向无关人士透露一点情报。 朱塞佩明白泽维尔的顾虑,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也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风险。只是对于那位顾问先生来说,他的心里还装着一些别的算盘。可是当着桑德拉,那位家族以外人士的面,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否决泽维尔的提议,更不敢和他进行半点无谓的争论。 朱塞佩把这种情感定义为自己的职业道德,毕竟他害怕泽维尔会搬出“十诫”来,要他跪在地上服从。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只好有些低眉顺眼的垂下了脑袋,并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了大楼的钥匙。他希望泽维尔先行把这个可怜的女人送到三楼的房间,然后等着自己去打扰那位德国医生的晚餐。 泽维尔照做了,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他带着桑德拉走上升降机,然后颇为无奈的看着自己那乱糟糟的房间,诚心实意的请求桑德拉的原谅和将就。桑德拉见到他那有些懊丧的表情,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她的肋骨受了点轻伤,这使她不能太过剧烈的呼吸,但她还是想笑,并且从心底里感谢泽维尔的好意。 朱塞佩的私人医生在一个小时以后赶到,这个高大的德国佬一进门就对那位顾问先生开始了无休止的抱怨。朱塞佩没有理他,催促他立刻去给躺在床上的桑德拉做些诊断。好在,她伤得并不严重,虽然那些外伤看起来狰狞可怖,却没有真正侵害到骨骼与神经。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她或许受到了一点轻微的脑震荡,但是只要休息一下,大抵都能痊愈。 那个医生向她说明了病情,并为她留下了几片止痛用的镇静剂,还有一盒用于外伤的绷带和药膏。他向桑德拉解释了这些药物的用法和用量,并叮嘱朱塞佩和泽维尔,如果情况有变要立刻通过电话联系自己。那位顾问先生面无表情的听完了他的念叨,一如当年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情形。自从加入巴罗内的组织以后,或是更早的,身处贝托尼街的时候,朱塞佩就已经遭受过无数的伤病折磨,也已经成了半个无师自通的庸医。可惜,那个德国佬对此向来鄙夷,并且叮嘱他如果再不好好休息,可能会在将来的某天秃顶。 朱塞佩面带郁色的送走了那只乌鸦,然后和桑德拉道了句晚安,就带着泽维尔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有些不情不愿,暗自责怪那位小少爷不合时宜的慷慨,他难道就想和自己这样一个中年大叔挤一张床铺? 很不幸,泽维尔或许是真的那样想的,并且即使没有这种意思,也不会对此产生任何的抗拒。但好在,他还是把这些吓人的想法吞进了肚子,藏在了心底,以免引起那位顾问先生天塌地陷似的惶恐不安。他关上了朱塞佩办公室的实木大门,看眼前这位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毫不犹豫的扯下领带,解开外套,露出宽阔的肩膀和纤细的腰杆。他忽然有些莫名的心悸,意识到自己将要同床共枕的对象。他犹豫起来,左思右想的,考虑着一个毫无营养的问题: 他到底要不要在晚上的时候,把朱塞佩抱在怀里? 那位顾问先生注意到了他那苦大仇深的表情,以为他是后知后觉的,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了全部事情,顿时有些幸灾乐祸。他摘下手腕上的珐琅袖扣,一边解着衬衫,一边刻毒的嘲讽说: “泽维尔,我可爱的小少爷,你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要做这种没头没脑的好人?”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发觉那位顾问先生一定是对他的表情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误会。但他不想澄清这个误会,并且还对朱塞佩的嘲讽感到如鱼得水,他反击道: “你以为,我就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朱塞佩脱下了那件纯白色的丝棉混纺的衬衫,露出一片光裸的脊背。他不明白泽维尔何来这么一个问题,于是停下了自己解皮带的双手,皱着眉头希望他多给一些信息。 泽维尔看着朱塞佩那具映着昏黄灯光的象牙色躯体,金边眼镜上依旧流淌着细碎的反光,好像一点一点的流星。他叹了口气,继续乐此不疲的拆解着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具,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知不知道,当你听见‘城北工厂’的时候,你的脸色产生了一点微不可见的变化。你害怕阿方索的卖家是马尔蒂尼的人物,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才拒绝把桑德拉带进这里……可是,你该明白的,她救过你的命,你不能放任那些杂种对她施加暴力!” 猛的被人戳中了心事,朱塞佩难免有些尴尬和不快。虽然他并非不想帮助那个可怜的女人,但是家族利益摆在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有所保留。他抬起眼睛,看着泽维尔的表情,试图从那里读出一丝一毫的确切的情绪。可是那位小少爷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用一种让他无地自容的眼神静静的看着他。 朱塞佩心虚起来,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决定毫无错误,却还是走到泽维尔的面前,低着头向他道歉:“我让你失望了。”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心里好像被人扎了一针,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这种疼痛是那样的渺小,几乎完全不值一提,但它就是固执的存在着,几乎要阻碍呼吸。 “朱塞佩,我不是,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很难懂。” “我很难懂吗?”那位顾问先生这样无意义的反问着,然后低低的笑了,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边晕出一线长长的,抖动着的阴影。他看着泽维尔有些局促的眼神,又用一种甜腻的,好像叹息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泽维尔,我很难懂吗?” “你太难懂了。” 虽然泽维尔很想这么说,但他还是把一切一切的感想归结于一个深吻,然后覆盖在了朱塞佩的唇上。 顾问先生_36 作者有话要说: 噗,小夫妻吵架…… 第21章Ch.20 虽然,泽维尔认为朱塞佩是某种相当难懂的人物,但这种难懂绝对不包括在床上的时候。与他一惯的精明算计不同,那位顾问先生一旦做起爱来,似乎就显得有些大脑短路。他仿佛是一丝一毫也不明白对方的情感的,更不知道何为适可而止,何为见好就收。 他总是有些颠倒错乱的诱惑着,索求着,也不管自己那上了年纪的身体究竟能不能够承受。他总是如展示肌肤那般缓慢的除下衣物,然后跨坐在别人身上,并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舔着嘴唇极尽撩拨。而他一大把年纪的人,每次都要做到喉咙沙哑,呜咽求饶,一面皱着眉头抱怨别人的蛮力,一面却从来不懂得克制一下自己的欲求。 泽维尔很多次,从心底里对此生出一点好像不忍,又好像不满的情绪,可是这种情绪却仿佛风中火焰那样,迅速就被那位顾问先生的不知好歹又充满恶意的讥讽掐灭。朱塞佩常常会缠着他,给他脸色,嘲笑他技术不行,以达成某些见不得光的目的。 泽维尔明明很清楚他的伎俩,也为此吃过无数的闷亏,可他却不思悔改,甚至渐渐感到一些纵容和习以为常。尽管朱塞佩在这方面从来恶劣得可怕,但那位小少爷实在对他毫无办法,并且不由自主的,从心底里深深诅咒起那可恶的,该死的爱情。 可是那位顾问先生,此时此刻,绝对不会知道他脑海里的,堪称温柔的想法。朱塞佩还熟睡着,侧身躺在泽维尔的臂弯里,连表情都是那样的心安理得。他的脊背,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吻痕,从纯白色的羽绒被里露出一截令人心惊的曲线。而这具身体,纵然包裹着一团阴险恶毒的灵魂,却还是仿佛鸦片那样,令人欲罢不能。 泽维尔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朱塞佩的睡脸。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并没有他自称的那样老成,起码从他的脸上,无法看出近三十六年的岁月痕迹。可是泽维尔心里却很清楚,那些皱纹是长在看不见的地方的,比如朱塞佩时不时会表现出来的,那些沧桑而又淡漠的神情。 他曾听别墅里的人们悄悄议论,说朱塞佩在贝托尼街的过去,说他怎样依靠下贱的手段博取了唐巴罗内的宠信。泽维尔对此有些心情复杂,可是却又不得不受他话语的蛊惑,堕入他无处不在的陷阱。 而时至今日,他也依旧不明白朱塞佩的本心。他把自己对那位顾问先生的情感定义为不惜代价的占有,可是朱塞佩呢?他那双充满□□的嘴唇里,究竟会说出多少真话,那些真话里又有多少真实的感情? 泽维尔不确定,相当的不确定,朱塞佩对他而言就是一个难解的谜题。那位顾问先生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一些刻薄无情的话语,却又在他忍无可忍的瞬间,脱下衣服来用某种娼妓般的姿态向他妖艳讲和。泽维尔疑心朱塞佩是知道他的情感的,否则怎么会把握住如此精确的时机? 但说到底,他还有退路,起码他们之间还没有把彼此的感情摊到明面上来说。泽维尔知道,他现在最好放弃对那位顾问先生的渴望,因为朱塞佩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良好的恋爱对象,更不是一个合理的追求目标。而且,他已经拥有了那具身体,他不该,也不能,试图剥离出里面所隐藏的内心。毕竟他不知道那颗内心的成分,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另一种变化了的,灾难的种子。 可是他却仍不知足,他想把自己的愿望向朱塞佩说明,他想让那双冷淡的灰绿色眼睛里充满温柔的感情,他希望获得一些除家族事务外的回应。然而,他们好不容易签订了“停战协议”,泽维尔害怕自己的行为,将使先前的努力毁灭殆尽。 泽维尔纠结了起来,对于一位年轻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太过艰难的选择。不过谢天谢地,就在他做出一些可怕的决定以前,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就用实际行动打断了他的思考。 朱塞佩揉了揉鼻梁,对于自己在泽维尔怀里醒来的事实无从辩驳,只好有些郁闷的,选择性的将它过滤。他从枕头边上拿出了金边眼镜,然后在这副眼镜的帮助下,终于仰头看清了泽维尔脸上那有些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 他用意大利语小声嘟哝着,并从尚未清醒的头脑里努力挤出一点可用的逻辑。从某些方面来说,一大早就看见那个小混蛋的脸孔对朱塞佩而言,更像是某种考验忍耐力的测试或者愚人节的把戏。尽管他已经和泽维尔和解了,却不代表他真正把泽维尔作为恋人来考虑,上床不过是他用来达成工作目的的途径。 而那位小少爷,却因他这样短短三个字的问句,感到一阵彻骨的心虚。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毕竟打死他也说不出半点肉麻的话语,更说不出自己心里纠结着的本因。 他必须在朱塞佩面前装做冷淡,装做波澜不惊,并且自欺欺人的,把那种狂热般的感情深埋心底。但他还是喜欢着那位顾问先生,甚至是深爱着他,这种感情越是深藏,便越是昭然若揭得像要撕碎胸膛。可是他对此却无可奈何,朱塞佩比他所想象的更加高深莫测,也更加令人心神动容。于是,他只好轻轻吻了吻那位顾问先生的眉心,试图从那丝绒般的皮肤上寻找一点安慰,然后又默不作声的下床穿衣。 朱塞佩有些莫名,抬手按着泽维尔吻过的地方,心情晦暗不明。他怎么也想不出来,那位小少爷会作出如此举动的原因。可是说到底,那只是一个吻罢了,他和泽维尔做过更多更多过分的事情,但是他却对此感到在意,在意的不行。他觉得这种行为里通常带有太多的感情,他害怕那些感情,害怕一些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但好在,他们彼此双方,都有无视这种疑惑的办法。朱塞佩披上了那件奶油色的丝质睡袍,撑着酸痛的腰杆,去和人在电话里进行一些无聊的新年祝贺。而泽维尔,主动肩负起照顾桑德拉的责任,虽然不会做饭也不会换药的他,最多只能陪着那个可怜的女人说话。 可是,桑德拉却不嫌弃他,甚至能从他那无赖似的举止里,读出一点近乎是温柔的感情。泽维尔有时给她念报纸,有时说一些家族里的传奇,而当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会提起一些自己的事情。 比如今天,受到朱塞佩那探询似的眼神的刺激,泽维尔打算参考一下桑德拉的意见,然后尽快得出那个要命的,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的结论。可笑的是,尽管那位小少爷有过许许多多的恋人,可他真正谈过的恋爱却寥寥无几。所以,他在斟酌良久以后,才有些鬼鬼祟祟的和桑德拉说道: “桑德拉,首先说明,这是我一个朋友的问题。呃……他喜欢上了一个比他年纪大上很多的人,他知道他们两个不适合,可是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放弃他的爱情。” “哦,是吗?”桑德拉这样回应着,然后沉默了一下,用一种令泽维尔相当心虚的表情盯着那位小少爷的眼睛。她似乎对泽维尔的说辞有些疑惑,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尴尬。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有些残酷的,向那位小少爷通告一个人尽皆知的现实: “泽维尔,我们通常都以为,所谓朋友的事情,就是某人他自己的事情。如果我猜错了,请你不要生气。但如果你喜欢朱塞佩的话……好吧,你需要意识到,你喜欢的可能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泽维尔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支支吾吾的想辩解两句,却在反驳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桑德拉看笑话一样表情。于是,他只好有些自暴自弃的放弃了狡辩,并打算和桑德拉真正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而桑德拉,或许由于女人八卦的天性,顿时好像恢复了大半精神。她从床上坐起来,用枕头垫着后背,然后拿起床边的热水润了润喉,用一种很像是说媒拉纤的语气打探着消息: 顾问先生_37 “泽维尔,说说,你怎么会喜欢上他的?大半个月前,你在我的公寓里,还和我一遍又一遍的申明,他只是你的朋友。” 泽维尔被她问得有些窘迫,非常不想回答这个使人看上去愚蠢的话题。但是,他没有别的出路,他希望和桑德拉商量一下,毕竟除此之外,也再没有其他人选。 当然,其实泽维尔根本不需要为此感到难堪,毕竟朱塞佩在达里奥面前承认和这位小少爷上床的时候,那场景比现在还要尴尬百倍。然而,泽维尔眼下还不能意识到这点,所以他只好有些为难的摸了摸下巴,然后和桑德拉解释道: “我说不清楚……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忽然觉得他该是我的东西。” “真浪漫!”桑德拉吹了下口哨,然后如此没心没肺的论断。她顿了顿,又充满顾虑的对泽维尔提醒说:“可是那是朱塞佩……他有大你……十二岁?而且好像是个工作狂,帮派分子,说话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虽然承认这一事实让泽维尔心力交瘁,但他不得不为了桑德拉的话而点头,甚至产生了一点附合的冲动。鬼知道他究竟是喜欢上了朱塞佩的哪点,才心甘情愿的为他内心纠结。 桑德拉似乎看穿了这点,并且打心眼里觉得,上帝可能还存在着某种调皮捣蛋的一面。她并不害怕泽维尔喜欢上朱塞佩某种的优点,毕竟那样还要更加好办一些。然而实际上,那位小少爷却是盲目又狂热的爱上了朱塞佩的一切,包括那些好与不好的,重要与不重要的。他想说的太多,于是反而一时也说不出来。 “哎,他已经完了!” 桑德拉心想,并暗自为泽维尔叹了口气,但她表面上却还是问道: “泽维尔,你是不是打算追他?” 泽维尔有些自暴自弃的,继续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像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可是他却不能摆脱这种使他成为笑话的原因。他试图向桑德拉解释一下自己的顾虑,然后寻求一点实质性的建议, “我对追他的事情毫无头绪。而说到底,我甚至都不确定他会喜欢工作以外的东西!” 桑德拉听了他的话,很想说这种时候只好用肉体取胜。可是她转念一想,觉得这话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个女人该说的,于是只好有些敷衍的回答道: “你平常怎么追人的……就先试试……吧?” 很不幸,对于泽维尔来说,对于这样一个在爱情里慌不择路的人来说,桑德拉的每句话都好像耶和华的启示。 于是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朱塞佩在新年的第二天,确切来说也是他生日的当天,收到了来自泽维尔的一大束玫瑰花。那束玫瑰花,是被那位小少爷用某种未知的手法,私自夹带进来的。它被摆在了朱塞佩办公桌的正中,占据了一大片原本堆满了文书的空间。 朱塞佩在看见那束玫瑰花的一刹,本能的退后了两步。他怀疑这是来自仇家的新年礼物,并且里面被安置了炸弹或生化武器之类的东西。但他很快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那用来包装花束的旧报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泽维尔和朱塞佩的姓名。 朱塞佩觉得整件事情莫名其妙到了极点,可他却不得不收下这份心意,以表示对巴罗内家族首领的尊敬。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搞不明白泽维尔到底是什么意图,也不禁在惶恐不安里,去思考一些可怕的事情。他害怕泽维尔对他抱有什么出格的感情,更怀疑那位小少爷实际上心怀鬼胎,动机不明。而总之,这束充满好意的玫瑰花却让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甚至让他出现了一些神经衰弱的征兆。 但好在,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提前结束了休假。他带着如同天使恩赐般的工作出现在了朱塞佩的面前,然后拯救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岌岌可危的神经。 作者有话要说: 爆炸重写完毕,1820经过了粉碎性修改,如果感觉剧情衔接不上,请一定要重新阅读~ 第三卷:马丁尼与燕尾服 第22章Ch.21 人有肉体,这肉体同时就是人的负担和诱惑。人拖着它并受它的支配。——《悲惨世界》 朱塞佩坐在位于褐石大楼的办公室里,阳光从他背后的百叶窗中透出,洒在他宽阔瘦削的肩背上。他还是穿着那件奶油色的,丝绸做的系带睡袍,从松松搭着的领口处,露出一截象牙般的胸膛。那双纤细分明的锁骨,那段线条优雅的脖颈,以及灿烂如金银的发丝,就在逆光的阴影下,随着他平稳的呼吸颤动。 天气渐渐回暖,芝加哥的春天就像弄堂里的猫似的,悄无声息的贴近,然后跃上浓棕的枝头,跃上人们的眉梢眼底。而就连那四处流动的空气,也好像轻快了起来,褪去了冷冽的外表,露出一点温柔的内心。 新年的假期也到了尾声,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先行一步回到了他褐石大楼的岗位。他的整个新年都在教堂里度过,为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与孤儿布济,并代表巴罗内家族,向一些福利设施提供了资助。 卢卡几乎是用一种虔诚的态度在做这些事情,因为他本人,就是这种施舍的成果之一。他崇拜唐巴罗内的仁慈,并从心底里感恩他的善行,也希望这种善行能够披泽更多的苦难,使更多人为此心怀感激。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唐巴罗内的帮助,他如今该在哪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卖命,甚至可能已经不幸的早早死去。 可是,这种毫不犹疑的忠诚的另一个结果,却不见得全然都是好的。卢卡向朱塞佩提交了数十页的报告书,其中异常详尽的阐述了一下他在教堂的所见所闻,并极度肉麻的,赞美了巴罗内的善行。而作为实际的拨款人,朱塞佩对此看得脊背发凉,却又不愿把这种赞美移加到毫无关系的泽维尔的头上。于是他只好面带郁色的,架着那副金边眼镜,一边积攒着负罪感,一边用钢笔刷刷的审批着内容。 但好在,褐石大楼里的气氛竟然出奇的平静。或许是由于桑德拉的事情,或许是由于他自己的心怀鬼胎,总之,那位小少爷罕见的消停了下来,并再也不向朱塞佩做出一些诡异的挑衅。泽维尔把褐石大楼里储存的,一些人事记录的档案拿了出来,以及过去艾伯特名下的,那些簿记点的账本。他认认真真分析着那笔金钱的去向,试图为朱塞佩提供一丝一毫的帮助。 而且,在玫瑰花事件以后,泽维尔也没有向朱塞佩有过更多的表示。他把这件事情归结于自己的经验不足,以为天底下送花只有玫瑰一种选择。朱塞佩觉得泽维尔有点蠢,却还是相信了他的说辞,打消了那足以使他患上神经衰弱的顾虑。 泽维尔对此也表现得相当平静,正常得有些不太正常。他还是和朱塞佩维持着床上的关系,还是在晚上抱着那位顾问先生入睡,但他却再也不会违抗朱塞佩的意愿,甚至会因他一个皱眉的表情而退缩下去。与此同时,他也再不会开一些无聊的玩笑,耍一些烦人的把戏。他似乎是看清了和朱塞佩的关系,并对此不再抱有任何困惑和希冀。 顾问先生_38 这无疑是好的。 然而,朱塞佩内在的那根贱骨头,在此时此刻,却又开始莫名作痒。他觉得事情不合常理,怀疑或许存在着某种阴谋。他不相信泽维尔会这样轻易的放弃和自己作对,更不相信那个小混蛋会心甘情愿的为他工作。可是,他一下子又想不出别的理由,最后只能把这种异常归结于泽维尔的鬼迷心窍,和他自己的不知好歹。 谢天谢地,朱塞佩仍未察觉泽维尔的感情。 如果那位顾问先生,知道了泽维尔对自己的痴迷,甚至是他那可悲的,无法自拔的爱情。他一定会当场从窗户里跳下去,并发誓下到地狱里都不想再见那个小混蛋的一面。 这或许有些夸张,但千万不要低估朱塞佩的固执。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今天所能获得的一切,都来源一根筋和认死理的偏执。并且,那位顾问先生的精明剔透也是相当有限的,他的智慧和心思,大多数都浓聚在了有关工作的方面。而对于私人生活,很不幸,他通常就是迟钝得可怕。 而这位在私人方面异常迟钝的工作狂先生,在阅读完卢卡交上来的报告书以后,就看见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神色惶恐的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前。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穿着一套浅灰色的羊毛西装,西装领口里露出一段雪白的纯棉衬衫,和一条花纹沉闷的丝绸领带。他似乎是跑来的,因为他的脸颊还在泛红,因为他的胸膛还在起伏不停。 朱塞佩抬起眼睛来看着他,放下了手中的钢笔,他那沉稳而深邃的目光,使门前的年轻人一下子局促了起来。卢卡整了整领带,并把自己那有些发皱的西装扯平,然后咽了口唾沫,向朱塞佩结结巴巴的汇报: “顾,顾问,那个……楼上厨房的女人……” 朱塞佩听完,忽然想起了一个事实,他还没有向卢卡介绍过桑德拉的来历。但他觉得这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的样子相当好玩,于是不禁起了一点恶毒的心思。那位顾问先生,对此装做一无所知,然后睁着眼睛,反问道: “所以,那个女人,她怎么了?” “基督,她在大冬天里穿着一条超短的低胸吊带裙,然后似乎在料理着什么东西。”卢卡这样说着,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他连忙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我确信自己没有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很想对他的遭遇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但最后的最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卢卡几乎是与此同时,察觉到自己中了那位顾问先生的陷阱,他有些埋怨朱塞佩不合时宜的机灵,并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卢卡,那是桑德拉,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朱塞佩还在轻轻的笑着,奶油色的丝质睡袍从抖动的肩膀上滑落,露出半条手臂的光景。他又接着和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解释, “她被一个打女人的混蛋逼得走投无路,只好来褐石大楼寻求帮助。而泽维尔,你那位英明睿智的首领,自诩无所不能的大好人,非要把她收留在这里。当然,出于她在全面战争里对我的收留,我觉得这也并不过分。只是……她占领了泽维尔的房间,并且会时不时去厨房做点吃的。” 卢卡当然听得出朱塞佩话语里那些嘲讽的意思,并且对于他那拿捏精准的说辞感到无比佩服。然而,他还有些疑惑藏在心里,甚至无论如何都不敢向朱塞佩说明。因为根据卢卡对泽维尔的认识,那位小少爷所接触的女人,有极大概率的,都是他的情人或曾经的情人。而卢卡在褐石大楼里也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和朱塞佩有了足够多的交情,知道那位顾问先生和泽维尔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他相当的不确定,那位顾问先生的刻薄语气里,究竟是不是包含了一点微妙的嫉妒和醋意。 不过,他宁愿处理来自“大花园”的一百句抱怨,也不敢和朱塞佩提起这件事情。好在,朱塞佩对泽维尔的评论也仅仅到此为止,没有抓着卢卡数落起那位小少爷的其他毛病。他从容的拉上了丝绸睡袍的衣襟,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然后立刻把话题转移到了关于年后的安排之上。 朱塞佩仔细审核了切萨雷在放假前送来的报告,上面清楚交代了埃尔文·特纳的生平。朱塞佩向几个和他有联系的朋友,求证了他经历的真实,并间接询问了一些对他的看法。这位顾问先生,在充分的权衡了利弊以后,做出了一个非常简短的决定: 他认为埃尔文信得过。 这个决定,说出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实实在在的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从此,巴罗内家族和朱塞佩个人在政治世界里所拥有的全部资本,都会围绕着他,以他为核心而不停运作。他将轻而易举的,获得别人所梦寐以求的一切,并且在短时期内,不需要付出任何实际的代价。 朱塞佩对于埃尔文的决定,也充满了他那独特的思考逻辑。因为他自己那低贱出身,这位顾问先生更加信奉底层人的挣扎。他相信在某些人身上,一定具有那种和他一样的,孤注一掷的勇气。他也深深的明白,那条在泥潭最底层降下的,摇摇欲坠的绳索,胜过辉煌宝座上一切灿烂夺目的黄金。 而说到底,当年马尔蒂尼用来收买他的,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拥抱。朱塞佩就这样为了一个廉价的拥抱,出卖了两年自己的身体。直到那个拥抱的魔法失效,而它的主人也彻底下到了地狱,他才得已从那咒语般的虚伪童话里解脱。朱塞佩对于厄运的了解比常人更甚,他知道人在生死一线时,所能做出的那些可笑短浅的决定。他曾经掉进过这样的陷阱,而他现在,却相当残酷的,准备欣赏他人愚蠢的反应。 “卢卡,去和议会里的那些先生们打个招呼。说下周二,在巴罗内的酒店,希望他们赏光参加庆祝新年的聚会。” 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并不清楚朱塞佩在短暂的沉默里究竟得出了怎样的结论,但是他却非常清楚,他必须要忠实的履行那位顾问先生的命令。于是他点了点头,沉默的站在原地,看见朱塞佩从办公桌的一角拿起钢笔来,在便签纸上飞快的列出了有幸参加宴会的人物。 朱塞佩写完了名单,又从一旁堆积如扇的文件夹里找到了埃尔文的资料,并连同那张便签纸一起递给了卢卡。他说: “按照这上面的联系方式,通知这个可怜的美国佬去见见世面,并对他说这是我本人的邀请,希望他给一点脸面。” 卢卡听到“美国佬”三个字,又想起了从前那位坐在褐石大楼里的议员。他和埃尔文见过一面,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为人,但他总觉得那是个可怜的倒霉蛋。哎,圣母玛利亚在上,如果一个人不是被逼到了绝境,又怎么会和那位顾问先生打上交道,并诚惶诚恐的乞求帮助? 当然,这些话,他是绝对不敢说给朱塞佩听的。 好在朱塞佩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他打发走卢卡以后,就继续和那些无聊的文书缠斗到了半夜。而在十二点不到的时候,那位小少爷也终于从账本堆里爬了出来,他有些憔悴,看得朱塞佩心里一阵幸灾乐祸。 桑德拉好心好意的,为他们做了点夜宵,作为自己借宿的补偿。可是当朱塞佩看到那件卢卡所说的,超短的低胸吊带裙之时,还是默默的给她找了件泽维尔的衬衫。他自己是无所谓的,对于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可他害怕卢卡的血压再这样升高下去会迟早把这位可怜的助理送进医院。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夜已经很深了,泽维尔洗完了澡,看着朱塞佩一边咬着雪茄烟,一边冷笑着看《芝加哥太阳报》上的新闻。他凑过去,把那位顾问先生嘴唇里的烟卷抢下来,发梢上还未擦干的水滴就落满了那段光滑的,象牙色的胸膛。 “不要在床上抽烟。”泽维尔有些老妈子似的告诫道。 朱塞佩神色古怪的盯了他半天,觉得他或许是沾染了自己的毛病,忽然感到有些内疚。但他惯擅于装模做样,决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表露在脸上,于是他轻轻吐出了一团白色的烟雾,然后在光影朦胧里吻上了泽维尔的嘴唇。 “泽维尔,我的小甜心,那只好由你来解决这烟瘾。”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了第1820章,如果不清楚桑德拉姐姐是怎么出现的,一定要回头重新看一遍哦MUA!!! 顾问先生_39 第23章Ch.22 耀眼的灯光闪烁着,像群星,像宝石,像佳人的眼眸,像眼眸中的泪滴。大厅里铺满了鲜艳的羊毛地毯,洁白的桌布覆盖在实木长桌上,垫着做工精巧的各色餐盘,以及餐盘内应有尽有的菜肴。 泽维尔在不显眼的角落里,穿着一套簇新的,黑色哑光绸缎制作的燕尾服。对于这种高档而又斯文的礼服来说,他的身材有些过分强壮,这让他看起来与那些彬彬有礼的绅士完全脱节,更像是某位表里不一的打手。 可是,泽维尔却对此没有丝毫意见。因为说到底,他还是那个贫民窟里出身的混混。而无论朱塞佩再怎么纠正他的言行,他也不可能变成如同那位顾问先生一样的,装模做样的文明人。当然,他并非不羡慕朱塞佩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左右逢源的本事,可当他一想到那群桀桀怪笑着的糟老头子,就感到一阵由衷的反胃。毕竟,迄今为止,值得那位小少爷去努力追求讨好的,只有美貌如花的漂亮女人。 哦,或许还有朱塞佩,一个已经三十六岁的工作狂大叔。 泽维尔想到这里,越来越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可能是他人生中最为莫名其妙的偏差。他似乎生来就具有某种摧枯拉朽的破坏力,总能在泽维尔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如同暴风雨似的卷入他的生活,把他好不容易构建起的得过且过搅得一团乱麻。泽维尔一直觉得,自己该是怨恨朱塞佩的,然而这种怨恨的表达形式是那样诡异,居然让他一遍又一遍的沉迷于那具身体。 泽维尔现在渐渐明白了,自己对于朱塞佩的,那渴望与痴迷的来源。有句很高深的话,到底是怎么说的——物质决定意识?他似乎就是被那些肉体上的快乐迷住了脑子,进而对朱塞佩这个人本身,产生了一点愚蠢的好感。然后这种好感,又和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搅合在一起,使他不能干净利落的放弃,更不能干净利落的索取。 可是,这种清醒的想法,在毫无逻辑的恋爱面前却狗屁不是。泽维尔虽然想通了这种感情的本源,却丝毫于事无补。他依旧想朱塞佩想到发疯,也依旧希望把那位顾问先生锁住手脚,囫囵塞进到自己的胸膛,然后合上皮肉,不复与他人再见。 哎,他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了。 然而不幸的是,尽管泽维尔所想象的很好,但他在玫瑰花事件以后,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找出追求朱塞佩的方法。那位顾问先生好像是铁打的,或者是某种设定精巧的仪器,尽管外表看起来如同娼妓,内心却和人类的一切感情都没有关系。这位小少爷,最后,只好选择顺其自然,并用工作来填满自己那求之不得的内心。 但他不知道,这种有些敷衍的方式却歪打正着的,让朱塞佩感到一点微妙的体贴。泽维尔把过去几年的人事记录翻了个底朝天,又找到了艾伯特名下簿记点的账本。他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最后却得出一个颇为玄妙的结论: 他们可能都搞错了一些事情。 巴罗内的成员们不喜欢艾伯特,认为他是靠唐的血缘关系,才得到了那些令人羡慕权势与地位。而他的才能和品行,都实在不配拥有这些东西。尽管艾伯特有不少的附庸,可是那些人并不会帮助他背叛家族,替他藏起贪污的金钱。 所以,泽维尔在一开始,认为那个死胖子是把这些钱都输光了。他为此,向艾伯特常去的几个投注点询问了一下情况,那里的工作人员都否认和艾伯特及其相关亲属存在过任何大宗交易。泽维尔不信任他们的说辞,特意调来了投注点的账本,但上面的条目显示,他们并没有说谎。 泽维尔有些奇怪,他不得不在心里重新考虑起这件事情。艾伯特背叛了巴罗内,也应当从马尔蒂尼那里拿到了一大笔的好处。可是这些好处,和他所贪污的钱一样,在他死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况且,以艾伯特的能力和胆量,真的会独自去和马尔蒂尼谈判,为他们充当卧底? 泽维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认为艾伯特不是背叛的主谋,而只是一个被人玩弄了的靶子。这其中,还应当存在着一个更为狡猾的人物,一个有本事,却在家族里不受重用的人物。他表面上做着马尔蒂尼与艾伯特的掮客,实际却操纵艾伯特使自己免于调查和清算。而艾伯特所贪污的那些钱,很可能作为中介费付给了这位掮客。 泽维尔把这个结论和朱塞佩详细说明了以后,那位顾问先生露出了一个见了鬼似的表情。他维持着那个表情,然后沉默了一下,忽然情不自禁的飙起了意大利语。那语气,似乎是在用各种泽维尔所知道或不知道的粗口,来赞美那位小少爷的善行。 然而,对于这位顾问先生那罕见的赞美,泽维尔却感到相当烦躁。因为他几乎听不懂那些带有褒义的词组,只能听见诸如“混球”和“我他妈”之类的用语。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糟心的赞许。于是,他只好扯着朱塞佩的领带,然后咬上了那片仍在喋喋不休的嘴唇,人为的终结了这种赞许。 朱塞佩的心情很好,愿意陪他搞些毫无营养的名堂,甚至久违的愿意倒在床上随他摆弄。而这种心甘情愿的代价,就是泽维尔现在脖子上,那用立领衬衫也遮不住的吻痕。朱塞佩通常不会疯狂到这种地步,但他那天似乎是被逼到了极端,撕破了脸皮,险些陷入某种毫无理智的胡闹。 泽维尔略微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并挥手打断了这种念头,他害怕自己会当场弄出一些难堪的笑话。好在,埃尔文·特纳,那个穷酸的美国佬议员,扭扭捏捏的凑到他面前,从而彻底消除了朱塞佩那副放荡情态对他的影响。 “先……先生,请问你有看见朱塞佩,那位巴罗内的顾问吗?” 埃尔文这样说着,并深深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后悔。他不愿和那些站在中央的名流们搭话,只好跑到角落里询问朱塞佩的下落。可是,如果他知道那站角落里的,是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跟那位面目严肃的法官交流。埃尔文非常想要逃跑,可是泽维尔已经看见他了,并且那双大型猛兽般的目光像楔子似的,把他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泽维尔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位相当胆怯的中年人。埃尔文穿着一套并不那么合体的燕尾服,甚至看起来有些陈旧。他的皮鞋也不是特制的,而是平常穿着的,最普通的那种。泽维尔看到这副极力想要融入上流社会的装扮,忽然觉得埃尔文有点眼熟,却弄不清楚,究竟和他是在哪里见过。但这些又都不是那么的重要,因为那位小少爷不可避免的,十分反感别人打听朱塞佩的事情。 尽管这个问题并不过分,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是再合理不过的。 “朱塞佩,他去和那些老头子们打招呼了。”泽维尔说,又抬起眼睛看向埃尔文的脸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些议员们的跟班?” 埃尔文听了他的话,感到有些窘迫,因为事实上,他只是一个连跟班都不配做的渺小新人。而他此时此刻,在这种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环境里艰苦奋战,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机会,一个被人使唤的可能。埃尔文虽然不知道泽维尔的身份,但他依旧记得先前在褐石大楼里,朱塞佩对他的,好声好气的劝解。 埃尔文从心底里,感激着朱塞佩的好意,甚至像崇拜天主那样崇拜着他。因此,面对泽维尔,这个连那位顾问先生都要客气对待的人物,他对自己的名字有些羞于启齿。但他却又必须回答泽维尔的问题,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加犹犹豫豫, “埃尔文,埃尔文·特纳,这是我的名字……我之前曾乞求过朱塞佩先生,希望借用他的关系,帮助我在芝加哥的议会里生存下去。” 那位小少爷忽然明白了,原来眼前站着的,就是朱塞佩今晚大费周章的原因。他心里有些可悲的嫉妒,发现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似乎从没对自己有过如此的关照。而且,他想起来了,这个胆子只有针眼大的人,不就是先前在褐石大楼底下,莫名其妙冲上来的那个? “哦,那他真是好心。” 泽维尔随口敷衍着,很想弄明白朱塞佩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决定要帮助这么个胆小如鼠的东西。可是埃尔文,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泽维尔那语气中的,附合的成分。他以为那位小少爷,也受到过朱塞佩好心好意的施舍,于是情不自禁又滔滔不绝的列举了朱塞佩的优点。 “这个可怜人,马上就要心甘情愿的,为朱塞佩工作至死了。” 泽维尔有些悲哀的想着,认为埃尔文一定是受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欺骗,才会从朱塞佩那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中年大叔身上,找到如此多可以详细佐证的好处。与此同时,他觉得埃尔文根本不值得朱塞佩的帮助,他太蠢了,蠢到会轻易相信那位顾问先生的说辞,相信天下竟然有不计报酬的施舍! 顾问先生_40 泽维尔想到这里,忽然从心底里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甚至是智慧上的优越感。他觉得自己,百分之百不会重蹈埃尔文的覆辙,毕竟他深深的清楚,朱塞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也见过那副斯文外表下最不堪的模样。 尊敬,可笑,有哪个正常人会尊敬每晚在自己身下哭喊到沙哑的娼妓? 但不幸的是,泽维尔忘了,他对那位知根知底的顾问先生,虽然并没有任何崇拜的情感,也没有任何由衷的敬意。但是,他却喜欢他,并且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这种情况,似乎比单纯的尊敬还要来得糟糕可怕。而他本人,也似乎比埃尔文还要愚蠢可笑。 好在,埃尔文·特纳,那位战战兢兢的美国佬议员,并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内心的想法。否则他一定会以为泽维尔是某种别出心裁的精神病患,甚至会损伤那位顾问先生在他心中的,牢不可破的高大可敬。 而当朱塞佩举着两杯马丁尼,却仍然用一种意气风发的姿态出现在泽维尔面前的时候,埃尔文已经消失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中许久了。那位小少爷,出于一点十分见不得光的心思,并没有和朱塞佩提起这个美国佬议员的事情。他只是一脸坦然的接过他手里的鸡尾酒,然后靠着墙壁啜饮。 朱塞佩用手梳了梳额前散落的发丝,金边眼镜覆盖着的脸孔上有些疲惫。或许他是真上了年纪,对于这种需要高度专注的场合感到捉襟见肘,他已经和那些政客们打了小半辈子的交道,也说了小半辈子的冠冕堂皇的客套。 朱塞佩相当理解达里奥退休后的决定,那个幽默风趣的小老头,离开了纽约,离开了黑手党,离开了一切的灯红酒绿。然后在密歇根湖畔买了栋别墅,从此不再与任何利益来往。朱塞佩很想那么做,甚至想现在就那么做。但是,泽维尔还需要他的照顾,艾伯特的钱还没有找到,他离退休也还太早。 “你好像有些累?” 泽维尔和他耳语着,却情不自禁的,在那位顾问先生回答以前,就用身体挡住了那些来自大厅中央的目光。 朱塞佩虽然比泽维尔稍高一点,但还是无法越过那位小少爷的头顶,看到水晶灯下的灿烂光芒。而他们彼此胸膛间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狭小环境也因此昏暗起来,透露出几分暧昧的空气。 朱塞佩抬起手,勾过泽维尔领结,温柔的亲吻着他的嘴角。然后毫不客气的靠在了那位小少爷的肩膀上,嘴里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牙疼……真的不是因为甜的,是因为智齿…… 第24章Ch.23 虽然埃尔文几乎一无是处,也几乎一无所有。可他却有一件事情,是值得人们羡慕并为此常常夸耀的。他的妻子,黛西,是个无与伦比的漂亮女人。 黛西不仅有着高挑的身材,端正的五官,还留着长长的,电影明星似的金色卷发。她的性格叛逆而又开朗,向往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从不受教条约束。她还喜欢做义工,喜欢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喜欢时髦的连衣裙与高跟鞋。总而言之,她是个与埃尔文截然不同的人物。 虽然这样说有些抱歉,但是许多人都确确实实的好奇,这样一位光鲜亮丽的小姐,是出于什么诡异的原因,才会喜欢上埃尔文这个穷小子?当然,这或许就是那蛮不讲理的爱情,或许就是那人与人之间奇妙的吸引。可说到底,尽管她那古板的父母认为埃尔文配不上她,甚至就连埃尔文在乡下的父亲也这样觉得,黛西现在,也已经是那位穷酸议员的合法妻子了。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位顾问先生的慷慨帮助。朱塞佩借给了埃尔文一笔现金,并让他把钱拿到黛西父母的面前,以说明他还有那么点可供开销的积蓄,并不是一个,会让他们女儿过苦日子的男人。 可是,黛西的父母,想要把女儿嫁给铁路商的儿子,似乎那样才是上帝的旨意。他们根本看不起埃尔文的出身,嫌弃他的家庭,认为他那引以为傲的大学文凭废纸不如。他们原本打定了主意,无论那个年轻人说得再怎样冠冕堂皇,许下的诺言再怎样令人心动,他们都绝不会改变心意。 可是,钱是有魔力的。尤其是那位顾问先生亲手包装的,一大捆一大捆的现钞,更是具有某种令人不可抗拒的,神奇的力量。黛西的父母妥协了,认为埃尔文一定拥有一些强大的背景,或者受人尊敬的朋友。他们有些自我安慰的想到,或许埃尔文的朋友们比那个铁路商人要厉害得多。 埃尔文得到了他们的允许,然后生怕他们后悔似的,在新年到来以前就迅速的举办了婚礼。好在他的朋友不多,用几桌简单的酒席就能对付过去。而黛西也不在乎这些,她有白婚纱穿就够了。至于双层蛋糕,至于纯银餐具,很抱歉,她在决定嫁给埃尔文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这些。 埃尔文,那位可怜的新郎,原本想请朱塞佩来证婚,因为他才是他们最大的恩人。然而不幸的是,朱塞佩认为自己既不德高望重,也不是个正经人物,不该出现在婚礼这种神圣的场合,于是他只好委婉的拒绝了埃尔文的好意。毕竟,朱塞佩也很怀疑,如果黛西知道,埃尔文在她父母面前拿出来的钱上沾满了黑手党的罪恶,还到底会不会这样义无反顾的和他结婚。 好在,黛西迄今为止,还对其中的隐情一无所知。 但也仅仅是迄今为止。 当黛西听说埃尔文要去参加宴会的时候,心里充满了诧异。她对埃尔文的工作并不十分了解,但她却很清楚,自己的丈夫不是那种可以飞黄腾达的角色。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埃尔文有一天,居然会有机会到那些名流面前露脸。 黛西有些手忙脚乱的,拿着从伙食里节省的预算,替埃尔文租借了礼服。并且她几乎用尽了一切方法,求遍了一切好友,才使他们夫妻两个,看起来配得上巴罗内酒店那豪华的大门。 但就算是这样一场大费周章的宴会,埃尔文还是对此表现得充满希望,他曾多次向黛西提起,自己的好运正要来临。他意识到,朱塞佩很有可能将会给他一些切实的帮助,把他引见给芝加哥城里的大人物们。如果真是那样,他将拥有更多的机会,甚至收获更多的尊敬。他们的生活会被改善,那些远见和抱负也都会被施行。 然而,黛西不知道埃尔文和朱塞佩的交情,不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清楚那种可以让埃尔文整夜整夜不睡觉的兴奋的原因。她只是有些诧异的,目睹着自己的丈夫像个神经病似的,成天和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顾问先生_41 埃尔文甚至想在将来的某天,去买一栋海景别墅,尽管他们现在还住着面积狭小的破旧公寓。她对此毫无办法,并放弃理解这种春秋大梦的动机。她认为,自己的丈夫是渴望成功到了疯魔的境地。 “哎,男人都是些神经大条的生物。” 黛西这样想着,又裹紧了自己那件海蓝色丝绸礼服外的羊毛披肩。礼服是她从前买的,也有了不少的年头,她自己动手改了改样式,使它看起来依旧时髦。而那双名牌高跟鞋,那条珍珠项链,那对钻石耳环,都是她从城里租来的。为此,她必须在明早八点以前,横穿整个芝加哥以把它们归还。 她从前以为自己是不怕贫穷的,觉得日子再难过,也总有解决的办法。可她现在却渐渐明白了,真正可怕的不是饥饿与寒冷,而是头脑里的,捉襟见肘的焦虑。但尽管这样,她还是没有向埃尔文提起过那笔现金,一次都没有。她知道人有人的难处,而那笔钱也来路不明。 黛西独自站在昏暗的酒店门前,灯光从她的背后洒落,剪出一片单薄的身影。她看着那浓黑的,夜色下的一切,忽然对未来产生了一点怀疑。埃尔文所描绘的那些美好,究竟会不会到来?而他所说的那些机会,又究竟是不是实际?她想起这些问题,忽然觉得天气很冷,冷到骨子里。 埃尔文还在为那些议员送行,他的资历太浅,几乎每个人要离开的时候,他都必须去和他们道别。虽然他身边的轿车飞驰驶来又飞驰驶去,车窗里露出的面孔也全然不一。但他还是竭尽所能的,温和的笑着,用力的握手,充满感激的致谢。这便是他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他非但不能给人提供帮助,甚至很难表现出一点与众不同的价值。但他还是努力着,并从心底里恳求着一丝一毫的,微不足道的赏识。 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赐予他这样的赏识。埃尔文有些挫败,失望到几乎绝望的境地。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披上一件租赁而来的廉价礼服,就妄想挤入那条衣冠楚楚的行列。他或许根本就不是干政治这块的料,应该和他父亲所说的一样,早早回到家乡的田野里去种地。他突然想哭,鼻子酸得可怕,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在一片刺目的灯光璀璨里表露。 埃尔文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黛西,他好不容易才获得了她父母的允许。埃尔文永远记得那对老夫妻颐指气使的表情,如果他真如想象中的那样,从芝加哥的浪潮里永远抽身而去。那么,岂不是坐实了他们诅咒般的预言,得逞了他们看好戏的心怀?他可以忍受数不清的嘲笑,放下数不清的脸面,但他不允许黛西因此遭受任何的伤害。那是他的底线,是他一切奋斗的源泉。 而且,他又想到了朱塞佩,那位巴罗内的顾问先生。埃尔文是几乎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才敢坐到褐石大楼的里面,恳求这位无所不能的先生帮助。朱塞佩是个好人,虽然他骨子里还是带有那种黑手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气质。但他却不像那些势利龌龊的小人,或许并非发自本心,可是朱塞佩还是对自己所接触的每一个人保持着相当的敬畏和斯文。 而这位顾问先生,花费了大量的金钱与时间,想为埃尔文争取一些政治世界的筹码。他无疑对埃尔文是抱有期待的,是心怀好意的。埃尔文不想辜负这种期待,更不想辜负这种好意。况且,朱塞佩还没有放弃,甚至还没有给出确切的定论,就轮不到他来终结这场赌局。 对,这生活,这命运,本身就是一场豪盛的赌局。 埃尔文搓了搓自己那在寒风里,有些发麻的脸颊。他要振作起来,他必须振作起来,因为还有不可计数的困难需要他面对,因为还有不可度量的机会等待他开启。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 黛西依旧站在酒店的门前,但她却在考虑是否要回到大堂里去,天气太冷了,可她的脚掌已被不合脚的鞋子磨出了水泡。就在这个时候,从巴罗内酒店的玻璃大门里,走出一位身着高级燕尾服的金发男人。他的身材高大,长相也很英俊,却有一双刀锋似的,冷冽的灰绿色眼睛。他走到和黛西并列的位置,从西装口袋里摸出香烟和火机,然后挑着眉毛,轻声问道: “女士,我可以在您的旁边抽支烟吗?” 黛西被他那突然的搭话吓了一跳,连忙点了点头,让他不要在意。那个男人,于是,露出了一个好像学者似的,温和的笑容。他单手抖出香烟,咬在嘴里,然后动作潇洒的甩开火机,用纤长的十指拢着,慢慢把烟卷点燃。一阵白色的烟雾便腾起在他的眉间,又迅速消散在黑夜里,只留下末端一点明灭的火星。 黛西情不自禁的注视着他,那个男人优雅而充满蛊惑的动作,让她丝毫移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察觉到了黛西的目光,因此回过头来,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女士,难道我的脸上沾了东西?” “没,没有。”黛西有些局促的,笑着摆了摆手,又和他解释说:“我身边的人从不抽烟,所以看您点烟的样子有些稀奇。” “是吗?” 那个男人说完,眯着眼睛,像狐狸似的笑了起来。他用带了意大利口音的话语,询问黛西为什么一直站在原地。 黛西回答说:“我在等人,我的丈夫……埃尔文,他有些事情。” 那个男人听了她的话,没有评论,只是望着那深不可测的黑夜,默默抽烟。黛西以为他只是闲的没事,因此对那突然的沉默毫不在意,甚至深深为避免了一场麻烦而感到高兴。 埃尔文,是在那个男人抽到第三支烟的时候出现的。他的面部肌肉因长时间的微笑而有些酸痛,小腿也因从裤管钻进的冷风而有些冻僵。他很没出息的跺了跺脚,搓着手准备和黛西回家,然后就在巴罗内酒店的门前,看见了那道宽肩窄腰的背影。 埃尔文怀疑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看见黛西和朱塞佩站在一起的情形?但他却来不及细想,并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刻延续起先前重复的作业,挂上一副和善的笑容去和那位顾问先生问好。 “先生,我还以为您早就回去了!” 朱塞佩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埃尔文凑上去,和他热络的握了握手,并向一旁满头雾水的黛西解释了他们之间的交情。 黛西愣愣的回应着,却觉得事情有点诡异。如果埃尔文说的没错,他和这位叫朱塞佩的先生早就认识,那么为什么,朱塞佩在听说她是埃尔文妻子的时候,没有立刻和她澄清事实?还有,据埃尔文所说,朱塞佩就是今晚宴会的举办人,但如果他是一位能够邀请诸多名流的人物,为什么自己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奥利弗议员准备在今年竞选市长,听说你在大学的时候负责过宣传方面的工作。他人手不足,希望你能尽快加入。”朱塞佩却表现得异常坦然,他说完这些话,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补充了一句: “哦,议员他喝醉了,所以托我转达。” 埃尔文战战兢兢的,从朱塞佩手里接过那张印有联系方式的名片,好像接过的是基督亲手分享的圣餐。难以掩饰的喜悦,就像春风覆盖大地那样,刹那间覆盖了他的全身全灵。他感到愉快,感到轻松,感到肺腑里充满了新鲜的空气。他向朱塞佩致谢,把之前说过的,一切感谢的话语,又毫无次序的堆叠在一起,然后像录音机似的滚动播出。 朱塞佩沉默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好好努力,又礼貌的和他们道别,转身走入那一望无际的黑夜里。一辆浅绿色的别克轿车,已经停在了面前,驾驶位上的强壮青年和他说了几句零碎话语,然后就驾车飞驰而去。 黛西站在原地,一下子有些反应不及。埃尔文在她身边激动得语无伦次,她不想去管,也没心思去管。因为她看见了: 那位驾驶员的,雪白礼服衬衫所映着的,黑色□□。 “基督,那只是一群恶棍,披了绅士的外皮!”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我好怕贺图画不完啊……(瑟瑟发抖 顾问先生_42 第25章Ch.24 泽维尔仰躺在朱塞佩房间里的大床上,手里拿着那位顾问先生订阅的,内容一本正经的报纸。然而,报纸上并不存在任何泽维尔感兴趣的消息,他只是拿着它们,纯粹装模做样的拿着。 他所穿的燕尾服已被脱了下来,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沙发上,那是朱塞佩的杰作。而他那雪白的立领衬衫,却被乱七八糟的揉作一团,随意扔在了床尾,那是他自己的成果。当然,他绝不会知道,朱塞佩究竟调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没像老妈子似的替他继续收拾。 那位顾问先生似乎终于习惯了,也终于停止了反抗,他有些认命的接受了床上总会多出一个人的事实,也看清了泽维尔那相当不修边幅的面目。他起先,还会因此念叨几句,后来却连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教毫无意义。于是,朱塞佩只好放弃了改造泽维尔的念头,并从心底里打算和他划分一下生活的界限。 可惜,受限于他房间的构造,朱塞佩也仅仅只能在心底里打算一下而已。 不管怎样,他们两个人目前还是维持着微妙的和平,没有因为脏衣服或快餐盒的事情吵嘴,也没有因为洗澡顺序和空调温度的事情干架。唯一存在矛盾的,还是关于在床上的,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但是这种矛盾早已有之,所以不能算是同居导致的问题。 泽维尔□□着上身,很没形象的歪在床边,肩背深陷进柔软的羽绒枕里,露出一点蜜色的肌肤。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体格,褪去了全部稚气,变得强壮而又棱角分明。他的骨架非常宽阔,手脚也长,有着意大利人里罕见的高大。而那骨架上所包覆的肌肉,显眼却不夸张,如同奔跑时的豹类那样矫健流畅,又好像振翅时的鹰隼那样富于威慑。 他脖颈处的线条顿挫如山脉,勾连一双宽肩,以及宽肩下锻炼良好的胸膛。他的肋骨并不明显,但腰腹部的人鱼纹却异常深邃,带着某种古典绘画似的,普世的诱惑。他有一种和朱塞佩截然不同的气质,似乎是粗犷的,却又似乎存在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温柔。 泽维尔听见浴室里清脆流淌的水声,那是朱塞佩在洗澡。他望着磨砂玻璃上那闪动不停的身影,忽然埋怨起这间办公室的设计。当然,这位小少爷,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种偷窥狂似的行径,毕竟说到底,他对那副身体也早已不存在任何好奇。他只是有些心烦意乱,觉得那水花好像是溅开在脑海里。 他试着去想点别的事情,想想今晚的宴会,想想宴会上的嘉宾。那些衣冠楚楚的政客,那些浓妆艳抹的女性,那些交相辉映的,缤纷的鸡尾酒,那些林立簇拥的,鲜艳的装饰花。还有柔软的羊毛地毯,热情的寒暄细语,人们毫不掩饰的,发自内心的尊敬。 泽维尔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幻,有些仿如梦境的失真。他甚至觉得,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贫民窟里为了一顿饭而堵上性命。但现在,这些食物,这些金钱,都是那样的享之不尽。而在他过去的,二十四年的时光里,他也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人抬举,从未受到过今天这样尊贵的待遇。 朱塞佩把他,作为巴罗内新一任的首领,介绍给了那些芝加哥城里最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物,像对待老友那样和他握手,拥抱,说着零碎而日常的话题。他们低着头,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并向泽维尔发誓担保,永远认同彼此之间的友谊,甚至愿意随时随地奉献自己的尊敬。他们甚至愿意为泽维尔斟酒,愿意当场敲定与巴罗内的生意,愿意解决那位小少爷所担心的任何问题,满足所提出的任何要求。 如果不是朱塞佩的引见,如果不是他们光鲜傲人的外表,泽维尔几乎以为他们是家族里最低等的成员,不能反抗他的一切意愿。而这种恭敬和顺从,在朱塞佩用单膝跪地的方式替泽维尔系鞋带的时候,毫无疑问的到达了顶峰。泽维尔仍不清楚,到底是怎样强韧的神经,才能支持着那位顾问先生这样干净利落的,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臣服的,粉饰太平的表象。 泽维尔依旧记得,朱塞佩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话,下一秒就突然跪在了地上,替他系起了鞋带。泽维尔看见他那白皙的脖颈在衬衫间若隐若现,肩背处的礼服褶皱交叠,从哑光绸缎上反射出一点柔软的光泽。 他僵着身体,觉得此情此景颇为诡异,却又忽然从诡异中,想起了某些糟糕的事情。泽维尔很快意识到一个悲哀的事实,上次他用这种视角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时候,还是朱塞佩在平安夜喝醉了酒,用牙咬着他的拉链,半强迫的为他做“法国式”的刹那。 对于这种想法,朱塞佩不知为何,居然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在系完鞋带以后,轻轻微笑着,仰头望向那位小少爷。他的表情依然和善,金边眼镜半反着灯光,但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却似乎带有某种刀锋般的锐利。泽维尔有些奇怪,不明白这种对视的原因,却在反应过来以前,就被那位顾问先生用压低了的嗓音宣判: “下流。” 泽维尔很想辩解几句,并向基督发誓,这绝对不是他的过错。可是那些大人物们的眼神,统统好像胶布似的粘在他的身上,让他不能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于是,那位小少爷只好面带郁色的,接受了朱塞佩那实际上也算不得错的判断。 但好在,朱塞佩没有因这件事情继续嘲笑他,而是选择踩着皮鞋,去和那些面目可憎的糟老头子聊天。而关于这场宴会的目的,泽维尔大概知道一些情况,他从朱塞佩那里听说了埃尔文的事情,并为那位顾问先生看人的眼光而感到着急。埃尔文,那个穷酸的美国佬议员,在他眼里狗屁不是。他弄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要帮助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利益的人物。 对于这个问题,朱塞佩所给出的解释,却让泽维尔更加一头雾水。那位顾问先生和他说了一套似乎是来自安东尼奥的,关于收获和报偿的理论,并告诉他,一百个出于人情的回报,也比不上一个发自内心的感激。那位顾问先生还说,即便埃尔文现在没有报答的能力,但他在将来,可能依靠巴罗内的关系而出人头地。到那个时候,他们给予的越丰富,收获的也越丰富,完全不用担心亏本的问题。 泽维尔听了,很想询问一下那位顾问先生,自己是否也是这种投资的对象。可是,诸如此类的,太过尖锐的问题,他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并且泽维尔在心里,相当奇妙的,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哎,如果这种关系是一场风险投资,那么他或许就是朱塞佩这辈子亏得最惨的一次。 泽维尔想到这里,有些悲哀,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庆幸。他默默的站在角落,看着不远处水晶灯下的一切,一切觥筹交错的光影,一切繁华喧嚣的境地。从前那种面对唐吉拉迪诺时的,汹涌而澎湃的感情,又重新占领了他的全身全灵。 如果名利场是一部更迭如飞的戏剧,那么他现在,已经站在了舞台的中央,并完成了最初的亮相。往后的所有闪耀夺目的煊赫,所有令人艳羡的成功,都将从这里开始,从这一秒开始。泽维尔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他的手掌里充满了力量。他似乎是无所不能的,他似乎是应有尽有的。这种有些飘飘然的想法,一直固执的充斥着他的头脑,驱使他作为,要他轻狂桀骜。 而这种想法,到朱塞佩从浴室里走出的时候,也依旧没有消散。那位顾问先生披着件奶油色的丝质睡袍,头发湿漉漉的,从发梢上淌下的水珠顺着锁骨凹陷,缓缓跌落衣襟。他扭过头来,想催促那位小少爷洗澡,却忽然露出个好像见了鬼的表情,然后又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泽维尔,我的小可爱……” 通常这个开头,意味他接下来所说的,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话: “你手里的报纸拿反了。” 泽维尔被他这样提醒着,立刻有些手忙脚乱的,把报纸又倒了过来。他随后,用一种略带埋怨的眼神,看着那位顾问先生,好像在责怪他的没事找事。朱塞佩却依旧低低的笑着,并放心大胆的,以自己那副如同铁打的脸皮迎接着他的目光。 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在心底里暗自唾弃人到中年的虚伪。他决定立刻翻身下床,钻进浴室,去洗一个热水澡,然后盖上被子,安安静静的睡觉,才好躲开朱塞佩那看笑话似的表情。 可是,那位顾问先生却永远恶毒。朱塞佩抢先一步,跨坐在他的身上,并用那种令他脊背发凉的笑容,静静和他对视。泽维尔觉得,这位顾问先生似乎是把坐在他身上当成了乐趣,因此才能不厌其烦的,重复这种类似于性骚扰的行为。他穿过丝质睡袍的下摆,抚摸着朱塞佩大腿上的,光滑的皮肤,相当煞风景的评论道: “朱塞佩,你下次洗完澡时能不能穿上内裤?” 朱塞佩听了,一时被他噎住,居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只好有些狼狈的转移了话题,并试图了解一下泽维尔在宴会上的经历。他说: “那些老头子们好像很喜欢你。” 顾问先生_43 “谁他妈……见鬼,你能不能换个词?” 那位小少爷被朱塞佩的用语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反驳,却在中途窥见了那位顾问先生眼中的,一丝玩弄的神情。他觉得朱塞佩一定是某种魔鬼的化身,并且还具有参透人心的异能。但他却没有与之抗衡的办法,只能用一种凡人的方式,有些自暴自弃的承认, “哎,就当他们是喜欢我吧!” 朱塞佩看着泽维尔那副忧郁的表情,阴暗的从心底里感到了一点满足。他整了整丝质睡袍的领口,却更像是把它们拉开,然后忽然一本正经的问道: “泽维尔,你想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吗?” 泽维尔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怀疑起朱塞佩是不是在他脑子里安置了监听器。尽管朱塞佩所说的想法一直盘踞在他的脑海,但是基督,他真的从未向那位顾问先生透露相关的半句信息! 朱塞佩却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他很明白这种想法,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本人也是这种想法的信徒。他记得在很早以前,在他接任巴罗内的顾问以前,安东尼奥第一次带他参加宴会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刚结束了在意大利的流亡生活,回到久违的,芝加哥的土地。他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太多要求,生存的欲望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他的所有目标,都是为了体面的活着,像一个人似的,有尊严的活着,却无关倾轧与斗争。 他还不知道上流社会只是粉刷了的贝托尼街,也还不知道名流政客只是化装了的下贱娼妓。因此,当他接触到水晶灯下闪闪发光的一切的时候,在他心里就不可抑制的产生了一种想法: 他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希望获得受人尊敬的力量。 当然,这种想法,在人世险恶的大浪淘沙里,逐渐只剩下对尔虞我诈的通达,和对利益得失的经营。但是说到底,朱塞佩那副斯文的面具,那种表面温吞的腔调,都来源于向那些人物的学习。 而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回忆至此,遂有些沧桑的论断道: “泽维尔,向往功名是人的天性,追逐功名是人的恶行。” 作者有话要说: 哎,其实他们就是互相耍流氓啊…… 另,接下来要过年惹~可能会存在因事写不完的情况,我尽量不断更嘤~ 第26章Ch.25 就在宴会的第二天上午,褐石大楼里收到了来自芝加哥各界名流的礼物。礼物上附带的贺卡内容高度一致,都统统在热情洋溢的赞美着巴罗内的年轻首领,以及那位实际上相当歇斯底里的顾问先生。而贴着这些贺卡的,大多是某种包装精美的小玩意,与颜色鲜艳的花束一起,恰到好处的表达着送礼人的尊敬。 这些礼物的接收方,虽然写的都是泽维尔的名字,却由于那彼此之间的,无可奈何的同居关系,而只好放在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办公室里。朱塞佩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占领了他办公室内唯一一张沙发的,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盒,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即便这种想法存在着某些自我否定的因素,但朱塞佩还是好奇泽维尔招那些老头子们喜欢的原因。当然,在出发以前,朱塞佩一如既往的,和那位小少爷进行了一点见不得光的约定。他要求泽维尔在人前维持好的仪态,并且和和气气的与人说话,不要把那些贫民窟里的下流粗口当作惯常用语,而至于代价,则是一些众所周知的东西。 好在,那位小少爷,异常忠诚的遵守了他们的约定,并没有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糟糕事情。但是与此同时,他那极力克制和小心谨慎的态度,也使他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刻板严肃,甚至是深不可测的魅力。 可是那位小少爷的蜜棕色眼睛,却闪耀着某种柔和而又灵动的光芒,仿佛是好奇的,更仿佛是温存的。但他那强壮的体格,那双宽大的手掌,又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种目光里所蕴含的力量。这使他看起来有些稚嫩,又带着一点充满矛盾的复杂。就好像那脚上拖着皮鞋,拼命想要装扮成熟的少年,让人不禁想起从前的,已经去而不返的岁月轻狂。 而泽维尔,他似乎和唐巴罗内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还似乎与朱塞佩更加不同。因为他既不具有那位顾问先生的,冷冽如毒蛇的目光,也不具有他父亲的,威严如山脉的语气。他好像一条鲜有波澜的河流,独自蜿蜒在这光怪陆离的丛林。 他总是可以与人保持着某种奇妙的,不远不近的距离,甚至为此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和秉性。他有自己的节奏,自己的风格,并不为外界改变。你不会从他那里,接收到任何谄媚的目光或话语,他甚至不屑于附和那些无聊的事情,可他绝不会把这种固执表现为轻慢和怠惰。他只是疏离,令人没有丝毫不快的疏离。 而这种罕见的态度,令那些大人物们从心底里感到好奇,他们难以想象巴罗内在这样一位首领的带领下,将会变成怎样令人惊诧的组织。他们也见过其他的黑手党成员,像马尔蒂尼那样爱好暴力的,或者像朱塞佩那样斯文和气的。但他们都本能的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泽维尔统治下的巴罗内将会是与以上二者都有些不同的,另一种全新的风格。 所以他们在再三斟酌以后,决定用一种友善热情的态度观望,一边和巴罗内,和泽维尔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一边试图探寻清楚那位小少爷的来历。毕竟说到底,他们都是家族利益的分享者,巴罗内的命运也很大程度上就是他们本人的命运。他们有些人雇佣着巴罗内的打手,有些人依靠着巴罗内的生意,有些人享受着巴罗内的恩惠,有些人领受着巴罗内的恐惧。因此,他们有权利,也有必要,弄清楚这命运主宰者的背景。 哎,谢天谢地,他们仍不知道那位小少爷,很多时候,只是个没头没脑的话痨。 而这种无知所产生的效果,很不幸波及到了朱塞佩的身上。那位顾问先生看着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礼物,几乎竭尽了全力,才抑制住了想要整理它们的冲动。 “这都是那个小混蛋的东西,你应该让他自己去收拾!” 朱塞佩这样自言自语着,好像在说服他心底里蠢动的一股无形力量,要他获得某种视而不见的能力。他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担心,因为他记起了昨天晚上,那个小少爷和他喋喋不休的念叨着的主题。泽维尔似乎很想从朱塞佩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关于他能成为某种人物的保证。朱塞佩不明白,对于那位小少爷来说,自己的意见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值得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询。 在朱塞佩的印象里,泽维尔依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小混蛋,对他的忠告充耳不闻的小流氓。他对此感到诧异的同时,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阴暗想法。他觉得幸灾乐祸,并且看那位小少爷千方百计的,试图从他嘴里套取一点有用的信息,还对他的神经具有相当的养护作用。 顾问先生_44 但是,不久,那位顾问先生的,工作狂的本性又开始发作。他有点担心泽维尔对这些事情的,过于狂热的追求,也有点担心,那位小少爷是不是误解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实。说到底,他们眼下所获得的一切,都是某种低头经营的成果。虽然,性格之于这种经营,有相当重要的,几乎是决定性的影响。但是,性格绝不能替代经营,也不能替代经营所必须的汗水和鲜血,更不能达成某种一蹴而就的胜利。 而朱塞佩所真正害怕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害怕泽维尔花了太多的工夫去粉饰表象,做一些华而不实的文章,甚至把这种花招子误当作人生的根本。泽维尔有可能,有大概率的可能,只是装出了一副成长的模样,并希望在朱塞佩的检验里蒙混过关,好更加迅速的插手工作,已达成他成为一个人物的愿望。但他实际上,还是那个冲动易怒且好懂的小少爷,缺乏某种真正的,沉稳又含蓄的处事原则。他就像某种性质不稳定的□□,天知道他这副伪装会何时失效,失效之后,又会不会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错误! 当然,或许这位顾问先生,才是那个最不希望这件事情成真的人,毕竟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卸任的曙光,却又忍不住要质疑这曙光的真实。可是他没有办法,没有选择,甚至没有一点退路。 他和唐巴罗内做过约定,和泽维尔也做过约定,他不能违背自己说出的话语——他已经违背过很多次,所以这次,他决不允许。朱塞佩意识到,自己生来就是个瞎操心的角色。只要考虑到一点令他不安的因素,他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必须在某年某月某日,为那个小少爷的,冒冒失失的举动兜底。 基督,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比一个看似聪明的蠢材更加令人忧心! 而就在朱塞佩为了这个蠢材险些大脑过载的时候,泽维尔却晃晃荡荡的出现在了门前。那位顾问先生见了,很想把手里的钢笔毫不留情的扔出去,砸在他的脑门上,并且大声斥骂他的愚蠢。可是他做不到,他在心底里,多么希望去相信那种好的可能。因为他在否定泽维尔的同时,也莫名其妙的,在刺伤着自己的心。这种想法,让他的目光逐渐柔和起来,甚至能够语气轻缓的询问着他的意图。 而泽维尔,那个装作聪明的蠢蛋,对他说: “朱塞佩,桑德拉说,她明天要回到自己的公寓去。” “她可以多住几天的……”朱塞佩眨了眨眼睛,虽然对于和泽维尔同居的事情,他没有太多的怨言。可正是这种心安理得,才让他为此感到更加的神经衰弱,他害怕自己会习惯这种生活,因而相当希望桑德拉早些回去。 但朱塞佩,他很清楚桑德拉和泽维尔的交情,更不愿在那位小少爷的面前,表现得像个刻薄的小人。于是他只好继续着,自己那种装模做样的品行,并用一副非常诚挚的表情,建议泽维尔对她进行适当的挽留。 “我和她说过了,但她的伤已经好了,而且她总觉得自己打扰了我们……我们调情?” “见鬼,你到底有没有和她解释过我们的关系!” 朱塞佩听了泽维尔的话,觉得有些头痛,虽然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他还是本能的,拒绝和那位小少爷在感情方面产生任何的联系,尽管只是别人口中的联系。 “我和她解释过了……”泽维尔一脸“我也没有办法”的表情,对着那位顾问先生摊了摊手。虽说如此,但他还是被朱塞佩那少见的,十分好懂的行为伤到了一点内心。他并非不知道朱塞佩对他的,那种仿佛深入骨髓的厌恶的来历。只是他知道归知道,也依旧不希望被时常提醒,更不希望被他本人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提醒。他想到这里,有些气愤的,在心底里无声的补充道: “虽然我和她解释的,是对你的,那既该死又愚蠢的爱情。” 但好在,朱塞佩在泽维尔心里所装的,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监听器,在探测感情问题方面毫无建树。那位顾问先生至今仍不知道泽维尔的感情,更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所带有的,那种好像鸦片似的,令人上瘾的香气。他看见泽维尔那靠着门框的,若无其事的样子,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于是他只好收起了脸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并带着点掩盖意味的,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好吧。”他说,“我明天会派人送她回去。” 泽维尔却连忙打断了朱塞佩那好心的提议,他又和那位顾问先生解释道:“不不不,我会自己开车送她。我只是想知道,你最后怎么处理了阿方索,那个打女人的混蛋,我害怕他会继续对桑德拉不利,甚至想对她报复。” 朱塞佩听了,感到一阵微妙的醋意。虽然他很清楚,泽维尔和桑德拉之间早就不是那种关系。可是说到底,他好歹为那位小少爷起早贪黑的忙碌了许久,却居然得不到这种待遇的万分之一。朱塞佩顿时替自己的劳动和心血感到不值,但这是他的工作,他毫无反抗的意思。 “泽维尔,我可爱的小少爷,请您放心。我派切萨雷查到了阿方索的住址,并找人劝说他考虑一下自己的利益。阿方索是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当我告诉他一条更便宜的购货渠道时,他就对我百依百顺了。而至于桑德拉,我的上帝,我希望他还记得这个名字。” 他那一连串毫不停顿的叙述,让泽维尔有些莫名的后悔。他本来是不会质疑那位顾问先生的办事能力的,只是这两天宴会的事情太过复杂,把日程占得满满当当,所以他担心朱塞佩会搁置对桑德拉的帮助。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他那气量狭小的猜忌,说到底,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怎么可能会拖延问题? 泽维尔因此放下心来,觉得事情一切顺利。他点了点头,替桑德拉向那位顾问先生的慷慨致谢,并成功收获朱塞佩一个看惊悚电影般的眼神。这位小少爷有些内心阴暗的为此窃笑不已,而他在临走时,又看见沙发上那些堆积如山的礼物,并疑心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着大量的,瞎了眼的,朱塞佩的爱慕者。 可惜他一下子还没能想到,这句话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而朱塞佩看他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礼物,虽然不想告诉泽维尔这个事实,并害怕他因此更加志得意满,却还是屈服于自己的良心。于是,朱塞佩只好用一种尽量委婉的语气,向那位小少爷解释着,这些都是送给他的礼物,是来自芝加哥名流的尊敬。 泽维尔听了他的解释,愣了一下,却在心底里率先可悲的想到: “果然这世界上,朱塞佩的瞎眼的爱慕者,大概率仅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更一章,嘤! 第27章Ch.26 傍晚五点多的时候,切萨雷结束了在旧城区的工作,回到了自己位于窄小街巷里的廉价公寓。他穿着一件暖棕色的条绒夹克,灰黑西裤,从夹克的领口里可以看见雪白的,衬衫的衣襟。他还是踩着那双磨损严重的旧皮鞋,并步伐矫健的登上了坑坑洼洼的楼梯。楼道内光线昏暗,让他那交叠的脚步,看起来像是闪动不停的画片。 而切萨雷,这位旧城区的角头,实际上还有一个名叫卡洛的,比他年轻两岁的兄弟。尽管彼此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是从小在旧城区里一起流浪的生活,却让他们之间产生了某种胜似亲情的友情。 顾问先生_45 并且,卡洛和切萨雷一样,都得益于安东尼奥的恩惠,为巴罗内家族奉献着自己的能力。他负责着旧城区里所有簿记点的审核,并会定期组织巡逻,以确保他们的生意合乎规定,不存在任何私吞利益的情形。他就这样和切萨雷一起,井井有条的经营着旧城区的一切,为朱塞佩提供着相当的人力和物力,并成为那位顾问先生整顿巴罗内的本营。 而就当切萨雷用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那扇嘎吱作响的房门的时候,就看见卡洛正把当作晚餐的炒饭端出厨房。切萨雷突然有点莫名的感动,甚至从心底里赞美起两个单身汉的,抱团取暖的生活。他把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扔到了沙发上面,并连同自己那条绒夹克一起,皱巴巴的堆在一边。 卡洛听见了他的动静,抬起头来和切萨雷问好。他是一个高大的,金发碧眼的青年,大概二十岁出头年纪,长相几乎平凡,但眼睛却很明亮。他有一种轻飘飘的,相当温柔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正经公司的职员。他此时,正注视着那个切萨雷所带来的文件夹,并歪着头考虑了一下,然后用略带北部口音的流利的意大利语,对那位旧城区的角头说: “这就是顾问要的东西?” 切萨雷点了点头,朱塞佩在新年以前曾让他调查艾伯特的事情,并试图查清那个大胖子贪污的去向,追回他所侵占的财产。那位顾问先生,把对艾伯特的怀疑解释得非常详细,他信任切萨雷,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保留。 然而,就在一周以前,这位信任着切萨雷的顾问先生,却毫无征兆的推翻了所有的假设。他认为在家族中,应当存在着某个艾伯特的同党,某个在背地里一直操控着那个大胖子的人物。 切萨雷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并且与此同时,觉得这个念头实在有些荒谬。但朱塞佩那信誓旦旦的眼神,让他说出一点反驳的话语。于是他只好勤勤恳恳的工作着,继续打听艾伯特的关系,并试图找出其中某些可疑的问题。 “是的,顾问和艾伯特之间的恩怨并没有结束。” 切萨雷用意大利语这样回答着,然后顺手为自己拿了把勺子,就坐在餐桌旁边一声不吭的吃了起来。 卡洛听了他的话,觉得事情有些诡异。于是他只好拖出一把实木椅子,和切萨雷面对面的坐着。此时,卡洛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并用尽全力的表达着主人的难以置信,甚至就连他那挽袖子的动作都迟缓了起来。 “我不明白,艾伯特已经下到地狱里去了,顾问还想怎样?” 卡洛说,并从茶壶里为自己倒了杯茶,又向切萨雷补充道: “顾问,我们都清楚他的秉性,我害怕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切萨雷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嘴里还塞着炒饭,就含混不清的解释说:“不不不,卡洛,我的兄弟,我可以对基督发誓,事情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卡洛有些怀疑的,直直的看着切萨雷的眼睛。他与这位角头不同,对朱塞佩没有太多的,零碎的感情。在他眼里,朱塞佩毫无疑问是应当尊敬与效忠的对象,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那位顾问先生看作某种温驯善良的角色。 可是切萨雷,他不一样,由于某些相当愚蠢的原因,这位角头一直相信着朱塞佩是个好人,也相信他只不过是出于无奈,才选择了黑手党这条路径。尽管,切萨雷百分之百,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也并非和朱塞佩不够熟悉,可是他依旧不能改变这个天大的误会,甚至时不时要向卡洛宣传一下那位顾问先生的美行。 而至于导致这一切的,那个相当愚蠢的原因,还要说回到安东尼奥去世的时候。安东尼奥,那位巴罗内的前任顾问,对于切萨雷来说不但如同父亲,也是崇拜的楷模,是天神般的偶像。所以,在他去世的时候,年轻的切萨雷甚至一度以为就此世界将要毁灭,地球将要停止,太阳将要熄灭成灰。他在安东尼奥的葬礼上哭得差点断气,并在一众红着眼眶,强忍泪水的家族成员里显得分外分明。 朱塞佩那时候还很年轻,却已经被唐巴罗内确认为安东尼奥的继任。他穿着纯黑色的西装,神色间充斥着严厉而又恭敬的感情,如同一架纤细强悍的机械,支撑起巴罗内的一切幕后经营。 所有人,都在向他或真或假的道喜,向他祝贺,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境遇。而就在这个时候,朱塞佩看见了那个仿佛和周遭事务无关的,只会抹眼泪的切萨雷。他觉得好笑,但又有些深刻的同情, 毕竟安东尼奥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如同父亲,如同楷模,如同偶像? 朱塞佩居然瞬息间就理解了这种悲痛,他原以为自己的感情很淡,然而或许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从怀里拿出了手帕,递给了那个仍然沉浸在恸哭里的金发小子,也因此开启了之后和切萨雷多年的交情。 而切萨雷,他其实也相当清楚,这种三流小说般的桥段根本不配自己的多年记挂,甚至那位顾问先生本人也或许已经早早的把它抛之脑后。可他依然固执的,感念着朱塞佩的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善良,并将这种善良当作是那位顾问先生柔软的本相。 卡洛显然是知道这点的,但很不幸,他觉得切萨雷只是迷信了恶魔的伪装。于是他态度诚恳的,对那位角头建议道: “好了,切萨雷,你差不多也该认清朱塞佩的面目了。再说,他似乎和泽维尔在搞什么名堂,你难道要和你的老板抢男人吗?切萨雷,死心吧,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切萨雷,这位可怜的角头,被他那板上钉钉的论调说得一阵伤心。然而他对此无从反驳,所以只好尽力说服着自己,以消灭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又低头吃了几口卡洛做的海鲜炒饭,然后就在他想要收拾餐具的时候,放在玄关处的电话响了起来。 切萨雷对此习以为常,因为虽然有着劳动法的庇护,可是那位工作狂先生在没日没夜的透支他本人的同时,也会不可避免的牵扯进其他员工。而作为朱塞佩他多年的老友,切萨雷几乎时不时就能接到那位顾问先生的,不合时宜的传唤。 但是尽管这样,他也不敢显示出一丝一毫的怠慢,因此他飞快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拿起了电话听筒。 可是出人意料的,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有些陌生, “切萨雷,很抱歉在这种时候打扰你,但我需要你去为我做一点事情。” 切萨雷愣了一下,他几乎耗费了所有的联想力,才意识到现在说话的,就是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本人。他从来不知道朱塞佩原来可以发出这种刻板的,好像播音员似的声音。不仅如此,他那过分客气的说辞,也令人感到由衷的莫名其妙。 但好在,切萨雷知道朱塞佩是某种装模做样的典范,于是他立刻态度良好的回答说:“顾问,有什么事请你随便吩咐,我一定发誓做到。” “不,不……”朱塞佩有些粗鲁的打断了他的发言,又对他说:“你的公寓里有其他人吗?” “卡洛在,但我信得过他。” 切萨雷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知道朱塞佩将要和他谈的事情非比寻常,他从心底里不想听到某个将死之人的姓名。而在桌边收拾东西的卡洛,也听见了他的回答,于是连忙向他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切萨雷见了,却沉着脸色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 “切萨雷,你听着,我需要你到城北湖边的那些旧仓库去,然后……” 那位顾问先生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在决定着什么天大的事情。而切萨雷的心脏也因此狂跳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朱塞佩了。他意识到那位顾问先生在慌张,也犹豫,在决定一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结果的东西。切萨雷本能的沉默了起来,他不希望自己的声音,呼吸的声音,甚至是心跳的声音,干扰到朱塞佩的判断。 切萨雷与此同时,也仔细的分辨了一下朱塞佩的语气。并且,他现在可以确信,一定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值得朱塞佩手足无措到这种境地的,翻天覆地的事情。见鬼,朱塞佩那种低沉的,播音员似的嗓音,居然是为了掩盖他的颤抖! 而切萨雷也无法想象,这世界上究竟有什么事情,可以令那位顾问先生感到如此的害怕。他记得朱塞佩在遭遇刺杀的时候,在唐巴罗内去世的时候,甚至在战争时期从枪口下捡回一条命的时候,都从未出现过这样脆弱的表现。那位顾问先生似乎是铁打的,似乎是不知畏惧,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顾问先生_46 但现在,这样一副钢铁锤炼的灵魂,却透露出一点无助而又绝望的缝隙。切萨雷想到这里,也情不自禁的,被那种恐惧的情绪感染,甚至产生了一点似乎要战栗的错觉。因为他知道,自己已被朱塞佩点了名字,所以无论那件事情有多么可怕,他都唯有直面而已。 朱塞佩终于开口了,他继续用那种钝刀割肉似的缓慢的语调,一字一顿的补充道: “我需要你,尽快,找到泽维尔。” “好的,没有问题,我立刻派人去办。” 切萨雷听了他的回答,大脑不禁出现了数秒的空白,并被那位小少爷失踪的事情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努力集聚起自己的全部理智,并飞快的回应了朱塞佩的要求,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工夫可以用来发愣了。但他又想了想,忍不住要说出一些安慰的话来: “朱塞佩,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但如果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会对他的下落提供一点帮助。” “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简短的说明。可是我要你单独去找他,不要告诉任何的部下,这件事情在你我之间解决。” “在你我之间解决。”切萨雷无意义的重复了朱塞佩的话语,他知道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关于泽维尔的问题绝不是失踪那么简单。他从玄关的柜子里摸出了两块弹匣,放在桌上,示意卡洛去替他拿来外套。他一边把弹匣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一边听见朱塞佩说: “对,在你我之间解决……切萨雷,请记住,这是我个人欠你的恩情,我一定会加倍感谢你的帮助。可是眼下,可是眼下我希望你把泽维尔当成你唯一的首领,你必须要找到他……” 朱塞佩说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切萨雷不敢挂断电话,只好拿着听筒等待着他的吩咐。他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然后他就听见那位顾问先生好像崩溃似的,带着沙哑的呢喃: “哪怕你找到的是尸体,也要第一个告诉我。” 切萨雷一下子明白了所有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可以开始跑感情线了,嘤~ 第28章Ch.27 这一切的事情,要追溯到更早的时候,早在泽维尔依照约定,把桑德拉送回公寓之后,回到褐石大楼里的时候。这位小少爷,站在朱塞佩办公室的门前,头脑里考虑着一个毫无营养的话题。 他想,桑德拉既然回家去了,他是不是也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和那位顾问先生终止这种奇妙的同居关系。但是,从一些实际的问题上来说,这样做其实毫无必要,甚至会产生某种欲盖弥彰的嫌疑。 然而泽维尔还是担心,朱塞佩,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到底会不会一边在心底里咒骂着,一边和颜悦色的与他交流。如果放在以往,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毕竟他不像朱塞佩,没有在别人心里安装着窃听器。可他现在却有些犹豫,迟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主动提起。 “泽维尔,你站在那里是要当衣架吗?”朱塞佩在阅读文书的间隙,抬起头来瞥了那位小少爷一眼,随即这样有些尖刻的批评道。他手上的钢笔依旧飞快的移动着,镀金笔尖在纸上划出刷刷的声音。而他的余光里,泽维尔依旧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一点离开或走进的意思。 朱塞佩没有办法,只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金边眼镜,用那双灰绿色的眸子盯着前方,准备和那位小少爷进行一些日常的,没什么实际内容的客套, “你把桑德拉送回去了?” “啊,是的。”泽维尔听了朱塞佩的话,立刻从那个毫无营养的问题里,猛的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又对那位顾问先生复述了一遍那来自桑德拉的,充满感激的致谢。 朱塞佩对此有些后悔,如果他知道泽维尔在他门前站着不动仅仅是因为头脑发呆,而不是因为什么可怕的企图。他绝对不会这样轻易的,和那位小少爷进行这种意义稀薄得如同喜马拉雅山空气的话题。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和泽维尔斗智斗勇多了,进而针对那位小少爷,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被害妄想。他总觉得泽维尔不怀好意,觉得他心怀鬼胎,甚至那种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似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感情。 哎,很可惜,朱塞佩迄今为止,仍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而以上诸多来自那位顾问先生的险恶揣测的对象,泽维尔,却在复述那些桑德拉的话语的同时,想到了一个有些愚蠢的,却自认绝妙的办法。这个方法,之所以是有些愚蠢的,因为说到底,它实在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以泽维尔的个性,以朱塞佩的个性,他们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而根据那位顾问先生对他的,某种超乎寻常的容忍,就算泽维尔赖在这间办公室里十年八年,他也不会说出更多的怨言。可是,出于他那可悲的自尊,出于他那可笑的自欺欺人,泽维尔居然煞有介事的思考了一套策略,并试图在朱塞佩面前完美实施。于是,他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我去洗个澡。” 然后,他理所当然的,走进了朱塞佩的浴室。泽维尔计算的很好,如果朱塞佩对此表示一丝一毫的不解,他就解释说自己的房间没有热水。而如果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没有异议,那就说明,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不会把泽维尔赶出门去。 只是那位小少爷,到底还是忽略了一种最为重要的可能。朱塞佩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脑子里塞满了文书和审批单,根本就没空管他到底住在哪里这种狗屁不如的琐事。因此,那位顾问先生,巴不得他立刻消失在眼前,听了他的话也只是挥了挥手,让他立刻走开。 可是朱塞佩究竟不会知道,泽维尔为此居然长出一口气来,甚至暗自窃喜到嘴角挂满笑容的地步。当然,如果朱塞佩注意到了这件事情里面的,如此多的曲折,他一定会让那位小少爷滚回自己的住处,并花大工夫来澄清彼此间的,这种可怕的误会。 而事情就发生在泽维尔走进浴室的,十分钟以后。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混纺西装,踩着皮鞋出现在了朱塞佩的门前。不知为何,他的神情里有些来路不明的惊慌失措,甚至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恐惧。他走到朱塞佩的面前,低下头和他耳语: “顾问,二把手来话说,东区的条子要见您。” 顾问先生_47 “什……”朱塞佩被他的话说得莫名其妙,他皱着眉头,试图让卢卡好好的为自己解释一下事情的来历,“为什么是二把手,为什么是东区的条子?说到底,我难道干了什么值得条子盯上我的事情?” “哦不,顾问,这件事情大部分和您没有关系。根据二把手的意思,是东区的条子们在某个重伤的女人身上找到了您的名片,而出于对巴罗内的尊敬,他们先联系了东区的管事,也就是二把手本人,以得到拜访您的许可。他们似乎认为,那个重伤的女人和您存在着某种联系。” 朱塞佩听见“名片”两个字的时候,脑袋里嗡的一声,那些不祥的预感如同海啸,瞬息间就冲毁了他的全部思考。他想起来了,桑德拉,出于好心,他在送别的时候把自己的名片给了那个女人。可是这不应该,这说不通,他已经控制住了阿方索,难道还有什么人会对一个无辜的女人施暴? “东区?” 朱塞佩下意识的重复着卢卡的话语,他觉得整件事情堪称诡异,并深深为桑德拉的处境而感到焦心。他希望这只是一出偶然事件,而不是某种蓄谋已久的袭击,否则,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狂妄轻率和疏忽大意。但是眼下,他还有问题需要解决,于是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梁,示意卢卡再为他详细解释一下事情。 “二把手还说,条子们已经在路上了,所以希望您可以准备一下。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协议,当作普通的访客来到这里,并保证不会强迫您作答任何问题,不会对您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 “算了吧,你就真的以为,古斯塔沃会相信这种天真的鬼话?”朱塞佩看了卢卡一眼,似对他太过懦弱的反应有些不满。但他随即想到,这或许就是那位二把手联系卢卡的原因,毕竟说到底,如果这件事情放在自己面前,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眼下这样的好声好气。 朱塞佩有些挫败,发觉自己在家族人物的眼里,成为了某种难打交道的典范。而卢卡,误把那位顾问先生脸上的忧郁神色,理解成对他那愚蠢行径的无可奈何。这位可怜的助理立刻惶恐起来,比在朱塞佩门前的时候还要惶恐百倍,他战战兢兢的,几乎忍不住就要大声道歉,但他还是极力用一种正常的语调提议道: “顾问,我马上,我马上就去楼下迎接,请问要把他们带来办公室吗?”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用钢笔轻轻敲打着桌面,又看了一眼卧室的房门,意识到泽维尔还在里面。上帝,他不希望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而且,这种愿望里还包含着一些说不清楚的,复杂的情绪。首先,他害怕那位小少爷会意气用事,并犯下某种不可挽回的罪行。其次,虽然这很愚蠢,他却还是本能的,拒绝在泽维尔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再次,朱塞佩也不想让家族的首领和那些条子有过多的牵扯,导致一些无谓的关系。 而在最后的最后,尽管只有微小的,几乎不能观察的可能,他还是担心泽维尔会因此怨恨他。他责怪自己的信誓旦旦,并因此产生了相当浓厚的愧怍。这种愧怍,使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柔和了下来,他对卢卡说: “不,让他们去你的办公室,我们在那里开会。如果小少爷问起来,就说我们有一笔账目需要核算。” 芝加哥东区暴力案件的负责人,是一个名叫凯特的,搽着大红嘴唇的高个子女人。她大概三十岁左右年纪,留着压在耳朵后面的,齐肩的金色长发,穿一身羊毛质地的,浅灰直筒裙套装,从打扮上来看相当精明利落。 她此时此刻,正带着自己那个似乎只会记笔记的下属,坐在卢卡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她接过那位娃娃脸助理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然后开始向朱塞佩解释起事情的经过: “你知道的,在这种刚过完节的时候,大家都害怕出事。因此我们在辖区加派了人手,其中一个巡逻的探员接到报警,说有几个混混在巷子的角落里殴打女人。这之后,我们的人迅速赶到了现场,并从那个女人的身上,找到了您的名片。原本因为这张名片,我们可以直接到大楼来寻求您的配合,但出于古斯塔沃的交情,我相信这件事情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桑德拉……”朱塞佩似乎并没有听见,凯特所说的,那略带威胁语气的说辞。他只是抬起眼睛,看着那个女人,然后用一种略带意大利口音的腔调反问道:“桑德拉,她怎么样了?” 凯特对于朱塞佩所表现出来的,那不合时宜的关心有些不解。她不认为主宰着南芝加哥的,强大黑手党的顾问,是一个会为别人付出怜悯的角色。她误以为桑德拉是他的恋人,或者什么相关的亲戚,于是语气变得缓和起来, “她伤得很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谢天谢地!”朱塞佩如同虔诚的基督徒那样,在胸前划着十字,他看起来是松了口气,并略带悲怆的询问道: “桑德拉是个好人,我不明白,到底什么人会这样伤害她?” 凯特点了点头,对他的悲痛表示理解。并且,她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还读到了某种克制的情绪,这使她更加确定,朱塞佩一定和那个叫桑德拉的女人有相当的交情。 “可是先生,在我透露这些信息以前,你必须向我保证,不会作出任何报复的行径。” “探长,你知道的,我不能轻易给出任何承诺。但是我保证,如果这件事情和我们的生意,和北芝加哥的生意没有一点关系,我可以不向那些狗娘养的混蛋寻仇。” 凯特知道,这已经是朱塞佩对此最大的让步,而且那位顾问先生也有的是办法来打听办案的内容,于是她妥协似的小声说: “根据目击证人提供的情报,行凶的,极有可能是北部沿湖地区的毒贩。” “见鬼!”朱塞佩低声咒骂了一句,并表情诚恳的解释说:“我没有印象,桑德拉和那些毒贩存在着什么过节,也不记得她是个瘾君子。他们有没有可能是认错了人,或者是嗑高了随意出手?” “这还需要调查。” 凯特如此,结束了和朱塞佩的对话,她相信了朱塞佩的说辞,并认为桑德拉和那些毒贩应当没有关系。她又和那位顾问先生说,了几句表面客套,表达了对古斯塔沃的友情,然后踩着高跟鞋,带着那位全程捧着笔记本的下属离开了大楼。 但是很显然,在桑德拉的事情上,朱塞佩并没有解释完全。那个可怜的女人,当然和北区的毒贩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朱塞佩有,阿方索也有。只是那位顾问先生究竟还不明白,受马尔蒂尼约束的,北区的毒品交易者,为什么会因为他向阿方索介绍生意这种小事而施加报复? 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他,直到他回到自己办公室里的刹那—— 卧室的房门开着,泽维尔不知去向。 朱塞佩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进他的头脑,要把他的血管炸开。他抓起自己的大衣外套,飞奔向位于对角的,泽维尔的房间。又在目睹那空无一人的室内以后,冲下楼梯,用一副像要吃人的表情质问着门卫。他用那褐石大楼门前的公共电话,浑身颤抖着,向切萨雷发了一则命令,然后驾驶着一辆不起眼的福特汽车,飞驰向湖边北部的仓库地带。 人生第一次, 朱塞佩想向上帝许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嘤!(其实这是昨天的债) 顾问先生_48 第29章Ch.28 泽维尔其实已经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是个天大的蠢材,会这样任凭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在从浴室里出来以后,见到办公室里那个空空荡荡的模样,好奇那位顾问先生的所在,于是本能想找卢卡去问个究竟。然后,他就在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门前,听见了朱塞佩和凯特的对话。 泽维尔忽然间怒不可遏,一方面,他为那些毒贩的暴行而感到不满。另一方面,某种好像被朱塞佩背叛了似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头脑,阻断了他的理智,令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而这种如同尖刀一样的,背叛的本质,归根结底却是异常复杂的。 泽维尔依旧记得,朱塞佩曾经在办公桌前信誓旦旦的和他保证,桑德拉身边的所有问题都已经解决,这个女人也再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事实证明,那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居然在业务方面打了折扣。这让泽维尔感到难堪,感到愧对于桑德拉的信任,并从心底里责怪起朱塞佩那略显草率的处理。而且,就在问题发生了的当下,朱塞佩居然试图把他与事件隔离,不让他知道桑德拉再度受伤的原因。 泽维尔对此,相当不理解那位顾问先生的决定,他觉得朱塞佩是在排外,并对他的手段与原则表示不信。他悲哀的发现,那位顾问先生虽然说着让他接手家族事务,但本质上却并没有任何的改变,朱塞佩还是会在紧要关头独揽大权,还是会在牵动利益的问题上固执己见。他只是敷衍着,讨好着,试图得到某种平稳的坏境,而不至于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泽维尔想到这里,尽管他不希望怀疑任何人,却还是不得不考虑,那位顾问先生是否存在某种有意为之的可能。毕竟,如果马尔蒂尼管辖下的毒贩对桑德拉出手,那必将成为谈判桌上有力的武器,成为对方撕毁条约的作证,然后让巴罗内获得数不清楚的利益。只是,泽维尔实在不想承认,朱塞佩是个会为了金钱而牺牲友谊的冷血男人。 可事实上,很不幸,那位顾问先生在大多数情况下,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而这种想法,在让泽维尔有些心力交瘁的同时,还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耻辱。因为就在不久以前,就在他送桑德拉回家的路上,他还和那个女人宣扬过自己对那位顾问先生的,愚蠢而又无可奈何的爱情。可是现在,几个小时以后,他本人居然可以这样理所当然的怀疑着自己的爱人,甚至把他设想得好像撒旦那样邪恶万分! 愧疚使他略微冷静了下来,但是却打消不了,他脑海中盘旋着的,那些复仇的念头。他知道,朱塞佩已经被条子盯上了,不可能再对那些毒贩们施展任何的报复。那位顾问先生眼下所能做的一切,仅仅是和马尔蒂尼谈判,然后敲诈一笔不菲的赔偿。 但那是巴罗内的利益,并不是桑德拉的公平! 于是,泽维尔打算去自己动手,只要他做的够快,够好,他就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招来马尔蒂尼的猜忌。因为他是个新面孔,而芝加哥城的黑手党人里,也大多数都和他没有交情。那位小少爷曾在褐石大楼的资料库里,见过关于北部沿湖地区的,毒贩们的信息。他知道他们以废旧仓库为据点,并且受着马尔蒂尼的指引。 泽维尔天真的以为,知道这些信息就已经足够了。他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几个最末端的卖家,和贫民窟里那些成天没事找事的混混没有区别,因此只要稍微恐吓几句,他们就会像奴仆那样俯首听命。 可是他忘了,这些毒贩是有马尔蒂尼撑腰的。而且,难道他们就真的不知道桑德拉与朱塞佩的关系,难道他们就会这样毫无准备的向庞大的巴罗内挑衅? 哎,究其原因,泽维尔还是对这一行的事情知之甚少。因为无论他去向哪个地方打听,都会得到,北部沿湖地带的毒贩集团是全芝加哥最凶狠,最具规模,最不讲道义的群体。而且说到底,马尔蒂尼和他们共存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将他们一举吞并,也正是因为强大如马尔蒂尼,都没有把握做成这件事情。 而现在,泽维尔,这位没头没脑的小少爷,却试图单枪匹马的和他们干架!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这位小少爷在下车以后,就遇上了他所见过的,仅次于马尔蒂尼追杀的惊险场景。泽维尔不敢拿出枪来,面对十多个手持砍刀的暴徒,他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他知道自己的计划一定出了某些天大的偏差,并且相当清楚的知道,如果再不弥补这种偏差,他将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夜幕已经降临,深蓝色的天穹上无月无星。远处破旧的路灯,在风中发出一点微茫的光明,上帝似的,俯瞰着地上无言对峙的人群。阴影在沙石上蔓延,恶魔的手掌般匍匐延展,藤萝似的开枝散叶。硝烟弥漫的空气在渗透浸染,侵入彼此双方的骨骼血脉。 泽维尔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的背后渗出了冷汗,却依旧努力进行着缓慢的呼吸。他不想让脸上的表情出卖自己的心虚,并故作淡定的,对那些毒贩们说: “先生们,请问,这里是马尔顿地区吗?” 他的话语消散在晚风里,如同一粒石子那样,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阵讨论的涟漪。浓重的爱尔兰口音此起彼伏,他们交换着眼神,似乎要在互相的佐证里,得出一个相对可靠的结论。片刻以后,一个矮壮的中年人拨开人群,走到泽维尔的面前,态度和善的说: “大个子,你似乎走错路了。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个什么狗屁马尔顿地区在哪里,但是你最好尽快离开这里。只要你忘了这段经历,我可以发誓,我和我的朋友将不会对你产生任何不利。”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知道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他十分诚恳的点了点头,并且向那些人们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然后,他如同字面意义那样,逃命似的,迫不及待的转身。希望乘上那位顾问先生的浅绿色别克轿车,然后回到褐石大楼,去和朱塞佩进行某种真心实意的道歉。 他觉得这件事情太蠢了,他不明白,他的脑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想到这个独自替桑德拉寻仇的念头?基督,那位顾问先生现在一定非常生气,说不定会发誓再也不和他产生任何联系。 “泽维尔,你亏大了。” 那位小少爷有些郁闷的这样想着,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住了他。说话的还是先前那个矮壮的男人,他拔出了腰上的□□,并对泽维尔命令道: “不准动,就这样背对着我,举起你的双手!” 泽维尔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不清楚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听见在一片沉默里,唯有沙石地上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他害怕自己露出了破绽,更害怕自己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不知为何,他居然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愿景。他还没有成为一个人物,还没有成为一个唐,他不能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现在,他的生命,百分之百不在他的手里。 中年男人本来已经相信了泽维尔的说辞,并对他巴罗内首领的身份一无所知,只认为他是个误打误撞的倒霉蛋,开车来到了这个一片荒凉的地方。可是,就在泽维尔转身的时候,他却在这个年轻人的后颈上,发现了一个三头犬的纹身。 巴罗内少主的脖颈上,有一个三头犬纹身。 “等等,我改变主意了。”他说,并挥手示意手下们,他让他们把泽维尔绑到仓库外堆积的废旧钢材边上,捆住了他的手脚。泽维尔完全搞不清楚情况,他想到了自己身份暴露的可能,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这种暴露的原因。于是他只好维持着先前所说的谎言,并极力辩解道: “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走错了路……” “泽维尔·巴罗内。” 顾问先生_49 被叫到名字的愕然让那位小少爷立刻哑了声音,他愣了一会儿,才接着挣扎起来,表示自己和那个名叫“泽维尔”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是旁人只是低低的笑着,令他毛骨悚然的笑着,然后两个打手模样的人物就把他拖到了湖边。领头的中年男人,用爱尔兰方言和他们交代了几句,然后对他进行了一些无意义的踢打,就带着其余的手下,乘着那些停在阴影里的汽车飞驰远去。 泽维尔面对着毫无波澜的,仿佛漆黑天幕一样的湖面,他知道自己完了,自血液里泛起一股冰凉的温度。他有些想笑,觉得自己仿佛人世间最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莫名其妙的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几年,又莫名其妙的死于自己的狂妄无知。 他想起了自己在贫民窟里的过去,想起了那如今连面目也不清楚的生身母亲,他觉得生活好像一团乱麻,又好像一出仅有旁观者欢乐的喜剧。他又回忆起了朱塞佩,回忆起那位顾问先生绝大多数的不好,和偶尔出现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他还爱着他,深爱着他,以此时此刻全部的心痛和悲哀为佐证,直到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候依然固执而又愚蠢的热恋着他。 泽维尔就在这种时候,居然彻底想明白了,自己对那位顾问先生的,爱情的原因。朱塞佩就是他的生命,是他生命里诸多糟糕的问题,以及那些问题中罕见的光明。他轻蔑的嘲笑,刻毒的批评,甚至是蛮不讲理的否定。都是因为朱塞佩陪伴了他太久,早已和他那些不堪的记忆融为一体。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赤诚的拥抱着生活,因为他想成为一个人物,他想成为一个配得上朱塞佩的人物。他知道朱塞佩是他的执念,是他从少年时代便日思夜想的症结,他的思念有多强烈,对那位顾问先生的负罪就有多明确。 人呵,矛盾的人呵,即便这样也要苦苦相恋。 泽维尔深深叹了口气,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只能祈求密歇根湖的波浪不要将他带走,要让他原地等待着那位顾问先生的找寻。打手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把冰凉的枪管顶在泽维尔的后脑,他们默数着,手指搭着扳机。 然后,就在下一秒,就在这一切发生的下一秒。 车胎碾过布满沙石的地面,发出噼啪作响的,好像火星炸裂般的声音。极致转速下的引擎发出一阵嘶吼的轰鸣,随着耀眼的光芒,穿透了无边无际的暗影。 泽维尔不敢回头,他听见车门打开的响动,听见引擎声里尖锐的爆鸣。他知道那是枪响,是带了□□的枪响,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依然活着。打手们的尸体栽进湖水,溅起同样浓黑的水花,却甚至来不及作出更多的反应。 那位小少爷,受限于双手双脚被缚的现状,只能竖起耳朵听着背后的,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并且在感叹自己大难不死的同时,还有几分嘲笑这位英雄的大步流星。他觉得那一定是古斯塔沃,或者古斯塔沃手下的士兵,毕竟那位二把手掌握着巴罗内家族中绝大多数的军队,有能力做出这种好像西部电影一样的行径。而再不济,也该是切萨雷的部队,因为在短时间内,那位顾问先生所能调动到的,恐怕也只有自己的心腹。 而就在泽维尔猜测着那位英雄的真实身份的时候,他却忽然被一双纤长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抱了个满怀,一股熟悉的,高级烟草的香气撞入鼻腔,带着某种好像磁力的吸引。泽维尔有些难以置信: 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居然会飙车来亲自救他! 而当他低着头,看见那块光鲜闪烁的,镀金手表的时候,这些难以置信就全部变作了事实。 那位小少爷在一片混混沌沌的感官里,忽然意识到,朱塞佩那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不停。几颗冰凉而纯粹的液体,顺着鼻尖与耳际相贴的部分,在他的脖颈上缓缓流下。 泽维尔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朱塞佩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起,在一起!(按头小队集结完毕 第30章Ch.29 “朱塞佩,朱塞佩……” 泽维尔被捆着手脚,只能让那位顾问先生紧紧的抱着。他被朱塞佩的眼泪吓了一跳,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怀疑那位顾问先生是被气疯了头脑,或终于被那些堆积如山的工作压坏了神经,需要道歉的明明应该是自己,可是朱塞佩,他为什么要表现得这样追悔莫及?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用手肘轻轻的,碰了下朱塞佩的身体,试图把他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解救。可是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好像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那样,把自己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 泽维尔觉得呼吸困难,并被眼泪打湿了大片衣襟,可或许是因为两颗心脏的距离太近,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意识不清,他居然在一层朦朦胧胧的感情里,理解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忧心。 他也忽然明白了,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并不如表现得那样冷淡,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对泽维尔的执着根本不啻爱情。 朱塞佩只是太过口是心非,太过善于掩藏本意,并且喜欢没事找事,复杂化简单的问题。他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工作,献给了巴罗内的事业,甚至不惜在私底下,变成某种缺乏安全感的,孤独而又无趣的中年大叔。他的爱好很少,可交谈的朋友很少,大多数人只把他当作一个洗手不干的男娼,一个衣冠楚楚的恶党,或者一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 但是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对他而言却终究是个变故。朱塞佩有几分难以置信的发觉,从很早以前开始,从泽维尔还是个身高只到他腰线的野孩子开始,他就对这位小少爷怀有某种莫名的感情。这种感情,驱使着他对那些明知厌恶的东西不离不弃。就连唐巴罗内过世的时候,那使他摆脱黑手党生活的,唯一机会的时候,他也满脑子都是如何照顾那位小少爷的生活,教导他的言行。 尽管方法是野蛮而又粗暴的,可是泽维尔一直在固执的拯救着他,使他免于成为某种设定精巧的仪器,使他免于陷入机械重复的生活。虽然朱塞佩相当反感这种对于固有规律的打乱,可是如果没有泽维尔,没有他那喋喋不休的骚扰,他的生活必然会变得更加乏善可陈。 当然,或许那位小少爷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无意识的,甚至还包含着那么一点阴险的算计。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因为当朱塞佩发觉自己很可能会永远失去它们的时候,心里所拥有的,只是无限的悲哀和痛苦的感情。 他为什么从前没有发觉呢? 泽维尔,那个小混蛋,早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与他纠缠不止,让他无可奈何。而古斯塔沃也说的一点没错,是朱塞佩,是他想独占泽维尔的全部。他不希望那位小少爷离开他的生活,就如同阳光下的眼睛不能适应黑暗那样,他也再不能忍受那些单调乏味的日子。 顾问先生_50 而他差点,仅差一点,就亲手摧毁了,他生命里这道硕果仅存的光明。 所以,当朱塞佩怀抱着泽维尔的时候,当他发觉那具身体依旧充满热度的时候,一种如蒙大赦的喜悦将他的灵魂没顶灌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可是眼泪就这样流下来了,就这样自然而然的,仿佛和该如此的流下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泽维尔却不明白该怎么安慰他。那位顾问先生好像是铁打的,从来不会露出太多的表情,更从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因此,泽维尔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对朱塞佩说: “先生,你能不能把那些捆着我的绳子先解开?” 朱塞佩听了,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松开了自己的手臂,他迅速的后退两步,然后盯着那位小少爷的后脑,有些孩子气的吸了一下鼻子。泽维尔对此十分想笑,却又觉得到底有些不合时宜。因为就在他身边的,沿湖的浅滩里,还倒着那两具朱塞佩所产生的尸体。而借着车灯的光芒,泽维尔也还能看清,他们脸上那种死不瞑目的惊愕表情。 朱塞佩从福特汽车上,找出一把金属剪刀,并用它解开了泽维尔手脚上的绳索。然后,他展开一个巨大的防水布袋,对泽维尔说: “过来帮忙。” 那位小少爷对此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万能如朱塞佩,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的帮忙。但是,出于那位顾问先生的,无可报答的救命之恩,他只好从地上站起身来,并踢了踢那因长时间跪坐而酸麻的双腿。然后,他就看见那位顾问先生脱下西装外套,走到水边,试图把水里的尸体拖上湖岸。 泽维尔的头皮一下子炸了起来,他觉得朱塞佩一定是某种可怕的人物,居然能够这样心平气和的搬运尸体。他在贫民窟里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还从那些倒霉蛋的身上扒过钱包。可是,自己亲手杀死的对象总该是不同的,尽管泽维尔迄今为止还没有背负过任何一条人命,可他还是固执的认为,其中应该存在着一点愧疚与怜悯。 然而朱塞佩没有,他的表情就好像搬运桌椅那样自然。他把右手边的,那个头部中弹的男人塞进防水袋里,然后看着泽维尔一脸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小声反问道: “怎么,难道我衬衫上沾了脑浆?” 泽维尔只觉得一阵反胃,他不知道,朱塞佩明明看上去是个和暴力毫无关系的人物,却为什么可以如此淡定的,问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而朱塞佩,似乎从泽维尔的,那有些发白的脸色里看出了端倪。他一边抓着左边那个男人的头颈,努力把他拖出水面,一边和那位已经看呆了的小少爷解释: “他们身上有弹孔,说不定子弹还在里面,如果就这样原地烧掉,可能会引来条子。所以只好把他们带走,让切萨雷派人处理。” 他说完,又颇为严肃的补充了一句: “就是字面上的,‘处理’。” 泽维尔的舌头有些打结,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说出了一个完整的语句。可句子的内容却相当直白,毫不掩饰的,透露出他本人此时此刻的心虚, “朱塞佩,你该不会,是想载着他……它们?” “没错。”那位顾问先生相当理直气壮的给出了答案,然后把另一个倒霉鬼也塞进了袋子。他弯腰拉上了防水袋的拉链,拉链里的金属细齿刮擦起来,带出一连串刺耳声响。朱塞佩看着那位徒有外表的小少爷,暗想没用的东西,只在干他的时候力气大得吓人。他踢了踢地上的,那个装满了尸体的塑胶袋,然后对泽维尔说: “好了,帮我把这个袋子抬到车上,不然我就和你算偷开我车的账。” 泽维尔听了,很没出息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和朱塞佩一人一头,把袋子扔上了那辆福特汽车的后备箱。朱塞佩在临走前,充满留恋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别克轿车。他知道,恐怕这辆在全面战争里刚修好的,优美的浅绿色机械,将注定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而实际上,朱塞佩也仅仅是在泽维尔的面前,装做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他的指尖依然在颤抖,依然留存着扣动扳机时的,那种冰凉刺骨的触感。可是朱塞佩很明白,他不能在那位小少爷的面前,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甚至是一丝一毫的动摇。因为他不敢让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里存在着太多的谬误,而那两个可怜的男人,本来也并非死路一条。 他害怕泽维尔会因此后悔,因此内疚,这让他比死还难受。 朱塞佩这样悲哀的想着,并驾驶着那辆黑色的福特汽车,一路向南,穿过芝加哥郊区的复杂公路。他在南面湖畔有一座空置的别墅,他打算去那里和切萨雷取得联系,并让人来解决尸体。而在那之前,他最好避开一切人口稠密的地方,以免留下太多的目击证人。 而作为一名家族顾问,朱塞佩本来有足够多的人手,可以替他完成这种肮脏的罪恶,他也不必为此满手鲜血。但他却固执的,不愿寻找除切萨雷以外的任何帮手。哎,如果古斯塔沃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一定会狠狠的,用尽一切话语来斥责朱塞佩的愚蠢。 “算了吧,照顾那个小混蛋本身,就已经很他妈的愚蠢了。” 而就在朱塞佩有些嘲讽的,在心底里如此论断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闪烁的车灯在夜色里汇聚成河。他有些不安,意识到前面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可是距离太远了,不能让他得知相关的任何信息。 泽维尔,这个可怜的小少爷,却似乎比那位凶手本人更加慌张。他从椅背上坐了起来,直直的坐着,然后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朱塞佩,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朱塞佩简短的回答了他的提问,然后把车停在路边,用一副斯文和善的样子,和前面的车主低声交谈了起来。片刻以后,他又回到了车上,并神情严肃的,向那位小少爷解释道: “这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条子们设了路卡,要挨个检查。” 泽维尔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当然,这位小少爷和抢劫案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们的后备箱里还装着两具尸体!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并且深深的诅咒起这可笑的命运。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被逮捕的可怕结局,设想着条子们打开防水袋时的震惊表情,然后不禁悲哀的发觉,自己只是从一个地狱逃到了另一个地狱。 朱塞佩却似乎依然冷静。他摘下了自己的金边眼镜,然后用手拨乱了那梳得整整齐齐的金色短发,又扯松了领带,把衬衫的纽扣也解开了几粒。做完这些,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使颧骨上印满了充血的红晕。之后,他伸出手来,越过泽维尔的双腿,并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小瓶未开封的威士忌,转眼仰脖灌了个干净。 泽维尔神情愕然的,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一举一动,穿反光服的警官已经向他们走来,越走越近,甚至快要看清车内的情形。 “小甜心,你现在是我的助理。” 朱塞佩说完,以一副醉汉的模样走下车去,歪歪扭扭的和那些警官们握手。他们对此充满戒备,一边拔出枪来指着朱塞佩的脑门,一边朝他大声呼叫: “不许动,举起手来,说出你的名字!” 朱塞佩却仿佛是听到了笑话,低低的笑了起来。他依旧维持着那副醉汉的表情,然后用堪比学院奖的演技,大着舌头对那些警官们说: “你们,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听着,我知道你们的上司,他和我有不错的关系。而我,我不希望车里的那些妞们受到惊吓,所以你们最好放下枪来,并让我通行。” 顾问先生_51 警官们仔细的打量着他,并根据朱塞佩所穿的那套高级西装,以及他手上的镀金腕表得出,这很有可能,是某个在湖边别墅里□□的富家公子。他们常和这些人打交道,也知道这些人背后的,那不可侵犯的势力。这种想法,使他们心怀担忧的退却下来,并开始犹豫着交换眼色。 朱塞佩知道事情有了可能,他从裤兜里摸出钱包,点了好几张百元大钞拿在手里,又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好了,让事情结束吧!你们,可以平分这些好处,而我,可以带着那些妞们回家。” 警官们看见那灯光照耀下的,一沓厚厚的钞票,觉得事情颇有赚头。他们都是最底层的职工,没有太多的假期,更没有太多的薪水,朱塞佩给他们的好处可以抵上小半年的工资。这些人怀揣着同一个想法,再次交换了眼神,然后纷纷迫不及待的,从那位顾问先生的手里抽走了钞票。 朱塞佩点了点头,走回去发动了汽车,然后飞驰如风的扬长而去。 直到走出很远的时候,泽维尔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朱塞佩,我万能的顾问先生,你究竟怎样搞定了那些条子?” 朱塞佩用单手点上了香烟,咬在嘴里,忽然笑得有些神秘,他说: “我告诉他们,你是我可爱的,既金发碧眼又丰乳肥臀的妞。” 作者有话要说: 哎,他们都是对方的,那不好不坏的生活啊…… 第31章Ch.30 那位顾问先生的,位于南部沿湖地带的别墅只进行了最简单的装修,所有家具和用品都维持在最低限度的要求。房间里的陈设也相当空旷,甚至毫无人类居住的迹象,只有那面昏黄灯光下闪烁的墙壁,还留存着一点跃动的气息。 泽维尔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透过那扇巨大的玻璃飘窗,望着朱塞佩和切萨雷在车灯下的剪影。而那位顾问先生的,纤长的身形,在光芒里便显得愈加瘦削分明。 朱塞佩在半个小时以前,终于用别墅里的老式电话,和切萨雷取得了联系。他没有向那位角头解释更多的情况,而是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让他尽快来处理车上的两具尸体。而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却似乎反驳了朱塞佩的决议,并使后者气急败坏的,飙起了意大利语。 但很不幸,泽维尔那蹩脚的语言水平,并不能支持他听懂那位顾问先生的歇斯底里。可是他依旧明白,朱塞佩大概是做了什么,相当不能被理解的决定。他看见那位顾问先生正在灯下理论,并用力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以一副演说家的姿态面对着切萨雷的抗议。 泽维尔很想去听一听,朱塞佩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误,可以让一向温顺的切萨雷拒绝他的命令。然而,那位顾问先生在临走时,曾一本正经的要求他留在原地,不要插手自己和角头间的事宜。原本泽维尔是从不理会这种要求的,可是出于朱塞佩那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命之恩,这位小少爷只好像被吹了哨子的大型犬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 而不知过了多久,那位顾问先生终于说服了切萨雷,后者开走了窗外那辆装着尸体的福特汽车。朱塞佩见了,转身回到别墅,从玄关旁边的木质矮柜里找出了一个白色的小型医药箱。然后然面带疲惫的,走到了泽维尔的面前。他那灿烂的金发上沾着雨点,而卡其色的羊毛西装上,也溅满了深深浅浅的水痕。 “外面下雨了?” 泽维尔问,并抬起眼睛来,注视着那位顾问先生的表情。这似乎已成了习惯,每当他感到猜不透那位顾问先生的想法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的,观察起朱塞佩那鲜有波澜的神色。 而那位顾问先生,听了他的提问,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手脚伶俐的,从医药箱里拿出酒精和绷带,铁皮夹层碰撞间,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泽维尔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害,他只是蹭破了点皮,并在手脚上多了几块看似吓人的淤青。可是,对于一个差点就要没命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再幸运不过了。 朱塞佩的手脚很轻,甚至带着某种好像温柔似的错觉。他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在灯下闪着微光,一如恒星,一如心头燃烧的,那炽热的火苗。 泽维尔无言看着他的面容,那些先前被光怪陆离所惊飞的魂魄,又慢慢回到了身上。他开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开始明白这一切归根结底的原因。他意识到,如果不是他那狂妄自大的蠢行,或许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朱塞佩也根本不用背上杀人的罪行,而那两个倒霉蛋,也根本可以从死亡里逃离。 这位小少爷,到现在,才彻彻底底的,开始后悔起自己的行径。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位顾问先生,为了那些无辜的人们。他甚至,也愧对于桑德拉的友谊,他原本有更好的方法,却非要选择那种最差的施行,甚至还要把它完全搞砸。 泽维尔由此,不可避免的发觉了自己的无能。朱塞佩说的一点没错,他是一个狂妄无知的混蛋,凭借着众人的吹捧而沾沾自喜,自诩无所不能,却实际上轻慢而又迟钝。他相信了人们所说的,那些无聊的谎话,被功名催促着急于求成,并因此连累了他人。 他有些挫败,认清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最朴素,也最残酷的法则—— 失败必有代价。 “朱塞佩,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泽维尔有些支支吾吾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表示抱歉,却被他手里的酒精棉球按在伤口上,疼得大叫起来。 朱塞佩有些惊慌失措的缩回了双手,然后睁着眼睛,试图弄明白那位小少爷突然承认错误的原因。他从心底里不希望泽维尔察觉到事情的端倪,比如自己是怎样拼了命的救他,比如为什么不通知家族里的士兵。而这种隐瞒里,虽然多少带着点大事化小的意味,可是更多的部分,却是来源于那位顾问先生的,无比深沉的好意。 朱塞佩知道,人有时需要教训,可他害怕这个教训太大,会让那位小少爷放弃所有的愿景。但是,泽维尔似乎已经知道了事实,这使他不由得惶恐起来,害怕那位小少爷说出诸如脱离家族的决定。 而那位小少爷却似乎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只是在心底里埋怨他下手没轻没重。泽维尔顿了顿,试着接续起那因疼痛而打断的话题,然后轻声说: 顾问先生_52 “我很明白,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应该更冷静,更细致,更考虑周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由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愤怒冲昏了一切。” 他说完,抬起那双蜜棕色的眼睛,注视着朱塞佩的,一丝一毫的表情。他害怕那位顾问先生失望,害怕他说出尖刻如刀的话语,更害怕他委婉的,劝告自己放弃。可是朱塞佩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让灯光在他的眼眸里跳动不息。 泽维尔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其实很想抱紧那位顾问先生,然后对他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倾诉着爱意。他不明白,此时此刻,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毫无关联的想法。可是他知道,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都在无声嘶吼着不舍,竭尽全力的挽回。 朱塞佩觉得这种四目相对的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对泽维尔说:“好了,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不,不是。”泽维尔却打断了他,那位小少爷有些苦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仿佛急于补充似的说道:“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我知道该好好的处理这件事情。可是,可是有的时候,愤怒它不可抑制,它摧毁一切。” “泽维尔,你需要冷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需要冷静。因为说到底,只有清晰的头脑和完美的执行能够拯救你,而不是所谓的满腔意气。妈的,意气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它不过是自尊心的奴隶!” 泽维尔苦笑着点了点头,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尖刻起来的样子有些可爱,但就在他为这点莫名其妙的事情动摇以前,却想到了一个更加难解的问题。那位小少爷有些犹豫,可他觉得朱塞佩似乎是关心他的,似乎也在担忧着他的境遇。于是,他怀着某种好像孤注一掷的感情,把那种想法从胸膛里揪出来,双手捧着,说给朱塞佩听: “我只是不明白,到底何年何月才能变得像你一样……或者像阿尔一样?” 他说完,低低的垂着头颅,不敢看朱塞佩的表情。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问了个相当愚蠢的问题,并且还捎带进了一点仰慕的真心。他忍不住有些自暴自弃,等着那位顾问先生来笑话他的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朱塞佩却许久没有说话。他看着泽维尔头顶的发旋,回忆起多年以前,这位小少爷似乎也是这样在他面前认错,祈求他的,实际仅有只言片语的谅解。他有些沧桑的追忆着逝去的一切,并在思绪万千里,被时间的浪潮拍打得茫然不觉。 说到底,无论泽维尔对他做出怎样的事情,无论这位小少爷犯下怎样的错误,朱塞佩都可以无限制的进行容忍。尽管他时常抱怨着,嘲讽着,甚至从心底里憎恨着,可是在危急关头,他依然会奋不顾身的承担起全部风险。 就如同今天,鬼知道他花了多大勇气,才克制住自己心里的,向古斯塔沃求助的念头。他不希望泽维尔因此被否定,更不希望伤害到那位小少爷的体面——尽管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体面,却依旧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朱塞佩在离开褐石大楼的时候,在向切萨雷发出命令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为此牺牲的准备。他生来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合该死于家族的战场。 可是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却不能理解他的固执行为。他少见的,和朱塞佩大吵了一架,指责他的自私自利,斥骂他的不负责任。他拒绝执行那位顾问先生的要求,并怀疑他是被床上关系搅浑了脑子。他要求朱塞佩立刻放弃对泽维尔的过度保护,并依照家族的惯例,尽快去国外避避风头。 可是朱塞佩对此并不承认,他发誓这只是他的工作,切萨雷并不了解他的用心。他又向那位角头阐述了一段长篇大论的道理,以说明自己和泽维尔之间的关系,以及他眼下不能离开的原因。然而切萨雷根本听不进他的辩论,他摇着头,否定了朱塞佩今晚所做的一切事情。那位顾问先生有些气急,不得不搬出黑手党的戒律,命令切萨雷立刻去完成他的工作,并结束对工作的评论。 切萨雷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终结了这个话题,他对朱塞佩说: “顾问,我仰慕您,胜过所有的人物,因此我服从您的一切命令。但是……但是朱塞佩,你不能失去你的心。” 他的心。 他的心现在却仿佛被攥紧了,握在那位小少爷的手里。朱塞佩看着泽维尔低下的头颅,忽然间一股莫名的,哀伤而又震颤的感情充斥进心底。他发觉自己背负了如此之多,所求却如此之少,甚至仅仅希望此时昏黄四壁内,那静默无声的一秒。 朱塞佩笑了起来,罕见的,发自内心的笑了以来。他伸出手揉乱了泽维尔的头发,然后就在那位小少爷抬起头来埋怨的同时,紧紧的,将他抱进了胸膛。他感受着那具年轻而富有生命力的躯体,躯体中的心脏蓬勃跳动,血脉流淌。他发觉自己或许是真的老了,对于这种少年人的灼灼目光竟无从招架。他把唇贴在那位小少爷的耳边,略带沙哑的,和他轻声的呢喃: “泽维尔,听着,你不可能如我一样,也不可能如阿尔一样。你只是你自己,与任何人都不同的……我的小少爷啊。” 泽维尔僵着身体,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总觉得这句话里包含着太多的感情,太多可以让他误会的感情。泽维尔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莫名的期待,他鬼鬼祟祟的扭过头去,试图从朱塞佩的眼神里推断情绪。可是,那位顾问先生却把头埋得死死的,只露出一片灿烂的金发,和一点发红的耳尖。 那发红的耳尖,或许是由于醉酒,或许是由于起然别的原因。 醉酒? 泽维尔突然有些害怕,担心去年圣诞节的,一些诡异的事情会就此重演。然而实际上,这种担心根本毫无必要,因为就在下一秒的时候,朱塞佩就跨坐在了他身上,然后用一副狐狸似的表情,居高临下的俯视。 那位顾问先生,罕见的,又轻又柔的覆上了嘴唇,仿佛渴求着暴力与征服的开拓,又如同一位故作矜持的娼妓。他是鸦片,是妖魔,是人类欲望的总和,又常常以一副冷淡的神情,行下流至极的动作。他偏着头颅,一面晃动着腰胯,一面解开了衣襟。他像狂风那样点火,燃烧了彼此横亘的,那稀薄的空气。 “泽维尔,我的小甜心,你大概不知道……” 朱塞佩顿了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甜腻的喘息。他咬着下唇,用手摸了摸那位小少爷的,有些灼热的器官,然后低低的笑了起来,说: “从前在贝托尼街,骑乘位,可是要另算钱的。 不过,就当你首次免费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写完啦!!!接下来会进入阶段性修整,停更三天MUA!要想我嘤! 顾问先生_53 第四卷:过往枪声 第32章Ch.31 我宽恕了你的过去,虽然我对我们的未来只字未提。——《自深深处》 就在那密歇根湖畔的,惊心动魄的夜晚降临以后,朱塞佩诚惶诚恐的等待着命运的发落。然而不知为何,他在心底里,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切萨雷所提议的,到国外去避难的举措。 一方面,朱塞佩已经受够了流亡的日子,不愿再像从前那样放弃一切,疲于奔命的过活。而另一方面,更加最重要的一方面,他业已不能像从前那样毫无希求的得过且过。他有他的事业,有他的财产,还有他不得不照顾的,那位迄今为止仍未真正长大的少爷。 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只好一边等待着条子们的盘查,一边装做无事发生的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他没有把那个夜晚,那件湖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无关的人物。所有人问起泽维尔那脸上的疤痕的时候,他都只说那是和自己干架的结果,除此之外,没有人动手。 当然,这种说辞不见得有效,可是顾及到朱塞佩和泽维尔那不可告人的关系,每个人都会因此识相的,对于这件事情选择闭口不提。毕竟,鬼知道他们干架的场所是不是在床上! 而朱塞佩,也受益于这种讳莫如深的做法,至今为止没有暴露他那血迹斑斑的罪行。久而久之,他甚至有些奇怪,觉得以城北湖畔的毒贩来说,那些人未免也太好相处。 尽管实际上,他为了逃避追究而做足了准备,处理掉了一切证物,甚至不惜丢弃自己那辆价格不菲的别克轿车。而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在那样极度混乱的,恐惧的情绪之下,居然还能有条不紊的找出家族里不会被追查的黑车,以及未登记在册的走私□□。他也从未过问切萨雷的工作,对于处理尸体的情形一无所知。因为他毫不怀疑,即便大吵一架,那位角头也依旧贯彻着自己的忠诚。 况且,以他办公室的电话依旧安静如故为证,马尔蒂尼也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还没有来兴师问罪,要还没有拿着谈判书和朱塞佩理论,甚至还没有试图用任何方式联系那位顾问先生。但说到底,这其中有错的究竟是谁,巴罗内又怎样和桑德拉的事情产生了关系,恐怕他们双方都辩不明白。 总之,到了两月头的时候,朱塞佩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是真的不了了之了。他开始托他那些在政府机关里的朋友,从条子口中明里暗里的打听着那些毒贩们的动向。结果自然是一片风平浪静,那些人似乎忘了他们那两个失踪的同伴,忘了大半个月前闯进他们地盘的巴罗内少主。 朱塞佩当然欢迎这样的结果,毕竟州里还没有废除死刑,他不想过早的结束生命。只是与此同时,他还隐隐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根据泽维尔的描述,北区的毒贩显然知道他是巴罗内的成员。可是,他们非但没有因此产生一丝一毫的忌惮,反而选择了变本加厉的报复。如果这些毒贩,像过去那样属于马尔蒂尼的组织,那么他们绝不会背叛谈判书里的约定,更不会蓄意造成任何的不良结果。 从另一方面来说,假如没有桑德拉的事情,就凭他们对于泽维尔生命的种种的威胁,纽约委员会的信箱现在就该已被朱塞佩的投诉信塞得满满当当。但是,因为桑德拉的事情,说到底也弄不明白究竟是谁的错误。朱塞佩无法证明马尔蒂尼知道那个女人和巴罗内有所关联,正如马尔蒂尼也不能证明自己对于桑德拉和泽维尔的关系毫不知情。所以,那位顾问先生,好心好意的,没有做出诸如恶人先告状似的恶行。 但他还是从这一系列的事情里,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他很想让切萨雷去调查一下北区的情况,搞清楚马尔蒂尼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就在他不由自主的,拿起桌角上的电话以前,他就想到了那天晚上和这位角头之间的,那不可缓和的争吵。 朱塞佩不是不明白切萨雷对他的感情,只是他对这种感情的实质毫无头绪。这位顾问先生像是生来就不知道爱情究竟是所谓何物的,他把这种柔情满溢的冲动称之为荒唐而又愚蠢的精神病。无论是性,还是爱,留给朱塞佩的印象都不太好,这让他在同情切萨雷的同时,还感到某种微妙的不可理喻。 他不明白那位角头为什么在工作之余,还要担心起他本人的安全,为他那没日没夜的生活的操心。他觉得这是完全没有不必要的,因为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好好的照顾自己,也分得清对错黑白。更何况,他不明白切萨雷究竟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不过是做了一名家族顾问该做的事情,和对泽维尔的感情没有关系。为什么切萨雷,非要把这件事情弄得好像他在不计代价,不辨是非的维护着泽维尔一样? 见鬼,他和泽维尔之间,真的不存在任何一点所谓的,该死的爱情! 但是有件事情,只有一件事情,是连朱塞佩他自己也解释不了的。那就是明明那位小少爷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却依旧如切萨雷担心自己那样,担心着泽维尔的安危,并为他那过于不修边幅的生活操心。朱塞佩极力向自己解释,这种感情和切萨雷是有区别的。可受限于他那对人类心灵的无知,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能找到任何的答案。 朱塞佩想到这里,相当明智的结束了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病,非要在如蒙大赦里找出些不痛快来妨碍心情。他考虑着马尔蒂尼的事情,觉得这个家族里一定出现了某种变故,使他们失去了对北区毒贩的管控,甚至是更多事情的管控。只是这种失控,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又想起了一切的根源,想起了和马尔蒂尼的和谈。说到底,那个诡异的和谈是否才是事情最初的征兆?马尔蒂尼是否是因为某种源于内部的矛盾,才不得不结束和巴罗内的战争? 朱塞佩用钢笔敲打着红褐色的实木桌面,他觉得这件事情相当重要,关系到和马尔蒂尼的宿怨,更关系到巴罗内在芝加哥的地位。如果马尔蒂尼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出现一些不可控的局面,那么趁火打劫,将会是他最好的选择。他必须为此撕破协定,可巴罗内尚不具有和纽约抗争的实力,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巧妙的处理这件事情,而不是盲目的诉诸武力。 但是,即便没有这样巧妙的手法,即便必须用枪林弹雨说话,他也不会放弃踏平芝加哥的野心。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泽维尔,为了整个巴罗内的事业。如果纽约方面对此有怨言的话,他甚至不惜在芝加哥成立自己的委员会,主宰整个密歇根湖沿岸的事务。 朱塞佩向来不缺手腕,也不缺毅力,更具有某种残忍的,无所不为的秉性。他只是在等待机会,如毒蛇在等待猎物露出脆弱咽喉的刹那—— 他从心底里信奉着一击必杀。 于是他拨通了达里奥,那个快活的小老头的电话,并希望他动用在纽约的关系,搞清楚马尔蒂尼内部的情况。达里奥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又突然关心起了巴罗内的宿敌,并作出一副好像要搞倒他们的样子。那位顾问先生听了,毫无保留的和他交换了意见,并告知了自己的疑虑。 “朱塞佩,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和我来谈这件事情。”达里奥这样说着,又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接道:“虽然这么说有些愚蠢,可是你要知道,你已经让马尔蒂尼付出的够多了。” 朱塞佩相当了解达里奥那因年岁而仁慈起来的心肠,他也多少预料到了这位老人的说辞。如果巴罗内想要铲除马尔蒂尼,那就意味着芝加哥要重新开启一场腥风血雨,那些机关枪的,喋喋不休的噪音将会再次响起,暗杀和火并将会再次充斥人们的眼睛。 那位顾问先生不是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形,可是他那与生俱来的冷酷却彻底占据了问题的上风,他说: “先生,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本来就该在十八年前,该在乔瓦尼死的时候结束。我们都把它拖得太久了,久到忘了芝加哥根本不可能有两位首领,忘了我们的利益生来相抵。” “可是朱塞佩,你和马尔蒂尼之间已经签订了协议。你忘了,巴罗内从前是多么需要这份文书。如果那时候,没有唐吉拉迪诺的好意,你,还有你的小少爷,或许都不能像现在这样活得那么安心。朱塞佩,我相当明白你的考虑……但是你不能忘恩负义,更不能背叛唐吉拉迪诺的信任和好意。” 朱塞佩被他说得有些难堪,他意识到自己被那位老人看破了意图。可是,可是一种莫名的情绪却鼓动着他,指使着他的行为,让他继续出言说服: “达里奥,阿尔希望我这么做,你就当我是在实现他最后的愿望。” 那个小老头听见了唐巴罗内的名字,一下子沉默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没有了拒绝的余地,只能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去争取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他过了许久,才对朱塞佩说: 顾问先生_54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去问明白马尔蒂尼的情况。但是你要答应我,对他们的所有决定都必须和我商量,必须让我知情。另外,孩子,我不得不警告你一句。你对人类所有的正面感情都太过无礼,你不该轻蔑它们的存在,把它们当成你获取利益的工具。” 达里奥那口音浓重的,一系列的评价,毫不留情的戳伤了朱塞佩的内心。其实他也知道,这个小老头说得一点没错,可他还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情绪。 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从心底里明白自己存在着某种人格上的缺陷。可他改不过来,并深深以此为武器。而他仅有的,那点柔软并且懦弱的感情,随着岁月流逝,被那副斯文的表象牢牢封裹在了内心,并成为了无聊时候自娱自乐的玩具。 尽管达里奥警告他,唐巴罗内劝说他,可他依旧固执的恶毒着,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朱塞佩心想,或许在某个时候,在泽维尔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就能够和那个小老头一样,变得仁慈而又充满爱心。 嗯,仁慈而又充满爱心。 朱塞佩想到这里,有些脊背发寒。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像某些芝加哥名流那样,挂着令人恶心的笑容,和那些教堂里的孩子们拥抱握手。而且话又说回来,那位小少爷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刻也相当遥遥无期。虽然在湖畔事件以后,泽维尔以某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沉稳了下来,但朱塞佩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那位小少爷已经欺骗过一次他的感情。 朱塞佩实在无法想象,如果大半个月前的事情重蹈覆辙,那么他究竟还有没有勇气来面对这些问题。尽管他没有对泽维尔提起,但这位可怜的顾问先生,确确实实的,曾经被那位小少爷吓到血压升高,心脏绷紧。 他已经上了年纪了,不太好再经历这种事情。 朱塞佩想到这里,又暗自批评了泽维尔几句,然后拿起了桌角上的裁信刀,翻看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书信。而在那叠厚厚的文件里,还夹着一只鲜红的,格格不入的信封。 “卢卡大概是把他的情书混了进去。” 朱塞佩这样嘲讽着,却发现信封上属着他的姓名。他有些疑惑的打开了封口,祈祷这不是哪一位朋友送来的请帖。 信封里只有一张同样鲜红的明信片,上面用钢笔写着三个字: 法尔科。 法尔科,朱塞佩的曾用名,带着他那段身为娼妓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完了第一个番外。嗯,你懂的,番外。挂在wb了,可以私信获取~ 第33章Ch.32 在大半个月以前,那个混乱而又癫狂的晚上,泽维尔看着密歇根湖畔飘摇的雨点,思考着许多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朱塞佩一边抱怨着膝盖上的淤青,一边揉着他那纤瘦的腰杆走进了浴室。水声很快落了下来,如同窗外的风雨那样,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泽维尔盯着眼前的,那一片昏黑的夜幕,仿佛里面存在着某种未知的怪物。或者,这夜幕本身就是那怪物的一部。而他此时此刻,正立身于这庞然大物的腹中,受它驱使,并被它消化,成为它恐惧下的附庸。 他又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一切都像是过于久远的记忆。从他决定要替桑德拉复仇开始,到那位顾问先生解开衬衫,跨坐在他身上的时候。这之间的种种惊心动魄,种种灵魂震颤,在事情尘埃落定的眼下,对他来说却有些莫名的生疏。 但他却依旧记得,朱塞佩从背后贴上来的胸膛,还有那紧紧环绕着他的,纤长的手臂。以及那一瞬的并不柔软的肌肤,并不温热的躯体,甚至并不贴心的安慰。然而泪水,从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里滑落的泪水,竟如同直直的浸入心脏那样,溶进了他的血液,并让他脑中轰然一片。 泽维尔知道,自己热恋着那位顾问先生,可他从来没有想到,这种爱情是来得这样深沉和浓烈。在那个瞬间,他不仅想哭,还想把朱塞佩按进怀里,从此再也不让任何人窥见。 可他却做不到,甚至连呼吸都是停滞的,一股铺天盖地的自责与后悔席卷着他,让他仿佛被击碎了灵魂。泽维尔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感,或许从前在全面战争的时候,朱塞佩为他而划伤了腿的时候,他曾经产生过类似的感觉。然而实际上,这两者却是不同的。因为他此时此刻的心里,抛开那些大量的悔恨,还有一点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意识到朱塞佩说的很对,他毫无长进,且自命不凡。 但他仍固执的希求着,好像基督徒们抬头仰望着天堂,他想成为一个唐,成为一个能够保护朱塞佩的男人。他不知道这种固执的来源,而且说到底,在不久以前,他根本都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可是泽维尔却不忍心放弃这个念头,因为似乎,这就是他获得朱塞佩爱恋和关注的唯一可能。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抓了抓头发,并强迫自己那因激烈□□而有些空白的脑子重新运转起来。他知道他现在必要考虑一些实际的问题,比如究竟该怎样改掉这种暴躁的脾气,还有究竟该怎样处理桑德拉的事情。 他知道,他和朱塞佩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物。那位顾问先生就好像一台设定精密的仪器,不到计算完成以前,不会作出任何轻率的举动。但他脑子里的想法却常常是疯狂的,常常包含着某种不可理喻的冒险和野心,从某些方面来说,泽维尔他本人就是这种冒险和野心的产品。 可是泽维尔,如果硬要说的话,他算是某种相当奇特的性格。他对事情的处理往往非常简单,不会像朱塞佩那样,因为一些复杂的顾虑而改变。他清楚的了解,并且严格的遵循着自己的想法,尽管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这种想法的原因。但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信奉着自己的教条。他没有朱塞佩那样灵巧得堪称纤细的手段,可是一旦他打定了主意,他就一定要做成这件事情,并且无所不用其极。他的眼里只有目标,为此任何的途径都只是途径,而不是他人格的具体反应。 泽维尔记仇,凶狠,固执而蛮横,是个真正的“西西里人”。 然而在他的身上,还是存在着一些致命的缺陷,比暴躁易怒更加致命的缺陷。他太好懂,也太好被人猜测,总是喜欢把情绪表现在脸上,轻而易举的暴露了自己的目的。泽维尔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少说点话,然后最好像那位顾问先生一样,也带上一副斯文的面具。 但是该死,他实在不知道,究竟怎样才是斯文人的表情! 泽维尔有些头痛,他努力的回想了下朱塞佩的脸孔,然后得出结论,那位顾问先生在他面前一本正经的时间,远少于他那用娼妓似的口吻调戏他的次数。他觉得可笑,自己这样一个穿西装也像强盗的人物,为什么非要摆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 顾问先生_55 这种相当纠结的想法,导致朱塞佩在洗完澡后,看见那位小少爷靠着墙壁一脸凝重。他担心泽维尔仍旧在回忆之前的事件,暗自嘲笑了一番他的矫揉造作。却依然不由自主的,慢慢的走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身边,把他轻轻的抱在怀里,然后用唇碰了碰他的耳际, “泽维尔,我的小可爱,如果你害怕的话,让叔叔抱着你睡也可以。” “这还是算了吧。”泽维尔听了,面无表情的论断道,然后用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朱塞佩那仍在滴水的,光裸的胸膛。他说: “朱塞佩,我这是在模仿你平常的表情。” 妈的有病! 那位顾问先生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抱来一条被子,裹在身上以后就倒在了床尾。他背对着泽维尔,无言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长叹一声,不情不愿的匀出了半条被子。 哎,朱塞佩,你该买两张床的。 以上一切的一切,却不能解决你困扰着泽维尔的,第二个要命的问题。虽然朱塞佩做掉了北部毒贩的两个打手,虽然那位顾问先生没有受到法律的追究,但是,这件事情对于桑德拉来说,却仍然不算结束。 朱塞佩在某种程度上,相当清楚那位小少爷的想法,因此他曾向泽维尔警告,要他趁机收手,让彼此间的矛盾翻篇。可是泽维尔却不同意,尽管他知道,这件事情能够平安解决完全得益于双方的默契。朱塞佩以血证明了巴罗内的力量,而北部毒贩以沉默证明了对力量的妥协,他们都不希望节外生枝,都不想惊动其他的势力。 可是泽维尔却有别的意见,他明白朱塞佩的秉性,认为那位顾问先生可以为了利益放弃许许多多无谓的感情。但泽维尔不能,他依旧感激桑德拉在战争时期对他的慷慨帮助,因此无法对这件事情视而不见。他不愿干扰朱塞佩的决定,也理解他的无情,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位小少爷相当赞同这种结果。 只是,家族的事情毕竟和个人是不同的,桑德拉不该为他们的和平蒙受冤屈,她理应获得自己那部分权益。 在这个问题上,泽维尔那种凌驾一切的固执又占据了上风,只是他再也不敢没头没脑的随意行动。他打算冷静的考虑一下,然后找出一种能够达成目的的途径。 那位小少爷首先想到的是,怎样才能隐瞒住自己的身份,让一切看似偶然而又合理。他觉得应该去找几个打手,家族以外的人物,不必告知他们具体的信息,只要他们拿钱办事。然后,他还要试图瞒过那位顾问先生的眼睛,桑德拉是个好幌子,他最近常去看望这个可怜的女人,他可以借口去做一些别的事情。而至于那几个目标,他心里有数,桑德拉告诉了他许多详情,使他可以买通街上的探子,寻找这几个仇家的踪迹。 泽维尔在贫民窟还有一些个人的关系,其中就包括几个□□拳的朋友,他请这几个人在小酒馆喝了一顿,从他们嘴里套出了几个缺钱的亡命之徒。他又私底下,单独和这些人接触,装做地下社会的经纪人,了解他们的困窘。泽维尔手头可用的资金不多,自从湖畔事件以后,他的钱就被朱塞佩牢牢掌控着。但他还是有些别的办法,比如趁那位顾问先生洗澡的时候,从他西装口袋里的钱包里抽一两张百元大钞。 好在朱塞佩钱多,至今都没有发现问题,否则泽维尔的下场很可能会和那个大胖子艾伯特毫无区别。 总之,这位小少爷一连几天神出鬼没,让朱塞佩相当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养了情人。而那位顾问先生出于某种诡异的心态,居然不敢,也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谢天谢地,泽维尔也因此得以偷偷摸摸的召集了一批打手,掌握了那几个暴徒的生活,并企图好好的,教训一下这几个没长眼睛的混蛋。 而就在他从街上的探子那里拿到了消息,回到褐石大楼的时候,那位小少爷却在玻璃转门的前面碰见了埃尔文,那个穷酸的美国佬议员。埃尔文似乎比以往精神了很多,那副穷酸的样子也消减了不少,一双灰色的眼睛里更是闪耀着鲜明的活力。他穿着一套簇新的,丝毛混纺的美式西装,领口上别着金色的党派徽章。这位可怜的议员,面对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泽维尔时依旧表现拘谨,却到底不像原来那样的战战兢兢。他和那位小少爷说了些日常的客套,又称赞了一番朱塞佩的好心与善行,然后就坐上了飞驰而来的黑色轿车,消失在了芝加哥繁忙的街道里。 泽维尔觉得有些莫名,他搞不明白埃尔文出现的原因,更不希望从那个美国佬的嘴里,听到任何关于朱塞佩的赞美。他到现在也依旧毫无头绪,那位顾问先生为什么可以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既温顺又善良,在他面前却从来都宛如撒旦的化身。 当然,泽维尔也可以安慰自己,他在那位顾问先生的眼里,绝对是一位值得“特殊照顾”的人物。可是基督,他真的从心底里厌恶朱塞佩那喋喋不休的说教,和阴险狡猾的个性! 泽维尔一边叹气,一边乘上了大楼的升降机。不远处的办公室里,朱塞佩正把一个红色的信封扔进办公桌的抽屉,他的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金边眼镜,嘴里咬着还没点火的香烟。泽维尔看见他那有些鬼鬼祟祟的动作,心里泛起一点怀疑。于是这位小少爷凑到朱塞佩的面前,双手撑在实木桌面上,语气轻佻的问他: “我亲爱的顾问先生,这难道是谁给你的情书?” “很抱歉,以我三十六岁的年纪,他妈的不会再收到任何情书。” 朱塞佩却似乎心情很糟,他看着那个像高墙般压过来的青年,愣了一下,半天才舒展开拧紧的眉头。这位顾问先生仰着脑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算是招呼,然后伸出手在泽维尔的胸口上乱摸起来。 那位小少爷突然之间,就有种诡异的,被人耍了流氓的错觉。他极力克制住自己那想要后退的情绪,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任由那位顾问先生一路摸到了裤腰。 “你的打火机呢?”朱塞佩抬起眼睛,咬着香烟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他面对泽维尔那一脸不知所谓的表情,解释说: “我的好像是被扔在了车里。” 泽维尔听了,无奈的点了点头,从衬衫口袋里摸出火机来替他点上的烟卷。他低头看着那团纯白色的烟雾,腾起在朱塞佩长睫的眼前,柔和了那双眼中阴冷而又淡漠的神情。他保持着,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的姿势,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我在门前碰见了埃尔文。” “哦,他来向我汇报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他在奥利弗议员那里干得不错,有望成为竞选活动的总负责人,所以特地给我带了些礼物,并希望报答巴罗内的好意。”朱塞佩抽了口香烟,慢慢的和泽维尔讲起了事情的经过。他告诉那位小少爷,这就是黑手党运作的模式,放贷和收贷的模式。只不过他们不仅仅提供金钱,还能够解决其他的,一些更加复杂的问题。 泽维尔听着朱塞佩的叙述,忽然有些心虚。他记得就在不久以前,巴罗内酒店的宴会上,自己还询问过那位顾问先生,帮助埃尔文究竟有什么好处。而现在,毫无疑问,朱塞佩已经看到了收取利息的可能。他想到这里,忍不住要问那位顾问先生: “朱塞佩,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失败?” 那位顾问先生听了,垂着脖子,低低的笑了起来,他说: “泽维尔,你和他不一样。在你的事情上,我没有选择,也不需要考虑失败或成功。” 他言尽于此,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来—— “因为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小少爷,都是我那难解的困惑。”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这都不算爱!!!!(破音 顾问先生_56 第34章Ch.33 很不幸,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在朱塞佩眼中的,神出鬼没的日常依旧在继续。他一大早借口去看望桑德拉,就穿着一套棕黑色的羊毛西装,踩着皮鞋,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而那位顾问先生,坐在办公桌前,看着那道宽阔而又挺拔的背影转过走廊,开始了心中的第一百零一次揣测。 那个小混蛋,究竟,是不是在外面养了情人? 朱塞佩也觉得自己实在无聊透顶,并且说到底,那位小少爷的私生活无论怎样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就算是泽维尔在外面养了情人也好,就算是他养了一堆情人也好,那也只是他钱包的问题,和自己又有什么可过不去? 但很可惜,朱塞佩还是对此有些放心不下,这件事情也好,泽维尔那奇妙的行动也好,都如同蜂鸣器似的扰乱着他的神经。他忍不住有点歇斯底里的整日猜疑,甚至固执的考虑着某个毫无营养的话题。 他疑惑,那位小少爷看上的究竟是位怎样的人物,并且更加疑惑,这位人物的审美是否正常或大众。朱塞佩很清楚那位小少爷的个性,也知道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毛病。因此,这位顾问先生不得不从心底里,替某位不知名的小姐,或者先生,感到有些不值。 然而,在这种极度渺小的悲哀里,还带着一笔浓墨重彩的幸灾乐祸。朱塞佩十分恶毒的想,如果有人能够替代他和那位小少爷上床,那就再好不过了。而如果有人能够和那位小少爷恋爱然后结婚,并让他免于这种诚惶诚恐的日子,那可就更加令人满意了。 朱塞佩想到这里,充满热情的假设了一下没有泽维尔的生活,但得出的结果却只让他感到相当的莫名其妙。当然,在这种假设里,再没有人会给他找各任何离奇的麻烦,也再没有人会锲而不舍的挑战着他的底线。可是,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独来独往的日子里又有什么希望呢? 他搞不明白,甚至还有点担心起自己的睡眠。如果没有人搂着他,他又该怎样好好的睡觉? 朱塞佩叹了口气,只好在无可奈何中认命了。他知道自己离不开那位小少爷,尽管泽维尔是他压力的来源,可他依旧把这种压力的来源当作了生活的必要。这种想法,让他在自我唾弃的同时,还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焦虑。 如果,如果那位小少爷真的要离开他呢? 泽维尔恐怕对他依旧心怀憎恶,否则也不会继续着,和一位中年大叔上床的蠢行。可是朱塞佩仍然需要他,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颇为自虐的原因而迟迟不肯放手。他不敢把这种想法说给泽维尔听,害怕引起某些天大的误会。他真的并非因为那愚蠢的,该死的爱情,才离不开泽维尔的身边。 他只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而已。 朱塞佩这样有些自欺欺人的想着。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万能的,更不是无坚不摧的,起码眼下,他就在为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而暗自胆战心惊。基督,虽然他无意干扰那位小少爷的生活,可是就让泽维尔在他的身边多待上一段时间吧!哪怕不是永远的,哪怕只维持到他可以独当一面的那天也无妨。但他真的不希望在此时此刻,见到那位小少爷的情人或恋人。 不过,就凭泽维尔那被朱塞佩所辖制着的,可悲的经济状况来说,大概也养不起什么高档货色。所以,还好他可以用一句不合适为借口,掩盖了那些真实的,见不得光的自私考虑。而说起经济,朱塞佩总觉得,最近自己的钱包有些空得太快。他弄不明白一向节俭的自己究竟买了什么过分的东西,导致那些百元大钞像是被偷了似的迅速见底。 但好在,这位顾问先生最后把事情归结于那见鬼的物价,而不是泽维尔的可恶罪行。而就在他从心底里,无声的嘲讽着世道萧条的时候,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手拎着食物出现在他的门前。卢卡的心情似乎很好,那双小鹿似的眼睛也比往常更加神采奕奕。他看到朱塞佩那一副问询似的表情,连忙提起了手里的纸袋,然后回答说: “顾问,这是给您留的早餐。” 朱塞佩听了,脸上的神色忽然柔和起来,显得斯文而又友善。他看了看卢卡手上的东西,忽然想起了似乎是有早饭那么一回事情。虽然对于这位顾问先生来说,吃饭和睡觉,这两样人类所必须的活动,都是某种需要运气才能达成的享受奢侈。 但现在,既然好心的卢卡替他留了喜欢的熏肉三明治,他觉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一下这种奢侈。他用意大利语向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道谢,并示意他把纸袋拿到面前。卢卡点了点头,他那灿烂的笑容让朱塞佩怀疑自己是拉开了窗帘,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忍不住问他: “我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样开心?” “呃……”卢卡听了他的话,有些羞赧的摸了摸脸颊,收回那副好像见了天堂的笑容。他迟疑了片刻,然后对朱塞佩说: “刚才,我在买三明治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看上去人也不错。她说她住在附近,所以我想……或许以后还能再见到她。” 朱塞佩愣了一下,那副金边眼镜后的,灰绿色的眼眸里充斥着不可思议。他顿了好久,才从那有些卡壳的大脑里找出了一点头绪。他在心底里哀叹着这位助手的可爱与纯情,并突然启发了那条八卦的神经。 “所以,你连她的电话都没有搞到手,却笑得仿佛和她上过床一样。” “上……”卢卡对他的说法感到震惊,虽然他知道这位顾问先生的下限非比寻常,可他还是拒绝和朱塞佩讨论一些过于私人的问题。尽管,那位顾问先生,在家族里是公认的“手段”高明。 “顾,顾问……我可以对基督发誓,我只是对她,对她有些好感,绝无这种龌龊的念头。” 朱塞佩从他那支支吾吾的说辞里感受到了莫大的快乐,于是他垂着脖子,像狐狸似的,低低的笑了起来。他从卢卡的手里接过纸袋,示意他可以就此离开,却没想到这位纯情的青年助理,竟然一本正经的和他解释: “哦,忘了说了,这是小少爷让我买的。” 如果卢卡再聪明一点,观察得再细致一点。他就可以注意到,在说出这句话以后,那位顾问先生的表情微不可见的僵了一下,而那双拿着纸袋的大手也有些轻轻的颤抖。但很不幸,或许是朱塞佩的演技太好,或许是这位助理的眼神太差,卢卡并没有发现以上事实,而是心安理得的转身而去,留给那位顾问先生一个颇为潇洒的背影。 “妈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朱塞佩这样想着,手里捏着那装了三明治的纸袋,忽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他又想起了自己生日那天,就在刚过年的时候,那束泽维尔送来的,没头没脑的鲜花。他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给一位三十六岁的中年大叔送大把鲜红的玫瑰?朱塞佩有些头痛,不知道这些究竟是那位小少爷的好意,还是某种别出心裁的挖苦。 但实际上,朱塞佩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泽维尔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企图。他只不过是在找夜宵吃的时候碰见了加班的卢卡,然后单纯从那位助理手上的三明治联想到了朱塞佩的早餐,并本着不负责任的精神,随口吩咐了一句。而卢卡这位青年又实在太过老实,也太过好心,于是特意跑到两个街区之外,去买了朱塞佩喜欢的食物,这才造成了一系列的,莫名其妙的乌龙。 然而,这顿来之不易的早餐,却注定和那位顾问先生无缘。朱塞佩在拆开纸袋的时候,就听见桌角上的电话,不合时宜的,发出了一阵暴风雨般的铃声。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事情,然后用某种一本正经的口吻,迅速接起了电话。 顾问先生_57 电话的另一端是保罗,那位“大花园”里的,胆小的角头。他依旧战战兢兢的,好像朱塞佩在下一秒就会要了他命似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顾问,我在褐石大楼的门前,希望和您解释一下年前发生的,账目的事情。我向您的助理打过电话,但他没有回应,所以我只好来打搅您的工作。可是先生,原谅我,我没有任何冒犯的含义。”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想起来确实还有这么回事情。他在圣诞节前夕,对所有巴罗内名下的簿记点进行了盘查,发现了一些异常的痕迹。然而事实证明,这些异常的账目,都有关艾伯特的生意。而考虑到褐石大楼与“大花园”之间那微妙的关系,朱塞佩决定让保罗去调查这件事情,并耐心等待着他的消息。 而现在,很显然保罗已经掌握了部分事实,所以他决定来向这位顾问先生汇报。朱塞佩看着门前的,那被西装包裹着的小个子身躯,觉得这位角头似乎消瘦了不少,有些良心上的过意不去。这种心虚,使他的态度和善起来,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也似乎有了温度。 不过保罗却依然深深的认为,这位顾问先生是某种毒蛇样的人物,他不相信朱塞佩的友善,正如他不相信朱塞佩请他落座的诚意。所以,这位可怜的角头,只好诚惶诚恐的站在办公桌前,像招供似的对朱塞佩做着报告。他真的快要被那位顾问先生的眼神逼疯,生怕自己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或者提起了什么不该提的事件。他对朱塞佩没有太多的了解,因而相当摸不准这位顾问先生的脾气。 保罗很想洗手不干。说到底,他只是一个生意人而已,没必要承担如此大的风险。而且,在他接受了朱塞佩的指示以后,“大花园”里的老派分子已经对他产生了想法,怀疑他是朱塞佩派去的间谍。他的日子不好过,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上了这条贼船,走了这条道路,比其他人更加容易的发财致富,也应当承受这种好处带来的灾难。 只是,为什么是朱塞佩呢? 保罗宁愿去和古斯塔沃,那位凶恶的二把手对视上几个小时,也不愿来褐石大楼和这位顾问先生说上半句客套。可是他没有办法,从他被朱塞佩盯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要成为一个悲剧的角色。他的双手交叉着,紧紧的互相握住,仿佛这能带给他一丝一毫的勇气,使他可以平稳的,向那位顾问先生做出汇报。 他过了许久,才在朱塞佩审视的目光下,拿出十二分的胆量和他解释。他说,对于艾伯特留下的财产已经清查完毕,对于那些账本也已经重新校验。他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唇,把公文包里的一封文件双手递给了朱塞佩,然后又垂下脑袋,像认错似的和那位顾问先生继续交代。他没有在赌场发现艾伯特进行大宗交易的迹象,那些钱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从账户上还是从住宅里,都找不到一点消息。 朱塞佩对此已经有了些准备,他在很早以前,就听说了泽维尔的假设,那个关于还存在某个中介人的假设。此时此刻,保罗的说辞让他更加确信,这种假设有相当大的可能,是某个被人忽视了的事实。朱塞佩想到这里,决心试探一下这位角头的忠诚,毕竟他应该对此一无所知, “保罗,我的朋友,你有调查过那个大胖子的海外账户吗?” 这种质疑的语气,让这位可怜的角头浑身打颤,他顿了顿,又说: “我敬爱的先生,我调查过这些事情。可是我真的,真的不能找到一点赃款的踪影,请您饶恕我吧!” 朱塞佩点了点头,示意他冷静,然后在对手极度恐慌的情况下,抛出了自己那真正感兴趣的话题:“那么请你告诉我,艾伯特在‘大花园’里是不是具有同伙,你有查过那些人吗?” “哦基督!” 保罗听了他的话,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他呢喃着,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脸上却混杂了掩饰不住的惊讶与彻悟。他信誓旦旦的对朱塞佩说: “先生,你的话让我想起了费尔南多,费尔南多·曼卡。”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自我欺骗日常(1/1) 第35章Ch.34 费尔南多·曼卡,朱塞佩从那位可怜的角头,保罗的嘴里,得知了这个并不特殊的姓名。他对这个名字的主人了解不多,只知道那位人物应该属于“大花园”里的,那些老派人物中最固执的一批。朱塞佩在很多年前,曾经和费尔南多见过一面。他记得那是个高个子,身材健硕又五官硬朗的中年男人,是一个从外表上就贴近于黑手党的男人。朱塞佩从前相当中意这种体格,因此多瞥了两眼,并收获一个看垃圾似的眼神。 哎,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怎样的好身材,都应该变成了胖乎乎的意大利老头,甚至还是个对着卡巴莱里的脱衣舞娘也再也硬不起来的意大利老头。朱塞佩想到这里,有些幸灾乐祸,同时十分自觉的扔掉了手里的蛋糕。他要再坚持一会儿,不能过早的成为某些肥胖臃肿的大叔,否则他就会从一位外表光鲜内里阴暗的先生,变成一位里外统统失败的先生。 而说到底,他除了这副身体之外还有什么呢?如果他的性格再可爱一点,态度再温和一点,甚至说话的声音再好听一点,都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也不至于拖着一大把年纪,还恬不知耻的依靠上床来博取信任和温情。而更加不可理喻的是,他居然为这种虚假的温情而陶醉,时常忧心,直到整日疑神疑鬼也不得安宁。 朱塞佩不明白,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又到底该如何命名。他只是回避着,好像局外人似的观望着,并怀揣一颗砰砰直跳的内心。他很多时候,想直接抓着那位小少爷的衣领,问清楚一切事情的原因。可是,可是他却心虚,害怕知道一些实际上已经一清二楚的问题。 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有些烦躁,他摘下了自己那副金边眼镜,然后习惯性的,用手揉了揉鼻梁。他觉得此时此刻,毫无疑问的,应该继续去考虑费尔南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牵扯一些莫名其妙的难疑。于是,这位顾问先生,一如既往的,相当自欺欺人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又想起了费尔南多,那个老古董似的人物,他在十八年前对马尔蒂尼的战争中被提拔,然后一直在“大花园”里从事一些可有可无的工作。但实际上,就朱塞佩听到的,唐巴罗内的评价来说,他是一位相当有手腕的成员。而他的资历,也比大多数人,甚至比古斯塔沃更加深厚。可是他在从前“大花园”里的,党派斗争的时候,曾经极力反对艾伯特在家族里的职务。这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冒犯了唐巴罗内的面子,违反了黑手党的约定,并使他从此以后远离了权力的核心。 这样一位人物,是理应对家族,对艾伯特,存在相当的不满的。他或许是出于报复,或许是出于背叛,或许是出于其他某些未知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他都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担任起那个中间人的角色,拿走艾伯特的财产。 朱塞佩的头又开始痛了。因为,如果他的假设毫无漏洞,那么现在他所要面对的,将会是一个能力强大又不知深浅的对手。朱塞佩厌烦这种试探未知的行动,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厌烦一切不可估量的东西。可是,他眼下却不得不面对这些东西,甚至不得不解决这些东西。毕竟,他总不能把问题,留给他那个比问题本身更加不确定的小少爷。 而且,现在不是战争时期了,朱塞佩心里有感觉,“大花园”方面又要开始千方百计的,找他的不痛快了。他从心底里不希望在此时此刻,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关注,正如他不希望在那位小少爷身上,引起任何诡异的关注一样。他对此,不能堂而皇之的调查,更不能像处决艾伯特那样,直接用一通电话召唤格尔马诺,然后达成某种可怕的一劳永逸。 他只能静静的观察,甚至考虑在必要的时候,瞒着那位小少爷以身涉险,然后亲自去“大花园”一趟。朱塞佩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尽快解决和切萨雷之间的问题,虽然那位角头也不是万能的,可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手总是比什么都强。他不敢让卢卡去做这件事情,更不敢让泽维尔去做这件事情,所以他只好亲历亲为。 总而言之,这位顾问先生还是该去向切萨雷道歉,并为自己的鲁莽和意气用事而感到羞耻。其实朱塞佩自己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在湖畔别墅的门前,固执的,不计任何代价的保护着泽维尔的脸面。他知道其实切萨雷说得一点没错,他在那个时候,选择留在芝加哥就是某种无以复加的蠢行。可是他离不开,放不下,甚至想要独揽一切。 就算这根脊梁撑不住,就算这双肩膀扛不下,就算他在那巨大的,命运漩涡的面前只有一点微小的能力,他也依然不自量力的,妄图在那位小少爷的世界里顶天立地。 顾问先生_58 嗯,顶天立地。 “我看你是有病。” 朱塞佩这样对自己说着,并为自己的无可救药而感到心力交瘁。他捡起了那放在桌面上的眼镜,又看了看手上的镀金腕表: 十一点四十八分,泽维尔还没有回来。 那位小少爷可能是真的在外面包了情人,有了别的爱好,所以鬼混到这种时间也毫无自觉。朱塞佩想到这里,有些莫名的嫉妒和愤慨,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走出门去,收拾得平头正脸,然后到街边随便钓一个符合胃口的男人。 可是,当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这位顾问先生就彻底断绝了这种龌龊不堪的念头。他的腰背上好像针扎似的隐隐作痛,这种疼痛,让他不得不狼狈的靠着墙壁,然后像老头子那样捶起了后腰。 朱塞佩觉得自己是上了年纪,不堪生活的重负,于是这位前一秒还在发誓要顶天立地的男人,现在却觉得应该早点睡觉,提前过上老年人的生活。他转身,用象牙色的,纤长的手指挑开了百叶窗的一角。窗外夜色浓重,似乎还下起了小雨。霓虹灯艳丽的颜色在雨雾里交错,好像某种幻惑的舞台光影。 芝加哥,今天也在上演着传奇。 朱塞佩放下了窗页,决心不再等那位小少爷回来,说到底,泽维尔是个成年人了,不需要他这样无微不至的保护。这种想法,令这位顾问先生在感到解脱的同时,还有点微不可见的心酸。他松开那条花纹素雅的丝绸领带,脱下了身上的毛呢西装,然后把它们工工整整的挂起。他又解开了衬衫的衣扣,扒掉皮鞋和袜子,然后赤着脚走进了里间的卧室。 而就在他正要走进浴室的时候,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却出现在了卧室的门前。他愕然盯着朱塞佩那半裸的,线条挺拔的身体,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位顾问先生的真正目的。他相当心虚的,扔掉了脑中那些譬如朱塞佩会躺在床上等他的,糟糕透顶的念头。 这位小少爷尴尬的关上了房门,然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抬起那双蜜棕色的眼睛。他用一种认真的,好像要看破一切的眼神,对朱塞佩说: “你可以先去洗澡,但是等下,等下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朱塞佩听了,心跳猛的漏了一拍,他觉得自己的胸膛有些发闷,嘴里甚至泛起了苦涩的感觉。他知道,泽维尔终于要和他摊牌了,自己马上就要不情不愿的了解到那个可恶的情人的名字了。朱塞佩在悲哀的同时,还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可奈何。说到底,他一个不配拥有爱情的娼妓,又该怎样说服一位浪漫多情的男人呢? 但他还是,仍旧,不得不,努力打起了精神。他缓缓的,从床边的衣架上,拿下了那件奶油色的丝绸睡袍,并把它披在了身上。雪白的羽绒被凹陷下去,温暖的,全然不似他那已近冻结成冰的内心。 朱塞佩坐在床沿上,仰着脑袋,看着那位小少爷异常严肃的表情。他呼吸了几下,确保自己可以承受住各种各样的打击,然后他说: “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不然我该怎么安心的洗澡呢?” 泽维尔无言的点了点头,坐在了朱塞佩的对面。他身上带着些微的,初春夜晚的寒意,而那寒意好像是长腿的,带刺的,竟然可以渗进皮肤和骨髓里。泽维尔沉默着,让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他盯着朱塞佩那没戴眼镜的面孔,觉得那双灰绿色眼珠里的情感有几分罕见的真实。他说: “朱塞佩,我收拾了那几个伤害桑德拉的杂种。” “什么?” 朱塞佩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花了大概一分钟的工夫,才弄明白泽维尔这阵子早出晚归的原因。他感到愤怒,为自己那愚蠢透顶的猜测,愚蠢透顶的心虚,也为泽维尔那超乎想象的行动。 可就在他想破口大骂以前,泽维尔却突然凑过去,用一双大手按着朱塞佩的双肩。安全距离被猛然突破的感觉让朱塞佩浑身一颤,他情不自禁的望着泽维尔的眼睛,想从那双猛兽般的眼睛里找到一点熟悉的情绪。 但泽维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与他呼吸纠缠着呼吸,他似乎是个陌生的人物,是个朱塞佩完全不能预料的人物。这让那位顾问先生汗毛倒竖,并本能的架起了全部心防。 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最好烂在他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要和人提起。然而他却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这种压力催促他向人倾诉,向最信赖和深爱的人倾诉。尽管那倾诉本身也是一种无形的伤害,但他依旧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头脑清晰,条理分明,他甚至可以察觉到朱塞佩脸上那一丝一毫的,恐惧的表情。 “你要知道,你和毒贩们达成的交易,是巴罗内和其他组织的约定,不是桑德拉的公平。”泽维尔神色平静的,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和朱塞佩解释,他说:“所以我找了几个帮手,几个不会被条子查到的帮手,然后做成街头斗殴的样子。我和他们是单独接触的,没有动手,也不想告诉桑德拉。我只是坐在车里看着他们拳打脚踢,然后像买东西那样付完了钱,了结了这笔生意。你无需担心,我没有闹出人命,只是要他们痛苦而已。” 朱塞佩听了他的解释,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基督,泽维尔,那个小少爷,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他想劝说几句,告诉泽维尔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可是他的脑袋眼下却被惊愕与怀疑充斥得毫无缝隙。朱塞佩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该斥责那位小少爷的轻率,还是背地里搞一些见不得光的动作?但是,泽维尔又有什么错呢?他做得足够小心,他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只是,只是这不像他的小少爷而已。 朱塞佩弄不明白,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是什么让泽维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并非执着于过去那个冲动易怒,并且不谙世事的少爷,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现在的泽维尔才像一个真正的黑手党成员。但朱塞佩还是不安,他觉得眼前的泽维尔太过陌生,好像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替换进了那副躯壳。他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充满魄力的眼神,并一边颤抖着眼睫,一边说: “泽维尔,这不是会不会被条子发现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你该和我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和你商量……然后被你劝服,放弃应有的道义……朱塞佩,你不得不承认一个既定的事实。我和你是不同的人物,有着不同的思考。我没有办法像你那样处理问题,可是你不能……你迟早不能干涉我的决定。” 那位小少爷觉得有些内疚,并深感自己的无情。可他觉得,此时此刻,必须要把这件事情阐明。因为,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莫大的福音。泽维尔说完,忐忑的望着那朱塞佩额前的碎发,并看那碎发上因呼吸而颤动的光泽。他害怕,害怕那位顾问先生质疑他的说辞,害怕到想要用力亲吻他的地步。 “泽维尔……”朱塞佩过了好久,才抬起了他的眼睛,一双灰绿色的眸子里映着灯光,灿灿如星。他叹了口气,说: “叔叔只好原谅你的任性。” 泽维尔听了,从喉咙里发出一点轻轻的笑声。他趁朱塞佩不注意,伸手揽过他的脑袋,和他额头贴着额头,然后在那极度亲密的距离中,论断说: “亲爱的,明明是你比较任性。” 作者有话要说: 顾问先生_59 调戏次数太多的下场就是被反调戏~ 第36章Ch.35 玛拉在一间狭小破旧的公寓里醒来,她在两个月前辞去了联邦饭店的工作,至今也没有找到任何的,新的谋生手段。而她的存款又是那样有限,抛开水电和食物以后,只能让她租住在这种满是霉味的地方。可她却毫不后悔,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深深的,在这样的日子里充满希望。 她从床上坐起,拿出自己精心打理的,红色羊毛质地的连衣裙。然后穿上它,穿上黑色的高跟皮鞋,像赴恋人的约会那样,画上时下最流行的妆容。她梳理着自己那棕色的波浪卷发,并用一根鲜红的发带把头发扎成了马尾。她要好好打扮一下,以迎接生命里最美好,最灿烂的一天。过去十多年的时间,对她而言就好像噩梦,但现在,她仿佛看到了这噩梦的完结。 她兴致高涨的,连蹦带跳的走下楼梯,甚至觉得那嘎吱作响的噪音都异常欢愉。而她那双棕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好像一罐甜甜的蜂蜜,好像一颗灿烂的流星。她的眉毛浓密而又分明,眉骨深邃,鼻梁高挺。她有一双天生带笑的嘴唇,就像海报上的明星那样光彩照人。 她穿过公寓前的小巷,到不远处的报刊亭去,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些零钱,买了一份当天最新的报纸。她站在报刊亭前,把那份报纸摊开来,头条上写着昨夜有几个小混混因为斗殴而被打成了重伤。她觉得莫名,又快速的翻看了其他版块,并把眼睛凑近了,确保自己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 可是,可是依然没有她想要看到的东西。 她的世界一下子灰暗起来,甚至充满着不可理喻,那些阳光,那些风和日丽,现在对她来说都根本不值一提。她甚至诅咒,从心底里的诅咒,希望这世界就此毁灭,不复毫无意义的存在。她抬起她那美丽的脸孔来,失望和悲哀令她脸色苍白。她出神的望着报刊亭的主人,并突然好像发疯一样,拿出了包里的所有钞票,买走了芝加哥城里的,全部类型的报纸。 玛拉抱着那一叠厚厚的,内容迥异的纸张,上面的油墨未干,把她的手掌与袖口印得斑驳肮脏。她逃亡似的,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公寓,然后把那些报纸摊在餐桌上,战战兢兢的,试图在那黑白混杂的洋流里打捞一条微不足道的讣告。 是的,她在寻找一条讣告,她在盼望一个死亡。 可她的希望却落空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到,在那一叠厚厚的报纸上,竟然没有一句关于巴罗内顾问的死讯。她不明白,觉得这件事情不合常理,甚至不能用逻辑来说明。但她却毫无办法,毫无一点挣扎反抗的余地,她就好像沙滩上搁浅的鱼类那样,深陷于毫无止境的,仇恨的泥泞。 她用手捂着脸颊,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撞倒了橱柜上的瓶瓶罐罐,带起了一连串的刺耳噪音。她啜泣着,干呕着,被巨大的痛苦席卷着心灵。她受那残酷命运的捉弄,受那无情生活的欺凌,在她眼里,这一切既不公平又不可理喻。 但她却没有办法,只能毫无怨言的接受这种安排,承认这件事情。 而这件可怕的事情,这些所有的根源,却要追溯到很早很早的时候。玛拉,她的全名是玛拉·科尔特罗,乔瓦尼·科尔特罗的女儿,那位间接死于朱塞佩之手的,二把手的女儿。虽然她和乔瓦尼之间的关系很淡,虽然爱她的母亲早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她依旧不能接受自己父亲包养在城郊别墅里的男娼,更不能接受这个男娼作为告密者,间接害死她父亲的罪行。 尽管已经过去了一十八年,过去了六千五百多天,但她还是不能忘记,那个雨夜,那个瓢泼倾盆的雨夜。她的父亲原本信誓旦旦的许诺,要和她一起过今年的感恩节。她甚至为此买好了南瓜派,订好了节日必备的火鸡,却只等来了马尔蒂尼的,那群好像死神般的,穿着黑色雨披的信使。 他们说,法尔科,那个下贱的男娼,用一通电话叫走了乔瓦尼。然后就在他开车去往郊外别墅的路上,巴罗内的杀手拦下了他的司机,然后用三台机关枪对他们进行了长达十几分钟的扫射。那些杀手们用掉了上千枚的子弹,并把一台崭新的克莱斯勒打得稀烂,彻彻底底的送进了报废中心。 玛拉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而以她不过十岁的年纪,也还不能理解三台机关枪和上千枚子弹的意义。但当她面对着乔瓦尼尸体的时候,当她发现那个半天前还在电话里和她说笑的父亲已成为一堆烂肉的时候,反胃与惊惧争先恐后的冲上了她的神经,令她流泪,令她颤抖,令她呕吐并昏迷。 她看着那些绽开在皮肤外的肌肉,像老旧电线似的翻出的血管,还有白森森的骨骼,黑色烧焦的痕迹。一股莫大的无助感像刀子一样,刺穿了她的胸膛和魂灵。 玛拉不是没有想过,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总有一天要离开自己的父亲。无论主动也好,还是被动也好,她都不能再和乔瓦尼待在一起。黑手党的生活太过危险,乔瓦尼也不能好好的照顾她,而说到底,她也不想和一个包养了十七岁男娼的老变态有所干系。 但是,当她站在死去的乔瓦尼面前的时候,在她心里所存在的,却只有铺天盖地的悲伤而已。她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父母,尽管她的生活还能继续,可那生活本身,业已不能再称之为生活。 而这件事情,到了这样一个地步,那个可疑的男娼和那间郊外的别墅,都变成了马尔蒂尼众人好奇的对象。他们派人调查,多方打听,却只得到一栋被血洗了的房屋,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姓名: 法尔科·里佐。 这个男人在乔瓦尼事件以后,仿佛人间蒸发似的,消失在了芝加哥的各个角落。马尔蒂尼为此开出了高昂的悬赏,在街头四处寻找这个叫法尔科的,出身贝托尼街的娼妓的下落。他们感到无限的惊愕与恼怒,无法理解一个不值一提的,下贱弱小的男娼,居然可以在瞬息间做掉他们的二把手,并把他的尸体打成那副狰狞可怖的惨状。 但那些悬赏,那些刺探,那些明里暗里的调查,却都一无所获。马尔蒂尼的人们直到很久以后才了解,那个叫法尔科的男娼和巴罗内达成了协议,泄露了乔瓦尼的行迹,设下了致命的陷阱。而他本人,也已经改名换姓,并在巴罗内的保护下,逃亡到了那遥远的,汪洋彼岸的意大利。 那位二把手的横死,对马尔蒂尼的事业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他们的军队失去了统率,而家族内部的矛盾也逐渐加剧。而这些,都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了他们在战争中的失败,导致了他们和巴罗内签订的,那长达十几年的不利约定。 然而对于玛拉来说,一切的不幸却才刚刚开始。人们最初对她抱有相当的同情,相当的爱护,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乔瓦尼事件的真相逐渐明晰。人们却不得不惊愕的发现,如果那位二把手没有包养那个可恶的男娼,如果乔瓦尼没有愚蠢的接受那个男娼的摆布,或许一系列的事情都不至于弄到这种田地。 他们并非不能理解乔瓦尼的遭遇,也并非不能理解玛拉的心情,只是任何的失败都必需有个原因,而他们不愿意把这种原因归结于自己。这种懦弱却普遍的想法,笼罩着整个因战争而消沉的马尔蒂尼。不久以后,玛拉就感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以及某种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她为她的父亲感到羞耻,感到不幸,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她可以选择自己的家庭? 玛拉渐渐开始绝望,发现这个世界根本无可救药,也不存在任何的奇迹。她在成年以后,就脱离了马尔蒂尼的照顾,她不想再和那些黑手党们产生任何的关系。她依靠自己的能力,从社区大学里毕业,然后在联邦饭店找到了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她的生活算不上富裕,但非常踏实,每天都可以按时下班,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薪金。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或许就该这样下去,就该这样平淡的,毫无波澜的下去。 可是命运,命运总是蛮不讲理。 玛拉依旧记得,就在去年圣诞节的前几天,联邦饭店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集会,大厅里站满了说意大利语的人们。她感到好奇,向自己的同事打听,得到的却是两大黑手党之间和谈的消息。她觉得自己应该离远一些,好避开马尔蒂尼的人群,却在宴会厅的角落里,见到了那位巴罗内的顾问,那个金发而又瘦削的娼妓。 就连玛拉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她为什么一眼就认定了朱塞佩的身份。尽管她只在乔瓦尼的车上见过这个男人,可她却熟悉那双灰绿色眼珠里的神情,甚至熟悉那副妖娆皮囊下的恶意。 法尔科·里佐,这个就算下到地狱里,也依旧被她仇恨,受她诅咒的男人,现在却体面光鲜的,完完整整的站在她面前。 玛拉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心里那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涌出殷红的鲜血,发出刺骨的疼痛。她又想起了这些年遭受的一切,想起了乔瓦尼的死状,忽然间怒不可遏。她可以忍受自己的苦难,却无法眼看着,那应当遭受报应的人物活得风生水起。 顾问先生_60 而这种愤怒,在令她失去理智的同时,还为她那毫无波澜的生活,点起了一丝可悲的光芒。她的身体又似乎有了力量,她的人生又似乎有了希望, 她要向法尔科复仇,向过去的所有苦难复仇。 玛拉辞掉了联邦饭店的工作,开始在朱塞佩的身边调查,她要掌握那位顾问先生的作息,找到最好的报复方法。她在褐石大楼附近租住了公寓,然后每天以散步为借口,在那栋大楼的周边来去。 褐石大楼的警备相当森严,守卫们会查验每一位来访者的身份,并向办公室打电话确认,外来者很难有机会混入其中。因此,她只能选择在外部动手。她了解到朱塞佩会时不时带他的小少爷出门,或者派手下的助理去附近咖啡店买饮料和食物。 玛拉没有驾照,因此不能跟踪那位顾问先生的车辆,但她可以接近那位助理,并在他的食物里做手脚。她从药品店里入手了一小瓶□□,难以置信,这种致命的毒物居然可以被轻易买到。然后,她密切注视着那位助理的行动,跟踪他来到日常光顾的店里。 她很有耐心,因为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比过去那十八年更加漫长的时期。而等那位助理离开以后,她又在店内反复观察,确定下手的时机。她甚至摸清了店里的排班,确保员工们不会对她起疑。但在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向那位顾问先生寄出了鲜红的信封,以提醒他那罪恶的过去。 然后,就在昨天,她看见那位娃娃脸的助理如往常一样,从褐石大楼的门前走出,拐向另一个街区。她跟在他的后面,来到那家早已无比熟悉的店里,然后趁着等候的工夫,和那位助理先生热情的搭讪。她用不远处的砂糖作借口,支开这个简单易懂的男人,然后把□□一口气倒进了纸袋。 玛拉的心脏立刻剧烈跳动起来,双手也因此颤抖。她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个卑劣的男娼就会下到地狱,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噩梦。复仇的火苗在她的胸膛里翻腾燃起,甚至要烧毁她的灵魂,灼伤她的神经。 但是,法尔科,那个该死的娼妓却还活着。报纸上没有他的死讯,收音机里也没有他的消息。玛拉觉得这个世界疯了,凭什么那个男人依旧活着,依旧毫无愧怍的活着! 她想到这里,竭力摆脱了瘫坐的姿势,从地板上狼狈的爬起。她在自己的梳妆匣里拼命翻找着,最后找到了一把漆黑色的,小口径的□□。 她不能让他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心酸而无奈的世界。 第37章Ch.36 在泽维尔,那位英明的小少爷,收拾掉了那些加害桑德拉的暴徒以后,又过了一周,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快要平安出院。他对此心怀愉快,并和朱塞佩提了很多次,要给桑德拉买一束漂亮的百合花做贺礼。 然而,那位顾问先生,却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里,甚至差点因此而得上了精神病。朱塞佩仿佛做贼心虚似的,向法官与政客打了无数通电话,确保这件事情没有人追查,也没有人问起。他不明白,自己在亲手开枪做掉两个毒贩以后,居然还会这样六神无主的,因为一起简单的伤害事件而费心费力。尽管他自我告诫了成千上百次,可还是要在那成千上百次以后,忍不住担心泽维尔的安全,顾虑他的行为。 他把这种想法定义为无可救药的劳碌命,然后一边整日整夜的头痛,一边在外人面前装做风平浪静。他有些后悔,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了解泽维尔的事情,更不该为他思前想后,替他忐忑忧虑。而说到底,他至今也弄不明白泽维尔做出这种决定的原因。毕竟在他眼里,那位小少爷永远是某种长不大的,天真稚嫩的缩影。 朱塞佩从前,对这种不合时宜的天真稚嫩,心怀着莫大的鄙夷。他觉得泽维尔从来只会给他的工作添乱,向他的生活挑衅,甚至那位小少爷本身就是个莫名其妙的难题。他从心底里盼望着泽维尔的长大,盼望他能像唐巴罗内那样解决事情,就算做不到这些,也不要再给他增加一丝一毫无谓的压力。 而这种愿望,在唐巴罗内去世以后就变得更加强烈,几乎成为了朱塞佩每周去教堂祷告的必要话题。他满心期待的以为,只要泽维尔能成熟一点,稳重一点,他就能够放下肩上的所有担子,然后去和达里奥,那个快活的小老头一起围着壁炉聊天。 但实际上,这些快乐的事情,没有一件和朱塞佩产生了联系。他反而,拥有了更多没有原因的疑惑,拥有了更多令人心力交瘁的事情。他搞不明白,那位小少爷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害怕泽维尔再一次愚弄他的信任,欺骗他的眼睛。就算是为了他的神经考虑,朱塞佩也不想人生第二次在公路上飙车,然后在千钧一发的境地里,弄死两个根本不知姓名的对手。 而如果,泽维尔是真的脱离了从前那种不着边际的蠢行,这无疑是好的。可是与此同时,朱塞佩还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焦躁和恐惧。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原本知根知底的人物,顷刻间却装进了某个完全陌生的魂灵。 尽管这位顾问先生,曾经真心实意的,希望泽维尔能够了解家族里的事务,施行他们的道义。可当那位小少爷真正双手染血的时候,他却只有后悔,只有无可奈何的悲戚。他意识到,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命运,而他既不能阻止,也不能推进这种命运的来临。 朱塞佩到底还是知道的,那位小少爷在很久以前,就产生了某种不可逆转的改变。或许是在密歇根湖畔,或许是在联邦饭店,又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在他做出那个可笑约定的时候。但这种改变是那样渺小,甚至轻易就会被习惯的表象所磨灭,可它们依旧固执的存在着,然后等待某个时机,一口气的覆地翻天。 朱塞佩很不习惯,不习惯泽维尔那坚定而又锐利的目光,不习惯他说话的语气,不习惯他严肃的表情。他更不习惯自己那毫无结果的调戏,和时不时的,被那位小少爷问得哑口无言的情形。 泽维尔的内心,似乎终于和他的外表归到了一起,而不再是某个脑袋空空,徒有一身蛮力的混蛋。他终于可以顺利的,搞清楚各个簿记点的账本,心平气和的与那些角头们讨论生意的流程。而他的暴力,他的凶狠,却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已尘封进了那和善的口吻。他甚至带着礼物,去和切萨雷见了一面,诚恳的告诉这位角头,那晚湖畔一切的过错都属于自己,请求他理解并宽恕朱塞佩的言行。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当他得知切萨雷和那位小少爷意外投缘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对此事评价的权利。但他还是有种莫名的,被谋朝篡位了的错觉。可事实却无情的告诉他,朱塞佩,他本人,才是那个图谋不轨的佞臣。 哎,总之,好在一切都平安无事。 朱塞佩站在浴室的玻璃镜前,一边刷着牙齿,一边苦中作乐的这样归结。他穿着一件雪白的纯棉衬衫,领口大敞着,露出锁骨上那些来源可疑的痕迹。他的西装仍旧挂在床头,因而从那衬衫下摆里,可以看见一段露出的长腿纤细。他皱着眉头,刚想把手里的水杯放回那张大理石台面,就看见那位小少爷捏着鼻梁,睡眼惺忪的闯了进来。 “泽维尔,如果你起不来的话,为什么要和桑德拉约在八点见面?”朱塞佩有些刻薄的批评着他,时至今日,这是他从那位小少爷身上挽回自尊的唯一方法。 泽维尔却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也没说一句抱怨的话。朱塞佩感到好奇,并因此而产生了某种诡异的,挫败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没事找事的泼妇,并怀疑这位小少爷可能对他心怀不满,否则怎么会摆出一副任他评价的表情。 但很可惜,以上朱塞佩心里那精彩纷呈的想法,并不能进入泽维尔的脑中。他只是摇摇晃晃的,走到那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身后,然后伸出双臂,用一种环抱着他的姿势,往牙刷上挤着牙膏。而他那宽阔的,光裸的胸膛,在贴上朱塞佩脊背的同时,发出好像灼烧似的热度。 朱塞佩觉得不自在,认为那个小混蛋实在离他太近,可是,他又不愿出言提醒,免得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所以他只好僵着脖子,连那放水杯的动作都变得鬼鬼祟祟,轻手轻脚。他看见镜子里,那位小少爷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然后贴在他耳边说: 顾问先生_61 “亲爱的,我只是希望,桑德拉能早点离开那个满是消毒水的地方,越早越好。” 朱塞佩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泽维尔那糟糕透顶的称呼恶心得毛骨悚然。他顿了顿,努力平复起他内心以及胃里的翻江倒海,并用一种更加肉麻的语气,对那位小少爷说: “可是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你的百合花该怎么办呢?” 泽维尔听了,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一边含着牙刷,一边模糊不清的回答道:“凭我们迟到的本事,大概能在路上买一束吧。” 那位顾问先生,虽然此时此刻很想反驳他那关于“我们”的说法,但是,在那以前,他必须从泽维尔的怀里尽快走开。于是他只好转过身来,并飞快的,在那位小少爷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趁着他发愣的机会,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臂。 泽维尔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在满腔的莫名其妙里,还有一点微不可见的,相当无聊的窃喜。他利落的收拾完了自己,然后迅速的套上了西装,飞奔下楼去。 朱塞佩那辆淡绿色的别克轿车报废在了湖畔事件里,因此他只好开着那辆纯白的克莱斯勒,一脸淡漠的等候在褐石大楼门前。好在时间不早不晚,那位顾问先生在出门后的第二个街区,就找到了一家开门营业的花店。 “百合花是吧?你在这里等我。” 他这样说着,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花店的老板是个身材矮胖的,爱笑的意大利女人。她动作熟练的包着花束,并用意大利语,向那位顾问先生打听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她想弄明白,他的恋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美丽的女人,值得他在清晨买一束盛大的百合。 朱塞佩一时语塞,他死也不会承认,在听说“恋人”两个字的时候,自己的脑海里跳出来的。却是那个小混蛋的面孔。他愣了一下,半天才支支吾吾的和店主解释,自己的朋友,确切说是朋友的朋友,今天可以终于康复出院。而这束美丽的百合花,是对她顺利出院的庆祝。 花店老板对他的说辞有些失望,但还是看在朱塞佩那斯文笑容的份上,毫不犹豫的给他抹了零头。她又把这位顾问先生送到了花店门口,然后才满面春风,充满礼貌的和他道别。朱塞佩小心的抱着花束,门前的砖石小道上满是西装革履的行人。他一边拨开那些通勤的人群,一边向那辆停在路边的,纯白色的克莱斯勒走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抱歉”。 这位顾问先生本能的,回头张望了一下。他看见一位拿着雨伞的,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在向一个穿鲜红色连衣裙的女人道歉。那个女人有一副相当艳丽的,和周遭格格不入的面孔,因此朱塞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他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在看到他的同时,却瞬间移开了目光。 朱塞佩心里猛的一跳,某种不详的预感好像警铃,暴风似的拉扯着他的神经,并在他的脑海里掀起无数的惊涛骇浪。他立刻转过了自己的身体,然后推开人群,朝着泽维尔的方向狂奔起来。他可以受伤,但是他的小少爷,他的小少爷必须要知道这件事情。 然而就在他喊出泽维尔的名字以前,他听见那个女人高声惊叫着: “法尔科!” 朱塞佩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并且明白了所有的经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枪声已经响起来了。子弹从他的后腰穿入,打在了沥青路面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脆响。 泽维尔听见了枪声,立刻从副驾驶的手套箱里拿出备用的□□,他拉开保险,从车上跳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冷静,他没有关心伏在地上的朱塞佩,而是把枪口直接对向了那个红衣女人的心脏。他扣下扳机,看她衣襟上炸开的血花,看她绵软的倒在地上,看她那永不瞑目的绝望目光。 人群像潮水那样退去,尖叫像喝彩那样响起,一切都在层层叠叠的鲜红中迷离。 而直到那位小少爷靠近朱塞佩的时候,直到他摸到那粘腻的鲜血的时候,他才真正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仿佛那个被击穿心脏的是自己的身体,忽然间竟疼痛得不可呼吸。他看着朱塞佩那溅了血液的,虚弱而苍白的脸孔,以及那有些涣散的灰绿色眼睛。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就在那位顾问先生说话以前,把他抱到了车上,猛踩着油门飞驰而去。 朱塞佩靠在克莱斯勒的椅背上,用手按着侧腹的伤口,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子弹可能打穿了他的脾脏,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倒霉的地方,但总之,他有生命危险,他或许会死。 朱塞佩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因为就在他那因失血和缺氧而混沌一片的大脑里,除了自己可能会死的事实,只剩下关于泽维尔的事情。那位小少爷没有持枪证,也不是正当防卫,所以到底该如何掩盖这众目睽睽下的罪行?他弄不明白,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要打断他的一切思绪。 哎,小少爷,他的小少爷。 朱塞佩在心里毫无意义的哀叹着,他曾听说人快死的时候,能够回忆起这辈子的种种事情。但他这下流不堪的一生,肮脏堕落的本性,还是像现在这样不去回顾为妙。然而,他却依旧记着他的小少爷,记着他的好与不好,记着他的那些令人无法习惯的改变。 朱塞佩从很早以前开始,从加入巴罗内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随时赴死。他从不畏惧永恒的分别,也从不畏惧地狱的惩罚,在他眼里,罪恶的人应有横死的报应。他过得很潇洒,把每一天,都当作生命里最后一天那样过着。他也并非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时刻,甚至就连子弹,都已经吃了五六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放下的,可以在临死之前依旧无怨无悔的,但他却错了,起码他现在是错了。 朱塞佩在一阵意识模糊里,考虑着一个相当可笑的问题: 他为什么,老是要想着泽维尔呢? 他弄不明白,并因此而烦躁焦急,甚至很想再多喘口气。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可他怎么,怎么能把这个莫名其妙的疑惑带进地狱? 朱塞佩因此在脑海里苦想着,竭力要弄清楚这个毫无营养的问题。他过了好久,久到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没有见到安东尼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 哦,这或许就是那该死的爱情。 妈的,他怎么到现在才搞明白这件事情! 朱塞佩被自己的愚蠢和迟钝吓了一跳,他忽然很想把此时此刻的想法告诉那个小混蛋,然后把他也吓到目瞪口呆,不复冷静。可他又想了想,觉得这样毕竟毫无意义,泽维尔是注定要向前走的人,无谓知道一个过去人的感情。 “算了,徒增伤感而已。” 这就是朱塞佩在昏迷以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语。 顾问先生_62 作者有话要说: 哭了…… 第38章Ch.37 泽维尔站在那医院的,贴满了白色瓷砖的走廊里,医生和护士在他的身边来来去去。那些滚轮滑动的声音,金属碰撞的声音,喧哗汇报的声音,洪流似的卷成一团,冲刷他的脑海,侵入他的神经。他看见人们奔跑着,把朱塞佩,他的顾问先生推进了手术室里。然后不久,鲜红的提示灯亮起,走廊里又彻底回归了沉寂。 时间还早,空荡的室内里映满了日光,那些长椅上飘飘幻幻的投影,在这灿烂辉煌中悄然游移。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的白人医生,神色紧张的,向泽维尔说明着病情。他那白色的外褂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没来得及擦干,也没来得及抹去,只是像花朵那样清晰而又固执的绽放着生命的气息。 也许是泽维尔的脸色太过阴沉,也许是朱塞佩的伤势太过危急,但总之,这个可怜的白人医生,忍不住要表现得战战兢兢。他在心底里怀疑,相当的怀疑,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意大利佬,究竟会不会突然爆发出某种恐怖的情绪。他害怕泽维尔把一切的不满归结于他的身上,更害怕他用暴力来阐明这种归结的愿景。 他搞不明白,这个大个子究竟和那个金发男人是什么关系,他不觉得一位穿三件套西装的律师,会有一个当混混的兄弟。但说到底,一个外表光鲜的人物,就必定会经营着某种正当的生意?他看见了那个男人的伤口,枪伤,绝不是什么普通的事情。他相信过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来到这家医院,盘问他们关于那个男人的信息。 所以,他只要挨过这段时间就好,只要挨过了这段时间,他就再也不用担心这个意大利佬会做出什么可怕的言行。他想到这里,觉得略微放松了起来,甚至连那语气都变得和善而又平静,他说: “先生,请问你是他的亲人,还是他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联系能给他输血的人物,老实说,他失血的情况非常严重。”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愣在当场,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觉得有些可笑,因为他和那位顾问先生,从来就没有讨论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这种关系是那样的复杂,不可用人类贫瘠的语言来界定。但此时此刻,这种无言的默契,却只会导致一个令人心碎的问题: 他们时至今日,也没有承认彼此的感情。 泽维尔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有些悔恨,但他却不会把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他已经如那位顾问先生似的,练就了一副沉稳的,可以欺瞒大多数人的伪装。因此,他压低了眉眼,使自己看上去威严而又老成,然后一本正经的解释说: “不,你误会了,他是我的顾问,我是他的老板。” 那位年轻医生听了他故意流露的,带着意大利口音的回答,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了解了他的愿望。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看似不修边幅的男人,居然暗地里统率着一个无恶不作的组织。震惊和恐惧迫使他低下头去,并觉得似乎直视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都如同某种可怕的冒犯。他双手紧绞着,眼睛眨动不停,然后支支吾吾的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那,那么,他有没有别的亲人,可以为他提供输血的来源?” “很不幸,这里不存在这样的亲人。”泽维尔说着,并上前走了一步,贴在那个年轻医生的面前,然后像看小孩子似的,低下了他的脑袋。他的语气里满是谦恭而又和善的感情,却莫名带着某种不可抗辩的,好像咒语一般的魔力。 “听着,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无非是因为我自诩一个有能力的人物,一个值得结交的人物。所以我想,如果你愿意为我提供一些方便,那么在将来的某时某刻,甚至在此时此刻,你都不会后悔这个决定。我无意拿金钱来侮辱你,可如果那是你需要的,放心,你可以尽情开口。” 那位年轻医生,被他那充满魔力的话语打动。他觉得,这声音仿佛是直接传达在他脑子里的,并手法巧妙的拨动着他的神经。他知道自己实际上没有选择,谁会拒绝一个黑帮首领的提议?于是他只好点了点头,表示接受泽维尔的价码,愿意替他做事,认可他的友情。 泽维尔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在心底里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他知道朱塞佩在医院的一切都有了保证,不需要自己再作某种无谓的担心。可他仍旧沮丧着,甚至莫名的想要哭泣,因为他意识到无论自己做出了怎样的改变,付出了怎样的决心,他都还是不能保护朱塞佩,保护那个他一切努力的原因。 他脚步不稳的,后退了几步,然后像老人般缓慢的坐在了长椅之上。他在胸前划着十字,仅有一次,仅有数秒,就暴露了全部的悲哀与恐惧。他并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并非不知道朱塞佩可能会就此失去生命,但他已经因为冲动而办砸过一次事情,他要强迫自己冷静。 就算他身上依旧染着鲜血,就算他双手依旧猩红一片,就算他的爱人,他那一生一世的爱人,在他的怀里渐渐虚弱,渐渐呼吸轻缓,他也要冷静,他不能让朱塞佩的希望再次落空。这几乎成为了他的教义,他生活的信仰,他坚持的动力。他恨不得那子弹打穿的是他自己,可当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他就唯有直面而已。 泽维尔,你是一个男人,你就必须要承担起这些事情,而不是像女人那样哭哭啼啼。 他这样对自己说着,并用力揉了揉脸颊,揉去那上面的疲惫与惶急,然后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他已经没有那位顾问先生可咨询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他必须要依靠自己。而他的错误,他的愚蠢,都会一丝不落的,在他的身上反映。 然而相当奇妙的,泽维尔却对此心怀平静,甚至还有一点莫名的期许,仿佛他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他步履矫健的,走到了公共电话的旁边,然后拨通了卢卡办公室的号码。 泽维尔沉着嗓音,对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命令,要他从停车场里开一辆福特轿车到医院,然后把朱塞佩的克莱斯勒作为交通工具。他告诉卢卡那花店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那位顾问先生的危险病情,要他尽快交接手头的工作,然后到医院里照顾朱塞佩的日常起居。他还要求卢卡,带来那栋位于旧城区的,安全屋的钥匙,并对那位顾问先生的情况守口如瓶。 交代完这些,他又和古斯塔沃,那位凶恶的二把手取得了联系。这位二把手正在郊区的高尔夫球场休假,听说朱塞佩的事情,立刻动身回到了城区。他以为,这位顾问先生是遭到了对手的暗杀,才落到了这般境地。但泽维尔告诉他,枪击的原因尚无定论,他也毫不知情。 然而实际上,这位小少爷对朱塞佩的遭遇了如指掌,他也听见了那个红衣女人所高叫的,朱塞佩在贝托尼街的姓名。可他不愿把这些来龙去脉告诉古斯塔沃,他担心这位二把手会将事情扭曲成朱塞佩的自作自受,并谴责他因为私事而耽误家族的工作和运营。 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这样的情形。他一边和古斯塔沃说着后续的安排,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可用的话语。他到目前为止,还背负着当众杀人的罪行,不过是因为朱塞佩的原因,而不能立刻开始自己的流亡。他向古斯塔沃请教,希望能够因此获得法律的宽恕,甚至免于任何的惩罚。 “小少爷,虽然这很抱歉,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您。讨论这种问题的最佳人选,绝不是我,而是那位挨了子弹的,正生命垂危的工作狂先生。” 古斯塔沃这样说着,对泽维尔的提问感到力不从心。可他业已没有退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巴罗内就很有可能会在失去顾问的同时,还失去了那位唯一的继承人。古斯塔沃甚至没有工夫来质疑那位小少爷的行动,而只能拼尽全力的,做一些外行人的挣扎。他忽然换用了意大利语,对泽维尔说: “朱塞佩和你交代了什么事情?我不相信那个工作狂会毫无准备的闭上眼睛。基督,他可是敢和撒旦讨价还价也要完成工作的男人!” 很不幸,虽然在泽维尔身上发生了许多改变,可他的意大利语却依旧蹩脚。这位小少爷用尽全力,才听懂了一个毫无难度的开头,而对之后的内容,他就如假包换的一头雾水到底。他磕磕巴巴的组织着语言,然后回答说: “朱塞佩说,需要……一,一个,哦不一张,持枪……持枪证?” 顾问先生_63 “妈的,你到底是不是意大利人?” 可怜的古斯塔沃,终于被他那挤牙膏似的话语消磨完了耐性,而彻底显露出那暴躁的本性。他大着嗓子,又换回了那口音浓重的英语,然后用一种埋怨牢骚的语气,嘀嘀咕咕的说: “真搞不懂,朱塞佩到底混的什么名堂,怎么连你的意大利语都没有教会?难道他一个该死的挪威佬,会在床上用英语□□吗?” “咳咳……”泽维尔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干咳而已。他觉得这位二把手一定具有某些奇异的能力,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如此没品的话语。过度的惊讶,甚至减缓了他心中的悲哀与焦急,让他能够同样没品的回嘴道: “朱塞佩在床上怎样,是我的事情,和你他妈的有什么关系?” 古斯塔沃听了,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他发觉泽维尔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懦弱,反而是个相当有趣的,又不失黑手党气派的人物。他过了半天,终于停下了那夸张的笑声,然后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好了好了,我承认他是你的。那么,究竟,朱塞佩告诉了你什么?” “他说要我找人去办一张持枪证,然后尽量把事情往正当防卫上解释。另外,还需要和法官打交道,让我保释。如果这些事情都办妥了,我就可以去自首。”他顿了顿,又说:“但现在的问题是,朱塞佩掌握着大部分的关系,而他本人却还躺在手术室里……更或许……” “泽维尔,别说不吉利的话,你当那位顾问是什么人物?他给巴罗内卖命了这么多年,碰到的危险数不胜数,可他依然活着。而他的对手们,他那些或大或小的对手们,却只能在墓碑上看到姓名!” 泽维尔被他的话鼓舞,又多出一点确信的勇气。可就在与此同时,他却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觉得朱塞佩的事情还应当具有某种更加深层的意义。 即便没有,他也可以为它赋予这种意义。 泽维尔想到这里,为自己的念头,为希望利用那位顾问先生的不幸而感到羞耻。但他却在心里深深的知道,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朱塞佩,也一定会把这种残忍的念头毫不犹豫的施行。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开始感情充沛的,和古斯塔沃,讲一个绝对真实的故事,他说: “老爷子,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在朱塞佩中枪以前,他曾试图保护我,让我离开那个地方,并不惜伤害自己……我知道,您对他有些意见,‘大花园’和他也有些矛盾,可是看在他那伤口的份上吧,看在他那苦心的份上吧!原谅他,宽恕他,毕竟巴罗内比史上任何时候,都需要我们的团结。” 古斯塔沃又沉默了起来,似乎在考虑什么相当重要的问题。他过了很久,才压低着嗓音,郑重其事的对泽维尔说: “是的,我们需要团结。”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你们好好的讲黄段子,为什么要扯到我? 第39章Ch.38 朱塞佩知道自己在做梦,在做一个相当荒唐而又可悲的噩梦。因为他无论如何,就算是死到临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回到贝托尼街那肮脏不堪的巷口。街道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两旁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店铺,内容各异的招牌上落满了灰尘,褪色得令人不能分辨出它们的本来面目。 可实际上,这些五花八门的店铺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明确的招牌,它们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只不过店里的商品有男有女,外貌不同罢了。那些门面稍大一点,消费稍高一点的地方,就会有吧台,有表演,有酒水供应。而门面小一点的地方,毫无疑问,只是放了床的隔间而已。但这并不是最廉价的,这条街上还存在着一些独自揽客的娼妓,只要给他们一美元,就可以让他们在狭窄的巷子里服务一次。 谁也说不清楚,这些生意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而聚集到了此地。他们只是莫名的,在心底里知道,并在心底里默许,就算萧条的时代已经过去,自己也只能从事这种见不得光的职业,直到死亡无情而又温柔的来临。 但朱塞佩,那时还叫法尔科,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地方,也不该过着像垃圾一样的生活,然而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点什么。他只是无端的期许着,无端的仰望着,向一些自己也不了解的人生。而他所见过的,活得最光鲜体面的人物,是那些定期来收保护费的打手。他们受人景仰,受人畏惧,没有会反抗他们的势力,欺骗他们的感情。 很不幸,以上这些渺小的愿望,就是少年朱塞佩所向往的一切了。 他也曾在废旧的报纸上,见过那些西装革履的商人,议员,甚至是总统先生。但他对此都毫无想法,更不知道名声和权力究竟有什么用处。他只信那些可以攥在手里的钞票,那些可以发出声响的硬币,因为这是他生存的全部来源。当然,他也从心底里,羡慕那些孔武有力的打手,羡慕他们趾高气扬的态度。只是目前为止,他作为一个商品的身份,还和这些卖家所生活的世界离得太远。 而他,他总有一天要离开这条街,去别的地方,去没有人知道他姓名的地方。他要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尽管可能辛苦的工作,尽管可能一无所有。他也不愿像现在这样,继续大开着双腿来获取金钱,他要有尊严的过活。很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关于“尊严”的含义,但十六岁的朱塞佩却已经可以把这个词牢记心中。 他的同伴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无法想象朱塞佩在入行这么多年以后,还会存在如此天真的念头。他们早已认清了眼前的情况,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放弃了盼望的可能。他们毫不犹豫的认为,朱塞佩对美好事物的觊觎是某种莫大的愚蠢,毕竟那些觊觎根本没有成真的机会,而只会成为现实的笑柄,无情的口舌。 况且说到底,以朱塞佩的出身,他是其中最没希望摆脱这种生活的那个。他的母亲,一个可怜的意大利女人,在被丈夫抛弃以后就无可奈何的做起了娼妓的营生。他的母亲,因为抚养他而债台高筑,欠了鸨头一大笔钱款,并最后被肺炎夺去了生命。朱塞佩没有退路,只好做起了和母亲一样的生意,偿还那些对他来说堪称天文数字的欠款。 朱塞佩不是没有想过,和那些走投无路的女人一样上吊,或者和那些街边的懦夫一样整天依靠毒品过活。但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他都会记起自己的愿望,尽管他不知道这条街巷外面的模样,但他依旧不会选择以死亡或逃避,来获取某种短暂而又虚无的解脱。 从某些方面来说,那时的朱塞佩就已经有了一些日后的轮廓。他那瘦弱的,纤细的,看起来仍旧如孩子一样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好像刀锋似的性格。他生来是沉默寡言的,脸上时常带着某种淡漠的表情,似乎那些加诸于他身上的,可怕的痛苦,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他穿着一件姜黄色的,过于宽松的长袖衬衫,衬衫的下摆半扯半掖在熟褐色的棉质褶裙里,整个人带着一股界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诡异而又妖冶的魅力。他不像那些高级的□□,没有端茶倒水的工作,他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而已。而他所要接待的客人,也不像那些□□们的客人那样体面,不过是些瘾君子,出不起钱的穷鬼,被妓院赶出来的危险人物。 而在这些人中间,只有极少数是真正愿意找男人的。而其他的嫖客,只不过是把他当作□□的廉价替代,让他背对着他们,不要发出一点声音。鸨头摸准了这种想法,然后从街上的□□那里收集了旧衣,算是手法拙劣的,对这些同样拙劣的货物进行了潦草的妆点。朱塞佩起先觉得不可理喻,不管是对穿女人的衣服也好,还是对和男人上床这件事情也好,他都存在着某种发自内心的抗拒。他觉得这不正常,不是一个可以心平气和接受的问题。 但人的习惯总是可怕的,他后来觉得褶裙也有褶裙的好,起码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围在腰上,而避免某种重复的洗涤。他后来还学会了用别的事情来放空大脑,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装出一副享受的表情。他开始喜欢抽烟,尽管鸨头禁止他们染上烟瘾,可他依旧喜欢那种辛辣呛嗓的感觉,和这种感觉所带来的清醒。 顾问先生_64 他知道自己必须清醒,必须记住一分一秒的流逝,记住这可悲的现实,以及这现实所反射的,那近在咫尺的欢愉。他拒绝沉溺于任何的幻想,任何的温情,他意识到只有金钱才是他的救星。 朱塞佩想到这里,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卷零碎的纸币。他小心翼翼的抽出了一张,并迅速塞进了自己的裙腰里。他知道这件事情相当危险,并可能会给他带来天大的麻烦,可他依旧固执的,想要获得自己的利益。 他做完这些,又重新理了理衬衫的衣领,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回到了那位于街口的,狭小破旧的公寓。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打开门的瞬间,却忽然被人抓住了头发,然后像拖东西似的扯进了玄关。朱塞佩觉得莫名其妙,但多年在贝托尼街生活的经验,却清楚的告诉他,他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鸨头是个五十岁年纪上下的,身材瘦高的女人。她的嘴里咬着烟卷,脸上搽着厚厚的□□,在看到朱塞佩的同时,就飞快的冲到了他的面前。她趁着朱塞佩还没有辩解的时候,狠狠的甩了两个巴掌。她命令手下剥掉了朱塞佩的衣服,并把那张从他裙腰里搜出来的,半旧不新的纸币扔在他的脸上,然后嗓音尖利的大吼大叫起来, “狗娘养的□□,下流欠操的东西!谁允许你把钱藏起来的!” 她不明白,究竟是谁指使他做出了这种事情。朱塞佩没有亲人,没有可支出的途径,他要这些钱来干什么呢?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允许这种恶行,并且她要好好的惩罚这个孩子,以达成某种杀鸡儆猴的目的。她凑到朱塞佩的面前,用力装出一副和善的表情,然后指着最里面的房间说道: “孩子,去陪那里的客人玩一会儿,我们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 她身后的那些娼妓们,听了她的话,都不怀好意的窃笑起来。他们低语着,暗示着,互相打着眼色,似乎在等待一场久违的好戏。朱塞佩感到绝望,既因为眼前那无法掌控的命运,又因为他身边人的残酷和恶意。说到底,他们都有着同样的不幸,可是这些人,这些和他同样不幸的人,却深深为他的遭遇而感到庆幸。 鸨头欣赏着他那恐惧而又悲哀的神情,然后缓缓后退了两步,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好像审判落槌的声音。她告诉朱塞佩,那个房间里面是莫洛,他们都害怕的那个莫洛。 朱塞佩当然她说的是谁,那是个虐待狂,是个杀人成瘾的家伙。他对此感到害怕,不得不如同向上帝祷告那样,轻声低语的恳求着原谅。他不愿被杀,更不愿被虐待得不成人形,他还有一些渺小的愿望,还有一些连自己都说不清的,追求的东西。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命运,他的生活,他的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 朱塞佩意识到这点,忽然产生了某种万念俱灰的情绪。他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个无聊的,妄自尊大的笑柄。他脸色苍白的从地上站起来,准备毫无反抗的,接受自己的结局。 但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看似毫无希望的时候,门口却走来一群高壮的中年男人。为首的那个,朱塞佩曾经见过,记得他是当地帮派的二把手,名叫乔瓦尼,乔瓦尼·科尔特罗。他知道这是一位有能力的先生,管理着贝托尼街的所有生意。他顾不上思考这样一位先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就受着求生欲望的驱使,竭尽全力的,用意大利语大声呼救。 乔瓦尼因此注意到他,并用一种看垃圾似的眼神打量着他。他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方脸,浓眉,鹰勾鼻,棕黑色的头发被随意梳在脑后。他抱着肩膀,粗着嗓子问鸨头说: “这个小东西是怎么回事?” “他不守这里的规矩,我们只是要给他一点教训。” 鸨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不明白这样他为什么要在乎朱塞佩的事情。但她还是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脸色,凑到这位二把手面前,好声好气的说道: “尊敬的先生,他只是一个下贱的男娼罢了,根本不值得您的注意。我立刻去把这个月的钱拿来,请您稍等一下,不要着急。” 乔瓦尼听了她的话,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看着朱塞佩双眼,觉得这双灰绿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奇异的神情。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娼妓的眼中,发现过这样坚定而又灿烂的神采,那些人的目光里只有死灰,只有对生活的彻底否定。他沉默了片刻,发觉眼前的孩子也这样直视着他。乔瓦尼觉得好奇,忍不住要开口,并用意大利语询问道: “他们想怎么惩罚你?” 朱塞佩听了,像抓住了上帝的绳索那样,立刻瞪大了眼睛。他用意大利语飞快的解释着事情,包括莫洛的为人,包括他的冤屈。他知道那位鸨头听不懂他所说的东西,所以他尽可能的装作无辜和不幸。 “莫洛?”乔瓦尼反问,又补充了一句,“西里欧·莫洛?” “是的,先生,我万能的先生,发发慈悲吧!” 朱塞佩那急切的恳求让乔瓦尼笑了起来,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带着点皱纹。他又看向了那位鸨头,并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让她把莫洛带到这里。朱塞佩疑惑不解的,看着乔瓦尼的行动,看着不久之后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令他心惊胆战的暴徒。 乔瓦尼轻轻的笑着,从手下那里借到了一把小刀。然后,他用眼神示意那两个打手,把莫洛抓到了朱塞佩的面前。他走过去,牵起朱塞佩的右手,把小刀放在了他的掌心。 “杀了他,只要你杀了他,我就愿意奖励你。” 朱塞佩感受着手掌里,那令人战栗的,金属的寒意。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上一秒还威胁着他生命的莫洛不得不死,为什么乔瓦尼可以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出如此可怕的命令。他像抽搐似的摇着脑袋,却不敢放下手里的刀具。他大声祈求着,比刚才更加诚恳的大声祈求着,希望乔瓦尼宽恕他的罪行。 然而这位二把手却无动于衷,他觉得朱塞佩的反应简直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玩具。他当然不指望一个下贱的男娼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可是单纯的,看他惶恐惊惧的神情也是某种奇妙的乐趣。乔瓦尼又对他说: “他要杀你,你为什么不杀他?没有人是谁的上帝,除了他自己。” 乔瓦尼的话,一字一句的流进朱塞佩的心里。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在那个时刻,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真正想要拥有的东西。他所期盼着的,不是什么光鲜体面的生活,更不是什么愚蠢可笑的名利。他只是想要一把刀,一把可以在危难时刻保护自己的刀,一把可以将所有恩怨都报偿分明的刀。 谁要杀他,他就杀谁—— 多么简单的道理! 朱塞佩想到这里,握紧了掌中的刀柄,然后他忽然站起身来,一刀捅进了莫洛的心脏。鲜红而又温热的血液浸染了他的双手,溅满了在他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好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他转过身,看着乔瓦尼愕然的脸色,然后把刀递还给他,他说: “先生,你说的对,他要杀我,我为什么不杀他?” 顾问先生_65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朱塞佩真好嗑,还是女装!!!(你冷静点 第40章Ch.39 “妈的,我怎么还活着?” 朱塞佩从麻醉中醒来的时候,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因为腰侧受伤的关系,只能在床上侧卧着,并觉得医院那惨白的墙壁要几乎贴上他的眼球。他搞不明白,究竟是哪个奇妙的医生,非要让他维持着这种面壁思过的姿势。 但实际上,朱塞佩,这位顾问先生,这辈子也已经进过很多次医院了。他在这片纯白的环境里,送走了安东尼奥,然后接替他成为了家族的核心。若干年后,他又在这片环境里,送走了唐巴罗内,然后受那位老人的遗嘱驱使,用尽一切的侍奉着他的少爷。 而他自己本身,也被子弹打过,也被刀子捅过,甚至还有幸经历过一次声势浩大的爆炸。他每天都在见证着死亡和鲜血,见证那些死亡和鲜血下的,千百年来如出一辙的,人类愚蠢的斗争。他知道,自己也是这斗争里的一环,并终有一天要覆灭在这无穷无尽的洁白。 然而他却没什么可后悔的,朱塞佩在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他身上所存在的,那种无可救药的亡命徒秉性。他似乎对常人解决问题的手段一无所知,因此只能从那些最极端,最凶狠,最不讲道义的方法里寻求答案。对莫洛如是,对乔瓦尼如是,对马尔蒂尼也如是。 这位顾问先生,从心底里以为,作恶多端的自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运。可是,眼下的情况却再清楚不过了,他的运气很好,这次也依旧不能干净利索的下到地狱。但话又说回来,从前他被刀捅的时候,被子弹打的时候,也似乎都巧妙的避开了要害,仅仅给予了他一点可有可无的痛苦。虽然,这种可有可无的痛苦,在当时都好像会要了他的命。 可他依旧活着,依旧看着自己的仇家死去,看着那些曾给他不幸的人,身上那千倍百倍的不幸。他有时觉得上帝根本是个瞎子,或者是某杆严重失准的坏秤,因为许多比他善良,比他忠厚的人不得好死,而他却依然好好的活着。虽然,活着对他来说也只是金钱的积聚,□□的堆叠,并没有其他高尚的乐趣。但是那也够了,起码他还可以享受账面上飘动的数字,以及泽维尔那令人称赞的床技。 哎,说到底,命这种东西,还是自己挣来的,和上帝有什么关系? 朱塞佩想到这里,心里有了一点莫名的宽慰。因为他发觉,在这样的理论下,他可以不必早早的就去和安东尼奥团聚,更不用面对唐巴罗内的魂灵。他该怎么向他们交代呢?尽管泽维尔,那位小少爷,确实成为了某种独当一面的角色,可是他自己却对此产生了某种该死的爱情。 对,该死的爱情。 这位顾问先生,此时此刻,忽然又很想闭上他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那尚不清醒的大脑,居然忘记了这个要命的问题。朱塞佩也知道,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的莫名其妙,甚至有多么的愚蠢可笑。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这种念头。虽然他实际上并不清楚所谓爱情的真谛,可他依然固执的认为,这种无法言说的微妙情绪,毫无疑问的,就该被称作为爱情。 他为他着迷,为他沉醉,为他担忧一些根本毫无价值的事情。他的脑子里只有他的举动,他的话语,他目光中的倒影。他似乎是他肺腑里的空气,被他呼吸着,温润着,进入他的血液,裹挟他的叹息。如果他还有心情,那也只是他神色的反映。如果他还有光明,那也只是他留下的痕迹。 呵,真矫情。 朱塞佩在心里这样论断着,并有些忘恩负义的,不想见到那位小少爷的身影。他觉得没必要对泽维尔解释自己心里的想法,因为这种想法既不重要,也不能产生任何的利益。他虽然爱着那位小少爷,可也仅仅只是爱着而已,太阳不会因此毁灭,世界不会因此停息。甚至就连他们之间所相处的,那渺小得不值一提的空间,都不会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况且,朱塞佩已经拥有那位小少爷的,大部分的时间了。他的爱情非但不会对此起到任何的作用,反而会让泽维尔产生某种微妙的错觉。而实际上,这位顾问先生的脑子里,总有一个相当蛮不讲理的念头。他总觉得自己是可以爱上泽维尔的,当然从前不行,可眼下的情况却让他不得不做出一点懦弱的妥协,放弃对自己的规定。但他依旧不允许泽维尔对他抱有一些过分的感情,他觉得那很危险,仿佛恶魔的低语,会招致不可预料的灾难与悲剧。 朱塞佩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想法的来源,只是他宁愿埋葬一切的感情,也不愿见到那位小少爷和他反目成仇,为他落泪伤心。这是他的底线,是他牢不可破的原则,甚至高于他的生命。 而就在他为那位小少爷,暗自心情复杂的时候,却听见背后有人在轻轻啜泣。朱塞佩吓了一跳,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关于医院的鬼故事。但他因为受伤的缘故,又不能转过身去,因此只好用一种相当微弱的声音问道: “是谁?” 然后,下一秒,这位顾问先生就听见椅子倒在地上所发出的,那声“咣当”的巨响。他被吓得不轻,但与此同时也确信了,那背后坐着的,应该是某个既愚蠢又胆小的人类。 而这个既愚蠢又胆小的人类,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战战兢兢的反问说:“顾问,您醒了吗?” 朱塞佩轻轻的答应了一声,他听声音,知道背后的人是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这让他在感到好笑的同时,还有点莫名的担心。这位顾问先生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许久,按照计划,泽维尔也应该已被保释。可那个小混蛋为什么不在这里,不在医院,不在他的身边? 难道计划有什么问题,难道法官不愿施舍这个人情,还是说家族内部出了变故,有人反对他的决议?朱塞佩想不明白。随着麻醉药效的褪去,他的伤口如同灼烧似的疼了起来。这种疼痛令他浑身僵硬,呼吸困难,甚至不能再思考一些无谓的事情。而他虽然也知道,泽维尔其实并没有一定要来照顾他的义务,也并没有一定要看望他的约定,却还是在担心里感到几分失落,感到一点可悲的自作自受。 又过了一会儿,卢卡似乎终于把椅子扶起来了,那可怜的不锈钢支脚在瓷砖上滑动着,产生一点微小的,几乎不能听见的噪音。朱塞佩顿了顿,调动起脑子里那写仅有的清醒,然后问卢卡说: “小少爷呢,从局子里出来了?” 背后一阵毫无反应的沉默,让朱塞佩的神经紧绷了起来,他害怕听见一些不好的回复,害怕知道一些糟糕的事情。这种过度的焦急,让他不可抑制的,忍受看巨大的痛苦并高声提问道, “卢卡,那位小少爷呢?” “我在。” 那突如其来的,简短的回答,仿佛子弹一样,再次击中了朱塞佩的全身全灵。泽维尔,他的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回荡在医院的病房,穿透进墙壁,好像也穿透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心。 朱塞佩愣了一下,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就在他想明白以前,一阵莫名的欣慰就抢先占领了他的全部感情。他不知道,这种欣慰是因为计划顺利的缘故,还是单纯的,因为泽维尔在他的身边。但虽然这位顾问先生心里充满着温柔的想法,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恶劣薄情: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你就不能找一个别的房间,好让我不要对着墙壁?” 顾问先生_66 “不,我可以对基督发誓,这不是我安排的。” 泽维尔说完,一边低低的笑着,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单手撑在那医院的雪白床单上,然后俯下身去,用另一只手托着朱塞佩的下巴,让他轻轻的扭过头来。他与这位顾问先生无言的对视着,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里映着正午的阳光,灿烂得甚至有些辉煌,他小声说: “亲爱的,你其实可以看着我的。” “那你为什么还不吻我?” 朱塞佩因为那位小少爷的,看似深情的话语,而情不自禁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因此,努力从脑海中翻找出一些恶心人的话题,然后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刻毒而又淡定的回嘴。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尽管知道这只是那位顾问先生的,满怀恶意的嘲讽,却依旧为此感到一点可悲的欢愉。他轻轻吻了吻朱塞佩的嘴角,然后把这个吻扩大到双唇,扩大到上颚,扩大到所有的齿列和舌面。他的动作并不剧烈,甚至还带着某种温柔的错觉,让朱塞佩怀疑吻他的,是一个深爱着他的情人。 “小可爱,你就是这么对待病号的吗?” 那位顾问先生舔了舔嘴唇,并横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沙哑着嗓子说道。他搞不懂泽维尔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位小少爷似乎终于找到了捉弄他的办法,并乐此不疲的在他身上尝试。朱塞佩对此毫无反抗的余地,如果几天以前,他或许还能身体力行的保护着自己的渺小尊严。但在他动弹不得的眼下,在泽维尔来照顾他的眼下,他最好还是选择没有一点怨言的顺从听命。 而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却发现朱塞佩根本没有理解任何的问题。他最初不过是出于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想知道这位顾问先生,究竟何时会在心里拉响警报,又究竟何时会怀疑他的真正动机。 然而,令这位小少爷始料未及的是,朱塞佩却好像是木头做的,他对一切的试探都无动于衷,甚至把它们歪曲成了泽维尔的恶意。并且他还会连本带利的回嘴,绞尽脑汁的耍诈,全然不知在泽维尔眼中,这些看起来都是异常生动的调情。 泽维尔想到这里,很没出息的觉得这样也行,并因此差点放弃了自己的本心。他忍不住,要和朱塞佩说一些糟糕的话题,然后饶有兴味的,听那位顾问先生花样百出的反击。他知道自己相当无聊,相当趣味低俗,好像沾染了那位中年大叔的毛病。但他就是忍不住,差点希望把说出的每一句话开头,都改成“朱塞佩,我爱你。” 有病,无可救药的病。 泽维尔在心里哀叹着,嘴上却说: “毕竟病床上的你,也算是床上的你。” 朱塞佩听了,挑了挑眉,没有作任何的评论。他本能觉得,这个话题再发展下去只会变得更加没有营养,所以相当明智的终结了它的生命。他理了理自己脑海中的,因疼痛而散乱开去的思路,然后对泽维尔说: “我交代的东西,你办好了没有?” 泽维尔知道他要说些要紧的事情,于是又把椅子拉到了床边。他在这两天里,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朱塞佩那在芝加哥过硬的关系,他深受这种关系庇佑,并对这位顾问先生心怀感激。于是这位小少爷,老老实实的坐在不锈钢椅子上面,并沉着嗓音向朱塞佩汇报: “古斯塔沃帮我搞定了持枪证,马上就可以到手。法院相关的问题,我让埃尔文替我跑腿,他在那里有些人脉,总比家族里的人出面方便。唯一担心的是陪审团,我们手上还没有名单,不明白确切的情况……” 泽维尔说到这里,顿了顿,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和那位顾问先生坦白, “朱塞佩,还有一件事情,关于枪击的事情,我对古斯塔沃用了诡计。我告诉他,我并不清楚枪击的原因,并且你似乎是为了保护我才受到这种遭遇。我当然没有明说,但我确信我的话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你那时还在手术室里,但我需要‘大花园’方面的支持,我很抱歉利用了你的事情。” “该死,你说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朱塞佩用意大利语轻轻的骂了一句,他回过头去,以一种颇为可笑的姿势望着那位小少爷,然后说: “泽维尔,我是你的顾问,也是你的手下。你不仅可以利用我的事情,还可以利用我本人,这都是天经地义。” 作者有话要说: 我瞎扯了一点,扯着扯着发现字数到了…… 第41章Ch.40 在那位顾问先生的,喋喋不休的抱怨下,泽维尔终于叫来护士,把朱塞佩的床转了个方向。朱塞佩对他那言听计从的样子感到好笑,并没心没肺的嘲讽起来,然后却为此疼得昏天黑地,不得不让医生加大了止痛剂的用量。 医生像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们两个,弄不明白那个金发男人到底是哪来的气魄,让他可以在鬼门关前转一遭后,依旧心平气和的说笑。他也弄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听说那位年轻人是病人的上司,然而这种不积口德的部下,为什么迄今为止,还没有被炒掉? 况且说到底,他总能从那位年轻人的举动中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比如他虽然此时此刻,表现得这样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在那个金发男人醒来以前,他一天就要去办公室问十遍消息。并且,他还动用了不知何处的关系,召集了医院中最好的医生,甚至让院长亲自过问这位金发男人的病情。不仅如此,这两天前来看望的,那些芝加哥城里的大人物们也挤满了房间,几乎比电视上出现的还要整齐。这位医生,从心底里怀疑他们的身份,可他没有证据,也不敢擅自和他们扯上关系。 顾问先生_67 但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却对以上的想法一无所知。他依旧颐指气使的,命令那位小少爷给自己拿来了眼镜,然后装模做样的看起了报纸。当然,以他此时此刻的,那侧躺着的姿势,看报纸实在是件相当费力的事情。但朱塞佩却不在乎,他在心底里有些恶毒的,深深以愚弄那位小少爷为乐。 因此,泽维尔不得不像雕塑一样,拿着那张最新的《芝加哥太阳报》。然后他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开始情不自禁的走神。他想到了那天花店门前发生的事情,想到了那片浸透他西装的鲜血,并因此而牵动了一些别的情绪。 他在很早以前就知道,干他们这行的人极少能有机会寿终正寝,大部分的倒霉鬼都会死在暗杀中,死在枪口下,死在莫名其妙的原因里。如果那天,如果朱塞佩的运气再差一点,如果路上再繁忙拥堵一点,如果医生再懦弱无能一点,他的顾问先生都将永远离开他,不复再见。 他对唐巴罗内的死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这位老人年事已高,又早已疾病缠身,死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泽维尔却不能接受朱塞佩的离去,没有人知道,他在当时究竟打起了多少的勇气,才能像自我催眠似的,压抑下了所有的惊慌恐惧。他知道自己要主持一切事情,要有足够的冷静,足够的残忍与智慧,才能免于让这种灾难扩散到家族的角落。 他以为自己可以忘怀,可以装做无事发生,可以安安静静的将工作继续。但他却没有料到,这些恐惧,眼下竟然变本加厉的,成千上百倍的,出现在了他的梦里。他似乎是在如今,在看到朱塞佩忍受疼痛的样子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一切究竟是何等程度的事情。 他开始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其实是一段相当有限,甚至相当短暂的时间,并且有极大的概率,将会不知何时就终结在某地。到那时,他那该死而又愚蠢的爱情,他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冲动,都将灰飞烟灭,在世界的苍茫里无迹可寻。他有些害怕,担心如果此时此刻把话隐藏在心里,明天就可能不再有彼此对话的机会,永远不再有这样的机会。 泽维尔顿了顿,心脏莫名的狂跳起来。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没有玫瑰花和烛光晚餐的背景,但事出有因,不存在挽回的余地。况且他又不是求婚,不需要弄得太过兴师动众,他只是想要一点可有可无的安心,一个能在地狱里安分守己的理由。 他觉得这多少有些自私,多少有些对不起那位顾问先生的神经。可是算了吧,难道朱塞佩就考虑过他的神经?他那飞溅的鲜血,微弱的呼吸,凌乱的百合花,难道就没有给泽维尔带来一点堪称梦魇的冲击?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看着朱塞佩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严肃一点,表现得好像是在和那位顾问先生讨论一笔生意。因为他知道,朱塞佩只有在听到金钱碰撞的声响的时候,才会打起十二分的耐心。 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他或许并不清楚那位顾问先生的个性,但一定清楚这位顾问先生的毛病。说到底,以朱塞佩那种歇斯底里的脾气,泽维尔极度怀疑在自己进行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告白以后,他和会拔下管子来和自己拼命。 朱塞佩应当是绝对不允许泽维尔对他抱有爱情的,他们可以上床,可以做其他任何的事情,但是这些关系的选项里,从来就没有恋人这种东西。泽维尔知道,朱塞佩本能的厌恶着任何会干扰工作的感情,他是为家族而生的,一辈子都在给家族卖命,而不是可以悠闲的谈着恋爱,说着一些罗曼蒂克的话题。 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泽维尔突然有些沮丧,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替代报表和审批单在那位顾问先生心中的地位。况且,如果朱塞佩因此而离开他呢?这位小少爷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种风险,庆幸自己没有脑门一热的做出决定。他觉得这件事需要好好的规划一下,摸清楚那位顾问先生的想法,甚至让他主动爱上自己,这才是该有的逻辑。 哎,所以说,人还是不要太过聪明。 毕竟泽维尔想破脑袋都不会料到,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在心底里,已经承认了对他那该死的爱情。朱塞佩只是出于某种懦弱的原因,希望装做视而不见,希望自己没有察觉这件事情,以避免遇到和那位小少爷相似的,关于告白的难疑。 而泽维尔却对此一无所知。他摆弄着手上的报纸,然后试着和朱塞佩找点别的话题。他问那位顾问先生遭到枪击的原因,他虽然听见了那个红衣女人高喊着的,“法尔科”的姓名,但他实际上并不了解朱塞佩的过去,不能得出更加完整的推理。 这位顾问先生却似乎不想谈论这件事情,他过了好久,才对那位小少爷说:“那是玛拉,玛拉·科尔特罗……” “科尔特罗?” “对,乔瓦尼·科尔特罗的女儿,那个被我出卖了的,倒霉鬼的女儿。” 朱塞佩缓缓的说着,然而在那位小少爷后悔以前,就沉浸在了一片汪洋如海的回忆。他告诉泽维尔,自己和乔瓦尼相遇的情形,以及他是获得了怎样的奖励,才逃离了贝托尼街的地狱。他还告诉泽维尔,自己被安置在郊外别墅里的始末,然后又是怎样勾引的乔瓦尼,再从他的身上获取利益。 “但事情后来脱离了我的控制……乔瓦尼爱上了我。” 朱塞佩说到这里,垂下了他的眼睛,有些不想面对泽维尔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把这些事情和那位小少爷说起,但他却发自内心的想把这些秘密带进地狱,想让自己在泽维尔心里维持一个虚假的论定。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知道有些话是必须说的,有些事情是必须交代的。正如信徒不会欺骗心中的上帝,正如飞蛾不会厌倦眼前的火光。他说: “乔瓦尼把我软禁在别墅里,禁止我和其他人接触。他试图用□□控制我,让我不能离开他,让我只能待在他的眼中。我不相信他的魔力……尽管他从前对我来说,确实是有魔力的。他有权势,他有金钱,他有一切我所没有的东西。可我在他魔力消失的那一刹那发现,为什么我要依靠别人过活?我也可以富有,我也强大,我也可以让自己充满魔力。 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只是很不幸的,那个契机是乔瓦尼的生命。” 朱塞佩说完,静静的等待着泽维尔的宣判。他预想到那位小少爷会感到失望,感到厌恶,甚至感到憎恨。他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在乔瓦尼的死里得到了太多,没理由不付出一点代价。 只是,这可能恰恰是他最不想付出的代价。 然而那位小少爷却沉默了很久,他有许多话想说,许多甚至还没有组织成语言的念头。他后悔自己扯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后悔撕开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具。他不想见识朱塞佩的伤疤,更不想见识那伤疤下的悲惨原因。 因为说到底,那又是他没能保护的东西。 最后,他还是自暴自弃的,无可奈何的论断道: “亲爱的,我们都不是那么干净。” “算了吧,叔叔的小甜心,你一直都是个乐观开朗的孩子。” 朱塞佩充满恶意的笑了起来,为这一句相当恶心人的话语。他觉得这也够了,甚至产生了一点愉快的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别人都当那是他的禁忌。可有时候,说出来总能好受一点,更别提认同他的,是他那无法坦白言明的爱人。 而就在朱塞佩说完的时候,古斯塔沃,那位相貌凶恶的二把手走进了病房。好在受泽维尔那不情不愿的关怀,这位顾问先生终于可以看清楚来访者的面目。于是他轻轻的,和那位二把手问了问好,就指使着泽维尔去泡杯咖啡。 泽维尔皱了皱眉,并知道那位顾问先生是要支开他,然后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他在连日来的事情中发现,朱塞佩在家族里绝对是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此时此刻他脱罪的可能全部掌握在那位顾问先生的手心。所以他只好满腹牢骚的走出门去,装出一副乐于助人的表情。 那位二把手看着泽维尔的背影,然后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从挽起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粗壮的手臂。 “顾问,我们搞到了陪审团的名单。可是情况不妙,大多数的人我们都接触不上。” 顾问先生_68 朱塞佩听了,并不意外,他知道芝加哥的法警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物。但他还是有一些自己的考虑,一些自己的办法,他在这方面堪称行家。他看着那位二把手脸上的皱纹,镇痛剂让他的脑子有些混沌。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并对古斯塔沃提议: “我给你几个名字,你让埃尔文,那个美国佬议员,尽快去找这些人。他们可以从候补名单里挑人,既然有些人联系不上,就让那些认同我们的人去陪审。” “朱塞佩,我好奇为什么你可以把这种破事处理的这样得心应手?托你的福,我这几天可是一直都在看那些莫名其妙的,好像天书样的文件!” 古斯塔沃说到这里,低低的笑了起来,用一种仿佛说笑话似的语气和他抱怨。过了一会儿,这位二把手又渐渐收起了笑容,相当诚恳的说: “埃尔文,那个家伙似乎很年轻,他到底靠不靠谱?如果你需要的话……当然只是需要的话,我可以说服‘大花园’里那些快退休的,闲得没事干的老东西。他们这些人在法院里,就好像那位小少爷坐在妓院里一样。” “滚你妈的,泽维尔才不会去妓院。” 朱塞佩被他的比喻逗笑了,他虽然从泽维尔那里,多少听说了古斯塔沃在这件事情上的帮助,却没有想到这位二把手竟会这样的慷慨,卖他这样一个天大的人情。他顿了顿,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褐石大楼不可能永远和“大花园”对立,泽维尔也不可能永远只是旧城区的首领。他想明白了这些,立刻点头表示同意,并从心底里感激古斯塔沃的善行。 而那位二把手,却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然后说: “先生,我要向你忏悔……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怀疑你的忠诚,毕竟你曾经背叛过马尔蒂尼,我担心你也会同样背叛我们。可是,可是小少爷却告诉我,你在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以前,一直在嘱咐他关于脱罪的事情。如果没有你的安排,如果没有你的意见,我无法想象巴罗内现在该是怎样的局面。朱塞佩,我向你致以个人的敬意,并代表大花园,向你致以我们全体的敬意。先生,你是个人物,是个应当被称赞的人物。” 朱塞佩的鼻尖莫名有些发酸,他实际上早已放弃了那些老派人物的理解,他固执的保护着他的少爷,不理会其他一切人言。但现在,即便知道那里面冠冕堂皇的成分多于真心实意,他还是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动容。他觉得自己的付出有了回报,自己的苦闷有了谅解。以及那些因泽维尔产生的,无处可说的骄傲,也终于有了认可,获得了正视,得到了褒奖。 那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4k9,改到4k3的悲惨故事…… 第五卷:大花园 第42章Ch.41 你要是真的爱我,就请你诚意的告诉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从,那我也会堆起怒容,装出倔强的神气,拒绝你的好意,好让你向我婉转求情,否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你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朱塞佩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其间因为无所事事,不得不重新拿起了报表和账本,完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大量工作。他也曾无数次和泽维尔提议,要回到褐石大楼的办公室里休养,但那位小少爷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小少爷了。泽维尔在与这位顾问先生的漫长斗争中,终于学会了如何彻底的,无视他的命令。 所以朱塞佩无可奈何的抑郁起来,并每天和主治医生抱怨着自己的处境,可那位医生收了泽维尔的好处,只会像卡带了似的让这位顾问先生卧床休息。因此,朱塞佩对眼下的情况完全失去了信心,他良心不安了一阵,最后决定把和年轻医生打趣作为了自己生活的唯一乐趣。那些年轻医生里有几个相当符合他的胃口,尽管他比别人几乎要老上一轮,但无所谓了,他还喜欢那个今年只有二十四岁的小混蛋呢! 朱塞佩想到这里,甚至还产生了一点诡异的安心。他想,反正泽维尔也不会爱上他,爱上他这个三十六岁的中年大叔,因此可以好好的怀抱这种暗无天日的恋情,然后把它顺顺利利的带进坟墓里去。毕竟,对于他这样一位把恋爱和□□画上等号的顾问先生来说,告白真是一个令人畏惧的难题。他死都不想承认自己对泽维尔的感情,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但他就是觉得,“我爱你”三个字好像是魔鬼的咒语。 当然,他并不知道的,那位小少爷实际上还在一心一意的,等着他那句魔鬼的咒语。但总之,得益于朱塞佩那副斯文的面具,或是他眼中时时闪现的妖娆神情,这位顾问先生在医院里混得风生水起。不出一周的时间,从员工到病患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一楼拐角处住了一位英俊漂亮且来路不明的大人物。 而这件颇为可笑又戏剧化的事情,也毫无疑问的,传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耳中。他那时正在簿记点巡视,从卢卡的嘴里听到了医院的近况,然后几乎是冲到了附近的电话亭,让院长尽快安排朱塞佩出院。尽管他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但那位顾问先生也依旧是他的顾问先生,不是别人的,仅仅他自己的。就算朱塞佩没有承认,但他在心里默认了,并且听不进另一位当事人的意见。 虽然,泽维尔对此的态度几乎堪称坚决,但他却没有把这件事情宣之于口的意愿。毫无疑问的,泽维尔当然希望朱塞佩认同他的想法,也当然希望能把这位顾问先生据之己有,不复与他人再见。然而就在他做出那种包下新闻头版头条的蠢事以前,他却有幸听闻了乔瓦尼的下场,那位倒霉的,爱上了朱塞佩的二把手的下场。泽维尔不希望成为第二个乔瓦尼,他虽然对那位顾问先生不会背叛巴罗内的事实怀有绝对的信心。可是他究竟不能确定,朱塞佩到底会不会发扬某种歇斯底里的作风,然后在某月某日,突然递上一封文辞简练,书写工整的辞职信。 泽维尔对此感到惶恐,事到如今,能令他感到惶恐的事物已经屈指可数,但他依旧不能在朱塞佩的问题上掉以轻心。他曾经为了在陪审团面前的陈述而准备了两份稿子。在其中一份里面,这位小少爷相当冠冕堂皇的宣称,认为在玛拉枪击朱塞佩时,自己的生命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自我保护的行为,虽然结果让这种行为看起来很像是冲动杀人,但他的确没有多余的意思。而在另一份里面,他相当详细的阐述了自己对朱塞佩的爱情,这份固执而又愚蠢的热恋,并把一切的原因归结于对爱人的保护和发自内心的愤怒。 就泽维尔本人的意见来说,他相当希望能够采用后者,毕竟有些话藏在心里已经许久,久到他害怕那些话语里的感情即将过期。可他仔细一想,以朱塞佩那样深思熟虑的个性,这些看似公平的陪审团成员里就不会有几个信得过的亲信?况且,难道朱塞佩就不会安排和他相识的法官,和他友好的法警? 泽维尔想到这里,相当不情愿的把稿子撕碎在心里,很不幸,他目前为止,还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他的感情。当然,他完全可以和桑德拉说这些事情,可是那个可怜的女人似乎终于找到了命运中的真爱,没有心情来搭理泽维尔和那位顾问先生间的,那一个蠢货与另一个蠢货的恋情。 总而言之,这位小少爷最后只好竭尽全力的,装出一副可怜人的样子,试图博取陪审团的同情。他宣称自己只是一个无辜的司机,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因为惊吓过度的原因而鬼使神差的扣动了扳机,并没有要置玛拉于死地的意图,更没有报复的初心。他向陪审团解释,一切事出有因,并不是不可饶恕的犯罪或暴行。而不知道是他那堪比学院奖的演技起了作用,还是朱塞佩事先托人打点过关系,无论如何,到最后,那位小少爷都成功脱罪,免于被起诉的厄运。 这无疑是好的。当然,如果没有古斯塔沃,那位相貌凶恶的二把手,一路嘲笑着复述他的供词,然后又刨根问底的探究泽维尔之所以能够如此厚脸皮的原因,那可就更好了。 而古斯塔沃,这位二把手本身,似乎也是某种奇妙的人物。或许他的相貌与性格是南辕北辙的,又或许他从前在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太过克制,不愿把自己这种厚道而又幽默的本性显露。但是,他现在却完全理解了朱塞佩的意图,并从心底里认可了他的做法,所以他才会这样神态轻松的,和泽维尔说着一些只有中年大叔才懂的笑话。 泽维尔对此完全不能适应,更不能接受这个大胡子一边揽着他的肩膀,一边爽朗大笑的情形。然而这些却都无所谓了,虽然这样说有点过分,但是朱塞佩的受伤还带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好处。除了古斯塔沃所显示出来的友善以外,马尔蒂尼的顾问,一位名叫萨尔瓦托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在那位顾问先生出院以后立刻拜访了褐石大楼。 泽维尔对任何从事家族顾问这一职业的人物都没有太好的印象,更何况那是马尔蒂尼的顾问,是他们仇家的指挥棒。但这位小少爷已经不会把心里的厌恶表露在脸上了,他只是和和气气的接待了萨尔瓦托,并告诉他朱塞佩需要静养,婉拒了这位顾问先生会见那位顾问先生的要求。毕竟,所谓同行相见,应当分外眼红。 顾问先生_69 萨尔瓦托毫无办法,只能颤颤巍巍的,托那位小少爷转告,玛拉已经离开他们的家族很久了,这次的事件和马尔蒂尼没有任何关系,更不包含他们的任何恶意。虽然泽维尔也清楚唐吉拉迪诺的势力,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马尔蒂尼为什么会如此惧怕和巴罗内产生争端。尽管他听朱塞佩说过,唐吉拉迪诺可能会帮助他们一些事情,可这种口头许诺,在黑手党眼里相当的不值一提。 泽维尔敏锐的察觉到,马尔蒂尼可能有些麻烦,有些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到现在也没有解决的麻烦。因此他沉下心来,决定有些不自量力的,和萨尔瓦托,这位比他多上几十年资历的老前辈套话。好在,萨尔瓦托应当是轻视了泽维尔的能力,没有意识到这位小少爷已经产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在快速的对话里,不经意提到了北部沿岸,仅止于此,却已经足够让泽维尔推知某些重要的问题。 这就不得不提到,那说起来有些过分的,朱塞佩受伤的第三个好处,起码对泽维尔来说这是个好处。这位小少爷终于可以接手褐石大楼的一切,并毫不心虚的,以巴罗内的主人自居。虽然他在短时间内还不能收服“大花园”里的老古董们,但是他知道,这一天不会远了。 而他现在,因为萨尔瓦托的一句无心之语,产生了某个异常大胆的念头。他希望和北部沿岸的毒贩们谈一谈,讨论一下彼此共同的利益,然后试图从马尔蒂尼的手中把他们全盘挖走,以扩大巴罗内在南部小打小闹的毒品生意。然而考虑到泽维尔和这些毒贩们的旧仇,考虑到朱塞佩干掉的那两个打手,这种合作无疑是危险的。可是,泽维尔却凭借着和那位头目的些许交流判断,这是一位可以谈判的对象,这也是一桩可以谈判的交易。 而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泽维尔,这位出人意料的小少爷,眼下在咖啡厅里被人拿枪指着脑门的情形。他的身边站着卢卡,那位此时已被吓得面无血色的,可怜的娃娃脸助理。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泽维尔也希望带切萨雷来这种场合,而不是这个连死人都没有见过的办公室文员。但很不幸的是,切萨雷看起来比他更像个混混,这让他对谈判这种需要礼节的场合产生了疑虑。 北部毒贩的头目名叫希恩,是的,泽维尔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是一个矮壮的,面目粗犷的中年男人。他的穿着相当简朴,甚至堪称不修边幅,但就在那洗得发白的衬衫之下,却隐藏着令人不可小觑的力量。他是整个密歇根沿岸性格最为狡猾,手段最为残忍的头目,他掌控着芝加哥的毒品交易,并影响着周边地图的供货。 希恩本人实际上相当的低调,也不爱出风头。他一直寄居在黑手党的内部,宁愿向他们缴纳抽成,也不愿独自面对缉毒局的盘查和追踪。这会让他损失一部分极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利益,却在于此同时,让他的生意长长久久。 而这样一位人人畏惧的先生,因被泽维尔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惹怒,立刻从腰带里拔出枪来,要给他一点从前在湖畔就该领受的教训。希恩觉得这个年轻人疯了。基督,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忘掉那两个失踪的打手,才说服自己放弃和那个名叫朱塞佩的刺头作对!而现在,这位小少爷,居然不知好歹的,亲自上门来招惹他,还要他和那个什么狗屁巴罗内合作!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听着,意大利佬,我不明白你是从哪里搞来的这种想法。但你最好立刻放弃它,要知道,爱尔兰人没有那么好说话。”希恩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这样说着,他一边挥舞着□□,一边示意泽维尔在趁他开枪以前滚得越远越好。 可那位小少爷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并抬着一双蜜棕色的眼睛,一双相当淡然的,甚至有些温柔的蜜棕色眼睛。他轻轻的笑了起来,似乎希恩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把致命的枪械,而是某种奇妙的礼物。泽维尔相当冷静的,装出一点适度的,并不夸张意大利口音,他认为这能使他看起来更加真诚,也更加符合一位黑手党成员的身份。他说: “先生,恕我发表一些愚蠢的看法。因为在我看来,这世界上除了我那歇斯底里的爱人以外,只有利益是最重要的东西。” 泽维尔说完,静静的看着希恩的表情。他发现这位头目的嘴角松弛下来,眉头也略略有了舒展,因此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他知道希恩是个聪明人,毕竟一个眼里只有不合时宜的报复的蠢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获得这种地位的。而且说到底,泽维尔自己也曾深受其害。于是他顿了顿,又充满条理的解释说: “我们也有一些自己的渠道,能了解一些琐碎的消息,更知道您一些明智的决定。只是,关于利润,关于抽成,关于合作的一切,都需要您把□□放下来,建立起彼此的信任与和平。” 希恩沉默的,紧盯着泽维尔的眼睛。他过了一会儿,缓缓垂下了手臂,然后把枪挂上保险,放在了桌角。 “泽维尔,巴罗内的少主,如果我从前知道你是这样一位胆大心细的人物,必定会在湖边一枪崩了你的脑袋。” 他说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了起来, “好了,让我听听你的价码。”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卷开始啦,卷首语《罗密欧与朱丽叶》瞩目,虽然这句话应该是朱丽叶说的,但看起来好像泽维尔的心情(危险发言 第43章Ch.42 朱塞佩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那位小少爷命令他这样做,并且不允许任何人把工作资料带到他的面前。因此这位顾问先生只好出神的,望着那片雪白的天花板,并祈祷今天也尽快过去。他已经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这辈子都没有和枕头进行过这样长期的亲密接触。他起初对此感到庆幸,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过上健康的生活,但在眼下,在被强迫休息的眼下,他只觉得浑身难受。 麻醉药的功效已经完全消退了,朱塞佩也早早的停掉了镇痛剂。在被乔瓦尼包养的时候,那位马尔蒂尼的二把手试图用□□来控制他,虽然这位顾问先生在离开他的时候就已经和毒品撇得一干二净,但他仍然担心自己会复吸。他需要保持清醒,尽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清醒的代价是令他彻夜不眠的疼痛和无法呼吸。 每到这种时候,泽维尔都会来照顾他,给他端水,给他喂药,甚至用亲吻来缓解他的痛苦。朱塞佩在痛极麻木里,曾经捕捉到那位小少爷眼中的,一闪而过的不忍与关切。可是,他那混沌迷茫的大脑却不能处理这种复杂的目光,更加不能处理这目光里所包含的感情。因此他只能把它们统统归结于自己那凄惨的境况,并从心底里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他想,泽维尔应该也不是那么的讨厌自己,否则绝对不会在这种大半夜里爬起来照顾他的病情。而且说不定,只是说不定,这位小少爷还对他怀有某种好意,感谢他为巴罗内作出的贡献,以及从前在密歇根湖畔的恩情。但总之,他们之间那奇妙的误会依旧没有解开,彼此也依旧在观望对方的言行。 然而更加不幸的是,从某些方面来说,正是朱塞佩他本人造成了此时此刻的局面。如果,他没有严格的苛求那位小少爷冷静,没有教会他谋取事物的根本途径,甚至没有告诉他乔瓦尼的可怕下场,他们,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 他们似乎都是毫不妥协的,互不相让的,算计着这段感情里的一切。他们都太有手腕,又都太过心思敏锐,把对方看得太重,所以不得不竭尽全力好来图谋爱人的一切。这种诡诈,这种争战,本身是残忍无情的,可它的初衷又是那样多情,那样令人心生温柔。 只是,那位顾问先生迄今为止仍不能明白,这种不可抑制的温柔的内因。他也迄今为止仍不能明白,这种需要不择手段来隐瞒的爱意,究竟是多么的无法自拔而又深沉彻底。朱塞佩一直认为自己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也不值得任何人去爱的,他异常艰难的否定了前者,但还没想到要去否定后者。 顾问先生_70 朱塞佩弄不明白,并打算不再想它,想这种毫无营养的,关于那个小混蛋的问题。他的伤几乎痊愈了,甚至就连那侧腰上的疤痕都缩成了小小的一点,但他的内疚与悲哀,却都依旧有增无减。他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才慢慢的反应过来,慢慢的感到后怕。 他想,如果自己当年把事情处理的更加圆滑一点,或者索性更加狠辣,更加决绝,都不至于引发今天这样的问题。幸而那位小少爷已经成长了许多,可以担当起家族的门面,不然他倒下了,究竟该由谁来照顾泽维尔,替他担心,替他做某些性命攸关的补救呢?况且这褐石大楼里的生意,南部地带的经营,那么多簿记点,那么多负责人,又该交给谁来打理呢? 关于乔瓦尼的事情,尽管牵扯进了巴罗内与马尔蒂尼的战争,却也依旧是他个人的事情,也依旧是他个人的仇恨。朱塞佩从来没有对那位二把手存在任何的同情,因为说到底,他们都是依靠鲜血和丑恶来过活的人,无所谓高尚与施舍,更不值得落泪和惋惜。 乔瓦尼也一样,当他把朱塞佩从贝托尼街带出来的时候,所考虑的只是把这个小鬼似的少年卖到别的地方,或者送给别的大人物做礼品。当然,他也为那具瘦弱躯体里的残忍和血性而感到震惊,但仅此而已,不可能有更多温和的感情。朱塞佩在他眼里也依旧是个货物,是个下贱无耻的娼妓。所以这位求生心切的少年只能引诱他,取悦他,并试图和他建立起更加牢固的关系。乔瓦尼掉进了他的陷阱,被他迷住了眼睛,甚至为此失去了性命。 朱塞佩,他的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欺骗。却唯有在泽维尔面前,说了几句罕见的真话,流露了一点罕见的性情。或许是因为那位小少爷从来不对他说谎,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很爱他,爱到能够舍弃一切虚伪的面具。 那位顾问先生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当真无可救药。他弄不明白,那个小混蛋除了身材和技术以外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他这样念念不忘,甚至像个女高中生似的成天矫情。 哎,好想和他做啊。 朱塞佩一边在心底里唾弃着自己,一边毫无尊严的这样想着。由于他那实际上相当严重的伤势,这位顾问先生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摸到泽维尔那肌肉分明的脊背了。他觉得怀念,甚至有某种奇异的渴望,希望那位小少爷不顾一切的贯穿他,给予他无上的快乐。然而很可惜,泽维尔,他心心念念的对象,却仿佛是被圣人附身了那样,完全不插嘴他的没品笑话,也不理会他的露骨暗示。 朱塞佩觉得这样的生活相当灰暗,并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康复,否则迟早会被那位小少爷当作是无聊的性骚扰大叔。而就在他盘算着如何买通那位德国医生,证明自己毫无病痛的时候,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他穿着一套铁灰色的,丝绵混纺的西装,面料上有一些细细的浅色条纹。那是出自朱塞佩常去的,那间老牌裁缝店的高级货,是泽维尔在为了脱罪而东奔西走之时,支付了双倍费用的加急成果。西装做的并不修身,甚至有些宽松的感觉,却很好的显露出了那位小少爷的体格。 泽维尔在西装里搭配了一件光泽良好的丝绸衬衫,以及土耳其蓝的提花领带,看起来就如同那些年轻有为的商人一样,显得衣冠楚楚,意气风发。他坐在了朱塞佩身边的床沿上,然后慢慢的,把那位顾问先生抱起来,并用枕头垫住了他的后腰。 虽然朱塞佩很想说他已经好多了,不需要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可他却贪恋那位小少爷胸膛里的温度,正如他贪恋那彼此之间共鸣的心跳。他靠在枕头上,看着那个小混蛋眼中日渐沉稳的神情,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悸。尽管这双蜜棕色的眼睛,他在梦里都能描绘它们的详细,却总是能在目光触碰的刹那,发觉一些自己所尚未知知的感情。 朱塞佩因此沉默了很久,才对那位小少爷说: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你今天又去了哪里?” 经过一个月左右时间的周旋与试探,泽维尔已经适应了朱塞佩那充满恶意的昵称,他面不改色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说道: “亲爱的,虽然我不愿主动提醒你,可你难道是想我了?原谅我,我刚才去和希恩谈了谈条件,他们或许可以加入巴罗内的生意。” “小甜心,叔叔当然想你了……只是叔叔更想和你上床,而不是讨论这种一本正经的话题。” “算了吧,我的顾问先生。如果我把你直接操晕在床上,你又会开始抱怨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泽维尔冷笑着,毫不留情的回嘴。托朱塞佩把褐石大楼交给他管理的福,这位小少爷的意大利语终于有了长足的进步。他从那些老流氓的嘴里学到了不少粗话,足以面对朱塞佩那时不时发出的尖酸嘲讽。 “而且,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大半夜的,去和那些医生们解释,自己是被男人干得太爽所以撕裂了伤口。” “妈的混蛋,你管我?” 朱塞佩骂完,又像狐狸似的,垂着脖子低低的笑了起来。他把手握紧成拳,挡在鼻尖和嘴唇的地方,遮盖了那对于泽维尔来说过于耀眼的笑容。他额前的金发轻轻晃动着,映满了午后的阳光,像是一道金色的灿烂流星。等到这位顾问先生笑够了,他才抬起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来,并露出一点锐利的,仿佛尖刀似的神情。他说: “希恩是什么想法,你确定他没有在耍你?” “我觉得不会,马尔蒂尼内部一定出了某些问题,某些我们尚不知晓的问题。那个叫萨尔瓦托的老头,曾经对我提起过北部沿岸的事情。毒品是桩暴利的买卖,可我们一直被希恩辖制着,如果我们能和他达成可靠的协定,从上面赚取更多的现金。那么马尔蒂尼也好,纽约委员会也好,不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未尝不是见风使舵的,不过是披上了道德的面具。我们只要给他们一点借口,一点利益,他们就会全面倒向这里,把黑的说成白的,把肮脏说成合理。”泽维尔说完,看着朱塞佩的眼睛,又向他补充了一句: “亲爱的,马尔蒂尼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我还没有忘记,并发誓要他们付出一些切实的东西。”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毫不意外那位小少爷的决定。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缓冲,他终于明白了泽维尔的办事逻辑,也明白了那位小少爷是一个“西西里人”的事实。朱塞佩对此觉得相当可笑,并且完全无法想象他一个眼里只有钱的工作狂,居然培养了一位记仇而又凶狠的首领。他发觉泽维尔既学会了唐巴罗内的眼界开阔,又学会了他本人的算计精明,甚至还发展出了某种奇异的,有仇必报的个性。只是他到底还不明白,泽维尔的仇恨,实际上或多或少的,都是因他而起。 令人不解的是,泽维尔,那位小少爷,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复仇何时能够完成,他习惯于把帐记在心里,然后成为他们的朋友,知晓他们的一切,在他们最为放松警惕的时候予以致命的一击。 而这种外表温吞的仇恨,却总是包裹着异常牢固的内里,以及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手段与原因。虽然这位小少爷,在大多数时候,看上去只是个神色柔和的轻浮商人,但他从不吝啬在仇人面前展现凶狠,正如他从不吝啬在朱塞佩面前所展现的温存。他越是接近那位顾问先生,就越是可以理解那位顾问先生。朱塞佩和他一样,带着千奇百怪的面具,活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上。他们心里的柔情总要有一个归纳的地方,一个可以宣泄的场所。朱塞佩喜欢和人上床,而他,喜欢和朱塞佩上床。 泽维尔看着那位顾问先生脸上走神的表情,忽然清了清嗓子,觉得有些悲哀得不可自已。他怎么也弄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会在他说这种重要事情的时候想一些别的东西。很可惜,泽维尔并不知道那位顾问先生的头脑里,此时此刻,全是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亲爱的,我万能的顾问先生……” 泽维尔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提醒着,他顿了顿,又对朱塞佩说: “我们对希恩的了解不多,对马尔蒂尼现在的情况也知之甚少。我担心其中存在着一些未知的风险,一些考虑不周的地方。” 朱塞佩听了,拉过他的肩膀来,和他轻轻碰了碰唇。他把手按在泽维尔的胸膛上,就在心脏跳动的地方,然后沉声说: “小可爱,听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利益都有风险,只不过是有些可以承受的有些却承受不起。而你所要做的,不是考虑这件事情会不会失败,而是考虑失败了以后能不能承担损失。生活是个狗娘养的杂种,你永远不能指望一切顺利,可你不能亏得太惨,惨到失去了东山再起的余地。并且,无谓的谨慎不是大人物的做派,如果你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准备好了,就立刻去做。上帝永远见证你的一言一行。” 顾问先生_71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的大脑:99%的钱和工作+1%的(和小少爷)zuo爱。 第44章Ch.43 古斯塔沃,那位实际上相当开朗的二把手,原本打算得很好。他听说朱塞佩在背地里指使达里奥探听关于费尔南多的事情,因此决定和那位顾问先生好好的解释一下,说明他的好兄弟绝不会做出任何背叛巴罗内的罪行。 如果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亲自前往褐石大楼,更不会在朱塞佩面前发表一些纯粹出于个人立场的建议。可他已经认识到,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是个相当忠诚,又相当讲道理的人物。他愿意和这种人物打交道,并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古斯塔沃甚至觉得,从前那个对朱塞佩抱有敌意的自己,实际上简直不可理喻。毕竟说到底,阿尔认同那位先生,安东尼奥也认同那位先生,他为什么要怀疑他们的决定?况且朱塞佩,他的手腕,他的头脑,也已为家族奉献了足够多的东西。如果仅仅因为一点无聊的过去就全盘否定他的付出,那无疑是不公平的。 而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希望成为那位顾问先生的敌人,正如没有人希望和一条毒蛇作对斗争。古斯塔沃见证了朱塞佩从血海地狱里爬出来的事实,知晓他残忍恶毒的秉性,也清楚的了解着他那些对手的下场。但这位二把手从前以为,这条毒蛇的尖牙只为利益而张,可他现在却意识到,那些尖牙也有时保护着某种他尚未知晓的感情。 然而以上令人欣慰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他对那位小少爷和朱塞佩之间的,那些肉麻情话理解的原因。古斯塔沃在卢卡的带领下,乘坐升降机来到了褐石大楼三层的办公室里。然后,就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迎接他的却是充满了诸如“亲爱的”与“小可爱”之类恶俗称呼的话语。 古斯塔沃忽然有些头痛,尽管没有冒犯的意思,可他还是搞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会看上那位成天无所事事的小少爷,更搞不明白泽维尔为什么会看上一个歇斯底里的前男娼。当然,这两位先生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相当受欢迎的人物,可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这件事情本身,却实在不怎么令人高兴。 而这位外表凶狠的二把手,毫无疑问已经和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可以说清楚泽维尔喜欢身材丰满的可爱女人,也可以说清楚朱塞佩喜欢年长老成的强壮大叔。所以他更加不能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诡异非常的原因才喜欢上了对方,甚至可以为对方做出许许多多的,不可思议的牺牲。 哎,爱情,奇妙的爱情。 可朱塞佩却好像没有看见那位二把手脸上的复杂神情,他只是拍了拍泽维尔的肩膀,然后依旧摆出那副道貌岸然的斯文面孔,并用意大利语对古斯塔沃说: “好久不见,先生。” 古斯塔沃听了,回礼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从墙角为自己搬了把椅子。他坐在朱塞佩的面前,看着那位顾问先生因手术而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他对此有些难过,甚至产生了某种近乎于不忍的感情。但即便如此,朱塞佩那双金边眼镜下的灰绿色眸子却依然明亮,依然散发着犀利的,好像尖刀似的光芒。 古斯塔沃往前倾了倾身体,然后和那位顾问先生,充满礼貌的解释起了费尔南多的事情。费尔南多·曼卡,那个因为保罗的无心之语而正在接受调查的倒霉鬼,是古斯塔沃在意大利的同乡。虽然他们之间本不存在太多的交集,可是后来在对马尔蒂尼战争的时候,这两个人碰巧被分到了一个单位,又因为性格投缘而多说了几句,因此成为了朋友。 但随着艾伯特的掌权,唐巴罗内的决议,费尔南多被排除在核心以外,也渐渐生疏了和古斯塔沃的来往。但这并不妨碍那位二把手的判断,古斯塔沃仍然觉得,从与马尔蒂尼的战争里走出的成员,是绝对不会背叛家族的。因此他恳求朱塞佩收回对费尔南多的调查,并愿意对查明这件事情本身,给予一定的帮助和努力。 而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古斯塔沃对巴罗内的好意。就算在很久以前,在这位二把手当他是个只会爬床的小男娼的时候,他也从未对古斯塔沃在工作方面的问题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忧虑。 这不仅是由于那位顾问先生的宽宏大量,或者说妥协权衡,更是因为这位二把手本身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物。即便他们矛盾重重,利益相左,可他们的目标却又那么的一致,使他们可以一同推进着巴罗内的帝国。 朱塞佩此时此刻,很想对古斯塔沃说明艾伯特遗产的事情,说明那个大胖子到底侵吞了多少家族的财产,造成了多少不必要的损失。他也很想说明关于那个中间人的事情,说明在家族内部还存在着更大的叛徒,说明对“大花园”的排查也依旧没有结束。 可他此时此刻,却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一句都不可以。虽然他不愿怀疑古斯塔沃,可他也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正在进行着仿佛内战前昔一样的举措。即便泽维尔已经成为了某种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可他依旧不能与“大花园”抗衡,尤其是在朱塞佩仍然躺在病床上,不能发号施令的时候。 因此,这位顾问先生只好向古斯塔沃解释,把一切归咎于可怕的误会,让他不要太过担心。他说完这些,又让泽维尔去替那位二把手倒杯咖啡,好支开他,然后在背地里讨论一些和他有关的话题。 泽维尔对此,很想提醒那位顾问先生,他从前在医院里用的就是这个招数,并且连说辞都毫无改进。基督,他真的不想去倒什么狗屁咖啡,而且说到底,古斯塔沃也根本不喝咖啡! 如果在一个月前,泽维尔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抱怨,然后固执的赖在朱塞佩的身边。可他现在经历了很多无可奈何的境地,背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工作,对于这样的使唤也渐渐有了免疫。他开始意识到,无谓的争吵,无谓的辩驳,都是蠢人的行径,成功者不必争一时意气。就如同现在,就算他留在了这里,拒绝了朱塞佩的提议,也只是满足了自己那无聊的好胜心。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相当从善如流的转过身去,并打算顺路巡视一下大楼里的办公室,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到工作上去。他最好还能抓到几个偷工减料的职员,然后惩罚他们一大堆工作,好让深夜加班的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可怜。 很不幸,朱塞佩非但没有把爱情传达给他,反而让那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本性彻彻底底的侵入了他的神经。 然而那位顾问先生,迄今为止,还不知道这个可怕的事实。他看着那个小混蛋沉默的走出房门,然后摘下了自己的金边眼镜,对古斯塔沃说: “老爷子,小少爷最近怎么样,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没有没有……”古斯塔沃摇着脑袋,用意大利语连声否定了朱塞佩的问题。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了香烟和火机,并在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抖了几下,询问他是否介意自己抽一支过瘾。 朱塞佩笑了起来,然后相当无赖的摊开了手掌,他说: “妈的,那个小混蛋不让我抽烟,说什么有害健康。我受过的伤比他见过的血还多,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古斯塔沃,你最好立刻给我一支,否则我一定会赶你出去。” “是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那位小少爷的话了?”古斯塔沃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香烟点着以后,递给了那位顾问先生,然后又为自己点上了烟卷。他吞云吐雾的反问着,“你这叫活得好好的?朱塞佩,我好心提醒你,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能靠氧气面罩过日子。” “算了吧,我可以对基督发誓,我才不管那位小少爷的看法!” 古斯塔沃听了,露出一个好像见了鬼的表情,然后突然沉默了起来。在他眼里,朱塞佩已经俨然成为了泽维尔的保姆,管家婆,甚至百依百顺的妻子。他搞不明白,这位聪明透顶的顾问先生,为什么要像个蠢货似的,反驳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 顾问先生_72 但他却不好把这种话说出来,以免打开了朱塞佩那神经衰弱的开关,因此他只好相当艰难的,理清了自己那乱糟糟的头绪,然后假装无事发生。他把烟咬在嘴里,含混不清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泽维尔,你的小少爷……” “他不是我的。” “好吧……那,那个小少爷,据说这两天在簿记点转了一圈,然后解决了一点实在的问题,和当地的角头打了些交道。角头们觉得他不错,好相处,够上道,也像一个‘西西里人’。而大花园这里,那些和大楼交接的事务都毫无问题。你不能指望那些老古董夸奖他,可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造反的情绪。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 古斯塔沃的全面称赞让朱塞佩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泽维尔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轻率,但毫无疑问,那位小少爷做得很好。他懂得从底层收买人心,安顿那些暂时不可拉拢的对象,好让一切看起来公平而有条理。他毫不吝啬对自己的宣传,并恨不得让每一个成员都认识他的面孔,熟悉他的个性。他要把一些非常的事情变成常态,以缓和权力交替所带来的震荡。 他考虑的相当长远,甚至比朱塞佩所想的更加长远。 那位顾问先生,因此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他确信那位小少爷已经长大,并在有些寂寞的同时,深深祝福着他的未来。但他还不能彻底放手,因为他不知为何,从心底里害怕和那位小少爷划出某种分明的界线。 朱塞佩想到这里,把那位小少爷希望和北部毒贩合作的事情,对古斯塔沃详细解释了一番。而那位可怜的二把手,却被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吓得不轻,他一边唠叨着朱塞佩的轻重不分,一边向他认真求证着事情的可靠性。 朱塞佩只好又絮絮的,把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所说出的消息,告诉了古斯塔沃。他认为希恩是真心实意的,想从他们的对手那里脱离,只是还没有找到下家,不能妄下论断。 他也大致测算过事情的风险,并表示,如果这桩生意能够达成的话,巴罗内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利益。但希恩无疑是相当狡猾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将影响他的决定。况且,这件事情也将必定伤害一部分老派成员的感情,毕竟希恩曾是他们的仇家,而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在背地里做药品生意。 当然,泽维尔已经差不多给出了他的决定。朱塞佩无论如何都支持他的决定,因为那是他的工作,但他还是想听听古斯塔沃的意见,好让事情平安无险的运行。 那位二把手也明白这点,他知道朱塞佩说得没错,泽维尔做得更加没有问题。只是,他还是担心“大花园”的风向,担心会搞出一些分裂的局面和无法收拾的闹剧。可是那位顾问先生,那位小少爷,都是固执的,不可劝解的类型,所以古斯塔沃只好支持他们的看法,并表示会尽全力安抚那些老古董们的情绪。 朱塞佩对他的回答表示满意,又和他扯一点日常的闲话,然后把指间的烟卷掀灭在烟灰缸里。雪白的灰烬飘浮起来,柔软的烟雾缠绕在他的掌心,他把另一只手上的金边眼镜戴回脸上,然后听见古斯塔沃小声问道: “朱塞佩,所以说你和那位小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我只是觉得……”那位二把手无视了他的挖苦,然后顿了顿,仿佛叹气般的接着说道: “你实在是很爱他而已。” 朱塞佩因此愣在原地,甚至都来不及说出任何辩解的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基本外人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第45章Ch.44 又过了大半个月,到四月中旬的时候,巴罗内家族的私人医生,终于同意朱塞佩参与那些堆积如山的日常工作。而那位小少爷,虽然从心底里,希望朱塞佩彻底退休,可事实上,他依然需要那位顾问先生的辅佐,正如他依然需要那位顾问先生在床上为他服务。所以他只好摆出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然后召集了南部地区所有的角头,打算为朱塞佩开一个复工会议,好总结一下两个月来的工作。 而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似乎终于默认了泽维尔和朱塞佩的关系。他并非忘了朱塞佩,只是那位顾问先生对他来说多少有些太过理想,不如和泽维尔一起抽着烟大声说笑来得自在。 况且,当他看见那位小少爷因为一句抱怨而大半夜出门买咖啡的时候,还是感到了某种诡异的庆幸。说到底,朱塞佩也好,泽维尔也罢,都代表着褐石大楼的利益,无论是为谁工作,归根结底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然而很不幸,那位顾问先生却没有这样宽容的念头。他坐在褐石大楼二层的八角飘窗旁边,灰暗的天光从他背后投射进每一位部下的眼中。朱塞佩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有些搞不明白那个小混蛋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才让这些他费了好大工夫协调起来的角头们俯首听命。 那位小少爷看着朱塞佩脸上微妙的表情,意识到这些们角头可能误解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明白自己所付出的东西,而那位角头们的好言好语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对朱塞佩的尊敬。可他们似乎表演得太过了,让那位顾问先生产生了一点被淘汰的忧虑。 泽维尔想到这里,清了清嗓子,相当礼貌的请求朱塞佩发言。他为那位顾问先生点上了一支雪茄烟,然后用双手按着膝盖,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面。其他人仿佛受了他的影响,也纷纷闭上了嘴巴,神情肃穆的等着那位顾问先生的高见与论定。 朱塞佩咬着烟卷,灰蓝色的烟雾升腾在眼前。他询问了这两个月以来,所辖地区里发生的大事,又问了各个簿记点的经营状况。他让泽维尔复述了之前所做出的各种决定,分析了这些决定的利弊,并做出了一点些微的调整。然后,他把上半年的工作计划派发出去,并让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记录详细。 做完这些,他沉默了一会儿,和角头们解释起自己受伤的经历。虽然朱塞佩很不希望提起自己的过去,可他知道,这种时候不需要任何无谓的抵赖,以免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下作。他说: 顾问先生_73 “先生,相信你们一定知道,我曾经做过一些相当不体面的活计。在二十年前,我背叛了马尔蒂尼,杀掉了他们的二把手,然后逃到了意大利去。好心的唐巴罗内给了我机会,让我拥有了今天的一切,可是我依然罪恶,依然不能逃脱所犯下的丑陋行径。这是我的惩罚,我毫无怨言,也不希望你们为此报复。可我还是要向你们道歉,忏悔让个人的恩怨影响到了我们大家的利益。同时我还要感谢你们对小少爷的支持,如果他曾经冒犯到了你们,那也是我的问题,绝不是他有意如此。” 他的剖白,赢得了那些角头们的点头应允,甚至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与安慰。那位小少爷见了,又补充了一些关于事件的看法,肯定了古斯塔沃等人在陪审团问题上的帮助。虽然这些角头们或许不想听到“大花园”的事情,可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这么做。泽维尔的目标不是屈居于褐石大楼,不是做南部地区的主人。他要率领整个巴罗内,甚至是整个芝加哥,他必须在一开始就表现出这样的决心,或者说是不可阻挡的野心。 朱塞佩对此没有意见,他清楚那位小少爷的个性,也愿意支持他的决定。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泽维尔想要的是整个世界,他也会竭尽全力,并为之冲锋陷阵,至死不渝。这是某种死心塌地的忠诚,却更加类似于爱情。 而等到散会以后,那位顾问先生却小声叫住了泽维尔,并随手塞给他一张书写潦草的便签,让他把自己带到东部的某间公寓里去。泽维尔对他那颐指气使的态度感到习惯,在这位顾问先生休养的时间里,他几乎包办了他的一切起居。虽然泽维尔对朱塞佩的歇斯底里有所准备,可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苛求还是让他头痛至极。 他搞不明白,那些脱下来的,明天就要穿的西装为什么要一定叠好,更不明白三明治为什么要切成那种奇怪的大小。可是,他深爱着朱塞佩,这使他只好无可奈何却又尽心尽力的遵照着这些指示,并且很想在每句回答的末尾上附带一句“我的女王陛下。” 好在,这位小少爷思前想后,最终也没把这句充满恶意的话语说出口来。否则那位顾问先生一定会不顾伤势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拔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和他拼命。说到底,朱塞佩还是太过难懂,又太过歇斯底里。只要他的性格再温和一点,脾气再柔顺一点,都不至于弄到今天这种境地。可泽维尔就是喜欢他那种看似和善斯文实际飞扬跋扈的腔调,更喜欢他用意大利语的粗口抱怨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还是他泽维尔的眼光问题。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有些莫名的挫败。他抬起头来,看见朱塞佩一副问询似的神情,只好微笑着把那张纸条揣进了兜里,然后好言好语的邀请那位顾问先生出门同去。 朱塞佩嘴里的雪茄烟还没有燃尽,他隔着烟雾看着那位小少爷脸上的神情,忽然觉得泽维尔似乎比从前又成熟了一点。从他那具被裁剪良好的西装所包裹的躯体里,居然投射出某种朱塞佩从未见过的,从容而又充满威慑的气质。而那双蜜棕色眼睛里的汹涌感情,却仿佛被时间沉淀了似的,显得那样通透,那样深沉平静。 泽维尔有些放心不下朱塞佩的病情,总是担心他在逞强,或者对那些痛苦装作毫不在意。因此,他把车开得很慢,慢得招惹了一片鸣笛。泽维尔很想跳下车和他们理论,跟他们说自己的爱人大病初愈,经不起这种喧嚣的刺激。可他又想了想,从眼角瞥见那位顾问先生脸上的淡定神情,忽然觉得不说也罢。 而那张便签上写着的,是一栋年代久远的豪华公寓。朱塞佩打开车门,走下车去,风衣的下摆在动作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他插着口袋,站在路灯下面,并点上了一支高级香烟,却仿佛没有任何要去敲门的意愿。直到过了很久,泽维尔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才用眼神指使那位小少爷,让他去按响那扇奶油色木门上的门铃。 泽维尔觉得,这位顾问先生的矫情实在已经到达了极限,可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相当认命的走到了公寓门前。他拍了拍那扇已经有些老化的木门,然后听见门锁转动了几下,从门缝里露出一张有些神经质的,老妇人的脸孔。她睁着一双浑浊的,充满疑惑的眼睛,小声询问着泽维尔的意图。那位小少爷找不到说辞,只好望向朱塞佩所在的角落。可那位顾问先生,却赶在他回头以前,就快步走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身后。 朱塞佩的手臂越过泽维尔的头顶,然后抓着门板,用力拉开了那扇木制大门。而除他本人以外,没有人知道这种行为的原因,更没有人理解他那好像尖刀似的凶狠气质。可当那位老妇人看见他的时候,看见这位顾问先生的时候,她却一下子显露出了某种如同魂飞魄散般的表情。 “夫人,您还记得我吗?” 朱塞佩挑起眉梢,那双灰绿色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推了推泽维尔的后背,并且无视那个女人的震惊,然后像这里的主人那样,大步走进房间。他坐在餐桌边的,那把老旧的铁艺座椅上,经年的使用让椅子发出了些刺耳的噪音。可他却毫不在意,甚至连眉头都不存在一丝的动摇。 泽维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越是无法理解的情况,就越是要沉默着,装出一副对事情了如指掌的神情。他站在朱塞佩的旁边,一盏明亮的花卉灯下,然后把双手自然的背在身后。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应当和这个女人有些莫名的恩怨,否则也不用借助他的脸孔,来骗开那扇奶油色的大门。可他仍然对这种恩怨毫无头绪,甚至不能理解此时此刻,他们之间那一片可怕的,沉默的原因。 “先生,我敬畏的先生,如果你一定要和我清算过去的仇恨,那么好吧……我接受这样的惩罚,并恳求您的原谅。” 那个女人穿着褪色的毛衣,用干枯的手掌在胸前划着十字。她害怕得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这位顾问先生为什么时至今日,又出现在了她的生活。她以为,那场发生在褐石大楼门厅里的噩梦,那件不自量力所导致的蠢事,都已经随着朱塞佩的仁慈而烟消云散。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位先生,也不会再听见他那仿佛恶魔低语般的说辞。 是的,这位老妇人,泽维尔所不知名老妇人,是达里奥的遗孀,曾经在褐石大楼里敲诈过朱塞佩的女人。 朱塞佩平静的,看着她那好像要匍匐在地似的矮小身躯,然后掀灭了手里的香烟,用一副和善的,好像救世主那样的语气说道: “夫人,我无意讨论那些愚蠢的过去。只是我现在,有一些事情需要您的帮助,我相信您出于我们的友谊,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他说完,示意泽维尔为她搬把椅子,并请她坐在了面前。朱塞佩原本不愿破坏黑手党的规矩,不希望让成员的家人牵扯进去,可从前在褐石大楼的事情证明,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一些关于家族的信息。因此她并不是个局外人,也不能蒙受无知的保护。 朱塞佩想到这里,看着那个女人充满恐惧的眼睛。他想了解一些艾伯特生活的细节,并试图从中推断出那个中间人的身份。他要确保这个女人不会撒谎,不会用一些无聊的手段来消耗他本就不多的耐心。朱塞佩因此,和她对视了很长时间,让那种惶恐和压抑充满了她的血液,然后才缓缓的,仿佛劝诱似的对她说道: “丽娜,我知道你的名字,这很好打听。但我想知道一些更加详细的事情,比如你的丈夫,艾伯特,他在家族有没有朋友?有没有那种,和他共享着秘密的朋友?” “先生,先生,我可以对基督发誓,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工作!上帝啊,求您放过我吧,不要再追问我关于他的任何事情!我受够了他的一切,不想让他在地狱里继续纠缠着我的命运。” “夫人,你需要冷静,如果可以的话,请交出艾伯特从前的信件和收据。如果您真的对此毫不知情,我保证,不会再干扰您的任何决定。” 那个女人听了,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用一种与她年纪不符的敏捷动作,走向了玄关边上的房间。她巴不得和艾伯特的一切撇清关系,划清界限,因此相当积极的从房间里搬出一厢落了灰的凭证与文件。 朱塞佩坐在椅子上,把箱子里的一半分给了泽维尔,然后刷刷的翻动着另一半的内容。他架着那副金边眼镜,阅读速度极快,甚至连那手上的动作都令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他就把餐桌上的,那叠厚厚的票据收回了箱子,然后从座椅站起身来。他走到泽维尔的旁边,并越过那位小少爷的肩膀观察了下他的进度,随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 泽维尔觉得他简直有病,三十六岁的人了,还要像小孩子那样,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他虽然这样想着,却依旧相当容易的,被朱塞佩的嘲讽挑起了怒意。然而这位小少爷,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把不满的情绪写在脸上,他只会侧过身体,然后揽着朱塞佩的肩膀,和他深情款款的低语: “亲爱的,这张罚单是不是有些问题?” 朱塞佩被他那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搞得浑身发毛,立刻从他的怀里退出一段距离。他看着那个女人满脸的不可思议,想了想,最后还是和她有些欲盖弥彰的解释说: “他老是这样,没有别的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个金鱼脑,居然忘了说,顾问的第二辆车写完了,wb私信可以获取~ 顾问先生_74 第46章Ch.45 朱塞佩和泽维尔,在艾伯特的公寓里并没有发现太多的头绪,那个大胖子既没有什么特定的来往对象,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开支收益。而那箱文件和凭证里,也大多都是欠款的借条和催款的单据。朱塞佩从心底里对此感到鄙夷,他并非不能接受肆意挥霍的人生,可当那些被肆意挥霍的金钱,是他没日没夜的劳动成果之时,他还是要忍不住骂几句难听的话语。 而且,艾伯特那个大胖子,绝对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物。他的朋友少得可怜,就连那些在感恩节里寄出的,纯粹是出于人情的明信片也少得可怜,而那些贺卡的语句就更加不像样子。朱塞佩对此,甚至产生了一点诡异的优越感,觉得私德败坏如他,也不至于混到艾伯特的境地。那个大胖子似乎生来就是一无是处,令人厌烦的。他搞不明白,机敏而又睿智的唐巴罗内,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亲戚。 但无论如何,这个大胖子也好,唐巴罗内本人也好,都已经下到地狱里去,不能再回答任何问题。朱塞佩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和丽娜,那位瘦弱的老妇人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语。他权衡了下利弊,觉得还是应该把艾伯特的事情说出来,好让这个女人认清眼下的处境,不要耍一些愚蠢的花招。尽管丽娜在这位顾问先生面前,显示出了十二分的谦卑和恭敬,但朱塞佩依旧不信任她,认为她眼下的顺从,不过是出于对黑手党势力的恐惧。如果她有机会,她一定会挣脱这种压制,并试图进行某些毫无智慧可言的报复。 朱塞佩并不害怕这些报复,他是一个恶人,他不可能免于领教任何可怕的报应。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制裁他的法律,没有能够制裁他的英雄,可那地狱里有,并且多得是残忍恶魔。 而这位顾问先生真正担心的,却是丽娜在整个事件中的地位。虽然这个女人大概率的,真如她所宣称的那样,和一系列的背叛毫无关联。但朱塞佩却依旧担心自己和艾伯特,和这个女人的仇怨阻碍了她的剖白。他不希望丽娜藏起一些他尚未知晓的事实,那无疑会让调查白费功夫。朱塞佩必须给给她一个理由,一个说真话的理由,好让她全盘支持自己的行动。 这位顾问先生想到这里,好声好气的,对丽娜解释了艾伯特所贪污的财产,解释了那些账面上的亏空,以及那笔钱财的下落不明。他暗示,如果丽娜可以帮他找到这些财产,他将会把其中的一部分用作酬劳,以补贴她那捉襟见肘的生计。 丽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从里面流淌出某种不像一个老人该有的活跃神情。她用力点了点脑袋,干瘦的指节像藤蔓一样牢牢的,握住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手掌。她激动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只能支支吾吾的向朱塞佩表示着感谢,并差点要为他肝脑涂地。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蠢人,眼前这位先生明明高尚得如同上帝,她却误会了这样长的时间,甚至做出了许多冒犯的事情。她对那位顾问先生发誓,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找出主使,以表达她对朱塞佩的尊敬。 那位顾问先生听了,慢慢的舒开了那副阴冷眉眼,然后扬着下巴,一边咬着高级烟卷,一边心情愉快的和丽娜告别。泽维尔一如既往的坐在驾驶座上,询问他是否就此返回大楼,不再去别的地方。 虽然,这位小少爷实际上很想知道那个名叫“丽娜”的,女人的来历。可他已经学聪明了,不会触碰一些毫无价值的秘密,不会莽撞的探究朱塞佩心里的谜底。因为说到底,泽维尔现在也有了一些无法向那位顾问先生说明的事情,所以他更加明白沉默的意义,并且更加尊重别人沉默的权利。 而对于那位小少爷的问题,朱塞佩却没有立刻作答,取而代之的,是从西装口袋里翻出了块被折扁的火柴盒。他把这张有些破旧的纸片夹在手里,然后颇为得意的晃了晃,仿佛在向那位小少爷炫耀着功绩。 这是他从那个大胖子的票据箱里找出的东西,箱子里有很多,他本能的认为这是一条重要的信息,并凭借着高超的手法,不动声色的揣进了自己的兜里。朱塞佩不愿在丽娜面前暴露太多的意图,因此到了这种时候,才把线索完全交代详细。他没有见过纸片上所写的店名,这多少有些诡异。因为对于黑手党来说,小酒馆通常意味着谋杀和生意,他们不会轻易的改变目标,更不会轻易的相信别地。 泽维尔被那他象牙色的指尖晃得眼花,只好一把抓住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手腕,然后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番这个看上去和垃圾没什么两样的火柴盒。盒子上用深红色墨水印了一行“小酒馆特拉蒙多”,不知道是芝加哥城里哪条街上的哪个角落。那位小少爷刚想抱怨两句,回头就看见朱塞佩嘴里咬着的烟卷,于是他毫不客气的抢了下来,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朱塞佩喜欢抽的烟,是那种味道清淡而又醇和的高级品。可在泽维尔的眼里,这种烟却好像那位顾问先生在床上时的表现一样,总有某种莫名其妙的矫情。他抽了两口,然后放开了朱塞佩的手臂,临了还不忘摸了把那手背上的光洁皮肤。 “亲爱的,纵然爱你如我。但你如果只给我一个店名,我实在不知道该把你带到哪里。”他这样说着,又看见那位顾问先生意味深长的把手腕翻转过来,露出了火柴盒背面的一行印刷小字: 旧城区第九…… 妈的有病! 泽维尔在心里这样无声的抗议着,却还是踩着油门往旧城区的街道飞驰而去。朱塞佩看着那位小少爷的侧脸,有些惊讶他居然没有询问丽娜的事情,虽然实际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朱塞佩总是觉得解释起来有些莫名的费劲。他斟酌了一会儿,并考虑到此时此刻,那一路上无话可说的现实,只好和泽维尔有些絮叨的,讲述起了这个可笑事故的来龙去脉。 “之前在褐石大楼的时候,丽娜,那个女人,跑到大门前来向我威胁。她原本是艾伯特的妻子,我让她变成了寡妇,而那个大胖子又没给她留下什么东西,所以她妄图可以凭借那不值一提的罪行来对我敲诈。” 他顿了顿,又说: “当然,我没有付钱给她,一分也没有。只是我觉得她或许知道些线索,而我又恰好使她从心底里感到畏惧。这就够了,关键还是在于那位中间人的事情。” 泽维尔听了他的陈述,搞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是愚蠢还是胆大。朱塞佩,那位高傲的顾问先生,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可以允许别人图谋他的生命,却绝不允许别人图谋他的钱财。如果谁的脑海里存在着这样的想法,那么他将必定立刻下到地狱里去,不再和那位顾问先生有任何交集。 况且,这样可笑的手段,这样贫瘠的理由,简直是侮辱了朱塞佩的脸面。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甚至有些莫名的愤怒,他总觉得看不起朱塞佩的能力,就好像是在看不起他本人的能力。 他们在旧城区的街巷里,转过了无数个弯,然后才终于看见了那间小酒馆的霓虹灯招牌在暮色里闪烁不停。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只在地平线上存留着一线光影,却将大半片天空渲染成动人的玫瑰紫与赤金。 朱塞佩和泽维尔并肩走着,四月的晚风和缓而又温柔,吹动着他额前的金色发丝。那位小少爷依旧替他拉开了沉重的店门,随后一股混杂了酒香和烟草香的气味就扑面而来,夹带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酒馆里陈设简单,只有几张零散的圆桌,和两道狭窄的吧台。室内的灯光昏暗而摇曳,仿佛女郎舞动的裙摆,又仿佛那裙摆下露出的,穿着丝袜的纤长双腿。气氛是朦胧的,却相当热闹,头发花白的老人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他们放声大笑着,尽情肆意的吹嘘,毫无悲哀的追忆。他们讲述着自己那些曾经灿烂的人生,曾经风光的过去,然后让酒浆带走一切的力不从心。 朱塞佩把外套交给凑上来的侍者,他的目光逡巡着,滑过那些长相各异的脸孔,滑过他们说着不同话语的嘴唇。他似乎是一个冷静的围观者,注视着屋顶下的一切喧闹,然后试图从其中找出点不寻常的东西,来解释那个火柴盒上信息。 他发现了什么,可他说不出话来,巨大的惊愕让他只能站在原地。 这个时候,人群里忽然冒出一句好像提醒似的话语,它在呼唤着那位顾问先生的姓名, “朱塞佩,朱塞佩·里佐……” 就在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甚至还没有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的时候,那些喧哗的谈笑就忽然好像关了闸门的水池,再也发不出一点零星的声音。一张张带着惊讶与愤怒的面孔显示在昏暗里,然后纷纷念叨着基督和上帝。 泽维尔完全不明所以,他极力分辨着那些房间里的人物,然后突然明白了所有事情。他意识到那些顾客,那些大声说笑着的顾客,对他而言都非常非常的眼熟。因为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大花园”里的那群固执而又不好相处的角头。这间小酒馆,此时此刻,就如同那栋巨大别墅的微缩版本,包括了除古斯塔沃以外的,“大花园”里的各种员工。 朱塞佩显然也对此时此刻的情况感到措手不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在推开门的瞬间,就可以收获如此出人意料的“惊喜”。他搞不明白,这些人物到底是怎样才能聚在这个狭小陈旧的角落里,并且不被他所派出的任何眼线所知情。 但总而言之,事实都已经相当确定。就在旧城区的某个偏僻街道里,还存在着一间不为外人所知的,老派人物聚集的酒馆,并且艾伯特时常光顾那里。朱塞佩有些头痛,因为就在这间酒馆暴露的同时,他的嫌疑人里又一口气增加了好几打名字。而令他更加头痛的是,那坐在靠近大门位置的,是一位相当不客气的人物。这位先生抖动着花白的胡须,红着脸颊粗声粗气的质问, 顾问先生_75 “朱塞佩,这是我们私人的地方,不允许你出入!” 那位顾问先生听了,整了整西装下的领带,然后用意大利语飞快的回答道:“我没有看见任何的标识,也不知道这间酒馆的事情。但先生,如果你非要这样态度强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所管辖的地盘,不允许你们做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花白胡须的老人愤怒起来,挥舞着胳膊似乎要给朱塞佩一些好歹。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却被身边的,另一个个子矮小,皮肤黝黑的老人拉了回去。那个老人怨毒的望了朱塞佩一眼,然后从喉咙里滚出两句含混不清的话语,他说: “顾问,回去吧,回到你的贝托尼街去!这里根本没有人叫你来陪酒或者上床,就算你想要倒贴,也不会有人愿意。” 人群里发出低低的哄笑与切切的私语,朱塞佩只是沉默着,仿佛眼前的呃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拉着那位已经因暴怒而咬牙切齿的小少爷,抓着他的衣袖,然后又不放心的和他十指相扣。 泽维尔忽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心悸,尽管他极力说服自己这只是愤怒的缘故,却还是自愤怒里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柔。无论什么原因都好,他的爱人此时此刻确实在他的手里,并且就眼下来说,大有不再分离的架势—— 这位顾问先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把他的手捏得有些痛。 而泽维尔与朱塞佩之间,虽然流动着一写暧昧的气氛,可他们外界的情况却已经天翻地覆。下流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并且相当刻毒的指责着那位顾问先生的,一些真实或不真实的污点。然后,其中一位不知名的先生,用一种几乎微不可闻的话语打破了朱塞佩的冷静与宽容, “泽维尔,快把你的小男娼带回去,然后把他干到再没有空来这种地方搅局!” 朱塞佩听了,脸上顿时起了某种肉眼可见的变化,他的额头上绽出了一条青筋,眉眼也彻底冰冷下去。他从西装里拿出了□□,并把枪拍在了桌板之上,然后毫不客气的回嘴: “先生,请端正你对待首领的态度,我不许你这样和他说话。” 然而,就在他把话说完以前,泽维尔却挑着眉毛反驳了那位先生: “先生,我想怎样就怎样,不需要你的建议!” 作者有话要说: 噗,日常脑洞对穿~ 第47章Ch.46 “先生们,听着,我不希望你们的名字在将来的某月某日,出现在那位二把手的办公桌上,正如我不希望你们此时此刻打搅我的个人时间。是的,这是我的个人时间,也是我的个人问题,我不想用戒律来和你们解释事情。所以请你们稍坐,不要急于离开这里。” 泽维尔这样说着,然后相当潇洒的脱下了他的西装外套,露出了里面的雪白衬衫和丝绸印花领带。他拎着那件铁灰色西装的领口,脸上若无其事的,让朱塞佩坐到靠窗的圆桌边去。 那位顾问先生还沉浸在泽维尔先前的发言里,不是劝说的那句,而是关于上床的论定。基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位小少爷为什么要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并做出那样好像包庇似的言行。泽维尔应当不会顾及朱塞佩的任何感受,甚至还会就此挖苦一番前男娼的悲惨境遇。然而他却有些独断的,蛮横而又温柔的,反驳了一切中伤的话语。 朱塞佩对此感到愤怒不平。他不希望那位小少爷把他们之间的,见不得光的荒唐游戏告诸外界,害怕泽维尔的名声因此一败涂地。而他,说到底,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这位顾问先生对人间的非议从无恐惧,他已经习惯了诋毁,习惯了许多别人根本无法习惯的事情。他似乎生来就是卑贱而又倔强的,不在乎虚无缥缈的名声,只相信金钱带来的魔力。 可悲哀的是,即便他性格如此,却还是在那愤怒至极里,感受到了一点莫名的温情。而这种温情,让他心生悸动,甚至又差点掀起了那已被深埋于胸口的,不可言说的爱意。他原本打算得很好,能够克制住自己全部的感情。但在那一瞬间,仅仅是那个微小的瞬间,他却希望从那位小少爷嘴里说出的,是一句“我爱你”。 但他无法把这种愿望宣之于口,更不能试图获得一星半点的同情。这是他的秘密,是他那经不起触碰的,心中一块柔软到疼痛的自留地。他知道这有些矫情,然而如果可以放弃的话,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受制于某些莫名其妙的感情。总之,朱塞佩在那位小少爷的事情上,动用了一辈子的懦弱和妥协,也依旧苦恼至无可奈何的境地。 而说到底,朱塞佩也不希望那些老派人物们知晓他和泽维尔的关系。尽管“大花园”里的人们看不起泽维尔,但那仅仅是对阅历的否定,他们不想质疑唐巴罗内的愿景,更从未想过要去破灭这个实际上并无谬误的愿景。他们只是觉得这位小少爷还太过年轻,不该领导巴罗内的事业,而应该听从他们这些年长者的建议。 但这些老派人物对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的看法,却是某种截然不同的情形。他们依旧对朱塞佩的身份耿耿于怀,憎恶他曾经做出的背叛行径,嫉妒他在家族事业里得到功名。他们认为,唐巴罗内一定是受了这位顾问先生的蛊惑,才把小少爷交到了他的手里。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朱塞佩非但没有对其施加良好的教育,反而爬上了他的床铺,继续扮演着无耻的娼妓。他们对此心怀厌恶,甚至把那位顾问先生迄今为止所获得的全部功绩,都归结于他的下作和侥幸。 如果,这些愚蠢又固执的老人,知道了泽维尔对朱塞佩的好意,一定会从心底里怀疑那位小少爷的判断,并因此产生一些糟糕的情绪。朱塞佩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已经无力改变自己在那些老派成员中的评价,但却依旧极力避免让那位小少爷受到和他相同的待遇。所以那位顾问先生很想就此解释一下,可是,泽维尔却率先拉着他的手臂,让他坐到窗边的座位上去。 朱塞佩不能反抗那位小少爷的提议,尤其不能在“大花园”的人物面前,他要显示自己十二分的忠诚,好成为此时此地,那位小少爷的唯一拥护。于是他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实木圆凳上,窗外的霓虹灯从玻璃中透过光来,照着他那灿烂如铂金的发丝。 泽维尔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向侍者点了一份奎宁水和一杯古典鸡尾酒。他无视那些老派人物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在朱塞佩的面前坐了下来,然后神色轻松的,从那位顾问先生的西装内袋里摸出了火机。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平常得好像已经进行了无数次这样的举动。可是,他们双方都异常清楚的,那位小少爷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亲昵的对他。他们彼此都在强作镇定,并为这些实际上并无意义的事情暗自心惊。 他看着朱塞佩垂下的眼睑,与那眼睑上致密的睫毛,从口袋里翻出烟盒来,单手点上了烟卷。青蓝色的烟雾升腾起来,好像帷幔似的,隔离了那位顾问先生的眼睛。他依旧不明白朱塞佩心里所蕴藏的感情,正如他此时此刻,不明白那副金边眼镜上的光晕那样灿烂的原因。 朱塞佩依旧是他的恒星,是他不变的愿望,是他生活里的必需品。这其中多少带着点,对那具充满诱惑的肉体欲罢不能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深入骨髓的依赖和安心。 泽维尔很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说给那位顾问先生听,告诉他自己那深沉如海的爱意,以及那些不可抑制的冲动和恐惧。但他没有办法,甚至没有一点回还的余地。爱情使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材,也使他勇敢,使他能够面对许多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顾问先生_76 但尽管他做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却还是对那位顾问先生没有办法,甚至更加不知如何相处。朱塞佩原来是这样漂亮,这样令人心动的人物吗?这位三十六岁的大叔,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原来还会有露出温柔表情的时候吗? 他搞不明白,只好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侍者把饮料端了上来,玻璃杯里的冰块在透明酒浆中转动,漂浮起一点幻惑的光影。那位顾问先生斟酌了一下,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片令人坐立不安的沉寂。泽维尔的眼神里有某种奇异的热度,令他心跳加速,浑身绷紧。 “之前说的那件事情,那件北面的事情,有什么新的进展,或者其他头绪?”他这样说着,并抬起了那双金边眼镜下的灰绿色眼睛,然后接着说道: “我担心有人走漏消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两边都会有人心怀憎恨并全力抗拒。毕竟对于某些人来说,仇恨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消灭的东西。说到底,我是个‘挪威佬’,不是‘西西里人’,和他们总是有不一样的想法,这你必须清楚。” 泽维尔听了,对那位顾问先生莫名其妙的剖白感到诧异,他虽然知道朱塞佩有些不像黑手党的地方,却从未认为他是家族外的一分子。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朱塞佩对这位小少爷的影响比唐巴罗内更加深远,虽然意大利人的本性让泽维尔热爱冒险,但他在处理事件方面,却更倾向于那位顾问先生的冷静与残酷。 他知道朱塞佩所说的,是关于希恩,关于北部毒贩们的事情。在那些老派成员面前,他不能提到太多的信息,因此只好有些隐晦的,向那位顾问先生解释说: “前几天,我和他们交代了具体的合作方案,他们需要内部讨论一下其中的利弊。这无所谓,毕竟是件大事情,我让那位助理和他们接洽,有什么问题立刻报告给我。我相信用不了几天,就会等到他们的回音。他们不能拒绝这桩生意,因为他们差不多也已经无处可去。如果是你,会因为一些无聊的原因而放弃多年苦心经营的地盘吗?我觉得不会,傻瓜都不会。” 朱塞佩点了点头,这位小少爷说得很明白,马尔蒂尼已经知道了希恩想要脱离组织的愿望,因此不会再对他们施加任何多余的信任。他们已经不是朋友,而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甚至当这利益断裂的时候,他们随时随地都会反目成仇。朱塞佩先前也已经预感到,在他们对手的内部出现了一些致命的分歧,他让达里奥去打听相关的事情,但那个快活的小老头,迄今为止还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消息。 他不着急,因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观望也是一种有利的攻击。他要把自己的态度包藏到最后一秒,包藏到所有人都已经展露目的。朱塞佩并不担心被人抢先一步,毕竟无论如何,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享受利益。而他所需要做的,是尽可能的看清形势,并了解对手,进而是同伴的弱点和愿景。 “没关系,我们等得起,巴罗内最多不过失去一笔生意,但他们却要失去整个根基。那位头目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种显而易见的道理。” 他说完,将手里的杯子放在圆桌上,然后起身向后门走去。泽维尔有些放心不下,鉴于从前那两次可怕的事故,那位顾问先生的酒量让他倍感压力。他希望和他同行,却被那位顾问先生伸手制止,并报以某种略带轻佻的笑容。那位小少爷因此更加心惊胆战,担心他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并还想进行一点无谓的关心。但就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朱塞佩却忽然转身,拉着他的领带和他细细亲吻,甚至发出了一点相当糟糕的声音。他听见像狐狸似的,低低笑着的男人说: “小可爱,叔叔马上就来陪你。” 泽维尔因此措手不及,完全忘了想要制止那位顾问先生的事情。他有些木然的摸了摸下巴,然后在周围像要把他穿孔似的目光里,沉默着坐回了位子。他过了许久,才浑浑噩噩的想到: 这家店的古典鸡尾酒,好像味道还可以。 而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在一片窃窃私语里走过酒馆的大厅。他的思路相当清晰,酒精并没有麻醉他的脑袋,也没有混淆他的视听。他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一位穿黑西装的员工走出门去,于是决定跟在那位先生的后面,弄清楚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 他走出酒馆的后门,夜晚的微风迎面吹拂,带来一些与浑浊烟酒不同的,雨露的清新香气。那位员工先生似乎是出来抽烟的,他走到一个昏暗的拐角,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火机。朱塞佩凑过去,在他点上烟以前拿出了自己的烟卷,对他说道: “先生,可以借个火吗?” 那位员工认出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令里面那些顾客忌惮的人物,眼中闪过一点畏惧的神情。他相当顺从的,把自己手上的东西递给了朱塞佩,然后沉默无言的扭过头去,似在对视那双灰绿色的,毒蛇般的眼睛。 朱塞佩轻轻的笑了起来,扭过头看着那位员工的背影,他把点着了的烟卷咬在嘴里,然后含混不清的用意大利语提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可怜的员工因此吓了一跳,耸着肩膀回过头去。虽然他不愿和朱塞佩多说一句话语,但问题摆在他眼前,他没有拒绝的权力。于是他只好战战兢兢的,向朱塞佩解释道: “先生,我听不懂您说的语言……” “那真令人惋惜!” 朱塞佩有些虚情假意的感叹着。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艾伯特的照片,然后忽然变换了语言,用发音标准的英语向那位员工质问: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他叫艾伯特,艾伯特·巴罗内,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先生,对,对不起,我不能透露顾客的信息。”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们的老板是谁,为什么不向巴罗内缴纳必要的费用,维持必要的关系?” 那位员工被他问得张口结舌,长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着眼前这位高大英俊的男人脸上,那好像要吃人一样的狠辣表情,用尽全力的摇晃起了自己的脑袋。圣母玛利亚在上,他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和这样的男人扯上关系! “先生……请饶恕我吧,我真的对此毫不知情!” 作者有话要说: 泽维尔朱塞佩:我为什么这样爱他? 顾问先生_77 第48章Ch.47 朱塞佩没能从那个可怜的员工嘴里问出些什么,即便他尽可能的放松了神情,和缓了语气,但那位先生还是因恐惧而说不出一点东西。他似乎是新来的,对酒馆大厅里的,那些聚集着的退休老头都还不能适应,更别提和朱塞佩,这位现任家族顾问交流。他只是颠来倒去的,向基督发誓,向圣母玛丽亚发誓,他绝没有任何欺瞒那位顾问先生的意图,然后又像暴风雨里飘摇的树冠那样,拼命的摇着脑袋。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他只好拍了拍那个员工的肩膀,试图让他镇定下来。可对于那位先生来说,他的手就好像死神的魔爪那样,令他不由自主的躲闪开去,甚至想要逃进更加遥远的街巷。 朱塞佩抓了个空,有些莫名的尴尬,他好声好气的对那个员工解释,自己不是什么危险的人物,却只收获到了一个“你在开玩笑”的眼神。朱塞佩的挫败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加深了,他清了清嗓子,把那张艾伯特的照片收回了口袋,然后示意那个员工可以就此离开,但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先前的事情。 那位先生像是被赦免了的死刑犯似的,一边向他进行着莫名其妙的道谢,一边飞奔着离开了那个昏暗的角落。他觉得自己最好立刻辞职,忘掉这间酒馆里发生的事情。基督,他真的不想再和朱塞佩,或者其他和如朱塞佩一样的人物交流。那种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那种无言沉默里的威势,让他恨不得下一秒就消失在这世界上,不复存在于那双灰绿色眼睛的视线。 然而朱塞佩却在心里盘算着,他已经找人聊过天了,不能再把这样的手法运用到其他人身上,否则一定会引起一些不可预料的麻烦。他想,这间酒馆的老板一定和芝加哥城里的其他势力有关,他们不向巴罗内缴纳保护费,就一定有其他强大的靠山。可是,那群“大花园”的老家伙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事情,又或者说,他们究竟是不是故意要跑到外人的地盘上密谋?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虽然朱塞佩一直设想过的,某天要把那些老古董们一起扫地出门,但那仅是他美好的愿望而已。家族东区那么多事务,离不开这些老家伙们的经营,正如他们也离不开褐石大楼对南区生意的管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而又矛盾,共同维护着巴罗内的利益。 所以,尽管那位顾问先生和“大花园”之间矛盾重重,他们也从来没有闹到要撕破脸的境地,虽然彼此都要给对方找些不痛快,但也仅限于不痛快而已。但是现在,朱塞佩却不由得担心,那些老家伙们是不是要成为他们明面上的对手,或者暗处难以分辨的敌人。 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就算要让他去和那些老古董们道歉,下跪着道歉,他也绝不会让巴罗内产生任何的分裂。这是他的底线,是他对唐巴罗内的保证,也是他对那位小少爷的忠诚。 因此,朱塞佩觉得自己应该在那间小酒馆的附近增加一些人手,他要让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派人盯着特拉蒙多里的一举一动。说到底,这也是切萨雷的失误,他的手下难道都是聋子瞎子,这么多“大花园”的老面孔来来往往也无动于衷? 哦,他们或许不认得这些人物。 朱塞佩想到这里,决定让卢卡去复印一叠厚厚的家族人物肖像,好让他们搞清楚究竟是谁在眼皮底下为非作歹。他们都太大意了,光顾着和马尔蒂尼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却忘了留意起自己的同党。毕竟,这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这世上只有朋友会背叛我们,尽管敌人或许会戕害,或许会臣服,却永远不会做出那种古老的,表里不一的恶行。 朱塞佩忽然有些担心,他不明白那位小少爷到底知不知道,那些目前为止还不能厘清的阴谋与危机。他担心在他休假的这段时间里,那些老古董们或许利用了泽维尔的轻率和大意,并达成了某种令人忧虑的目的。他该提醒那位小少爷的,把家族斗争的可怕结果和他具体说明,好让他重视起“大花园”里所隐藏的问题。当然,他也可以把这种担忧告诉古斯塔沃,那位已和他变成了朋友的二把手。可是朱塞佩依旧固执的认为,泽维尔应当最先知道这个消息,也应当是所有决策的核心。 然而,就在朱塞佩想要把事情和那位小少爷解释清楚的时候,他却自心底里产生了一点微不可见的犹豫。他害怕泽维尔从中读出某种不能放心的感情,或是某种缺乏信任的倾向。尽管他知道这并不能代表什么,自己也无需这样在意那位小少爷的看法,但他还是犹豫着,害怕被那位小少爷疏远,甚至忘了这是他无法推卸的工作。 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可还是忍不住要想一些无聊的事情,并出于一片真挚的爱情,而把这种无聊的风险夸大到某种不可忽视的境地。他回到小酒馆的大厅里,先前喧哗着的,那些头发花白的老派人物们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去,使得气氛沉静下来,只有昏暗的灯光如同情人低语。 朱塞佩坐回了泽维尔的面前,把剩下的古典鸡尾酒拿在手里,他看见那位小少爷面前的,奎宁水的冰块已经彻底消融,并在玻璃杯上留下蜿蜒淋漓的水迹。朱塞佩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刚才所想到的,那些关于“大花园”事情和泽维尔解释详细。他有些害怕泽维尔发怒,更害怕他默不作声,架设起全部的防御。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位小少爷只是点着头,默许了朱塞佩的提议。他相当礼貌的,用请教的语气,复述了自己在两个月时间里的工作,询问那位顾问先生是否存在不妥的地方,或是阴谋的痕迹。 朱塞佩对此有些反应不及,他装模做样的喝了口酒,才让脑袋回到了工作的领域。在他眼里,泽维尔的决定毫无破绽,带着那位小少爷独有的,大刀阔斧的个性。虽然,朱塞佩很好奇他此时心里真正的想法,因为那装在泽维尔脑海中的窃听器最近时常运作不灵,无法让那位顾问先生确切预知它主人的一言一行,但朱塞佩还是对此有些庆幸,毕竟他害怕得出某些令他伤心的事实。 他向那位小少爷提议,尽早回到褐石大楼去,好结束这一天的奔波,然后安安静静的休息。当然,这位顾问先生的提议里面还包藏着一点渺小的,见不得光的私心。他已经在床上躺了足够久了,久到甚至差点就要和那雪白的床铺合为一体。而那位小少爷,出于某些诡异的原因,居然莫名其妙的正人君子起来,每天夜里只坐在床头和他温柔的说着晚安。 妈的,成年人不需要晚安。 朱塞佩这样想着,有些抑郁的皱起了眉头,然后抬起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出神的盯着浴室墙面的镜子里,那几乎要冲出平面的欲望和野心。他觉得自己实在糟糕透顶,从前他怎样想要推拒那位小少爷的压制,现在就怎样渴望被他拥抱,被他彻底征服至头脑眩晕。 但那位小少爷似乎是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虽然他们在工作上已经毫无间隙,并能够充满默契的了解对方所有的微妙心情。可他们也因此失去了上床的理由,朱塞佩再也不需要用身体来取悦那位小少爷,让他听从自己的命令。而泽维尔,也再也不需要借由肉体的屈服来压制那位顾问先生,让他成为某种控制人生的代替。 他们都好像从一场荒唐的梦里觉醒,意识到这行为的毫无价值,和那冲动本身的愚蠢贫瘠。但朱塞佩却不能放弃这种营养缺缺的愿景,毕竟自从他心怀爱意开始,那位小少爷就成了他全部的寄托和念想,甚至让他甘愿单方面的,自说自话的,为那种毫无价值的事情赋予意义。 他有些悲哀的想,只要那位小少爷愿意吻他,愿意抱他,他就可以把这些行为误认□□情,以灌溉那随时都有可能枯竭的心灵。他不愿绝望,更不愿认输,纵然泽维尔或许将要抛弃他的身体,他也不在乎下流无耻的乞求,不在乎放荡妖娆的魅惑。 上帝会宽恕他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爱上别人,应该有些手足无措。 朱塞佩因此而决定了某些大胆的事情,虽然当他在贝托尼街的时候,这几乎是他的日常行径。但他已经脱离那些破败的娼馆很久很久,并无论如何也没有重蹈覆辙的念头。他厌恶着自己的过去,比死亡更甚,比背叛更甚。只是,只是那位小少爷,这种千钧一发的境地,他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以挽回那颗本来就不属于他的心。 当然,朱塞佩迄今为止仍不知道的,那位小少爷是如何在心底里,喋喋不休的倾诉着自己的爱意。很不幸,即便在工作上精明无比,他们两个在爱情方面还是一对无可救药的,迟钝的蠢材。他们都搞不明白恋爱这种相当玄妙而又偶然的事情,误把它认作是生命里的小小闹剧。 而说到底,他们都太过看重彼此,看重到甚至不惜因此成为懦夫的境地。他们害怕说出一些无谓的话语,正如他们害怕对方弃己而去。他们居然自发的,学会了观望,然后造就了那仿佛恶性循环的,尴尬的情形。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那位小少爷在看见朱塞佩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那副混杂了震惊、讶异、喜悦、虚伪等各种奇妙情绪的表情。泽维尔觉得,自己那毫无营养的想象力真是某种该死的贫瘠,贫瘠到根本,完全,不值一提!那位顾问先生,哎,那位顾问先生…… 他穿着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蕾丝内衣。 泽维尔极力抑制住自己脸上的笑容,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一个没品的变态。他看着那位顾问先生修长而又劲瘦的腰线,以及那白皙皮肤上颜色鲜明的,勃艮第红的,半透明的蕾丝材质。布料稀少的衣物包裹在朱塞佩那窄小的髋部上,露出两道清晰的马甲线,和淡淡的腹肌轮廓。他穿着一条极短的,大开领的薄纱睡裙,吊带挂在锻炼良好的肩背上,勒出一点令人心跳加速凹陷。 那位顾问先生,看见泽维尔久久没有说话,心里忽然开始不可抑制的后悔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所谓爱情的东西,对着一个男人做□□才会做的事情。虽然这是他所心爱的男人,是他这辈子难解的谜题,但依旧不能抵挡他的后悔之心,甚至让他从后悔里,产生了一点诡异的委屈。 朱塞佩相当难堪的垂下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一定相当无耻,但他不明白该怎样和那位小少爷解释,这个令他避之不及的事实。他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在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清了清嗓子,他极力装做冷静沉着,装做平淡无知,然后压低了声音,说: “小可爱,叔叔只是想吓你一跳……” “你何必呢?” 顾问先生_78 泽维尔抬起眼睛反问,他似乎是微笑的,又似乎带着某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他拉着朱塞佩的手,揽过他的腰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借着一段昏暗的灯光,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好像古典雕塑似的眉目。这位小少爷开口,声音好像叹息。纵然他有许多的赞美,许多的眷恋,却都被那庸俗的欲望掩盖,不能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亲爱的,我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再试图用这种方法去吓别人。否则……我怕我会吓到你。” 他说完,在那位顾问先生反应过来以前,就按住了他的后脑,锁住了他的腰胯,和他亲吻至难以呼吸。他一边强烈的求索着,一边在内心里感叹: 朱塞佩,他欲望的根源,他爱情的终焉。 因为从此之后,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心动的感情。 他终结了泽维尔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大家的强烈建议下,女装拥有了姓名~ 第49章Ch.48 “亲爱的,我决定去和希恩再谈一次。毕竟对我们来说,这笔生意相当重要,我不能放任它被那些滚蛋搞砸。” 泽维尔一边往脖子上套着领带,一边弯下腰,贴在那位顾问先生的耳边和他轻声呢喃。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北部毒贩内部有许多意见不能统一。况且,泽维尔总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被走漏出去,被外部人员知道了一些核心的机密。 他们双方都很被动,并且承受着各种各样的压力。但巴罗内也好,北部毒贩也好,都不愿成为更加被动的那个,因此只好用观望来代替一切决定。希恩迟迟没有给出交易的详细,并且用一些无聊的借口,一再拖延会面的日期。 泽维尔在很久以前,就多少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他并不相信事情会一帆风顺,也不相信事情没有一丝可能,他预计过许多将来可能会发生的问题,并了解这些问题的解决途径。他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从前在密歇根湖畔付出的代价让他谨慎而又清醒。他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希望在行动的下一秒就看到胜利,他习惯了等待,他了解了时机。 但在必要的时候,比如他的对手在进行无谓的犹豫的时候,他一定要宣扬自己的想法,努力促成自己的目的。他把事情想得很明白,虽然交易情况的泄露说到底是件坏事,但却也把希恩等人推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马尔蒂尼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不会再对他们有任何美好的期许。现在,摆在希恩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他或者放弃在芝加哥的所有地盘,然后逃到密歇根沿岸的其他城市里去,重新开始从无到有的打拼。他或者接受巴罗内的好意,和这些马尔蒂尼的敌人们联手,一如既往的享受优待和利益。 形势危险而又充满魔力。因为实际上,在希恩的立场上,还存在着第三种选择。他可以干掉泽维尔,把从前所给出的一切承诺当作笑柄,然后以此向马尔蒂尼显示忠诚,或者干脆远走高飞,不复再见芝加哥的一寸土地。他已接近一无所有了,他的权势,他的金钱,他的一切附庸,都将离他而去。在这种时候,他有理由作出任何的事情,或许上帝还会宽恕他的行径。 当然,泽维尔本人,实际上对此再清楚不过。因为说到底,他也是这样的人物,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正因为是这样的人物,他不害怕那些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噩运,也不害怕那些令人敬畏的仇敌。他是一个亡命徒,一个“西西里人”,不用考虑太多风险,因为他的生活里处处需要赌上性命。 而且泽维尔相信,因为一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他不认为希恩会加害于他,甚至不认为那些毒贩会拒绝他的提议。希恩应当清楚他的个性,清楚他们之间那点无可奈何的相似,因此不会对这位小少爷妄加挑衅。他应当明白西西里人的复仇,如果不明白,泽维尔可以立即用行动说明其中的含义。他们是被暴力约束了的野蛮人,然而相当可笑的,却比大多数的文明人都要信守约定。 这位小少爷推断,希恩不是对生意本身有所不满,他只是想获得更多的利益,并且担心遭到马尔蒂尼的非议。但这就够了,这件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泽维尔打算去和希恩见上一面,告诉他巴罗内的愿望,告诉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可以考虑的问题。 尽管朱塞佩告诫他不要威胁别人,毕竟如果威胁的内容不能切实履行,别人就会轻看他的言语。可泽维尔非常明白,他有果决的意志,也有相应的能力。他经历过战争,知道所谓代价是一种怎样的东西。他也爱好和平,可没有人能够妄图愚弄他而不遭受任何残酷的事情。他也懂得屈服,可在他低下脑袋以前,他一定会做好报复的决心。 他是一位黑手党先生,不是什么善良的圣人,也不是什么低俗的恶棍。 朱塞佩在睡梦里,听见了那位小少爷的声音。他因为昨晚那件相当愚蠢,相当鬼迷心窍的事情而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但好在,泽维尔大概还没有厌倦他,还会为了一个穿女装的三十六岁大叔心动不已。朱塞佩对此觉得有些可笑,并暗自诋毁那位小少爷是个下流无耻的变态。内衣是他从前因为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而买来的,不料时至今日,依然有些许奇妙的用武之地。 那位小少爷似乎是接受了他的邀请,并有些鲁莽的,不知满足的回应着他的期许。他对他甜蜜的施暴,无止尽的亲吻,甚至让那位顾问先生在无上快乐里产生了一种被爱的错觉。尽管只是错觉,却也使他恍惚落泪,使他暗自心惊。 朱塞佩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自嘲的笑了起来。他觉得男人真是一种很好懂的生物,起码在床上是一种很好懂的生物。只要给他们一点甜头,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就足够使他们神魂颠倒,无法冷静的判断事物。 而朱塞佩本人也是这种奇妙缺点的拥有者,他沉迷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并竭尽全力的希望从现实中找到符合理想的投影。他愿意相信泽维尔是爱他的,尽管他十分清楚,那只是一个可悲的愿景。但他却不愿放弃这种念头,并可以借由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似是而非的调情,来加深这种全然无望的希冀。 他谈着一场不需要原因也没有终结的恋爱,那独属于他自己的恋爱。 朱塞佩的心里悲哀起来,却又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柔情。他装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然后趁着那位小少爷在耳边低语的时候,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然后用唇轻轻碰了碰泽维尔的额头。 “小可爱……” 他一边好像叹息似的这样说着,一边整个人都靠进了泽维尔的怀里, “注意路上安全,叔叔会想你的。” 泽维尔看着他那仍然迷蒙的眼睛,意识到这位顾问先生原来尚未清醒。虽然朱塞佩时常会做出一些仿佛那样的,充满诱惑的事情,但他迄今为止还没有无视过双方的工作,更没有往那诱惑里添加一点渺小的爱意。但即便如此,也依然动摇不了这位小少爷的,无可救药的爱情。于是他轻手轻脚的,把朱塞佩抱在怀里,然后轻轻放回了床铺,并和他飞快的道了声再见,然后大步离开了朱塞佩的身边。 朱塞佩在他走后,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从床上缓慢的爬了起来。他的腰背异常酸痛着,甚至就连那双手臂都没有从极度麻木里恢复,但工作已经压迫着他的神经,让他迅速的掀开被子,跳下床去。这位顾问先生从床头的矮柜上,拿起了昨晚被扔在一旁的金边眼镜,然后在雪白的羽绒被里摸索着寻找自己的内衣。 顾问先生_79 然而不幸的是,由于昨晚那出荒唐的闹剧,朱塞佩在被子里找到的,仅仅是那片细小的,勃艮第红的蕾丝衣物。他有些尴尬的别开眼去,然后鬼鬼祟祟的,把东西塞进了床边的抽屉。 他在心里念叨,这是一个可怕的意外,是一个令人想要遗忘的事故。谢天谢地,泽维尔比他想象的更加庸俗,居然能够接受他一位三十六岁大叔的女装服务,甚至为此流露出一点兴奋的情绪,耗费了一点缠人的手段。 虽然这好像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门外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催促着他,让他尽快投入堆积如山的工作。于是朱塞佩又戴上了眼镜,并把奶油色的丝质睡袍穿在身上,然后赤着脚走出门去。他的办公室几乎已被那个小混蛋占领,那桌角的烟灰缸里,满是他不喜欢的,廉价品牌的烟蒂。他不明白泽维尔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喜欢抽那种比烟囱还难闻的东西。 但他已经不能再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旁边的电话铃声几乎下一秒就要刺破他的耳膜。朱塞佩看了看手表,没好气的把听筒接了起来,想要弄明白究竟是谁在一大早来打搅他的休息。 而电话那头,不出意料的,是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卢卡有些战战兢兢的和朱塞佩道歉,表示不该打扰这位顾问先生的,本就寥寥无几的睡眠。朱塞佩相当利落的宽恕了他,因为卢卡向来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情而贸然联系他。 果然,那位助理有些惶恐的对他汇报说: “顾问,马尔蒂尼的萨尔瓦托说想要见您,他似乎知道了希恩的事情,要和您讨论一些麻烦的东西。” 朱塞佩听了,并不意外,他知道马尔蒂尼的人迟早会有动作。但他却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事实,卢卡,这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为什么没有和泽维尔一起去见那群犹犹豫豫的家伙?他突然焦躁起来,立刻问卢卡说: “你怎么还在这里,小少爷没带你去?” “他说形势不好,让我在褐石大楼待命。他带切萨雷去了谈判现场,我想那位角头一定会安排好的。” 朱塞佩因此稍微放心了一些,他无法想象,如果泽维尔此时此刻单独去和希恩谈判,自己会不会做出如那晚在密歇根湖畔一样的事情。他不想再让那位小少爷承受任何的危险,正如他不想再让自己承受那种仿佛要撕裂心脏的惶恐悲哀。他想到这里,对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命令, “半个小时以后,让萨尔瓦托来见我。你去联系谈判地点附近的角头,让他们多派一点人手,别出什么让我想要亲自动手的万一。” 卢卡被他那冷冽的语气吓了一跳,立刻连声答应,并从抽屉里翻出了家族的联络本,然后挨个询问起泽维尔的踪迹。 而朱塞佩,在挂断那位青年助理的电话以后,立刻去浴室洗漱干净。他换上了自己常穿的格纹棉布西装,然后靠在办公桌边,点燃了一支哈瓦那雪茄。灰蓝色的烟雾升腾起来,让他的目光深邃而又沉静。 萨尔瓦托是一位瘦高个子的,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穿着一套裁剪良好的深褐色西装,一双做工考究的系带皮鞋,手上拿着镶了银的竹节手杖。他和朱塞佩热切的问好,然后相当礼貌的坐在了沙发之上。 萨尔瓦托,这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曾在朱塞佩遭受枪击的时候,来褐石大楼看望过他。他那时代表了家族的成员,向这位巴罗内的顾问先生解释枪击案实际和马尔蒂尼毫无关联,他希望朱塞佩不要以此向唐吉拉迪诺投诉,并保留他们两个家族之间的,最后的脸面。 朱塞佩答应了他的请求,觉得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相当好说话的人物。但现在,这位相当好说话的人物,却有些莫名的神色肃穆。萨尔瓦托用意大利语,向朱塞佩缓慢的说明了来意: “先生,你也知道的,希恩和马尔蒂尼,一直以来都存在着密切的合作。然而不幸的是,他现在想叛离出去,放弃和马尔蒂尼的关系。我们对此感到深深的抱歉,却也不希望巴罗内的人物插手其中。” 他顿了顿,又说: “希恩要离开我们,那是他的事情。但马尔蒂尼和巴罗内之前就有协定,我害怕纽约委员会的人物,会对此产生一些难以说明的误解。我们都不愿蒙受冤屈,难道不是吗先生?” 朱塞佩听了,稍稍往前倾了倾,然后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反驳道: “可是对不起,据我所知,协定上没有一条显示,我们不能接收马尔蒂尼抛弃的势力。” “我们没有抛弃他们。” “但希恩却说你们盘剥他应有的利益。听着,先生你要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如我们所想的那样。你也清楚希恩的经营模式,如果他去到别的地方,投奔别的势力,我相信您也不愿见到身边出现一个新的强敌。况且,如您所说,我们是有约定的,巴罗内不会伤害马尔蒂尼。” 萨尔瓦托对他那堪称诡辩的言论不以为然,有些刻薄的反问说: “难道你的意思是,那位小少爷完全是在为我们做好事吗?” “正是。”朱塞佩厚着脸皮点了下头,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我觉得,这对我们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萨尔瓦托愤怒起来,他觉得朱塞佩在挑战他的底线,刺激他的神经。他从沙发上猛的站起身来,用手杖敲打着地面,然后甩下一句: “小男娼,不要忘了乔瓦尼的事情!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报应,谁也逃脱不了他的宿命,你要好自为之!” 朱塞佩盯着萨尔瓦托的背影,淡淡说: “我不害怕报应。” 顾问先生_80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只有小少爷的事情才是重要的事情(正色 第50章Ch.49 褐石大楼三层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在百叶窗间舞动。那些闪耀的光影,投射在实木桌面上,投射在玻璃灯罩里,也投射在那位顾问先生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在萨尔瓦托愤愤不平的离开以后,朱塞佩命令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把马尔蒂尼相关的经营资料尽快搬到他的办公室里。他需要了解他们的财务情况,内部势力,甚至是最微小的生意。 卢卡对此有些莫名其妙,他从来以为这位顾问先生,就像了解自己那样,了解着马尔蒂尼的信息。但实际上,对于朱塞佩而言,对于眼下这种相当微妙的形势而言,他们所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太少了。 朱塞佩本能的认为,在马尔蒂尼家族的内部,一定出现了某些巨大的变故。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那位首领,皮耶罗·马尔蒂尼的消息了,似乎从全面战争的中途开始,这位以铁血著称的意大利老人就彻底失去了踪影。 他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对手封锁了全部消息,让他不能知道一丝一毫的,具体的信息。他也曾请求过达里奥,请求过其他在芝加哥的朋友,但他们也都弄不明白这出诡异事件的原因。 因此,这位顾问先生只能求助于这些不会说话的资料,试图从其中发现一点有价值的蛛丝马迹。他动作飞快的翻阅了所有的文件,虽然并不显眼,但他还是找出了一点重要信息。 在这之后,这位顾问先生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开始思考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他手上的哈瓦那雪茄还没有熄灭,雾气朦胧缠绕在他的指尖。从雪茄上落下的纯白烟灰,落在摊开的文件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他在考虑,考虑萨尔瓦托的来意,考虑关于希恩的事情。萨尔瓦托把话说得很明白,马尔蒂尼不同意巴罗内和北部毒贩的交易,也不允许他们做出这种类似挖角的行径。并且,那位先生也提到了唐吉拉迪诺,提到了纽约委员会的势力,希望以此让朱塞佩明白,如果他不立刻收回自己的决议,这件事情将不可避免的,传到纽约那群大人物的耳朵里。 朱塞佩当然了解萨尔瓦托的意思,完全了解,甚至也多少预料到了马尔蒂尼的反应。然而说到底,他们的想法,都他妈的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只是一个斯文的恶棍,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慈善家,更不需要顾及对手的心情。他所要考虑的,仅仅是他们手里的武器,而不是他们嘴上叫嚣的各种威胁和骂名。有人获得利益就有人失去利益,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道理,但人们通常在失去东西的时候,却总会把它刻意忘记。 朱塞佩从心底里不接受这种遗忘,他依然记得那些打手们追杀自己的情形,那些机关枪的咆哮,那些死难的士兵。他发誓要出这一口恶气,不在乎时间远近,只在乎其中千倍百倍的报应。 无论唐吉拉迪诺说些什么,无论纽约委员会做些什么,巴罗内和马尔蒂尼是永远的仇敌。即便他们现在签订了彼此和平的协定,可这种协定本就是用来撕毁的,本就是下一场战争的契机。 但此时此刻,朱塞佩还不能完全的,显示出自己那点可怕的意图。因为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验证,一些利弊需要权衡。他要搞清楚马尔蒂尼和纽约委员会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不是他们所宣扬的那样牢不可破。和希恩的交易当然充满利益,也没有违反和约上的任何条例,但这世上从来不缺乏颠倒黑白的事情。而朱塞佩所要弄明白的,就是这件事情,到底值不值得那些大人物们为之做出某种毫无道义的行径。 他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说到底,这一切都是芝加哥内部的矛盾,和纽约没有太大的关系。希恩已经拒绝和马尔蒂尼一起走下去了,那么无论他想投靠谁,都是他的自由,并不受任何人的挽留。纽约即便插手了这场争端,卷入了这场分歧,也不能从中获得半点利益。希恩不会投靠他们,而他们自己,在纽约也有各自的生意。更何况,唐吉拉迪诺清楚朱塞佩的手段,认同他的个性,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就算这位老人不发表意见也好,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一种能使其他人物犹豫的压力。 而另一方面,关于希恩的诚意,却是朱塞佩更加关心的事情。他担心那位头目出尔反尔,对他们设下圈套,欺骗他们的感情。说到底,朱塞佩至今也没有和希恩详细的谈过这笔生意,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位小少爷在处理,这让朱塞佩心里始终存在着某种疑虑。 当然,他也不希望怀疑他的爱人,怀疑泽维尔的决定,可是鉴于从前那些可怕的事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种风险考虑进去。但朱塞佩在仔细回想了那位小少爷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以后,却又自发的认为,这种风险的概率实际上微乎其微。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希恩仍旧在犹豫和他们的交易,他似乎对马尔蒂尼有所顾忌,不完全相信巴罗内所给出的约定。如果他有意欺骗,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令人疑惑的行径。话又说回来,希恩已经无处可去,萨尔瓦托对朱塞佩的拜访很能说明问题,他们已经不寄希望于让彼此之间的合作继续,而是希望巴罗内不要接收那些原本属于他们的利益。希恩会离开芝加哥,离开这片他打拼了数十年的土地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并且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别人也会瞧不起他的品性。 朱塞佩想到这里,意识到所有的风险都已经清算完毕。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会将这一选择贯彻到底。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小少爷打开了房门,走到他的面前,并用一副相当欠揍的表情对朱塞佩说: “亲爱的,你有没有想我?” “小可爱,别问这种傻问题,叔叔当然想你了。” 朱塞佩笑了起来,充满恶意的这样回嘴。他看见那位小少爷听完之后,轻轻的挑了挑眉毛,然后俯身凑到了他的面前。泽维尔的手越过办公桌,捏住了那位顾问先生的下巴,然后用一双蜜棕色的眼睛和他无言对视。 他从卢卡听说,这位顾问先生在他走后,火急火燎的派人保护他的安全,探查他的行踪。泽维尔因此从心底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得意,甚至有些飘飘然不着边际。他想,朱塞佩应当还是在乎他的,并没有把他视作某种无可救药的累赘,更没有彻底否定他的言行。 泽维尔对此感到愉快,他的脑袋里又开始无限循环那句恶俗的,毫无营养的“朱塞佩,我爱你”。但他还是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仿佛那是致命的咒语,他只能轻轻的,吻了吻朱塞佩的嘴角,然后用手梳着那位顾问先生后脑的头发,和他好像永不厌倦般的唇齿纠缠。他过了许久,才松开那位上气不接下气的工作狂,然后笑着对他说: “我回来了。” 朱塞佩觉得莫名其妙,脑海中的理智也因此占据了短暂上风,让他很想把烟灰缸扣在那位小少爷的头上,好让他彻底清醒清醒。但就在他说出那些反驳的话语以前,汹涌的爱意又突然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使他猛的回味了一下那个实际上并无任何意义的深吻。 朱塞佩因此而悲哀的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一丝一毫都没有。泽维尔的亲近,泽维尔的温情,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他为什么要亲手扼杀这种好意? 他想到这里,脸上的神情又缓和下来,甚至带着某种堪称柔软的情绪。他有些无可奈何的垂下眼睛,又深深叹了口气,认命似的说: “好吧,你回来了就好。” 他说完,将手里的雪茄烟搁在了烟灰缸上,然后把桌上那些落满烟灰的文件夹抽出来,小心翼翼的整理干净。他鬓角上的金属长链,随着他那轻手轻脚的动作摇晃,闪烁出一片昏花的光影。 “马尔蒂尼又对你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的调查消息?”泽维尔问,他看见朱塞佩手上里的文件夹内容,担心出了一些他所未知的事情。虽然他们双方已经签订了协议,可这位小少爷不相信马尔蒂尼会就此收手,正如巴罗内,他们自己,也依旧在试图获得更多的利益。 朱塞佩对此,头也不抬的回答说: 顾问先生_81 “萨尔瓦托,马尔蒂尼的顾问之前来我这里,让我不要插手北边的事情……” 泽维尔听了,有些莫名的担心,立刻追问朱塞佩的回应。他担心事到如今,那位顾问先生才提出某种反对的意见,或者干脆蛮不讲理的终结这件事情。他和希恩已经商量了很久,付出了许多时间与耐心,他不希望这些东西被白白浪费,更不希望自己失去口碑。 谢天谢地,朱塞佩并没有如泽维尔所想的那样,陷他于相当不利的境地。那位顾问先生只是从烟灰缸里捡起雪茄,然后用意大利语恶声恶气的说: “放他妈的狗屁!希恩想和谁做生意,那是希恩的事情,和马尔蒂尼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还指望自己的对手像亲爱的妈妈那样照顾他们,体恤他们的情况,饶恕他们的恶行?” 他顿了顿,又刻薄的冷笑起来, “所以我让萨尔瓦托立刻滚回他的老家,等到琢磨出某种不是那么幼稚的,不会令人发笑的提议的时候再来和我说话。” 他那恶劣的态度,让这位小少爷不禁要怀疑,今天褐石大楼的早餐是否真的难吃至极。毕竟在泽维尔眼里,这位顾问先生应当是某种冠冕堂皇的表率,斯文败类的标兵,他似乎生来就是一副道貌岸然模样的,和那些粗口与贬损都没有任何关系。 但现在,这位顾问先生却毫不客气的指摘着马尔蒂尼的蠢行,似乎又记起了那点不共戴天的旧仇,以及曾经因追杀而走投无路的情形。泽维尔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应当是彻底惹恼了这位歇斯底里的先生,不仅是因为关于希恩的提议,而或许是因为其他更加私人的原因。 “朱塞佩,我亲爱的,不要再为这些无聊的事情生气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点上了香烟,并从房间的角落里搬来一把实木椅子。泽维尔坐在椅子上,打算和朱塞佩讨论一下今天会面的成果。他说: “希恩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想要收回之前的约定。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觉得他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关于生意的事情,那位顾问先生立刻停止了嘴里含混不清的抱怨,他把雪茄烟夹在手里,然后前倾了身子,对那位小少爷说: “实不相瞒,就在刚刚,我考虑了马尔蒂尼的本事和希恩的处境,认为这笔生意值得我们去争取。短期之内,我们很难再找到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如果不拿下它,统一巴罗内,统一芝加哥的事业将要不知道再晚多少年进行。泽维尔,你是一个聪明人,你明白这个道理。” “等……等等,你要统一芝加哥?”泽维尔被朱塞佩的说法吓了一跳,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顾问先生那冷静睿智的头脑里,居然还隐藏着如此疯狂的念头。他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虽然他并非没有想过向马尔蒂尼那些家伙们复仇,但他总以为那是在若干年以后,不是在可预见的未来,更不是在此时此刻。 但很可惜,那位顾问先生却似乎不了解他以上的想法。朱塞佩推了推自己那副金边眼镜,然后一本正经的对泽维尔说: “不是我要统一芝加哥,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性感朱塞佩,在线咨询~ 第51章Ch.50 在泽维尔和朱塞佩,决定要在不远的将来统一芝加哥以后,又过了一周的时间,那位小少爷终于取得了和希恩再谈一次的机会。那位凶神恶煞的头目,打算让手下的主要人员一起这场会议,这是泽维尔说服他的最后可能,也是泽维尔说服那些顽固分子的最后可能。 对此,那位小少爷已经彻底研究了马尔蒂尼曾经与他们之间的交易,弄清了希恩心里盘算的价码,也划好了自己的底线。虽然泽维尔的自尊心微乎其微,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一位相当好相处的人物。但他此时此刻代表的是巴罗内,也关系着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子,他不能太过懦弱。 他从心底里,很希望采取达里奥的方法,对希恩说些好话,几乎如同乞求那样恳请他与自己合作。泽维尔不在乎手段问题,他只在乎利益,和获得那利益所付出的代价。他在贫民窟里的时候就相当清楚,人要吃饭就必须低头的事实,他无所谓从他嘴里说出多少柔软的话来,正如他无所谓别人对他施加多少光鲜的吹捧。 但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却极其不赞同他的想法。他认为泽维尔是巴罗内的门面,是他心里那一点仅存的,不可践踏的尊严。朱塞佩本人可以低头,可以像达里奥那样温声细语,甚至可以捡回从前在贝托尼街学到的娼妓本性,但是这位小少爷不行,杀了他也不行。 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虽然他从朱塞佩的话语里,听到了某种令他相当感动的东西。但是那位顾问先生的眼神,那位顾问先生的语气,都像是管家婆在喋喋不休的说教。他觉得朱塞佩有些莫名其妙,在别人面前总是装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在他面前就从来只有刻薄, 和……放荡?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立刻挥手打断了他脑海中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尽管他实际上相当清楚的,那位顾问先生本来就有两副面孔,却还是忍不住在疯狂迷恋的同时,有些不知何故的惋惜。他想,如果朱塞佩在平日里更加温柔一点,在床上时更加顺从一点,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好在,朱塞佩对那位小少爷心里的想法一无所知,他只是看见泽维尔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只好相当无奈的结束了自己的话题。他甚至因此而产生了一点孩子长大不听话的错觉,但立刻被脑海里苟延残喘的理智狠狠鞭挞,并大声传达了泽维尔是他爱人,确切说是他所爱的人的事实。 朱塞佩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好抱怨的,他是那位小少爷的顾问,本来就该承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虽然,在唐巴罗内的时代,那位老人既不会要求他和自己睡觉,也不会命令他一些诡异的事情。但,备受尊敬的唐巴罗内已经下到地狱里去了,他的首领是泽维尔,他要履行自己的义务,忠诚自己的爱情。 朱塞佩想到这里,和那位小少爷建议,想要亲自和希恩谈一下生意。他知道泽维尔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并且有能力处理各种未知的事情,但他希望为那位小少爷做一些事情,与他的职责无关,纯粹是出于他个人的好意。他把达里奥,那个小老头的联系方式交给了泽维尔,让他请教那位老人关于合作的详细。虽然朱塞佩也懂得其中的道理,但那些道理都是达里奥教给他的,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去找本人比他说一万句都更加有用。 泽维尔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位顾问先生的建议。他从前是带卢卡,带切萨雷去和希恩交涉,他认为自己应该摆出更好的态度,邀请他的顾问先生,来显示自己那十分诚恳的态度。而且,他也希望听一听朱塞佩的想法,了解那位顾问先生的意图。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密歇根湖畔的,愚蠢而又盲目无知的青年了。他知道别人的意见是多么重要,正如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有时不需要太多的考虑,不需要的设计,那是朱塞佩的事情。他所要做的,就是拿出一个值得贯彻到底的决定,这个决定必须是正确的,也必须是他自己所确信的。 因此,他充满感激的接下了达里奥的联系方式,然后在傍晚的时候,给那位风趣幽默的小老头打了个电话。朱塞佩转身处理了一些簿记点的账务,总有人想要私藏一点不属于他自己的利益。由于泽维尔始终没有提起搬回对面房间的事情,他们两人只好共用一张桌子,面对面的坐在办公室里。两种截然不同的烟草香气混合在空中,逸散成仿佛云朵般的朦胧情形。 顾问先生_82 又过了几天,古斯塔沃,那位性格宽厚的二把手前来拜访泽维尔,给他带来了一些新式的枪械武器。朱塞佩也是近来才知道的,那位小少爷对这些金属构件相当痴迷,他对此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自己那样,把□□视为人生唯一的乐趣。 古斯塔沃和泽维尔说了几句客套,又把朱塞佩叫到了走廊上去,他透露了一些“大花园”里的情况,告诫朱塞佩要小心他的言行。那位顾问先生觉得莫名其妙,他被那群老家伙们讨厌了十几年,几乎都要因此产生了免疫。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古斯塔沃事到如今,才来提醒他的安危,关心他的事情。 当然,其中应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位二把手终于发现了他的忠诚,了解了他的好意。可是朱塞佩并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魅力,能够使这位二把手神情严肃的,刻意避开泽维尔和他谈论这种话题。他询问了那些所谓的,威胁的详细,并希望找出这位二把手如此发言的原因。 古斯塔沃和他说起了小酒馆特拉蒙多里的事情,这件事情,极大的刺激了那些老古董们的神经。他们不允许朱塞佩,一个下贱无耻的男娼,踩在他们的头上,用暴力迫使他们屈服。他们对此感到一阵莫大的耻辱,因为他们自诩西西里的好汉,无所畏惧的凶徒。他们希望向这位顾问先生报复,可是泽维尔令他们不安,令他们心怀惶恐。 这些老派人物们,在一系列事件里,有些似懂非懂的意识到。朱塞佩是泽维尔的逆鳞,无论是谁触犯到了,这位小少爷都会拿起枪来拼命。而他们自己,受着十诫的约束,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抗泽维尔的命令。就算那位小少爷让他们去死,让他们顷刻间用枪打穿自己的脑袋,他们也只能大声的肯定,然后毫不犹豫的遵从。 但说到底,这些毕竟都是面子问题,并不会影响什么实际的利益。然而和北部毒贩的谈判,却不是这种可以装做无事发生的东西。泽维尔和朱塞佩,彻底威胁到了“大花园”众人的利益,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做着零散的毒品生意。虽然赚得不多,没有太大的气候,却也是他们既有的经营。 如果希恩同意了与泽维尔的合作,那么这些生意都将荡然无存,都将接受家族的管辖,缴纳相应的抽成。“大花园”的人们不愿见到这样的情形,因此他们竭尽全力的希望阻止谈判,阻止自己的钱包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失。 古斯塔沃无疑察觉到了这种趋势,因此他提醒朱塞佩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激化这种本就相当危险的矛盾,并诚心诚意的,愿意为这位顾问先生和家族首领,提供一些安保上的支持。 朱塞佩感谢他的好意,却情不自禁的,想要拒绝这位二把手的提议,毕竟他不愿大张旗鼓的带着保镖晃荡,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但他又想了想,回忆起曾经花店门前的事情,感到一点莫名奇妙的后怕。他不畏惧别人对他的伤害,但他却害怕不得不再次遭遇和泽维尔生离死别的情形。于是,这位顾问先生让古斯塔沃派一些可靠的士兵,装作普通人的样子,暗中保护他们的出行。古斯塔沃理解他的要求,并发誓会尽快办理。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那位小少爷不得不起了个大早,然后耐心的去和那些保镖们解释今天行程的详细。他预定去和希恩进行最后一次商量,并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这次会谈,朱塞佩的话语充满魔力,让他对统一芝加哥的未来产生了一点愿望和希冀。而此时此刻,那位顾问先生还睡在床上,一条象牙色的手臂从羽绒被里伸出,枕着那段纤长的脖颈。泽维尔好声好气的叫醒了他,然后跟他交代了一下需要准备的文件和资料。 朱塞佩手脚利落的收拾好了东西,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簇新的,奶油色的亚麻西装。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这种浅色的套装了,但他觉得既然是站在泽维尔的身边,他就应该显得年轻一点,以免和那位小少爷光彩夺人的形象对比,留给希恩等人一位三十六大叔的印象。 他步履匆匆的走下楼梯,纯白色的克莱斯勒停在楼下,卢卡为他们充当了司机。朱塞佩动作敏捷的坐进了后排,然后把资料交到那位小少爷的手里。泽维尔打开文件夹,清点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然后命令卢卡把他们送到北部沿湖的一家高档饭店里。 保镖们乘坐着黑色的福特汽车,分成三组行动,一组探查酒店的环境,另一组跟随泽维尔的车辆,还有一组被留在了他们的后面,负责处理一些紧急的情况。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酒店,希恩和他的部下们已经等在了门前。 泽维尔见了,走下车去笑容满面的和他们问好,并向他们介绍了朱塞佩的来意。而北部毒贩的头目希恩,如人们所传说的那样,是一个身材矮壮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套有些泛旧的卡其色条纹西装,敞开着衬衫的领口,露出一点疤痕遍布的肌肤。他用力和朱塞佩握了握手,然后和他说了一点客套的话语。 希恩知道朱塞佩的大名,在芝加哥城里,这位顾问先生也算是不好招惹的典型。他也知道,就是面前这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看似文质彬彬的男人,毫不犹豫的做掉了他的部下,并彻彻底底的处理了他们的尸体。 希恩忌惮朱塞佩的秉性,因为他明白这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物,不能用他所已知的逻辑来推理。那位顾问先生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用一双冰冷的眼睛窥视,用一副尖锐的利齿杀戮。 然而,就在这位毒蛇般的顾问先生提议去酒店里详谈的时候,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歹徒却突然冲进了他的视野。保镖们的叫喊声与枪声响了起来,朱塞佩飞速考虑着,并在一片混乱中扯着希恩的衣领,把他率先推进了安全的角落。 泽维尔在听到枪响的刹那,下意识的,想把朱塞佩抱进怀里。可在他伸出双臂以前,一枚子弹就毫不留情的,打进了那位顾问先生的胸膛。泽维尔的意识里出现了一点短暂的空白,曾经在花店门前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又涌入了他的脑海。那些鲜血,那些惊叫,那些挥之不去的硝烟味道,让他的心脏仿佛被攥紧了似的,不能泵出一丝一毫的,思考所必须的氧气。 他没有想到,一个月之前的无力,挫败,失意,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原模原样的袭击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或许是中了某种诡异的诅咒,招惹了某位可怕的神明,使他不得不遭受这种令人撕心裂肺的待遇。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能理解自己唯一想要保护的人,为什么每次都会碰到一些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他猛的有些想哭,觉得世界并不公平。 但就在他那难得一见的,弥足珍贵的眼泪掉落以前,那位顾问先生却突然扶着引擎盖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用力咳嗽了几下,然后解开了身上那件的亚麻西装的衣襟。 从那敞开的西装里,露出了一件纯黑色的,制作考究的防弹背心。 “妈的!”朱塞佩用意大利狠狠的骂了一句,然后瞪着那些被保镖制服了的杀手,说: “告诉你们这群狗娘养的,老子已经吃过这个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卷写完了,休息三天嘤嘤嘤~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清晏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六卷:独立日肃清 第52章Ch.51 我的梦想,值得我本人去争取,我今天的生活,绝不是我昨天生活的冷淡抄袭。——《红与黑》 朱塞佩因为古斯塔沃的建议,以及对玛拉事件的心有余悸,而不得不像个懦夫似的,穿上了厚厚的,带钢板的防弹衣。他起先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愚蠢得不像样子,简直要令他发笑。如果不是那位小少爷在他身边,他一定会立刻脱下这件莫名其妙的装备,然后继续做回那个斯文而又无谓的金边眼镜先生。 顾问先生_83 但当那些打手们冲上来的时候,当枪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却从心底里,感谢那位二把手的提议。基督,他再也不想经历什么生离死别的情形,正如他不想再经历认识到自己对那位小少爷的深沉爱情。他不害怕意外,也不畏惧任何的仇敌,可他却由衷的,无法面对这种令他胆战心惊的感情。 朱塞佩无可奈何的意识到,这种感情实际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可以回旋的余地。他无法放弃自己对那位小少爷的渴求,甚至希望把他一辈子都紧紧的护在怀里,不复遭受任何失意与破灭的打击。但与此同时,他还是那位小少爷的顾问,他要永远忠诚于自己的首领。就算是死亡也好,就算是一无所有也好,都不能使他产生半点背叛的心意。如果某天,家族需要他这样做的话,他也可以将自己的生命置之不理,并用鲜血在芝加哥的土地上写满泽维尔的姓名。 这是他的忠诚,他的忠诚半点不逊于爱情。 可即便是这样一种不可分离的关系,在密歇根湖畔的高级酒店门前,在危险发生的刹那间,朱塞佩还是做出了保护希恩的决定。他的头脑相当清醒,清醒得可以判断出泽维尔的处境并没有任何问题。杀手是冲希恩来的,因为一些他尚未知晓的原因而希望阻止这笔生意。 朱塞佩明白,和北部毒贩的合作对于泽维尔来说究竟有多么的重要。所以他可以狠下心来,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一位毫无交情的人物。他不能眼看着那位小少爷的努力被浪费,正如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金钱被掠夺。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希恩推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转身迎接自己的宿命。 他在那个时候,脑子里忽然回想起了曾经在花店门前的情形,他毫无力气的倒在地上,过度失血令他浑身冰冷,好像是掉进了严冬的密歇根湖里。他听见泽维尔跳下车来,然后那双簇新的手工皮鞋就毫不犹豫的走过了他的面前。枪声又响了起来,人群尖叫这飞奔逃开,朱塞佩听着这一切,忽然意识到那位小少爷和他本人,还是有一些无可奈何的相同点。 他们在关键时刻,都不会被无谓的感情左右,而永远能够冷静的,选择最大的利益,最佳的手段。他们不是没有眷恋,不是没有惋惜,只是那目标太过鲜明,令他们不能追求除此之外的一切东西。 朱塞佩面对着飞奔而来的杀手,觉得有些可笑,却又自可笑里感到一阵莫大的悲哀。因为说到底,他还是无法从谋杀与陷害里抽身脱离。他依旧走着那些前辈们的老路,一辈子在死亡线上挣扎抗拒,却从来不能找到解脱的途径。 但好在,谢天谢地,朱塞佩的运气再一次显示了它的威力。这位顾问先生只是有些因冲击而产生的肋骨骨裂,却没有其他任何可怕的伤病。巴罗内家族里,那位态度恶劣的德国医生,因此给他送了件紧身衣去,并命令他好好的卧床休息。 “卧床休息。” 这是朱塞佩三个月以来,听到最多的短语。这位顾问先生对此忍无可忍,打算发扬一下自己那歇斯底里的风格,于是他活蹦乱跳的去找泽维尔,然后从这位小少爷的手里抢过工作,并用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开始处理那些实际上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 泽维尔起先,被他那忘我的工作态度感动了极其微小的一瞬,但他随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先生的秉性,因此恶声恶气的指使他回去躺着,不要参与这些没头没脑的东西。 可朱塞佩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不会再像几个月以前那样无可奈何的俯首听命。虽然他说话的时候,肋骨依然有些莫名的疼痛,然而毕竟不是那从前的,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情形。 这种诡异的优越感,让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和那位小少爷顶嘴,用意大利语像机关枪似的说着一些完全虚假的信息。他宣称自己已经好多了,停止工作才是对他身体最大的伤害。 那位小少爷没说什么,只是一边抽着劣质的香烟,一边默默注视着他的言行。等到朱塞佩说到连自己都觉得毫无意义,甚至有些想笑的时候,他才掀灭了手里的烟卷,然后慢悠悠的,走到了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他觉得朱塞佩实在是某种奇异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把毫无根据的谎话说得那样一本正经? 但不幸的是,这位小少爷已经对朱塞佩的行为产生了免疫,他可以本能的,忽略那位顾问先生所说的一系列毫无营养的废话,然后相当无情的否定他的提议。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没有一点体面的,拿出年长者的身份来要挟挑衅。可就在他把一切的情况详细说明以前,那位小少爷却率先抱起了他的身体,并把他轻手轻脚的放回了床上。 泽维尔俯身和他对视,手掌撑在他的耳际,呼吸间混杂着湿润的空气,他那如同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令朱塞佩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心悸。那位顾问先生有些窘迫的移开目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语。 “亲爱的,那些工作我会弄完,那些资料我会整理……” 泽维尔用意大利语这样说着,甚至有些温柔的,替朱塞佩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他接着说道: “但如果你非要做出这种,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的事情,我就把你送到附近的医院去,让医生给你开一单镇静剂。” 朱塞佩听了,被泽维尔那种好像低语似的,充满蛊惑的声音缠住了脑袋,攥住了心脏。他对此不能做出一丝一毫的反抗,只能默然的点了点头,然后任由那位小少爷亲吻着他的眉心。 他搞不明白,这位小少爷究竟是从哪里获得了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力,亦或者说,这就是爱情所产生的可怕的反应?他过了好久,才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解脱,稍微找回了一点往常的镇定。他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然后摆出一副投降的模样对泽维尔说: “好了好了,叔叔的小可爱,我知道这件事情了。请你千万不要把那位多嘴的医生叫来,也不要把我送到那些烦闷无聊的医院里去。” 通常来说,只要朱塞佩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悔改自己的言行,那位小少爷是从来不会和他计较的。但泽维尔此时此刻,却一反常态的,有些刻薄的回嘴道: “我还以为,你在医院里过得很开心。” 朱塞佩觉得诧异,鬼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医院里过得开心?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那些静静跳动的仪器,无不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厌恶和焦虑。更何况,在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人们不允许他用电话了解汇率与股票的行情。这简直像是在他的金库里开了一个大洞,并不允许他去探查情况,也不允许他派人把洞堵上。 朱塞佩对此感到不可理喻,甚至很想用枪抵在那些人的太阳穴上,告诉他们金钱对自己的重要性,以及比起眼睁睁看着账面缩水的情况,他还不如就此暴毙。但很可惜,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想法,理解一个刚从死亡线上回来的人,居然一睁眼考虑的就是他的财产问题。因此他们很想把朱塞佩转到精神科去,好让那里的医生仔细研究一下他的病情。好在这种时候,总会有人及时站出来,并替那位顾问先生做一些愚蠢的证明。 而实际上,那位小少爷只是突然回忆起了,之前朱塞佩在医院里找年轻人搭讪的事情。他对此感到一点微妙的嫉妒,甚至是不可消除的愤怒,却全然忘了,他本人也是一个年轻人的事实。但总之,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他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些想法表露出来,也不该让那位顾问先生抓到可以察觉他感情的时机。他看见朱塞佩的,那有些疑惑不解的眼神,只好装作随口调侃的模样,然后迅速终结了这个对彼此来说都不算好的话题。 但事情到了这里,却还远远没有结束。过了几天以后,关于那些杀手的身份,派出去的人员终于有了消息。那位小少爷出于对希恩的尊敬,决定把这起事件完全交由北部毒贩处理,他希望表明巴罗内在此事中不偏不倚的态度,绝不想让那位头目对自己有所怀疑。 希恩对他的提议表示肯定,然后发誓会给泽维尔一个明确的回应。他拷问了那些被擒获的杀手,从他们嘴里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线索,却从武器上发现了端倪。他的手下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些武器的贩卖点,然后最终把矛头指向了马尔蒂尼。 这一切都说得通。马尔蒂尼不愿希恩脱离自己的控制,更不愿巴罗内接受他们的生意,所以他们要尽可能的破坏会面,破坏泽维尔在北部毒贩里的名誉。只是这件事情未免做得太过愚蠢,太过草率而又缺乏条理。 朱塞佩对泽维尔解释,这很有可能不是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顾问所做出的决定。因为据他所知,那位白发苍苍的瘦高老人,是某种保守谨慎的典型,他宁愿无所作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贸然行径。虽然萨尔瓦托和他在褐石大楼吵过一架,但这种可有可无的私人恩怨,绝对不会被带进他们的工作里去。 而洛伦佐,洛伦佐·马尔蒂尼,却更接近于这件事情所表现出来的个性。他是首领皮耶罗的长子,家族里的二把手,有权利支配所有的士兵,也能知道最核心的机密。他完全有能力策划这起可怕的刺杀,并且具有刺杀希恩或朱塞佩的动机。 并且不幸的是,洛伦佐本人,没有继承他父亲的优良秉性,不具有某种天生的警觉和机敏。他既没有可以让所有人信服的巧妙手段,也听不懂别人话语里所潜藏的微妙感情。他只是没头没脑的信奉着机关枪与鲜血,信奉着这些东西所带来的恐惧,并把这种恐惧误认为是解决事情的唯一途径。比如在全面战争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必要让家族的士兵去扫荡巴罗内的店铺,这些店铺里时常有政客光临,这无疑损伤了马尔蒂尼在芝加哥的威信。 总之,拜洛伦佐的冲动所赐,希恩终于清醒的认识到,马尔蒂尼已经不值得合作,更不值得任何丰厚的利益。更何况,从某些方面来说,朱塞佩拯救了希恩的性命,应该受到合理的待遇。虽然,这位头目也曾经怀疑过防弹衣的来历,担心这是一起自导自演的闹剧,但调查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而且考虑到朱塞佩一个月前所受的枪击,他有理由慎重小心。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在刺杀事件发生后不久,希恩就和泽维尔签订了协议,表示愿意把手下的生意转到巴罗内的街区,并向他们缴纳抽成,寻求彼此的友谊。 泽维尔对此感到由衷的高兴,他离统一芝加哥又迈进了一段不小的距离。但与此同时,他的心里还存在着某种深切的忧虑。他想要弄明白究竟是谁泄露了会面的行程,意图破坏他和北部毒贩之间的交易。他盘查了褐石大楼里知情的员工,又派人打听了当日负责警卫的,保镖的消息。然后在他意料之外的,又或者说意料之中的,从里面发现了“大花园”的卧底。 当然,他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希恩,告诉除了朱塞佩以外的人物,他不想暴露巴罗内矛盾的情形。可是,这位小少爷绝不会善罢甘休,因为他此时此刻既有能力,也有资本—— 顾问先生_84 进行一场真正的清洗。 作者有话要说: 霸总泽真香!(我在说什么 第53章Ch.52 “大花园”的客厅里,那些贵重而又显眼的装饰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沙发与实木座椅。而这栋位于郊区的,历史悠久的别墅,是曾经唐巴罗内与家族成员们度假娱乐的胜地。他们在别墅里开会,在别墅里宴饮,在别墅里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微不足道的乐趣。欢声笑语一度充斥着环境,和那些高级雪茄烟的香气一起,见证着灿烂辉煌的传奇。 但现在,那些灿烂传奇里宣扬的人物,以及那些人物里英雄的个性,都已随着时间流逝,或屈服于宿命,或下到了地狱。在唐巴罗内死后,这些固执己见的老古董们并不承认朱塞佩的地位,并且对他的能力心存疑虑。在他们的眼里,这位顾问先生只是某种善变的娼妓,是蛊惑人心的恶魔,是手段卑劣的典型。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从根本上,反对一位非意大利血统的顾问,更何况这位高大英俊的顾问,还曾经做出过许多令他们难以接受的事情。他们因此而怀疑朱塞佩是爬了某位大人物的床铺,才得到了这种他们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待遇。 而更令他们感到莫名其妙的是,唐巴罗内居然把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托付给了朱塞佩来教育。他们搞不明白,这位前男娼的身上,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品行值得巴罗内家族未来的首领去学习。他们很想对唐巴罗内建议,恳求那位老人收回他的命令,但很可惜,彼时的唐巴罗内已经不能再作出任何的回应。 他们担心,这位顾问先生将会把泽维尔带进某些致命的歧途,甚至是伤害巴罗内的利益。他们不想让自己的钱包蒙受损失,更不想让朱塞佩夺走他们的东西。但不幸的是,就在他们这样担心的时候,却从战争前线传来了朱塞佩和泽维尔搞名堂的消息。 “大花园”因此而炸开了锅,那些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们,统统像邻居大婶似的问东问西。他们想要知道,泽维尔和朱塞佩究竟发展成了怎样的关系,又会不会影响家族的未来与战争的情形。他们想,如果那位小少爷会为了一点愚蠢而又可笑的爱情,放弃巴罗内首领之位可就再好不过了。就算泽维尔不放弃自己的地位,那他们也多了一项可以弹劾的把柄。 总之,这件对所有人,包括对当事者本人来说,都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却不见得没有一点好处。“大花园”的老人们,甚至开始盼望起朱塞佩和泽维尔远走高飞的美妙场景,但他们等了许久,等来的却只是和马尔蒂尼的一纸协定。他们忍不住要八卦那位顾问先生的事情,派人到褐石大楼里去打听,但得到的结果却往往相当诡异,所有人都对他们表示,那位顾问先生看上去和泽维尔之间仅有厌恶而已。可他们还是会上床,做一些只有情人会做的亲密事情。 而以这些老派人物们的,有些生锈了的脑袋,几乎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关系的原因。他们搞不明白,朱塞佩和泽维尔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到底是否存在那所谓的,愚蠢而又可笑的爱情?他们考虑了很久,最后觉得那两位先生或许都是别出心裁的疯子,互相吸引的神经病,并以此归结了以上毫无营养的猜疑。 他们又过回了从前的,那种悠闲快乐的时光,在阳光下谈天喝茶,在沙发上讨论美酒与假期。他们安心于“大花园”里的一切,固守于丰厚的既得利益,他们不愿被褐石大楼里的人物插足工作,更不愿交出他们手上的各种权利。他们拒绝和朱塞佩交流,并依照与南区截然不同的,充满西西里风格的准则来安排工作上的事情。他们有自己的手段,自己的门路,不希望亏欠任何无谓的好意。 但此时此刻,这种想法却遭到了莫大的,甚至堪称毁灭性的打击。这些老派人物们穿着颜色沉闷的手工西装,乌云似的,聚在“大花园”的客厅里。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灰白色的脑袋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想要弄明白,眼下的情形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其中又包含着怎样令人诧异的微妙关系。 当然,他们中的有些人,实际上相当清楚这件事情,清楚一系列的来龙去脉,也清楚那位小少爷所有愤怒的原因。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向马尔蒂尼提供了泽维尔和希恩之间谈判的消息,并寄希望于敌人的力量,想要让自己的对手来阻止这场干系重大的交易。 他们都是黑手党的成员,也都知道这种背叛的下场和可怕的惩罚,但他们控制不住自己对金钱的欲望,正如他们控制不住对愚蠢行径的复制与重放。他们已经见识过艾伯特,那个大胖子的下场,可他们早已习惯了在死亡线上的生活,也不畏惧任何有利可图的危机。因为说到底,他们今天所获得的全部东西,都来源于这种无可救药的暴力与血腥。 他们在泄露消息的同时,当然也已经彻头彻尾的预料到,马尔蒂尼一定会立刻做出某种令人胆寒的事情。可是他们并不为此担心,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因为他们知道,巴罗内与马尔蒂尼之间的关系受协约保护,任何人都不能违抗唐吉拉迪诺的命令。 而且,就算马尔蒂尼的打手真的伤害到了朱塞佩,伤害到了那位小少爷的性命,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拔掉了两颗眼中钉而已。所以,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的坏处,即便可能会有些风险,有些触犯家族的条例,可他们人多势众,不害怕褐石大楼的一切抗议。更何况,他们的地盘,他们的簿记点,为什么要做那个小男娼的生意?他们原本有自己的经营,不希望被任何人剥夺这种权利。 然而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的,朱塞佩竟然会在危急关头作出保护希恩的决定,更没有预料到那位顾问先生所穿的防弹衣。事情至此一发不可收拾,从打手们的武器上泄露了线索,矛头被直接指向希恩的老东家马尔蒂尼。而那位小少爷又从内部排查里得到了卧底的消息,所以在处理完了和北部毒贩的交易以后,在这样炎热难当的七月雨季,带着朱塞佩气势汹汹的出现在了“大花园”里。 那位顾问先生穿着米白色的亚麻西装,他推了推自己那副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然后把一叠密密麻麻的资料拿出了公文包。经过几个月的休养,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往日的精神,而那双灰绿色眸子里,也终于恢复了往日那精明的神情。更重要的是,与北部毒贩的合作为褐石大楼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己休养期间的账目该如何挽回这种令人失眠的问题。 泽维尔坐在古董沙发上,年代久远的老式电扇在他头顶盘旋着,发出令人烦闷的噪音。他接过朱塞佩手里的文件,有些潦草的翻动了几下,然后就把它们毫不客气的,扔在面前的茶几上。他要和这些老古董清算一些事情,并最好把他们像头顶的那台电扇一样,统统都送到修理场去。他说: “先生,我知道你们诧异我的来访,认为我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但我相信,你们中的一些人,一定知道过去几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你们还在心底里怀疑,我为什么到今天才和你们讨论这些东西。”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过那些自私自利的面孔。他看见有几个老家伙因此心虚而低下了头颅,看见有几位大人物面色惨白的移开了目光。他觉得解气,很想再多看他们一会儿,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严肃,甚至还带着一点莫名的悲哀与愤怒。他示意朱塞佩为自己点上一支烟卷,却没有立刻放进嘴里,只是拿在手上,然后对面前的那些老头子们继续说道: “相信你们都知道的,巴罗内和北部毒贩达成了协议,我们从他们的生意里抽取一些利润,并为他们提供一点贩卖的途径。但现在,这件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必须要来处理你们。对不起先生,我没有任何恶意,但我确确实实就是要处理你们。” “不,泽维尔,尊敬的小少爷,唐巴罗内不会允许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见鬼,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为家族付出了多少东西?你怎么能够这样轻而易举的开除我们,让我们回归一无所有的境地?” “先生,请冷静……”泽维尔抬起了他的双手,示意那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平复下心情,他看着眼前这些颤颤巍巍的人物,不希望他们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突发心脏病。他沉默了一会儿,把眼前的调查资料摊开,推到了那些老人们的面前,他向他们解释说: “听着,我愿意相信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是绝无恶意的,也可以把从前那点无聊的恩怨当作空气。但,如果你们非要像这样挑战我的底线,伤害我的爱人,觊觎我的利益。我发誓会给你以代价,沉痛的代价,你们永远都不会想要切身体会的代价。” 那位小少爷从前绝不会这样说话,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一位比朱塞佩脾气更好的人物。但他现在已经完成了和希恩的交易,获得了无可替代的经济来源,不需要再依靠“大花园”的任何支持。他需要让这些老人家们了解自己的处境,以免他们再怀有一些盲目的,相当可笑的信心。 泽维尔把在密歇根湖畔所发生的事情,又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一遍。他告诉那些老古董们,是马尔蒂尼策划了整件事情,但在其中,还存在着某些透露消息的卧底。他表示理解他们反对的心情,甚至理解他们想要破坏会面的决定。但是,谁都不该威胁朱塞佩的生命,尽管那不是有意的,尽管那或许只是一场意外,却也足够使这位小少爷暴怒至极。 从前和希恩的谈判还没有结果,他不敢作出一点轻率的决定,生怕因此而陷入腹背受敌的境遇。但现在,令他担忧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了,并且已经完全进入了正常的运营。于是他要这些人算一笔旧账,算一笔不得不算的利息。他不会让任何人轻视他而不付出一点代价,正如他不会让任何人尊敬他而不获得一点幸运。 泽维尔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对保护朱塞佩这件事情下定了决心,这几乎成为了他一切努力的根源,一切目标的本因。所以,他尤其不能忍受别人试图伤害他的顾问先生,一丝一毫都不能。那是他的逆鳞,是他不可触犯的底线与尊严。 但很可惜,他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情说与人听,甚至是这种情感所包容的对象,那位顾问先生本人,也对此毫无头绪。泽维尔想到这里,有些莫名的苦闷,他看着那些老人们脸上木然无知的表情,似在询问他为什么要针对一场意外大发雷霆。他想,自己或许是个不可理喻的人物,心怀着某些不可理喻的感情。但那感情是这样的浓烈,仿佛除此之外,世界上再不需要其他东西。 顾问先生_85 这种感情,徘徊在他的胸口,萦绕在他的心底,侵占了他的全部神经。他想要说出来,说给此时此刻的所有人听,他是那样爱着这位顾问先生,能够宽容他的一切缺点,包涵他的一切过去。他不在乎他的歇斯底里,不在乎他的表里不一,他只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我爱你。真也好,假也好,都可以使他心动感激,落泪欢喜。 他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他揽过那位顾问先生的腰杆,然后一本正经的对那些老家伙们说: “先生,他是我的爱人,我一辈子的爱人,请你们好好记住这点,并且从心底里尊重这个事实——” 泽维尔愣了一下,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只好装模做样的把话题继续下去: “还有,你们需要意识到,从来只有一个巴罗内,不需要分出什么无聊的派系。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拼命保护的堡垒不过是自己的丑陋利益。我会派人进驻到大花园里,你们可以滚蛋,变得一无所有,也可以留在这里,继续享受着家族带来的好处。但我要你们尽快做出决定,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你们这些老东西争论这种狗屁事情。” 他说完,拉着还处于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的朱塞佩,离开了“大花园”的大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少爷嘴快了…… 第54章Ch.53 朱塞佩,那位高大英俊的顾问先生,被泽维尔紧紧的牵着手腕,然后有些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大花园”的客厅。他的脑袋里充斥着泽维尔的话语,好像卡带那样回放不停,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的摧毁着他的神经。他弄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什么意思,又究竟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对自己怀有一点可怕的爱情? 哎,可怕的爱情。 朱塞佩情不自禁的有些担心,虽然他也一样深爱着泽维尔,甚至可以对基督发誓,他的痴恋绝不亚于那位小少爷的感情。但他还是从心底里觉得困惑,所谓人与人之间的相爱,又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情。 然而,朱塞佩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心意,因为那是他从死亡线上得到的东西。他付出了鲜血,付出了难以计数的痛苦,才换来一个明白的解脱,一种彻头彻尾的清醒。他不会放弃这种清醒,不会再用工作需要,用唐巴罗内的遗言来麻痹自己。他将直到生命尽头,都怀抱着那全然无果的爱情,尽管这爱情常常沉重得令他难以呼吸。 但他却不明白,彼此相爱又是一种怎样的情形。他已经把自己的痴心埋进胸膛,做好了一辈子都不能宣之于口的准备。他能够把这一切令人心潮澎湃的东西,令人坚强果敢的东西,都安安静静的带进坟墓。可是现在,让他难以置信的现在,却似乎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变数。那位小少爷或许是喜欢他的,或许对他也存在着那么一点该死的,蛮不讲理的爱情。 朱塞佩本该为此高兴,可就在他高兴以前,一股莫大手足无措就率先占领了他的神经。他弄不明白,该怎样和泽维尔谈这件事情,告诉那位小少爷自己心里的,任何语言都无法承载的爱意。他可以为他不顾一切的冲锋陷阵,可以为他而无所不能,但他该怎么说出口呢?那“我爱你”三个字,究竟还是太单薄,太单薄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可以不用说话就能传达思想的能力,那么一定要赐予他。基督,一定要赐予他。 可是基督也好,圣母玛利亚也好,都不能予那位顾问先生以救赎。他们似乎总在幸福的时候出现,而难关,那些看似无法度过的难关,却必要靠人类自身的努力来翻越。 朱塞佩当然明白这点,因此他坐在卧室的双人床上,然后仔细的考虑了,一切该和那位小少爷交代的事情。泽维尔在浴室里洗澡,这通常需要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朱塞佩必须在这仅有的时间里,拿出一个确切的方案,制定一套详细的策略。 他在心底里本能的觉得,最好的时机只有今天,趁着泽维尔还没有忘记自己众目睽睽下的发言,趁着他也还没有改变自己令人捉摸不透的心意。朱塞佩因此而如临大敌,他从未与任何人告白,只知道无聊的□□和无聊的情话。他觉得自己真是个蠢材,但他却毫无办法,没有人能告诉他该如何向一位比自己小十二岁的青年表达爱意。 这位顾问先生,于是,只好像策划着阴谋那样策划着他的爱情。他一本正经的想到,首先该向那位小少爷表明自己的想法,告诉他究竟是在何时何地爱上了这位首领。他要尽量显得诚恳一点,以免让自己的话里带上某种诡异的,充满嘲讽的语气。他知道,自己经常会用这种语气,和泽维尔讨论一些实际上相当私人的问题。 而在阐述完这些想法以后,他应该和泽维尔商量一下他们的将来,以确定他们之间那复杂的,根本无法用三言两语来说清的关系。他们或许会成为恋人,或许会维持着上下级的形式,但无论如何,都该比现在这种只有上床的状态来得靠谱,也来得要可以见光。 他想到这里,又无可奈何的反思了一下自己。他真的不是有意要和泽维尔维持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也不是想要勾引那位小少爷,以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只是一不小心,顺从了自己那卑贱丑陋的欲望,然后装出一副被强迫的,无从选择的模样。 所以说到底,他还是那个贝托尼街的,下流无耻的娼妓,能够为了一点可有可无的乐趣,而出卖了自己的尊严与肉体。他只是被那位小少爷宠爱着,保护着,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有展露出本来的面目与品性。如果没有这种诡异的深沉默契,没有这种看似暴力的温柔,或许他现在早已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他想,为什么泽维尔不早点告诉他这个事实呢?他们为什么要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却不能干净利落的,就此相爱呢?他搞不明白,激动的情感满溢在他的心底,搅乱他的思维,让他不可抑制的妄想一些毫无根据的事情,甚至让他连自己都搞不明白这种激动的原因。 朱塞佩这样想着,一阵难以掩盖的焦躁迫使他从床上站起身来。他毫无意义的,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然后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他把外套随手扔在床上,也不管它究竟会不会皱。 而作为一位人尽皆知的,歇斯底里的顾问先生,朱塞佩通常一丝一毫也不能忍受这种事情,不能忍受这种混乱不堪的场景。他甚至,还为此和那位小少爷发生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争论,但他现在却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就算把他的衣柜全部翻倒过来都无所谓了—— 不,那还是不行的,那是绝对不行的。 朱塞佩的头脑有些混乱,他搞不明白自己想要解决什么问题。一股奇妙的冲动指引着他,驱使着他,令他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想对泽维尔诉说着爱意。他几乎立刻就要冲进浴室去,然后抓着那位小少爷的肩膀,告诉他自己因为这种无聊的感情而耽误了多少工作,损耗了多少神经,又为之疯狂了多少时间,不计一切的渴望被爱,渴望被牢牢的抱紧。 他早已失去了冷静,从最开始,最开始的那一眼起。 朱塞佩抿了抿自己的嘴唇,空调吹得他有些发冷。于是他从床上拎起了自己的外套,然后又毫无征兆,一下子坐了回去。寒冷让他清醒过来,让他意识到一些无可奈何的东西。他却因此觉得整件事情更加莫名其妙,更加不可理喻。那种乍惊乍喜的情感慢慢退却,只留下一点现实的残酷与寂静。先前设定下的藩篱开始作祟,而那种保守的,懦弱的心情又开始抢占他的神经。 就算他深爱着泽维尔,就算泽维尔也同样深爱着他,可他们之间依然隔着家族利益的障碍,隔着十二岁年龄的差距。如果某年某月的将来,当朱塞佩和生意站在对立面的时候,那位小少爷还能像今天这样毫不犹豫的当众解释,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爱人吗?就算泽维尔做得到,朱塞佩也不一定会接受。他不能忍受自己辛辛苦苦教育起来的首领,由于一点和他本人的,微不足道的爱情,而作出任何愚蠢的决定。他也不能忍受自己被无聊的情感束缚,忘记了作为一位家族顾问的本职与初心。 况且说到底,泽维尔真的爱他吗?以上所有的一切,会不会都是超乎寻常的演技,会不会都是当局者迷的顺势而为?泽维尔是否只是在那个节点,需要一个发怒的理由,才会牵扯出如此多的,毫无营养的焦虑?如果他贸然把这种逢场作戏的话语当作真心,会不会就此暴露他的想法,从而引发一些更加不可收拾的问题? 朱塞佩越想越乱,恨不得就此消失在原地,然后一口气跑到阿拉斯加冷静冷静。他又仔细考虑了一下整件事情的风险,考虑了一下告白失败的可能,觉得其实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的。况且,这样一来,他还可以借机获得一点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并嘲讽那位小少爷的糟糕审美。 顾问先生_86 而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朱塞佩嘲讽对象他本人,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看见那位顾问先生呆呆的坐在床铺上,一脸沉重的,如临大敌的模样。 泽维尔觉得好笑,但就在他笑出来以前,那位顾问先生却忽然抬起头来,用一副审问罪犯的语气,对泽维尔说: “小可爱,你这么喜欢叔叔吗?” 那位小少爷不出意外的,被他那和语气完全不符的内容噎了一下。他踌躇起来,最后还是走过去吻了吻朱塞佩的嘴角,然后拼命压抑着自己狂乱的心跳,摆出某种从容淡定的模样,回答说: “亲爱的,我当然喜欢你了。” “那你可真是恶趣味。” 朱塞佩这样结论道,并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也贬低了进去。他从那位小少爷波澜不惊的语调里断定,泽维尔一定对他不怀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否则他应该会像自己这样暗自心惊,甚至紧张到无法呼吸的境地。他因此放下心来,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那亲吻里,足以以假乱真的情感。他不在乎那位小少爷究竟对多少人诉说过温柔的情话,因为无论如何,泽维尔都是他在这污浊人世间里的唯一。 这就够了。 朱塞佩轻轻的,像狐狸似的笑了起来,然后拉着那位小少爷的肩膀,和他一起缓缓的倒在床上。他亲吻着泽维尔的额头,和他说着毫无营养的对话。他极尽所能的暗示,挑逗,不在乎放荡或是下流。他被那位小少爷翻身抱在怀里,受他的爱抚,却又推开他,扯下领带,毫不客气的转身跑进了浴室。 泽维尔有些木然的,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背影。他实际上,很想顺势把心里的话就这样说出来,给自己一个相当畅快的解脱。而直到他走进浴室以前,这位小少爷都这样固执的想着。他打算好好的,和朱塞佩谈一谈,告诉他自己的感情,让他作出一个实际上并不困难的决定。 他已经不害怕那位顾问先生的抗拒,也不害怕他的愤怒和怀疑,他清楚朱塞佩的秉性,也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只是觉得不该再将他的爱人这样欺骗下去,也不该再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借口来掩盖本意,那位顾问先生有权知道一切的事情,即便事情的真相并非他所愿意。 泽维尔打算得很好,他知道朱塞佩一定不会轻易接受他的说辞,可他并不担心这点,因为他不会放弃自己的情感,也不会作出一丝一毫的妥协。他可以喋喋不休的,不厌其烦的,在那位顾问先生的耳边诉说爱意。一万次也好,一百万次也好,直到朱塞佩和他同样陷入那名为爱情的死地。 他也不会担心朱塞佩歇斯底里的辞职,他是巴罗内的首领,只要他不同意,就没人可以带走他的顾问先生。朱塞佩是个聪明人,一定能从心底里明白这点,并且能主动放弃这种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行为。 一切都没问题,只要他和那位顾问先生好声好气的说清就行。 泽维尔一直这样想着,但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到了家族的事情,想到了家族的未来和利益。巴罗内的事业刚刚走上了正轨,如果他此时此刻,和那位顾问先生起了一些莫名的矛盾,将会使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正如他明白朱塞佩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他们说到底都是黑手党的成员,都是为了“我们的事业”而奋斗着的人物,与任何自说自话的,自私自利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他们应当为家族奉献自己的鲜血,而不是在这里扯一些所谓儿女情长的狗屁东西。就算他和朱塞佩说了又怎么样呢?那也不过是两个蠢人的互相攻击。所以朱塞佩的反应,反而让他放下心来,觉得生活可以这样毫无困难的继续。但他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暧昧,有些莫名的心悸,尤其那位顾问先生的目光,似乎总带着一点奇妙的希冀。 说到底,他们都太温柔,温柔得好像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来,跟我念:《顾问先生》的本质是好想急死你…… 第55章Ch.54 Ch.54 在朱塞佩与泽维尔那场根本毫无意义的论证以后,这位顾问先生终于放下心来,远离了神经衰弱之类的疾病。虽然他搞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为什么在回答他的时候,表现出了那么一瞬微不可见的迟疑。但这都无所谓了,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因为心虚,总之朱塞佩都不打算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好玩,并因此喋喋不休的,向那位小少爷重复着一些虽然被证伪,但实际上毫无错谬的话语。 于是泽维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烦躁不堪。他不明白那位顾问先生到底是什么毛病,明明在刚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吓得脸色发白,愣了好久才回神,现在却可以把它当笑话似的说起。况且,这件事情根本不值得嘲笑,也根本不值得任何的注意。因为它只是一个平凡的事实,一个尚未被人所知的,无聊的秘密。 但朱塞佩却不这么想,他总以为那位小少爷是出于一些无奈的原因,一些形势所迫的问题,才做出这种令人恐惧的事情。所以泽维尔本人,应当是不愿这样的,不愿像个纯情的男高中生似的,对一位比他年长十二岁的大叔表达爱意。这就够了,这就足以成为那位顾问先生的,恶毒嘲讽的来源,并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泽维尔的神经。 那位小少爷因此,很想抓着朱塞佩的衣领,告诉他这件事情根本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玩笑。他,泽维尔,就是喜欢一个三十六岁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并为他着迷,为他张皇,为他不自量力。他很想承认一切的错误,承认命运的不可理喻,然后抱紧那位顾问先生,不管他究竟作何反应。 然而,这些都已经晚了。朱塞佩似乎已经认定了那位小少爷的情感,并不再考虑其他任何的原因。他觉得这样实在最好不过了,毕竟他自己可以维持着那点暗无天日的念头,而不用担心诸如告白或者交往之类的疑难问题。而说到底,朱塞佩也没什么好希求的,他已经获得了那位小少爷的大部分时间,大部分注意,他们可以上床,可以像情人那样做各种亲密无间的事情。他们只是没有一段确定的,可以宣之于口的关系。 但那又怎样呢?他们都是男人,他们并不害怕被抛弃。就算某年某月那位小少爷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有了别的可爱的恋人,那也只是他个人的悲痛而已。他或许绝望,或许心存恨意,但那些都是宿命,不值得反抗或对他人提起。 朱塞佩,他清楚自己男娼的身份,也清楚自己所犯下的恶行。他已经获得了足够多金钱与权势,合该在爱情上付出一些东西。况且他也欺骗过别人的感情,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此时此刻,也正在在卑劣的欺骗着泽维尔的感情,所以他合该无望,合该受一点单恋的酷刑。 这位顾问先生还是对爱情,尤其是他本人的爱情没有信心。他认为自己根本不值得被爱,更不值得那位小少爷穷尽一生温柔,许下某种看似全然无望的,愚蠢的誓言。他不相信自己能获得别人的理解,别人的宽慰,别人的无限好意。毕竟他没有什么值得褒扬的优点,也没有某种可爱的个性,他只是一个无聊的大叔,无聊的工作狂,并且还带有一些无法抵赖的斑斑劣迹。 如果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知道那位顾问先生是因为这样一点毫无根据的理由而徘徊犹豫,他一定会好好跟朱塞佩说明。在他眼里,他有一副惑人的身躯,有一种执着奋斗的魅力。虽然有时刻毒,有时歇斯底里,但这都是他那不可推卸的责任所致,不该承受任何无谓的贬低。 更何况,在大多数情况下,当那位顾问先生用一副斯文冷静的表情说一些骗人的鬼话的时候,其实还是相当可爱的情形。而且,朱塞佩还会用这样一副表情发呆,想一些没头没脑的蠢事,或是诸如晚饭之类的,毫无营养的话题。泽维尔从前一直认为,那位顾问先生的一本正经就是他无可奈何的本性,必定是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营业。而直到最近一点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那只是一副高高挂起的面具,用以掩藏某些人人皆有的脆弱与闲情。 他喜欢这样的朱塞佩,而不是某种行动精准且毫无破绽的机器。他喜欢他皱着眉头的,有些困扰的表情,喜欢他狂乱迷醉时略带沙哑的□□。泽维尔喜欢朱塞佩的一切,不管那是不是真正讨喜。他痴迷于朱塞佩的肉体,却最终沦陷在他的秉性与魂灵。 顾问先生_87 只是很可惜,那位顾问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们之间还是停留在无聊的试探,无聊的相互猜疑。他们都在否定着对方的好意,都在把自己的情绪深埋心底,却忘了一些最根本的事实。如果不是爱情,那位小少爷根本不会对一位管家婆似的中年大叔充满耐心;如果不是爱情,那位顾问先生也根本不会对一位性格恶劣没事找事的小年轻低头听命。他们都对彼此奉献着最大的温柔与宽容,甚至不惜为此变得愚蠢,变得懦弱,变得不像自己。 可奇怪的是,他们居然都不敢向对方承认这种伟大的,根深蒂固的感情。 所以,这种微妙的关系还在继续,那位顾问先生也还在乐此不疲的嘲笑着泽维尔的表白,拿他对自己的真心打趣。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处境,他开始默认这种相当诡异的事实,并放弃和朱塞佩说明其中的详细。 这样,又到了七月中旬的时候,天气热得让朱塞佩和泽维尔都不想离开褐石大楼一步的时候。丽娜,那位大胖子艾伯特的遗孀,却突然到办公室拜访了这对令人担忧的蠢材情侣。她带来了一个陈旧的,铝制的小型方盒,并向朱塞佩解释那是她收拾房间所得到的东西。盒子里面似乎装着艾伯特的信件,没有寄信人,也没有必要的地址与联络方式。丽娜觉得应该把它们交给朱塞佩,经过这位顾问先生的解释,她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并且全心全意的希望为巴罗内服务,以换取一部分艾伯特所侵吞的财产来维持她那捉襟见肘的生活。 丽娜进门的时候,那位小少爷正在和朱塞佩校对着上半年的账本与名目。自从和马尔蒂尼签订合约以后,巴罗内名下簿记点的生意一直很好。而与此同时,国内的经济也终于慢慢回暖,股票和汇率都稳定下来,不再像从前那样仿佛狗血肥皂剧似的大起大落。那位顾问先生也因此终于不会在伦敦时间,从床上跳起来大骂政客是无耻的流氓。尽管,泽维尔已经习惯了他的歇斯底里,并且会在这种时候,相当熟练的把他按回床上继续休息。 而出于某些微妙的原因,泽维尔还是霸占着那位顾问先生的办公室与床铺,他似乎是忘了在褐石大楼里还有自己房间的事实,理所当然的和朱塞佩保持着不可告人的同居关系。所幸,朱塞佩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那位小少爷的感情,因此没有提出任何煞风景的异议。他对此,一边在心底里充满负罪感的忏悔,一边又莫名其妙的暗自庆幸。 朱塞佩终于习惯了对面坐着一位小少爷的情形,虽然他从前因此不自在了好一阵子,但他没有选择,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实木桌面上依旧摆满了文件和笔记,在他们中间垒起一道不高的墙壁,让他们的目光触碰,却使他们胸怀远离。在那桌角上的烟灰缸里,劣质香烟与高级雪茄的烟灰混在一起,搞不清彼此,也没有所谓的界限与分歧。两种烟草的香气徐徐飘浮在半空,染在他们的西装上,沾在他们的唇齿间,令他们的呼吸合二为一。 “亲爱的,去把你后面的百叶窗拉一下,阳光有些晃我的眼睛。” 泽维尔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看着那位顾问先生闪光的金边眼镜,无论多少回,那点镜架上的光芒都永远好像恒星。朱塞佩那漂亮的,深邃的眉眼,隐藏在暧昧的光影里,并因此温柔而又沉静。他那双灰绿色的眸子里,有一点莫名的,狐狸似的笑意。那位顾问先生略微前倾着身体,然后用手托着下巴,轻声说: “没问题,叔叔的小可爱,出于你那不顾一切的爱意,叔叔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他说完,相当潇洒的从椅子上站起,然后伸出那条纤长的手臂,像上帝似的合起了身边的一切光明。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机和烟卷,靠在窗台边注视着那位小少爷干净利落的算账和头脑迅捷的处理。朱塞佩用单手从盒子里抖出香烟,然后把烟卷咬在嘴里,偏着脑袋点上。他轻轻吸了两口,问泽维尔说: “上半年的情况怎么样,希恩那里的生意还好?” “基督,如果我们早两年这么做,说不定现在整个芝加哥周边都是我们的领地。”泽维尔一边单手在账本勾画,一边从桌角捡起烟灰缸来,递到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朱塞佩见了,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狐狸似的笑意。他凑过去,就着泽维尔的手弹了下烟灰,然后用意大利语说: “做你妈的美梦,我们的对手又不是弱智,不会放任你这种野心勃勃的行径,更不会放任希恩做你的助力。说到底,我们都只是运气好而已。运气让我们钻了马尔蒂尼的空子,赚了一笔大钱,做了一些毫无道德可言的事情。” “算了吧,我亲爱的。你如果哪天下到地狱去,和撒旦,和那些小鬼,也会这样道貌岸然的解释?解释你毫无过错,解释你一切的成就都只是时运所致?” 那位小少爷听了,莫名冷笑一声,有些刻毒的这样批评道。很不幸,他从那位顾问先生身上,学到了一些老流氓的气质,因此可以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也可以尖酸刻薄的嘲笑讽刺。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把烟卷草草揿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粗声粗气的回答说: “我会告诉他们,老子凭本事混成了这副样子。并且所谓的人间,去他妈的,一点也不比他们的地狱好混!” 泽维尔被他那刻意装出来的恶霸语气逗笑了,难以想象,这样一位斯文而又正经的英俊先生,居然会说出这种不修边幅的,粗俗下流的话来。他把手里的钢笔搁在一旁,然后示意那位顾问先生再凑近一点。朱塞佩清楚他的意图,也明白这种意图的不合时宜,但心里的柔情驱使着他,让他毫无保留的靠近。 可那位小少爷却仍然觉得他的动作太慢,于是一把抓过朱塞佩的衣领,然后和他粗暴的唇齿纠缠,粗暴的亲吻喘息。那位顾问先生因此而有些莫名的心悸,他无力的推拒着,并前言不搭后语的同泽维尔解释,说自己完全没有除了接吻以外的意思,更没有要和他在大白天上床的想法。 泽维尔听了,从心底里想让朱塞佩放弃这种假装纯良的念头,毕竟那位顾问先生已经三十多岁了,也已经在泽维尔面前做出过足够多的,侮辱“纯良”这个词语的事情了。但很可惜,就在他开口以前,丽娜,那个可怜的老女人,就率先发出了一声惊叫。 朱塞佩用一种堪称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整了整领带,恢复了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具。虽然他在心里,还是有些显而易见的心虚与羞耻,但他的脸上永远波澜不惊。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然后动作斯文的请丽娜坐在沙发上面解释她的来意。 “基督,我无意打扰你们……” 那个女人一边嘟哝着,一边从手袋里拿出了艾伯特的书信。它们被装在那个铝制的小盒子,丽娜说明了发现它们的来龙去脉与其中包含的种种疑云。她还想就自己的失礼说声抱歉,但被那位顾问先生不着痕迹的截住了话头,转移了话题。 朱塞佩收下了盒子,并对丽娜的无私帮助表示感谢,然后他又给了她一点微薄的好处,赚来一大筐真心实意的赞美与颂扬。甚至在卢卡把她送下楼的时候,她还在不停的重复着朱塞佩的善行与好心。 但实际上,这位被极力褒奖着的先生,在她走后就锁上了办公室的房门。他拉着泽维尔的领带,几乎是心急火燎的,把那位小少爷扯进了卧室鬼混。然后,又只好自作自受,在半夜赶着一些没头没脑的工作。而泽维尔,虽然相当不情愿的,却还是不得不陪着他一起加班,并与那位顾问先生一同,在心底里唾弃着自己的约束与节制。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两个笨蛋…… 第56章Ch.55 费尔南多·曼卡,那位曾在艾伯特事件里被保罗点过名的角头,此时此刻正站在褐石大楼二层的雕花围栏边上。他脚下的楼梯平台被改造成了临时会场,布置上华丽的鲜花与桌椅,招待着来自“大花园”的各位人物。 那些老古董们,终于被泽维尔的气势吓住,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他们起初还极力宣扬着一些不合实际的要求,但当那位小少爷和他们进行了一场并不友好的会谈以后,这些老家伙们统统选择了见好就收。他们只要求保留各自的日常生计,并诚心诚意的向基督发誓,对于巴罗内名下的簿记点经营再不多说一句。他们还接受了泽维尔开出的价码,让褐石大楼的员工进驻到“大花园”去。在从前,这是一件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可就在它发生的时候,却没有人敢提出半点异议。 那些老家伙们也终于在惶恐畏惧里,意识到那位小少爷已经不是任人摆布的角色,朱塞佩也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要难于处理。他们从前,依靠着唐巴罗内的宽容,依靠着自己手上的利益,妄图掌控家族的产业,妄图让褐石大楼俯首听命。他们甚至想过要罢免那位顾问先生,然后找一个和他们同样头脑顽固的老古董来接手朱塞佩的工作与权力。然而事实证明,不容争辩的证明,这种想法是愚蠢而又遥不可及的。 顾问先生_88 但费尔南多,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眼下的情形。从泽维尔坐在“大花园”里和他们谈判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仿佛宿命安排似的,被设计好了结局。尽管实际上并不熟悉,尽管没有那么多交集,但费尔南多还是清楚朱塞佩的秉性。那位顾问先生所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必然有十成十的把握,必然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彼时,费尔南多站在角落里,静静的观察着泽维尔的神情。他对这位小少爷的来意毫无头绪,正如他弄不懂朱塞佩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毕恭毕敬。但当他和那位小少爷对视的时候,当他从泽维尔的眼睛里得到某种势在必行的勇气的时候,他就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权利。 费尔南多没有想到,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个狂妄无知的青年就变成了某种完全不同的人物,某种更加接近于唐巴罗内的人物,某种令他从心底里感到威胁的人物。他不明白泽维尔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可是那双眼睛,那双明明毫无凶狠的眼睛,却使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胆战心惊。 他想,“大花园”的风光和自由终于到了尽头,那位小少爷也终于要和他们清算一些可怕的事情。费尔南多并不畏惧这种清算,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可以从这种清算里得到一点类似于报复的乐趣。虽然他并非为褐石大楼效力,也并非隶属于朱塞佩的党羽,但他已经受够了那些老古董们的愚蠢行径,并不愿再和他们沆瀣一气。可是他依旧有些好奇,那位小少爷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目的,又究竟想要给他们施加怎样的惩戒和压力。 但出乎费尔南多意料的,泽维尔居然在谈判的最初,就相当大胆的提出了合并两派的建议。那些老派人物们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实,现实它不容置疑。于是这些老家伙们只好拖延着,争辩着,希望从那位小少爷的口中获得一点回旋的余地。然而,泽维尔并不领情,他只是告诉他们这并非平等的商量,而是某种从上到下的命令。 与此同时,泽维尔也交代了他和朱塞佩的关系,并发誓要维护那位顾问先生的尊严,不允许任何人践踏他的爱意。在从前,这种发言毫无疑问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但那时的“大花园”里却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堪称一片死寂。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作出怎样的反应。他们最好只好如同默认似的低下头去,并再不发表任何的异议。 虽然他们也有一些抱怨,也有一些相当不满的情绪,但泽维尔已经不是那个令人好懂的小少爷了,不会因为他们那点狗屁不如的心情而改变决议。费尔南多看着泽维尔拉着朱塞佩扬长而去,忽然有些莫名的幸灾乐祸和扬眉吐气。 而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相当顺理成章,相当波澜不惊。就在泽维尔来访的第二天,古斯塔沃就召集了“大花园”里的所有人物,和他们仔仔细细的,商量了与褐石大楼共通的详细。他们拟定了自己的要求,自己的规范,然后把这些东西记在纸上,忐忑不安的送给小少爷过目。 当然,那些老古董们,那些既得利益的拥有者们,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弃自己的东西。他们对此盘算着一些丑陋的计划,希望从中保留一点肮脏的生意。可是,那位顾问先生,或者是那位小少爷本人,却一阵见血的戳穿了这种意图,然后把他们统统请到了褐石大楼喝茶。 无人愿意解释那场会谈的情况,正如他们都不愿再提起自己的利益,他们像逃避死亡似的逃避着整件事情,并对此讳莫如深,不复再议。而泽维尔和朱塞佩,依靠这种流氓恶霸的手段,把互通的工作推进得飞快。到了七月末的时候,双方人手都大致安顿下来,于是巴罗内终于结束了两派分立的局面。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那位小少爷召开宴会的提议,也导致了褐石大楼里一派热闹的情形。但这些热闹却都和费尔南多没有关系,甚至不能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他只是像个局外人那样,靠在雕花栏杆上,看着眼前的,虚伪而又繁华的一切景象。 费尔南多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位于平台中央的人群,他看见花团锦簇里,朱塞佩裹着一套奶白色的丝绸西装,笑容好像狐狸。这位顾问先生一边摇晃着手里的灿烂香槟,一边和周围的老家伙们说着一些毫无营养的,只有大叔才会讲的话题。 虽然费尔南多厌恶朱塞佩的秉性,认为他是一个毫无节操的娼妓,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招是褐石大楼的胜利,是朱塞佩的胜利。那位顾问先生在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时刻,却忽然如同上帝那样一手扭转了败局。这是朱塞佩一贯的行事风格,也是他之所以令人相当敬畏的原因。 那位顾问先生是埋伏在暗处的毒蛇,是温柔表象下潜藏的利器,他从不在乎别人的诋毁,别人的伤害,因为他迟早会一一给予报应。他最擅长等待,最擅长隐忍和观望,却永远具有一击必杀的能力。 费尔南多想到这里,觉得自己从前未免太轻看这位先生,轻看他的残酷与无情。基督,他甚至以为朱塞佩是一个毫无用处,只会爬床的死玻璃!谢天谢地,那位顾问先生没有盯上他的脑袋,也没有打他生命的主意。 可是,这些事情,说到底和费尔南多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他已经不再接触家族里的决策核心,也不会参加进任何涉及机密的事情。他只是“大花园”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具有任何的必要属性。甚至就连老古董们,那些本来应该和他同属一条战线的老古董们,也只是碍于军队的面子,碍于和马尔蒂尼战争时期的功勋,从而没有将他扫地出门,要他自寻出路。 所以费尔南多不明白的,他为什么会收到这场宴会的邀请函,并来到这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所在。但总而言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那位小少爷提出的要求。或者说,他现在终于该称他为首领了。 费尔南多出神的,看着水晶灯下喧闹的一切,忽然觉得人生是这样短暂,是这样变化无常。唐巴罗内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他自己,也已经从无知无畏的青年变成了毫无用处的老头。他的心里有些郁闷,有些不得志的焦躁,可是没有人能够听他诉说,更没有人能够令他解脱。 他变成了一个只会怀念的孬种,追忆一些无法再现的过去,追忆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景。他宁愿和唐巴罗内一起死去,和这个赐予他权势又让他一无所有的男人一起死去。然后在地狱里,在不受忠诚和伪善约束的地狱里,和他好好的清算一下这种忘恩负义的罪行。 然而他做不到,他的眼前只有与他无关的,繁华而已。 但就在这个时候,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却忽然走到了费尔南多的面前。他穿着一套做工精巧的黑色燕尾服,深棕的头发被发胶固定在脑后,露出一张五官深邃的脸孔。泽维尔把手里的白兰地酒杯递给了费尔南多,他想和这位角头谈一些事情,但此时此刻,还没有找到那些话题的切口。 费尔南多披着一件略显陈旧的棕色西装,里面的白色衬衫有些发皱和泛黄。他没有什么体面的衣服,也没有什么体面的场合需要他加入。他甚至以为那份邀请函是泽维尔羞辱他的道具,而不是某种发自内心的好意。 但那位小少爷却站在他的身边,并且没有一丝一毫的,想要离开的意愿。费尔南多为此沉默了一会儿,打算就这样无言的,熬过这段倒霉的时间。可他最后还是被那种压抑的氛围感染,并有些苦恼的,用手抓了抓自己那灰白交杂的短发。他毫无办法,只能用一把低沉的,中气十足的嗓音,委婉的询问着泽维尔的意图。 泽维尔看着眼前这位身材魁梧,毫不佝偻的老人,忽然能够想象出一点他当年率领军队的风度。在他看来,虽然费尔南多和古斯塔沃有某种相同的,威严而又不容争辩的气势,但却比那位性格开朗的二把手显得更加饱经风霜,更加稳重忧郁。 那位小少爷考虑到这点,于是在心底里,权衡了一下自己的说辞。他知道眼前这位角头对他没什么好感,也不会顾及他的想法与利益,但他还是想要从中找出一点共通的东西,以获取费尔南多的信任,以了解这位角头的愿景。他说: “先生,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尽管我做出了一些让你们感到厌恶的事情,但我可以对基督发誓,对圣母玛利亚发誓,像您这样的英雄值得我们最诚挚的敬意。” “英雄?哼,英雄……” 费尔南多这样冷笑着自言自语,随后又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小少爷,是谁教会你这种虚伪的说法,这种侮辱人的词语?是那位外表斯文,内心不堪的顾问先生,还是其他愚蠢可笑的助理?” 泽维尔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低低的笑了起来。他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一盒劣质香烟,又相当恭敬给费尔南多点上一支,然后递到他的手里,好声好气的对他说: “先生,诚如你所见的,我只是一个来自贫民窟的流氓,不会说那些漂亮的花言巧语。但我却听说过您在战争时期的事迹,听说过您的勇敢和无畏强敌。因此我愿称您为英雄,这和巴罗内无关,仅代表我个人的好意。” 费尔南多注视着,自己手里那截气味浓烈的香烟。他熟悉这种味道,熟悉这种味道里粗犷而又低廉的风格。他没有如其他老派人物那样的,显赫的出身,仅仅依靠在战场里的忘我厮杀而爬上了顶层。他的名誉是杀戮的堆叠,他的胜利是生命的总结。而说到底,他所固执坚守的事物,也和那些老古董们有本质的区别。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那些鲜血所浇灌起来的东西。 费尔南多的脸色缓和下来,甚至表现出一点微不可见的感情,他说: “小少爷,我为自己的无礼道歉,我接受您的好意。” “先生,请相信我,这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泽维尔笑着摆了摆手,并把酒杯里的白兰地一口饮尽, “我只是觉得,像您这样的英雄,不该就此退隐。如果您不介意和古斯塔沃共事的话,我希望您能够继续自己的英雄事迹。” 费尔南多愣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涌现出一点迥然不同的光明。他的手掌因激动而颤抖,他的鲜血因畅快而奔流。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向泽维尔确认: 顾问先生_89 “先生,我想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我上了年纪而产生的幻听?” “费尔南多·曼卡,巴罗内军队的骄傲,英雄或许会死去,但永远不老。”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下期大型真香现场预告~ 第57章Ch.56 夜已经很深了,但褐石大楼里的宴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要散场的迹象。那位小少爷坐在八角飘窗边上,有些兴趣缺缺的,看着眼前一切或真或假的人情周旋与立场。他已经从费尔南多那里得到了一句约定,得到了那位不受重用的老人,发誓为巴罗内效力的话语。这就够了,这场宴会本身就没有其他任何目的。 泽维尔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希望让费尔南多帮助古斯塔沃在军队的工作,好减轻一点过渡时期的压力。他明明还有很多选择,可以找切萨雷,可以找褐石大楼里数不胜数的,信得过的角色。但他还是希望给那位老人一个机会,以获取一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的,所谓真心实意的感谢。 当然,这种决策也并非是完全错误的。起码费尔南多了解军队里的情况,和古斯塔沃也有相当良好的关系,不会造成一些不可预料的,令人担忧的矛盾和危机。只不过,他的年纪实在太大,所以不能再像年轻人那样精力充沛,也不能再像年轻人那样,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只是,人为什么会老呢,为什么会有这种无可避免的衰弱呢? 泽维尔情不自禁的,想着一些没有道理的事情。这位小少爷从心底里,为费尔南多,为这位可怜的老人感到惋惜。他想,假如唐巴罗内可以了解他的忠诚,重视他的能力,那么这位老人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着令人叹息的,相当凄惨的光景。费尔南多没能在最好的时间,去做最好的事情,这就是他一辈子悔恨的原因。 那位小少爷因此,在无可奈何的悲哀里,又产生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庆幸。是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把他从堕落的泥沼里救赎,让他在人世的波涛里上浮。如果没有那些喋喋不休的说教,没有那些舍生忘死的付出,泽维尔此时此刻,应当还过着从前那样的,浑浑噩噩的日子,应当不能在马尔蒂尼的机枪下存活。 他感激那位顾问先生为他带来的一切,为他带来的所有幸与不幸。他感激那些权势交锋的灵光一闪,感激那些徘徊顾虑的愚蠢瞬间,他甚至感激那些让他坚强起来的挫败,那些撕咬拉扯他成长的痛彻心扉。只可惜,朱塞佩尚不明白这种好意,也尚不明白他心里的爱情。 泽维尔从前不会对此有任何想法,毕竟他已然和那位顾问先生论证过,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但是,从眼下看来,大多数的麻烦都结束了,大多数的工作也都有了新的规定。 而说到底,“大花园”也好,那些老派人物也好,都不会做出某种一时意气的行径。虽然他们实际上,还存在着一些埋怨,一些不可告人的私心。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当足够多的利益摆在面前的时候,没有人会拒绝金钱的诱惑,正如没有人会挑衅那位小少爷的权力。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选择一些无聊的蠢行。 因此泽维尔再也不用担心来自“大花园”的威胁,不用把家族事务作为一些没有生产力的,情感的前提。他又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期许,希望被那位顾问先生了解自己的内心。 只是,事情究竟没有完全尘埃落定。那位小少爷看着不远处的,嘴里咬着雪茄烟的顾问先生,发觉他果然是一位相当奇妙的人物。如果泽维尔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在朱塞佩身边的那些老家伙里面,大多数的人,都被这位顾问先生用诸如“王八蛋”和“老不死”之类的称呼问候过多遍。多到泽维尔都可以记住他们的名字,以及他们所做出的,那些不可理喻而又令人糟心的蠢事。 可那位顾问先生本人,却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那样,只是靠在沙发上和人聊得风生水起。朱塞佩的手里,拿着一杯已经见了底的白兰地,他一边架着腿,一边歪着脑袋讲一些相当无聊的笑话。如果不是他的金边眼镜,他的整洁的丝绸西装,泽维尔几乎以为朱塞佩也变成了一个老头子,或者说一个没品的老流氓。 泽维尔也不想这样看待自己的爱人,可是那位顾问先生的言行,已经完全脱离他斯文内敛的面具,转而直奔向某种歇斯底里的本性。他数落着马尔蒂尼在全面战争中的罪行,然后和那些老家伙们一起大骂萨尔瓦托,大骂同盟友军的置之不理。他甚至提到了乔瓦尼,那个倒霉的,已经下到地狱里去的角头。他说那是个可恶的恋童癖,而他们的对手马尔蒂尼,就根本没有一个好东西。 朱塞佩说到这里,恶狠狠的搁下酒杯,又和那些老古董们说起了唐巴罗内的善举。他几乎是在诚心诚意的,宣扬那位老人的美德,崇拜那位老人的言行。他说起了从前一些令人动容的事情,譬如唐巴罗内对他们的关照,譬如曾经同甘共苦的境遇。朱塞佩极少用这种声情并茂的,仿佛演说家似的语气,他的这种彻底剖白,让那些老人家们差点流下了眼泪。 可是泽维尔却不明白,那位顾问先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以为朱塞佩应当会选择维持某种表里不一的模样,说些虚伪而又冠冕堂皇话语。他不认为那位顾问先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和这些老家伙们打好关系。毕竟,朱塞佩从来都是一位相当记仇的人物,并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的底线与决心。 因此那位小少爷只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朱塞佩的言行,并希望弄清楚这位顾问先生究竟怀有怎样的目的。他看见朱塞佩摘下了自己的金边眼镜,然后用一种令他异常不满的距离,和古斯塔沃交流着一些他无法听清的事情。泽维尔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脸色,看着那双灰绿色眸子里的,某种轻柔至极的笑意。他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可告人的嫉妒与怀疑。他想,如果朱塞佩也这样对他就好了,如果那位顾问先生也时常在他面前表现温柔就好了。虽然在他们那大多数时间都见不得光的相处里,朱塞佩不是没有体贴过,也不是没有展露过某种娇媚的神态。 是的,你没有听错,“娇媚”,那位小少爷固执的使用着这个词语。 总之,除却朱塞佩以往那几次喝醉了酒的情形,泽维尔还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好声好气。那位顾问先生似乎是以取笑人为乐趣的,并且似乎把某种刻毒的语气当成了自己生活的前提。泽维尔对这种个性的原因毫无头绪,只能一面在心底自我安慰,一边承受着那位顾问先生的无情打击。 泽维尔叹了口气,准备扭过头去,不再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可当他看见那个被放在茶几上的,已经完全空掉的玻璃酒杯时,却忽然明白了一些令他相当头痛的东西。泽维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并因此毅然决然的,从沙发上猛的站起。他告诉在身边负责倒酒的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让他招待好会场上的所有人物,料理好会场上的所有事情。 然后,泽维尔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朱塞佩的面前,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和古斯塔沃的耳语。于是那位顾问先生,那位双颊泛红的顾问先生,抬起一副不明就里的脸孔,他试图和那位二把手继续自己的话题,并无视了泽维尔那回去休息的建议。 古斯塔沃盯着泽维尔的眼睛,本能的意识到事情有些微妙。他知道朱塞佩和泽维尔的关系,并知道最好不要触动那位小少爷的逆鳞。因此,这位二把手相当和善的,示意泽维尔可以带走那位顾问先生,并终结此时此刻的沉默与寂静。 泽维尔点了点头,想要劝说朱塞佩回到房间里去,但当那位顾问先生只是用某种眼神迷离的笑容作为回应的时候,泽维尔终于还是忍不住把他打横抱起。当然,他的行为势必引起了那些老古董们的围观,甚至还收到了几句向上帝与耶稣的求乞。 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那位小少爷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一个醉鬼和那些老流氓们待在一起,更何况,这位惹是生非的醉鬼还拥有着他的爱情。即便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很可能也是个同样没品的中年大叔,但泽维尔也决计不会将其拱手相让,更不会让别人见识他的一点柔情。 泽维尔觉得有些可笑,甚至有些体会到了一点从前朱塞佩照顾自己的心情。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报应,谁让他喜欢这位顾问先生,并且相当盲目的热恋着关于他的所有事情。 顾问先生_90 那位小少爷抱着朱塞佩扬长而去,带着他乘上电梯,又把他轻手轻脚的放在床上,听他支支吾吾抱怨着却前言不搭后语。泽维尔试图去给他找些水喝,好让他彻底的清醒清醒,以免重现像平安夜那样的,令双方都尴尬异常的情形。但就在他从床边站起的时候,那位顾问先生却突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泽维尔看着那只按在西装上的,纤长而又骨节玲珑的手掌,很没出息的被一阵温情包裹了所有心意。他好声好气的,和朱塞佩解释着自己的去向,让他不要为此担心。可这位顾问先生却并不理解他的话语,只是毫不相让的,仿佛害怕失去似的抓着他的手臂。 然而,从朱塞佩那双惑人嘴唇里问出的问题,却并不那么让泽维尔高兴。那位顾问先生眯着眼睛,然后用一种含混不清的,宛如调戏般的语气说道: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他是我的爱人,我一辈子的爱人’?” 虽然这是他亲口所说的话语,也不存在任何可悲的谬误与违心,却还是使那位小少爷感到一阵莫大的无力。因为那位顾问先生总是乐此不疲的拿它开涮,并把它作为挤兑泽维尔的铁律。自从“大花园”事件以后,朱塞佩隔三岔五的就要提起这件事情,并且他那用刻薄的态度,狠狠伤害着泽维尔的内心。这位小少爷搞不明白,那位顾问先生为什么能够把这句话记得如此清晰,他当然不知道,那是朱塞佩相信爱情的唯一证据。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说的。”泽维尔无奈的回答,然后想要从那位顾问先生的手中扯回自己的胳膊,但与此同时,他却听见朱塞佩几乎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 “那你又究竟,是不是在骗我?” 泽维尔噎住了,一下子不能确定那位顾问先生是否清醒。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整理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和与那心跳同样慌乱的内心。 说出来吧,泽维尔!你的感情,你的意志,不该再受任何的欺瞒,不该再有任何的谎言!这份感情毫无疑问是真的,这种爱情毫无疑问值得冒险,否则你又在为什么而心悸,为什么焦躁至极? 他垂下那双蜜棕色的眼睛,看着朱塞佩依旧朦胧的神情,忽然很想就这样抱紧他,把心里的话语成千上百遍的说起。他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那些预演过无数遍的场景又重新占据着他的脑海。泽维尔反握住那只抓着他的手掌,掌心与皮肤上的温度炽热交融,好像两颗沉默心脏间彼此无言的碰撞。 “我没有骗你,那不是谎话,也不是什么愚蠢的逢场作戏。” 朱塞佩意识到他话里的含义,忽然被吓得彻底清醒,可就在他清醒以前,一股莫名的冲动却让他完全不能恢复自己的理智与冷静。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追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这件事情!” “朱塞佩,如果你非要我说出来的话,我爱你,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含义!”泽维尔顿了顿,失望与愤怒混杂在一起,他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解释着详细: “我不是故意要对你撒谎,也不是故意要隐瞒这种感情。可是你看,朱塞佩你看,如果我把整件事情说出来,就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形。你愿意见到吗,你愿意听到吗,你会接受一个比你小十二岁的男人的感情吗!” 泽维尔一口气说了许多,并因此有些头脑发昏,他只好深深的呼吸了几口,然后用一种等待审判的心情,等待着朱塞佩的回音。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那位顾问先生只是愣愣的反问说: “我为什么不愿意听到,为什么不能接受?” “因为你……” “泽维尔,你最好给我记住,我也爱你。并且为了这种该死的,见鬼的事情,老子过得一点也不比你舒心!” “不是,我所说的爱意是……” “是什么,不他妈就是想被你抱,想和你□□,想为你解决一切莫名其妙的事情?” 那位顾问先生说完,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尴尬的垂下头去。他干咳了两声,然后态度暴躁的扯过被子,试图遮盖一下那已经弥漫到脖颈与耳际的红晕。但就在他得逞以前,那位小少爷就率先用深吻终结了这个没头没脑的话题。 蠢材,蠢材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告白了,我的眼泪啊……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钺1枚、vindy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8章Ch.57 朱塞佩被浴室里的水声惊醒,并有些费力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时间还很早,从百叶窗致密的缝隙里,透出一点仲夏清晨的爽朗气息。朱塞佩在柔软的雪白床单上翻了个身,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块镀金手表,看了看表盘上的指针。 六点三十三分。 他还能再多睡一个小时,还能再晚六十分钟见到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与传真。而朱塞佩,这位高大英俊的顾问先生,虽然是某种歇斯底里的表率,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眼下从床上爬上起来,去解决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毕竟以他那副三十六岁的,中年大叔的身体,实在无法像那位小少爷似的,在激烈□□的次日就迅速恢复令人羡慕的精力。 顾问先生_91 所以,他只能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并从心底里感叹着时间的无情。他想,如果自己是在贝托尼街的时候,那么无论那位小少爷做出怎样的行径,他都应当可以坦然面对,甚至产生某种乐此不疲的情绪。他也应当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腰背处的酸痛和双腿上某种诡异的,被拉伤了的错觉而无法行动,无法作出从床上安然无恙的站起。 然而这些事情,说到底,也是他本人一手造成的结果。朱塞佩有些后悔昨天夜里的告白,也有些后悔自己那无休止的挑衅。他实在太轻看那位小少爷了,也太轻看他们之间那十二岁的,年龄的差距。他为什么要说出那些没头没脑的话语,为什么要摆出一副放荡下贱的模样任人索取?而他又为什么在回想的时候心甘情愿,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悔意? 朱塞佩弄不明白,他先前还能用醉酒来搪塞一切,但现在,所剩下的就惟有清醒而已。泽维尔的声音里仿佛具有魔力,仿佛是某种扣人心弦的奇妙咒语。它能让这位顾问先生在刹那间心跳加速,难以呼吸,并让他在脑海里由衷哀叹,这就是爱情,这就是无可奈何的痴迷。 他从来没有想到,那位小少爷会对他怀有相同的爱意,更没有想到那位小少爷随口说出的,竟会是无可辩驳的真心。他从前以为泽维尔应当是厌恶他的,起码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温柔的感情。但他却错了,错得荒谬离谱,错得毫无道理。 当然,朱塞佩也向那位小少爷求证过,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产生了这种悖逆寻常的牵绊与瘾癖。但泽维尔的回答,于其说是某种巧妙的应对,更像是一点无可奈何的剖析。 那位小少爷宣称,他对朱塞佩的感情始于夏日,始于那个十五六年前的,炎热而又潮湿的下午。朱塞佩穿着一套奶油色的亚麻西装,戴着一顶簇新的巴拿马草帽,像某种他所艳羡景仰的成功人物那样,带着盛夏的暑气出现在他面前。唐巴罗内沉稳的嗓音对他介绍,告诉他那是家族里的新人,是安东尼奥的得意门生。泽维尔盯着朱塞佩的眼睛,从那双色素淡薄的灰绿色眸子里,第一次领略到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情绪。 他被那种内心傲慢的,面上却谦恭有礼的态度吸引,沉迷于朱塞佩那纤细的指尖,和指尖上挥之不去的烟草香气。他开始嫉妒,嫉妒那些没完没了的工作,嫉妒那些纠缠徘徊的角色。他嫉妒那些除他以外的,占领着那位金发青年的一切,甚至想要竭尽全力将它们一一排除。他也憎恨星期六的晚上,朱塞佩结束工作的晚上。他不愿看见那副清冷面具上如释重负的表情,更不愿看见那具惑人身体上包裹的修饰与假意。 泽维尔渐渐的,从身边人的口中知道,尽管朱塞佩总是一脸对事情漠不关心的模样,但他却有许多不可言说的情人,有许多可以共度夜晚的对象。他的嫉妒因此更甚,几乎变成了某种彻骨的厌恶与抗争。他热衷于向朱塞佩没事找事,惹他歇斯底里的发火生气,热衷于看他撕碎自己冷静的表象,露出某种刻毒而又尖酸的内里。 他从前把这种行为定义成对朱塞佩,对家族规则,对被某种安排好了的,宿命的叛逆。而直到他和那位顾问先生上床的时候,直到他被朱塞佩无情揭穿的时候,他都没有发现这种想法仅仅是源于自己内心的虚伪与懦弱,更没有发现这种想法实际上并无一丝一毫的根据。 他欺骗着自己,与此同时也相当不幸的,欺骗着那位顾问先生。 朱塞佩不希望对自己的心意进行一些无聊的剖白,可是那位小少爷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似乎也不能厚着脸皮装做无事发生。于是他支支吾吾的,仿佛差点要咬了自己舌头似的解释,解释那点早已人尽皆知的事情,解释他爱上泽维尔的,无聊透顶的原因。 说到那位小少爷,朱塞佩罕见的有些脸红,他又提起了从前在花店门前发生的事情,并毫不留情的回忆了一下过去。他诉说着,他在生死一线境地里所彻悟的东西,那些该死的,愚蠢而又无聊的爱情。他告诉泽维尔,如果不是此时此刻的,上天作弄的情形,他或许一辈子都将把这种感情深埋心底。毕竟他是家族里的顾问,他还有许多不得不承受的压力。 朱塞佩或许是泽维尔的情人,或许是他见不得光的维系。但在那以前,在所有的温柔与宽容以前,他是那位小少爷的顾问,是那位小少爷最锋利的武器与最坚实的后盾。他宁可回到那种一无所有的,毫无价值的过去,也不愿巴罗内的利益遭受一点伤害,更不愿那位小少爷的尊严蒙受一点损失。他是那样除他以外的一切事情,却唯独并不考虑自己。 那位小少爷对此有些莫名的感动,他把朱塞佩紧紧的抱在怀里,然后如他在心底里成千上百遍预演的那样,固执而又毫无意义的诉说着自己的爱情。他把嘴唇贴在那位顾问先生的耳边,看他的肩膀因为窘迫或是□□而震颤不停。泽维尔与他无休无止的亲吻,无休无止的□□,似乎那才能弥补他们之间那因为温柔而产生的误会和冷酷无情。 朱塞佩有些放纵的,任由泽维尔在他身上施加的暴行。他那予取予求的态度,娇媚妖娆的神情,无不彻头彻尾的,挑战着那位小少爷的神经。虽然在他的心底里,也存在着一点莫名的罪恶,一点无奈的情绪。但那都不重要了,泽维尔所给予的,来自本能的巨大快乐,令他头脑空白,令他不能思考任何问题。 而以上一切的一切,造成了朱塞佩此时此刻浑身弥漫着的酸痛与乏力。他试图伸出手臂,从地板上捡起自己昨晚扔掉的衣物和眼镜,但那种疲惫的感觉却将他没顶浸入,令那四肢全然拒绝头脑的号令。他想呼唤那位小少爷的名字,让泽维尔替自己拿一点衣服与热水。他当然明白,自己眼下的这副模样有些令人幻灭,可是泽维尔发誓无论如何都会爱他,他合该对此有恃无恐。 然而不幸的是,那位顾问先生的嗓子完全沙哑了,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且难听异常的声响。他试图用手击打床头的矮柜,以引起那位小少爷的注意,可是仅凭他那有气无力的动作,完全不能盖过浴室里劈里啪啦的水声。 朱塞佩因此有些挫败,甚至感到一阵莫名的可笑。他放弃了自己的挣扎,转而仰躺在床铺上,像受伤时那样,开始了内容贫乏的无所事事。他弄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清晨时分洗澡,为什么非要毫不留情的,扔下他一个人在床上?难道泽维尔就不知道他会腰痛,不知道自己所作的,那些强人所难的事情? 朱塞佩从前,并不奢望那位小少爷的关心,甚至并不奢望他的半点好意。但他现在却莫名其妙的,想要被爱,想要被珍惜,想要被彻头彻尾的温柔以待。他把这种愿望,归结于自己的贪得无厌和过度矫情。 哎,说到底,他们彼此都是看走了眼,都是在审美方面产生了巨大的扭曲。那位小少爷除了令人称赞的床技,令人称赞的身体,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与个性。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个有些烦人的,性格固执的小孩,只不过现在变成了烦人而又固执的青年。 虽然不可否认的,那位小少爷已经适应了家族的工作,并且展露出某种令人欣喜的品质。但他过去曾给朱塞佩留下的印象太深,导致时至今日也不能产生一点太大的改观。那位顾问先生总是时不时的,回想起泽维尔小时候的模样,回想起他一边手里攥着钢笔,一边睁着大眼睛学意大利语的场景。只可惜,这些事情都随时间远去,永不再来了。 而每当这种时候,朱塞佩都会从心底里唾弃一下自己,看看他做的究竟都是什么好事,又该怎样下到地狱里去和唐巴罗内求情。即便泽维尔说了很多,可是这位顾问先生却依旧觉得,自己是某种相当不值得被爱的角色。他是一个男娼,并带有一点无可奈何的卑劣秉性。他出卖过自己的金主,谋害过自己的盟友。他把杀戮与血腥当作家常便饭,却还能大言不惭的,说出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虚伪,恶毒,不择手段,泽维尔必定是敲坏了脑子才能对他抱有一丝一毫的爱情。 这真是一个奇迹,一个可悲的,却又令朱塞佩欢喜落泪的奇迹。 正当这位顾问先生因为上帝的视而不见,以及,命运的蛮不讲理而暗自庆幸的时候,泽维尔,那位小少爷,终于从浴室里探出了脑袋。他实际上,根本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惊醒,并因此再也不敢闭上眼睛。在梦里,那位顾问先生忽然把一切归咎于酒精的问题,并全盘否认了自己所说出的那些话语。他盯了那位小少爷半晌,然后拿出一封字迹工整,逻辑清晰的手写辞呈,毫不留情的终结了所有愿景。 泽维尔对此感到畏惧,不得不从床上跳起来,去冲个澡冷静冷静。那个噩梦未免太过真实,所以让他非常担心,究竟是不是自己还没睡醒。但好在,等他洗完澡的时候,那位顾问先生依旧躺在床上,并且用一种让他很想再做一次的慵懒语气指东划西。 这是朱塞佩近来才沾染上的毛病,那位顾问先生似乎是终于回想起了自己在贝托尼街的经历,然后彻头彻尾的演变成了某种翻脸不认人的,爱好颐指气使的娼妓。他在床上有多好摆弄,他在床下就有多难对付。 泽维尔明明知道这点,再清楚不过,却也毫无办法。他从前就对那位顾问先生无条件容忍,更不用说是在确定关系的如今。所以这位小少爷只好相当殷勤的,给朱塞佩倒上了一杯热水,然后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抱怨。 朱塞佩有时会嘲弄那位小少爷喜欢的体位,或者哪个大人物又欠了他一笔数量不明的利息。总之,令这位顾问先生不爽的内容五花八门,但好在,他从来都是说过就忘,除了那些关于钱的事情。 那位小少爷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当奇妙的情形,他把那位顾问先生抱在怀里,然后令人厌烦的,向朱塞佩确认着那点已经被论证到无以复加的爱情。他吻了吻那位顾问先生的额头,然后把杯子里的水慢慢喂进他的嘴里。朱塞佩抬起眼睛看他,对他说: “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你究竟又有什么愚蠢的念头,非要做出这种肉麻恶心的事情?” 泽维尔早已习惯了他的刻毒,只是淡淡的说道: “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可以被人拥有的类型。但我还是有些莫名的妄想,希望你永远待在这里,永远是我的东西。” “呵,蠢材……” 朱塞佩冷笑起来,说: “泽维尔啊,无可救药的蠢材。整个巴罗内都是你的,我作为巴罗内的顾问,也一直都是你的。” “亲爱的,很抱歉在你作这种深情表白的时候打断。但我还是要问,你难道对阿尔也说过这种话语?” “基督,你为什么要提这种可怕的假设?并且很不幸,我对你的父亲没有半点兴趣。” 顾问先生_92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有点可爱…… 第59章Ch.58 朱塞佩在那位小少爷反应过来以前,就发觉自己的话语实在有些令人恶心。他装模做样的干咳了几声,然后相当费力的,抓着泽维尔的手臂从床上爬了起来。那位小少爷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很想好心的,把朱塞佩抱进浴室里去。然而,就在他刚想要这样提议的时候,却被那位顾问先生用一副看色情狂的表情命令着,让他就此待在原地。 泽维尔有些莫名其妙,他实在搞不懂这位顾问先生的大脑里,究竟想的都是什么事情。他看见磨砂玻璃上,映出朱塞佩纤长的身影,依旧是刀削般的肩膀,又窄又细的腰肢。时至今日,过去了了七八个小时,泽维尔仍然有些无法相信,这具充满诱惑的,令人着迷的身体,那种沙哑而又仿佛海妖吟唱的嗓音,还有那种坚忍不屈的灵魂,以及灵魂上的所有感情,都已经彻头彻尾的,变成了他的东西。 他怀着一点无望的,无可奈何的情绪,向朱塞佩诉说着自己的爱意。他原本以为,那位顾问先生会对他就此厌恶,就此心怀抗拒。却不曾料到,会从那双血色淡薄而又言语刻毒的嘴里,听到一丝一毫的,与自己相同的无望和恐惧。他对此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在他的眼里,那位顾问先生是某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的典型。他不应该爱上任何人,不应该违背任何的虚情假意,他是靠面具过活的,不必也不能袒露真心。 然而朱塞佩却实实在在的,从口中说出了那句简短但令人千回百转的咒语。他几乎是被逼到了绝境,被逼到了错过就再也无法挽回的时机,他心中的爱意汹涌着,让他沉醉,让他无法呼吸。虽然这位顾问先生已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告白的场景。 但在那个时刻,但在与泽维尔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的脑海里却只剩下贫瘠单薄的话语。他开始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盘算的,说一些冠冕堂皇的铺垫与优柔寡断的犹豫。他似乎是要替自己的感情解释几句的,解释一点无关紧要的前后原因,可当他抬起头,沉溺于那位小少爷眼中的温情时,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朱塞佩只是没头没脑的反问着,有些愚蠢的剖白着自己的内心。他的狂喜,他的感动,他的如蒙大赦,都是在最初的空白过后,才慢慢显露了踪影。泽维尔看着那位顾问先生颤抖的双唇,平静里蕴含着崩溃的神情,他突然发觉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话语。就算他确认过十遍,百遍,成千上万遍,也不及朱塞佩此时此刻,灰绿色眼睛里的一点决绝。 泽维尔觉得好笑,明明他们加起来已经超过七十岁的年纪,也已经有过数不清的爱与不爱的情人,说过数不清的真真假假的爱语。可他们在对方面前,却永远如同第一次心动那样,为之日夜忧虑,为之辗转不眠。他们都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害怕失去,甚至到了诚惶诚恐的境地也毫无自觉。如果不是上帝的作弄,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他们或许就将这样深埋着彼此的感情,然后一起心怀悔恨的下到地狱里去。 谢天谢地,他们终究还是相爱着,终究还是没有错过一些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然而可悲的是,这种喜悦,这种无法言说的庆幸,却从来只有一种下流的,毫无营养的表达方式。泽维尔把朱塞佩按在床上做了两个小时,不顾那位顾问先生的推拒和哭喊。他甚至无视了朱塞佩的感受,并在心底里自说自话的,把这些挣扎与求饶都当成了某种微妙的乐趣。他承认自己做得有些过火,但他绝不道歉,更绝不会因此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后悔。 而且,说到底,朱塞佩从来都是一位口是心非的人物,纵然他斥骂着,抱怨着,却也无可奈何的沉浸在源自本能的快乐。他总爱说一些如同挑衅似的话语,玩一些毫无道理的把戏。泽维尔有时觉得,那位顾问先生一定存在着某种受虐倾向,否则为什么要不厌其烦的,挑战他的忍耐与神经? 但实际上,那位被认为是受虐狂的顾问先生,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当然为泽维尔对他的爱情感到高兴,也当然为自己的痴恋有了回音而心存感激。然而在那以前,他是巴罗内的顾问先生,是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他不能想太多无聊的,毫无生产力的一己私欲。他的脑海里又开始盘旋起艾伯特的事情,丽娜,那个大胖子的遗孀送来了一些书信。他要想办法,从这些毫无署名的纸张里得到一点确切的消息,以追查那笔金钱的下落,解决这些拖延已久的问题。 可他却对此毫无头绪,他在昨晚的宴会上,向那些老古董们委婉的探听了一下艾伯特在“大花园”里的境遇。这位被他亲手送下地狱的,不招人待见的角头,确实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没有一点亲近的关系。人们因为他的权势,他和唐巴罗内之间的交情,附庸在他的身边,却全然没有为他承担风险的道义。 朱塞佩想到这里,觉得有些莫名的胆战心惊,毕竟以他那阴险刻毒的为人,是有相当大的可能堕落至艾伯特那样无可挽回的境遇。虽然,这种境遇不能给他带来太多的影响,但他还是不愿见到自己身边只剩下阿谀奉承的小人与利益牵绊的同盟。 他们这类人,他们这类刀尖上舞蹈的,死亡里狂欢的人,实际上是很容易产生某些孤独的感觉,或是类似于悲哀的温情。他们都把自己的内心掩藏得太好,把人性中的残酷放大得太多。他们的情感是不平衡的,所以格外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一个能够明白他们的痛苦,却不会多作评论的对象。 朱塞佩从前,只会把这种无可奈何的苦闷发泄在激烈的□□上。但他现在和泽维尔之间,产生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关系,因此或许可以和那位小少爷说一些可有可无的傻话。泽维尔一定会原谅他的,就算那些话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实。但只要他能够静静的听着,在必要的时候把自己抱在怀里,饶恕他的过错,宽解他的罪行,那就足够了,那就仿佛全世界都给予了他莫大的好意。 朱塞佩想到这里,用冷水打湿了毛巾,然后狠狠的搓了把脸,从毫无营养的爱情里找回了一点清醒。他到底是发的什么疯病,居然会觉得那位小少爷只要抱着他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他居然像个女学生似的,渴望着一点毫无意义的,幼稚的柔情。见鬼,他才不需要什么无聊的拥抱,也才不需要什么世界的好意,泽维尔要么和他□□,要么立刻滚下他的床去。 哎,可悲啊朱塞佩。说到底,他最后还是只能把工作上的烦恼发泄在无休无止的□□里,虽然不会再有除了那位小少爷的其他对象,也不会认同除了那位小少爷的其他感情。但他依旧是个没脸没皮的娼妓,只不过和人签了一生一世的包养协议。 哦不,确切来说,那位小少爷的生活费还要依靠他的管理。 朱塞佩有些挫败,他觉得以自己的头脑,不会做出这种彻底亏本的生意。但事实,残酷的事实,它就是如此。甚至就在几秒钟以前,朱塞佩对这种无可救药的蠢行,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甘之如饴。然而他已经许诺下了,这辈子都不能反悔的约定,他已经是那位小少爷的东西,不会再有任何辩解的余地。所以他只好把这种一时冲动的头脑发昏,归结成某种该死的,可怕的爱情。 因此,那位顾问先生只好恶狠狠的,把毛巾搭在架子上面,然后赤着脚走出门去。泽维尔还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条白色浴巾,透明的水珠从他发梢滑落,悄无声息的,跌进那宽阔炽热的胸膛里。他看见朱塞佩脸上的郁闷表情,不明白那位顾问先生又是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生气。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拉着朱塞佩的手腕,把他按在怀里好好亲吻了一下嘴唇。 而那位顾问先生,令他不可思议的,表现得相当温顺,甚至没有多说一句煞风景的台词。他只是靠在那位小少爷的肩膀上,然后抬起一双充满笑意的灰绿色眼睛,看着那位小少爷脸上深邃的五官和令人沉醉的神情。 泽维尔觉得有些莫名,他从心底里,对这样一位好相处的,仿佛没有半点脾气的顾问先生感到全然不能适应。他想,难道这就是朱塞佩的本性,原来这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还会存在着一点粘人而又温柔的感情? 那位小少爷极力克制住自己脑中的动人想法,以免让自己笑得像个没头没脑的傻瓜。虽然,他在朱塞佩面前已经毫无面子可言。但在这种一生一世告白的次日,这种热情尚有余温的清晨,他最好还是表现得正经一些,不要朝着那位顾问先生似的,中年老流氓的方向狂奔。 当然,这位小少爷无论如何都没有冒犯朱塞佩的意思。他只是说了一些浅显易懂道理,一些毫无谬误的事实。那位顾问先生在抛开一副斯文面具以后,存在着某种令人惊讶的放荡和不堪。但可惜的是,放荡也好,不堪也好,泽维尔都无意和人分享这些相当奇妙的经历与知识。 他伸手替朱塞佩理了理额前的发丝,然后好声好气的,询问着那位顾问先生关于今天的行程。朱塞佩听了,默默的垂着脑袋,清算了一下他办公桌上的文件,然后给出了一个相当无情的解释,他说: “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你最好去把那些丽娜带来的信件读一遍,然后搞明白究竟是谁在玩弄家族的尊严,蔑视我们的规定。” 顾问先生_93 他顿了顿,又说: “还有,你不要用这种令人恶心的方式抱我,我又不是你的女人,不需要你像小说里那样莫名其妙的温存。” 朱塞佩说完,立刻从他怀里坐了起来,仿佛上一秒还靠在他肩膀上的根本就是别人。他在泽维尔那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从衣架上摘下奶油色的丝绸睡袍,然后赤着脚走到办公桌前,并动作随意的,靠在那花纹精致的实木桌沿。 泽维尔看着他那从睡袍下摆里露出的,柔软而又白皙的大腿,有些焦躁不安的反驳道: “我为什么要那样令人恶心的抱你,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要靠过来的?基督,你以为你像女人那样可爱吗,一个三十六岁的大叔会像女人那样可爱吗?” 朱塞佩听了,忽然摆出某种看可怜人的表情,有些露骨的盯着那位小少爷的眉间。他缓缓掀开了丝绸睡袍的衣摆,然后故意把腿交叉着,露出大片的象牙色肌肤。这位顾问先生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听筒,一边无声的,用口型对那位小少爷说: “我难道不可爱吗?” 泽维尔猛的哑了声,并且相当清楚的,明白了那种看可怜人的表情的由来。他在心里哀叹着,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没有一点出息的家伙,但还是情不自禁的,凑到那位顾问先生面前,替他小心翼翼的掖好了衣服。 朱塞佩挑着眉毛,眼睛里充满了恶作剧的笑意,他对电话那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您好是我,巴罗内的朱塞佩。久疏问候,愿您一切都好……我有一个小请求,希望您无论如何都不要推辞……不不不,这与利益无关,是您与巴罗内的友谊。我想要知道,旧城区那家叫特拉蒙多的小酒馆,究竟是谁名下的生意。这对我非常重要,也非常秘密。因此希望您能尽快给我一个答案,却不要让其他无关的人物知道这件事情。” 电话那边的,不知名的先生,似乎非常干脆的答应了朱塞佩的请求。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微笑着向他致谢,然后转身动作轻快的放下了听筒。他在那位小少爷发问以前,就和他好声好气的解释说: “那是埃尔文,那个穷酸的,差点被你吓死的美国佬议员。但他现在跟着奥利弗干活,已经一点都不穷酸,也一点都不害怕我们这种徒有其表的暴徒了……当然,考虑到我对他的恩情,他还是不会反对我的任何提议。” 朱塞佩这样说着,并希望从泽维尔那里得到一些确切的回音。但这位小少爷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大腿,然后发表了一些相当不合时宜的话语: “朱塞佩,我以巴罗内首领的身份命令你,以后不要再穿这件莫名其妙的睡衣。” “小可爱,叔叔没有别的可穿的东西。” “亲爱的,你不要逼我提起那套你藏在抽屉里的,勃艮第红的蕾丝内衣。” “……”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好香!!!!狂吸!!!他是我的(鹅子)!!!! 第60章Ch.59 “泽维尔,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你最好不要趴在我的办公桌上,压皱古斯塔沃交上来的财务文件。那位二把手会杀了你的,毕竟要他做一点算术简直比登天还难。” 朱塞佩这样说着,一边露出那狐狸似的微笑,一边把手里的热咖啡放在了泽维尔的头顶。这位顾问先生轻轻的,吻了下他的脸颊,然后看着他那固执暴躁的爱人睁开眼睛,又忽然手忙脚乱的稳住杯子。 泽维尔揭开那咖啡杯上的纸盖,搞不明白这位顾问先生到底是什么毛病,居然以一位三十六岁大叔的身份,做出这种只有小孩子感兴趣的恶作剧。可是朱塞佩,可是朱塞佩眼中的阳光万里,对他而言都是那样的炫目,那样的无法反击。这位小少爷甚至说不出一句埋怨的话语,他只好默不作声的,低头喝着那杯香气馥郁的咖啡。 他想,朱塞佩作为恋人,尤其是第一次作为恋人,还是某种相当令人满意的存在。起码那位顾问先生会为他带一点早餐,也会在这种令人懈怠的清晨里,用甜腻的声音呼唤他醒来。当然,如果那位顾问先生,不把滚烫的咖啡杯放在他头上就好了,而如果不买他最讨厌的清咖,那可就更加令人皆大欢喜。 泽维尔皱着眉头,喝了口杯子里的,苦涩发酸的液体。虽然他知道,那位顾问先生是第一次和人产生某种所谓恋爱的关系,也合该有些生疏与大意。但这位小少爷还是忍不住向他的爱人提醒道: “亲爱的,我不喜欢喝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朱塞佩听了,垂着脖颈低低的笑了起来。他嘲讽那位小少爷是孩子似的味觉,要喝一些既甜蜜又温柔的东西。他甚至充满恶意的计划着,要在下一次买早餐的时候,替泽维尔点一杯双份糖的甜橙果汁。 那位小少爷对此毫无办法,毕竟他已经容忍了朱塞佩许许多多的缺点,不在乎继续容忍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每当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和他预想的样子偏差太大的时候,他都会在心底里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 “算了,那也是你的眼光问题。” 总之,泽维尔已经失去了,向那位顾问先生说教的最好时机。他眼下只能承受所有的不合常理,所有的荒诞离奇,以及那位顾问先生所有或真或假的任性。他无法反驳朱塞佩的只言片语,因为只要他看见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一切情感就像钢铁遇上熔岩那样,毫无征兆的软化犹豫,变成一点莫名其妙的柔情。所以这位小少爷别无选择,惟有轻声细语的答应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但求你不要将巴罗内的面子丢到咖啡馆去。我可不愿他们知道,南芝加哥的黑手党首领,是一位喜欢喝甜橙果汁的,喜欢中年大叔的无可救药的变态。更不愿他们知道,那位倒霉首领所喜欢的中年大叔,是一位歇斯底里却又异常可爱的奇妙人物。” 顾问先生_94 “小甜心,就算你竭尽全力的夸我,叔叔也不会感到半点高兴。” 朱塞佩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眼中的笑意却又明显增加了不少。他忽然拉起那位小少爷的手腕,让他的指尖从西装衣领里探进,抚上那光滑的丝绸衬里。泽维尔被那种略带体温的,柔软的触感搅得头脑发昏。然后他的手指,摸到了那位顾问先生西装内袋里的砂糖和奶油。 那位顾问先生依旧抓着他的手腕,并把衣袋里的东西拿到了泽维尔面前,他俯身吻了吻那位小少爷的指腹,然后用意大利语缓缓说道: “小可爱,叔叔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兴趣’?” 虽然他的语调相当暧昧,他的声音也相当柔情,但那双灰绿色眼睛里有的仅仅只是恶意。朱塞佩松开那位小少爷的手腕,从纸袋里拿出熏肉三明治和沾了淡奶油的,有些烫手的松饼。八月才刚刚开始,天气一点也没有要凉下来的意思。而在没日没夜的工作以后,尽管房间里的冷气一直开在最大功率,却也无论是谁都吃不下这种油腻滚烫的东西。 泽维尔忽然有些头痛,因为他已经看见那位顾问先生伸过来的纤长手指,以及那纤长手指间夹着的,香气浓烈的食物。在从前,这位顾问先生绝不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毕竟他要掩藏自己的本意,不能让泽维尔发现他的真心。但他现在已经获得了那位小少爷的特许,或者说,他已经获得了自己的特许。他有恃无恐,愿意用全部手段去取悦他的爱人,让他的目光仅停留于自己。 但很不幸,朱塞佩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年龄,更没有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斑斑劣迹。他实在对那位小少爷调戏了太多次,以至于泽维尔对大部分的招数都产生了免疫,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作出一些同样没品的反击。而以朱塞佩那样一位三十六岁的大叔,无论表现得多么温柔或者亲昵,都终究无法与可爱的小姐比拟。 那位小少爷从心底里,对此了解得非常明白,也赞成这种无可辩驳的事情。但他似乎是拥有另一套思维的,并且在那套思维里,逻辑和理智都显得那样不堪一击。这种可怕的思维,让朱塞佩看起来灿烂得好像恒星,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言一语,都仿佛上帝指尖轻微震颤的传递。他的笑容是可亲的,他的眉眼是温存的,甚至就连那双源源不断的,生产着刻毒话语的嘴唇,都带有某种致命的甜蜜。 泽维尔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也没有任何救赎的余地。他是那样痴迷着他的顾问先生,正如那位顾问先生,或许也同样怀抱着无可救药的感情。虽然朱塞佩极少将自己的想法提起,甚至连那些告白的话语里都带有一点似有若无的恶意。可是,以他那飘荡随意的秉性,或许那简短告白里零散的真诚,就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勇气。 泽维尔感激这种勇气,是它给生活以光明。 所以,就算那位顾问先生手里的三明治多么令他厌恶,他也绝对不能狠下心来拒绝朱塞佩的好意。他仰起脑袋,就着朱塞佩递给他的姿势,把那点油腻焦香的食物咬在了嘴里。他一边咀嚼着东西,一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和资料,然后含混不清的说道: “我实在搞不懂,这些信件究竟有什么意义。或许丽娜不过是找到了一些没用的废纸,一些无聊的东西。虽然信纸上面没有任何署名,这很可疑,但说到底也解释不了问题。我们不如让一切的方向再次回到‘大花园’上面,去调查一下艾伯特的其他关系。见鬼,我们可能看漏了一些信息。” “亲爱的,你不能轻易放弃。要知道,我从前在查账的时候,可是没日没夜清算了整整三年的生意。诚然,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需要运气,也有很多困难能够依靠幸运来躲避。然而当我们运气耗尽的时候,当我们处在谁都有的,倒霉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努力。泽维尔,上帝见证你的一言一行。” 朱塞佩这样说着,有些无奈的挑了挑眉。他从旁边搬来一把实木座椅,然后肩膀挨着肩膀的,坐到了那位小少爷的附近。他把纸袋里的三明治拿出来,然后用一种甚至来不及看清的速度,塞进了自己嘴里。那位顾问先生原本从来不会做出这种毫无礼仪的行径,可在唐巴罗内去世以后,繁忙的工作压得他喘不过气。熬夜早起对他来说也已经成为了生活的铁律,甚至就连他那本来有些挑剔的胃口,都因毫无选择而变得来者不拒。朱塞佩甚至学会了从前他最不能接受的,边走边吃的本事。他可以一边嚼着三明治,一边在卢卡递上来的报告书上指指划划,作出各种无论巨细的批示。 而眼下的情况,究其原因还是来源于丽娜的书信。那位可怜的,艾伯特的遗孀,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找到了一点没头没脑的废纸,并试图以此向朱塞佩换取信任与友谊。在从前,丽娜绝对不会向朱塞佩表示任何的好意,毕竟这位顾问先生夺走了她丈夫的生命,让她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老人。可也就是这位顾问先生,向她提出了分割艾伯特财产的决议。不出意外的话,她可以从中分得几万美元的利益,这让她不得不抛弃了从前的仇恨,转而发誓为朱塞佩效力。 很奇妙的,这位顾问先生既一手造成了她的不幸,也向她的生活提供了一点微薄的愿景。这或许就是黑手党的做法,或许就是那位顾问先生的本领。他可以团结一些奇妙的人物,不论仇恨,不论感情,只为利益而奔走,只为金钱而默契。 朱塞佩在和埃尔文,那位不再穷酸的美国佬议员通了电话以后,决定重新开始调查那个神秘的中间人,以及那笔被艾伯特藏起来的资金。他曾向古斯塔沃求证过一些事情,比如“大花园”里的势力,比如其中一些微妙的关系。那位二把手详细的,好声好气的解答了他的问题,却只让他更深刻的理解到,艾伯特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他为什么就这样轻易的,听信了泽维尔的建议。他不该让艾伯特死得这样利落,也不该让他把所有的秘密带进地狱。他很想回到几个月前,与马尔蒂尼进行全面战争的时期,然后拦住那个向亚昆塔发号施令的自己,让他记得拷问一下那位中间人的信息。 然而很不幸的,就当他这样义无反顾的考虑着的时候,他却突然回想起了从前和泽维尔的遭遇。他真真切切的,从心底的里,再也不想经历那种歇斯底里的反抗,那种放弃救赎的催眠,也不想在打算屈服于命运的时候意识到一点莫名其妙的爱情。他完全不想再一次,怀抱那种暗无天日的痴恋,痛苦挣扎的反省,不想重复告白的刹那,不想再经历惊心动魄的情形。 基督,恋爱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一次就够了。 朱塞佩相当悲哀的这样想着,然后把信件交给了那位小少爷处理。泽维尔解决完了和希恩之间的交易,获得了百忙之中的,一段微不足道的休息。可是那位顾问先生看着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报表,发誓不能眼看着泽维尔游手好闲的行径。于是,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这位热衷于传染勤劳的工作狂,把丽娜带来的书信扔到了那位小少爷的怀里。 泽维尔早就习惯了他的颐指气使,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使唤那位顾问先生的次数并不亚于朱塞佩的命令。只是泽维尔通常在一些下流的方面较真,而那位顾问先生,却总要发挥一下表里不一的个性,让一本正经与荒唐不经都显得那样分明至极。 那位小少爷,看见朱塞佩办公桌上的待办事宜,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优越和惋惜。他以某种大发慈悲的态度,认认真真的观察起了那位顾问先生塞给他的书信。经过几个月的时间,泽维尔的意大利语终于到了一位黑手党成员该有的水平,他阅读着信纸上密密麻麻的,潦草不清的字迹,虽然有时不能全部弄懂,却好歹可以知道它们大致的含义。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不眠不休的,花了三天时间才看完所有内容。他没能从里面得出什么重要的信息,因此不免要在那位顾问先生好心好意的早饭面前抱怨两句。 好在,朱塞佩向来理解他的感受,并对此也有些诡异的,心疼与内疚的情绪。所以他一边拍了拍那位小少爷的肩膀,示意他最好去床上休息,一边拿起那些信件,继续某种没头没脑的分析。他已经调查过艾伯特身边的所有事情,甚至可以说明白那个大胖子每一笔流水的原因。一切都到了山穷水尽,到了别无他法的境地,朱塞佩此时此刻,手里只有这一沓书信。如果他不能从里面找到一点破绽,此事就很有可能被永远的搁置下去。 朱塞佩不能容许这种决定,因为那是他的努力,是巴罗内的财产,更是泽维尔的面子问题。 所以,这位顾问先生只好重复着眼下的,希望渺茫的工作,并试图用毅力来打动上帝。他看着泽维尔那有些憔悴的面孔,忽然想起了从前在安全屋门前的情形。朱塞佩因为这种无聊的回忆而露出了一点微笑,他推了推那副金边眼镜,在泽维尔眉心处落下一个充满温柔的亲吻,他对那位小少爷说: “小甜心,不要忧虑,叔叔会解决这些事情。” 他顿了顿,仿佛要使自己也一并相信似的,又重复一句: “我对你发誓,我一定会解决这些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前没得选,才会咕咕咕啦…… 顾问先生_95 第61章Ch.60 虽然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在泽维尔面前说得信誓旦旦,然而实际上,当他盯着那些毫无营养的信件看了三五天以后,还是情不自禁的,从心底里产生了某种令人沮丧怀疑。 他想,或许那些乱七八糟的纸片里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重要信息,而那些信件里所要传达的内容,也或许仅仅就是一点无聊的问候而已。如果不是他迄今为止,还没能发现这种诡异问候的来历,这位顾问先生几乎就要把这些废纸全部扔进垃圾桶里,并发誓再也不会探听别人的秘密。 可是他仍旧不能放弃,甚至从沮丧和失败里,获得了某种奇妙的动力。他已经答应过那位小少爷,他一定会解决这些事情,他不能作出某种半途而废的行径。就算这些信件,千真万确的,只是一些无聊的东西,他也要从中得出一点有意义的结论,明白一点无可辩驳的道理。 尽管现实冷淡而又无情,尽管他的努力迟迟没有回音,但朱塞佩向泽维尔许诺过的,他就一定要兑现自己的约定。这位顾问先生因此在内心里无声的,无助的拷问自己,甚至为此陷入某种自我怀疑的境地,他忍不住要想,是不是自己的直觉终于犯了错误,是不是那些长年累月的经验反而令他愚不可及。他很想找达里奥,或者古斯塔沃求证这些问题。然而不幸的是,以上两位先生在这个问题上,知道得并不比他详细。 朱塞佩当然明白这件事情,但他却还是有些罕见的懦弱,有些手足无措的情绪。毕竟他在自己的爱人,在那位小少爷的面前,断绝了所有退路,清理了所有余地。但他并不后悔,也并不希望收回这些话语,他爱泽维尔,他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这位顾问先生只是埋怨自己的无能,埋怨自己的迟钝,埋怨自己不能干净利落的解决问题。 他不会把这种事情说给泽维尔听,因为无论如何,他在那位小少爷面前,都还留有一点年长者的淡定。就算为了那悬殊的,十二岁的年龄差距,他也要维持住自己的体面,装出一副可以轻松解决的表情。 以上纠结而又逞强的心理,导致了那位顾问先生连续几天的低气压和心情抑郁。在这段时间里,某些倒霉的员工收到了一点如同尖刀样的批语,而某些办公室却遭遇了一阵暴风雨似的财务突击。 而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甚至为此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毛病。作为面对朱塞佩的第一前锋,那位顾问先生的阴郁眼神终于点燃了他的所有压力,令他不得不因为胃溃疡发作而住到了附近的医院里。 总之,整个褐石大楼里弥漫着压抑而又紧张的空气。 但泽维尔,却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他意志薄弱的,在那位顾问先生没日没夜工作的第二天,就提出要接手所有的事情。他不忍心看朱塞佩烦恼,更不忍心看他揪着自己的头顶。他为那些可怜的发丝感到疼痛,并为朱塞佩的将来感到忧虑。 然而那位顾问先生却固执的,拒绝了他的好意。朱塞佩语气恶劣的命令他休息,命令他去解决簿记点的问题。泽维尔起先还听从他的安排,不希望他的心情因为这些无聊的原因而变得糟糕透顶。但很快,这位小少爷就发现,根本不能指望朱塞佩自己去躺在床上睡觉,更不能指望他自发自觉的吃点东西。 于是,泽维尔终于决定动用自己家族首领的权力,他第一次用全名称呼那位顾问先生,并让他即刻停止这种玩命的行径。朱塞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事情,他那苍白憔悴的脸孔仰起,从干燥破皮的嘴唇里,过了好久才吐出一句毫无意义的刻毒反击。 泽维尔当然不会和他争论这种无聊的问题,他只是在朱塞佩拔出□□以前,就把他从椅子上打横抱起。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感到不可理喻,他试图掰开泽维尔的手掌,然后从他的怀里挣脱开去。但这种朱塞佩平常也不能办到的事情,更不会发生在此时此刻的,他无比虚弱的情形。 所以这位顾问先生,只好悲哀的,任凭泽维尔把他像扛沙袋那样扔到床上,然后被这位小少爷用一副快要吃人的表情久久凝视。泽维尔的双手撑在他的耳际,禁锢他的动作,令他不敢移开一点视线或注意。而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那双蜜棕色眼睛里纠缠的情绪,都令他莫名困窘,令他莫名心悸。 朱塞佩没有办法,只好听从了那位小少爷的决定,他已经无法反抗泽维尔的任何提议。毕竟那种该死的,见鬼的爱情,总会在他想要抗争的时候,消灭他心底里的所以不满与猜忌。就算他提起十二分的决心,也比不上这种爱情所拥有的,千分之一的能力。 因此他只好和那位小少爷商量着,轮流翻看那些无聊的书信,并且在维持巴罗内运转的同时,尽快解决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尽管这种任务异常艰巨,但他们彼此都没有假手他人的愿景。中间人的身份依旧没有头绪,他们最好不要暴露调查的方向与目的。 而与此同时,那位顾问先生还向泽维尔约定,保证六个小时的睡眠,以及一日三餐的顺序。朱塞佩本能的,觉得这是一种再愚蠢不过的事情。基督,他在那位小少爷还不会说意大利语的时候,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拼命。他不需要这种莫名其妙的怜惜,也不需要这种毫无生产力的柔情。可当他意识到这种被他唾弃的,怜惜与柔情里的好意,这种来自泽维尔的,无可奈何的好意,他就再也不能提起任何辩驳的力气。 哎,可怕的爱情,娇惯他,又使他无所畏惧。 但很可惜的是,这种没头没脑的约定所带来的结果,并不仅此而已。等到八月中的时候,达里奥方面终于传来了消息。那位幽默风趣的小老头,通过电话和朱塞佩取得了联系。他告诉这位顾问先生,自己已经明白了马尔蒂尼的情况,并邀请他去密歇根湖畔的别墅一叙。 朱塞佩被这通电话彻底激发了工作效率,他像流水线上的机器那样一下子解决了几十桩报表的审批,然后腾出了周末的时间,拉上那位被信件折磨得快要疯掉的小少爷来到了达里奥的住地。 这位小个子的,快活的老人,向他们问好,并热情的招待他们到房间里去。他又拿出了一些山羊奶酪,一些雪茄烟和一些冰镇了的白兰地酒。他默不作声的,看朱塞佩替那位小少爷收拾外套和皮鞋,忽然间明白了一点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朱塞佩,我的孩子,泽维尔是不是常常欺负你,才让你变成了这副样子?” 泽维尔听了,很想辩解几句,却在他开口以前,就被那位顾问先生打断了言语。朱塞佩一边恶狠狠的抽着香烟,一边推着那位小少爷的脊背,让他不要挡在自己的面前,更不要像根电线杆似的站在原地。朱塞佩斩钉截铁的,一本正经的,向达里奥解释着原因,他说: “老爷子,他没有欺负我,也没有抓住我的某种把柄。他只是对我存在着一些可怕的爱情。并且非常不幸的是,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不害怕遭受任何惊吓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爱他胜过爱自己。” “基督……” 达里奥愣了一下,然后不停的,在胸前画着十字。他过了好久,才从那种无法言喻的惊讶里回过神来,并意识到了一些前后矛盾的问题。他搞不明白,守信如那位顾问先生,为什么会作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因此,达里奥顾不上那位小少爷的面子,毫不客气的反问说: “朱塞佩,你曾经在这里,对我说会处理好这些事情,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处理’?” “达里奥,我已经活了三十六年了,也快为巴罗内工作了五分之一个世纪。我偶尔也会任性一次,让那些狗屁道理和规矩都他妈给我见鬼去。” “可是朱塞佩,我的孩子……” 泽维尔听着那位顾问先生,和另一位退休了的顾问先生之间你来我往的,毫无营养的辩论。他发誓自己再也不希望从字面意义上的,夹在这两位同样能言善辩的人物中间,更不希望被他们当作争吵的主要论据。 于是,这位小少爷只好有些认命的,率先把朱塞佩扯到了怀里,然后一边让他消停,一边低声下气的和达里奥解释着这其中那些相当曲折的原因。总之,在他的努力下,那位老人似乎终于理解到了这种感情的无法避免与不可压抑。 达里奥相当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向朱塞佩说明自己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他只是担心那位顾问先生的情况,担心他遭受某种残忍痛苦的非议。并且,安东尼奥把朱塞佩托付给了这位老人,他就有义务照顾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尽管朱塞佩已经是个大人了,却依旧从心底里,认为自己合该一无所有,合该领教人世间的腥风血雨。 达里奥的神情柔和下来,柔和到仿佛悲哀的境地。他点了点头,似乎对于整件荒诞不经的事情,从头到尾的,发表了某种无言无声的默许。他示意朱塞佩到餐厅里去,到那阳光灿烂的窗户边去,然后听他解释一下马尔蒂尼的消息。 但就在这个时候,别墅的大门却被人用力敲打起来,达里奥有些不耐烦的来到门前,然后让一位令朱塞佩和泽维尔都无法相信的人物进来。古斯塔沃,那位性格爽朗的二把手,显然还没有搞明白全部事情。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位小少爷,以及小少爷怀里的朱塞佩,然后突然发出了一声相当可笑的怪叫。 朱塞佩装模做样的干咳了几下,然后推开泽维尔,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往餐厅里去。然而他还没能走出几步,就听见古斯塔沃在背后毫不避讳的提问道: “所以,他们是终于变成了那种关系?” 顾问先生_96 这位顾问先生很想回头,解释一下其中的微妙原因。但他觉得这多少有些刻意,也多少有些越描越黑的嫌疑,所以他只好尽量放慢了脚步,希望听到一点确切的东西。他想,泽维尔一定会好好处理的,他不用这样做贼心虚。但不幸的是,回答这个问题的,却似乎是达里奥·隆巴蒂。 那个风趣幽默的小老头,用一种十分夸张的语调对古斯塔沃说: “没错,正如你所见的那样,他们终于变成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 古斯塔沃听了,脸颊有些莫名的泛红。他走过去和泽维尔握了握手,然后发自内心的,说了句“真是恭喜”。朱塞佩因为这四个字,差点脚下一滑,摔进达里奥的客厅。 但无论如何,这点不大不小的插曲,都不能阻碍气氛朝着严肃的方向进行。达里奥的意思很明白,他一定有一些重要的东西需要宣布,才召集了巴罗内的所有核心。朱塞佩意识到这点,主动从前排的位置上退了出去,他坐在泽维尔的斜后方,并毫无保留的表达着自己的谦卑与尊敬。 达里奥给他们分了一点白兰地酒,然后看着眼前的,芝加哥城恶棍里的精英。他缓缓的开口,把自己从纽约方面打听来的消息,对这些雷厉风行的先生们提起。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椅,尽可能全面而有侧重的,讲清楚这件关于马尔蒂尼命运的,复杂的事情,他说: “我向唐吉拉迪诺的朋友们,向唐马尔蒂尼的朋友们,知道了一点非常关键的问题。你们要静静的听着,等我说完再发表你们的建议。” 他顿了顿,获得了在场众人的肯定,于是又接着补充道: “皮耶罗,或者说唐马尔蒂尼,不打算把家族中的生意交到他儿子洛伦佐·马尔蒂尼的手里。洛伦佐的优点是那样明显,正如他的缺点是那样致命。他把暴力看得太重,反而失去了和大人物们沟通的耐心。 因此,皮耶罗试图和纽约方面取得联系,合并他们的经营,然后让洛伦佐负责整个芝加哥地区。 我认为他做得没错,甚至堪称英明,毕竟那位二把手迟早会搞砸一切事情。但他本人并不这么想,不知道自己曾经把枪口对向议员是多么愚蠢的行径。他为此控制了唐吉拉迪诺,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并夺取了他手上的所有权力。 这件事情发生在去年年底,唐吉拉迪诺原本打算踏平芝加哥以后就和纽约委员会签订协议。所以洛伦佐只能阻止他,宁愿放弃在全面战争里获得的胜利。他不能允许自己为别人效力,也不能接受家族的事业成为别人的东西。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信息。” 达里奥抿了口白兰地,看着那群恶棍们眼中兴奋而又残酷的神情,他忽然意识到一点无可奈何的东西,意识到他们所生活的,世界的本性。 “好吧,我不能指望你们去帮助可怜的马尔蒂尼,但是看在基督的份上,看在唐吉拉迪诺的份上,你们最好不要伤害他的性命。” “我们不会的。”泽维尔这样说着,举起了手里的酒杯。他和古斯塔沃,和朱塞佩碰了碰杯子,然后用意大利语毫不留情的宣扬道: “为了我们不可阻挡的事业,为了我们终将获得的胜利。” 但事情到此为之,到这些先生们决定统一芝加哥为止,却还没有迎来真正的结局。朱塞佩开着那辆纯白色的凯迪拉克,决定载着那位小少爷回到褐石大楼里去。毕竟还有一堆的事情,一堆透顶的信件,等着他们处理。 泽维尔对此抱怨说,他看不懂那些莫名其妙的语句。朱塞佩对此一如既往的嘲讽着他,笑话他只会用意大利语说一些下流的东西。那位小少爷蒙受着莫大的不白之冤,希望就此辩解几句,但朱塞佩却忽然踩下刹车,彻悟了某种相当简单的道理。 泽维尔只会说西西里方言,弄不明白北部地区的拼写与发音。 是的,北部,朱塞佩曾在博洛尼亚学习,所以看得懂那些语句。而艾伯特,早年曾在北部做生意,所以也应当熟悉这些用语。但除此之外,巴罗内是西西里移民的天下,通晓这种语言的人寥寥无几…… 保罗·格雷科, 朱塞佩要和他好好的谈一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盖戳了,盖戳了…… 第七卷:新时代 第62章Ch.61 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教父》 到了八月末的时候,随着夏天的暑气渐渐退去,褐石大楼里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话题。人们讨论着,那些一箱又一箱堆积在港口仓库的,先进军火的来历。他们好奇,这些子弹与枪械,究竟要用在哪个倒霉鬼身上,并在心底里祈祷着,这位身份不明的倒霉鬼千万别是自己。 总之,巴罗内家族里,在好长一段时间都弥漫着紧张而又难解的空气。他们搞不明白,那位一向节俭的顾问先生,为什么会投入大量金钱来扩充军队的装备,训练军队的士兵。 对此,朱塞佩告诉他们,那是出于在全面战争里受到的教训,出于对过往失败的尊重和畏惧。然而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接纳这种冠冕堂皇的原因。他们已经认清了朱塞佩的面孔,并宁愿相信以上种种举措,都是出于他那无聊透顶的,无可奈何的工作狂本性。 顾问先生_97 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那位顾问先生居然关停了一些簿记点的生意,并把周转获得的现金全部投进了股市,投进了外汇和储蓄。他像一个狂热的赌徒,在金钱的世界里横冲直撞,恨不得立刻卷下所看见的任何一张钞票,任何一块硬币。 人们看着他那废寝忘食的样子,以及被他那纤长手指所虐待着的,灿烂的金色发丝,忽然有些可怜起这位顾问先生的遭遇,甚至很想自发的,为他募集一点仅作伙食费的渺小资金。 他们想,泽维尔一定又给朱塞佩出了一些莫名其妙难题,出了一些就算是那位顾问先生,也要为之歇斯底里的难题。他们想到这里,又从朱塞佩的痛苦中得到了某种诡异的安慰,庆幸自己没有和那位小少爷在私人方面有任何交集。 但不幸的是,由于这位顾问先生的低气压与坏心情,去三楼办公室做业务汇报,成为褐石大楼里最新的处罚样例。朱塞佩总是拿着那支可怜的,半旧不新的钢笔,在实木桌面上发出一串不耐烦的敲击。他还总是皱着眉头,从那双灰绿色眼睛里投射出某种求全责备的神情,但嘴上却又毫无温度的,说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宽慰话语。 总之,褐石大楼里的员工们甚至有些害怕,这位顾问先生终于被汇率和股市逼疯了脑子,从而终于变成了某种人格分裂的楷模。与此同时,他们也在这种惶恐不安里清醒的认识到,或许朱塞佩根本就不是巴罗内家族里最为可怕的人物,毕竟还有那位小少爷,那位可以掌控朱塞佩的小少爷。而在这两位先生的领导下,他们的生活也终将暗无天日。 只是,以上的所有假设,都仅仅停留在大部分人的见解里,却不能影响那些曾经经历过大场面的老家伙们,更不能让他们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他们参与过十多年前的,由巴罗内向马尔蒂尼发起的战争,他们知道眼下的一切,都是硝烟弥漫前的最后序曲。 朱塞佩终于学会了怎样做一名战时顾问,怎样不计代价的取得胜利。他似乎意识到了战争的本质,并让古斯塔沃宁愿浪费子弹,也要把马尔蒂尼的杂种们统统送到地狱里去。他不再接受任何的妥协,任何的求情,也不再希望从委员会的调解里获得利益,他只要他的对手滚出芝加哥这片土地,不复出现在他的眼里。 对此,那些老家伙们忍不住要在背后窃窃私语,忍不住要计算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中的胜负比例。他们灵魂里那些野蛮而又残忍的性格沸腾起来,要给他们的对手,他们小半辈子的对手,一点切实的痛苦和教训。 而说到底,他们都是无可救药的恶棍,不过披着人类的西装,戴着虚伪的面具。日复一日的鲜血淋漓,让他们明白了一个再朴素不过的道理,所谓“获得”,不过就是某种具有正当理由的抢劫行径。在这种事实里,他们可以凭借意志与暴力来“获得”任何东西,就算没有理由,也可以为此捏造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 更令人高兴的是,这些老家伙们终于在和那位顾问先生共事以后,对朱塞佩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进。他们意识到,或许这位顾问先生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是个手段卑劣,性格糟糕的娼妓。他们也渐渐明白,朱塞佩的所有决定说到底还是为了家族利益,尽管有些令人费解的地方,但也绝不包含任何令人不齿的私心。 况且,这位顾问先生所付出的东西,远比他们更加众多。那些子弹,那些痛苦,都真真切切的存在着,不能被谣言击破。古斯塔沃曾向他的同僚质问,在杀手面前,谁能够不顾一切的保护那位小少爷,保护一个在当时还没有为他们带来任何利益的人物? 但朱塞佩本能的这样做了,甚至不管事情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他的忠诚是那样彻底,那样不容辩驳。当然,就那些老顽固们的,好像还停留在殖民时代的头脑来说,仍然不希望这位顾问先生和泽维尔之间维持着情人的关系。他们觉得这实在太过荒谬,也太过容易成为别人的笑柄。 可无论如何,那都是朱塞佩的事情,他们纵然厌烦,纵然有些微妙的担心,也不能把它们常常提起。所以这些老家伙们,只好有些变本加厉的,更加八卦,更加对首领与顾问间的奇妙爱情关心不已。他们搞不明白,像朱塞佩那样的,一本正经的工作狂,为什么会爱上一位轻浮懒散的无业游民。而像泽维尔那样的,无所事事的小少爷,为什么会爱上一位斤斤计较的中年大叔。 哎,复杂,复杂的爱情! 只是这种爱情也好,这种微妙的气氛也好,都仍未被马尔蒂尼的先生们所知。他们依旧不知道发生在巴罗内家族里的变故,正如他们依旧不知道泽维尔和朱塞佩变成了那种奇妙的关系。无论萨尔瓦托,还是那位背叛了父亲的二把手,洛伦佐·马尔蒂尼,都似乎太相信在全面战争里获得的成果,太相信他们已有的胜利。他们依旧认为,巴罗内是那个需要唐吉拉迪诺救助的,四分五裂的家族,不能反抗合约的内容,更不会盘算着侵略他们的主意。 更何况,马尔蒂尼本身也在经历着巨变,经历着困难的时期。他们没有闲工夫来管巴罗内的事情,更没有闲工夫来探查泽维尔和朱塞佩的消息。于是,他们彼此,都度过了一段微妙而又相安无事的日子。芝加哥街道上出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安宁,甚至就连那些巴罗内的成员本身,都几乎忘了决战就要临近。 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那位顾问先生所散播的,处决与开除的恐惧也渐渐平静。一些老家伙们又敢坐在二楼的平台上,拿着无聊的新闻报纸谈天说地。他们在朱塞佩的要求下,把办公室从“大花园”搬到了褐石大楼里,尽管这在当时,看起来很像是某种可悲的人质。但好在,那位顾问先生讲道理的时间多于他歇斯底里的发作,所以他们的生活相当惬意,甚至有些令人羡慕。 他们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比如朱塞佩到底对泽维尔使用了怎样的手段来勾引,比如在先前的庆功宴上,那位名叫古斯塔沃的二把手唱歌究竟有多么难听。但就在他们讨论着这些毫无痛痒的,无关利益的问题的时候,他们中的某些人却忽然凝固了表情。 从二层平台的栏杆边上向下望,可以看见褐石大楼的前厅,以及那扇转动不停的,玻璃大门里的人群。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穿着件黑色的帆布夹克,从前台走过,走上大理石铺就的楼梯。他约有七英尺高,右侧脸颊上一道暗红色的伤疤从颧骨穿过,削去了一半耳廓,直延伸到他的鼻梁。 “格尔马诺·亚昆塔。” “不,不要提他的事情,你难道想让他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记住我们的长相和姓名?”其中一位老人粗暴的打断了别人的低语,他浑身颤抖起来,让身边的人们尽快散去。对于他们来说,对于“大花园”的人物来说,记忆里艾伯特的死状未免太过清晰。格尔马诺在他们眼里,就如同恶魔的爪牙,死神的呼吸。他们在看见这位可怕杀手的同时,就能够毫无纰漏的预料到,一定有某个可怜的人物,遭受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处刑。 办公室里,那位小少爷从朱塞佩的手上抢过雪茄,语气严肃的,和那位顾问先生诉说了一番长篇大论的道理。他希望朱塞佩更加注意一点自己的身体,不要总是把香烟当作一日三餐的主题。并且,他希望那位顾问先生从今天开始早睡早起,结束这种没日没夜的拼命。 朱塞佩像看疯子似的,抬头望了一眼那位小少爷的表情。他觉得泽维尔仿佛是沾染上了自己唠唠叨叨的毛病,该死,不就是加了几天班,熬了几天夜,做了几天令人头痛的数据收集。他搞不明白,这种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究竟有什么值得批评。 再说了,泽维尔从来是不管他的,也从来不在乎他的心情。他的许多压力,许多疲惫,都由这位小少爷充当着主要原因。如果泽维尔真想对他好的话,应该趁早放弃那种过于激烈的□□,宽恕他作为一个中年大叔的体力。 朱塞佩很想这样反驳,但就在他说出这些刻毒无情的话语以前,却突然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温情。这种令他脊背发凉的,令他不知所措的温情,袭击着他的心脏,打消了他的所有怒气。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然后对泽维尔好声好气的说: “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我知道你的好心。” 那位小少爷被他的话语感染,突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的恶心。他装模做样的干咳了几下,然后扯着那位顾问先生的衣领,和他细细的亲吻着唇齿,交换着彼此间灼热的空气。 朱塞佩的呼吸有些紊乱,那副金边眼镜后面的,灰绿色眸子里倒映着泽维尔的神情。他徒劳无功的,推拒着那位小少爷的胸膛,希望从他的手臂里逃离。但泽维尔只是按着他的脑袋,抚摸着他的后颈,煽动着他那无可奈何的□□。 “亲爱的,我只是觉得……” 泽维尔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某种致命的,惑人的魔力。他定定的看着那位顾问先生,希望传达一些奇妙的,只有情人才懂的含义。他说: “我只是觉得接吻比抽烟有趣。” “那你吻着抽了烟的我,岂不是双倍的有趣?” 朱塞佩蛮不讲理的反驳着泽维尔的论题,他从那位小少爷的手上又抢过雪茄烟来,狠狠的抽了几口,摆出一副任人玩弄的表情。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只能警告他不要在大白天里做出这种相当有可能会妨碍工作的行径。他们已经为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蠢事而拖延了许多业务,不能再重复这种令人发笑的事情。 朱塞佩却似乎无所畏惧,虽然他根本无法反抗那位小少爷的威势,反抗那位小少爷的力气。但他知道,从心底里确信,无论如何,泽维尔最后都会把一切归结于彼此的头脑发昏以及那著名的,所谓见鬼的爱情。他们纵容着对方的个性,纵容着那些好与不好的部分,纵容着许许多多的错误与罪行。 而就在那位顾问先生,把用于报销的出纳单交给泽维尔签字的时候,格尔马诺,那位可怕的杀手,走进了办公室里。他和朱塞佩已经是多年的老交情,不需要太多客套和礼仪。于是格尔马诺,脚步飞快的凑到朱塞佩面前,然后相当利落的甩下一句: “我确信,保罗已经下到地狱里去。” 朱塞佩听了,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从桌角的资料堆里翻出一叠支票,用钢笔在上面刷刷的签下了姓名。他把格尔马诺应有的报酬,递到他的手里,然后说了些继续合作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语。 泽维尔在全面战争时期见过这位杀手,但他依旧不清楚,这位面目凶恶的杀手,是否在其他人面前也像对朱塞佩那样富有耐心。所以他只是礼节性的和格尔马诺握了握手,然后就听见这位在芝加哥令人闻风丧胆的先生,用某种阐述真理的语气说道: 顾问先生_98 “先生,我在之前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朱塞佩该是一对!” 基督,巴罗内的员工都在关心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终于在卷首语写到了《教父》,可能很多人在之前看卷首语都会奇怪,美国背景的黑手党故事居然没有《教父》哈哈哈哈~嘛,总之好东西要留到最后一卷,大家且看且珍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小可爱呢195瓶;千邪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Ch.62 好在朱塞佩,那位歇斯底里的顾问先生,一下子没能找到理由来反驳格尔马诺的话语。他只好有些郁闷的,请求这位芝加哥著名的杀手,尽快结束这个令人不适的话题。于是,格尔马诺一如既往的,提起了一些令人更加不适的东西。他向朱塞佩描述了一下保罗的死状,以及他是如何把这位可怜的角头扔进密歇根湖里。 朱塞佩对此没有任何兴趣,但却无法打断格尔马诺的,滔滔不绝的形容,毕竟他不愿被人继续追问和那位小少爷之间的关系。所以,他只好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听着保罗究竟是被怎样杀死,怎样碎尸,他的内脏是什么颜色,他的血液又飞溅到了什么位置。而这些毫无营养的,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用处的信息,让那位顾问先生整整倒胃口了一个星期。 泽维尔有些同情他,很想告诉他,实际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必要去回避这些关于恋爱的事情。而说到底,他们之间搞的那些名堂,存的那些私心,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就差登上芝加哥当地的报纸。虽然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抱怨了许多时间,也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威胁,但他却无法阻挡流言的盛行,正如他无法阻挡那位小少爷从心底里对这种流言感到高兴。 如果不是朱塞佩的眼线遍布芝加哥的角角落落,泽维尔甚至很想自费出版一期关于巴罗内首领和顾问之间的特别报导,并以此彻底切断那位顾问先生的退路与他长久存在的反抗心理。他想,朱塞佩应当成为自己的东西,彻彻底底的,成为自己的东西。即便这个论题经常被那位顾问先生用巧妙的诡辩敷衍过去,但泽维尔依然这样期望着,依然不会放弃自己的目的。 哎,总之,这也都是那位顾问先生的自作自受。如果他没有把泽维尔培养成如此固执的人物,或者没有把泽维尔培养成如此不择手段的人物,他都不会遭受眼下的,这种奇妙而又难解的境遇。 朱塞佩最后不得不接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形,他毫不避讳的承认了和泽维尔的关系,甚至会在别人面前和那位小少爷亲吻,靠在他的肩膀上调情。那些老派成员们,对此经历了从震惊到熟视无睹的过程,最后居然也毫无怨言的习惯了这种光景。他们想,这都是那位小少爷和顾问先生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半点的相关的利益。但无论他们支持与不支持,都要得罪一位不好招惹的先生,产生一点令人心悸的恐惧。 于是,在这种时候,泽维尔的身份第一次发挥了奇妙的号召力。这些老家伙们在心底里仔细的盘算着,那位小少爷是家族的领袖,根据黑手党的戒律,朱塞佩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抗他的命令。这就够了,这就可以使他们立刻认清现实,并对此做出一些相当明智的反应。而至于那位顾问先生,虽然他很可怕,虽然他也拥有一点实质性的权力,但说到底,那都是泽维尔的“妻子”,他应该会服从那位小少爷的决定。 如此,这些老家伙们仿佛被指挥棒操纵了那样,高度默契的倒向了泽维尔的阵地。那位顾问先生不能摆脱人多势众的压力,只好心怀不满的,继续着他那堪称入围学院奖的演技。他想知道,究竟什么时候那位小少爷才会厌烦这种甜腻无比的,令人恶心的事情。但很可惜,泽维尔似乎已经把它当作了人生的最高乐趣。 妈的,真没出息! 朱塞佩在心里这样恶狠狠的论断着,却装出一副异常温柔的样子,和那位小少爷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相当没品的低语。他搞不明白这种事情里究竟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东西,有什么值得那位小少爷露出一点可怕的傻笑,并且乐此不疲。可是,在他的心里,在他那被工作充斥得满满当当的心里,他却很想极力讨好那位小少爷,尽管他本人并不明白这种行为的含义。 谢天谢地,泽维尔终于在半个月以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和蠢行。该死,他为什么要把那位顾问先生仅有的,可爱的地方展示给别人,让别人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他有些后悔,恨不得让那些老人家们统统失去记忆,可他却不敢把这种复杂的心情说给朱塞佩听。毕竟那位顾问先生,在很早以前,就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点看傻瓜的表情。 但其实,如果硬要解释的话,朱塞佩和泽维尔所考虑的,完全就是两个毫无关联的问题。可他们的思维向来是平行的,并且唯一那点堪称奇迹的交集,也在从前的,惊天动地的告白里用尽。但他们又总能莫名其妙的,好像有某种约定似的,回归到同一路径。就好比这场褐石大楼里的,愚蠢可笑的闹剧,最终都将两人之间彼此的消停作为结局。 当然,仅限于在别人面前的消停。 而除此之外的,巴罗内家族的事务,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行。一切战争所需的物资都在逐渐到位,都在悄无声息的,运送到各处隐蔽的仓库里。军队在古斯塔沃的领导下,又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扩充和练习。费尔南多相当有效的发挥了他的作用,达到了泽维尔的预期,受战争英雄的指引,受那些传奇故事的指引,年轻人们变得更加愿意为巴罗内效力。 到了九月中的时候,埃尔文,那位平步青云的美国佬议员,向朱塞佩带来了消息。他感激那位顾问先生在从前为他所作的一切,并希望用盛大的宴会来表达自己最真诚的好意。 朱塞佩从心底里欢迎这种报答,毕竟在某些方面来说,他也到了该收取利息的时期。他答应了埃尔文那诚惶诚恐的提议,并出于安保问题的考虑,把地点定在了巴罗内酒店的大厅。 水晶灯又被灿烂辉煌的点亮,黑色燕尾服与鲜艳的花朵交杂在一起。那些酒杯里幻惑的光晕,那些仿佛叹息般的轻声耳语,都好像被刻进时间里,带有某种一成不变的特性。上流社会的森林依旧,权势金钱的河流也依旧,只是每一片树叶的颜色各异,每一滴河水的流向不同。 泽维尔穿着厚缎做的,价格不菲的礼服,他又想起从前在这间大厅里的时候。他拿着酒杯,看着眼前喧闹而又陌生的人群,思索着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他最初的梦想始于唐吉拉迪诺,但他眼中的偶像,他所追逐的不灭恒星,却从来只有朱塞佩的一举一动。尽管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变成那位顾问先生似的人物,但他却还是对此心怀温柔。 即便他做出了许许多多的蠢事,带来了许许多多的损失,却也终于在鲜血和痛苦里找到了自己的样子。如果他没有选择走上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如果他没有选择放弃从前无所事事的生活,他或许将一无所有,或许将死在马尔蒂尼的枪下,墓碑上刻着寥寥无几的概括。 人生与命运,都是蛮不讲理的,残忍残酷的东西。 可是总有人能在那残忍残酷里获得生命的真谛,获得一辈子的目标与轨迹。尽管这种狂妄自大的目标,这种虚无缥缈的轨迹,只不过是一时冲动的残余,只需要零点几秒的考虑。但所谓世界的齿轮,因果的报应,都在一些莫名的冲动下改变了定律。 从很多年前开始,从泽维尔被唐巴罗内一把拉进黑手党的世界开始,他的愿望,他的行为,都只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解释。他想要掌控自己的生活,遵循自己的意志,希望摆脱那些纠缠不休的观念,把一切毫无顾忌的维持。他反抗着外界的安排,甚至对于他人的好意装作浑然不知。他麻木而又快乐,却永远无法逃离那悬在头顶的,躁动不安的情绪。他总是心有不甘,总是觉得眼下的生活并非他所应该可以接纳的事实。 朱塞佩的伤口,让他抓住了这种念头的本质。他的懦弱一无是处,只会让生活变得更加混乱,更加难以控制。他所需要的是力量,不是无休止的逃避责任。毕竟强者从来不与人物斗争,他们的敌人,只有那不可解的命运本身。 这位小少爷,因此在某个奇妙的节点,出于对朱塞佩的爱情,或者对某种苟延残喘生活的愤怒,做出了一些完全依靠冲动的约定。他当时并不明白这种约定的后果,也并明白这种约定所能带来的东西。这不可说是全无侥幸的,但侥幸的背后,他终究付出了不可计数的伤痛。 而这些只能被那位顾问先生医治的伤痛,令泽维尔可以光鲜亮丽的站在此地,并以一介贫民窟出身的躯体,获得那些大人物们真心实意的尊敬。他望着水晶灯下的一切,忽然露出了某种稳重的,深不可测的,好像唐巴罗内那样的神情。他的面孔依旧年轻,可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沧桑故事,却仿佛早已经历了无数风雨。 就在他陷入那深远的,几乎无法追忆的过去的时候,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把埃尔文带到了他的面前。这位已经不再穷酸的美国佬议员,穿着做工考究的黑色西装,从容而又谦恭的,向那位小少爷表达着最诚挚的问候。他再也不是那个踩着不合脚的皮鞋,在褐石大楼门厅里瑟瑟发抖的青年。 顾问先生_99 他已经获得了许多东西,拥有了许多权力,更不必再那样低声下气的恳求接济。可他越是拥有,就越是谨慎小心,越是不敢违背那位顾问先生,不敢违背泽维尔的命令。这不但是他的感恩,也是他维系友情的保证。 “先生,”埃尔文说,“感谢您的到来,感谢您为我做出的一切帮衬。” 泽维尔轻轻的笑了起来,把手里的酒杯递给那位顾问先生,他一边和埃尔文紧紧的握手,一边说: “我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招牌,你该感谢朱塞佩,是他组织了这些关系。并且说到底,我喝着你的香槟,吃着你的鱼子酱,也合该为你做些事情。” “说到这个……先生,我不禁要提出一个冒昧的邀请。” 埃尔文说着,让他那位电影明星似的,美丽动人的妻子,向泽维尔致谢。黛西穿着一件长长的,镶嵌着珠片和流苏的露肩礼服,她那金色的长发被盘在脑后,并装饰着大颗大颗的洁白珍珠。她依然畏惧那位小少爷,依然畏惧这些披着西装的野兽,可她已经不需要依靠租赁来打扮体面,也不需要依靠毫无意义的对立来过活。 她知道如何掩藏自己的想法,以及如何装出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虽然她仍不理解埃尔文继续和这些恶棍们纠缠的原因,也仍不理解这些貌似善良的先生们究竟想要获得什么东西,但她了解眼下生活的重要,她不能抛弃这得来不易的优裕。 所以,黛西可以伸出她那只戴着钻石戒指的手来,和泽维尔,她心目中的恶魔微笑致意。她好声好气的,和那位小少爷诉说着,她是多么希望巴罗内的首领能够成为自己孩子的教父。这是他和埃尔文商量的结果,即便他们已经过上了从前无法想象的日子,他们也需要确定这种日子不是短暂的烟花蜃景。 泽维尔对此有些意外,毕竟对他来说,“教父”这个名词应该出现在老唐巴罗内的身上,而不是自己这样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头顶。他向朱塞佩眨了眨眼睛,希望从这位顾问先生那里,获得一点确切的信息。可这位顾问先生只是摇晃着玻璃杯,摆出了某种看戏的神情。 那位小少爷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只好相当无奈的,考虑了一下整件事情。虽然他觉得,这多少有些为时尚早,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他对眼前的小夫妻说: “好吧,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请让我参加你们孩子的受洗。” 埃尔文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兴高采烈的,希望向在场的客人们宣布这件事情。但就在他让服务生拿来香槟以前,一位浑身是血的老人却伴着尖叫声冲进了大厅。 人群骚动起来,那些养尊处优的先生和女士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残忍的情形。埃尔文有些摸不清头脑,并很想问一问那位顾问先生,这究竟是不是巴罗内的帮派问题。但朱塞佩没等他开口,就已经铁青着脸色,快步走到了那位老人面前。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那惊恐而又悲哀的人物,忽然说: “萨尔瓦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最好立刻滚出门去。否则,我就要叫那些警卫来收拾你,把你像垃圾一样扔到大街上去。” “不,不,我求求您!” 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拼命挣扎着,用沙哑的喉咙向朱塞佩祷告。他浑身颤抖起来,浑浊的眼里涌出沾染了鲜血的泪滴,他说: “那个杂种,洛伦佐·马尔蒂尼,他要杀了我!先生,我收回从前一切冒犯的话语,只求求您不计前嫌,保护我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小心咕了一下,出门不适合我这种肥宅,真的好累orz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墨钺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Ch.63 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坐在巴罗内酒店的套房里。他搞不明白,究竟是出于怎样奇妙的原因,事情才会发展到这种境地。毫无疑问,作为他们的对手,巴罗内绝无一丝一毫的,收留萨尔瓦托的责任。而事实上,那位巴罗内的顾问,对此也绝无一丝一毫的,可以称之为善良的好心。 他依旧记得,朱塞佩站在他的面前,像看蝼蚁那样藐视着他的一切。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是那样无情,那样充斥着冰冷的气息。萨尔瓦托和他对视着,希望用最悲哀,最诚恳的语气,乞求朱塞佩的原谅,乞求他那无所不能的庇佑和宽宏大量的好意。 但朱塞佩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直接无视了理会他的话语,甚至无视了那些鲜血,那些狰狞开裂的伤口。他只是沉着嗓音,让守卫把这位可怜的老人带到大街上去。他依然记恨着全面战争里的旧仇,记恨着萨尔瓦托说他是小男娼的事情。他不能容许,也不能强迫自己忘记这些事情。他们是敌人,尽管有谈判立下的约定,但在两个家族之间分出你死我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所以朱塞佩,即便对萨尔瓦托受难的原因有所头绪,可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做出半点好像宽恕似的行径。他想要堂堂正正的,在由他们所发起的战争里和马尔蒂尼一决胜负。然后告诉他的对手们,所谓恐惧,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朱塞佩是那样渴求着胜利,那样渴求着踏平芝加哥的土地。他从唐巴罗内在世的时候就开始盘算这一伟大的愿景,而直到现在,泽维尔彻底稳定了根基,才慢慢有了将其实现的能力。 他也知道,萨尔瓦托绝对是和洛伦佐产生了某些分歧,那位二把手背叛唐马尔蒂尼的事情,或许也已经暴露在了人们眼里。在这种情况下,朱塞佩最好的决定,是想办法从萨尔瓦托口中得到一些关于结组的信息。毕竟巴罗内的人物,再如何竭尽全力的打探,也不可能比这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知道得还要详细。 但尽管朱塞佩明白这一切的道理,却还是不能宽恕萨尔瓦托的言行。如果在从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帮助这位老人,然后为巴罗内赚取一些切实的利益。毕竟,朱塞佩不是一个“西西里人”,他的仇恨和愤怒都远不及金钱敲击的声音。可是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此时此刻正站在他的后面,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 朱塞佩忽然踌躇起来,他不想被那位小少爷看作是毫无廉耻的娼妓。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某种,所谓“尊严”的东西。他极力的,避免表现出自己那反复无常的个性,甚至不惜显得有些做作和刻意。他想,如果泽维尔看见自己就这样向他们的敌人提供帮助,提供一些实实在在的救济,那位小少爷会不会因此而厌恶自己? 说到底,那位小少爷曾经遭遇过马尔蒂尼的追杀,遭遇过无数生死一线的情形。他有理由憎恨这些对手,也有理由出于某种固执而又不择手段的念头,放弃眼前一些可有可无的,迟早都能获取的利益。他们早就在消灭敌对阵营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尽管萨尔瓦托相当不幸,也相当值得怜悯,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摆脱马尔蒂尼的标志。 对于眼下的,这种复杂情况的决断,朱塞佩不得不迅速的思考着答案。他想要弄明白,那位小少爷的想法,然后避免作出一些让他失望的事情。他认为自己最好还是将萨尔瓦托赶出门去,就算不考虑那位小少爷的想法,现在也不是和洛伦佐发生矛盾的时机。 朱塞佩打算再多说几句,并最好在一众大人物面前,让马尔蒂尼和巴罗内划清关系。他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就要抓住机会把话挑明,让芝加哥城的议员先生和法官们都知道,巴罗内终将向马尔蒂尼讨回正义。 然而就在他说出这些伤人的,刻薄的话语以前,那位小少爷却突然扯住了他的衣领。朱塞佩因此被噎了一下,满腹牢骚失去了用武之地。他很想回头和那位小少爷理论几句,并很想警告泽维尔,让他今晚最好睡到褐石大楼的沙发上去。但很可惜,那位小少爷已经习惯了他的歇斯底里。他没等朱塞佩发作,就抢先和萨尔瓦托交流起了那些悲哀的遭遇。 而那位小少爷脸上的善良却似乎是真实的,似乎拥有某种确切的形体。泽维尔眨动着那双蜜棕色的眼睛,并在嘴角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凑到萨尔瓦托的面前,动作潇洒的弯下腰去,然后语气温和的,向这位可怜的老人解释说明: 顾问先生_100 “先生,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原谅朱塞佩的无礼。毕竟他刚喝了几杯酒,有些不大清醒。我和他说过许多次,让他不要这样固执,让他宽恕曾经发生的一切不幸。可他的性格如此,纵然是我,也毫无改变的余地。” 他说到这里,自嘲般的耸了耸肩,然后又继续接道: “我弄不明白,您和洛伦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伟大的唐吉拉迪诺要我们友善,并让我们签订了协议。所以,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我可以对基督发誓,现在的巴罗内是马尔蒂尼最忠诚的伙伴,也应当承认彼此的友谊。如果这里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我一定不会吝惜自己的能力。” 恐惧和惊讶让萨尔瓦托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他不能从那位小少爷的语气里察觉到某种冷酷的含义,正如他不能揭穿泽维尔的,那副另有所图的面具。他只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无私的救赎,受到了莫大的宽慰和同情。他的性命因此有了保障,他的生活也因此有了憧憬。 他几乎像是抓住最后一条绳索那样,紧紧的抓住了泽维尔的手臂,他的眼泪又重新布满了脸颊,他的痛苦令笑容显得有些狰狞。这位可怜的老人,上气不接下气,竭尽全力的恳求着泽维尔的原谅,并感谢他那仿佛天神般的悲悯。 朱塞佩有些莫名其妙,他原本以为,泽维尔一定会拒绝萨尔瓦托的请求,然后毫不留情的将这位老人逐出门去。但事实上,那位小少爷远比他所想的更加冷静,更加深谋远虑。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或许对泽维尔并没有那样的了解,也没有那样的交情,才会误认这位小少爷只有固执和不择手段两种个性。 但不管怎样,朱塞佩都不能阻止泽维尔把萨尔瓦托安置在酒店里的决定。毕竟,马尔蒂尼的打手们还在附近,还在窥伺着那位老人的头颅,还在希望用子弹解决一切问题。 虽然出于战争准备的考虑,朱塞佩在宴会大厅里增加了许多负责安保的士兵,但这依旧不够护送那位可怜的老人到最近的安全屋去,更不够确保路上不会出现其他的可怕事情。所以那位小少爷在考虑过后,让部下把萨尔瓦托带进酒店的客房里去,并命令他们处理一下这位老人的伤口,给他一点食物和药品。 泽维尔和朱塞佩商议,要他也在酒店里留宿,并试图根据萨尔瓦托的口供,对家族内部的部署作出最快的调整和反应。他们一定要立刻了解这些信息,毕竟在收留这位老人的同时,就已经和洛伦佐产生了对立。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萨尔瓦托,这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在沙发上不安的待命。他的眼眶上布满了乌青,嘴唇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让他不敢大声的言语。他的肋骨可能有些骨折,左臂脱臼后又被手法粗暴的装了回去,没办法,那些巴罗内的士兵不会对他存有半点好意。 伤痛让他只能可笑的,相当无奈的瘫在靠背上,等着那位小少爷的,足以决定他命运的问询。萨尔瓦托虽然在潜意识里,理解这种境况的原因,可他从情感上,还是不能接受这种天翻地覆的事情。他在两个小时以前,还坐在位于富豪区的别墅里,吃着佣人制作的晚餐,享受着唱片机里节奏轻缓的乐曲。 最先发生的,是来自秘书的电话,告诉他洛伦佐带人封锁了办公室,拿走了他所有的文件和笔记。萨尔瓦托有些意外,知道发生了某种不好的事情,但他起先还把一切归结于有人告了他的黑状,才使那位年轻的二把手作出如此行径。他想,自己应该去打个电话,或者干脆亲自上门反省,顺便向洛伦佐了解一下来龙去脉,以免于某种欲加之罪的侵袭。洛伦佐应该会原谅他的,毕竟他们之间也有十多年的交情。 而至于唐马尔蒂尼的遭遇,萨尔瓦托虽然有些遗憾,有些莫名的胆战心惊。可说到底,他和这些权力继承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他不幸知道了一些可怕的事实,一些可怕的东西,但只要他缄默不语,灾难就不会在他的身上降临。 萨尔瓦托一直这样确信着,确信洛伦佐会对他怀有一丝饶恕的心情。他认为一切还是出于无故的中伤,出于派系的分歧,直到他的保镖向他报信,说洛伦佐正带了大批军队,试图冲进那座位于富豪区的住宅里。这位可怜的老人到那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要被杀人灭口,是要被清除出马尔蒂尼。 他几乎用某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打开他的大门,飞奔向他的轿车,然后猛踩油门,离开了人口稠密的街区。他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就没有任何向同僚求助的意义。可他又不能放弃救援,独自一人在入夜的芝加哥城里亡命。由于这些无情的限制,萨尔瓦托产生一些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想象的念头,他忽然想向那位正在参加宴会的,巴罗内的顾问先生呼救,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朱塞佩是个聪明人,是个利益大于仇恨的人,他应该能明白这种请求。 可令人沮丧的是,今天那位顾问先生似乎并不关心马尔蒂尼的局势。他只是冷冷的,用尽各种各样方法的,表达着“滚蛋”这么一个朴素的意思。萨尔瓦托对此有些绝望,认为自己失去了最后的可能,将必定被洛伦佐杀死。他几乎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遗言,考虑那些没来得及收拾的房产和金钱。 但好在,谢天谢地,那位小少爷还对他存在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同情,或者说,还有那么点考虑利益的私心。泽维尔告诉他,眼下酒店里是相对安全的,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他会准备到安全屋去的手续,并让萨尔瓦托不要为此忧虑。这位可怜的老人,听信了那位小少爷的话语。虽然他知道,这种待遇的背后绝不是毫无索取,但情报也好,账目也好,他都变得无所谓了。因为就在洛伦佐想要追杀他的时候,作为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他就已经失去所有,只剩下一条烂命。 而当一切都消散的时候,他才发现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为此他可以背叛道义,背叛黑手党的戒律,背叛一切不值得追求的东西。他还希望能见到阳光,呼吸到清晨的空气,他从心底里,不愿下到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去,更不愿成为洛伦佐枪下的亡灵。因为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些奇妙的留恋,还不能彻底割舍所有的感情。 萨尔瓦托知道,他现在要付出一些切实的代价,以换取自己那时日无多的生命。毕竟泽维尔已经坐在他的面前,已经在手里拿好了纸笔。那位小少爷定定的,望着萨尔瓦托的眼睛,希望确信他所怀抱的决意。 过了一会儿,泽维尔说: “先生,由于一些不可说的原因,实际上我早已大致明白了那些发生在马尔蒂尼家族中的事情。只是,我现在要求你把它们写下来,尽可能写得详细。因为如果我要保护你,就意味着和那位二把手作对。我需要你来证明,洛伦佐的意志并非马尔蒂尼的意志,而这整件事情,因此不能构成彼此双方对合约的违逆。” 萨尔瓦托听了,虽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惊讶,却不愿思考这种要求背后的含义。他只是慌慌张张的,从泽维尔手里接过纸笔,然后仿佛被人催促似的,字迹潦草的表述着洛伦佐对唐马尔蒂尼的暴行。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马尔蒂尼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忠诚,就是这样一种无比脆弱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更辣~~~~ 第65章Ch.64 就在与萨尔瓦托一墙之隔的,巴罗内酒店的另一间客房里,朱塞佩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推开了浴室的玻璃大门。他有些心神不宁,有些担忧泽维尔的处境,并因此从心底里,产生了某种想去隔壁一探虚实的心情。他想要知道,那位小少爷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会答应保护萨尔瓦托,保护他们最不容置疑的仇敌。 然而,朱塞佩却相当明白,他没有这样做的权利。那位小少爷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一定不希望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正如朱塞佩他本人,也同样不希望泽维尔干涉他的生意。所以这位顾问先生只好烦躁的等待着,等待那位小少爷和他说明一切决策的原因。 朱塞佩并不习惯这种等待,毕竟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他才会这样毫无头绪的,被动接受泽维尔的命令。他通常都是指使他人的,设计阴谋的,而不是处于这种被人掌控,看人眼色的情形。更何况,他在服从一些根本捉摸不透经过的事情,他害怕那些无法预料的结果,也害怕受到徒劳无功的侵袭。 顾问先生_101 可他在害怕的同时,也对此毫无反抗的余地,甚至没有一点后悔的心情。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必须习惯这种事情,习惯这种地位的差距。因为说到底,这将是他们之后数十年里的,在工作方面的关系。就算是唐巴罗内,也不可能和朱塞佩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因为很多时候,当他们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怎样详细的解释都将失去它们的所有意义。这些高人一等的先生们,都明白一个相当朴素的道理,许多奇思妙想注定会受到凡人的猜忌,所以惟有用事实来说明一切的对错,一切的是非公平。 只是朱塞佩,还不想过早的,被划分进“凡人”的阵营。在他心里的某处,还保留着一点作为那位小少爷情人的优越感,或者说一点莫名其妙的期许。他坚信,泽维尔在私人方面待他是不同的,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要把这种心情带到工作里去。 朱塞佩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冷静冷静,他不该放弃自己的歇斯底里,更不该放弃身为工作狂的固执本性。他应该把家族事务摆到更高的位置,而不是被某种该死的爱情左右了想法或者决定。就算泽维尔不告诉他那些具体的事务也好,就算这位小少爷实际上对他并没有那么多的信任也好,都不过是利益使然,都不过是成败游戏。 而抛开这些金钱的蛊惑,这些权力的执迷,他们依旧是最亲近的爱人,依旧没有任何可笑的怀疑。这或许就是独属于他们的,残酷无情的生存方式,是他们不能背叛的人生道义。爱情对于他们来说,未尝是不重要的,但在那以前,他们是黑手党的人物,他们要肩负起家族的命运。如果某年某月,那些善恶的惩罚降临,那些注定的不幸降临,他们不会,也不能,对此有任何的怨言,有任何逃避的希冀。他们只有在转身的时候,只有在静卧于白玫瑰中的时候,才能被允许流下那么一点,为挚爱痛心的泪滴。 他们都是彼此心中那最脆弱的伤痕,那在这世上所有温柔的缩影。 朱塞佩从吧台上,拿出瓶价格不菲的进口威士忌,然后打开了它的瓶盖,把酒浆倒进玻璃杯里。他看着那些琥珀色的液体漫上杯壁,浸润着昏暗的灯光,还有他脸上那点沮丧抑郁的神情。这位顾问先生从来不会想到,泽维尔对他隐瞒状况,竟会是这样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他以为自己能够宽容大度,能够作出某种不愧对十二岁年龄差的表率。可事实上,他也无法避免为了一些小事而疑神疑鬼,更无法对那位小少爷的言行置之不理。 他应该想点别的事情,不该再像一个女人那样,抱怨自己爱人所造成的,那点生活中的不顺心意。朱塞佩喝了口酒,打算去找出他的哈瓦那雪茄来,然后彻底忘记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应该多想想马尔蒂尼的软肋,想想萨尔瓦托的遭遇。而至于那无可救药的爱情,基督,他没有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过得一样光鲜亮丽! 由于那场事故,那位可怜的不速之客,埃尔文的宴会不得不终止进行。这位改头换面的美国佬议员,用某种克制而又温和的语调,向那些客人们致歉,劝说他们离去。如果在从前,埃尔文一定不会作出这样的行径,毕竟他就连和那位小少爷说话,都要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可是那些在奥利弗议员身边的工作,那些和黑手党为伍的奇妙经历,让他在灵魂深处产生了某种蜕变,产生了一点可以应付灾难的能力。 他并非变得无所畏惧,也并非获得了某种特许。他只是明白了,有些事情永远不得不做的道理,而因此放弃了一些无谓的懦弱逃避。就好像现在,他也害怕眼前的鲜血,害怕眼前的陌生来客,但他知道,他是这场宴会的主办,他就该把一切事情负责到底。更何况,在场都是大人物,都是不能忍受冒犯和刺激的典型。 于是,他好声好气的,向那些尊贵的先生们解释着这场意外的不幸,让他们保持一点必要清醒和冷静。他充满礼貌的,按照高低次序,把这些大人物们请到门外,并目送他们平安离去。晚风吹动着他的发丝,在路灯下飘摇出一点莫名的光影。 黛西裹着羊毛披肩,安慰那些吓坏了的女人们,却实际上也暗自胆战心惊。她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一言不发的,脚步沉重的回到了大厅。巴罗内酒店的门前,因此就只剩下埃尔文和那位顾问先生,只剩下他们呼吸里的烟草香气。 埃尔文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从怀里摸出火机,他为朱塞佩点上了一支高级香烟,然后皱着眉头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先生,我不愿这样想,但芝加哥城里,是不是快要经历一场风雨,一场真正的腥风血雨?我在去年这个时候,目睹过帮派间的街头火并。我只想要确认您的安全,我对战争本身并无畏惧。” 朱塞佩看着他的眼睛,并从那双真切的眸子里,读到了某种毫无虚假的担心。他虽然很明白,埃尔文更多的,是在考虑他的家庭,考虑他的工作与助力,考虑名为巴罗内的靠山,考虑这座靠山的负责人朱塞佩的心意。他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不想回到一无所成的境地。但朱塞佩还是对此感到一点莫名温情,他们都在痛苦与磨难里成长,并最终获得了应有的东西。这点奇妙的相似,让那位顾问先生回忆起自己曾经的打拼,回忆起那些贝托尼街的往事,回忆起那些生死相搏的过去。他说: “埃尔文,我忠诚的朋友,你无需为此担心。子弹和暗杀,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常有的遭遇,只不过这次碰巧出现在了你的眼里。而你作为一位全然无关的人物,应该尽快忘记这件事情,然后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打好你的领带,到议会大楼里开开心心的办公拿钱,不关心这些危险而又肮脏的交易。” 埃尔文听了他的话语,在心里思考着话语背后的含义,朱塞佩不应是仅仅在安抚他,还应当有些别的,需要他答应的事情。在大人物身边的工作,让埃尔文学会了揣度人心,他不需要上司把话说明,就可以预先了解他们的意图,并对此作出恰当的反应。所以,当他听完朱塞佩的说辞以后,就用力点了点头,并发誓会为了双方间的友谊而竭尽全力。 朱塞佩对他的回答表示满意,于是又像狐狸似的,轻轻的笑了起来。他扬了扬自己的手臂,让指尖的烟雾绕成一团浮云,然后在那浮云里转身而去,仅留下一个潇洒高挑的纤长背影。 虽然埃尔文的帮助,并不能直接令他们取得胜利,但朱塞佩还是对此感到一点发自内心的安定。说到底,他们和马尔蒂尼开战也好,和谈也好,都必须顾及议会的面子,不能作出太多的野蛮行径。而如果他们能够掌握那些议员先生们的想法,获得那些议员先生们的好意,事情毫无疑问会变得更加简单容易。更何况,就算他们统一了芝加哥,也还是要和这些先生们打好关系。 朱塞佩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听见了一阵开门的声音。于是他扯好了自己身上那件丝绸睡袍的衣领,然后赤着脚凑过去,抱着那位小少爷的肩膀和他细细耳语。泽维尔吻了吻他的嘴唇,从燕尾服的内侧口袋中,拿出了一张布满字迹的信纸,以及一支外表平凡的钢笔。他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志得意满的惑人笑意,他一边这样令人目眩神迷的笑着,一边对朱塞佩解释道: “达里奥说得没错,马尔蒂尼内部确实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而萨尔瓦托,那个倒霉蛋,无意间得知了真相,并因此遭到了洛伦佐的袭击。他原本不打算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毕竟他只是一位顾问,不在乎老板的姓名。更何况,洛伦佐之于马尔蒂尼也不算外人,他不能提出任何反对的建议。而那位二把手对唐马尔蒂尼所作出的行径,不过是他们父子间的可怕问题,却到底和家族没有关系……” 他顿了顿,又说: “只是洛伦佐不愿放过他,你也曾经说过的,这位二把手缺乏某种作为首领的能力。我从前并不那么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现在愿意举双手来支持你的话语。他做了一些无可救药的蠢事,妄图用机关枪和鲜血来掩盖一切恶行。他居然选择了最没有退路的,最缺乏智慧的,和萨尔瓦托撕破脸皮的决议。” 朱塞佩沉默着点了点脑袋,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和那位小少爷把事情说明。他虽然相当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无法改变泽维尔已经作出的决定,可他只是出于爱人的立场,想弄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存有怎样的考虑。他不相信泽维尔会这样轻易的放弃仇恨,放弃曾经那些令人愤怒的过去,可这位小少爷却表现得这样自然,仿佛已毫不在乎全面战争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于是这位顾问先生踟蹰着,显得有些过分严肃,甚至有些心情抑郁。他皱着眉头,相当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所以你已经通知了古斯塔沃,要他在明天早上,派人把萨尔瓦托带到安全屋去?” 泽维尔从朱塞佩那跳跃的发言里,感到某种微妙的情绪,可他不能立即指出这种情绪的由来,正如他不能立即为这种情绪命名。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似乎在发怒,又似乎在为一些奇怪的原因而暗自伤心。他从前并不在意这种没头没脑的自我纠结,因为说到底,那位顾问先生的本性就是这样,不存在一丝一毫改变的余地。但当他对朱塞佩怀有那么一点可悲的爱情的时候,他就不得不为此担心。于是,这位小少爷亲吻着他的脸颊,和他轻声低语: “亲爱的,我可以向基督发誓,这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不值得你太过忧虑。” 很不幸,泽维尔此时此刻,并没有搞懂那位顾问先生纠结的原因。可是即便如此,朱塞佩还是从那话语里察觉了一点温柔的好意。他叹了口气,打算脱下自己的睡袍,然后结束这个令人厌烦的话题。 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也轮不着他来决定。他不该因为情人的身份而沾沾自喜,作出某些狂妄自大的,冒犯那位小少爷的行径。毕竟他在心里清楚,出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无论他探究什么,泽维尔都将不顾自己感受的解释说明。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鉴于我们好像还没有睡过酒店的套房,今晚也许……可以做一些特别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千千吐出了一章存稿~ 顾问先生_102 第66章Ch.65 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却忽然被一阵无法言说的噩梦惊醒。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昏暗朦胧的光景,意识到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泽维尔仍旧在他的身边,仍旧把他蛮不讲理的抱在怀里。朱塞佩曾对此抱怨过许多次,甚至说出过一些无情的话语,但他眼下,却只感到一阵由衷的庆幸。 他还是不明白,所谓情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身份,可以干涉怎样的事情。他总是担心自己太过约束那位小少爷的方方面面,从而导致一些可怕的,厌恶的心情。他知道如何与人上床,如何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虚情假意。但很抱歉,对于恋爱这种太过复杂的东西,他束手无策,并且心怀忧惧。 虽然朱塞佩也清楚的知道,那位小少爷已经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会轻易放弃这种令他们乍惊乍喜的感情。但他心里所存在的不安,所存在的忐忑焦虑,却并不受以上事实影响,只是毫无道理的存在着,毫无道理的一直扰乱着他的思绪。而即便泽维尔无数次的发誓,无数次的约定,无数次告诉他可以就这样对完全相信,朱塞佩还是情不自禁的,要从心底里叩问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劣迹斑斑如他,就真的可以这样幸运? 那些他曾经杀死的,伤害的,欺骗的,难道就不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经受住一点酷刑?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那些无法逃避的罪行。他双手染血,并用这双手创造着更多的残酷,更多的肮脏利益。他可以因此麻木,可以用某种绝望的单恋来惩罚自己,可是在获得了一切的如今,这些惩罚都如同小孩子的把戏。 朱塞佩为此有些头痛,他知道这不过是可笑的无理取闹,可笑的没事找事的行径。但正因如此,他不敢把这种想法和泽维尔提起,他不愿让那位小少爷知道,在他潇洒光鲜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如此优柔寡断的内心。他无法察觉那些令他懦弱的原因,无法察觉这所有酸楚的感情,不过都是因为他对泽维尔爱得那样彻彻底底。 所以他只好暗自纠结着,痛苦的观望着,并希望在某年某月放下这种念头,或者被那位小少爷宽恕他的罪行。他有信心解决工作上的一切难题,却唯独对于爱情,这种他所未知的东西,不敢怀抱有一丝一毫的期许。他很想去找一个明白人,然后向他好好的请教一下,自己迄今为止对那位小少爷所作出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合乎某种恋人之间和平相处的道理。 当然,很不幸,朱塞佩的身边并没有那样的智者,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那种所谓的,恋人之间和平相处的道理。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只好在这样的清晨,瞪大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然后不眠不休的考虑着某些奇妙的问题。他相当不合时宜的,对自己昨晚那一系列的,毫无营养的发言进行了深刻反省。他不该用那些床上的话题来混淆视听,以试图掩盖自己的真正目的。他应该好好的和那位小少爷商量,然后搞清楚一切烦恼的原因。 朱塞佩觉得自己实在是某种再懦弱不过的人物,明明只有几句话的事情,他却要弄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地。就算那位小少爷告诉他,不要插手一些毫无关系的事务,不要妨碍一些不可更改的决定,他也没什么好悲哀的,更没什么值得惋惜。可他虽然明白,却还是不希望亲耳听见这样的回应。 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位小少爷眼中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知道泽维尔一定有什么在瞒着他,只是他没有勇气,去探查这些令他疑神疑鬼的东西。朱塞佩本能的认为,泽维尔在萨尔瓦托的问题上,还存在着一些危险的想法,一些不能被他允许的想法。可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太了解太了解那位小少爷了,了解得仅仅可以通过一点微不足道的语气,就明白泽维尔已经把那些危险的想法付诸实际。 他并不担心事情的后果,毕竟那位小少爷知道分寸,也为自己的轻率付出过相当的代价,遭受过相当的损失。只是为避免一些不可预料的后果,一些会让人神经衰弱的后果,朱塞佩觉得自己还是最好了解一下整件事情的详细。可是泽维尔并不会主动告诉他,他也不敢把以上问题婆婆妈妈的提起。 朱塞佩翻了个身,望着那位小少爷睡着的脸孔,很想搞明白他安装在泽维尔心里的,那个高效窃听器失灵的原因。他曾经是那样了解这位小少爷的一言一行,甚至觉得他有些太过好懂,好懂得近乎愚蠢或天真。然而朱塞佩到此时此刻才发现,从前那个直率的泽维尔竟然是那样可爱,那样令他省心。但他却没有办法,即便不愿承认的,但这位小少爷眼下的性格却还是大部分归功于他的努力。 朱塞佩忽然意识到,以上他所经历的一切波折,都某种仿佛是自作自受的因果报应。他想到这里,就无可奈何的干笑了起来,并以此成功的,把那位小少爷从睡梦中吵醒。 泽维尔一睁眼,就看见那位顾问先生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刻薄神情。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发觉了的,朱塞佩一定在为某些奇怪的东西纠结,一定在为它们深思忧虑。泽维尔起先认为,这些莫名的情绪都是出于对萨尔瓦托事件的担心,可在他向那位顾问先生确认过之后,他就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样的纯粹和容易。 而当他正想要和朱塞佩就此讨论几句的时候,从那台床头的老式电话里发出了一阵喧闹的声音。泽维尔昨晚向古斯塔沃命令过的,让他在护送萨尔瓦托到达安全屋以后,就立刻与巴罗内酒店取得联系。他想,虽然时间比预计的稍早,但那位二把手应当是要向他汇报一些关于任务结果的详细。所以他赶在那位顾问先生以前,越过朱塞佩的头顶,拿起了电话听筒,然后和古斯塔沃交流起了工作的事情。 朱塞佩望着那位小少爷凑上来的胸膛,很想让他立刻把电话交到自己的手里,并终结此时此刻的,这种相当微妙的情形。说到底,古斯塔沃只是汇报工作而已,不值得泽维尔这样莫名其妙的,仿佛害怕被朱塞佩抢先了似的行径。这位顾问先生因此而产生了一点怀疑,并联系这位小少爷先前欲言又止的表现,察觉了一些蹊跷的端倪。 这位顾问先生,不动声色的注意着泽维尔的回复,希望从中推断出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明白那位小少爷近来鬼鬼祟祟的原因。但很可惜,泽维尔似乎是在刻意规避某种准确的回答,透露某些重要的信息。他只是含含糊糊的,和那位二把手确认着,然后指使他,让他去通知一些相关的人物,解决一些后续的问题。 那位小少爷做完这些,放下了手里的电话听筒,然后和朱塞佩说起了之前古斯塔沃所汇报的东西。他的神情有些严肃,有些莫名的,悲伤的情绪,他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古斯塔沃刚刚告诉我,在去安全屋的路上,洛伦佐派人做掉了萨尔瓦托,一击毙命。” 朱塞佩愣了一下,在嘴里小声呢喃着向基督的祷告。他过了好久,才从莫大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并极力鼓动着某种冷静而又克制的语气,询问那位马尔蒂尼的二把手所造成种种罪行。他说: “那么那些负责安保的士兵呢,那些在安全屋里受命接待的员工呢?他们都还好,洛伦佐那个杂种没有作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情?” 泽维尔意识到那位顾问先生的紧张,他迅速的点了点脑袋,然后把双手按上朱塞佩的肩膀。他和这位顾问先生对视着,用某种温柔但不可置疑的目光,让朱塞佩保持镇定。他一边挑着眉毛,一边好声好气的表达着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安慰与抚恤,他回答说: “谢天谢地,或许是因为之前定下的合约,巴罗内的一切人物都平安无事,不需要太过担心。” 那位小少爷以为,朱塞佩会因为自己的话语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宽解,甚至一丝一毫的欣喜。但这位顾问先生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突然露出了某种彻底了然的神情。他冷笑起来,灰绿色眼睛里闪动着奇妙的光影。他用那刀锋般的视线,毫不犹豫的,剖开了那位小少爷所覆盖的虚伪面具。他的语气好像嘲讽,却又带着那么点无可奈何的感情,他觉得因为这种苍白谎言而纠结不停的自己好像傻瓜,以及因为这种不值一提的阴谋而扯出苍白谎言的小少爷,更像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他摇了摇头,向那位小少爷反问道: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你最好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萨尔瓦托活着出去?” 猛的被人戳穿了意图,即便始作俑者是那位顾问先生,泽维尔还是为此感到了一点莫名的困窘和失意。他以为朱塞佩连日来积压的郁闷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窗口,并从心底里担忧起自己的处境。他在那位顾问先生发怒以前,就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得出了一个悲哀的,毫无营养的决议。 他虽然为此感到挫败,却并不后悔自己的行径,他认为这件事情本就是该瞒着朱塞佩,只是不幸被发现了真相,所以才会产生这些无法言说的复杂心情。而且说到底,凭借他对那位顾问先生的了解,泽维尔并不能保证,朱塞佩不会因为这种太过荒谬的计划而变得歇斯底里。 哎,不管怎样,现在都是他道歉的最后时机。 “亲爱的,我向你忏悔,我并不有意要隐瞒这些事情。我只是……”泽维尔这样说着,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头,然后继续解释说:“我只是觉得,你知道后一定会是这样的反应。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因为家族的事情而产生矛盾,更不希望是因为萨尔瓦托那个老杂种的性命。他活该这样,这是巴罗内的道义。” 朱塞佩沉默的,听着他的解释,仿佛是某种勃然大怒前令人担忧的宁静。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却似在拷问,似在反驳批评。泽维尔被他那种充满窥视意味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几乎以为他要召唤格尔马诺来干掉自己。他又连忙向那位顾问先生补充了几句,并和盘托出了其中的所有原因, “听着,我不想被你认为是某种阴险的,不守诺言的人物,更不想因此被你厌弃。如果你为此真心实意的发怒,我可以向基督发誓,不再作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嗯……” 朱塞佩听了,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应允,他看着那位小少爷的眼睛,不知道该悲哀还是庆幸。泽维尔远比他所预料的,更接近一位黑手党的成员,也更接近某种不择手段的恶棍。他叹了口气,双手环抱着那位小少爷的身体,然后拿出年长者的风度来,宽宏大量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说: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我的首领,是我的上帝,你的决定就是我不可抗争的命运。我只是希望你……希望你有时候可以对我说一说这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问这种,这种并不私人的东西,但我确实是想关心你,害怕你背负太多的责任和秘密。” 他顿了顿,又说: “你知道的,我是第一次和人恋爱,总会有些奇怪的不太适应,或者一个人纠结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无需为此担心,毕竟,我只是……对这种事情不太习惯而已。我会尽量改正,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痊愈。所以,不用那么在意我,你只要相信我永远爱你,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泽维尔被他抱着,听着他犹犹豫豫的剖白,忽然发现这位顾问先生实在是某种相当可爱的人物,并且具有一些相当可爱的个性。他实在搞不明白,一位三十六岁的大叔,是如何在从容淡定的同时,展现出一点奇妙的窘迫和患得患失的心情。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搞明白了朱塞佩那从昨晚开始的,心情抑郁的原因,他理解这种不安的感受,因为说到底,他也常常产生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他吻了吻那位顾问先生的嘴角,对他说: 顾问先生_103 “好了,事情既然解决了,趁着时间尚早,我们或许可以……” 但朱塞佩没等泽维尔说出那个毫无营养的提议,就一本正经的推开了他,然后迅速的恢复到了工作狂的状态,并让那位小少爷穿好西装,尽快到褐石大楼里主持会议。 他们需要确定一下战争的细节,因为一切的终焉即将迫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五章呜呜呜呜呜~~~~ 第67章Ch.66 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在回褐石大楼的路上,拿着萨尔瓦托的供状,向朱塞佩解释了一切的事情。这位小少爷,实际上在见到那位可怜老人的时候,在朱塞佩还没有为之痛苦烦恼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计划,并作出了一些仿佛宿命的决定。泽维尔在心底里深深的意识到,马尔蒂尼与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避免,不能缓解,甚至永远只会演变成更加糟糕的问题。而说到底,芝加哥也不需要两个帮派,不需要两个发号施令的首领。 于是,他在那个瞬间,忽然看见了某种奇妙的机会,听到了上帝为他打开人生大门的咒语。他要进行一场豪赌,赌注是巴罗内的所有基业,他的所有身家性命。他要凭自己的运气,和那点微不足道的实力,为彼此双方之间的战争增加筹码,增加获胜的可能性。 那位小少爷打算从萨尔瓦托口中,获得一点关于马尔蒂尼现状的信息,他要搞明白事情是不是真如达里奥所说的那样,发展到了某种如同灾难的,无法收拾的境地。如果洛伦佐,那位马尔蒂尼的二把手,毫无疑问的囚禁了他的父亲,背叛了家族的道义,撕毁了皮耶罗和那些纽约大人物们所立下的,关于合并家族的约定。那么一切将会变得非常容易,因为首先,泽维尔并不是和马尔蒂尼作对,而是打算肃清一下芝加哥的风气。其次,洛伦佐的行为也必定冒犯了唐吉拉迪诺的面子,影响了他在委员会里的声誉。所以,那位老人应当会支持巴罗内的想法,也应当会支持泽维尔的决议。 那位小少爷出于以上考虑,认清了眼下所处的情形,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参与这场豪赌,有能力说出统一芝加哥的豪言壮语。当那位顾问先生向萨尔瓦托毫不客气的,充满冷酷意味的,解释着巴罗内与马尔蒂尼不可妥协的对立时,泽维尔在心底里飞快思索着自己下一步将要完成的事情。 他认为自己应该尽快从萨尔瓦托那里,得到某种确切的,有保证的,关于洛伦佐的评价和声明。这是他向唐吉拉迪诺谈判的根本,也是他发起战争的主要原因。他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修饰那些与恶魔没什么两样的罪行,他知道这是某种彻彻底底的虚伪,可他仍旧不够强大,不能把自己的欲望剖明。因此,他必须得到纽约委员会的首肯,才能够履行那些身为一名黑手党成员的本分。 当然,在这种可怕目的的影响下,萨尔瓦托将不再有任何生存的机会。泽维尔一定要确保这位老人没有任何背叛的余地,也没有任何狡辩反悔的可能。他的话语只能是正确的,并且是永远无法反悔,永远无法作出一切歪曲和抵赖的。因为那位小少爷的动机不容置疑,正如他踏平马尔蒂尼的野心那样,不允许一丝一毫的否定。 他的行为或许不是正确的,可他一定要在某些人面前,维持着某种不可动摇的正义。因为那些大人物们也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不动声色的,谋取私利的窗口。唐吉拉迪诺也在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说过,希望帮助巴罗内在芝加哥的事业,希望他们能够获得更多的尊敬。 泽维尔虽然并不相信这些话语里的真心实意,但他却知道,他们有着相同的追求,有着相同的利益。这就够了,这就可以使他们像朋友那样合作,像亲人那样照拂。 然而,在处置萨尔瓦托的问题上,却还有一些更加细节的东西需要处理。泽维尔不愿意亲自动手,落下一些莫名其妙的把柄。况且,洛伦佐又不会感谢他,又不会给他颁发某种友好互助的锦旗。所以他最好能够煽动这位二把手,让他自己去解决帮派内部事情,并且最好把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段,描述成某种切切实实的好意。 而这种颠倒黑白的,荒谬不经事情,即便让朱塞佩来做,也有些不容忽视的难度和问题。但在洛伦佐,那位马尔蒂尼的二把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当下,在他那些性格中的弱点暴露无遗的当下,却显得异常简单容易。泽维尔向马尔蒂尼的探子们透露了一点萨尔瓦托的消息,然后用某种巧妙的说辞,骗取这位老人单独到安全屋去。这种说辞大抵如同女人的微笑,包含着一点似是而非的好心,并总是弄得像那么回事一样,能够使人产生某种莫名的,顺从的情绪。 或许是出于这种情绪,萨尔瓦托听信了,那位小少爷的,关于一路上会有人暗中保护他的话语。毕竟这位老人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也不存在其他任何可能的,逃亡的途径。所以他只好遵守着泽维尔所提出的条件,并在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驾驶着巴罗内配给的车辆,奔驰在芝加哥的街道里。 当然,萨尔瓦托也曾经怀疑过那位小少爷的好意,希望弄明白泽维尔一反常态的原因。可是恐惧和杀戮追逐着他,令他不能作出一丝一毫的,正确的判断或反应。他被这种无可奈何的愚蠢指引着,被这种无可逃避的恐惧压迫着,然后亲手把他本人送进了地狱。他直到临死的刹那,都没有弄明白,马尔蒂尼的杀手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又为什么会不受任何阻挡的,打穿他的眉心。 但现在,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已经失去了意义。那位小少爷借由萨尔瓦托的死,获得了洛伦佐的短暂相信。这位二把手暂时不会找他的麻烦,因为他需要弄明白,萨尔瓦托究竟有没有把家族矛盾的秘密向他人提起。 至此,泽维尔已经完成了统一芝加哥的第一步骤,获得了和唐吉拉迪诺谈判的时机。他需要向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说明,这一切都是出于巴罗内对唐马尔蒂尼,对纽约委员会的尊敬。他们不过是针对洛伦佐,针对那些不守道义的势力,而并非想要破坏芝加哥地区的和平,更不想践踏那些曾经在见证下签订的,关于双方友好相处的约定。 如果唐吉拉迪诺支持他的想法,同意他的话语,那么泽维尔将获得一个向洛伦佐开战的借口,并且不用承受违反合约的风险与危机。并且,在幸运的情况下,纽约委员会还可以根据谈判的内容,对巴罗内提供一些军队和物资方面的帮助,以推进芝加哥地区的稳定。 那位小少爷为此,必须带着萨尔瓦托的供状,去纽约亲自见一见唐吉拉迪诺本人,并和他解释一下事情的详细。然而巴罗内与马尔蒂尼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微妙,洛伦佐随时随地都有出尔反尔的可能,战争也随时随地都有弥漫上街头的预警。在这种情况下,泽维尔最好把朱塞佩留在原地,让他古斯塔沃协调家族里的事务,处理那些大概率将要发生的困境。 可是,家族里和唐吉拉迪诺最为熟悉的也是那位顾问先生,泽维尔没有可以独自处理好整件事情的自信。毕竟对于纽约委员会的大人物来说,他还是一个新得不能再新的年轻人,在家族经营和战争谋略方面,都缺乏某种足以与他们匹敌的能力。所以,泽维尔能在他们面前所发出的声音实在很轻,轻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境地。 虽然这位小少爷已经和过去产生了某种天翻地覆的改变,可是经验与教训不是那种可以轻易用学习来弥补的东西,纽约的大人物们也知道在巴罗内少主身上具有某种不容小觑的潜力。但这种潜力,在十年以内,都不会对他们的地位产生威胁,都不会令他们产生一点想要退休的愿景。而至于十年以后,巴罗内发展成比阿尔当时所经营的,更加繁盛的时候,他们预感自己将匍匐在他的脚下,甚至把他手里的雪茄烟当作无所不能的权杖。 但在眼下,他们所真正忌惮的,还是那位顾问先生,那位歇斯底里的,却好像巴罗内的看门狗似的顾问先生。朱塞佩在纽约委员会里有些奇妙的名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所背负的,下流无耻的娼妓身份。可他那种彻头彻尾的忠诚,那种不顾一切的残忍,都令人胆战心惊,令人不由自主的恐惧。 他们都曾经听说过的,这位看起来斯文和善的,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是怎样调动部下的杀手,解决一些相当困难的问题。朱塞佩的金钱一度成为了流传在整个委员会里的暗语,它代表着某种不可出让的利益,也代表着某种不能逃脱的致命杀机。 当老唐巴罗内去世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这位顾问先生会就此失去锋芒,失去所有堪称恐怖的武器。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朱塞佩竟然仅凭一己之力,就支撑起战争中摇摇欲坠的庞大帝国,甚至将它在短时间内恢复到战前的光景。而那位曾经被人疑心背不出黑手党戒律的小少爷,也在这位顾问的教导下,显示出一点过人的天赋,一点强者的秉性。 委员会的人物们对此感到震惊和赞许,他们当然知道,这里面也有一些运气的原因,可是朱塞佩,这个男人从来不相信什么命运。他只是出于一个基督徒的礼貌,所以才迄今为止没有作出任何亵渎神明的行径。而如果他付出了行动,那些行动的背后就一定有万全的对策,完整的决定。即便好运让这位顾问先生常常无需动用这些方案,但并不代表他一旦离开了自己的好运,就会成为某种冒险失败的典型。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泽维尔不得不在褐石大楼的办公室里召开了一次小型会议。古斯塔沃和切萨雷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那位小少爷的决议。在巴罗内完成了和北部毒贩的交易以后,切萨雷被派去负责所有的药品生意。他在各个街区里奔波了几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摆平了那些零散的街头组织,让希恩的商品可以在巴罗内的地盘里畅通无阻的流行。这其中,经历了无数次谈判,甚至一点小小的,必要的暴力。但总之切萨雷不负众望的完成了任务,并因此在家族里获得了相当的声誉。 朱塞佩从心底里感激他的付出,并很想在切萨雷以及他部下的年终奖上添加一笔。但就在这位角头将要变得非常富有的时候,他和泽维尔之间的,关于那位顾问先生的热烈讨论,却彻底摧毁了一切好意。朱塞佩有些愕然的,看着那位小少爷和切萨雷,在见面的瞬间就迅速勾肩搭背的凑到了一起,然后开始用某种他不明白的方式,诉说着巴罗内顾问的歇斯底里。 顾问先生_104 朱塞佩从口袋里摸出烟卷,然后拍了拍那位小少爷的肩膀,示意他最好尽快交出那藏在西装内袋里的火机。而他那双灰绿色眼睛里的冷冽神情,让泽维尔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点脊背发寒的错觉,并让他迅速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和众人讨论起前往纽约的事情。 他提议,让朱塞佩和古斯塔沃留在芝加哥,自己则与切萨雷一起前往纽约委员会的基地。那位顾问先生因此冷笑起来,咬着烟卷含混不清的反对着他的建议。他毫不客气的,把那位固执果决的小少爷,以及巴罗内最得力的角头论断成“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朱塞佩希望,让他独自一人到唐吉拉迪诺的面前去,转呈萨尔瓦托的供状,说明马尔蒂尼的情形。 泽维尔毫无疑问的,不会允许自己的爱人孤身涉险,不会允许他在这种微妙的时间里,不带任何后援的离开本地。朱塞佩听了,有些烦躁的揿灭了烟卷,然后试图煽动古斯塔沃来对泽维尔的说辞进行否定。他觉得这位小少爷简直没事找事,非要在人手紧缺的眼下,搞一点莫名其妙的事情。 就在这场会议,即将演变成某种小夫妻之间的,牵扯进私生活的,毫无营养的辩论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古斯塔沃,终于忍不住发表了他的见地。他说: “既然这样,顾问,你带着小少爷到纽约去。这里的事情我能负责,而且还有切萨雷和费尔南多的助力。你们只需要从唐吉拉迪诺那里获得一个准许,只要那位老人家点头,我们的军队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对那群杂种的簿记点发动袭击。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在你们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喝上庆祝的香槟。” 朱塞佩和泽维尔,看了看彼此那哑口无言的模样,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的买下了最近的车票,乘上了开往纽约的特快专列。 哎,爱情,可怕的爱情,令他们愚蠢,令他们失去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四章 第68章Ch.67 纽约华尔道夫酒店的墙壁依旧是灰白色的,依旧爬满常春藤的叶片,依旧显示出某种华美而又生动的风情。纽约的天气比芝加哥略微温暖一点,午后灿烂的阳光照在街道上,令人有些目眩神迷。 那位顾问先生和他的小少爷,在经历一段漫长的旅途以后,终于踏上了东海岸的土地。唐吉拉迪诺的部下,一个身材结实的小个子男人,在车站迎接了他们,然后把他们送到了华尔道夫酒店的门前,要他们好好休息。 唐吉拉迪诺和这家纽约城里颇负盛名的豪华酒店,在生意方面有些密切的联系。所以,华尔道夫酒店为他常年预备了房间,用来招待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那些唐吉拉迪诺同样尊贵的先生。朱塞佩和泽维尔就被安排在了这样的房间里,负责带路的部下早已为他们办好了手续,并把酒店顶楼套房的钥匙交到了他们手里。 朱塞佩原本不想接受这种好意,毕竟他认为,以自己一介芝加哥顾问的身份,以泽维尔一介新晋首领的身份,实在配不上这种大费周章的待遇。可是马尔蒂尼的动向仍然不明,纽约又不像芝加哥那样来得信息便利。于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当然还有唐吉拉迪诺执着的邀请,那位顾问先生不得不遵照安排,享受一点难得奢侈的东西。 他想,以那位老人的情报网,唐吉拉迪诺想必已经了解了芝加哥城内的变故,了解了那些奇妙的纷争,那些马尔蒂尼内部的问题。他只是不明白,这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究竟把事情掌握到了怎样的地步,又对事情存在着怎样的期许和见地。他不能确定,唐吉拉迪诺到底会不会放弃自己的老朋友,转而向巴罗内的事业谋求利益。 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有些莫名的忧虑,但他不愿把这种情感传染到泽维尔的身上,让那位小少爷对明天的会面产生一丝一毫的担心。朱塞佩是在火车站里,和唐吉拉迪诺的办公室取得了联系,他没有多说一点重要的信息,只提到了关于他们对手的一些情况,他有必要向那位老人亲自解释详细。 办公室的文员,知道朱塞佩的名声,也知道这位顾问先生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东海岸和那位大人物商量事情。朱塞佩应当真心实意的,有某种相当机密的内容需要汇报,机密得,不能对外人透露半点消息。 这位文员,确切说是唐吉拉迪诺办公室里的所有文员,都曾经被那位老人叮嘱,要他们密切注意芝加哥的动向,了解芝加哥的情形。因此,这位先生也不例外,他在听说来自芝加哥的请求以后,就立刻答应会尽力帮助,尽力向上司争取和唐吉拉迪诺会面的时机。 朱塞佩感激他的帮助,然后在走下火车的时候,有些意外的,见到了那位老人派来的司机。那个身材结实的小个子男人,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用口音浓重的意大利语向朱塞佩解释,说唐吉拉迪诺在得知电话内容的同时,就希望能够尽快见到他们,向他们询问一下事情的经过,了解一点关键的东西。但那位老人和纽约城里的议员先生们早有约定,所以不得不将时间安排在第二天的早上,安排在吉拉迪诺的办公楼里。 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毫无意见,只是带着小少爷坐上了前往酒店的车辆,并且不再提起那些工作上的话题。虽然他仍不明白,那位老人最终可能作出的决定,但只要唐吉拉迪诺愿意倾听他们的话语,那么事情无论如何,就都还有讨论的余地。朱塞佩没有某种,可以使那些大人物们俯首听命的咒语。可他坚信,坚信纽约城里所有黑手党的领袖,是一位英明睿智的人物,能够判断眼前的形势,权衡决策的利弊。 朱塞佩并不指望唐吉拉迪诺能立刻变成他们的朋友,他只需要解释清楚里面的曲折,解释清如果洛伦佐的暴行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那么最终损害的,将会是纽约委员会的面子。他认为,唐吉拉迪诺不是那种可以被蠢材践踏尊严的人物,更不是那种受到了蔑视却能够一声不吭的人物。他的好意,他的宽容,他的仿佛真实的仁慈与善良,都不是为了敌人,都是留给与他休戚与共的朋友。 朱塞佩深深的明白这点,因此敢于直面这位伟人,敢于向他诉说一些好像阴谋的东西。他不愿否定,巴罗内将是其中最大的胜利者,最大的受益人,甚至就连整个纽约委员会,都是他们野心达成里的道具。然而,纽约委员会的人们,就真没有从中获得一点好处? 巴罗内接受他们的领导,服从他们的命令,向他们缴纳一部分用作会费的收益。因此,巴罗内的强大意味着纽约委员会的强大,甚至就眼下的情形来看,马尔蒂尼永远都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为他们带来这样多的东西。 并且说到底,纽约委员会又付出了什么呢?巴罗内的士兵在流血,巴罗内的金钱在消灭,战争把芝加哥掀个底朝天,都和他们没有一点实在的关系。他们只需要点头,只需要给出一个轻描淡写的应允,就可以坐收其成,不必再担心芝加哥地区纠缠不休的矛盾与对立。 聪明人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该作出怎样的决定。 但很可惜,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并不是单纯的,个人的想象而已。因此,那位小少爷还是有些忧虑,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和期许。他没有和那位备受尊敬的老人说过一句话,可他最初的梦想,最初的偶像,却都来源于唐吉拉迪诺的言行。他依然记得,在联邦饭店的大厅里,这位老人和朱塞佩说着一些让人完全不能听懂的话语。那位顾问先生笑得是那样温和,他眼中的光芒是那样如同恒星。 泽维尔是在很后来,很后来的时候,才明白那时朱塞佩和唐吉拉迪诺话语中的含义。他觉得可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种冠冕堂皇的客套而深思熟虑。但他的初衷却无法改变,命运在他身上的雕刻也无法抹灭,他在回过身来的时候,已经不自觉的向那位顾问先生,向唐吉拉迪诺,向他敬畏的一切对手,向他崇拜的一切人物靠近。他慢慢变成了一位真正的黑手党先生,即便他最初的愿望,仅仅是获得那位顾问先生的,毫无营养的关心。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呢? 人生实在是种相当奇妙的东西。 这位小少爷近来,总会思考一些与他年纪不符的深沉话题,总会开启某种莫名其妙的追忆。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从被马尔蒂尼的打手在大街小巷追杀,到他现在仅差一步就能统一芝加哥的世界,其间不过大半年而已,不过两百多天而已。那些浑浑噩噩的,麻木不觉的过去仍仿佛就在眼前,但他却已经成为了一名巴罗内的领袖,已经可以毫不逊色的,站在朱塞佩的身边。 他想,或许有一天,自己将会站在纽约的顶点,像那位老人一样发号施令。为此他要把芝加哥城里的生意做大,然后包揽下密歇根湖周边的产业,把家族的经营拓展到其他城市,拓展到足以和东海岸抗争的境地。然后,做完这些,他要试图制衡委员会的成员,并获得一点切实的权力。这样他就可以在那群老人面前抬起头来,享受他们“唐”的称呼,与最彻底的尊敬。 这不同于他曾经所说出的那些豪言壮语,更不同于他曾经所怀抱的那些一时意气,他从未这样冷静的考虑过自己的将来,考虑过整个巴罗内的走向和愿景。他勾画了一幅只有他自己清楚的蓝图,并不会把这种可怕的计划宣之于口,他要静待属于他本人的时机,正如他要静静的,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暗自耕耘。 顾问先生_105 泽维尔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对这些权势和金钱的追求,究竟来自于哪里。他以前是为了那位顾问先生,为了获得他那冷冽淡漠的正视,为了回应他那微不足道的期许。他为此可以做那些曾经厌恶的事情,可以逼迫自己学会某种完全不同的秉性。 但在如今,虽然那位顾问先生依旧重要,依旧是他所有欲望的根源,依旧他生命里的全部憧憬,可在那以外,还应当存在着某些别样的东西。泽维尔无奈的意识到,他并非毫无一丝攫取地位的野心。他所作的一切,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出于他本人的旨意。只不过在最初的时候,他惧怕这种认识,惧怕这种完全陌生的自己,所以才要把责任推到朱塞佩的身上,并且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毫无过错的圣人。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再卑鄙不过的人物,竟然那样伤害朱塞佩的好心。虽然他知道,那位顾问先生一定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可是一股莫名的内疚像海啸一样袭击了他的情绪,让他痛苦,让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心情抑郁。 朱塞佩披着睡袍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那位小少爷呆呆的,望着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他有些担心泽维尔的情况,害怕他因为将要到来的裁决而心绪不宁。他多少理解这种心情,但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走到了风口浪尖的时期,就再也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他们都是与恶魔相处的人物,合该承受一点煎熬的酷刑。 可他即便深知如此,却不能放任那位小少爷眉头紧锁,神色焦虑。因此,他从床头的矮柜上,拿起了酒店的服务菜单,然后凑到泽维尔的面前,准备和他商量一下晚饭的内容。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去街上随便吃点东西,可是鉴于行程的保密,鉴于安全的问题,在明天早上以前,他们都最好不要踏出酒店的铁艺大门,不要招惹一些无谓的事情。 泽维尔听见朱塞佩的声音,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看着那位顾问先生濡湿的发梢,和锁骨上流淌的水滴。朱塞佩走过来的时候,一阵清冽的香气撞进他的鼻腔,令他有些从过往的回忆里清醒。这位小少爷因此笑了起来,从他手上接过菜单,然后草草翻了几页,又递回到朱塞佩的手里。 朱塞佩明白他的意思,转身用电话向酒店定了些简单易做的食物,然后又赤着脚,回到了那位小少爷的面前。他端详着,泽维尔眼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忧郁,甚至那点微不可见的,躲闪畏惧的神情。人生第一次恋爱的不安,又重新侵占了他的脑海,令他不由自主的提问道: “小可爱,你难道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 泽维尔听了,几乎以为朱塞佩安装在他心里的窃听器又恢复了运转,能够传达出一些可怕的真心实意。他很想就此,用一些别的话题糊弄过去,可是曾经在巴罗内酒店所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能作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他想,如果自己就这样忽略这个问题,朱塞佩一定又会开始某种原因不明的纠结,甚至引发一些难以预料的灾难结局。于是,他好声好气的,向那位顾问先生解释: “亲爱的,我只是回想起了一点毫无营养的过去,觉得从前有些对不起你的地方,并因此意识到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材,所以有点不可避免的沮丧。但上帝,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更没有认为你做错了什么事情。” 朱塞佩冷笑了起来,然后跨坐在那位小少爷的身上,用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他盯着泽维尔那双蜜棕色的眼睛,从他的西装里拿出烟卷和火机,然后咬在自己的唇间,歪着脑袋点上了一根,又把它塞回了那位小少爷的嘴里。他的神情忽然有些狡猾的得意,并低声说: “你他妈的总算有点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章w 第69章Ch.68 虽然泽维尔和那位顾问先生,在华尔道夫酒店里讨论过会见唐吉拉迪诺的情形,但当他实际坐在接待室里的时候,还是很想和朱塞佩再确认一下所有的事情。他们昨晚,把目前所知的,关于马尔蒂尼的消息又整理了一遍,梳理出其中的要点,弄明白其中的细节。 洛伦佐·马尔蒂尼,那位性格冲动的二把手,应该是在全面战争里听说了合并家族的事情。他不能理解自己父亲的,这种毫无道理的决定,更不能理解那些干部们唯唯诺诺的话语。他觉得可笑,并难以相信这些用鲜血浇灌的事业,这些用生命堆建的堡垒,居然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仅凭几行条约的,变成他人的东西。 虽然他的父亲,唐马尔蒂尼,和他无数次的解释,家族不过是在最表层的方面合并。芝加哥的产业依旧不会改变,他也依旧享有这些产业的大部分收益。他们只不过是多了一位更高的首领,多了一座有力的靠山,多了一点有效的能力。 可是,洛伦佐并不这样相信,他认为自己的父亲是老糊涂了,是受了纽约方面的蛊惑,才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提议。他因此,和唐马尔蒂尼商量了很久,甚至不惜动用了许多无奈的劝说与威胁,却都不能使那位老人改变心意。唐马尔蒂尼似乎是认定了洛伦佐的品行,并相当坚决的,相当固执的,拒绝了一切可以干扰他的感情。 但世界上,有哪个父亲,愿意承认自己骇子的失败,承认自己孩子的毫无长进? 唐马尔蒂尼从心底里,不希望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希望接受这样的事情。然而家族的责任压在他肩膀上,他就不仅仅是洛伦佐的父亲,他还是马尔蒂尼的首领,他还关系着所有人的命运。纵然把家族交到别人的手里,对他来说就好像裂肺撕心,但他不愿见到这些事业被洛伦佐毁灭,更不愿见到自己的儿子因为某种无可救药的愚蠢而丢了性命。他,一位时日无多的老人,是在拼尽全力的保护着自己的家族,无论是从黑手党意义上来说,还是从血缘的意义上来说。 但不幸的是,洛伦佐并不知道这种想法,也不知道这种想法背后的痛苦与牺牲。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值得这种可笑的意外,值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如果没有这场闹剧的话,他原本要继承马尔蒂尼的事业,继承首领的地位,他认为自己并不会逊于他的父亲。他也作出了很多打算,有很多的雄心壮志,很多的蓬勃期许。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希望被那位老人的三言两语粉碎,即便那位老人表现得相当无奈,甚至为此,带着一点恳求的语气。 在这种时候,洛伦佐本性里的,那种冲动而又残暴的情绪又占领了上风。他经过几天几夜的考虑,认为这件事情不能就此罢休,不能坐以待毙。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是再荒谬不过的,可他没有选择,也没有一点可以称之为救赎的退路。于是他带着自己的□□,跑到那位老人的卧室里,命令他离开别墅,到早已准备好的囚禁点去。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唐马尔蒂尼并没有作出任何的反抗,他只是用一幅悲哀到绝望的面孔,望着洛伦佐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这位老人,像是顷刻间被恶魔抽掉了身体里的所有活力,并因此露出某种槁木死灰般的,毫无生气的衰老与沉寂。 唐马尔蒂尼木然的转动着脑袋,然后像是接受了不可挣脱的宿命那样,听从着洛伦佐的号令。他慢吞吞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把妻子的遗像揣进兜里。这位在芝加哥叱咤了半个世界的老人,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传奇将要用这样一种方式迎来结局。他并不怨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悔的情绪。是他自己把儿子培养成这样,他就该接受一切的报应。唐马尔蒂尼只是悲哀,为自己,为洛伦佐,为那些将要失去家族的员工,为他那地狱里的友人和仇敌。 他的眼泪,从浑浊的眼中,从褶皱的眼眶里滚下,滚落苍老的脸颊,滴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点回响。洛伦佐并不明白,这颗眼泪背后的含义,他脑海中所能理解的只有恐怖和畏惧,却不存在那种人类之间的,使人懦弱又使人强大的感情。 总之,无论如何,洛伦佐的愚蠢行径都为巴罗内提供了可趁之机。那位顾问先生从达里奥口中知道了这些故事,并因此作出了统一芝加哥的决定。他和那位小少爷,在华尔道夫酒店里,交代了所有会面的细节和必须传达的话语。朱塞佩打算让泽维尔开口,让那位小少爷去和唐吉拉迪诺交涉关于芝加哥形势的问题。毕竟,就算他和那位老人再有什么交情,也不能僭越家族首领的地位,折损他们的尊敬。 那位小少爷,虽然理解其中这些相当复杂的原因,却还是担心在唐吉拉迪诺的面前作出一些可笑的事情。他最多不过和那些芝加哥城里的大人物们说过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语,却大多都是毫无营养的,彼此之间的客套而已。他从来没有向这样德高望重的先生,阐释过自己的想法,表达过自己的愿景。泽维尔因此有些焦虑,因此差点患上了失眠的疾病。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一条一条的,和他解释着话语里蕴含的逻辑。他让泽维尔在一开始就提起联邦饭店里的协定,毕竟那与唐吉拉迪诺直接相关,不会产生某种唐突的感觉,不会让话题变得太过生硬。然后,泽维尔应当详细的,向那位老人诉说芝加哥的情形,并告诉他从前和希恩会面时所发生的事情。泽维尔必须让唐吉拉迪诺意识到,洛伦佐控制下的马尔蒂尼已经成为了不稳定的主要源头,巴罗内无意引起纷争,但也绝对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再之后,他就必须要解释清,对手选择在此时此刻撕毁条约的原因,解释清洛伦佐究竟对自己的父亲作出了怎样的背叛,有违反了怎样的道义。并且,他要再次声明,他的敌人是洛伦佐,而不是整个马尔蒂尼。 那位小少爷被他的,一连串的解释搅得头昏脑胀,甚至不得不从抽屉里拿来了纸笔,然后把那位顾问先生所说的,所有的建议,都做成了言简意赅的笔记。而这种可怕的教育,一直持续到今天凌晨,持续到朱塞佩实在累得睁不开眼睛。泽维尔只好安慰他,要他放下心来,并一边抱着那位熟睡的顾问先生,一边拼尽全力的,背诵着那些令人头痛的话语。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那位小少爷脸上浓重的黑眼圈,和此时此刻的,昏昏欲睡的神情。他和朱塞佩并肩坐在接待室里,身上穿着最高级的亚麻西装,被空调的冷气吹得有些坐立不宁。 顾问先生_106 泽维尔向那位顾问先生,要了第五次烟卷,并相当任性的,让他为自己点好再送到嘴里。朱塞佩虽然从心底里对此感到愚蠢,却不得不碍于身处纽约的事实,只好为巴罗内保留一点可悲的体面。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卷和火机,正准备点上一支,就看见那位小少爷悉悉索索的,鬼鬼祟祟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边角揉皱的笔记。朱塞佩的嘴角一抽,很想让他立刻终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行径。可他却说不出话来,泽维尔的不安似乎传染到了他的身上,令他那捏着火机的手指开始了某种原因不明的颤抖。 该死,他紧张个屁! 朱塞佩充满讶异的,盯着自己手里那仍未点着的烟卷,忽然放弃了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情。他转而和那位小少爷一样,挺直了脊背,沉默无言的坐在原地。室内只有空调运转发出的,那令人烦躁的轰鸣,却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位穿黑西装的秘书,请他们两个到办公室去。朱塞佩刷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甚至忽略了因为久坐而产生的酸麻与无力。他跟在那位小少爷的后面,和他一起走进了唐吉拉迪诺的办公室里。 这间位于大厦顶层的,面积宽阔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装修,只有一套胡桃木制的办公桌椅,还有几张黑色的真皮沙发,放在墙角的绿植边上,活像几个缩头缩脑的小鬼。 唐吉拉迪诺穿着一套灰蓝色的,有些泛旧的亚麻西装,依旧是那么一副肥胖的,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走过去,和那位小少爷热情的握了握手,然后让他们在真皮沙发上坐下。这位老人仔细打量着泽维尔的外表,然后充满疑惑的向朱塞佩确认,他和那位小少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朱塞佩又带上了那副斯文面具,显得从容而又庄重,如同某种事业有成的精英。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那副灿烂的金边眼镜,然后笑容温柔的对那位老人解释,从前在联邦饭店的时候,这位小少爷曾经乔装参加过他们的会议。 唐吉拉迪诺爽朗的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泽维尔的后背,又把自己藏在抽屉里的雪茄烟分给了他们。朱塞佩没有接,只是低头划着了火柴,并且相当恭敬的,帮泽维尔点上了烟卷。而与此同时,他听见那位老人用一副低沉沙哑的嗓音提问: “我听说,关于芝加哥的形势,你们有希望汇报的东西?” 隔着雪茄烟的雾气,泽维尔有些难以分辨那位老人的神情,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完成家族所托付的事情。于是这位小少爷,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然后依照朱塞佩的指示,向唐吉拉迪诺解释起了芝加哥城里所发生的事情。他向那位老人请求一个必要的准许,请求一个发动战争的原因。 唐吉拉迪诺静静的倾听着他的话语,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有些难以窥见隐藏在其中的本意。他咬着烟卷,呼吸里带动着雪白的空气,那双衰老的,下垂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蠢动的情绪。他似乎变成了一座雕像,变成了一股沉默无言的压力,并如同铁链那样锁紧人的肺腑,控制人的呼吸。他盯着那位小少爷的眼睛,用某种能够看穿人思想的目光,洞察着泽维尔的心理。他从中发现了一点危险的影子,却不得不承认这危险中的利益。 他开始了良久的考虑,巴罗内所说的大抵真实,只不过唐吉拉迪诺作为纽约委员会的代表,实在不能亲自参与这种事情。可是现在,那位小少爷甘愿为他效力,只希望他提供一些台面上的准许,这无疑是划算的,也无疑是风险极小的。但唐吉拉迪诺对此还是有些顾虑,毕竟他有自己的尊严,他不愿成为两个年轻人的道具。然而说到底,对于他们这些先生,对于他们这些立于顶点的人物,尊严不过是权力的表象,是娼妓身上的衣服。 唐吉拉迪诺想到这里,有些郁闷,又有些莫名的期许和激动。他意识到眼前这位青年的个性居然是那样的奇妙,在坚强果决的,毫无畏惧的外表下,还隐藏着许多令人害怕的疯狂念头。但他并不讨厌这种念头,正如他并不讨厌人们的野心与狂妄。他知道,一切伟大的事业都源于冲动,都源于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所以,他在沉默了许久以后,对那位小少爷说: “年轻人,做你想做的事情,获得你想获得的东西。” 泽维尔听了,在心里感到一阵仿佛救赎的释然。但他依旧攥着拳头,相当克制的,和那位老人道谢,称赞他的美德。这种有害健康的克制,一直持续到了他在和唐吉拉迪诺分别以后,持续到了他走进办公大楼的升降机以后,泽维尔在原地呆了两秒,然后突然紧紧的抱住了那位顾问先生,并和他展开了一场狂热的亲吻。 朱塞佩用力拍打着那位小少爷的后背,试图把自己从极度缺氧里解救。他承认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支持在唐吉拉迪诺的地盘上,作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行径。 当然,回到芝加哥可以。 好在泽维尔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在那位顾问先生发飙前的一瞬,松开了他的领带,放开了身体。朱塞佩恶狠狠的擦了擦嘴唇,然后听见那位小少爷低着头轻声说道: “亲爱的,有句话我早该告诉你的,但总是没有机会。毕竟,这种事情,说得太严肃会令人尴尬,说得太轻松,又保准会被你当作笑话” 朱塞佩瞥了他一眼,有些刻薄的回嘴: “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难道你要求婚?” 那位可怜的小少爷,被他不偏不倚的噎住,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的话题,他说: “亲爱的,无论作为个人还是代表家族,我都要感谢你的帮助,感谢你对巴罗内的付出。” 他顿了顿,又一本正经的接道: “至于求婚方面的问题,我没有任何意见。” “你大白天的说什么蠢话?” “我说的不是蠢话……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现在就去买戒指。” 朱塞佩听了,一边红着脸,一边对他大声反驳: “妈的,你买那种不能报销的东西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我的朱塞佩太可爱了……(被群殴 顾问先生_107 第70章Ch.69 虽然朱塞佩极力抱怨说,婚戒是某种不能报销的,甚至毫无意义的东西,但那位小少爷还是无视了他那无可救药的守财奴本性,直接把朱塞佩带到了百货公司的门前。朱塞佩望着那霓虹闪烁的商店招牌,忽然有些忍不住要叹气的冲动。他搞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哪来的念头,居然会作出这样荒唐的决定,居然会作出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用刻骨铭心的生死,真真切切的利益所堆砌,不需要那些世人所谓的保证,更不需要其他任何力量的认同与肯定。他们只是在心底里清楚的知道,这种爱情,这种愚蠢的,该死的爱情,是他们彼此之间无法逃脱的宿命,也是他们那几乎微不可见的,对这世界的所有柔情。 他们都是见惯了丑陋,听惯了恶毒的人物,对眼前残酷的人间有最深刻的体味,最无情的见解。但这种爱情,令他们情不自禁的,对他们的未来产生了一点天真的期许。这种期许,在他们这些执着的先生眼里,就是某种可以使人逆流而上的动力。他们都是为了那一点渺小的希望,为了那一点渺小的憧憬,不惜双手染血,不惜犯下累累罪行。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要永远与此为敌。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或许也不想选择这样的人生,不想选择这种毫无退路的,刀尖上舞蹈的命运。他们所经历的苦难是那样完全,正如他们所获得的名利是那样丰厚。可是他们却并不后悔,起码在子弹没入胸膛的瞬间以前,都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后悔的情绪。这世上,总有人要做一些肮脏的事情,总有人要依靠一些肮脏的手段,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这些先生们,注定无法像普通人那样生活,无法像普通人那样,过着安于本分的日子。他们的愿望是那样强烈,足以剥落他们身上平凡的保护色,令他们建立一些伟大的事业。说到底,或许在脑海里,人人都有这种超越藩篱的想法,那是从乐园里带出的罪孽,加诸人类本身,成就人类的欲望。这些无可救药的弱点,在令人毁灭的同时,也在令人永无失落的坚强。 但即便道理是明白的,也不能说服那位小少爷放弃自己的妄想。泽维尔拉着那位顾问先生的手腕,并试图动用家族首领的身份,来说服,或者威胁朱塞佩和他一起走进商场。那位顾问先生听了,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然后嘲笑起堂堂巴罗内的首领竟然要动用十诫来完成一个没头没脑的求婚。 泽维尔忽然有些头痛,他警告那位顾问先生,出于他们秘密离开芝加哥的事实,最好不要在纽约街头作出这种引人围观的行径。可朱塞佩还是沉默无言的,直勾勾的盯着他冷笑,并且有把这种表情持续下去的愿景。 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只能采取一些无耻的策略。他告诉那位顾问先生,作为巴罗内的总簿记,朱塞佩他本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报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朱塞佩因他的话语,眼中那点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更加分明。他一边嘟哝着“我不能作贪污公款的事情”,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存折,让那位小少爷好好的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有钱人的随性。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在巴罗内众人看来,唐吉拉迪诺的应允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朱塞佩在乘上返回芝加哥的列车以前,向古斯塔沃通报了会面的结果,询问了巴罗内的情形。那位二把手告诉朱塞佩,芝加哥眼下一切都好,洛伦佐或许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目的,但无论如何,都还没有知晓唐吉拉迪诺的决定。 朱塞佩为此考虑了一下,他当然可以趁着他们的对手,趁着马尔蒂尼对那些可怕的企图还没有一丝察觉的时候,让古斯塔沃发动某种突然的袭击。但那无疑是冒险的,毕竟他和泽维尔仍身处纽约,如果战争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的话,他就不得不一直向唐吉拉迪诺借住。而如果更加不幸的,战争的结果不尽人意,他们就很有可能,被那群纽约委员会的先生们当作赔礼道歉的工具。 朱塞佩绝不愿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别人手上,更不会把那位小少爷的生命寄托在一些和他本人同样虚伪的人物身上。因此,他让古斯塔沃尽快清空褐石大楼周边的建筑,并让“大花园”里的重要人物们立刻转移到那栋大楼里办公。他还让古斯塔沃告诉家族里的士兵,要他们做好睡床垫的准备,并让他派人物色好安全屋的地址,查验好仓库里的战争物资。他们要准备开战,指挥部就在褐石大楼。 古斯塔沃听了他的命令,立刻着手把这些复杂的安排落到实际。他叫来了费尔南多和切萨雷,让他们分别负责军队与后勤的问题,要他们务必秘密而又迅速的,完成那位顾问先生的要求,显示巴罗内的决心。他还让手下的探子,加紧调查马尔蒂尼的情况,古斯塔沃认为洛伦佐不会全盘相信那位小少爷的说辞,并且很有可能,也在私下里谋划着一些相当可怕的事情。他要确保自己了解马尔蒂尼的动向,不会因为情报的延误而导致在战争里错失先机。古斯塔沃早已经历过无数次战争,他明白其中所蕴含的,那些最朴素的道理。 于是,伪装成平民的军队,一拨又一拨的,进驻在褐石大楼周围。他们的武器被装进搬家公司的卡车里,随着巴罗内引以为傲的物流,运送到了每一个住宿点的门前。□□,机关枪,□□,那位顾问先生头一次不计成本的,把那些士兵们从头到脚的武装。 而褐石大楼二层的平台上,巨大的芝加哥地图被钉在了高高竖起的告示牌上。办公桌堆在一起,排成长条的形状,上面放着数不清的文件资料,以及型号各异的老式电话。电话机上的黑色橡胶管线,沿着桌边瀑布似的流下,铺开在地面,铺开在那些先生们忙碌的脚步边上。 大楼里,聒噪的铃声此起彼伏,角头们一边听着下属的汇报,一边用钢笔在纸上刷刷的记录着消息。他们飞奔着,把手里的信息传递给古斯塔沃,传递给切萨雷或者费尔南多,告知他们战备的最新进展,以及城里最新的情况。他们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位顾问先生的归来,等待着他的一声令下。他们血液里的,那些暴徒的成分在躁动不安,在用奔流的速度令他们情绪激动,令他们兴致高昂。 那位顾问先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了芝加哥的土地上。他看着玻璃转门后面的,列队整齐的士兵,看着大理石台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忽然感受到了一点莫名的,激动的情绪。他看着那位小少爷笑着朝人挥手,和他们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蠢话,忽然觉得这种英雄式的待遇,还是少来几次为妙。他有些不耐烦的,碰了碰泽维尔的脊背,让他尽快宣布唐吉拉迪诺的决定,好正式开启和马尔蒂尼之间的清算,直至清算到连本带利。 于是,那位小少爷只好终止了自己的蠢行,他清了清嗓子,对褐石大楼里的众人说道: “纽约的大人物,尊敬的唐吉拉迪诺,让我转告大家,请大家毫无顾忌的,获得那些想要获得的东西。 我们的战争要开始了。” 然而他的话语,却相当奇妙的,没能在人群中掀起一丝一毫的动静。人们只是注视着那位小少爷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以及上面所镶嵌的明亮钻石。然后他们仿佛心有灵犀般的,齐刷刷的,把目光移到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手上。他们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惶恐,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某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朱塞佩这才在心底里,反应过来一些重要的事情,他似乎没有对除那位二把手以外的家族成员交代过和泽维尔之间的关系,更没有半点公开这种关系的愿景。他就这样被唐吉拉迪诺的应允冲昏了头脑,被那位小少爷的喋喋不休带跑了思绪,然后作出了这种无法回头的,没有营养的可笑行径。 他此时此刻,很想解释两句,可他们手上的婚戒是那样鲜明,抵得上千言万语。朱塞佩没有办法,只能有些自暴自弃的举起了那位还在发呆的,小少爷的手掌,然后用一副好像无赖的嘴脸,毫不客气的命令道: “事情就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所以,你们现在可以去工作了!” 那位小少爷看着人群潮水般的散去,又在脑海里把朱塞佩的说辞考虑了几遍,才找到了这位顾问先生心情郁闷的原因。他并不讨厌这种后知后觉,毕竟他也好,朱塞佩也好,都在一些可有可无的地方太过聪明。他想到这里,反握住那位顾问先生的手掌,拉着他走上了楼梯。然而不幸的是,他还没从整件闹剧里回过神来,所以觉得八角飘窗里投射出的阳光,还有那宽敞的大理石阶梯,都十分像是教堂里婚礼的情形。他甚至为此脑补出了那位顾问先生穿着婚纱的样子,但谢天谢地,在他把这种念头说出来以前,古斯塔沃就用布防打断了他的话语。 那位二把手向他们介绍了芝加哥城里的形势,告诉他们几个关键的堡垒都安排在何地。他打算用先遣部队直接拔掉马尔蒂尼的前哨,并想方设法绕到他们的指挥所去,他们不仅要灭掉洛伦佐,还要找出唐马尔蒂尼的踪迹。而在拔掉前哨以后,暗杀部队就会开始狙击对方的角头,大批士兵会涌向他们的簿记点,然后将其逐一占领。 朱塞佩同意他的战略,又在会议室里分别召集了军队的头目,和他们解释了详细的步骤与时机。在这以后,这位顾问先生又向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确认了战争后勤的保障,以及一些相关单位的问题。这位角头相当利落的回答了朱塞佩的疑虑,却在说起“新婚快乐”四个字的同时,就被那位顾问先生踹出了办公室去。 泽维尔和古斯塔沃商量,把战争时间定在了后天晚上,他们要趁人不备,他们要出其不意。那位二把手支支吾吾的,很想搞明白泽维尔和朱塞佩的事情,因为那是“大花园”里必不可少的话题。泽维尔并不惧怕这种刺探,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让事情天下大白更加符合他的利益。但很可惜,那位顾问先生像幽灵一样的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并差点要他偿还那一部分婚戒的欠款和相应的利息。 总之,一切轻快而又紧张的,到了后天夜晚,到了战争发起的时刻。伴随着那位小少爷在无线电里的简短命令,枪声响起在了芝加哥的土地。他们的对手,马尔蒂尼,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准备,因而在起初的两三天里溃不成军。虽然洛伦佐在之后很快就组织起了反击,但在朱塞佩倾尽一切的攻势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巴罗内的恶棍们狂欢起来,把敌人的尸体拖上街头,挂上莫名其妙的牌子,然后一边唱着歌,一边把弹壳摆成家族的十字徽章。鲜血画成的标记到处都是,死亡变成了芝加哥最日常的风景,最多见的事情。机关枪的声音如同鼓点那样,在狭窄的街巷里不停回荡,带来巴罗内的咆哮,带来数十年恩怨情仇的末日忠告。 战争在第十三天的时候,显示出了收尾的迹象。巴罗内的先遣部队找到了马尔蒂尼的指挥点,毫不客气的夷平了整栋建筑,炸伤了洛伦佐和他的秘书。在这场战役里,还有一个奇妙的收获,他们从一位战俘的口中问到了唐马尔蒂尼的下落。那位可怜的老人被关在一个废弃的地窖里,将巴罗内的救援部队认成是萨尔瓦托的士兵。 当他听说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已经被洛伦佐送到地狱里去的时候,他那几乎失明的浑浊眼里落下了泪水,落下了一点不该属于黑手党成员的感情。他在胸前画着十字,喃喃的乞求基督饶恕他的罪行。叱咤风云的唐马尔蒂尼,和阿尔相提并论的唐马尔蒂尼,在失去一切的瞬间,也只不过是个脆弱的老头,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能力。 他没有试图让巴罗内放过他的儿子,甚至也没有试图让巴罗内放过自己,他知道,这是他们这类人的宿命。他失败了,就要付出失败的代价,承受名利反噬的酷刑。 战争在第十七天的时候,传来了马尔蒂尼投降的消息,洛伦佐因为伤重不治而死亡,军队的弹药也已耗尽。可是朱塞佩并没有宽恕他们,泽维尔也没有,他们身上的,那种残忍残酷的个性爆发出来,让他们赶尽杀绝,让他们毫无道义。 顾问先生_108 一切,在第二十一天的时候落下了帷幕,距离那位小少爷被人从街头撵到巷尾,不过三百天的时间。巴罗内完成了黑手党史上绝无仅有的逆转,毫不自夸的,成为了芝加哥唯一的首领。 当然,那位顾问先生因为家族成员在战争时期的胡闹,不得不向议会和法院塞了一大笔钱,说了一大堆好话,才总算平息了整件事情。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战争结束了,因为他们胜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最后一章嘿嘿嘿!!! 第71章Ch.70 在战争结束以后,朱塞佩把马尔蒂尼留下的生意收拾了一下,然后转交给了切萨雷打理。他希望那位角头迅速接手停摆的一切,让芝加哥北部的市场恢复应有的秩序。切萨雷对他的命令毫无怨言,只是相当奇妙的,打算向褐石大楼借用一下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来充当一下北区的临时簿记。 朱塞佩对此感到莫名其妙,但鉴于那位角头在旧城区里的部下,全是一群和数字无缘的家伙,他还是找不到半点理由来反驳这种合乎逻辑的邀请。于是,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不得不有些沮丧的和朱塞佩道别,然后乘着福特汽车投入到芝加哥北部的,全新的工作里去。 虽然这种决定,对于那位顾问先生来说,还是造成了一点小小的麻烦。然而在朱塞佩眼里,巴罗内的账户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为此可以忍受连续不断的电话铃声,也可以忍受亲自出门去买三明治之类的事情。但这些小小的麻烦,纵然种类繁多,日积月累,却都比不上那位小少爷所带来的巨大问题。 泽维尔似乎终于学会了像那位顾问先生似的,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具。他可以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然后转身就言辞犀利的和朱塞佩讨论,那些老家们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的外表有多光鲜亮丽,他内心的可怕念头就有多不堪说明。 朱塞佩起先还试图纠正这种令人头痛的,扭曲的个性,以免那位小少爷患上人格分裂或神经衰弱的毛病。但当他发现,这种个性不过是对他本人言行的精准复制,就再也说不出一丝一毫的劝解的话语。他有些无奈的意识到,是他自己把这位小少爷教育成了今天的样子,并没有一点可以怪罪他人的余地。朱塞佩因此而有些挫败,却又自彻头彻尾的挫败里,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得意。 泽维尔在战争结束以后,又对名下的簿记点以及受保护的居住区,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巡查。他有一副英俊的,讨人喜欢的脸孔,蜜棕色眼睛里时常闪烁着温柔而又轻快的情绪。他会和士兵们聊天,和老板们喝酒,和那些热情好客的妇女们唱西西里小曲。人们都欢迎他的到来,争先恐后的向他表示着尊敬。经过和马尔蒂尼的战争,芝加哥城里的老老少少都在心底里清楚的知道,泽维尔·巴罗内,是他们切实存在的上帝。 而与那位小少爷的积极工作行程鲜明对比的,古斯塔沃,那位性格开朗的二把手,开始以某种令人惊讶的速度,变成了一位无所事事的中年大叔。他天天开着自己的奔驰轿车,跑到朱塞佩的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消耗那位顾问先生的雪茄烟与白兰地。 他向朱塞佩抱怨时间过得太慢,慢到连退休都显得那样遥遥无期。他每天的日常,就是看着那群在年龄上足以当他儿子的小伙子们,令人羡慕的,充满活力的为梦想打拼。他还说费尔南多要抛弃他,希望隐退到家族事务的二线去,不愿再承受那些莫名其妙的腥风血雨。 朱塞佩听了,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这位实际上也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二把手,惊觉自己或许也上了年纪。他一边刷刷的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一边头也不抬的向古斯塔沃建议。他让这位二把手最好到芝加哥的街上去转转,找一个年轻貌美的意大利姑娘,谈一场没头没脑的恋爱,然后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难题。 那位二把手为他的想法感到震惊,并在盯着朱塞佩手上的铂金戒指看了许久以后,莫名其妙的,提出了一个毫无营养的问题: “所以,顾问,这该不会是你的亲身经历?” 朱塞佩本能的很想反驳几句,但就在他抬起脑袋,皱起眉毛的同时,却又突然觉得这位二把手其实说得没有毛病。他就是因为这种该死的,愚蠢的爱情,意识到了命运的作弄,意识到了生活里那点令人发笑的情趣。可他并不讨厌这种作弄,也更不讨厌这种廉价低级的情趣,他的人生里不该只有工作,不该只有无休止的战争与索取。他的人生是值得享受的,而不是某种刻板责任的堆积。 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只好在古斯塔沃的问题面前低下头去,然后相当不耐烦的承认道: “对不起,这就是我的亲身经历。” 古斯塔沃听了,露出了一点了然的笑容,然后自觉终结了这种混吃混喝的行径。虽然,在不久以后,就传出了巴罗内的二把手上街搭讪的事情,令朱塞佩对家族的颜面有了些莫名的担心。但无论如何,谢天谢地,他的雪茄烟和白兰地酒都将免于被洗劫一空的结局。 总之,这些黑手党的先生们,毫无波澜的过着他们的生活,平凡得就像公司里那些小职员一样,只关心着自己一日三餐的问题。朱塞佩和泽维尔其间还参加了桑德拉的婚礼,这个多灾多难的可怜女人,似乎终于在打工的餐厅里,找到了那份属于她的奇妙爱情。 但除此之外,这些坐拥名利的先生们,就再也没有其他乐趣。他们无所事事的度过了万圣节,度过了大选日,度过了感恩节,度过了许许多多的,有名字或者没名字的时间。 而就当那位顾问先生,以为身边的一切都会在平静里安安稳稳的继续的时候,达里奥,那个快活的小老头,却带来了某个令他着实吓了一跳的消息。达里奥,达里奥·隆巴蒂,给朱塞佩打了通不长不短的电话。在电话里,这位老人告诉朱塞佩,唐吉拉迪诺希望他和那位小少爷参加年末在华尔道夫酒店里举办的宴会,并认同泽维尔在芝加哥的地位,接纳他成为纽约委员会的成员。 朱塞佩在原地呆了两秒,然后向达里奥确认着,这不是某个过期了的愚人节玩笑。但那位老人只是让他尽快为那位小少爷买套新西装,然后跑去东海岸报到。那位顾问先生对此,虽然有些说不完的感想,但他知道,他必须听从那位老人的建议,听从唐吉拉迪诺的命令,然后再去讨论一些关于庆功宴的问题。 于是,那位顾问先生,只好无可奈何的终结了自己那闲散的日常,然后手忙脚乱的,把那位小少爷带到了纽约城里。他顶着一副睡眠不足的脸孔,和泽维尔解释着宴会上所有需要注意的细节,他贯彻了歇斯底里的,工作狂的本性,把纽约委员会每一位人物的简介做成了报告,让那位小少爷必须在心里熟记。 他的这种,较真过头的工作,令那位小少爷差点绷断了自己的神经。泽维尔又回忆起了,从前记忆家族人物时的情形,并真心实意的,希望基督或者玛丽亚制止那位顾问先生的行径。但可惜的是,无论基督也好,圣母玛丽亚也好,都不能予他救赎。所以这位小少爷只能头痛欲裂的,背诵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人名。 泽维尔看着眼前的,华尔道夫酒店灯火辉煌的门厅。夜色笼罩下来,笼罩在那些高级轿车的顶棚,笼罩在那些穿梭不停的身影。稀疏的星子,红色的飞机指示灯,都在还未彻底变暗的天空里闪烁,显出一点朦胧的风情。 天气已经冷下来了,穿着厚厚的羊毛大衣也不能使人感到一点由衷的温暖,呼吸里奶白的烟雾,缠绕在眉眼上,消散在寒风里。那些近在咫尺的繁华,那些灯红酒绿的泡影,或许都不过路灯下并肩站立的一分一秒,四目相对的一瞬一息。 那位小少爷看着朱塞佩的侧脸,看着他铂金色的短发,垂下的又密又长的睫毛,以及那高挺的鼻梁,好像雕塑那样饱满的嘴唇。泽维尔忽然想到,究竟是怎样不可思议的因果,才让他们对彼此产生了,那本不该产生的温柔爱情?而又究竟是怎样万分之一的概率,才让他们这样无可救药的蠢材,意识到对方的本意? 或许,这就是人类在世界上生活的奇妙,就是那些人生里变幻莫测的东西。他们受这种东西鼓动,被这种情感驱使,而不是某种虚无缥缈的命运。他们正是因为他们自己,才会相爱,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关系。 泽维尔直到此时此刻,直到看着那位顾问先生侧脸的此时此刻,才真正有种握住了命运的实感,才真正有种看清了生活的体味。那些过去的失意,那些堕落的情感,都不再拥有任何的意义。他是他生活的主宰,他有这种令人羡慕的能力。 顾问先生_109 他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把手从一袋里拿出来,并抓住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手腕。朱塞佩有些愕然的回过头来,他的脸颊上映满了璀璨浮动的光影,他忽然笑了起来,灰绿色眼睛里有某种真切的温情,他说: “小可爱,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从今天开始……称呼你为唐。毕竟我还记得的,从前你在联邦饭店门前说出的狂妄话语。很抱歉,我曾经觉得那是个笑话,但我现在觉得,在肉眼可见的未来,它即将变成不可争论的事实。” 泽维尔听了,只是一边低低的笑着,一边挑起眉毛来反问: “亲爱的,真是这样吗?” 朱塞佩对此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是微笑着点燃了烟卷,并把它塞进了那位小少爷的嘴里。他在心里默默的,异常坚定的思考着: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纽约也好,芝加哥也好,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把一切困难当作生活的代价,把一切痛苦当作命运的索取。 他们终将无所不能。 毕竟,属于他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后面还会有一个作者后记,然后这几天还会修一修小细节,不过剧情上不会有大改动。 另,车在wb~ 第72章作者后记 初次见面以及再次见面的读者朋友们: 大家好! 感谢大家阅读《顾问先生》,这是我近年来写的第一本现耽。 总体来说写得又紧张又开心,因为这也是我第一本无纲裸奔的小说,除了在每卷开始之前会写个几十字的小梗概以外,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架构的东西。所以很怕玩脱,也很怕出现一些不和逻辑的东西,但过程非常的自由,没有任何的约束,所以是痛并快乐着的2333 也是因为没有大纲,故事的结构非常松散,讲了一个并不帅气的工作狂黑手党中年,和一个并不帅气的点子王黑手党少爷。全篇洋溢着既欢乐又沙雕的氛围,除了主角以外几乎没讲事情。 不过也正因如此,整部东西充斥着一种奇妙的黑色幽默。他们生存的世界是相当残酷的,但我却用很轻快的笔调在描述这些事情,有点恶趣味,也有点嘲讽和荒唐的感觉。 我一直在担心自己写的东西太过沉重,所以从《千金裘》开始,就一直希望带给大家一点欢乐的东西,而不是整天讨论些令人头痛的话题。虽然《顾问先生》的内核是直指人性的,但被轻松的风格所包装,显得不是那么沉重和枯燥。我个人也会继续发扬这种风格,因为觉得很有意思。 故事里的黑手党内容,主要参考了《教父》和历史上实际存在的芝加哥黑帮,但信息微薄到几乎不能看出点什么,需要我深刻反省。 下面来说一下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主角,一开始是只是想写一个黑帮故事,考虑到日本黑帮会莫名中二,于是选择了意大利黑手党背景。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而且黑手党背景人名更加难记(你妈的为什么)。还好写完了。 在构思先导篇的时候,把从前构思的另外一个杀手故事的设定拆分了一下,再融合一点年下和年龄差梗,就变成了大家看到的样子。朱塞佩好复杂一男的,时而暴娇,时而禁欲,我把他描述成一个拼命装做从容的无聊中年大叔。 泽维尔也好复杂一男的,虽然前期几乎就是个天真蠢萌小少爷形象,但他是整个故事里变化最大的人物,并且他的性格影响了剧情最后的走向。对泽维尔的把控实际上是相当困难的,我尽量让他的变化看起来没有那么突兀,也没有那么缺乏逻辑。他的本质比朱塞佩更加固执,也更加不择手段。 其实他们的生活方式都是丑陋的,但在无可奈何的环境下,在那种充满残酷的世界里,看上去又是那么天经地义。而他们之间的爱情,那种相互考虑的温柔,又为这种冷酷的东西里,添加了一点温暖的色彩,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阅读体验。 不过说真的,我觉得蠢萌小少爷更加可爱一点。 顾问先生_110 情节方面,我最喜欢的是朱塞佩中枪那段,他在某种极度的混乱里,意识到了自己对泽维尔的感情,然后又觉得自己可能会遭遇不测,所以把这种强烈希望宣之于口的爱意藏在心里。我觉得这很令人感动,在朱塞佩身上很少能看到自私的时候,他更多都是在为家族和小少爷考虑。 下一部作品可能会回归古风,也有可能继续写一写欧风的情报头子故事,但无论如何都需要一点时间,因为千千要去准备毕设啦!!! 总之,再次感谢你们的阅读,如果喜欢本文的话,不要吝啬推文和评论,千千因为你们的支持更快乐w 还有,车在围脖!!!(怒吼 那, 让我们下次再见! 千世千景敬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写完啦~(旋转跳跃 第1章先导篇 00 L'AmoreèciecoelaFollialoacpagnasempre. “爱情”是盲目的,而“荒唐”跟随着它。 01 芝加哥的十二月,冷得仿佛就要落下雪来。就连马尔蒂尼与巴罗内,这两个本地最大帮派之间的战火,也不能让这城市温暖分毫。 朱塞佩·里佐,抱着街角商店买来的食材,站在一栋破旧的公寓门前。他穿着深棕色的三件套羊毛西装,如其他成功的,“阳光下”的律师一样,衣角挺阔,皮鞋簇新。总之,这既肮脏又狭小的街巷里,没有一处和他那从头到尾都透露着的高傲的精英气质相符。 而此时,这个一丝不苟的男人,却差点将那油漆斑驳的门框砸坏,才听见门把手转动了两声。 门缝里现出一张憔悴落魄的面孔,面孔的主人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顶着一头凌乱如鸟窝的头发。那因熬夜而充血的眼睛极力眯着,他骂骂咧咧的说: “见鬼,亲爱的你能把这灯关了吗,它简直要晃瞎我的眼!” “这不是灯,我也不是你的亲爱的。” 朱塞佩一板一眼的说着,径自推门走了进去,把油纸袋扔在桌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打起十二分的耐性,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泽维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但是唐把你托付给我,照顾你就是我的职责,希望你能理解。” 泽维尔看着他皱起眉头的样子,一头倒在了暗紫色的丝绒沙发上面,嘴角咧出一个无赖的笑。他伸出手,从地板上摸起一个酒瓶,晃了晃,那瓶中琥珀色的酒浆便泛出一圈幻惑的光泽。他用一种近乎戏剧化的腔调对朱塞佩说: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我无意冒犯您。但我实在受够了您做的奶油通心粉……我能不能离开这里?” “不,不行。”朱塞佩斩钉截铁,温和面具下的语气似乎比那窗外的寒风还要刺骨几分,“你知道的,马尔蒂尼的那群家伙恨不得立刻就要了你的命。如果你不想被□□打成筛子的话,我劝你老实待在这里,不要添乱。” 他说完,郁着脸色脱下外套,解开那带着深红珐琅扣子的衬衫袖口,系上一条和他格格不入的粉色围裙。开始忙前忙后的,为那个如同烂泥样瘫在沙发上的大少爷收拾起了饭菜。他如此这般老妈子似的操办一切,实际已过了许久,确切说是,从唐巴罗内因急病暴死之后的两个月零八天。而组织里的人,也在看热闹似的等着他暴怒尔后放弃,甚至恶毒的拿他的忍耐期限开了赌盘。如果可以,朱塞佩也不愿追随这个脑子里只有□□和赌博的醉汉,但他没有选择,他发过誓的,他不想再做一次叛徒。 朱塞佩想到这里,感到一阵莫大的嘲讽。作为唐最信赖的顾问,他并非不理解现状: 马尔蒂尼家族的趁火打劫,艾伯特·巴罗内的离间分裂,无不使这个本就因新老交替而动荡的组织更加岌岌可危。 但是在朱塞佩眼里,或说在一个家族顾问的眼里,他的唐必然是如教皇权杖上的宝石那般,无所不能又光芒耀眼。 遗憾的是,唐巴罗内仅剩的末子,泽维尔,距离这样的品质还有相当一段人生要走。而局势又是那样紧迫,几乎容不得一分一毫的拖延。 顾问先生_111 这样雪上加霜的情形,加剧了朱塞佩心里对泽维尔的,那超乎寻常的愤慨。而这种愤慨又常常得不到纾解,转而发酵成了,某种混合着自责与内疚的复杂情感。 朱塞佩深深呼吸了几口,他像是要宣泄这种愤慨似的,用刀狠狠剁着那可怜的西兰花。泽维尔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劈里啪啦的声音,捏着酒瓶子,游魂似的凑过去。他步履蹒跚,一路踹着地上杂乱的衣物和各种颜色鲜艳的包装纸袋,半晌才摸到了朱塞佩的面前。 朱塞佩赌气似的垂着头,假装是个聋子瞎子,对这愤慨的源头不闻不问。他那常年梳得整整齐齐的侧分金发,因先前室外的狂风而垂下了几绺,正随着他的动作,在那深邃眉眼间轻轻摇晃着。 尽管朱塞佩自己不愿承认,他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由于身上那一半挪威血统的缘故,他比本就高大的泽维尔还要高上一些。皮肤也更加白皙,头发则是绚烂的铂金色。但他的五官又继承了西西里母亲的深邃大眼与雕塑般的饱满嘴唇,使他看上去好像第勒尼安海那清澈而又温柔的,蓝色宝石般的海水。 这位比泽维尔整整年长了十二岁的顾问先生,以及这张英俊的脸孔和那喋喋不休的说教,伴随着他乏善可陈的童年。 “朱塞佩,我一直都很好奇……”泽维尔说,“你究竟,是不是故意纠缠我这么多年?” “我只是依照唐的命令。” 泽维尔听了,轻笑一声,“哦,阿尔……我差点都忘了,那么你最会讨老家伙们的欢心。对吗,法尔科?” “不要称呼你的父亲为‘阿尔’。” 朱塞佩“砰”的剁下菜刀,缓缓抬起了头,他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之后,一双棕绿色瞳仁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还有,不要称呼我为‘法尔科’。” “那应该称呼你什么,贝托尼街的娼妓,唐的小情人,还是顾问先生?” 朱塞佩被眼前这个无赖气得脸色发白,却顾及那老人的遗嘱,没有当场把他大卸八块。但这种愤怒却也并非只是为了则为了,更多的,是为朱塞佩他自己,他那些烂泥潭里滚打的历史,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一个因告密而不得不洗手从良的前男娼。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尽管他告密的内容是马尔蒂尼家族二把手的行踪,尽管这条消息成为了暗杀行动的关键一环,尽管二把手的死导致了马尔蒂尼家族十数年的偃旗息鼓。 但他还是个前男娼,告密者,传闻中凭借爬床上任的家族顾问。 泽维尔看那一惯清冷的男人动怒,耸了耸肩,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满足。他仰脖灌了口酒,直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说:“你难道觉得这公平吗?阿尔……他只要一句话,一个表情就可以改变你的人生,让所有事情天翻地覆。从前他的‘弟兄’们像强盗一样冲到家里来,告诉我,其实我还有个当黑帮老大的父亲。逼迫我做这做那,打理那些我根本不想打理的事情。现在,现在他又这样随随便便的死了……” 泽维尔顿了顿,望着朱塞佩的眼睛,嘲笑道: “生活真是变幻莫测。” “听着,泽维尔。”朱塞佩推了推眼镜,试图压下胸口那快要炸裂的情感,他瞪着眼睛,用几乎是诚恳的表情说: “唐从乔瓦尼那个混蛋手上救过我,他送我去意大利留学,让我接替安东尼奥的位子,这是对我莫大的恩情,所以我听从他的旨意。但只要是不违背唐的命令,不危害巴罗内的一切,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情。” 可是朱塞佩的剖白非但没有使泽维尔息怒,反而让他愈加不满。但泽维尔竟也说不清这种不满的来由,这使他看上去毫无气势,反倒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他上下打量着朱塞佩,目光如尖锐的小刀,试图撬开那清冷面孔下的丝毫诡诈。但朱塞佩却率先发现了端倪,他看见泽维尔那皱巴巴的衬衫领口上,印着的口红印。 “你把那些女人带到这里来了?”他问。 泽维尔看他变了脸色,换上一副讨好又空洞的笑容,他摊了摊手: “别这样朱塞佩,我又不是苦行僧……” “拿上你的东西,我们走。”朱塞佩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把扯下围裙,口气强硬的要他跟从。泽维尔还想辩解几句,并且真心实意的担忧起了自己的午饭。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一阵□□的扫射便盖过了所有言语。 “好消息,你不用收拾东西了。” 朱塞佩咬牙切齿的拽住泽维尔的衣领,与他鼻尖贴着鼻尖,一阵浓烈的酒气便撞入胸口。 天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窝囊的人: 每天身体力行的践行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似乎不把自己玩死或不把他气死便永不会罢休。 但,那仍是他的首领, 直到泽维尔甩开他,罢免他,杀死他为止, 都是他要效忠一生的对象。 “去他妈的这狗娘养的生活!” 这位一向斯文的顾问先生,终于在心底里罕见的骂了粗。 顾问先生_112 02 浓黑色的凯迪拉克75轿车飞驰在破旧街巷,玻璃车窗外子弹呼啸而过。但或许是因为朱塞佩每周都按时去教堂祷告的缘故,那些子弹迄今为止,还未打穿汽车的油箱或是他的脑袋。 “哦,朱塞佩,你从没有告诉我,原来飙车是这么好玩的事情!” 泽维尔还是捏着他那方形的威士忌酒瓶,用一种几乎让朱塞佩抓狂的语气调笑着。他摇晃着身体,时不时向后张望,一面用那只空闲的手拍着座椅,一边大笑着高声嚷道: “顾问先生顾问先生,看,他们要追上来了!” “闭上你的嘴。” 朱塞佩好奇这枪林弹雨中,泽维尔手上那玻璃酒瓶竟然能够完好无损。他咬了咬牙,准备把满腹牢骚压回肚子,继续手忙脚乱的操纵着轿车,却终究还是没忍住对泽维尔说: “泽维尔,算我求你,请你戒掉这该死的酒精!” “好啊。” 想不到泽维尔答应得十分爽快。他侧过身来,欣赏着朱塞佩脸上的愕然神情,然后又异常恶趣味的将它们彻底打碎, “只要你让我干一次就好。” “……” 朱塞佩听了,猛地抓紧方向盘,自指节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那温润的额角青筋暴现,即便在心底里说服了成千上百次:那不过是泽维尔挑衅的伎俩。他还是被这拙劣的圈套,气得脸色发白,险些引起一场当街斗殴。 而泽维尔终于找到了替代酗酒的乐子,于是更加变本加厉的讽刺, “据我所知,您应该很擅长这种事情才是。” 朱塞佩听他说话,深深喘了几口,强迫自己的脑袋飞速运转。他半晌才压制了心中怒火,冷着脸说: “24小时之内听我的指示。” “什么?” 泽维尔一愣,不知朱塞佩从何而来的这么一句,但下一秒,他便听到那位顾问先生有些自暴自弃的说: “如果这样能换你一天消停,那么好吧。” 泽维尔此时很想解释他是开玩笑的,并且为自己的愚蠢而由衷感到抱歉。但是他想着想着,忽然又从心底里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不舍。他望着朱塞佩那美好如雕像的侧颜,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的说出了两个字: “成交。” 就在这话音刚刚落地的时候,仿佛要庆祝这场并不是那么见得了光的交易一般,车胎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 “这好运气也终于到头了。” 朱塞佩叹了口气,却仍如同垂死挣扎般用力扭转了方向。车身随着他的动作,甩出一个夸张的弧度,窗外景色也天旋地转的飞扬起来。而当那轮胎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刺耳噪音甫一结束时,这辆价格不菲又保养光鲜的轿车就一头扎进街角,撞落下劈里啪啦的砖石碎屑。 朱塞佩推了推一边如挡风玻璃般破碎的眼镜,他的耳朵隆隆作响,脸颊边也好像有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流淌。如果放在平时,生性洁癖的他一定会摸出手帕来狠狠擦拭,但他眼下却无暇顾及这些,满脑子只知道死死抓紧泽维尔的手臂,把那个还在发懵的小鬼生拉硬拽的拖出车厢。 子弹如影随形的削过他头顶。 朱塞佩竭尽所能的保护着泽维尔,用与他那外表不符的熟练动作翻滚闪避,一路藏进街边曲折的,迷宫一般的小巷。他把泽维尔拉进一所废弃仓库,见那小子仍探头探脑的张望,终于忍不住开口,苦笑说: “泽维尔,之前那些都算了……” 泽维尔正要损他翻脸不认人,却看见他那熨烫得整整齐齐的裤管边上正一点一点的滴下血来。他那目光再往上,就可以发现朱塞佩那条纤长的左腿外侧,正扎着一片三角形的透明玻璃。 泽维尔忽然清醒过来了。 他凝视着朱塞佩脚边正渐渐扩大的血滴,殷红的颜色烧在视网膜上,他便忽然就清醒过来了。这不是什么惊险游戏,更不是什么无聊笑话,单纯只是你死我活的丑陋厮杀。无论他愿不愿意,明不明白,命运的□□已经开始旋转,而他们也都已成为了盘中跳动不息的弹子。 朱塞佩看见泽维尔那张总是嬉皮笑脸的面孔上严厉肃穆,刀削似的脸颊绷成一条直线,连一惯轻薄的嘴唇也毫无血色,不知怎的竟忽然有些不忍起来。他的伤其实并不严重,起码不会致命,但是一条受伤的腿足以让他在逃亡路上成为累赘。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颤抖着双手,从枪套里,把自己的□□□□塞进了泽维尔胸前的衬衫口袋。又替他整了整衣领,然后扯出一个好看的笑来。 “祝你好运。” 他说,用尽全力想表现得像个风度翩翩而又帅气潇洒的绅士。 泽维尔却低头沉默着,眉头锁得死紧, “我不会让你死的。” 顾问先生_113 “泽维尔,如果你非要让我承认的话,尽管你一无是处,但巴罗内却更加需要你。所以——” “我,不会,让你死的。” 03 “哦老天,你怎么了!” 开门的是一位在隆冬时节仍衣着暴露的丰满女人,当她见到泽维尔,和泽维尔横抱着的朱塞佩时,发出了这样一声夸张的惊叫。 如果可以的话,朱塞佩不想用这种丢脸的方式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但他现在很不幸的,没有选择,所以只能听泽维尔花言巧语的问候, “桑德拉,这是朱塞佩。他的腿受伤了需要包扎,所以我想,如果你方便的话……这不会需要很长时间。” 桑德拉被泽维尔那满手的鲜血吓了一跳,她立刻点了点头,瑟缩着让出一条路来。桑德拉关上了狭窄寓所的房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她说:“亲爱的,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泽维尔抱着朱塞佩,有些艰难的转过身来,温和着语气, “我们和马尔蒂尼家族之间有一些不幸的误会,但我相信这误会很快就会被解开,请你放心。” 桑德拉听了他的解释,松了口气,露出一个闪耀如阳光般的微笑。她把两个人安排在了北面的房间,又拿来一些绷带和药水放在床边。 “愿上帝保佑你。”她说。 朱塞佩看着桑德拉那窈窕的背影,即便疼得脸色苍白,却仍固执的嘲讽着泽维尔,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你那不检点的下半身拯救……” 泽维尔没有接他的话,拿起手边的剪刀,将朱塞佩受伤那条腿的裤管剪开。朱塞佩一边听着布料撕裂的刺啦脆响,一边皱着眉头将眼镜摘下来扔到一庞,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喜欢这套西装。” 泽维尔耸了耸肩,“无所谓,反正它已经被我剪碎了。” 朱塞佩不打算和他继续讨论这个不愉快且又令人伤心的话题,只好闭上眼睛一副坦然受戮的模样,扬着下巴要泽维尔尽快把那玻璃从自己的血肉里取出。 出于愧疚或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泽维尔居然心甘情愿的听他指示。但直到指尖触碰到那片冰凉的无机物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不可见的颤抖。他咽了口唾沫,用小心翼翼到几乎病态的手法,将那块玻璃片拔了出来。 “见鬼,你要杀了我吗!” 朱塞佩痛得一声哀叫,眼中不自禁泛起一点迷蒙泪花。他的脸上浮现一层不自然的薄红,混合着因痛苦而涣散的目光,以及兀自剧烈起伏的胸膛,竟有种别样的,堪称妖艳魅惑的气质。 血液争先恐后的,从腿上的伤口里涌出,但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严重。朱塞佩低头看了看泽维尔手上的玻璃,近视的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仔细看清。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但他却仍顽强的,抓起了一旁的尖头镊子, “把碎玻璃挑出来。” 泽维尔挑了挑眉,忍住没问朱塞佩,究竟要从哪里挑出那些碎玻璃来。他笃定这个叫朱塞佩的男人必然外表人模狗样,而心底里却是个无可复加的受虐狂。泽维尔拿出和人拼命的勇气,用纱布从伤口里吸去鲜血,再从那绽开的皮肤肌肉里夹出一片片透明的残渣。好在那块玻璃刺得不深,伤口长而浅,暂时不需要缝合,否则泽维尔可能会怀疑自己一辈子都要对玻璃制品产生刻骨的恐惧。 而更令他心惊胆战的是,那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朱塞佩,居然还能缓缓的,条理清晰的,与他商议之后的计划, “你到东边的安全屋去,找到卡罗——卡罗·奥班尼,让他来这里把我带走……” 朱塞佩注意到那望向自己的不安目光,于是又指着自己的腿,补充道: “你不能带着我这个伤号,那比让你一个人去更加糟糕。记着,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联系上卡罗,他会为你安排新的住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为发生的事情感到抱歉。”泽维尔忽然打断他,语气郑重而诚恳, “朱塞佩,说真的,我知道这大部分是我的责任。但是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对你发誓,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混账事情了。” 朱塞佩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当然乐意见到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鬼终于在生死一线里捡到点骨气。 只是,只是泽维尔,他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用那张活像魔鬼他本人的睡眠不足的脸孔说出这句话时,朱塞佩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泽维尔有些不满朱塞佩的反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眼睛一眯,就能轻易践踏了一份筹谋半天的好意。但当他看见那张因虚弱而显得格外温和的笑脸时,一切愤怒却又都莫名其妙的烟消云散。那个瞬间,他很想为朱塞佩做点什么,于是劝说道: “为什么不动手处决艾伯特,傻子都知道他和马尔蒂尼的勾当。” “艾伯特是个混蛋,但很不幸,在老派成员里他比你更有声望。”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不就是为了协调矛盾而存在的吗?” 朱塞佩听完这句话,意识到他那种如同上街买个苹果般的语气中所饱含的不容争辩,忽然觉得毛骨悚然,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顾问先生_114 不管泽维尔如何想要避免和他的父亲产生任何关联,唐巴罗内的性格与手段,都已经如同染缸中的颜料,将他彻头彻尾的深深浸染。 “不,泽维尔你不能这样做,那会引起大麻烦的。” 泽维尔却不听他的劝告,只是有些焦躁的辩解着,试图调动所有贫瘠的语言,来换取朱塞佩的一个认可, 他是那样需要这个认可。 “我承认会有大麻烦,但麻烦总会解决。阿尔把首领的位子交给我,不是为了让我整天东躲西藏,当个懦夫的。”他说完,像等待宣判一样,注视着朱塞佩那琉璃似的眼睛。即便他说得有多么不管不顾,多么雄心壮志。不可否认的,朱塞佩依旧对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那位顾问先生又笑了起来。 朱塞佩皱着眉头,神色间有些小小的困惑,却又显得那样快乐, “我好奇,为什么事情一到了你的口中,就会变得这样简单……好吧,用电话联系格尔马诺·亚昆塔,我想艾伯特先生不会拒绝这份‘披萨’的。” 04 尽管泽维尔挑女人的眼光非常糟糕,桑德拉却似乎是个例外。当她听说泽维尔的午餐因马尔蒂尼的□□而泡汤之后,殷勤的披上围裙,做了两人份的炒饭。 朱塞佩看着那端上来的热腾腾的食物,笑着说道: “你这样的天使,值得比泽维尔更好的人。” 桑德拉被他那斯文的语气和醉人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眼中恋恋不舍, “但是,你已经有泽维尔了不是么?” “咳——!” 朱塞佩听了她的话,差点被那份饱含善意的炒饭一口噎死。他立刻摆着手,澄清了这个天大的误会, “我只是泽维尔的朋友。” “桑德拉,我劝你最好离他远点。你不会想和一个年纪够做你父亲的男人上床的。” 泽维尔听见了动静,手里捏着杯冰水,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 “你面前的,朱塞佩·里佐,如假包换的三十五岁中年男人。” “上帝……” 桑德拉惊叫一声,又仔细盯着那英俊眉眼看了看,终于在朱塞佩拿出他的身份证明前,一脸不可置信的离开了。 泽维尔凑过去,把手里的冰水递给了正躺在床上朱塞佩。在休息过一会儿之后,他脸上那僵尸样的苍白终于消退不少。朱塞佩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皱起眉头对泽维尔说: “如果不是还有你这样一个烂摊子要收拾,我真想喝一杯冷静冷静,这伤口疼得简直要杀了我。” 泽维尔不置可否,只是出神的望着他,仿佛要用视线把他烧出两个窟窿。朱塞佩正觉得莫名其妙,不禁在心底里反复寻找着这对话中的纰漏。而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泽维尔却忽然俯下身,慢慢将唇贴在了他的嘴上。 趁着朱塞佩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泽维尔抓住了那对瘦削的肩膀。 舔舐,啃咬,纠缠,侵占。 朱塞佩气息不稳的一把推开了他,压低着声音怒吼道: “该死,你忘了现在有多少枪口在对着你吗!” “我只是觉得,自己嘴里还有那么点威士忌的味道而已……” 泽维尔耸了耸肩,摊着手,睁着一双看似无辜的蜜棕色眼睛, “本诺曼克,还不赖吧?” 朱塞佩心情复杂的狠狠回味了一下, “还不赖。” 泽维尔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在眼下这样的情形,他几乎要开一瓶香槟来庆祝自己的久败得胜。 “朱塞佩,无所不能的顾问先生,你也有不得不服软的时候。” 但他的这个念头实际上相当荒诞,泽维尔已经是巴罗内的首领,而且他本人在半个小时以前,也刚刚当着朱塞佩的面,宣布了自己说一不二的权力。但他就是对朱塞佩有着本能的忌惮,仿佛是被捏住了要命的把柄,要听人一辈子的号令。 顾问先生_115 而在泽维尔想方设法解决朱塞佩对他的制约之前,不远处便传来了有规律的敲门声。 “是亚昆塔。” 朱塞佩说完,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单脚跳着往门前挪去。泽维尔知道他向来趾高气昂,见了他的样子,便很想笑他。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先一步动作,双手伸出,将朱塞佩稳稳的扶好了。朱塞佩有些愕然的抬头,四目相对间嘴唇动了动,没有言语,没有推拒,没有道谢。 门前的格尔马诺·亚昆塔是个身材魁梧,约有七英尺高的巨汉。他此时正如一座铁塔般,堵住了桑德拉窄小的公寓。一条狰狞的暗红色刀疤,削去了他右侧一半的耳廓,又划过颧骨,直延伸到那鹰勾似的鼻梁。这样一个从外表就和各种暴力罪状密不可分的凶恶杀手,却热络地拍了拍朱塞佩的肩膀,盯着他那在寒风中摇摆破碎的裤管,皱着眉头大骂道: “马尔蒂尼的那些□□养的混蛋,我迟早要把他们的头一个一个的拧下来!”他顿了顿,“你要我送给艾伯特的东西,我已经送到了。我对他说你受够了泽维尔,要投靠他的麾下。嘿,那个蠢蛋就乖乖的坐上了车,我用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把他一点一点,慢慢的勒死了。他起先还……” “亚昆塔,我无意打断你的描述,但是我们已经给这位小姐添了太多麻烦。”朱塞佩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实际对格尔马诺事无巨细的犯罪报告也毫无兴趣,他向桑德拉优雅的鞠躬,吻了吻她那苹果似的脸颊, “亲爱的小姐,等这些事情落定,我将送您一束鲜艳如火的玫瑰,以感谢您对巴罗内的慷慨帮助。” 桑德拉木讷的点了点头,注视着门前浅绿色的别克轿车飞驰而去,觉得一切都宛如梦境。 05 朱塞佩咬着一支哈瓦那雪茄,身上裹着暗红色的丝绸睡袍,以一种在泽维尔眼里看来很像是娼妓站街的姿势,斜斜倚在门边。他似乎是刚洗过澡,耀眼的金发带着水珠,凌乱垂落在额前。而那双没戴眼镜的琉璃样的眸子,在烟草的淡蓝色烟雾里迷迷蒙蒙。 丝绸长袍如血液一般,蜿蜒着向下,露出一条纤细白皙的长腿,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为了引诱,而刻意□□着身体。 “真是糟糕的一天。” 他说,露出一个像猫一样的笑容,“尤其是想到晚上还要和你上床……就简直是暗无天日。” 泽维尔懒懒散散的走过去,从朱塞佩那双淡无血色的唇里夺下雪茄,狠狠抽了一口。他的手抚摸过那劲瘦的腰肢,缓缓向下滑进睡袍,朱塞佩大腿的肌肤光滑而又柔腻。泽维尔欺过身去,把他逼入墙角,与他贴着额头,一字一句说, “如果你反悔了,向我求饶也可以。” 朱塞佩听了,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笑得更加放肆。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提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条件——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要侮辱我。直到后来,我却明白了——” 他贴在泽维尔的耳边,如恶魔般低语道: “你是在嫉妒。” “我……” “泽维尔,我的小甜心。叔叔觉得会嫉妒的你,也很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大坑,翻译腔,人名劝退。这本真的能平安写完吗(躺 第一卷:泥潭里的群魔 第2章Ch.1 到处泥泞混浊,在昏暗的环境中,我看到一只凶猛的怪兽,它正对着浸泡在泥塘里的灵魂们咆哮。——《神曲·地狱篇》 纽约的冬天,阴阴沉沉。 灰白色棉絮状的云朵缠绕在天空,像极了华尔道夫酒店新漆的围墙,更像那围墙上带着霜的常春藤叶片。酒店门前的铁艺路灯,发出一圈昏暗的光芒,一辆辆光洁如镜的汽车便在那光芒中呼啸而来又飞扬而去,只留下一角窃窃私语的人流。 雪茄烟的香气,随着温和如音乐般的意大利语,在人群间缓缓流动。划过几面苍白的鬓角,几双宽阔的肩头,尔后又冷却在风里,像阳光下的小鬼一样消失得无踪无迹。 这些人或年轻,或衰老,或瘦削,或强壮,但他们无一例外的,都让人能从那包裹完好的西装底下嗅到一丝异样: 顾问先生_116 许是□□燃烧的焦香,许是鲜血浸染的腥臭。 但此时,他们却又都收敛了这些危险而又尖锐的习气,和颜悦色的麻雀般聚在灯下,等着那位大人物的到来。因为那位大人物,唐吉拉迪诺,这片土地上所有黑手党成员的领袖,决定好心的,听一听那来自芝加哥的殷切请求。 华尔道夫酒店顶层的宴会厅外,洛伦佐·马尔蒂尼像是亟待审判的囚徒。他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金漆与胡桃木装饰的大门,仿佛上面满载着马尔蒂尼家族的全部希望。 两个月前,在芝加哥,马尔蒂尼家族与巴罗内家族之间零星的战火终于发展成了全面战争。但局势对马尔蒂尼相当有利,自从唐巴罗内死后,整个南芝加哥便形同一盘散沙,只需轻轻一推便会万劫不复。 而那个愚蠢的角头,唐巴罗内的兄弟,大胖子艾伯特·巴罗内,为了分割一点微不足道的遗产,谋求一点可有可无的体面,甚至愿意倒戈相向,背叛自己的亲人,为马尔蒂尼卖命。他搓着手,眨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把名下几个簿记点的生意全部泄露给了洛伦佐,更暗示只要报酬足够丰厚,便可以拿到巴罗内家族整个地下产业的账本。 洛伦佐很高兴,即便他不喜欢叛徒,但他也从来不会拒绝敌人愚蠢的好意。而就在洛伦佐以为他们将大获全胜,把泽维尔那个醉鬼和唐巴罗内养的小男娼赶出芝加哥时,艾伯特的尸体却被发现在了郊外的沼泽地中。 这个大胖子的死状凄惨可怖,他在被人开膛破肚之后,像一块抹布似的挂在了福特汽车的引擎盖上。巴罗内家族的打手剜出了他的双眼,割下了他的鼻子和双耳,并把以上器官统统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样凌厉的处决,吓坏了巴罗内家族中那些三心二意的成员,却不能使洛伦佐动摇分毫。即便只有三十一岁,他也已见过足够多的鲜血,有着足够多的勇气。他在十六岁时就完成了家族所交代的“考验”,亲手把一个违反戒条的打手送进了地狱。他过着最老式的黑手党的生活,常常同厮杀与危险作伴。他认为那样才是一个真正的好汉,而不是像巴罗内那群衣冠楚楚的老鼠一样,打着堂皇的贸易之名,行肮脏的抢劫之实。 洛伦佐沉下心来,冷静的分析了局势。他凭着某种野兽的直觉,意识到巴罗内在虚张声势。于是派出了更多的士兵,更多的杀手,趁着夜色将巴罗内经营的几个赌场,几家妓院,用机关枪像过筛子样倒了一遍。鲜血在月光下,发着漆黑而油亮的光芒,混着四散的玻璃碎片,像花一样盛放。 当他看着那些在夜色中盛放的花朵的时候,他就知道,胜利已经离他很近了,甚至当他呼吸的时候,都仿佛嗅能到南芝加哥湿润的空气。而那些名誉,金钱,权力,旁人所梦想的,所不敢梦想的东西,只要他伸一伸手,就可以全部抱进怀里。 而这场战争所给与的,却还不只这些。统一芝加哥这份无与伦比的殊荣,不像那些徒有其表的勋章,它能使洛伦佐获得真正的恐惧与尊敬—— 而恐惧与尊敬,是一切臣服的本源。 但是洛伦佐却功败垂成,不是因为巴罗内家族的反扑,而是出于更内部的原因。他日夜幻想的一切美好,像海上脆弱的浪花,刹那间就变幻了身形,隐匿于滔滔浪潮。他不得不立刻停止对巴罗内的战争,甚至不得不孤身来到纽约,寻求“纪律委员会”的庇护。他宁愿相信所有的所有,都是巴罗内家族顾问的阴谋,他宁愿承认自己的愚蠢,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不愿向这蛮不讲理的命运低头。 “对,我不能低头。” 洛伦佐心想,紧紧的攥起了拳头。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是要和人决斗一般,调动起全身的勇气和专注,希望从唐吉拉迪诺口中得到一个承诺。他把家族顾问留在了芝加哥,这很不寻常,但也很能说明他的决心。洛伦佐执意要把先前在芝加哥所丢失的面子,全部从纽约华尔道夫酒店里找回。 但当洛伦佐走进会议室,面对满座西装革履的老人们时,他却开始有些后悔。他还太年轻,即便已经当上了马尔蒂尼家族的二把手,他也仍然只是这个古老传统中最表层的浮渣。而芝加哥那样一个小地方的二把手,那样一个脸上连褶子也没有的年轻人,在这会议室中就好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而周围那些老人们苟延残喘的呼吸,用不了多大的力气,就能把他吹得东倒西歪。 “纪律委员会的先生们,鄙人代表北芝加哥的组织,以父亲皮耶罗·马尔蒂尼之名,向诸位寻求一个公正的裁决。” 洛伦佐这样说着,谦卑的低下头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一圈雕像般威严的人们,便仿佛被那视线定住,也成为了一块冰冷的岩石。 唐吉拉迪诺坐在正对门的,最中间的位置上。他身材高大而肥胖,如果不是那套裁剪良好的西装,他甚至会看起来像一个皮球那样可笑。 他的面容也近乎是和蔼的,稀疏银发下,两条花白色的眉毛耷拉着,直覆盖到眼眶。他有着意大利人标志性的鹰勾鼻,两颊的皮肤松弛而苍老,唇上也布满了皱纹。但他那灰蓝色的眼珠里,却有一种浑浊的,令人不可逼视,不能洞穿的光芒。这光芒使他看起来,比那战战兢兢的洛伦佐更加年轻,也更加充满了压迫性的力量。 唐吉拉迪诺点燃一根雪茄,缓缓放在嘴里。他从来不将此事假手他人,因为在这群老人中间,没有什么比稳稳的预热一支雪茄烟更令人感到愉快和炫耀。而那一点混合了泥土与蜂蜜的香气,也让他脸上的神情又舒展了几分。他垂着眼睑,专注的听着洛伦佐的客套,仿佛那是这世界上最智慧的论辩。 唐吉拉迪诺绝不是一个愚蠢而温和的老人,一个愚蠢而温和的老人也无论如何不能成为全国黑手党的领袖。但他却善于装作愚蠢,善于装作温和,因为他明白让对手轻视自己的好处,也明白隐藏自己想法的重要。他总说,一个强大的,有力量的人,从不依靠展示自己的力量而活。 “我们不过是要取回十八年前巴罗内从我们手上夺走的地盘,却无意打搅芝加哥的和平,更没有其他的野心……希望委员会能为马尔蒂尼与巴罗内之间的和谈见证,并成为双方的担保。” 洛伦佐竭力表现出最大的诚恳,却还是避免不了那背书似的机械腔调。没办法,鬼知道他多久没有这样措辞严谨的说完一段话了。他把家族顾问交代的说辞捋过一遍,终于舒了口气,睁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如待宰羔羊般等着在座众人的发落。 没有人说话,在唐吉拉迪诺发言前,没有人敢说话。 但那位此时正备受瞩目的老人却只是静静的抽着雪茄,仿佛那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洛伦佐却久违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眼前这个老人就好像一片汪洋,一阵迷雾,让人摸不清真相,看不明白那和蔼外表下是否藏有致命的毒药或尖刀。正在他疑神疑鬼,拿捏不定的时候,一把沙哑嗓音回荡子啊空中: “洛伦佐……皮耶罗的儿子。” 唐吉拉迪诺的语调异常缓慢,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力量,他顿了许久,才接着说道:“你父亲,他一切都好?” 洛伦佐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准备了许多用于解释为何在这大好形势下选择和谈的借口,却没有想到唐吉拉迪诺只是问了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他一切都好。”洛伦佐不假思索的说道。 唐吉拉迪诺听了他的回答,皱纹遍布的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仿佛他问的就是一个如同字面意义那样简单的问题。他又抽了口雪茄,沉默片刻,忽然点了点脑袋。 “好吧。” 他这样说着,又无言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得到其他成员那肯定的眼神之后,他扬了扬手腕,示意洛伦佐可以就此离开。 洛伦佐觉得难以置信,这场被父亲和拉斐尔再三交代的会面,居然就在寥寥数语中落下了帷幕。而传说中那威严肃穆的唐吉拉迪诺,居然只问了一个问题,说了两个字的回答。洛伦佐很是挫败,甚至感到先前那个战战兢兢的自己是个白痴。但他不会明白的: 没有人会阻止这场和谈,支持巴罗内的人们希望获得喘息,支持马尔蒂尼的人们也无法违背他们本身的意愿。洛伦佐的纽约之旅不过是一种形式,以表达对唐吉拉迪诺的尊敬。 所有人都如此觉得,一切也都顺理成章,皆大欢喜。 只有唐吉拉迪诺不这样认为。 顾问先生_117 他在回去的路上,对他的顾问说:“洛伦佐不像皮耶罗,他是个蠢材,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东西。如果他肯老实告诉我马尔蒂尼发生了什么,我还可以帮助他。但他根本不相信我,上帝,他怎么会向一个自己根本不信任的人寻求帮助!而一个根本不被信任的人,又怎么能够帮得了他!” 他的顾问知道,唐吉拉迪诺曾经欠过马尔蒂尼一份很大的人情,而或许今天所发生的,不仅是一场简单的会议。更是一场清算,一场人情的割裂,一场投资的转移。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于是皱着眉头建议道: “我们……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去见一下那个巴罗内的新主人?” 提起巴罗内的新主人,唐吉拉迪诺的神色更加苦恼,他用一种近乎是悲鸣的语调说:“哦,老天……你说泽维尔·巴罗内?那个小混混,无赖,酒鬼。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能够完整的背诵十诫!” 但他却又顿了顿,垂着头小声嘀咕起来: “可是巴罗内的顾问,朱塞佩·里佐……那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也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 魔鬼式起名,大家小心不要看晕了。 第3章Ch.2 朱塞佩·里佐,巴罗内的顾问先生,此时正站在一栋孤零零的别墅门前。密歇根湖畔的冬风吹在他脸上,让那副学者似的金边眼镜下的眸子更加冷冽。他背对着别墅的大门,目光流连在那浓绿色的翡翠一样的湖面上。尽管马尔蒂尼家族提出了和谈,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还是有些忌讳半个月前被人从街头撵到巷尾的经历。 但他腿上被玻璃扎出来的伤口却已经完全好了,只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如果不是泽维尔时常用那些暧昧的抚摩去提醒着他,相信他已经把苏格兰威士忌的味道和哈瓦那雪茄烟的香气抛之脑后了。 而朱塞佩也实在太过忙碌,自从和马尔蒂尼全面开战以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而在下令处决艾伯特之后不久,他就拖着那条伤腿奔波周旋在芝加哥的各个角落。鬼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心思才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中抽出了一天空闲,躲过电话铃声的狂轰滥炸,来到这能冻死人的密歇根湖畔。 但他觉得自己非来不可。 脑中有太多的疑问需要答案,太多的顾虑需要打消。不幸的是,唐巴罗内已经不能再和他讨论任何话题了,所以朱塞佩只能求助于自己,还有这密歇根湖畔的朋友。 好在达里奥·隆巴蒂,一个快活而又风趣的意大利人,抢在这位顾问先生变回工作狂之前打开了别墅的大门。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满头银发乱蓬蓬的,身材瘦小而佝偻,站在那挪威混血的朱塞佩面前时显得有些可笑。但他却毫不忌讳这些,步伐矫健的走出门去,给了朱塞佩一个夸张的拥抱,然后扯着嗓子,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道: “基督!泽维尔那个小混蛋,究竟又给你惹了什么麻烦,把你折腾成了这副鬼样子?” 朱塞佩很赞同他那关于泽维尔的,“小混蛋”的言论,甚至很想和他一起扯着嗓子大骂。但最后还是出于一个家族顾问的职业道德,推了推眼镜,昧着良心说: “不是泽维尔,是马尔蒂尼。” “哦,马尔蒂尼。” 达里奥沉吟着,往后退了两步,把朱塞佩请进了房子,又为他倒上一杯白兰地,翻出一盒雪茄烟,才抱着毯子坐到了壁炉前面。 作为唐巴罗内的老朋友,纽约市黑手党的前任顾问,达里奥即便无所事事,却还是极力关心着芝加哥城里的风吹草动。而关于马尔蒂尼和巴罗内的战争,他所知道的东西也一点不比朱塞佩少。 此时,当然他已经把朱塞佩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他却没有贸然出声,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只是悠闲的靠在椅子上,似乎除了倾听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的意愿。 朱塞佩正凝视着手里那装满白兰地的玻璃杯,壁炉内橙红色的火光在杯中跳动,和琥珀般的酒浆混在一起,散发着醉人的香气。他摇晃了一下杯子,冰块碰撞着,搅碎了那张英俊面容的倒影。 “几天前,马尔蒂尼的使者带来消息,说他们希望停战。我以为这是个圈套,是一出天大的阴谋。你知道的,我们先前的形势很糟,就算处决了艾伯特,战败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我不相信马尔蒂尼会放弃近在咫尺的胜利,更不相信那群狗娘养的东西会善罢甘休。但是……” 朱塞佩顿了顿,抬起眼睛来确认达里奥还在听他说话。这个老家伙太安静了,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那无聊的发言困得睡死过去。 好在,达里奥的神情依旧专注,他眨了眨眼,示意朱塞佩继续。 于是朱塞佩喝了口酒,接着说道: “但是昨天,我的人打听到洛伦佐去了纽约,要让委员会,让唐吉拉迪诺为和谈担保。这说不通。” 达里奥晃了晃他那小巧的脑袋,一双圆眼睛闪烁着,他明白了问题的所在。他相信洛伦佐不会蠢到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谎话,而去劳动纽约的那些大人物们,这背后一定有什么蹊跷。 如果马尔蒂尼诚心实意的希望谈判,那么究竟是怎样急切的原因,使他们甘愿放弃一切优势,接受南北分割的局面,甚至迫不及待的要求停战? 而朱塞佩,他又太谨慎了。 达里奥也不知他那对条理和逻辑的偏执究竟从何而来。但似乎从他认识朱塞佩的时候起,那个人就如同一台精密仪器,是个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和彻头彻尾的控制狂。但达里奥却很少劝说他放弃,因为这种严谨对于一个家族顾问来说通常是好的。可是在眼下,到底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顾问先生_118 达里奥找了种尽可能委婉的说法,对朱塞佩说: “孩子,听着,你有时候得接受这些突发的状况。它们就像路上的那些石子,一不留神就会出现在你的脚底。但是巴罗内现在没有选择,无论这背后有什么扑朔迷离的故事,为了我们的事业,你都必须,立刻,同马尔蒂尼讲和。” “我知道了。” 朱塞佩用一阵无可奈何的苦笑,掩饰住了心底里深深的失望。自从他的导师,前任顾问安东尼奥去世以后,达里奥就成为了他困惑之时的唯一倚靠,他像基督徒遵循圣经一样,遵循着达里奥的指导。但此时,很显然这个老人也不能解决他的问题,这使朱塞佩感到莫大的无助。但他又不愿把这种无助表露出来,以免让自己显得像个还没断奶的孩子。 可是达里奥又怎么会不明白他呢? 许多年前,安东尼奥去世的时候,唐巴罗内曾邀请他来接替顾问的位置。但达里奥觉得自己的年纪太大了,志气也太少了,已经不能承受从前那样的腥风血雨,更不能号令那些满手罪孽亡命之徒。于是他想起了朱塞佩,安东尼奥经常向他吹嘘的弟子,他向唐推荐了他。 对于这份推荐,所有人都质疑他的决定,嘲笑他是老糊涂了,才会让一个挪威裔的小鬼担任家族顾问这样的要职,更别提那个小鬼是一个洗手不干的男娼。 但是达里奥却很清楚,而且唐巴罗内比他更加清楚,朱塞佩身上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一种仿佛愚蠢的忠诚。在黑手党的世界里,残忍可以磨练,愚蠢与生俱来,但冷静和忠诚却比黄金还要可贵。 而现在,这个冷静而又忠诚的男人,却险些要被他肩上的重担压垮逼疯。达里奥想到这里,那因年迈而仁慈起来的心肠就有些疼痛。这个可怜的小老头没有子女,虽然只和朱塞佩认识了短短几年,但这个孩子却像他的亲人。 达里奥放轻了语调,用一种几乎可以拿来唱摇篮曲的温柔声音说: “我的孩子,听我的,你该去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这句话说得简短而又诚恳,却让朱塞佩感到一阵由衷的感激,他点了点头,决定把自己考虑着的另一件事情咽下喉咙。达里奥已为他担心得足够多了,他不想再因自己的私事而增添一些无谓的麻烦。 “你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你只能自己解决它。” 朱塞佩这样想着,把手中那已经融化了冰块的酒浆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有些苦涩,却很快意。 达里奥意识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伸出手去拍了拍朱塞佩的肩膀,他轻快的笑了起来, “孩子,别去想那些事情了!赶紧让这该死的战争结束,然后把你那个小少爷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好汉,和唐一样的好汉,你就能和我一样成天围着火炉喝白兰地了。” 朱塞佩听了,似乎是想到了那悠闲的未来,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尽管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朱塞佩也已经不再年轻了。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从那琉璃样的灰绿眸子与眼角细碎的笑纹里,仍旧可以让人察觉到他那胸膛里蓬勃跳动的,炽热的内心。 “老爷子,谢谢你。” “孩子,你这话肉麻得就像那些感恩节贺卡一样!” 老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剖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困扰的挠了挠头,起身嘀咕着:“对了,之前有人送了我山羊奶酪,我去切给你吃。” 朱塞佩看着他那穿着绒布夹克的佝偻背影,顿时又多了几分勇气。就算是为了这个老人的期望,他也要好好的,把和谈的事情解决。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决心再从头考虑一遍马尔蒂尼的要求。 可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却如狂风似的闯进了他的脑海,扫荡清所有思绪,逼得朱塞佩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 达里奥也听见了铃声,但他腾不开手来,于是高声嚷着让朱塞佩去听。朱塞佩连忙拎起了壁炉边上的听筒,仿佛稍晚一秒都要被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刺穿了鼓膜。他极力组织起了一段礼貌的问候,要探寻电话线另一端的不速之客的身份。 可当朱塞佩听到对面所说的第一句话时,就觉得这种探寻好像白痴: 泽维尔真的能用任何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挑战他的神经。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朱塞佩的语气有些生硬,因为他知道,面对那个小少爷,一切彬彬有礼的说此都会被当作得寸进尺的机会。朱塞佩很少这样极尽恶意的揣测别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几乎已经确定泽维尔就是要存心和自己作对。 “我问了卢卡。”此时,那个罪魁祸首却仍无知无觉,他用一种调笑的口吻说:“顾问先生顾问先生,你桌上的文件都要堆成小山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达里奥有些事情要谈。”朱塞佩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却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大概再有一个小时,再有一个小时我就回去了。就让那些文件堆着,我会处理的。” 泽维尔听了,没有反对,只是心不在焉的答应着,让朱塞佩很是不安。 这时,达里奥端着一个装满干酪的瓷盘走了过来,他听见了最后那段对话,于是嘲笑朱塞佩说: “他是宵禁以后等着女儿回去的老爸吗?” 朱塞佩摇了摇头,拈起一片奶酪放进嘴里,有些刻薄的批评道: “错了,他是等着老妈回家做饭的儿子。” 达里奥被他逗得大笑起来,拼命拍着椅子的扶手,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朱塞佩,我的孩子,如果你平常也这样幽默就好了!否则真怀疑你的压力是不是全积攒到了发际线上,要是若干年后,英俊如你也成了个秃子,老天就真的太不公平了!” 不知为何,在达里奥放肆的笑声里,先前被朱塞佩咽下去的那件事情,竟然又猛的涌上了心头。 朱塞佩刹那间收敛了笑容,瞻前顾后的迟疑起来。他本能觉得,不该把一件无关紧要的私事拿出来和尊敬的达里奥讨论,但那件事情又梦魇似的缠绕着他,让他不吐不快。 于是他尝试着,支支吾吾的开口,像和神父作忏悔似的说: 顾问先生_119 “老爷子,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达里奥被他那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本能的坐直了身子,皱起眉头惶恐的观察着朱塞佩脸上的神情。 他看见朱塞佩有些自暴自弃的坦白道: “我和泽维尔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永远爱朱塞佩叔叔,以及下一章(年纪并不小的)小少爷就出场辣! 第4章Ch.3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世事可以重来的话,达里奥一定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半分钟以前,回到朱塞佩交代出那个可怕的事实以前。但是不幸的,尽管他一叠声念叨着,上帝却并没有听见他那虔诚的祷告,时光也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逆转。那壁炉里的火苗依旧跳动,木柴依旧噼啪作响,铁制的围栏也依旧滚烫。 可是,达里奥觉得自己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凝滞的,像浓稠的胶水,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统统封住。这可怜的小老头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惊愕使他变成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哑巴。 朱塞佩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神色盯着达里奥的眼睛。他身边的火光兀自闪烁不息,映照在那金边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一点蒙昧的微亮。他的眼神,就如同这亮光,尽管已覆盖着冰冷的灰烬,却仍有一点疯狂的热度在倔强散发。 达里奥自诩了解朱塞佩,明白他的为人,清楚他的手段,也赞赏那与旁人迥异的,机械似的冷静从容。但就在这一刻,达里奥忽然变得不是那么确定了。朱塞佩远比他所想的,更像是一个黑手党。 这种说法或许有些可笑,但是他那刀锋一样的气质,毒蛇一样的眼神,还有那种一闪而过的混杂了血腥气与□□味的淡然笑容。无不鲜明而又深刻的提醒着达里奥:在唐死后的几个月间,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已经被迫或自愿的,学会了如何在泥潭中生存,如何争夺那点仅存的空气,甚至是如何为了一己之利而终结他人的呼吸。 而朱塞佩却并非有意要露出这样的眼神。他只是情不自禁又想到了那糟糕的一天,想到了艾伯特的出卖背叛,马尔蒂尼的围追堵截,还有泽维尔……泽维尔那个该死的小杂种居然敢对他胡作非为。他只是气愤,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恼羞成怒——尽管揭穿那个最令他难堪的事实的,就是他自己本人。 但达里奥却猜不透朱塞佩的想法,甚至不敢冒冒失失的妄加揣测。他被那个眼神激起了本能,像对待唐巴罗内一样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他停止了那车轱辘似的踱步,收回了注视的目光,轻轻缓缓的坐回了位子。 他几乎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我弄不明白……”达里奥斟酌着开口,尽量放慢了语速,使自己好看清朱塞佩脸上那神情的细微变化,他说: “你还记得那天,阿尔的葬礼那天吗?泽维尔一大早和某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鬼混,你还给了那女人二百块钱要她滚蛋。你在教堂僻静的角落里,对我说他是个脏心烂肺的酒鬼,是个没脑子的白痴。我不明白,现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你信了邪,还是他耍了花招,又或者这就是那所谓的,该死的爱情?” 朱塞佩被他最后的那种假设吓了一跳,露出个尴尬而又充满掩饰意味的笑来。他温和着语气,对达里奥解释了这个天大的误会。 “老爷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之前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泽维尔那个蠢蛋把女人带到了家里,暴露了安全屋的位置,还连累我跟着他逃命。你不知道,马尔蒂尼的打手们带着两挺机关枪,像苍蝇见了血一样的追在后面,差点把我们打成了筛子。” 他顿了顿,话语中的情绪丰富起来, “而泽维尔,那个混小子他太烦人了!我为了让他闭嘴,让他戒掉那该死的酒精,就和他做了个愚蠢的约定。” 朱塞佩说完,定定的看着达里奥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一个评定。他其实很清楚的,无论自己再怎么想要摆脱,再如何想要逃避,在贝托尼街当男娼的那段经历都已经不可逆转的改变了他。他轻视自己的身体,习惯通过出卖去换取那些想要获得的东西,或是达成各种各样的目的。从前是一餐饭,一剂□□,现在则是泽维尔短暂的消停。想到这里,朱塞佩就很是悲哀的发现,不管外表包装得多么光鲜华丽,他依旧在过着最下贱而堕落的生活。 他也依旧是他。 而得益于朱塞佩的真情流露,达里奥也终于捕捉到了这谈话中的关键意图。他暗自松了口气,甚至嘲讽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最糟糕的事态并没有发生,也大概永远不会发生。朱塞佩从未打算因为和泽维尔睡过就放弃家族顾问的工作,更从未打算夹杂进几分致命的私情与温柔。他是一个真正合格的人物。 达里奥这样想着,恢复了以往的轻松随意。他摇了摇头,说: “孩子,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事已至此,就让它过去吧。” “不,它不能这样过去。” 朱塞佩少见的打断了别人的发言。他实际也不愿指出达里奥的错误,说出那些不可告人的事实。但他尊敬达里奥,认为达里奥有必要弄清楚全部真相, “我不只和他睡了一次……很多次,十,或者二十,我也记不清了。” 顾问先生_120 “见鬼!” 达里奥心想,差点把这话骂出了声。他憎恶起自己的后知后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但他再也不敢随意论断,去揣测这个愈加离奇的故事。况且对基督发誓,达里奥真的不清楚两个男人能搞出什么名堂。但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此时此刻,他必须拿出些长辈的架势,对朱塞佩说上几句,好挽救一下巴罗内家族的前景。 “朱塞佩,你要好好和泽维尔做个了断。”他说,语调缓慢而强硬,“否则等你下到地狱去,唐是不会放过你的。” 很神奇,达里奥似乎从来不认为朱塞佩能够见到上帝,甚至更加笃定唐巴罗内也会在地狱等他。如果放在平时,朱塞佩一定会狠狠嘲笑一下他的固执,但现在,他却只能默然不语。尽管他在这轮对话中占尽主导,甚至轻易的分辨出了达里奥的虚张声势,朱塞佩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他用一种几乎堪称示弱的姿态对达里奥说: “老爷子,我不是不想和他说清楚。可是泽维尔,那个杂种根本不给我任何机会。每当我谈起这件事情,他都有一万个理由,一千种方法,让我放弃抵抗。而我除了像个娘们似的和他磨嘴皮子讲话,我还能做什么?旁人可以一走了之,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但是,但是泽维尔是我的唐,从前阿尔恳求我照顾他,我不能离开……” 达里奥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一双圆眼睛呆呆的睁着。朱塞佩口中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好像是钢铁打造的,具有某种无坚不摧又百折不挠的气质。达里奥出神的坐在椅子上,意识到自己已不能再说些什么,毕竟朱塞佩也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青年。 但朱塞佩还是对达里奥的沉默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惶恐,他随即补充了一句,“相信我,我会和他撇干净的,但不能是现在。”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达里奥又快活的笑了起来,因为他已无计可施,只好满怀诚恳的说: “孩子,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想要找人说说话,就到我这里来,我随时欢迎你。这里的雪茄烟,白兰地酒,都是为你而准备的。” 朱塞佩点了点头,脸上那沉稳的神情使他变得像个斯文睿智的学者,或是事业有成的律师。他向达里奥笑了笑,笑容里包含了由衷的感激和认可,然后又低下头,看向那纤细手腕上戴着的,镀了金的手表。 “我得走了。”他说,无奈的耸了耸肩,“家里还有个小少爷等着我去收拾。” 达里奥没有多作挽留,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把他送到了别墅门前。朱塞佩向他告别,拿起门口衣架上挂着的格纹呢子大衣,开门走入了寒风。 然后他当头就听见一句: “嘿!我待在大楼里太无聊,就出来接你了。” 不远处站着的泽维尔终于把他那乱糟糟的鸟窝头给解决了,此时正人模狗样的梳着时下流行的背头,露出一张英俊却懒散的面孔。他的眉骨很高,鼻梁也很挺,刀削似的颧骨里带着一点凌厉的狠辣。而他那双蜜棕色的眼睛却又那样柔和,像松饼上满溢的糖浆,有种甜腻又轻浮的神情。而他那饱满的带着凹陷的嘴唇也好像是裹了糖霜似的,能说出天底下最美好动听的情话,奉上最炽热缠绵的亲吻。 这样一个使人不得不多看两眼的英俊男人,却还是穿着那套皱巴巴的羊毛西装,里面奶油色的衬衫敞着领口,领子上围了一条颜色古怪的毛线围巾。他趿拉着雕花皮鞋,懒洋洋的凑到朱塞佩面前,成功的搞砸了朱塞佩一天的好心情。 朱塞佩望着那张好容易刮干净了胡子的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挫败。他盘算了一下在“混蛋”和“白痴”之间哪个用来开场更好,却忽然想到达里奥仍在门内,于是只好摆出一副友善的模样,走到泽维尔的跟前。 “马尔蒂尼的事情还没落定,你少出来走动……” 朱塞佩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却暗自佩服起自己的城府。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香烟和火机,点燃了一支,靠着引擎盖狠狠吸了两口。车内没有别人,看来泽维尔是打算亲自送他回去了。为了应付那近一个小时的独处时间,不至于引发什么致命的口角,朱塞佩觉得自己有必要依靠一些尼古丁来保持冷静。 泽维尔知道他烟瘾大,却不知道他只会在自己身边抽个不停。见状也只是抱着胳膊靠在车门边,用一种略带下流的目光注视着朱塞佩交叠的一双长腿,和毛呢大衣中时隐时现的腰肢。这个男人的侧脸该死的好看,垂下的睫毛又密又长,鼻梁和下颏有着近乎完美的角度。他的皮肤很白,金边眼镜下的眸子像琉璃一样,而那咬着香烟的嘴唇却透着令人疯狂的血色。 朱塞佩知道他在盯着自己,但出于泽维尔时不时就要用这种看女人的眼光将他打量一番,朱塞佩已经可以沐浴在他的目光下而见怪不怪,甚至手也不抖的抽完一根香烟。不知幸或不幸,他与泽维尔之间那十二岁的年龄差,让他从来只把这个小少爷当成是个顽劣的孩子。尽管两人之间已发展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危险的关系,他还是无法把泽维尔作为一个普通的恋爱对象来考虑。他相信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并非达里奥所说的,那可怕的“该死的爱情”。 泽维尔看着朱塞佩颇为从容淡定的抽完了一根香烟,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焦躁不安。他拉住朱塞佩正要抖出第二根香烟的手掌,趁着那人发愣的当口,攫过他的下巴来,与他唇齿纠缠成一个深吻。 朱塞佩心里很清楚,不管怎样的挣扎也是徒劳,且只会加剧这种煎熬。于是他便无所谓的由泽维尔吻着,甚至颇有些引诱意味的仰起那勒着领带的脖颈,露出一截白皙而又温柔的皮肤。 泽维尔把他抱在怀里,心满意足的用拇指抚过那片柔软的嘴唇。朱塞佩却只是看着他,单手从烟盒里翻出一根香烟,塞进了泽维尔的嘴里。 “回去了。” 他说,面色如常,连气息都是平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这不是爱情,这不是爱情,这不是爱情(疯狂拒绝 第5章Ch.4 在芝加哥的旧城区,矗立着一栋年代久远的褐石大楼。这栋外形古朴的四层建筑在上世纪的大火中幸免遇难,目前正作为巴罗内家族产业之一的,橄榄油贸易公司的地址。 这里原本是一位地产大亨的寓所,室内装修得富丽堂皇。可是这位倒霉的商人因为战争亏了本,赔得倾家荡产,又不幸欠了唐巴罗内一笔巨款。于是他为了生命安全,只好忍痛割爱,把这栋房子作为向唐巴罗内奉上的“小小的尊敬”。但唐巴罗内却偏爱简洁的风格,因此他将大楼内的挂画和雕像统统运出去折了现,只留下拼花的大理石地面,和镶了金线的玻璃转门,使人能从中依稀窥见一点浮华奢靡的影子。 顾问先生_121 此时,在那巨大的耀眼的水晶灯下,埃尔文·特纳穿着簇新的西服,双手按着膝盖,挺直了脊背坐在那熟褐色的柔软的真皮沙发上面。他之所以采取这种军人似的,一丝不苟的坐姿,并非是因为参加过任何一场战役,更并非是因为立下过任何一点军功。 相反,他是一个名校毕业的书呆子,一个连死人也没有见过的愣头青。且不幸的是,他没有什么像样的出身,更没有什么百万家财。他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是一个像皮球一样被上流社会踢来踹去的倒霉蛋,甚至都不能在那灯红酒绿中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迹。而此时,他采取这样一种坐姿,也无非只是为了抑制自己那因恐惧而抖动不停的双腿。 他脚上那双新买的皮鞋不是那么合脚,大拇指的地方隐隐作痛。该死,他应该再多试上几双的,而不是在店员略带嘲讽的眼神下,抱着那价值一个月工资的鞋盒落荒而逃。 埃尔文这样想着,竭尽所能的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关心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腰上所佩戴的□□,以及那些看小丑似的嘲讽和凶恶如狼的眼神。这些人可不像他的导师,他的导师是个好人,不求回报的为他疏通了一些路子,引荐他来芝加哥从政。 可是,芝加哥只是缩小了的纽约。 议会里还是高门大户的天下,政党之间也还是金钱权力的搏杀。政客们在埃尔文背后,偷偷叫他“外乡人”,因为他是个毫无背景,毫无后台,柔弱如初生婴儿般的新面孔。埃尔文受够了这种欺侮,而且实际上,还有一个更加迫切的问题摆在他眼前。他急需一笔钱,一笔巨款,来显示自己的能力,好让他未婚妻的父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这个穷小子。 以上一切的一切,使他不得不四处打探,尔后来到这栋褐石大楼,坐在一群来路不明的恶棍中间,希望碰碰运气。 但埃尔文已经后悔了,他从小到大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也不过是在成年前偷喝了几口啤酒。除此之外,尽管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他似乎在骨子里与他的父亲别无二致,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向往着平静安宁,对于一切冒险和不寻常的东西有着本能的恐惧。 “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埃尔文心想,他扯了扯西装里面衬衫的袖口,准备悄无声息的站起身来,偷偷回到家里,然后忘记这段可怕的经历。 但就在他做出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前,一个小个子的,娃娃脸的意大利青年就像兔子一样从大理石台阶上飞奔下来。他穿着一套水灰色的西装,一头深棕色的卷发在灯光下发着细腻如绸缎一样的光泽。那个青年注意到了埃尔文的眼神,转过头来冲他和善的笑了笑,尔后抱着文件夹,拉开了大堂前的玻璃转门。 十二月的寒风呼啸着吹进了门内,冻得埃尔文一个激灵,却也像一个魔法那样让四周的恶棍们纷纷绷紧了神经。 从玻璃门内走来一个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戴一副金边眼镜,及膝的毛呢大衣里面穿着裁剪良好的三件套西装。他的年纪应该不小的,但模样姣好的五官里却看不出一点风霜的痕迹,甚至细皮嫩肉得像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可是他那灰绿色的眼睛却是温柔而淡漠的,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让人捉摸不透情绪。 埃尔文听说过这个男人,朱塞佩·里佐,黑手党巴罗内家族的顾问,斡旋于政客和杀手之间的阴谋家。事实上,埃尔文多方打听的结果,好像拥有默契一样全部指向了这个男人。他们都建议他去找朱塞佩帮忙,正如生病时要寻找良医,迷路时要寻找向导那样,而且,他们也都信誓旦旦的向埃尔文保证,只要他想在芝加哥的议会生存,迟早都要和朱塞佩打上交道。 埃尔文想到这里,先前因恐惧而退缩回去的念头再一次占据了他的身心。他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妻,想起了曾经受到的那些屈辱,想起了趾高气昂的党魁和法官。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没有选择,也或许根本没有退路。 生活是个得寸进尺的无赖。 他想明白了这点,于是立刻站起身来,想要赶上去礼貌的和朱塞佩打个招呼,然后向他诉说一下自己的苦楚。尽管他的双腿还在打战,但他却已顾不上这些了。朱塞佩在他眼中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是救世的基督,是光明的未来。而埃尔文对光明未来的渴求显然战胜了一切的优柔寡断,这使他看起来几乎像个无所畏惧的战士。 而就在他离那光明未来只有几步远的时候,那个一直站在朱塞佩身边的,体格高大而强壮的棕发男人却猛然扭过头来,如狼一样的眼睛里闪着刀光,狠狠瞪了埃尔文一眼。埃尔文被他下了一跳,甚至差点拔腿就跑。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招惹到了这位街头混混似的先生,值得收到这样一个好像要杀人般的眼神。 那个棕发男人看起来像个保镖或者助手,但埃尔文却莫名其妙的从那眼神中领悟到了一点“别动我东西”的意味。而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朱塞佩却忽然停下脚步,语气中夹杂了些嘲讽与不耐,他说: “泽维尔,你就没见过普通人吗?” 虽然埃尔文很想申辩两句,但是动物的本能让他严严实实的闭着嘴巴,听那个叫泽维尔的男人有些心虚的骂骂咧咧的说: “滚你妈的,老子没见过又怎么了!你什么事情都要管我?” “好了好了……”朱塞佩扶着额头,脸色郁卒。他见泽维尔仍旧聒噪不停,便走过去,如同牵小孩子一样拉起了他的手来,对他说:“快回去,你也不想想,我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文件究竟是哪个人的本职?” 泽维尔在听完这句话后,不知怎的,浑身的嚣张气焰就刹那间熄灭得无影无踪。他略一咋舌,恶狠狠的看了埃尔文一眼,尔后像只被上了项圈的恶犬,沉默着跟着朱塞佩走进了升降机里面。埃尔文目睹了一切,愕然的站在原地,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先前那个娃娃脸青年却凑上前去和他问好,然后把他带上了位于三楼走廊深处的办公室。 朱塞佩的办公室收拾得一尘不染,保养良好的实木家具整齐的摆放着,棕色的百叶窗中透进少许零星的日光。靠窗的办公桌上,摆着两摞用金属夹子收拾好的文书,占据了桌面一角的全部空间。而另一角的老式台灯下,一支金属钢笔正发着微光。那只钢笔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笔盖处的雕花有许多磨损的印记,但它却依旧光亮,笔的主人也应该对它有很深的感情。 正在埃尔文想要探究那支钢笔背后的故事的时候,门把手转动了几下,朱塞佩,那个高大而又英俊的男人就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埃尔文见状,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感谢他抽空允许这次会面。朱塞佩热络的和他握手,请他入座,还顺手拖来一把椅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这些亲切的举动,使得埃尔文放松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像背书一样的说起了自己的处境, “议会里的人们瞧不起我……就因为我是个农民的儿子,是个穷光蛋,他们就要竭尽所能的排挤,这不公平我。”他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了那些惨痛的教训,眉眼五官都苦闷得皱成了一团。他顿了顿,用一种祷告般的语气说道: “先生,我无所不能的救星,可怜可怜我吧!我所求无多,只希望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好让我和黛西,我的未婚妻,能够在这城市里生活下去。” 朱塞佩如图玻璃画上的基督那样,静静的,面无表情的听完了他的恳求,忽然问了一句: “你有未婚妻?” 埃尔文有些错愕,却仍旧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回答说: “黛西,她是一个好女人。我爱她,可是她的父母看不起我。老实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失去她的……我不想失去她。” “你放心,你不会失去她的。” 朱塞佩推了推眼镜,在埃尔文彻底陷入自责与悲伤之前,打消了他的念头。看着埃尔文那喜出望外的眼神,朱塞佩轻轻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使他看起来有些像只狐狸。其实在埃尔文开口之前,朱塞佩已经把来龙去脉猜得很清楚了。崭新的西装,不合脚的皮鞋,突兀的领带,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埃尔文这位新晋议员的手足无措。但朱塞佩却不讨厌这种笨拙,相反,他知道那是埃尔文在拼尽全力的向他,向巴罗内家族传达着尊敬。 可是尊敬并不能驱动朱塞佩去做一件短期内看不到任何收益的好事,这位顾问先生,也绝不像他外表所看起来的那样,是个救苦救难的善人。所以朱塞佩问了那个关于未婚妻的问题,他想要弄明白这个人对于权力究竟有多大的渴望,或者说,摆在这个人面前的困难究竟有多大的阻碍。因为欲望既可以使人聪颖,也可以使人愚蠢。 而现在,朱塞佩已经很明白了。为了使埃尔文更加确信这个事实,他又补充道:“我在议会里有些朋友,还有几个已经退休了的老相识。我可以安排你们谈上一会儿,他们会给我这个面子的。只是现在不行,我们马尔蒂尼之间有些误会要解决。在那之后,你会收到属于你的好消息的。” 朱塞佩的语调轻缓而柔软,却有种奇异的魔力,仿佛比刻在石头上的箴言还要来得使人坚定。但埃尔文还是有些顾虑,他不认为一个黑手党会不计报酬的帮助他人,而他的手头也实在不太宽裕。于是他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去请求朱塞佩宽恕他的酬劳,毕竟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比他想象中要好上太多了。 顾问先生_122 朱塞佩看透了他的迟疑,笑着说: “你不需要支付任何的费用,我只希望和你做个朋友。而这件事情,也是出于你我之间的友谊。人是要互相帮助的,不是吗?” 埃尔文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用难以置信的语调,又向朱塞佩确认了一遍:“真的不需要任何报酬吗?” “请不要再用金钱来侮辱这份好意了。” 埃尔文听了,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却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语言来向他表达谢意,并且再三发誓要向外人宣扬朱塞佩的美名。 而朱塞佩只是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如同狐狸一样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噗,小狼狗护食了…… 第6章Ch.5 朱塞佩把埃尔文送走以后,架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摘下了那副金边眼镜,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鼻梁。实木椅子上,垫着西班牙刺绣的靠垫,这使他腰背处的酸疼多少减轻了一些。 尽管并不愿意承认,朱塞佩还是觉得自己恐怕是真的上了年纪。从前贝托尼街最勤快的男娼,如今也成了一掰就碎的中年大叔。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中年大叔,还值得某人乐此不疲的费心折腾,用堪称执着的手段来特意消遣。朱塞佩这样想着,又觉出了几分嘲讽,泽维尔那个小混蛋可真是个该死的蠢货,不长眼的东西,吃软饭的怂包。 朱塞佩忽然就快乐了,虽然聪明如他也究竟没有意识到,这种快乐是建立在自我贬损的基础上的。但总而言之,他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觉得今晚再去和泽维尔鬼混一次也不至于影响他的神经。说到泽维尔,朱塞佩迄今为止仍然不明白他那莫名其妙的企图,或许是嫉妒,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挖苦,但总之那里面应该不存在任何达里奥所说的“可怕的爱情”。可是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那种,为了一时冲动而和自己怨恨的对象一次又一次上床的傻瓜? 朱塞佩想了想,觉得如果那样就算是傻瓜的话,自己显然也不属于聪明的范畴,于是立即本能的终止了这个问题。即便他在达里奥的面前信誓旦旦,说什么“一定会和泽维尔撇清关系”,但是见鬼,他和泽维尔到底算是什么狗屁关系! 他想得神经衰弱也得不出一点结论,这个问题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朱塞佩的极限,一步跨入深奥的,可与马尔蒂尼的和谈相媲美的境界。 想起马尔蒂尼,他忽然又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还有许多的麻烦事需要解决。而至于泽维尔的事情,将来再说吧,或许他自己就想通了呢?况且,那个小鬼的乐趣,不就是看他气得抓狂跳脚,青筋暴现吗?为什么要顺了他的意思,称了他的心怀呢? 朱塞佩这样有些“鸵鸟”的说服着自己,又抬手戴上了眼镜,着手处理起眼前堆积如山的工作。他虽然神色温和的答应了埃尔文的请求,但是对于如何给予那个穷小子恰当的施舍,还有许多具体的问题需要解决。于是他拿起桌角上的听筒,给大楼另一端的办公室拨了一通内线电话。 几分钟后,先前那个娃娃脸的意大利青年踢着皮鞋出现在了门前。他抬起头,看见那百叶窗边的顾问先生脸上凄风苦雨,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连忙闭紧了嘴巴。严格意义上来说,朱塞佩并不见得是一个很好的上司,也多少带着点神经质般的完美主义和歇斯底里。但是,考虑到在黑手党的世界里,上司发怒的时候通常都是拿出□□来解决问题,这就让那只会摔几个文件夹,骂几句粗的朱塞佩看起来好像是个赞美诗里的天使。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位顾问先生是个好欺负的人物,他只是比常人要冷静一些,也能忍耐一些。可是聪明的人都知道,这种人生起气来,也比常人要更加的狰狞可怖。 虽说是这样,但朱塞佩脸上那种斯文而又和善的神情却似乎是雕塑上去的。即便他表现得再怎么忧愁阴郁,当他开口说话时,你都会以为他在说着世上最温情的低语。 “卢卡,去联系一下议会的那几个老头,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朱塞佩这样说着,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让切萨雷,那个旧城区的角头来见我,我要弄清楚埃尔文·特纳的事情。” 被称作卢卡的娃娃脸青年点了点头,从安东尼奥时期开始,他就一直担任着朱塞佩的助手,对于那位顾问先生的指令总是有着最深刻而迅速的理解。 而他自己,是大萧条时代出生的弃婴,被附近的一所教堂收养,好心的唐巴罗内出钱供他上了大学,还定期向教堂捐一笔善款以用来照顾他的生活。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卢卡在大学毕业之后,并没有像人们所期望的那样成为一名税务员或政客,而是义无反顾的投身到了巴罗内的事业。尽管他的胆子只能支持他做一些干净而又体面的工作,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从这个世界里抽身而去。他就像一台巨大仪器中的小小的齿轮,将自身的命运与巴罗内的利益紧密咬合,不屈不挠的重复着简单而又机械的生活。 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在阴影中,像卢卡这样的人都还有很多,他们共同经营着名为巴罗内的帝国,构筑起金钱与权势的壁垒,成为那壁垒外的坚盾与长矛。 而现在,他依旧稳定的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向朱塞佩告辞,返回大楼另一端的办公室忙碌。朱塞佩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泽维尔。那位小少爷一定不知道,在他的背后,有这么多人支持着巴罗内的门面,付出了汗水,甚至鲜血。朱塞佩亲眼见过家族里的打手被大卸八块,曝尸街头。且出人意料的,他的同伴们竟然比朱塞佩更加冷静,因为彼此都异常清楚,这就是他们不能逃脱的下场,他们无可奈何的宿命。但是,这些人却从来没有一丝畏惧,在家族面前,在恩情面前,他们的生命又是那样的轻贱。 可惜泽维尔不懂这些,不理解他们的牺牲,这才是朱塞佩愤怒的根源,而与那些乱七八糟的挑衅纠缠都毫无关联。 正当朱塞佩决定有时间要向泽维尔好好唠叨一下黑手党的传统时,卢卡晃荡了一圈又来到了他的门前。这个小个子的意大利人神色忧戚,连那双小鹿似的,明亮的圆眼睛都失去了神采,他说: “顾问,古斯塔沃老爷子要见你。” 朱塞佩听了,脸上露出一点愕然神情,他用意大利语飞快的回了一句: “是二把手?” 顾问先生_123 卢卡点了点头,看到朱塞佩在他发出劝说以前,就迅速收拾了着装,踩着皮鞋溜出了房门。卢卡对此见怪不怪,毕竟那位老爷子的凶恶人尽皆知,且又是家族老派人物的代表,和朱塞佩有着与生俱来的宿仇。 而此时,那位凶恶的二把手,古斯塔沃·科伦坡,正坐在大楼二层的八角窗边。他大概四十出头的模样,正值壮年,锻炼得像铁塔一样的身体正局促的嵌在藤编座椅里,而那装着浓咖啡的白瓷茶杯在他手中,就小得如同玩具。 正如家族中大多数的成员一样,古斯塔沃是一个纯粹的意大利南方人。他有着橄榄色的皮肤,浓眉,大眼,鹰勾鼻梁,嘴唇厚而饱满,下巴上留着一圈络腮胡子。他此时正穿着一件半新的单薄的铁灰色毛衣,袖口高高卷起,露出一双肌肉紧凑的手臂。而他的人,就如他所担任的职务,家族军队的指挥官,所有行动单位的负责人,显得异常威武又充满了力量,仿佛在顷刻之间就能扫荡一个街区。 但古斯塔沃却一直讨厌朱塞佩,甚至有些忌惮,更尤其看不惯他那阴险筹谋的行事作风。这种不满在唐巴罗内死后到达了顶峰,家族中的许多老派成员也对此颇有微词,如果不是唐巴罗内的遗言如铁,他们兴许都要掀了这座大楼。而更可气的是,传言朱塞佩和泽维尔在全面战争的时候搞出了些名堂,见鬼,他们在前线挨枪子拼命,这两个死玻璃却在安全屋里□□! 以上种种,都让古斯塔沃觉得自己有必要来一趟褐石大楼,也有必要见一见朱塞佩本人。战争时,在艾伯特的怂恿下,老派成员的办公地点设在了郊区附近的一栋别墅。而出于对那位顾问先生的轻蔑,这些成员也没有把办公地点搬回去的打算。因此,古斯塔沃不得不乘坐近一个小时的汽车,才总算摸到了褐石大楼的前门,这使他的心情更差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朱塞佩见到他时,他摆着一副要吃人的神情。幸好,虽然都是相处不佳,但朱塞佩对于古斯塔沃的了解却比对泽维尔要多得多。 “老爷子,军队的事情怎么样?马上要和谈了,该让他们都知道这个消息。”朱塞佩用家族事务作为了会面开篇的话头,巧妙避免了互相问好的尴尬与冷冰冰的说辞。 古斯塔沃皱着眉头,依旧不见一点松开的意思。他放下了茶杯,粗声粗气的说:“不赖,他们都愿意相信我,这就再好不过了。” “今早我去见了达里奥,唐的老朋友。马尔蒂尼选择和谈的原因依旧是个谜,我害怕他们有什么企图……”朱塞佩这样说着,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自己的顾虑。他清楚古斯塔沃的个性,认为没有必要在这个人的面前逞强。 果然,古斯塔沃听了朱塞佩的话,干笑一声。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机和香烟,点燃之后狠狠吸了两口,才抬起眼睛来对朱塞佩说:“哈,顾问先生,就算是这群狗娘养的东西有企图又怎么样呢?事情已经摆在了谈判桌上,无论如何都要翻篇了!” “你说的对。” 朱塞佩从善如流,他摊了摊手,笑容很是温和, “我承认,是我的胆子太小,心胸太窄。而实际上待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牺牲的人员需要安葬,缺损的单位需要补充。而那些对亲属流眼泪的事情,向青年们宣传的事情,都倚靠您的帮忙,仰仗您的力量。毕竟,他们都深深的信赖着你。” 古斯塔沃觉得有些奇怪,他明明那样讨厌这个男人,可却从来不讨厌这个男人所说的话。朱塞佩的话语是有魔力的,他永远可以找到最合适的说辞,在最合适的时间,用最合适的方式去打动别人。 古斯塔沃也受了他的打动,感到一阵由衷的舒适。他忽然想和朱塞佩说一些掏心掏肺的话,和他好好讨论一下家族的未来。说到底,就算关系再差,他们两个都还是唐指定的辅佐人选,都还要协助泽维尔登上帝国的顶尖。而古斯塔沃,虽然有着暴躁如雷的脾气,但他对巴罗内的忠诚却不容置疑,他和唐有着过命的交情。难说他和那些老派人物走得亲近,不是因为希望获取他们的信任,控制住家族分裂的局面。 古斯塔沃在白瓷杯托里掀灭了香烟,烟灰抖落开去,四散的橙红色的火星渐渐冷淡。他忽然收起了那种凶恶而张扬的神情,显出一种古怪的沉稳与内敛,他压低了嗓音,忽然说: “艾伯特死后,‘大花园’里安静了很多。但你知道的,再过一会儿,那群老家伙们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的。” “大花园”是老派人物所办公的那栋郊外别墅的代称,古斯塔沃突然提起来,就是要给朱塞佩泄露一些消息了。 朱塞佩默默的听着,心里暗自吃惊,他虽然从不怀疑这位二把手对唐的敬意,却也没有料到古斯塔沃会不计前嫌的帮助自己。但无论如何,朱塞佩都感激他的帮助,因此他又露出了那狐狸样的笑容,对古斯塔沃说: “我知道了,会解决的。” “听你说‘解决’两个字真是吓人……”古斯塔沃低低的讽刺,眼中却闪烁着一点嗜血的光芒,他说:“可怜的艾伯特,或许到最后都没有明白,究竟是谁下令杀了他。” 但朱塞佩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泽维尔。” “小少爷?” “是的……”朱塞佩说,脸上浮现一点欣慰又动容的神色,感情充沛的说:“多亏了他。” 古斯塔沃愕然的,盯着朱塞佩那张英俊的脸孔看了好久。半晌,他忽然论断道:“你太宠他了。” 说完,看到朱塞佩眼中的惊疑不定。他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拍着大腿,用一种有些夸张的语气解释道:“万能的顾问先生,就没人告诉你,你说假话的时候有太多感情吗?就算你再想替泽维尔邀功,也没必要用这种能入围学院奖的演技来骗我,还配上如此肉麻的台词。”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一章!感谢大家在过去一年的支持,新的一年也要一帆风顺哦! 第7章Ch.6 “古斯塔沃那个老家伙真是莫名其妙,我讨厌泽维尔还来不及,为什么要宠他?”朱塞佩这样想着,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他在听到古斯塔沃的话后,竭力表现的淡然平静,一面嘴上说着“别开玩笑了”,一面把那些惊涛骇浪的情感一股脑的压回了心底。 但就算朱塞佩脸皮再厚,也禁受不起古斯塔沃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只好找了个借口,飞也似的结束了对话,然后像逃命一般的离开了坐席。幸好那位老人在大楼里也有其他事情要办,才原谅了他的莽撞无礼。而他此时正从那二层大厅外的楼梯向下走去,预备去吹几阵前门的冷风来好好收拾一下心情。 朱塞佩觉得自己近来可能是有些毛病,否则向来雷打不动的他,怎么会被接二连三的吓出了一身冷汗。达里奥也好,古斯塔沃也罢,他们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有多么不想和泽维尔扯上关系?又究竟明不明白那个小混蛋的恶劣性格和流氓脾气? 顾问先生_124 而且,不知为何,以上两位德高望重的先生,都把他看作是泽维尔的保姆,监护人,管家婆。基督!朱塞佩可以对天发誓,即便和泽维尔睡了几次,他也不至于和那个小混蛋产生什么见鬼的感情。他们二者,只是一个没头没脑的蠢货和一个随波逐流的娼妓之间那低俗又无趣的恶作剧。况且唐巴罗内把泽维尔托付给他,不是要让这位顾问先生把他的好儿子掰弯成一个死玻璃,而只是单纯的倚赖朱塞佩的手腕,希望给泽维尔带来一些切实的利益。 但很不幸,就现状来看,唐巴罗内希望的事情发生了,那些不希望的事情也毫无预兆的发生了。尽管朱塞佩很想解释一下,他和泽维尔之间没什么真情实意,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没有把泽维尔掰弯。但就连他自己都知道的,从外人的眼光看来:朱塞佩,一本正经的顾问先生,凭借着一些不可言说的手段,拐跑了本来就不怎么正经的流氓少爷。 而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下,朱塞佩的本职工作也被误读成了对恋人的宠溺和爱护,并附加上一些虽然诚恳但实际牛头不对马嘴的忠告。朱塞佩觉得很冤枉,并且找不到诉说的对象,只能任由这种冤枉发展成无可奈何。 话又说回来,他对古斯塔沃说的事情句句属实,即便其中有一些微妙的误会,也不至于令他慌乱至此。再刨根问底一番,他又究竟为什么要在意泽维尔那个小混蛋,甚至为他想出那么多纠结的自言自语? 朱塞佩脚下一滑,差点当着众人的面摔下了大理石台阶。 他用手抓着那实木雕花的楼梯栏杆,故作云淡风轻的扶了扶眼镜,并且暗自发誓再也不穿着皮底鞋神游天外。 而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大堂里,几个负责安保的士兵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围着一个穿着丝绒长裙的白发苍苍的老女人,似乎正向她费力的解释着什么。尽管这栋大楼里的橄榄油贸易公司制度健全得就和普通企业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在大楼里的人们都是不折不扣的黑手党成员,面对一个不速之客的耐心也实在有限得可怜。他们眼下只是出于西西里人的传统,不愿对一个衰老瘦弱的女人动粗,才未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件。 朱塞佩整了整领带,心想这恐怕又是哪个走错了大门的倒霉蛋。但他还是快步靠近了人群,准备好好的调解一番,毕竟如果大楼里出了什么事故,最后出来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自己。 “女士,恕我冒昧,我们的员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朱塞佩这样说着,又戴上了那和善斯文的面具,礼貌的笑容与妥帖的说辞混合在一起,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他向身边的打手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退后开去,好使这个不幸的女人能不起任何疑惑的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朱塞佩没有想到的,那个女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气势汹汹的冲到了他的面前。她睁着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灰蓝色的浑浊眼珠上布满了血丝。女人的嘴唇干瘪着,肌肤松弛而衰老,那削尖的鼻梁上仿佛只覆盖着一层薄皮,这一切都使她看起来像个歇斯底里的怪物。她的身材很矮小,站近了只到朱塞佩的胸前,但这毫不妨碍她那向上看去的,怨毒如小鬼一般的眼神。 “你……是你,你这个下流龌龊的□□!” 她沙哑着嗓音,浑身颤抖起来。朱塞佩被她骂得一愣,有种当年在贝托尼街时,被那些客人们的母亲兴师问罪的错觉。但鉴于她说的也许是个事实,而事实的本人也似乎无妨被说破,朱塞佩居然还能冷静从容的,用那副面具一样的笑容对她说: “女士,我不明白,但如果是我冒犯了您,我为我的行为感到抱歉。” 老女人听了他的话,就好像吹了风箱的柴火,劈里啪啦的爆燃起来。她一把揪起了朱塞佩的前襟,好像是要和他拼命。她那缺了牙的,说话含混不清的嘴里却发出接连不断的诅咒,就如同洪水决堤那样倾倒而出。 打手们一拥而上,准备拖开她的纠缠,好在朱塞佩真正生气之前平息事端。但朱塞佩却扬手挥退了他们,因为他在女人那口音浓重又模糊异常的话语里,撇开那些粗俗下流的叫骂,听到了“艾伯特”的名字。 朱塞佩有些迟疑的开口,“你认识艾伯特,艾伯特·巴罗内?” “我是他的妻子!”女人瞪着眼怒吼起来,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几声,又大声喊道:“是你杀了他,我知道是你这个没种的东西杀死了他!” 但是,就在她的话落地以前,大堂里的人们却都安静了下来。黑手党成员间有一条古老的□□:不能牵扯进家人,也不能对家人透露出自己的事业。而显然,艾伯特违背了这一法则,把家族的存在,褐石大楼的地址,甚至朱塞佩的个人情况都统统告诉了妻子。 朱塞佩摘下了他那温柔和善的面具,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一字一顿说: “他活该……艾伯特本该如此。” 但那个女人却似乎还未领教到他话语里的真正意思,依旧大着胆子与他辩论:“见鬼,你有什么权力说他活该!是你谋杀了他,你们这群恶棍谋杀了他……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条子,哼,你们到时会付出代价的!”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朱塞佩慢慢的说着,毫无感情的劝诫起来。他声音醇厚而又清晰,像教堂的钟声那样,极具穿透力的回荡在大堂中间。他说: “夫人,你该回去,好好的休息一下,然后把这件事情忘了。不要愚蠢到试图挑战我们的力量,或者寻求除我们以外的其他正义……艾伯特,我为他感到不幸,但你应该忘记他的死,就当他从未存在过。你最好忘了这件事情。” 那个女人看着他那毒蛇一般的眼神,忽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她似乎是现在才醒悟过来,这个先前和善得仿佛从来不会动怒的男人,并非是真正的和善可亲。他只是冷静,冷到连愤怒和疯狂都是冰凉的情绪。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知道自己该见好就收,因为谁都不清楚他下一秒时会不会拔出枪来扣动扳机。 可她还是不能甘心,艾伯特那个老家伙太喜欢赌钱,几乎赔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而实际上艾伯特的死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反而使她从不幸福的婚姻里解脱。但贫穷和轻蔑却使人无法忍受,那些密密麻麻的借条几乎要把她逼疯。所以她想到了丈夫的那群狐朋狗友,想到了他常说的“弟兄”,和时不时嘲讽的“只会被男人干的小白脸”。 她也多少知道一些巴罗内的事情,知道丈夫口中的小白脸名叫朱塞佩,是家族里的顾问。这些就足够了,她自以为凭借这些就能够威胁一个黑手党中最狡诈的人物,并因敲诈而得到一笔钱财。 尽管她现在意识到自己恐怕不能如愿了,她还是希望做一些最后的挣扎,于是她说:“基督,你不能威胁我,我不怕你的威胁!” “哎,无可救药的女人。” 朱塞佩心想,对于一个冒犯了家族尊严的外人,他已经给予了最大的宽恕。而现在,他不打算再把这种宽恕进行下去。他与身边的打手们交换了眼神,然后两个面目凶恶的男人就像拖麻袋一样,把那个老女人拖离了朱塞佩的身边。朱塞佩这时忽然又笑了起来,和平日里那种温柔的,像狐狸一样的笑容不同,显得阴森而又令人毛骨悚然。他踩着手工制的雕花皮鞋,鞋底同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 朱塞佩走到了那个女人的面前,金边眼镜后的灰绿色眸子死死盯着她的双眼,像盯着砧板上的一块肉。他半晌,启开那片善于蛊惑的双唇,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他像鞠躬一样的弯下腰去,轻声说道: “夫人,我向你坦白,是我派人做掉了艾伯特。剖开他的肚子,拿出他的内脏,割下了他的鼻子耳朵,把他挂在引擎盖上。因为他是个叛徒,我们就是这么处决叛徒的……可是你不是,我也不想这样对待你,你更不值得。” 朱塞佩说完,让人松开那个已经吓瘫了的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又恢复了那如雕塑一般的和善斯文。他从口袋里翻出烟和火机,点上一支衔在嘴里,也并不急着抽,只是朝几个打手笑了笑,尔后转身而去。 当那支烟烧到一半的时候,朱塞佩就乘着升降机回到了三楼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实际是走廊拐角处的,一个稍大的套间。外面被用作会面和处理事务,而里侧则配备了浴室和床铺。当然,出于某种原因,他最近不太睡在那张床上。 但现在,朱塞佩却很想念那张盖着雪白鹅绒被的双人床了,这几天的事情太多,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心力。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夜色笼罩在芝加哥上空,像浓墨一样把空气浸透。时间已经不早了,朱塞佩打算放弃那顿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计划里过的晚餐,转而躺到床上,按照达里奥的话好好睡上一觉。 于是他脱下了羊毛西装,扯松了领带,露出一点温润的脖颈和玲珑的锁骨。而那平日里,被西装背心包裹得劲瘦纤细的腰肢,在迎着光的轻薄衣料下,也摇摇晃晃的变成了一抹朦胧的暗影。 但正当他挽起袖子,要把西装挂在墙边的衣架上时,却听见身后的门把手转动了几声。朱塞佩心里打了个突,几乎是在瞬间拔出了腰间的□□,转身对着房门就要按下扳机。 可是枪口的另一面,泽维尔却光着上身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他赤着脚,头发湿漉漉的,一身不知从哪来的肌肉上淌着水珠,蜿蜒的流进腰上围着的白色浴巾中。 顾问先生_125 “哦不朱塞佩,是我,是我……” 他这样解释着,立刻澄清了这个要命的误会,并且本能的举起了双手。只是他忘了,他的手里原本抓着的东西—— 是浴巾。 朱塞佩来不及问他为什么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澡,就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作者有话要说: 我永远爱朱塞佩!(发出迷妹的声音 第8章Ch.7 泽维尔实际上并没有更多的打算,他既不是一个冒冒失失的窃贼,也不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杀手。他只是想悄悄的躲在门后,等着朱塞佩回到办公室时,从背后将他一把抱住。然后扯下那总是系得工工整整的领带,解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衬衫,从他的脖颈舔到耳根,看他不耐烦的摘下眼镜,一边扯着自己的西装一边仰着脑袋索吻。 泽维尔不愿告诉别人的,朱塞佩的身体,是如同他所说出的话语那般具有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的。而那种魔力,可以好像泥沼似的消磨一切愤怒和理智,使人心甘情愿的沦陷沉迷。 朱塞佩那烟草味道的吻里是带着火星的,却又如同羽毛那样轻扫着你的上颚,好像泉水一般流连在你的唇齿。他总是含着一双迷离的眼睛,虚虚实实的让你看不清意图。又从不在你放开他以前转身而去,只是执着的用一种鸦片样的嗓音,在缺氧与燥热中召唤着狂乱迷醉的冲动。他总是喜欢摸摸索索的去解别人的衣服,却又总在把别人脱得精光以前,自己就绵软着□□的倒在床上。他的腿很长,腰很细,肩却又很宽。而当他伏在羽绒被里,带着愕然与撩拨的神情缓缓回头时,背上那双肩胛骨就分明得仿佛要振翅而出。 以上的一切,似乎便构成了泽维尔一遍又一遍把朱塞佩拖上床的理由。他总有想不完的借口,使不完的手段,可以让那位一本正经的顾问先生任他摆弄,甚至因他而泫然欲泣。但在泽维尔内心深处,却仍然有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不明白朱塞佩为何放弃了强硬的抵抗,甘愿耐着性子处理这些彼此都很清楚的无理取闹。但是,无论如何,那里面都应该不存在任何所谓的感情。 可是,泽维尔想到这里,忽然又烦躁起来。朱塞佩那晚说的没错,泽维尔嫉妒唐巴罗内,嫉妒每一个朱塞佩所更重视的人,甚至嫉妒这个令朱塞佩兢兢业业付出的家族本身。但是他又不承认自己希望成为朱塞佩心里的那个第一,该死,他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大老爷们心里的第一? 这种不上不下的情感,让他一面用聒噪不堪的话语试探着朱塞佩的真实想法,一面却又狠心的把两人之间所建立起的那点微妙情感一一破坏。泽维尔以为这种想法会一直持续下去,但直到最近,却突然产生了一点危险的变化。他开始觉得朱塞佩抽的烟有点多,吃的饭有点少,忙的工作又有点晚。他开始在意起那双灰绿色眼睛里的神色,和眼睛底下淡淡的黑眼圈。不过,感谢泽维尔那凶神恶煞又流氓无赖的外表,这种肉麻的想法迄今为止还没有被任何人撞破发现。 而比起这种长远的忧虑,他眼下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需要解决。 泽维尔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很没骨气的弯腰捡起了浴巾,然后郁着脸色把它围回了腰上。朱塞佩盯着他俯身时露出的肌肉紧凑的脊背与后颈上的三头犬纹身,忽然感到一阵乐不可支。但他惯于绷着那张面具似的斯文和善的脸色,又不愿在泽维尔面前表露出一丝多余的感情,这就使他看起来有些像是刻薄的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 朱塞佩终于问出了这个从一开始他就好奇的问题。他一边扣上了手枪的保险,把枪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又从一边摸出了几卷簿记点的账本,方好整以暇的等着泽维尔的回答。 泽维尔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实情,他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在办公室里等得烦了,于是为了某些昭然若揭的目的而去冲了个澡,然后就不幸的撞上了朱塞佩脱衣服下班。于是他挠了挠头,罕见的冠冕堂皇的说: “我房间里的热水器坏了。” 朱塞佩听了,几乎调动起所有的自制力才让自己免于大笑出声。作为比泽维尔多经历了十二年人生的他,当然早就从那心虚的眼神中读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出于他那有些阴险的个性和同泽维尔积压的宿怨,朱塞佩仿佛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知道了,我明天找人去修。” “呃……没事,说不定它自己就好了。”泽维尔听了朱塞佩的话,立马手忙脚乱的辩解起来,又说:“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没烧好罢了。” “这见鬼的天气,我明天一定派人去看看。”朱塞佩一本正经的拒绝了他的说辞,然后抱起账本与卷宗,缓缓走到了泽维尔的面前。泽维尔还是没有想出别的借口,只好木然的站在原地,预想着明天朱塞佩得知他房间里的热水器安然无恙后那看笑话的眼神。 “基督!我是不是该立刻回去,把那台破机器砸得稀烂才好?” 泽维尔这样想着,做好了随时转身去拿衣服的准备,却看见朱塞佩已经悄无声息的,像猫一样的贴到了他的怀里,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呼吸混着呼吸。而那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大手,用某种暧昧的力道,缓缓沿着脊骨抚摸着他的后腰。泽维尔觉得喉咙一干,那些难以言状的画面像洪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使他不得不咬紧了牙关,才勉强抑制住要把人撕碎吞吃的冲动。 朱塞佩抬起眼睛看着他的侧脸,与侧脸的颧骨上那绷直的肌肉。他一面在心底里暗自骂着“小混蛋,死直男”,一面却又微笑的将唇贴在了他的耳畔,用一种好像叹息,还带着点甜腻的嗓音说: “泽维尔,我亲爱的,你想不想……” 朱塞佩顿了顿,如愿看见那个蠢货的喉结滚动着,双肩一颤。他忽然体会到了泽维尔平时的心情,并且一干二净的忘记了什么叫做“己所不欲”。于是朱塞佩心安理得的眯起了眼睛,又补上一句: “滚你妈的!” 泽维尔出离愤怒了,但在他愤怒以前,朱塞佩就已经踩着皮鞋绕道走进了门内。泽维尔虽然早就知道这位外表一本正经的顾问先生,实际上只是个神经衰弱的工作狂,且时不时会拿出那些在贝托尼街使用的手段来玩弄一下别人的感情。但他,泽维尔,尽管已经吃了好几次闷亏,也坚决不会接受这种玩弄。 顾问先生_126 于是他一把推开了卧室的房门,大步追上那个瘦高的背影,然后凭借着体格的优势,轻而易举的把朱塞佩压在了床上。床头暗弱的灯光将白色被罩映成昏黄的模样,一点一点的闪烁在身下那个动弹不得之人的眼中,笑意盈盈的,像是夜空里的萤火。泽维尔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他在那双眼里读不到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某种汪洋大海一样的从容。而也只在这种时候,泽维尔才会无可奈何的意识到,自己在朱塞佩面前真的只是个顽劣的孩子。岁月无情,虽然使他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却也从来没有缩短他与朱塞佩之间的距离。 尽管他一次又一次的试图在那具身躯上留下印记,试图追赶那遥遥远去的足迹,试图强硬的占有,无度的索取,朱塞佩也依旧是朱塞佩,并没有改变那温和斯文的面具和坚硬冷酷的内心。 泽维尔想到这里,心脏就仿佛被人攥紧了一样,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但他却不能抵抗那具身体的诱惑,就像瘾君子不能抵抗毒品的诱惑那般,他只能一遍一遍的反省,然后又一遍一遍的再犯,沉迷于那种挑战底线所带来的快感,并深深因此而无法自拔。有时泽维尔觉得自己的意识早就和本能剥离了开去,就好比现在,他明明冷静清醒到了极点,却还是暴虐的亲吻着那双嘴唇,并迫不及待的撕开了那件衬衣。 可是泽维尔不知道的,这种上瘾的单调循环并非只发生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朱塞佩何尝不是一遍遍的想要抽身出去,又一遍遍的对他宠溺纵容?即便朱塞佩总是把对身体的无所谓挂在口头,可是自从他和泽维尔睡过以后,无论出于本心还是违心,都再没有找过任何的别人。 “妈的,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这样想着,但又不约而同的找不到一丝答案。 朱塞佩那梳得整整齐齐的金发散乱开去,一些落在额前,一些铺在床上。他承受着来自上方的有些粗暴的抚摩和啃噬,而那一惯平静的神情也渐渐露出了一点崩溃。他和泽维尔做了太多次,以至于一碰到那双有些用力过猛的大手,就好像是被点燃了皮肤。而随着全身上下的火种燃起,他又突然感到一种不可违抗的力量。这种不可违抗的力量,不是来源于巨大的欲望,而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被占领的臣服和面对支配者的恐慌。 朱塞佩不无悲哀的意识到,泽维尔不但拥有了他的身体,也拥有了他的一部分灵魂。而就在这个时候,达里奥的话却突然如警钟一般,澎湃着灌注在他的耳中: “朱塞佩,你要好好和泽维尔做个了断。” 这短短的一句话,好像一把尖利的冰锥,就如同刺破一个气球那样,刺破了他那随波逐流的娼妓本性。使朱塞佩又变回了那个顾问先生,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他从手边拿起一叠厚厚的卷宗,一面推搡着压在身上的厚实躯体,一面把卷宗轻轻的拍在了泽维尔的头上, “好了,你也看见的,我还有这些工作要忙,没空陪你这个小鬼搞什么名堂。”他说,又戴上了平日里常用的面具,笑得像只狡诈阴险的狐狸。朱塞佩清楚的从泽维尔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愕,但他却装作毫不在意,用调笑的口吻说:“泽维尔,你他妈的赶紧放开我,我的肩膀都要青了。” 朱塞佩这样说着,满心以为泽维尔会顶撞几句,甚至索性不顾反对的直接强迫着继续。但却没有料到,那位小少爷居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松开了双手,就好像真的怕捏疼了他一样,甚至用某种带着点懊悔与抱歉的目光盯着他的面孔。 朱塞佩看到那个眼神,心底里一瞬间竟泛起了疼痛和酸涩的感情,而那些本来准备好的,用来教训泽维尔的话却好像乱线一样纠缠在一起,说不出一言一语。他只能有点窘迫的别开眼去,推开了泽维尔遮挽着的手臂,像逃跑似的到门外的办公桌上拿回了眼镜。 泽维尔凝视着朱塞佩那只挂着件衬衫的背影,脑子里关于那人的画面挥之不去。他清楚的记得,当朱塞佩把卷宗拍在他头上的时候,他原本想要愤怒的扯开那条手腕,然后不管不顾的继续。但是,当那像黑幕一样的卷宗缓缓落下,慢镜头般的展露出朱塞佩脸上的疲惫和憔悴时,他突然什么也不想了,一阵莫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将他的龌龊想法冲刷的一干二净。 于是,当朱塞佩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就看见泽维尔拿起了扔在床上的账本,正苦着脸色皱起眉头翻看。他不明白这位小少爷又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或是中了什么奇怪的咒语。他只知道泽维尔看那个东西的表情和效率,就跟他自己看男女A片一样。 “得了吧,你滚回去算了。” 朱塞佩这样说着,想要从泽维尔的手里接过那些卷宗,却不料泽维尔竟然反瞪了他一眼,然后用一种很像朱塞佩他自己的语气说: “你他妈的给我去好好休息,否则太瘦了,抱起来不舒服。” 朱塞佩愣住了,心想: “基督!”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坚持了两天的日更让我身心俱疲……啊,好想回到隔日更啊。 第9章Ch.8 巴罗内家族兢兢业业而又勤勤恳恳的顾问先生,朱塞佩·里佐,现在的心情很是糟糕。这种糟糕的原因,一如既往的大部分属于泽维尔,但那小部分却是关于古斯塔沃。 实际上,泽维尔一开始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就像传说里的某种怪物一样,在天亮之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当然,会这样消失的还有那位众所周知的穿着水晶鞋的金发姑娘。只是出于对童话故事的尊重,鉴于那只水晶鞋的下落不明,朱塞佩几乎是在想到的同时,就把这个令人作呕的比喻从脑子里狠狠的清除了出去。 但是望着那空荡荡的房间,朱塞佩到底还是产生了一阵莫大的释怀。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甚至在年轻的时候,也从未羡慕过恋人之间的温存。他的身体,他的感情,都是那样的廉价,不值得任何真心实意。而对于昨晚那出并不可笑的闹剧,那场并不有趣的事故,朱塞佩所能感到的只有害怕,就像是面对着无穷无尽的深渊,窥伺那愚蠢而又丑陋的自己。 可是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并且打心底里希望自己能拥有鱼类的脑袋,好让这件事情尽快的消散,而不至于变成某种可怕的梦魇。他仍旧不相信达里奥所说的,那“该死的爱情”—— 见鬼,他根本不可能有爱情! 而那位小少爷也显然想要忘却这段糟糕的回忆,撇清和恋爱之间的关系。他应该也在希望过回原来那种没头没脑的生活,然后继续和朱塞佩搞那点没有名堂的名堂。这无疑是好的。 并且,如果泽维尔因此而感到恼怒,甚至感到一丝和朱塞佩相似的惶恐。那么他或许就会举起白旗,中止这场低俗而又无聊的游戏,彻底对自己,这个年长十二岁的阴沉男人失去兴趣。这可就更好了。 顾问先生_127 朱塞佩这样想着,觉得未来都变得光明了起来。他甚至想要跑到泽维尔的面前,拿上一大束鲜红的玫瑰,然后单膝跪地着向他表白。看那个小混蛋吓得脸色苍白,然后磕磕巴巴的发誓再也不犯。 那位顾问先生摘下眼镜,对着空气有些阴险的,“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可是,他还没有得意多久,那位小少爷又一阵风似的卷到了他的门前。 泽维尔顶着张有些睡眠不足的脸孔,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格纹衬衫,头发也是乱的,左腿裤管却很是滑稽的卷到了膝盖之上。但以上一切都不能妨碍他锲而不舍的,靠着门框向朱塞佩找茬: “古斯塔沃告诉我,明天你们要和那个狗娘养的马尔蒂尼谈判?” 朱塞佩之前特意和古斯塔沃交代过,不要对泽维尔提起任何有关谈判的事情,而显然那位高大强壮的二把手没有遵守他的约定。因此泽维尔的话让他吓了一跳,甚至几乎来不及收起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但无论如何,朱塞佩还是绷住了那副面具一样的神情,然后凭着玫瑰花和告白产生的那么点幸灾乐祸,努力组织起了一套委婉的说辞。 他对泽维尔解释了一下他的担忧,毕竟这位小少爷还太年轻,不具备应付那种场面的能力。他又搬出了马尔蒂尼的要求,对泽维尔说他与古斯塔沃都是被指名参加的,如果贸然带一个计划外的人物到场,恐怕会引起纽约方面和马尔蒂尼的不满。 朱塞佩说得口干舌燥,并用可以入围学院奖的演技,使自己看起来既无可奈何又深表同情,以掩盖嫌弃泽维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内心。但是泽维尔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意图,仍然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只是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好像是躺着那晒了阳光的安乐椅。 于是朱塞佩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和他实话实说,这场谈判对于他们太过重要。今年注定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家族失去了唐,还和马尔蒂尼大干了一场,损失了近半数的簿记点和军队。大家都急切的盼望着和谈,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个圣诞,然后再谋划着讨回一点旧债。 可是泽维尔根本不听进他的解释,当他意识到这位顾问先生已经不能再找出更多理由的时候,果断的放弃了争辩。他气势汹汹的朝朱塞佩走过去,并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位坐在椅子上的顾问先生。 朱塞佩从泽维尔关门的那一刻起,本能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往后瑟缩了一下,却在摆出防御的架势之前,就被泽维尔抓住了下巴。那个小混蛋的力气大得离谱,几乎要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而那个吻又是那么热烈,要将他的唇齿烫伤。朱塞佩把鼻梁上那碍事的眼镜摘了下去,然后像是要泽维尔较劲一般,揪着他的衣领,要让他见识一下那十二岁的差距。 而就在双方都险些因窒息而死的时候,朱塞佩却抢先一步的反应了过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奇怪的原因就接受了泽维尔的挑衅,并且轻而易举的做出那种傻瓜一样的行径?基督,就算他的吻技比那个小鬼更胜一筹,这也和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毫无关系! 朱塞佩意识到了这点,猛地推开了泽维尔的肩膀,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无力和挫败。他的智商就这样被显而易见的拉低了,并且本人还后知后觉得可怕。想起那些被泽维尔白占的便宜,朱塞佩恶狠狠的整了整系在脖子上的领带,然后拿拇指擦掉了嘴唇上的印记。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总是带着点撩拨和□□。但从那双淡红色唇里说出来的话,却又像冰雹那样砸得人脑袋生疼。 “小少爷,我告诉你,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让你拿来玩的,好好学着点再来!” 朱塞佩说完,看见泽维尔在听到这句话后,一脚踹在他的办公桌上,然后低低的咒骂了一声,却还是认命似的离开了。朱塞佩对此有些意外,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内疚,就仿佛自己欺负的不是一个无赖混蛋,而是某个像卢卡一样老实的新人。但这点如同风灯残烛一样的良心发现,立刻就被泽维尔那不堪的过往所熄灭,并且瞬间变成了某种像是同归于尽般的诡异感情。 可是,朱塞佩要处理的问题还不止于此,他再三叮嘱过古斯塔沃,让泽维尔离谈判越远越好,却没想到一转身就被人卖了个彻彻底底。如果是关于别的事情,朱塞佩只当一切是某种无可奈何的老糊涂,并出于礼貌的让事情永远烂在心里。毕竟“大花园”里的人物对他并不友好,古斯塔沃也对他和泽维尔的关系有所误解,他不想多生事端。可是,事情牵扯到了谈判,牵扯到了小少爷,就让他觉得有必要弄清楚那位二把手走漏风声的原因。 于是他拿起了桌边的电话听筒,有些忐忑的向“大花园”打了一通电话。古斯塔沃的嗓音粗哑,他咬着烟卷,声音含糊的和朱塞佩交换了一些乏味的寒暄,然后拐弯抹角的询问了一下那位顾问先生的意图。 朱塞佩本打算和他绕一点圈子,因为家族里的老派人物处理起来总是要棘手一些。可当他听到古斯塔沃的询问之时,就知道那些说辞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于是他只好异常老实的向古斯塔沃交代了前因后果,并且诚恳的希望得到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古斯塔沃沉默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然后他语气平静的说出了一段让朱塞佩听了以后恨不得当场跳楼的回答: “顾问,你想保护你的小少爷到天荒地老吗?你不能指望教会他所有的事情,泽维尔是个成年人了,当事实摆在眼前,他会明白里面的道理。听着,这不是你当年教他说意大利,念字母表的时候了。你也不能再独占他,希望他只接受你的思想,只看你一个人了!” 朱塞佩觉得古斯塔沃一定是疯了。他为什么要独占泽维尔?是那个小混蛋一直得寸进尺的侵占着他还差不多!但他又不能真的对着古斯塔沃大吼大叫,显得自己像个没教养的泼妇。于是他只好深深的呼吸了几次,平复下那快要炸裂的感情,然后尽量冷静的解释着自己的好心而非有心。 但古斯塔沃似乎就是认定了朱塞佩那保护欲的来源,使得后者一阵百口莫辩。朱塞佩说到后来,几乎从座位上站起来,要对着上帝发誓他毫无一丝所谓的“独占泽维尔”的想法。可是古斯塔沃总能把他的话理解成玩笑和别扭,使他不得不放弃了辩论,然后揉着鼻梁终结了这场令人郁闷的对话。 而就在古斯塔沃准备挂断电话之前,这位面目凶恶的二把手还附带了一句在他看来十分诚心实意的忠告: “顾问,别再和你未来的唐上床了,看看那个小混蛋都被你宠成了什么样子?” 这句非常逆耳的“忠告”,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功的搞砸了朱塞佩一天的心情。 以上的一切,导致了卢卡,这位娃娃脸,有着小鹿一样眼睛的助理,在把纽约传来的谈判书拿给朱塞佩时,所见到的那位顾问先生周身仿佛暴风雨似的气息。 朱塞佩没戴眼镜,这使得他那平常隐藏在镜片之下的,冷冽的灰绿色眸子更加淬亮。他用手撑着脑袋,手里的镀金钢笔在实木桌面上敲出一串不耐烦的噪音。 而可怜的卢卡的小心脏也就随着那串噪音,咚咚咚咚的狂跳起来。他战战兢兢的,把一叠白色的打印纸递到朱塞佩面前,用力低下头去,鼓足全身勇气说: “顾,顾问,这是明天的谈判书。” 朱塞佩一把将打印纸抽到手里,然后眯着眼睛,用一种七老八十样的表情把文件仔仔细细的过了一遍。卢卡见了朱塞佩的样子,很想用双手替他捧上那放在桌边的眼镜,但又随即想了想,觉得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多事。 朱塞佩看完了文件,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翻出香烟来点上,咬在嘴里吞云吐雾。百叶窗外的夕阳投射在那烟雾上,化作一团玫瑰色的金光。光芒里,朱塞佩的眼神晦暗不明,带着某种纠结挣扎,又仿佛是在裁定自己的命运。他过了好久,才对卢卡冷冷的命令道: “抄送一份给古斯塔沃。” 然后他就在卢卡愕然的神情下,踩着雕花皮鞋,出了房门。 朱塞佩实际上很想无视古斯塔沃的建议,毕竟谈判的事情主要由他负责,泽维尔则是全权由他负责。但是古斯塔沃提出了一种可能,一种更加长远的可能,让他情不自禁对此产生了一点期待。 如果还能像和唐巴罗内那样,三个人抽着雪茄,围着壁炉。然后畅谈他们的世界,俯瞰他们的帝国,用令人不可抗拒的暴力和好意主宰一切。 但其实,朱塞佩对权力和财富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是他希望泽维尔可以拥有,正如唐巴罗内所拥有的一样。 于是他敲响了泽维尔的房门。门锁发出了几声脆响,却没有立刻打开。朱塞佩皱了皱眉头,盯着门缝揣测着那位小少爷的阴谋诡计,却突然被一条强壮有力的手臂拉进了房中。 房间里没有开灯,四周一片墨水样的昏暗。泽维尔将朱塞佩压在门板上,像野兽似的嗅了嗅他的脖颈,然后哑着嗓子,贴着他的耳朵说: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改变主意了?” 顾问先生_128 “我……” 但就在这种时候,朱塞佩竟然该死的想到了自己的面子问题,他忽然觉得就这样坦率的承认一切好像有点便宜那个小混蛋。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上床和交代事实是两件不可避免要发生的事情,好在朱塞佩向来有些急智,他决定把二者的顺序人为调整一下,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立场虚浮的蠢货。 于是他用一种带着点鼻音的甜腻嗓音,向泽维尔撒娇似的说: “别,别在这里,我的背好痛。” 果然,泽维尔听了他的话,立刻把他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上。在身体与羽绒被接触的那一刹,朱塞佩甚至还找回了一点诡异的自尊,他有些不怕死的想到: “呵,这个人可真好骗。”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更新,我会说这个第八章是重写得到的吗? 第10章Ch.9 早晨六点不到的时候,泽维尔睁开了他的眼睛。他此时正仰躺在那张铺了羽绒被的大床上,干燥而又柔软的床单与光裸的肌肤接触着,总使人能够安稳的沉入梦乡。但泽维尔眼下却再也睡不着了,他平日里可以在那张大床上躺到正午,然而他现在只感觉到一阵无可奈何的清醒。 他轻轻的转动着脑袋,让眼睛慢慢习惯了四周的昏暗,然后看清楚了那枕着他左臂的人物——朱塞佩,这位年长他十二岁的顾问先生,正呼吸均匀的熟睡着。泽维尔实际上没有仔细看过朱塞佩的睡颜,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起得太早又睡得太晚,只在高潮晕厥时才会露出那种无防备的表情。 可是光线还是太暗了,泽维尔所能看见的只有那一点高直鼻梁的轮廓,和枕头上铺散开来的柔顺金发。但这一切并不妨碍朱塞佩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的事实,他的身材又瘦又高,甚至给人一种被拉长了的错觉,但又不是仿佛病态的羸弱。因为泽维尔曾见识过的,他那纤长四肢里所能迸发出来的,充沛并鲜活的张力。他的骨架很大,这让他的锁骨异常分明,仰脖时的曲线充满了诱人的气息。而因为使用枪械的缘故,他的肩背锻炼得却很好,当双手撑在墙壁上时,会露出纹理分明的肌肉痕迹。腰却是仿佛一折就断的,但总能承受住一次又一次的暴虐的冲击,弯出令人惊异的弧度,颤抖着无力而又倔强的扭转抵抗。他的髋部也是那样窄而紧凑,骨骼分明,所连接的一双长腿线条紧绷,脚踝纤细…… 妈的! 泽维尔低低的咒骂了一声,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病。他非但没有对身边躺着个中年大叔的事实产生一点点的失落,反而盯着那个人睡脸挪不开眼睛,甚至险些要把人从被子拖起来再狠狠干上两回。 哎说到干上两回…… 呸! 泽维尔恶狠狠的打断了自己的想象,他觉得他都快起反应了。那位顾问先生对他来说,就好像某种令人上瘾的药物,专司诱惑的女妖,仿佛呼吸里都带着致命的魔力。他的魔力,可以撕开人类文明的伪装,教人情不自禁想用蛮力去摧毁他,占领他,操弄他。 泽维尔不能抵挡这种魔力,只能可悲的装作游刃有余,并且时常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神经兮兮。基督,如果朱塞佩发现了这件事情,一定会嘲笑他一辈子,并且下到地狱里仍时常提起! 因此,这位实际上有些可怜的小少爷,只能别开眼睛,然后努力想点正经的事情。他想到了昨天晚上,朱塞佩大开着双腿却神情冷淡的靠在床边,嘴上一面抱怨着泽维尔的蛮力,一面冷冷的指使他给自己递一支卷烟。但泽维尔喜欢抽那种路边随处可见的廉价牌子,于是白色烟卷上升腾起的浓烈味道,就把那位偏爱哈瓦那雪茄的顾问先生呛得咳嗽。 “妈的房顶上的烟囱都比这个好闻!” 朱塞佩低头骂了声粗,却又舍不得掀灭,只好像个刚学会抽烟的小鬼那样,有一口没一口的浅浅吸着。他弯下腰,单手在被子里翻捣了一下,摸出一叠有些折皱了的打印纸来。或许是因为激烈的运动的关系,他的嗓音沙哑而又和缓,连带着那平日里有些装模做样的斯文笑容都消退下去,露出一点骨子里的淡漠疏离。朱塞佩懒懒的扬了扬下巴,示意泽维尔把那叠纸拿去,然后又对他解释道: “如你所愿,我明天会带你联邦饭店。”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有些发愣,手里的浴巾几乎要再一次掉到地上。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位说一不二的顾问先生居然会转变态度。而且这种转变绝非是因为自己发的那通不大不小的脾气,而应该是某种更加深刻的原因。他目前还不知道这种原因。 但好在,泽维尔还是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并且用一种很是潇洒的动作拿起了放在朱塞佩腿上的文件,甚至还来得及在那光滑的大腿上摸了一把。 朱塞佩似乎对他的下流行径见怪不怪,脸色坦然得好像那些博物馆里的任人宰割的大理石雕像。他顿了顿,用手梳起了额前晃动的碎发,戴上那副金边眼镜,然后看着此时正被泽维尔有些粗暴的翻动着的纸张,轻声说: “这是纽约发来的谈判书,你看了有什么想法?” 泽维尔很不争气的又愣住了,他觉得这位顾问先生今天可能是吃了错药,或者终于被工作逼疯了脑袋,才能说出这种征求意见似的话语。但他却又莫名其妙的不敢搪塞这个问题,只好又刷拉拉的把文件翻到了第一页,然后像是抱着世上唯一的复习资料那样,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纽约方面发来的谈判书,是综合裁决了马尔蒂尼与巴罗内的要求之后给定的版本,代表了委员会和唐吉拉迪诺本人那不可抗拒的意志。谈判书上的内容写得很详细,从地盘的分割到簿记点的安排,几乎把一个家族运行所需的方方面面都罗列在内。但泽维尔对工作的接触非常有限,大部分全是从朱塞佩嘴里得到的消息。于是他此时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符号,忽然就有些头痛。 但泽维尔还是尽量的,凭借着自己那稀薄的记忆,给出了答复: “他们……是要平分芝加哥?” 顾问先生_129 泽维尔说完,小心翼翼的盯着朱塞佩的眼睛。他从未觉得这双灰绿色的眸子里有这样多的压迫感,像是剔骨尖刀那样,要把人层层拆解,剖开内心。泽维尔猛的有些惶恐,害怕自己是说错了话。但他还是竭力安慰着自己,这种害怕来源于对愚蠢表现的恐惧,而不是那位顾问他本人。 谢天谢地,朱塞佩就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掀灭了香烟,然后有些艰难的坐直了腰板,一边喝着热水,一边向泽维尔介绍起了开战前芝加哥的情况。泽维尔渐渐听懂了他的意思,马尔蒂尼并没有索要更多的东西,而是希望一切恢复到原本的模样,这对于一个几乎就要战胜的组织来说,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或许是委员会的阻挠,或许是马尔蒂尼另有所图,但总之朱塞佩把这个问题留给了泽维尔,并成功使得后者在凌晨六点的时候再也睡不着觉。尽管泽维尔热衷向朱塞佩找茬并且时常因此惹祸上身,但他决不是一个自找麻烦的人。可是有些时候,当问题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出于那种还未彻底被无赖性格所掩盖的冲动意气,他依旧还是会想方设法的去解决这些问题。 但相当不幸的,无论是他对巴罗内的了解,还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都不足以使他能够回答朱塞佩的问题。于是他只好郁闷的瞪着眼睛,心里把马尔蒂尼那群吃饱了没事干的混蛋骂了又骂,然后在无可奈何里有些傻气的数起了羊。 正当泽维尔数到第一千零八十二只的时候,朱塞佩的眉头皱了皱,轻哼一声醒了过来。泽维尔几乎是要迫不及待的跟朱塞佩讨论马尔蒂尼的问题,好让自己能够放弃这种自虐似的思考,回到脑袋空空的常态,然后再安稳的睡上一个回笼觉。但就在他开口说话以前,朱塞佩却一个翻身跨到了他的身上,并用两条手臂撑着他的肩头。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室内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泽维尔可以看见朱塞佩那双笑得像狐狸一样的眼睛,以及从被子里露出来的脖颈胸膛。眼前的景象反而让泽维尔冷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朱塞佩感染了工作狂的病毒,否则为什么一大早脑子里都是关于谈判的事情。 “泽维尔,我的小甜心……” 朱塞佩的声音好像叹息,他轻轻笑着,把唇贴在泽维尔的耳边: “告诉叔叔,为什么现在醒着,是不是做噩梦了?” 泽维尔被他那哄小孩似的口吻惹得背上一阵恶寒,差点动起手来把他掀下床去。但泽维尔又不能那么做,不是因为心疼的关系,而是害怕朱塞佩拔出枪来抵着自己的眉心。于是他只好尽力平复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然后用手暧昧的摸着朱塞佩的脊骨,心里却异常阴暗的盘算着回敬的说辞。 可是他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又绕回了该死的马尔蒂尼! 泽维尔恶狠狠的发誓,一定要让朱塞佩在床上付出代价,好赔偿他那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谈判书的阴影。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泽维尔眼下不得不暂且投降,好解决一下自己的睡眠问题。 于是他停下了那越摸越不是地方的手,然后问朱塞佩说: “马尔蒂尼的那群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泽维尔没有料到的,朱塞佩在听完了他的话后,露出了一种仿佛看见撒旦与上帝手拉着手跳圆圈舞似的表情。那位顾问先生,尽管有可以入围学院奖的演技,但这次却是被真的吓了个彻彻底底。他几乎是像念咒一样,用意大利语飞快的回答道: “我怎么知道,我也没弄明白,你一大早问的什么鬼问题!” 泽维尔的意大利语说得磕磕巴巴,所以那一连串语序颠倒,含混不清的句子他几乎一个也没听明白,只捕捉到了朱塞佩那慌里慌张的语气。泽维尔觉得莫名其妙,但马尔蒂尼的问题却盖过了一切,使他锲而不舍的又问了一遍: “所以那群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脸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慢慢消退下去,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他推了推那并不存在的眼镜,然后用发音标准的美式英语,异常缓慢的说道: “我,不,知,道。” 泽维尔出离愤怒了,觉得自己被朱塞佩狠狠的耍了一道。他抓着朱塞佩的髋骨,用力把他压在了身下。泽维尔甚至都要笑出来了,原来那位顾问先生除了床上的花样很多以外,说话也还能产生某种一环套一环的陷阱。他觉得此时此刻,如果不把眼前这个人干到哭得说不出话来,简直对不起自己逝去的睡眠时间和那一千零八十二只被数的小羊。 朱塞佩好像也觉得事情有些微妙,于是开始向泽维尔解释这是怎样一个天大的误会,并且好声好气的为这个天大的误会感到抱歉。但是泽维尔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觉得朱塞佩简直是魔鬼的化身。他恼怒的控制住了这位顾问先生的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有些焦急的解释着谈判的时间,然后毫不留情的扳起了那双长腿,并且一口气贯穿了他。 而等到两个半小时以后,朱塞佩一瘸一拐的走在褐石大楼楼梯上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还在为了马尔蒂尼和那衬衫领子盖不住的吻痕而争吵。争吵的结果两败俱伤,泽维尔在朱塞佩脖子的另一侧留下了一个对称的牙印。而朱塞佩忍无可忍,扣了泽维尔一个月的生活费,并且对着基督、玛丽亚、耶和华等一切他所能想得起来的宗教人物发誓,再也不会和泽维尔上床。 古斯塔沃站在玻璃转门外,吹着芝加哥十二月的寒风,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他们两个,觉得巴罗内至今没有灭亡真是个天大的奇迹。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作者有话要说: 爆肝更新,泽维尔视角真的很难写,我要去睡了(躺平 第11章Ch.10 联邦饭店外,贴着白胶带的马尔蒂尼的车辆,和那些贴着黄胶带的巴罗内的车辆,满载着各自荷枪实弹的士兵,在饭店外的街道上相向而行。双方谁也不信任谁,因此只好用这种颇为麻烦且异常低效的方式巡逻。但好在,他们迄今为止,还没有产生任何的冲突。 顾问先生_130 而芝加哥市内的警察也加入了进来,他们控制住了周边的道路,并且设下了一系列密密麻麻的路障和盘查点,生怕这场谈判会给他们惹来更大的麻烦。毕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可以把这个国家的恶党们一起炸上天了。 朱塞佩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穿着成套的羊毛格纹西装,从那纯白色的克莱斯勒轿车上缓缓步下。他依旧带着那副学者似的金边眼镜,穿一件白衬衫,衬衫领子下却换了一条有些花哨的丝绸领带。 开车的是那位娃娃脸的助理,卢卡,他恭恭敬敬的为朱塞佩打开了车门,然后就像一只听了命令的乖巧的巴哥犬那样,笔直的站在原地等候。而泽维尔,由于不能介绍他身份的原因,只好装作了朱塞佩的大个子保镖。这位生性懒散的小少爷,此时正努力扮出一副严肃警觉的样子,十分勤劳的替朱塞佩拎着皮包。 古斯塔沃没和他们同乘一辆车子,他是从“大花园”赶来的,带着两个单位的士兵,并依照约定在褐石大楼的门前与朱塞佩汇合。眼下,他那辆有些老土的福特汽车正紧跟着纯白色的克莱斯勒,停在了其后不远处的马路边上。而他本人,也用一种快速而又强健的步伐,加入了不远处的谈判队列。然而不幸的是,古斯塔沃那凶恶的要撑出西装的肌肉,使他看起来比泽维尔更像是个保镖。 而唐吉拉迪诺,那位高大肥胖的七旬老人,正和他的顾问等在酒店的大堂。他穿着一套裁剪考究的黑色西装,尽管头发稀疏,却还像小年轻似的梳着时下流行的背头。西装下面,那圆滚滚的大肚子突出着,让他的外表看起来有些滑稽,也让这位全纽约最负权势的黑手党首领看起来和蔼了许多。 唐吉拉迪诺温和的笑着,泽维尔注意到,他有着和朱塞佩一样的笑容。当然,有些冒犯的,他可不像那位顾问先生一样的年轻英俊。只是那种面具似的脸孔,海洋似的双眼,都不禁让人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存在一种“黑手党亲和培训班”,而以上两位都是这一培训班的优秀学员。 很可惜,泽维尔对黑手党世界的人物认识相当有限,所以当他见到唐吉拉迪诺礼节性的握着朱塞佩的手时,心里便升腾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恼火。他觉得这个胖成球的老东西实在不配和朱塞佩站在一起,更不配表现得那样热络和熟悉。 而且令他更加恼火的是,朱塞佩在踏入联邦饭店的那一刻起,就展现出了一种他所完全不知道的面孔。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太妥当,但此时的朱塞佩就像一个真正的黑手党那样,或是如同泽维尔所了解的那些黑手党一样。朱塞佩脸上的斯文精英的面具仍未褪去,和善温柔的笑容也仍挂在嘴边。但从那双灰绿色眼眸所里散发出来的,却是一种好像毒蛇样的气质。这种气质,使他显得冷峻而又危险,残忍并且性感。 但实际上,朱塞佩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和唐吉拉迪只见过一面,还是在若干年前自己给安东尼奥拎包的时候。然而此时这位纽约市的大人物却好像认识了他很久,并了解他的一切,还竭尽全力的表达着善意与友好。这让朱塞佩在一头雾水的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但他还是礼貌的同这位老人寒暄了几句,并向他介绍了古斯塔沃,称赞他对和谈的促成是某种善行。 唐吉拉迪诺显然对朱塞佩的恭维感到受用,他脸上的笑纹深深窈陷下去,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和蔼善良的农夫。他沙哑着嗓子,用一种带着浓郁东部口音的意大利语对朱塞佩表达着长辈才有的关切。他问他说: “你最近怎么样?” 朱塞佩听了,心里的莫名其妙变得更加严重。这个问题问得可太大了,是关于生意,还是关于工作,又或是关于个人的生活?但他不相信唐吉拉迪诺是个没本事的蠢蛋,会问一些没本事的蠢问题。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句话里一定有某种值得思考的深意。 于是朱塞佩冷静而又迅速的考虑了一下,然后回答说: “没什么不好的,甚至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说完,像等待某种评价一样,隔着玻璃镜片注视着老人的眼睛。他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忽然泛起一点了然而又赞许的笑意,于是立刻就从那笑意里读懂了信息。朱塞佩低下头,用一种和善的,商量般的语气对唐吉拉迪诺说: “先生,智慧如你,恕我也有一个问题……我弄不明白,最近获得的那个惊喜,究竟是基督给的,还是善人给的?” “哦,年轻人,基督可不管这些事情!” 唐吉拉迪诺说完,像被自己逗乐了似的,大声的笑了出来,并使那位顾问先生也露出了难得的愉快的笑容。 泽维尔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于是他只好看着这两个在酒店大堂里发出放肆笑声的人物,然后忽然理解到了一点朱塞佩平日里的头痛和心情。他觉得以上这两位先生,一定是来自某个奇异的国度,会说某种奇异的语言,能把再普通不过的句子琢磨出令人发笑的意思。 尽管唐吉拉迪诺的回答听上去确实很像一个风趣的玩笑,但泽维尔十分清楚的,这种水平的玩笑决不足以打动朱塞佩那样的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可是这位顾问先生就是因此而勾起了嘴角,并施舍了一个平日里极度吝啬的真诚的笑容。 泽维尔忽然很想看看那个胖老头的大脑构造,弄明白究竟是哪个部分让人觉得可笑,毕竟朱塞佩笑起来的样子真他妈的好看。但很可惜的是,他对此只能停留在想象的层面,因为唐吉拉迪诺很快就带着他们来到了三楼的宴会大厅。 大厅已经被布置好了,房间的正中摆着长长的雕花木桌,桌上铺着洁白的绒布,绒布上映射着耀眼的水晶灯的光芒。马尔蒂尼的二把手,洛伦佐·马尔蒂尼,见到唐吉拉迪诺和朱塞佩,走过去向他们问好。而在他的身后,还有马尔蒂尼的顾问,和另一位不知名的老人。 洛伦佐对唐吉拉迪诺表现得很是尊敬,但对朱塞佩却是一种礼节性的,甚至有些不情不愿的友好。朱塞佩对此毫不在意,甚至十分尊敬的和他打了招呼,并向他重新介绍了古斯塔沃。而古斯塔沃,这位脾气暴躁的二把手,显然没有朱塞佩那样的耐心。他只是皱着眉头同洛伦佐握了握手,然后飞快的撤回了手掌,并且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有些厌恶的擦了擦西装。 泽维尔见了此情此景,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是装作了朱塞佩的保镖,毕竟保镖不需要和洛伦佐握手,也毕竟他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在握手的时候照着洛伦佐那漂亮的脑门来上一枪。 总之,他只是有些嘲讽的看着这水晶灯下闪耀的一切。他依然记得不久之前,马尔蒂尼是怎样拿着机关枪摧毁了他们的生意,霸占了他们的地盘,把他们像老鼠一样的在街上赶来赶去。泽维尔不是不能够承受这种侮辱,很大程度上别人的死活也和他没有关系。但是朱塞佩的伤口,那带着玻璃渣子的腿上的伤口,却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并且使他很想让这伤口的始作俑者付出一些切实的,沉痛的代价。 但是眼下,一切都不如他所愿的,双方正坐在谈判桌上,准备握手言和。唐吉拉迪诺开始宣读谈判书的内容,由于昨晚朱塞佩那个恶意的玩笑,泽维尔对此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可以跟着唐吉拉迪诺的语速,缓缓的将那些不太熟悉的名称与数字背诵。而唐吉拉迪诺的语言,似乎是某种立竿见影的魔咒,它让那些被关停的簿记点开张营业,让那些被摧毁的建筑修缮一新,所有牺牲的士兵有了姓名,所有鲜血的事业打上功勋。 泽维尔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他不知道拥有权威原来可以做成这样的事情,令人敬畏原来可以获得这样的能力。而唐吉拉迪诺在他眼中也再也不是什么可笑的胖子,无能的老头,那是一个世界的主宰,一种规则的裁定。这种对于力量的崇拜,如同一记铁锤那样敲在了泽维尔的胸膛之上,令他刹那间心跳加速,血液澎湃。 泽维尔不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起码当唐巴罗内把他从贫民窟里接走以前,他的人生就只有日复一日的偷鸡摸狗和得过且过。他见惯了丑恶和残忍,他的心也因此麻木不仁。他甚至拒绝来自命运的任何好意,并且深深惧怕那些令他对未来产生憧憬的东西—— 比如巴罗内首领的宝座,比如朱塞佩不厌其烦的教育。 但他现在却不是那么惧怕了。对权威的向往使他放弃了浑浑噩噩的堕落,使他产生了那么一点想要改变的动机。朱塞佩那染血的伤口忽然又出现在他的脑海,并一遍一遍的大声质问着他: “如果你更强大一些,如果你更勇敢一些,他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受伤?” 泽维尔心动了,他并非对朱塞佩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只是他所在意的人实在少得可怜。他想起了那位顾问先生对他的付出,对家族的付出,感到有些内疚,并因此理所当然的认为朱塞佩是他要保护的头号人选。当然,此时他并没有考虑到的,朱塞佩究竟是不是强大得根本不需他的保护。 但总之,这样一个有些狂妄的想法自产生开始,就满满当当的占据了泽维尔的脑子。他想成为一个家族首领,一个著名人物,让人们臣服于他,信赖于他,景仰于他。 泽维尔的神游天外一直持续到了会议散场,朱塞佩和古斯塔沃向唐吉拉迪诺道别,然后走出联邦饭店的时候。由于古斯塔沃在“大花园”还有些事情要办,朱塞佩临时决定他们三个,就在饭店外的路灯底下开一个短会。 古斯塔沃听了他的建议,立刻往墙边挪动了一下,挡住了泽维尔的面孔。而朱塞佩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有关人物已经全部离开,于是轻轻点着脑袋,示意谈话可以开始。 泽维尔被室外的冷风吹得回过神来,天色已有些发黑,这场谈判比他想象中的更费时间。但他还是立刻理解了眼前的情况,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准备局外人似的听朱塞佩和古斯塔沃辩论。可他没有想到,就在他把烟塞进嘴里的时候,朱塞佩却忽然摸出了火机,飞快的凑到他面前替他点上了烟卷。 泽维尔看见那一闪而过的橙红色火焰里,朱塞佩的眼中有某种令人惊异的光芒。他愣了愣,不知这位顾问先生心里究竟藏着怎样阴险的想法,只好有些木然的向他道谢。 朱塞佩笑了起来,用一种尊敬而又和善的眼神看向泽维尔,他说: 顾问先生_131 “泽维尔,合约都签完了,不如你来做决定吧?” “我……”泽维尔差点咬着舌头,因为他突然发现朱塞佩的眼神里还有一些不怀好意。尽管他可以在朱塞佩面前丢脸,甚至在朱塞佩面前已几乎无脸可丢,但泽维尔还是不想让古斯塔沃看了笑话。他很明白,无论自己怎样试图把这个问题交给朱塞佩,后者都会想办法予以报复。于是泽维尔只好有些认命的说: “现在太晚了。等过完新年以后,二把手请处理一下士兵的问题,而且我们需要一些新人。朱塞佩记得关注簿记点的情况,尤其是那些重新营业的,我害怕他们趁机捣鬼。” 他说完,看向朱塞佩,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建议。但不幸的是,朱塞佩此时好像得了选择性失明,只是用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盯着他看。泽维尔没有办法,只能又想了想,觉得还有一些外部的事情需要考虑。 “我们仍不清楚马尔蒂尼选择和谈的原因,这点很要命,多派人去打听一下。但记得,一定要做得巧妙,做得不露痕迹。” 朱塞佩听完,像是满意了似的,说:“好的,我知道了。” 古斯塔沃听到朱塞佩答应,于是也和缓了脸色,点头表示同意。 泽维尔这才松了口气,和朱塞佩一起,与那位二把手道别,然后目送着黑色的福特轿车消失在夜里。他扭头看向朱塞佩,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说: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从来没有你这样突击检查的导师!” 不料朱塞佩听了他的话,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显得心情极佳。他从泽维尔的嘴里抢过烟卷,然后踩着皮鞋大踏步远去,边走边说: “古斯塔沃想要我尊敬你,我就尊敬给他看。” 泽维尔无奈的盯着他的背影,然后忽然鬼使神差的嘟哝了一句: “我想成为一个唐。” 朱塞佩脚下一滑,差点当着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摔了个马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就到此结束啦,主要介绍了一堆人物和背景,写得异常痛苦。之后会进入为期三天的休整,并在休整之后开始写新的一卷,讲一讲放假了的故事(嘿嘿嘿)。那么,三天后见!么么哒! 第二卷:假日玫瑰 第12章Ch.11 不久前我曾恳求你 欺骗我心中的爱情, 以同情,以虚假的温存, 给你奇妙的目光以灵感, 好来作弄我驯服的灵魂, 向它注入毒药和火焰。 ——《普希金诗集·我们的心多么固执》 夜已深了,银白色的月光透过奶油花般的云层,洒下一点斑驳稀疏的暗影。但褐石大楼里的灯火却依旧明亮,甚至就连那些负责安保的守卫,也都如同雕像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大楼门前的广场上,停满了黑色的高级轿车,一排排一列列,像要融进漆黑的夜里。 朱塞佩召集了手下所有的角头,他在离开联邦饭店的时候,就命令卢卡务必将开会的通知传达到每个部下的耳中。卢卡照做了,他办公室的电话线几乎被占用了近一个小时,才让那些重要的人物全部聚集在了一起。但是,这场会议的发起者,那位顾问先生,迄今为止却还没有现身。 那位顾问先生,在乘着纯白色的克莱斯勒轿车到达褐石大楼以后,并没有关心卢卡的工作情况,而是转身把泽维尔带进了房间。卢卡对此有些好奇,但他的本能告诉他最好不要打听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但其实,朱塞佩和泽维尔也没有进行任何不可告人的勾当,他们只是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的开了一个短会。 朱塞佩打算顺从古斯塔沃的想法,让泽维尔接触一些家族里面的事务。虽然那位小少爷的豪言壮语把他吓了一跳,但只要泽维尔有这样的意愿,那就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可是朱塞佩还是害怕他会做出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因此才坚持着,要和泽维尔就会议的内容先行商议出一个决定。 他告诉泽维尔,接下来要去通知那些角头们关于和谈的结果,并让他们严格履行谈判书上的约定。但这件事情又不能做得太过强硬,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见到和平,也毕竟不是所有的仇恨都能以退让消弭。 况且,马尔蒂尼的目的仍不明朗,谈判中间或许还存在着一些他们所未知的阴谋诡计。因此现阶段的一切工作也仅限于遵照约定,而不应当有任何,如同示弱的好意。 顾问先生_132 而与此同时,他们还必须向自己的下属传达一些坚定的想法,以巩固全面战争中风雨飘摇的人心。尽管巴罗内的形势依旧不好,太多的簿记点遭受了损失,但是他们却没有战败,更没有任何低声下气的妥协。他们依旧是受人尊敬的先生,也依旧应当继续自己的事业。 泽维尔听得一头雾水,朱塞佩的话几乎是矛盾的,他一面让泽维尔表现得尽可能的温和友善,一面却又要他带有某种坚定而不容置疑的感情。泽维尔觉得眼前这位顾问先生,可能是某个深藏不露的人格分裂症患者,或者是所有奥斯卡最佳男演员所效仿的楷模。 天知道他那漂亮的脑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是泽维尔,这位在两个小时以前还发誓要成为唐的小少爷,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朱塞佩面前作出任何愚钝或低能的表现。他需要在朱塞佩面前维持一点可悲而又渺小的颜面,为了那与颜面同样可悲而又渺小的自尊。 但说到底,泽维尔也已经有些后悔他在联邦饭店门前所说出的那番话了,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原本浑浑噩噩的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要立于权势顶端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这个该死的念头,就像楔子一样紧紧的钉在他的脑海,又像咒语一样驱使着他的言行。 而每当泽维尔想起这个念头,他都会感到某种好像是站在悬崖边上的错觉。他对悬崖下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却依旧固执的窥视着,观望着,甚至无与伦比的渴望着。并且与此同时,他从心底里深深的认为,在那悬崖之下,也有某双眼睛正在凝视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点对不自量力的嘲讽,一点对狂妄自大的轻蔑,甚至是冷酷无情的笑意。但其中一定,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一定还存在着某种莫名的引诱和期许。 这种眼神,令泽维尔感到震惊而又彻悟,因为以上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位顾问先生眼中时常涌动的感情。泽维尔忽然明白了,他并非发自本心的厌恶朱塞佩,甚至并非有意向他挑衅。他只是不愿被人评价,害怕得到结果,尤其不敢让朱塞佩抱有希望。泽维尔太看重他了—— 不愿让他见到自己拼命努力却一无所成的丑行。 可是,这位小少爷此时此刻,却再也没有办法来逃避这种评价。因为他想在芝加哥做出一番事业,成为一个人物,这些都需要朱塞佩的帮助。于是泽维尔抬起了脑袋,用一双蜜棕色的眸子直视着那位顾问先生的眉心。片刻之后,他眨了眨眼睛,做出了一个并不困难却相当重要的决定—— 泽维尔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他说: “朱塞佩,我不是很明白,你应该把事情说得再清楚一点。”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泽维尔应当是某种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的表率。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那位小少爷已经无法用过去的任何准则来判断了。于是他只好皱着眉头,直视着那尖刀似的眼神,像从前给唐作报告那样理清了思路。然后用一种简洁而又直白的话语,和泽维尔解释道: “说服他们,命令他们,但永远不要胁迫他们。” 泽维尔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和那些角头们打过交道,但他已经被告知了要领。即便他还没有自信能够控制住全部的情绪,但他已经明白了,并且会朝着那个方向练习。他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终会戴上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 于是他向朱塞佩递了个眼色,让他去把门打开,然后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脖子上的领带。他还穿着那套像保镖一样的黑西装,并不精细的裁剪让他看起来更加暴躁粗粝,也让他更像是一位黑手党的人物。 而褐石大楼二层的八角窗边,却仿佛某种奇异的集会,坐满了各色各样的人物。他们有老有少,有高有矮,却都带着相同的,含蓄而又坚定的眼神。他们都是朱塞佩手下的角头,负责芝加哥城南部大多数簿记点的生意,或者对冲基金与股票的运作,甚至是各种保护费和高利贷的收取。他们是朱塞佩最亲近,最尖锐的爪牙。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是安东尼奥的旧部,出于对那位前任顾问的尊敬,而依照他的遗愿继续为朱塞佩效力。而另一部分人则是意大利混血或其他国家的移民,他们不受“大花园”里那些老派人物的待见,更不能融入马尔蒂尼那样固守成规的帮派。 但朱塞佩,无所不能的顾问先生,却对自己的手下没有工作和忠诚以外的要求,更没有那些所谓的“纯粹意大利人”的成见。他对谁都是相对公平的,任何不值一提的角色都能从他那里获得相应的工作。他的慷慨和宽容,使他在芝加哥城中深受那些精打细算者的佩服,也深受那些出身微贱者的敬畏。他是某种奇妙的,带着文明与社会性的暴力的化身。 而此时此刻,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声音使那些原本因为深夜而困顿的角头们纷纷打起了精神,睁大了双眼,坐直了身体。他们仔细的听着,那脚步声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步伐。其中一种低沉而又轻柔,那是皮底鞋的声音,间隔很大,甚至带着某种缓慢的庄重。而另一种则是胶底鞋所发出的脆响,很轻快,也很矫健,像是年轻人的步子。 角头们觉得有些稀奇。朱塞佩通常会选择带卢卡参加褐石大楼里的会议,但是眼下,这位娃娃脸的助手正沉默的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茴香酒瓶。朱塞佩命令他在二楼接待这些来客,为他们斟酒点烟。卢卡当然做得很好,可是朱塞佩带着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泽维尔那高大的身躯转过大理石铺就的走廊拐角,褐石大楼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把他那张有些过分轻佻的面容压得沉稳阴郁。朱塞佩主动让出了正中间的位置,低着头请泽维尔入座。自己则让卢卡搬了把椅子,坐在泽维尔右后方的,不显眼的角落。他从卢卡手上接过茴香酒瓶,像一个最出色的侍者那样,恭恭敬敬的为泽维尔倒上了一杯。 泽维尔已经戒酒了,这是他和朱塞佩之间的约定,作为代价,朱塞佩向他提供某些更加惑人的乐趣。但此时,他不愿忤逆那位顾问先生的意思,于是依旧神色平静的任凭酒浆漫上刻花玻璃杯的内壁。 “诸位先生,首先请允许我向你们致歉,在这样的深夜里召集会议。”朱塞佩如此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刚好能使在场的人们全部听见。他又戴上了那副斯文的精英般的面具,灰绿色的眸子里有如同毒蛇一样的目光。他看着面前的那些角头们,向他们确认眼神,交换许可。然后展开了手里的文件夹,让卢卡把里面装着的,雪白的协议书的复印件发给了他们。做完这些以后,朱塞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温和的对那些角头们说: “或许你们已经过面了,但我还是要向你们正式介绍家族的首领,我所效忠的对象,泽维尔·巴罗内。并且我提议,今晚由他来召开我们的会议。” 那些角头们听了朱塞佩的话,静默无声的面面相觑,他们当然听说了朱塞佩和泽维尔在全面战争中发生的事情,也当然目睹过朱塞佩被那位小少爷气得发飙摔文件夹的情形。所以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朱塞佩的阴谋还是他无可奈何的妥协。但无论怎样,他们都要立刻拿出一个决定来,因为那位顾问先生其实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样富有耐心。 “那真是我的荣幸。” 阴影里,某位朱塞佩的亲信,率先表达了自己的顺从。其他的人以为他是有头绪的,于是纷纷表示赞成,并用一种臣服的态度请求听取泽维尔的意见。 泽维尔并不是很习惯这种场合,这些人谦卑的笑容反而让他有些紧张。他害怕自己会说出一些没头没脑的蠢话,更害怕自己不值得朱塞佩那样大费周章的介绍。他想到这里,不自觉的转过眼睛,悄悄的看了那位顾问先生一眼: 见鬼,朱塞佩又摆出了那副看戏的表情! 泽维尔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位顾问先生的教育方式绝对有某些本质上的问题。并且或许他之所以变成了今天这样,也不完全是他自己的错误和原因。 然而他并不能和那位顾问先生算账,起码眼下不能,于是只好装模做样的,回想了一下朱塞佩对他的叮嘱。然后依照那位顾问先生的意思,有礼而不失威严的,向那些角头们传达了和谈的结果。好在,那些人们也许是出于对朱塞佩的尊敬,也许是因为泽维尔紧张的时候看起来太过严肃,他们并没有提出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和异议。 泽维尔松了口气,竭尽全力的不去看朱塞佩的表情,他望向那些角头们,发现他们依旧在等候他的指示。泽维尔知道那位顾问先生绝对不会给他任何的帮助,于是他只好皱着眉头,回忆起若干年前唐巴罗内在年末时期的安排。这种艰难异常的回忆,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 不过谢天谢地,这种回忆并非徒劳无功,泽维尔在最后还是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即便他不是确切的知道这件事情的意义,但是唐巴罗内每年都会将其认真的履行,因此他觉得自己也不能破例。 “给地盘里的家庭准备一些圣诞礼物,尤其是给孩子们的。没有他们的尊敬,我们将一事无成。” 泽维尔几乎是背诵了唐巴罗内的话语,而且说实在的,他之所以记得这句话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唐巴罗内从未给过他圣诞礼物,这让他在心底里郁闷了很久。但泽维尔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这句话在说出的同时,就收获了那些角头们赞叹而又敬佩的神情。 那位小少爷感到有些欣喜,还有些受宠若惊,但他不能表露出太多的情绪,甚至不能开展一些无谓的话题。他就像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只有在预设好的剧本下才能稳定发挥,而他此时也才渐渐理解了朱塞佩那副面具的好处。 而泽维尔所羡慕的对象,朱塞佩,用那副他所羡慕的面具,为会议作了结语。会议结束以后,朱塞佩命令卢卡收拾了桌上的酒杯与烟灰缸,然后把文件夹扔进了泽维尔的怀里,并且甩下一句: 顾问先生_133 “你也给我把它们记熟。” 就踩着皮鞋消失在了走廊里。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一次(躺平 第13章Ch.12 泽维尔跟着朱塞佩离开了二楼大堂,狭长的走廊里灯光昏暗,将那位顾问先生的背影拉得纤细摇晃。大理石地面依旧光洁如镜,反射出雕花皮鞋和墙上木质画框的纹路,又因那天花板上的金箔装饰而熠熠生辉。 而那位小少爷,实际上也不愿意这样跟踪狂似的尾随着别人,只是他们不幸的正好同路,又更加不幸的正好同时想要回到房间。当然,泽维尔也可以选择超过朱塞佩或者干脆停留在原地,只是那位顾问先生的步幅太大,无论哪一种选择都难免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于是他只好认命似的,继续跟在了朱塞佩的后面,并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保镖或是助理,毕竟他们之间那沉默无言的空气简直令人难以呼吸。但好在,泽维尔虽然无话可说,却还是可以让目光逡巡在朱塞佩的身上。 那位顾问先生还是穿着那套带格纹的羊毛西装,西装的袖子较为宽松,腰背处却异常修身,包裹出那刀削似的肩膀和劲瘦紧绷的腰肢。他那头铂金色的短发被整整齐齐的用发胶固定在头皮上,只露出一段线条柔顺又骨骼分明的脖颈。那脖颈下的白色法式衬衫是纯棉制作的,不很厚,起码在脱下外套的时候,可以隐约看见那一抹淡淡的象牙般的肤色。而在那种时候,他手腕上的珐琅袖扣就会在雪白的叠袖下牵扯出一层层线条流畅的褶印。 泽维尔想着想着,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小就羡慕这位顾问先生穿着西装的模样。他身上那种风度翩翩的优雅气派,是贫民窟里出身的泽维尔无论如何也不能学会的。那时的朱塞佩还很年轻,还总喜欢穿一套浅色的亚麻西装,戴一顶镶黑边的巴拿马草帽,走起路来意气风发。他的身材瘦削而又高挑,整个人就像一把骑士用的锋芒毕露的长剑,无时无刻不在竭力诠释着“潇洒英俊”。 但泽维尔忘了,说到底,朱塞佩的出身并没有比他半点更好。那位顾问先生的母亲是贝托尼街的娼妓,他本人也毫无选择的只能出卖肉体。在泽维尔因为小偷小摸而被人拳脚相加的年纪时,朱塞佩也正处于因为那些阴险的皮条客的压榨而濒临饿死的境地。 他们谁都没有比谁更好,只是朱塞佩的骨子里更带有某种恶毒的秉性。这种秉性使他在生活的泥潭里上浮,最终依靠踩着金主的尸体步上了阳光下的康庄大道。就连唐巴罗内在见到他的时候,在见到他的第一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所存在的,那种独属于见不得光行当的,隐忍而又危险的气质。 泽维尔不具有这种气质,他虽然很暴躁,很张狂,却也非常好懂。他不像朱塞佩,对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反抗,在他的人生里更多的是可悲的随波逐流。但现在却有些不同了,他就像河面上漂着的一片叶子,遇到了一截阻碍的横木。而那截横木,是他命运的舟船,能带他去往一些从来不敢向往的地方。 他现在已经攀上了那艘舟船,只是他的目标还不是那么明确,迄今为止他也还不知道那些通向终点的道路。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他还有那位无所不能的顾问先生。 而此时此刻,他的顾问先生,朱塞佩,从楼梯上回过身来,有些神色不悦的望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泽维尔,你难道是跟踪狂吗?” “我只是跟你同路而已。”泽维尔早就料到了他的提问,于是摆出一副“我也不想这样”的表情,又补了一句“我的房间也是你安排的”以彻头彻尾摆脱自己和跟踪狂行径的关系。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有些玩味的盯着他的表情,然后一歪脑袋,追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乘升降机,非要和我来走这段该死的楼梯?” 泽维尔愣住了,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看他的背影看得出神,所以不小心错过了位于拐角的升降机入口,而不得不跟在他的后面,试图通过走楼梯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想运动一下,不行吗?”泽维尔也知道这个借口糟糕透顶,但是基督,他真的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更何况,他不希望自己的沉默引来朱塞佩的其他猜疑,从而发现自己一路都在盯着他后背的事实。 但好在,那位顾问先生没有和他进行更多的对话,而只是扭头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就在办公室的门前,朱塞佩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焦躁不安,因为他想起来了,今天上午对着基督,玛丽亚,耶和华等一切所能想到的宗教人物所发下的毒誓——他再也不会和泽维尔上床了。然而朱塞佩究竟没有非常确定,这位小少爷到底还记不记得这段旧仇,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意提醒”而重新回忆起这件要命的事情。 这可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如果单纯从感官的快乐上讲,朱塞佩并不是不愿意和泽维尔上床,毕竟对于现任黑手党顾问的前男娼来说,一个口风严密又能满足他的男人实在少得可怜。并且实际上,由于某些朱塞佩不是很想提起的原因,泽维尔的技术也还不赖。 可是很不幸,那位小少爷是他未来的唐,并且朱塞佩又是前任首领托孤的对象,他有义务照顾好他,而不是和他乱搞什么名堂。并且更加不幸的是,朱塞佩和泽维尔的关系就如同一场可怕的灾难。时至今日,每当他想起那个没头没脑的交易,都会感到一阵由衷的心力交瘁。他恨不得找一个时光机钻进去,然后任凭马尔蒂尼的打手用机关枪打穿他的脑子,好让他彻底的清醒清醒。 “生活不是一本科幻小说,可它却远比科幻小说还要离奇。” 朱塞佩在心底里抱怨着,却还是摆出一副斯文温和的脸孔,和泽维尔说了句晚安,然后不动声色的准备迅速关上房门。但就在那门缝里的光影渐渐狭窄的一刹,泽维尔却突然伸出腿来,挡住了那扇实木大门的移动。 朱塞佩紧张起来,害怕那位小少爷像以往那样,不顾一切的冲进来把他按在床上。他好不容易想要摆脱和泽维尔的关系,而泽维尔也好不容易想要接手巴罗内的事务,朱塞佩不希望这二者功亏一篑。如果可以的话,他此时甚至很想拔出他的□□来,然后让那个小混蛋滚回自己的房间去。但是,那样势必会把他和泽维尔之间的关系弄得更糟,并且很有可能造成某些无法挽回的损失。 于是朱塞佩只好像处理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炸弹那样,在脑海里飞快而又谨慎的计算着一切。他急切的,想要得出某种切实可行的方案,好解决一下眼前的困境。 而就在他犹豫的当下,泽维尔已经走进了他的房间,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然后在让朱塞佩无所遁形的灯光里,抱着胳膊靠在了沙发边上。他的脸色是阴沉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严肃。他迄今为止也还没说出一句话来,但朱塞佩总感觉他有话想说。 “泽维尔,怎么了?” 顾问先生_134 朱塞佩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那位小少爷默不作声的样子,那让他感到一阵无法理解的捉摸不透。朱塞佩知道自己失算了,泽维尔不是因为那些没营养的原因而站在这里,他一定有某些重要的话想说,并且这些话必然和自己有关。否则那位小少爷就不会用一种如同窥伺猎物般的眼神,紧紧的盯着他的眉心。 “呃……”泽维尔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片刻之后,他目光诚恳的对朱塞佩说道:“朱塞佩,关于今天会议上的发言,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那位顾问先生听了他的话,在如蒙大赦的同时,差点没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他不知道泽维尔原来是这样一种可爱的生物,会为了自己的一个评价而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甚至让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感传达到了别人的身上。朱塞佩想到这里,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欣慰,因为那个小混蛋终于意识到了年长者的看法是一种多么宝贵而又可靠的东西。于是他几乎是心情愉快的回答道: “你表现得很好,作为一个新人来说完全没有问题。一些安排也很到位,几乎所有事情都在你的考虑之内,最后的发言也很精彩,但我想那应该是唐的原话。唯一要注意的是,你或许可以表现得更加和善一点——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你和他们不熟,没必要搞得太过亲切。” 泽维尔点了点头,意外朱塞佩对他的评价是如此之高,这种评价甚至让他有些脸上发热,并让他很没出息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向那位顾问先生好声好气的道别。朱塞佩的好话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可以暂时忘记今天上午所发生的,那起关于马尔蒂尼的糟糕事故。 朱塞佩看着泽维尔消失在门前,甚至乖巧的帮他关上了房门,忽然感到一阵翻天覆地的罪恶。如果他知道那位小少爷是这样好骗的话,他决不会把以上那些话说得这样肉麻且光鲜。虽然谢天谢地,泽维尔没有出什么离奇的岔子,但那位顾问先生向来吝啬于赞美,而他夸人的时候也多多少少带着点哄骗的成分。 朱塞佩因此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似乎处于某种道德上的下风。这种内疚让他心软起来,甚至让他在镜子面前,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吻痕和牙印时都没有感到太多的气愤。然而,这种内疚仅仅持续到了朱塞佩躺在床上,并回忆起了关于账本的事情的时候。 账本,那些之前拿给泽维尔的,各个簿记点的账本,迄今为止还没有交还给他。 朱塞佩忽然有些头痛,他觉得泽维尔简直就是撒旦派来捉弄他的魔鬼。他原本已经准备要愉快的享受一下年末假期,并忘掉这一年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去他妈的和谈,去他妈的工作,去他妈的马尔蒂尼,这些都原本和他暂时没有了关系。 朱塞佩甚至已经准备好要在明天巡查完各个簿记点之后,拔掉那该死的电话线,然后安安心心的躺在床上,或者去休息室打会儿桌球。运气好的话,他甚至可以赶在圣诞以前抽出空来,去和达里奥见上一面,看看那位风趣而又可爱的小老头。 但是,以上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泽维尔的一个小小疏忽而全面泡汤。 可是朱塞佩转念一想,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不过就是一些账本,一些根本没长翅膀也没长腿的账本。以他的能力,最多只要两天就可以看完,而且说不定泽维尔已经替他整理好了。所以就算他明天早上去干这件事情,甚至明天中午再去干这件事情,也都还来得及,也都不会有什么闪失。 朱塞佩这样说服着自己,并且竭尽全力的希望把这个烦人的问题抛之脑后。他知道这有些困难,但是他经历过比这更糟心的境地,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忍受那种心烦意乱的情绪和浑身难受的感觉。 然后, 两个小时以后, 这位心情烦躁的顾问先生还是出现在了泽维尔的门前,用一种仿佛里面住的是反社会分子歹徒的架势敲响了泽维尔的房门。 泽维尔此时正在犯困,被那一连串好像榔头砸的敲门声搞得莫名其妙。他掀开被子,拧动了门把手,祈祷朱塞佩除了想做以外没有别的原因。毕竟,被打扰睡眠实在不怎么令人开心。 对,被打扰睡眠实在不怎么令人开心。 因此,朱塞佩才会用一副想要杀人的面孔,不容争辩的对泽维尔说: “你他妈的,能不能把账本还给老子?”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两次 第14章Ch.13 保罗·格雷科站在褐石大楼三层的,朱塞佩的办公室前。那位娃娃脸的助理,卢卡,曾多次建议他到里面去坐坐,或者去一旁的休息室喝杯茶。但他不敢,甚至不想在那门前多待一秒。尽管里面空无一人,保罗还是觉得朱塞佩那双蛇一样的眼睛正透过那实木门板,悄悄的注视着自己。 保罗是“大花园”里的人物,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那些老派分子。但他实际上一点也不顽固,对那些鼓吹“意大利血统”或“西西里作风”的老东西们也没有一点兴趣。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只在乎自己能够获得多少的分红,和究竟是谁给他的钱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他却害怕朱塞佩,怕得要死。他依然记得,就在“大花园”里的那些老古董们下流的议论着这位顾问先生究竟被几个男人干过的时候,朱塞佩悄无声息的做掉了艾伯特,并把他的尸体晾在沼泽地里,令人作呕的开膛破肚。他的行动是那样毫无征兆,又是那样残忍苛酷,让大花园里的人们统统闭上了嘴巴。 保罗当然也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由衷的认为,朱塞佩令人感到恐惧的地方并非是他杀人的手法,而是那种不知何时就会盯上自己的毒蛇般的威慑。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保罗听说朱塞佩下午带着泽维尔在东区的簿记点转了一圈的时候,他果断放弃了自己的晚餐,穿戴整齐来到褐石大楼,希望和朱塞佩当面解释一下这个天大的误会。 他的妻子惊恐的看着他在房间里忙忙碌碌,希望他在出门的时候喝一杯热红酒抵挡下十二月的寒风。保罗感激她的好心,可是他什么也喝不下,恐惧和不安像一条勒紧的细线,死死缠住了他的脾胃。 保罗有些埋怨他的手下,他们太蠢了,竟然还煞有介事的和他谈论着今天簿记点来的那个衣冠楚楚的挪威佬。见鬼,难道芝加哥城里有那么多戴金边眼镜,穿三件套西装,高大英俊的挪威佬吗! 更可气的是,那些手下们居然还向他宣扬了一下这位客人的和蔼可亲,称赞他是个有礼貌的绅士。基督,他们究竟知不知道那副和蔼可亲面具下的阴险可怖,又究竟知不知道朱塞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哎,他们也许和朱塞佩说了些不该说的,也许我就要死了。” 顾问先生_135 保罗有些绝望的这样想着,抬起胳膊在胸前划起了十字架。 而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在昨天晚上恶狠狠的从泽维尔那里拿到了账本以后,又熬夜到了清晨,才把各个簿记点的账目校对完毕。泽维尔虽然替他整理了一些存疑的地方,可是那位小少爷的字迹就和鬼画符没什么两样。朱塞佩甚至因此感到一点微小的挫败,毕竟那位小少爷的读写全是拜他所赐。这让他好好的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教育能力,并彻底断绝了退休以后回大学教书的念头。 说到底,朱塞佩所擅长的,并非是处理帮派之间的关系,而是动用他那获得了经济与法律双学位的聪明大脑,为家族攫取庞大的资源和财产。他就像一架印钞机那样,向巴罗内帝国源源不断的提供着金钱和与金钱共生的权力。 但也因此,他无法成为一个“西西里人”,他的仇恨太浅,而这仇恨也太容易被利益冲淡。但这种可以被冲淡的仇恨实际也仅限于生死搏杀,如果谁敢对朱塞佩的钱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想法,那么朱塞佩一定会让他后悔到底。 所以,当这位顾问先生,看见账本上有几个东区簿记点的营业额呈现不正常缩减的时候。他猛的一掀被子,决定好好去东区视察一番,并非要在年末这种一片欢腾的时间里,给某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以颜色看看。 以上,导致了朱塞佩和泽维尔一回到褐石大楼,就看见保罗,那位可怜的老人正在办公室门前嘟嘟哝哝的背诵圣经。泽维尔对家族里那些人物的认识相当有限,见了其中的大半部分都只会站在原地发愣。保罗当然也属于这可怜的大半部分,于是泽维尔抓着朱塞佩的手腕问: “这个老家伙是谁?” 他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禁不住保罗此时那如同惊弓之鸟样的神经。对未来的恐惧驱使着他像皮球一样连滚带爬的凑到了泽维尔的面前,然后满脸堆笑着向他介绍自己并致以最热切的问候。保罗的个子很小,以五十多岁的年纪来说,身材也不算肥胖。他的头发花白相间,眉毛又粗又短,鹰勾鼻下的嘴唇布满了细纹。他此时正竭力的微笑着,似乎每个毛孔都在向这位新任首领表达着尊敬。 泽维尔到底还是不明白,这个叫保罗的老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这样恭恭敬敬的面对自己。但好在,那位顾问先生在泽维尔问出这种蠢问题之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朱塞佩又带上了那副斯文的充满笑容的面具,他同保罗热络的握了握手,然后询问了他的来意。他当然知道保罗的意图,甚至多多少少猜到了保罗的说辞,但很不幸,这里还有一位小少爷需要知道其中的详情。 “呃……一些事情,东区簿记点的一些事情。”保罗支支吾吾的说着,他努力交叠起双手,并互相紧紧的握着,然后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诚恳而谦卑。他说:“顾问,我需要向您解释这些事情里的误会,并向您忏悔我工作的失误。” “保罗,我的朋友,请别这么说,无论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商量!” 朱塞佩这样安慰着他,并做出一副“我全然相信你”的样子,带着他走进了办公室。而至于泽维尔,如果他不搞出一些糟糕问题的话,朱塞佩觉得让他见习一下和“大花园”之间的事务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他安排那位小少爷在唯一的沙发上坐下,而可怜的保罗,此时只能像受审的刑犯那样站在办公桌的前面。 朱塞佩让卢卡给两人斟了一些茴香酒,泽维尔没有接,他已经戒酒了。而保罗则觉得自己很需要一些能拿在手上的东西,用来掩盖他那简直如同抽羊角风般颤抖的十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泽维尔居然加入到了这件事情。 他对这位小少爷没有太多的印象,可是他却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言。比如“大花园”里广受热议的,朱塞佩和泽维尔在战争时期做的那些事情,一位古斯塔沃手下的士兵甚至吹嘘说自己曾撞见过他们□□。 但总之,保罗不确定,非常的不确定,泽维尔会不会因为被打扰了和朱塞佩相处的时间而对他痛下杀手。保罗是个很胆小,很惜命的人,这种胆小和惜命使他比常人更加的谨慎,也使他获得了很多的金钱。但现在,这种可悲的性格却使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因为他一定不知道,泽维尔实际上对他毫无兴趣,而朱塞佩也并不想杀死他,甚至不想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危害。 那位顾问先生只是用一种温和的,仿佛商量的语气,希望他解释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保罗舔了舔他那有些干燥的嘴唇,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必须镇定下来,否则他的慌张将会使他看起来心怀鬼胎。他不清楚自己究竟犯了什么样的罪孽,需要在平安夜的前夕对上朱塞佩这号人物。然而他没有选择了,从朱塞佩到簿记点视察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交代全情。 “我并非有意探寻,更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我的手下傍晚向我汇报假期的安排的时候,提起了一位和您外貌相似的绅士。我惶恐自己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也知道下半年的生意不景气,所以希望和您解释一下。” 朱塞佩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到了这位可怜的角头,尽管他不常去“大花园”拜访,但他在那里有自己的眼线,也可以知道其中的微妙的形势。他完全不担心保罗会背叛他,他只是怀疑保罗会不会因为害怕,而藏起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事实。 朱塞佩现在,可以把整件事情解释成误会一场,然后派人监视保罗的一举一动。毕竟谨慎如他,一定会借机反省,并暴露一些平常不能暴露的问题。但他还有一种选择,他可以眼下就和保罗摊牌,把账本的事情说明白,然后让保罗当场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朱塞佩开始了权衡,这使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又不可捉摸。他此时需要搞清楚,这两种方案究竟哪一种可以获得更多的真相。 保罗盯着朱塞佩的办公桌,那张办公桌的桌沿上雕刻着一圈精美的几何花纹,可能是出自意大利,也有可能出自本土。保罗垂下了他的眼睛,并情不自禁的抿了一口茴香酒,他实在太担心朱塞佩会拒绝他的解释。因为如果那位顾问先生不愿倾听他的说辞,那么就代表朱塞佩信不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那将是一场灾难。 而就在保罗诚惶诚恐的,准备接受自己命运的时候,那位顾问先生终于有了动作。他把之前从泽维尔那里哪来的,各个簿记点的卷宗翻了出来,然后找到其中某页并递给了保罗, “这是之前送过来的年度汇总,有几个簿记点亏得太多,我必须得去看看。” 保罗揣摩着朱塞佩话里的意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亏损的原因,于是他仔细的阅读了卷宗,然后战战兢兢的说: “顾问,我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但这些簿记点都曾经是艾伯特的产业。” 朱塞佩听了,露出一个有些愕然的表情。他示意保罗把账本递给他,然后打开桌上的台灯,眯着自己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一行一行的读了起来。朱塞佩觉得自己可能是老糊涂了,否则怎么连这种事情都可以抛之脑后。东区的生意原本是归艾伯特打理的,可是朱塞佩处决了他,并把东区的管理权并入了自己的手上。但是艾伯特名下仍有一些家族的产业,这些产业当然不能分给他的遗孀,因而朱塞佩卖了“大花园”一个人情,让老派的角头们自行瓜分并处理。 但是该死,他居然忘了在移交产业的时候对账面进行清算! 朱塞佩摘下了那副金边眼镜,并习惯性的揉了揉鼻梁。他对自己有些生气,他认为自己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起码不该在泽维尔的面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可是他的后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朱塞佩只好在脑子里飞速考虑着策略,以保留自己在那位小少爷心中的最后一点体面。 他又戴上了眼镜,从那双灰绿色眸子里闪现出了某种内疚的情绪,然后对保罗十分诚恳的说: “是我的问题,我应该让会计好好检查的。” “哦不,顾问,东区本来就有自己的财务系统,只是他们没有履行义务而已。我可以对上帝发誓,这绝对不是您的错!” 保罗没想到自己的发现居然引来了朱塞佩的道歉,而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受这种道歉,于是只好尽力的怪罪起“大花园”里的财务。并且,他说的一切也都句句属实。而机敏如保罗,当然不会让朱塞佩命令着去做事。他立刻义愤填膺的,仿佛那减少的是自己的财产一样,主动请求负责清算艾伯特的遗产,并查明那些亏损资金的数额,发誓会给朱塞佩一个满意的答复。 朱塞佩对此十分感激,因为保罗的话无意间还挽救了他那岌岌可危的面子,并让泽维尔对他的能力有了全新的认识。那位小少爷不明白,朱塞佩这样一个在床上浪荡无比的男人,居然在工作之中还有如此令人敬畏的一面。他想弄清楚这种敬畏的由来,还有之前朱塞佩犹豫不决的原因。 于是在保罗走后,泽维尔晃晃荡荡的来到朱塞佩的面前,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和那位顾问先生四目相对。但当他看到那双冷淡的灰绿色的眼睛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放下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吧,你该陪我上床了。” 朱塞佩透过那副金边眼镜审视着他,像审视某种粗劣的货物。他当然不会忘了自己与基督,玛丽亚,耶和华的誓约,但他同时又有些悲哀的想着: 顾问先生_136 自己这样一个,注定要下到地狱里去的恶棍,为什么要和这些在天堂里的人物盟誓? 这个问题的由来太过昭然若揭,让朱塞佩非常不想深究,但他也同样非常不想违背自己的誓约。于是他只能有些拖延的,凑到了泽维尔的面前,然后轻轻舔了下那位小少爷的嘴角,又将这样一个试探性的舔舐化作了绵密的深吻。朱塞佩一边抚摸着泽维尔的脸颊,一边用一种发甜的沙哑嗓音对泽维尔说: “小甜心,不是叔叔不想和你上床,我只是害怕你的生活费根本付不起嫖资。”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露出一个好像吃了苍蝇般的表情,然后在那位顾问先生戏谑的目光里,愤愤的摔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好miu大面积重写 第15章Ch.14 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在用一个极其恶劣的玩笑赶走了泽维尔以后,考虑着要不要给古斯塔沃打个电话。他当然相信保罗的说辞,也确认那些大量亏损的簿记点都曾是艾伯特的财产。可是他不相信艾伯特会放任这样的亏损,以那位自作聪明的角头的性格,他一定会把这些情况上报给唐巴罗内以换取一点稀薄的同情。而如果唐巴罗内知道了这件事情,朱塞佩没有理由到现在才搞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 于是他静下心来,试着分析了下艾伯特的动机。他想,如果这件事情并不是他所看到的这副模样呢?艾伯特或许根本不想让唐巴罗内,让朱塞佩知道簿记点的亏损,毕竟“大花园”有“大花园”的财务,而这财务曾经是他自己所掌管的。而且说到底,虽然下半年的生意不太景气,可是也不至于亏损到这副田地。难道,这些资产缩水里面还藏有别的隐情? 而就在朱塞佩提出这些问题的同时,事情忽然变得一汪水似的清楚明白,艾伯特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自己的死亡。那些亏损并不是偶然的,更不是什么不幸的事故,那个可恶的角头把他名下簿记点的利润收入了自己的囊中,然后伪造了账目,试图减少家族对他经营所得的抽成。而且如果运气好的话,他甚至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补贴。 当然,以艾伯特的能力,他所伪造的账本绝对瞒不过朱塞佩的眼睛。但是那又怎样呢?“大花园”的财务终究是归他掌管的,只要不出意外,这些账本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朱塞佩的眼里。可是艾伯特死了,被朱塞佩处决了,他对东区的管理权也移交到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手里,而那些令人反胃的罪行也因此终于浮上了水面。 朱塞佩想到这里,十分确信艾伯特在某处藏了一笔不为人知的,依靠做假账积累下来的财产。他粗略的估算了一下这笔财产的规模在十万到三十万美元之间,这令他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恼怒。朱塞佩无法忍受自己辛辛苦苦,甚至过着伦敦时间才赚来的钱都到了那个死胖子的腰包! 可是极端的愤怒又使他冷静了下来,他放下自己那已经拿起了电话听筒的手。他认为这件事情,在现阶段,并不适合告诉古斯塔沃。毕竟古斯塔沃是一位二把手,离家族的经济事务太远,而他又是现任“大花园”的里管事,通知他就如同意味着在向那些老家伙们挑衅。而那群老家伙里面,可能存在着艾伯特的同党,也可能存在着与艾伯特分享着相同的利益的人。 于是他仔细的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让保罗替自己办事,毕竟他是“大花园”里的人,尽管不那么受人待见,也好过褐石大楼的员工。而等保罗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了,他再去向古斯塔沃汇报,再给那些老家伙们一点威慑,这样多少可以稳妥一点。 朱塞佩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多少放下了心来。他早早的爬上床去,准备弥补一下昨天所失去的,好好休息的机会。朱塞佩已经三十五岁了,觉得自己可以算是上了年纪了,不好再和那些小年轻相提并论。他此时的奋斗目标应当不是完成了多少业绩,而是争取尽量长命百岁,然后再熬死几个比他更加年长的仇家。 于是,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颇为可笑的以为自己能够逃离工作狂的生活,并且有些沾沾自喜的在十二点以前关上了台灯。 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八点不到的时候,一阵暴风般的电话铃把他从床上唤醒。朱塞佩有些懊悔,他忘了通知卢卡,从今天开始自己要做一个健康先生的事实。但无论如何,他眼下都不能继续懊悔下去了,因为那喋喋不休的电话铃声简直要把他逼疯。 于是他掀开被子,以某种矫健的动作跳下床来,然后戴上了自己那副金边眼镜,又披上一件奶油色的丝绸睡袍。他脚步飞快的来到了办公桌边,并用一种急救队员的气势,拿起了桌角上的电话听筒。 电话的另一头是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他的汇报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 “顾问,切萨雷想要见您,他查明白了埃尔文的事情。”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埃尔文·特纳,那个穷酸的美国佬议员,之前战战兢兢的跑来褐石大楼希望寻求他的帮助。朱塞佩为了调查埃尔文的底细,命令家族里负责旧城区的角头切萨雷去打听了一些消息。谢天谢地,他的效率依旧高超。 “你让他过来,我现在就见他。”朱塞佩对卢卡这样说道,发觉自己或许这辈子都注定要忙忙碌碌。他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日历,今天已经二十四号了,这个日期提醒了他一些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又说,“今天中午的时候,所有人放假以前,你去检查一遍每个部门的事务有没有结算清楚。如果他们弄明白了,就让他们收拾好东西,安心的放假去吧。” 电话那头的卢卡十分乖巧的答应了下来,并且好心的为朱塞佩预留了早餐。他又向朱塞佩诵读了几封祝贺圣诞节的电报,一些有贸易往来的商人所发来的琐碎的问候,然后在那位顾问先生机械式的确认声中挂断了电话。 朱塞佩放下听筒,揉了揉鼻梁以使自己清醒起来。他转身赤着脚回到了浴室,动作利落的刷牙洗脸,并把那头柔顺的,仿佛闪光一般的金发梳成了侧分模样。可是,他起得实在太晚了,朱塞佩看了下手表,预估了切萨雷上楼所需的时间。他在脑海里略微计算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去换平日里所穿的那套西装,毕竟他的时间有些紧张。而比起来被人撞见换衣服的场景,他更愿意披着件松松垮垮的奶油色丝质睡袍走来走去。 于是当切萨雷走进办公室时,就看见朱塞佩有些懒散的靠在办公桌边,从那敞开的领口里露出一截带着吻痕的胸膛。切萨雷忽然有些头痛,他对朱塞佩说: “顾问,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我绝对不会选上午这个时间来见您。” 朱塞佩听了,垂下脖颈像狐狸一样低低的笑了起来。他拿睡袍的衣袖擦了擦眼镜,然后说:“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考虑在明年好好休息一下,去过早睡早起的生活。” “基督!” 切萨雷有些夸张的,面带惶恐的惊叫了起来。他是一个有着北意大利人长相的,金发碧眼的瘦高青年,脸颊上带着几点雀斑,但五官却很英俊。他此时正穿着一套廉价而又宽松的人字纹西装,像街头那些随处可见的,没有正经营生的游民一样,趿拉着脚上的陈旧皮鞋。他就像一台放映机似的,把旧城区里的小市民生活原原本本的搬进了这栋精雕细琢的褐石大楼。 而切萨雷之所以对朱塞佩的想法感到那样惊奇,甚至感到不可思议,是因为他认识这位顾问先生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足以怀疑朱塞佩并不是一副血肉之躯,而是某种设定精巧的先进机器。 可他实际上最先认识的,还是朱塞佩的导师安东尼奥,巴罗内的上一任顾问先生。切萨雷几乎是被安东尼奥的施舍喂养大的,在他年幼无助又流落街头时,那个老人的话语和羊毛围巾就简直好像是天神的恩赐。 顾问先生_137 切萨雷长大以后,与许多依靠巴罗内生活的少年一样加入了巴罗内的组织,成为一名专司打探消息的纽扣人。他很聪明,也很擅于表达自己的尊敬,这使他在短短几年间就成为了旧城区的角头,并深受朱塞佩的照顾与倚重。 而这位深受倚重的角头,拍着手上那装满了文件的牛皮纸袋,对朱塞佩抱怨说:“埃尔文·特纳,见鬼,你知道他有多受那些四五十岁太太们的欢迎吗?” 切萨雷说完,见那位顾问先生无动于衷,于是把文件袋递给了朱塞佩,又解释道:“但除此之外,中部农村出身,唯一去过的大城市是纽约,还被排挤的不像人样。顾问,我拿我的名声向你担保,这家伙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就算是挑卧底也该挑更讨喜些的。” “混球,你的名声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朱塞佩挑着眉毛,并用意大利语尖刻的回答道。他接过切萨雷手中的资料袋,十指灵活的拆出了里面的文件,然后一面仔细的看着,一面从堆积如山的文书角落里摸出一包香烟。他单手抖出了一根,把细长的白色卷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他的手指很纤长,从那疏疏拢着的指缝里漏出一点上午的灿烂阳光。 切萨雷见了,立刻从口袋里拿出火机来,凑过去替那位优雅的顾问先生点上了烟。他看见朱塞佩在他凑过来的时候,轻轻的笑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然后那位顾问先生一歪脑袋,用一种轻柔的,好像情人低语般的声音对他说: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切萨雷听了他的话,丝毫不觉得一点温柔。他只是在心底里意识到,又有某个可怜的倒霉蛋将成为这位顾问先生调查的目标。但他还是努力的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可能的人物,或许是某个关系疏远的政客,或许是某个业绩不佳的员工,但总之,那个人都将面临一场灾难。切萨雷对此深信不疑,这也就导致了他在听到朱塞佩的回答之后,露出的那个傻瓜样的表情。 “你去好好的查一下艾伯特。”朱塞佩这样说着,并皱起了眉头,以表达对切萨雷那惊讶反应的不解。 很显然,艾伯特的灾难早就降临了,这位吃里爬外的大胖子也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但是朱塞佩为什么还要提到他呢,提到这样一个大家都讳莫如深的人物呢?切萨雷觉得有必要弄清楚情况,他害怕自己没有真正理解那位顾问先生的意图,于是他说: “我以为艾伯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他明白切萨雷的顾虑,重启对于艾伯特的调查也就意味着明目张胆的撕那些老派人物的疮疤。可是朱塞佩不能放任巴罗内的钱被一个愚蠢的叛徒拿走,这将是对他最大的羞辱,于是他对切萨雷说: “就在昨天,我怀疑艾伯特贪了一笔簿记点的利润。我让保罗,保罗·格雷科去调查这件事情,但我不放心他,也不信任他的能力。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下,艾伯特活着的时候有没有朋友,或者是不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些其他的勾当。” “他没把钱交给他的老婆?” “虽然艾伯特是个意大利人,纯正的意大利人。可是他已经干出过许多莫名其妙的,不像是意大利人会干出来的事情了。他不可能把钱给了他的妻子,见鬼,那个老太婆在一周前还闯进褐石大楼来敲诈我!” “等……等等,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敢敲诈你?” 朱塞佩自己都笑了出来,他说:“在她气势汹汹的向我冲过来以前,我也是不相信的。” 切萨雷也笑了,但他随即就摆正了脸色,对朱塞佩说:“在下乐意为您效劳。只是这种讨人厌的工作,您必须要给我一些除了金钱以外的奖励才好,比如……哪天和我一起出门吃个饭?” “没门。” 朱塞佩一口回绝了切萨雷的价码,并且抬腿踹了一脚他的膝弯,催促他立刻滚回旧城区里去工作。没穿皮鞋的朱塞佩踢人根本不痛不痒,但却足够使切萨雷逃命一样的离开办公室,并深深为自己的冒犯而感到惶恐。 作者有话要说: miu重写太多嘤~ 第16章Ch.15 实际上,就算是黑手党所经营的生意,褐石大楼与这栋大楼里的橄榄油贸易公司,也都和别的正经的营生一样进入了年末的假期。所有的办公室都收拾好了一年的资料,核算清楚一年的账目,然后欢天喜地的走出了那扇透明旋转的玻璃大门,以开启对一年辛勤工作的慰劳。 但很不幸,以上所说的人物,并不包括朱塞佩·里佐,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而比起那放在桌边的,忠诚计数的台历,他的假日显得是那样渺茫而又遥遥无期。连他自己也是突然发现的,一旦到了放假的时候,他实际上根本无处可去。他的生活就同如他本人一样,只要离开了工作,也不过是个三十五岁的无趣大叔。 朱塞佩在唐巴罗内死后,为了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退掉了原本在市区租住的公寓,然后义无反顾的搬进了褐石大楼三层的套间。他的这种勤勤恳恳态度的初衷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但有时还是会引发一些实质性的问题,比如在圣诞节假期的安排。但好在门卫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他愿意把边门的钥匙交给朱塞佩管理,并允许他在停业期间继续待在这栋大楼里面生活。否则,朱塞佩很有可能会成为黑手党史上第一个,因为过度勤劳而不得不在年末去住酒店的顾问。 然而不幸的是,门卫的好心并不能解决其他的困难,朱塞佩仍然在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感到焦虑。而其中主要令他烦心的事情,不出意外的,又是关于那位小少爷的琐碎日常。 泽维尔在全面战争的时候,出于他人身安全的考虑,在朱塞佩的安排下离开了巴罗内名下的房产,转而居住在安全屋里。但这位小少爷太会没事找事,他把一些来路不明的女人随意带回了房间,导致了当初那场街头飙车的惨剧和那个时至今日仍令朱塞佩后悔的约定。而在那以后,朱塞佩又因为实在没有空闲替他找住处搬家,只好让他暂时安定在了对角的空余房间,却没想到居然把事情拖到了此时此刻。 眼下,面对只有一把钥匙和冰箱里空空荡荡的窘境,朱塞佩只好说服自己尽快去和泽维尔商量,劝他在接下来的几天和自己一同行动。但无论是一同行动,还是劝说泽维尔这件事情本身,都令他感到一阵由衷的,堪称致命的心力交瘁。见鬼,他真的不想再和那个小混蛋,在私人生活方面,产生任何交集! 可现实又总是那样残酷而蛮不讲理。就在他处心积虑的想要和泽维尔好好的商量一下,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泽维尔却抢先一步出现在了他的门前。那位小少爷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带有浅灰色条纹的西装,打着明黄色的提花领带,品味依旧糟糕得可怕。但他那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却梳得异常整齐,泛着修饰良好的光泽,甚至可称得上精细。 朱塞佩有些莫名的看着他靠在门框上,很想拿起手边的钢笔扔出去,以破坏那种令人不快的视线和沉默的空气。尽管他已经习惯了泽维尔时不时做出的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甚至可以对此视而不见。但是比起那位小少爷自认英俊的打扮,朱塞佩还是从心底里觉得,那个从前一件衬衫穿一个月的小混蛋要来得可爱一些。 当然,只是一些,很渺小的一些。 顾问先生_138 事实上勤劳如朱塞佩,也不是没有想办法纠正过泽维尔的穿衣,并且也为自己这样一个光鲜体面的人物,能教出这种毫无审美的东西而感到羞辱和诡异。但是泽维尔并不领情,他总是不怀好意的要求朱塞佩为他扣衬衫的纽扣,或者故意扯掉那位顾问先生的领带,然后看他阴沉着脸色,抬起下巴又十指翻飞的重新系好。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多次,朱塞佩也渐渐察觉出了里面所包含的调戏意味,他决定不再让泽维尔白嫖,于是果断的中止了自己的教学。 但这种做法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泽维尔因此不能再继续欣赏那位顾问先生挺拔的身材,而朱塞佩也不得不因此时常面对那位小少爷灾难般的衣着。而现在,朱塞佩本能的略去了一些不好的假设,而试图把此时此刻的情形归结于泽维尔的一次正常,甚至正常水平以下的即兴发挥。 可是朱塞佩难道就真的不知道,那些不好的假设通常会成真这样一个可悲的事实? 泽维尔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灯光打在他那颇具北欧特色的面容上,将他的柔软的金发染得异常。他眼镜架上挂着的,那根镀金材质的纤细链条,正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而微微晃动,晕出一片昏黄的光影。泽维尔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好看,并且身上还具有某种奇妙的,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泽维尔这样想着,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轻柔了一些: “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眨动了几下,最后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泽维尔此时此刻的语气,配上那个单手靠门的姿势,真的很像找人约会的男高中生。但是他立刻就从脑海里抹去了这种可怕的想法,因为通常男高中生约会的对象—— 是女高中生。 虽然这样,虽然在圣诞节两个大男人出去吃饭有些暧昧,虽然泽维尔表现得很像一个手拿花束的情人,但是朱塞佩真的有点饿了。动物的本能削弱了他的思考,屏蔽了他的感官,让他觉得似乎这样也毫无所谓。于是朱塞佩答应了泽维尔的提议,选择和那位小少爷一起去褐石大楼门外的小餐馆里随便吃点东西。 而等两个人有些拖延的离开褐石大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不远处的霓虹灯在跳动闪烁。芝加哥的十二月依旧很冷,呼吸里也依旧纯白的水汽。朱塞佩在路灯下摸出了香烟和火机,飞快的点上了一根。然后他咬着烟卷,仿佛不堪忍受那寒冷似的,又把双手揣回了羊毛大衣的口袋。 泽维尔闻到那一点烟草的香气,突然觉得自己的嘴里有些寡淡无味,但等他摸遍了西装内外,才发现自己早就换了套衣服。朱塞佩扭头看着他那懊丧的表情,有些想笑,却还是翻出了一支雪白的烟卷塞进了泽维尔那骂骂咧咧的嘴里。 泽维尔愣了一下,看见朱塞佩的脸忽然靠近过来。而他身上那种毒蛇般的,冷冽而又惑人的气息,使人感到一阵无由来的毛骨悚然。 “你就不能吸一口气吗?” 那位顾问先生低低的笑着,咬着烟卷的动作令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泽维尔被朱塞佩那沙哑的嗓音和呼出的白烟险些呛到咳嗽,却还是抓着他的肩膀,用一种仿佛接吻的姿势,缓慢的偏过头去。交叠的烟卷上,那因呼吸而闪动的橙红火光纠缠在一起,慢慢把雪白色的绢纸烧成如银般的粉末。那些粉末轻轻抖落在寒风里,像是微小的羽绒,或某种飘旋的花朵,带出一团焦灼的味道和焦灼味道里混杂的水汽。 朱塞佩看着烟雾缭绕里,泽维尔那双温柔而惑人的蜜棕色的眸子,忽然被一种奇妙的情绪击中了心脏。这种情绪,令他的呼吸渐渐轻缓,嘴角渐渐扬起,甚至情不自禁的卸下了那副斯文的面具。 朱塞佩不明白这种情感的由来,也从未体会过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情。他总是把事情分得很清楚,清楚得可以阐释每一条利益的来去,究明每一种现象的本因。但他却不明白这种感情,事实上,他也不明白其他很多的感情。而他自己,尽管披着一张魅惑而令人上瘾的皮囊,会开一些恶意而充满撩拨的玩笑,却还是对“爱情”两个字心存轻蔑与鄙夷。 所以,当他注视着泽维尔那双眼睛的时候,他也只能感叹一句年轻真好,眼角居然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然后满心羡慕嫉妒恨的转身而去。 泽维尔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细细的回味了一下刚才那位顾问先生贴过来的情形。他的嘴里还充斥着高级烟卷的味道,醇厚得甚至有些甜腻。这种鸦片花似的香气仿佛要侵入他的肺腑,浸透他的骨髓,使他沉溺于某种未知的感情。 泽维尔在那一瞬,忽然说了句鬼使神差般的话语: “非常抱歉,是我不好。” 朱塞佩愕然的回过头来,几乎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听。基督,他居然在有生之年听到了泽维尔的道歉,并附带一个内疚表情!可是说到底,朱塞佩并不知道泽维尔所说的话题,所以他只好皱着眉头,用一种疑惑的表情示意那位小少爷再补充两句。 泽维尔见了,感到一阵由衷的后悔。他觉得这句话有点蠢,非常的蠢,根本不值得为此开口。但是既然他已经说了,也只好负责到底的解释道: “谈判那天早上的事情,我担心你还在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朱塞佩笑着,并把衬衫的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了那脖子边上的一排牙印,他扬着下巴说:“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么我早就不生气了。” 泽维尔看着那段灯光下的,仿佛半透明的象牙色脖颈,忽然有些烦躁不安。他决定把这件事情摊开来,和朱塞佩彻底的说清楚,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不和我上床……别说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一下子头痛起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根本是无法逃避的,就好像他和泽维尔之间的问题,到头来都是要清楚分明的。朱塞佩想到这里,推了推那副金边眼镜,然后预计了一下泽维尔发飙的可能,对他说: “我没有忘记。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或许该在这种方面撇清关系。” 出人意料的,泽维尔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暴躁,他默默的听着,然后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我们之间存在着任何可以影响你的关系吗?” 朱塞佩愣住了,甚至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如果他和泽维尔之间真的像嘴上说的那样纯粹,没有一丝一毫的乱七八糟的感情,那么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都已经三十五岁了,几乎被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折磨遍了,他到底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况且,说到底,这也不能算是一种忍受。他的快乐是真实的,也正因为此他才感到有些罪恶。可是这种罪恶并不会因为换个对象而就此消弭,它注定长久的存在着,注定与他同生共死。 朱塞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泽维尔一句歪打正着的狡辩,突然想通了这个核心的问题。而说到底,这都是他无缘无故的矫情。尽管那些局外人一遍一遍的对他申明,和自己的老板上床是多么可笑而又愚蠢的事情。但是见鬼,难道这真的会影响什么吗,难道这真的会造成天翻地覆的灾难吗? 就算他和泽维尔之间不存在任何私情,就算只是存在与床上的关系,泽维尔也依旧是他未来的唐,是他心中全部的第一。 这就够了。 “泽维尔,我对基督发誓,我没有生你的气。”朱塞佩这样说着,脸上露出了一种真正的温柔,他又接着说道: “我只是有时候太固执,你要原谅我,毕竟我已经上了年纪。” 泽维尔笑了起来,对那位顾问先生的自嘲感到无可奈何。他也说不清楚这件事情是怎么解决的,应当是朱塞佩又想明白了一些问题,只是眼下他还不知道那些问题的实体。 顾问先生_139 但总之,这些实际上都不是他们眼下应该担心的内容,因为就算万能如朱塞佩,也无法在平安夜的傍晚从商业街上找到任何一家开业的店铺。于是这位无所不能的顾问先生,和立志要主宰芝加哥的未来的唐巴罗内,只好面面相觑的站在空荡荡的街口,并且忍受着十二月的寒风。 “是我的工作失误。” 朱塞佩出于礼貌的率先承认了错误,却收获泽维尔一个看怪物般的眼神。他对此毫不在意,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位顾问先生的神经实在强大得可怕。 最后的最后,朱塞佩凭借他招牌式的笑容,从街边一户受巴罗内保护的家庭里得到了一袋种类丰富的食材。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盛情邀请他们一起用餐,但考虑到那圣诞树下狂奔着的三个孩子,朱塞佩和泽维尔少见的,意见一致的一边感谢她的好意,一边言辞委婉的拒绝了她。 于是一个小时以后,泽维尔和朱塞佩一起坐在房间的大床上,捧着那位顾问先生借用褐石大楼厨房做出来的奶油通心粉唉声叹气: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是不是只会做这一样食物?” “你爱吃不吃。” “难以想象,居然要一年到头都吃着你做的东西。” “泽维尔……”朱塞佩忽然举着盘子,跨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身上,他把一勺通心粉塞进了泽维尔的嘴里,然后用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又重复了一遍: “你他妈的爱吃不吃。” 作者有话要说: 爆炸式重写…… 第17章Ch.16 “妈的,是谁拉开了百叶窗?” 朱塞佩这样想着,很想从羽绒被里爬起来抱怨几句。此时,橙黄色的眩目光芒将他的眼睑完全覆盖,好像在他面前挂了两盏白炽灯泡似的,令他那本就高度近视的双眼一片昏花。他又顿了顿,忽然想到自己的房间似乎并不能在上午照射到阳光,而自己的枕头也似乎不具有这种诡异的,全然不像纺织品的触感。 朱塞佩因为以上的想法而彻底惊醒,他觉得事情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他那刚从睡眠里苏醒的脑子实在无法处理这样的复杂问题。但当他睁开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的一刹那,以及当他看见那房间里的情形和身边睡着的人的一刹那,他忽然间就理解了全部的情况。并且,如果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排行的话,这个早晨一定可算得上是朱塞佩人生中最糟糕的上午之一—— 说不定根本没有之一。 他所枕着的,那触感诡异的“枕头”是泽维尔的手臂,那位小少爷几乎是把他勒在了怀里,不给他一点逃脱的余地。而他实际上也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能力,此时此刻,他的腰部和双腿正酸痛得像是受了某种残忍的酷刑。这种酸痛甚至延伸到了他的脊骨,令他全然不能从床上坐起,甚至不能移动出一厘米的距离。 尽管,似乎已经有了一些莫名的准备,朱塞佩还是被眼前凌乱的房间,凌乱的衣物和凌乱的自己折腾得一团乱麻。他的皮肤上泛着斑斑点点的红痕,甚至是一圈叠着一圈的牙印。而他的领带还吊死鬼样的挂在脖子上苟延残喘,但那件纯白色的衬衫却早已不翼而飞。他的西装外套被扔在床边的沙发上,裤子被卷在了床尾,马甲被压在了枕头底下,内衣却是挂在浴室的门把手上。他还穿着他的袜子,手表也没摘,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副金边眼镜居然有些可笑的,煞有介事的被架在了喝空的威士忌酒瓶上! 哦……威士忌酒瓶。 朱塞佩开始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头痛欲裂或许并非仅仅是因为在泽维尔的怀里醒来,也并非仅仅是因为眼前的糟糕的事后景象。他昨晚喝醉了,醉得很厉害,厉害得甚至差点都忘了自己喝醉的事实。 但现在,他却回想起来了,把昨晚的事情都想起来了,然而这只能使他感到更加的心力交瘁。昨天晚上,当一切发展到他跨坐在泽维尔的身上,回击他关于奶油通心粉的嘲讽的时候,事情还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就连泽维尔有些恼羞成怒的放下餐盘,搂着他的腰和他舌吻的时候,事情也大部分依旧都属于他的掌控。但是,当那位小少爷从床底下拿出威士忌酒瓶,含一口辛辣的酒浆喂到他嘴里的时候,当他开始眼前模糊,并轻轻哼起了圣诞歌的时候,一切就都好像脱轨的火车那般,一头扎进了疯狂的欲望的漩涡。 朱塞佩感到有些挫败,虽然早有准备,但他还是为基督、玛丽亚、耶和华等一系列宗教人物在心中的地位默哀了几秒。他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教众,朱塞佩这样有些自责的想着,甚至愿意立刻跑到就近的教堂,找神父忏悔一下自己对圣灵的冒渎。但是他转念一想,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神父更虚伪的东西吗?他们只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实际又无关痛痒的安慰,好让人在内疚或困难之时有一点虚无缥缈的凭借。 但是,难道他们真的能够明白,人世间这许许多多深邃而又复杂的苦难吗?答案应当是否定的。因为许多时候,这些苦难就如同朱塞佩所正经历的那样,连它们的苦主都无法确切的,知道它们的根源。 是的,朱塞佩仍不知道一切问题的根源。尽管他昨天晚上在泽维尔面前几乎是默许了他们之间那不可告人的关系,但是朱塞佩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被玩弄了的感觉。他似乎把他们之间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简单得令人有些失望和疑惑。 哎,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可悲的娼妓。可以为了一些短暂渺小的快乐而心甘情愿的大开双腿,也可以为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利益而翻来覆去的和某个混蛋上床。尽管他西装革履,尽管他斯文高雅,但他的骨子里依旧带着某种无可救药的下贱德性。这种德性使他愧疚,又使他得以宣泄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朱塞佩一直在竭尽全力的,想要摆脱自己的过去,甚至不惜有些矫枉过正,变得歇斯底里又不近人情。他从心底里,深深厌恶自己在贝托尼街所经历的一切,并认为那是一辈子的耻辱,是无法抹去的污点。 而他在出卖马尔蒂尼的那位前任二把手的时候,和唐巴罗内达成了一个明智的约定。他希望能够前往国外避难,改名换姓,并好好的接受一下正规教育。唐巴罗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价码,并切实的履行了那些承诺。 可是朱塞佩,朱塞佩却辜负了他本人的期望。他和正经的生活分别太久,即使获得了学位与文凭,却仍旧不能过着阳光底下的生活。他太清楚那一系列高效的,危险的,切实有用的手段。虽然他并不屑于使用它们,可是这些手段时常会出现在他的脑海,打扰他回归正常的步调,让他心烦意乱。最后的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回到唐巴罗内的伞下,成为他的鹰犬,他的附庸。 朱塞佩不知为何,竟然在此时此刻想起来了,安东尼奥曾对他说否定过去就是否定自己。而他事到如今,才慢慢明白过来其中的含义。有些东西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改变的,甚至那种“改变”本身就是对这些东西的肯定。他想到这里,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一点怀疑。 顾问先生_140 或许他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或许他根本就不该接手安东尼奥的工作,更不该答应唐巴罗内的请求。而至于那个和泽维尔之间的,没头没脑的约定,去他妈的,那根本不是正常人所能做出的决定! 可是他对此毫无办法,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甚至最后那一项,他本来可以有挣扎余地的,也在昨晚被他亲手封死了最后一条退路。他终于还是无计可施了,和巴罗内也好,和泽维尔也好,和黑手党的生活也好,都已经是注定的命运,不得不纠缠至死了。 朱塞佩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简直是有病,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撇开那个小混蛋的手臂,然后准备从威士忌酒瓶上取下自己那可怜的金边眼镜。他因为心中的悲哀和气愤,动作显得迅速而又敏捷,甚至堪称矫健。 只是他忘了,他的腰。 朱塞佩不负他三十五岁“高龄”的年纪,差点因为那浑身上下要命的酸痛而滚下床去,好在这位顾问先生,抓住了床单的一角,才免于因为纵欲过度而一大早摔在地板上起不来的灾难情形。 但他的动静已经吵醒了泽维尔,那位小少爷猛的一掀被子,并有些木然的瞪了他几秒,然后突然透支了不知何年何月的智商,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泽维尔开始笑,起先是闷闷的,低着头,掩着嘴,只有额前的发丝晃动不停。随后他越笑越厉害,雪白色的牙齿展露出来,蜜棕色的眼眸渐渐弯起。他情不自禁的拍着大腿,任凭笑声穿过墙壁,去到另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 朱塞佩很是窘迫的被他的笑声所包围,刚想厚着脸皮让泽维尔拉自己一把,就被他伸手揽进了怀里。朱塞佩原本十分抗拒这种过于肉麻的举动,甚至希望泽维尔离他越远越好,但考虑到和趴在床上的惨状相比,他此时此刻竟然还生出了一点诡异的感激。 而泽维尔终于找到了可以取笑朱塞佩的机会,发誓要连本带利的讨回一点平日里那位顾问先生施加在他身上的恶意。于是,他用一种近乎是耳语的声音,哑着嗓子对朱塞佩说: “我的顾问先生,难道床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你这样趴着去找?”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觉得这个小混蛋简直无法无天,恨不得立刻一拳揍上他的鼻梁。但他那酸痛的四肢却不允许他有任何的动作,甚至不能让他从泽维尔的怀里挣脱。 然而,在无可奈何之中,朱塞佩又感到一点暗自庆幸,好在眼下正是放假的时候,否则如果让褐石大楼里的任何一个人看到他被那位小少爷抱在怀里,他都会产生某种杀人灭口的冲动。 但是泽维尔却好像根本不知道朱塞佩的想法,他依然用那种欠揍的表情微笑着,并且弯起一双焦糖般的眼睛,让温柔而又惑人目光投射在那具象牙色躯体的角角落落。他喜欢一切可以让朱塞佩感到不快的事物,比如深吻,比如背后位,比如无赖浪荡,似乎向那位顾问先生锲而不舍的找茬已经成为了他人生的主要命题。 可是这些事情慢慢的,又变得不是那么绝对。起码在他拿出那瓶威士忌的时候,他真的只是想把朱塞佩灌醉,然后问一问那位顾问先生对自己的真实看法。可是朱塞佩实在是某种奇妙的人物,他似乎是一喝就醉的,并且会在喝醉后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当朱塞佩轻轻的哼着走调的圣诞歌的时候,泽维尔还觉得既好笑又诧异,他甚至在心底里阴暗的希望能够录下一张唱片,好在日后成为朱塞佩不可辩驳的笑柄。但当那位顾问先生挑着眉毛,慢慢脱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跪在地上开始做“法国式”的时候,泽维尔却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他一面极力扑灭着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一面又试图让朱塞佩停下那玩火自焚的行为。可是那位顾问先生是出了名的固执,他用意大利语说着一些含混不清的粗口,然后就轻易的让泽维尔放弃了原本的全部计划。 泽维尔想到这里,忽然有点诡异的不是滋味,他对朱塞佩说: “你是不是喝醉以后,对谁都会做……那个?” “那个?” 朱塞佩对泽维尔突然的欲说还休感到一头雾水,他本能的复述了一遍,似乎想从记忆里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是基督,他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于是他只好推了推那实际并不存在的眼镜,然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泽维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如果我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我对此感到抱歉。” 那位可怜的小少爷因此被噎住了,他再次体会到了朱塞佩是某种魔鬼的化身。难以置信,他居然就这样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失忆如此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泽维尔出离愤怒了,并且为自己的纯情感到羞愧,他根本就不应该和那位顾问先生有任何客套!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喝醉了酒?” “我知道。” “然后你突然开始脱衣服,解我的皮带,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有……有这回事?” “嗯,然后你还一边舔着我的东西,一边跟我抱怨马尔蒂尼怎样,古斯塔沃怎样,还有那个谁……那个死胖子艾伯特欠了你的钱。我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这些人的名字。” “咳咳咳……”朱塞佩有些掩饰性的干咳了起来,鬼知道他当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东西。他有些犹豫,生怕知道一些不好的原因,但还是指着那副挂在酒瓶上的金边眼镜,问泽维尔说:“那么,那个也是我架上去的?” “你觉得还能有谁?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你有段时间一直在对着它说话,好像把它当成了那个已经死掉的,可怜的安东尼奥。” “哦上帝!” 作者有话要说: 1116章重写完毕,我已经是个废人了QAQ 顾问先生_141 第18章Ch.17 朱塞佩因为喝醉了酒的原因,心里充满罪恶的在床上休息了一天。他原本还想处理一些往来客套的电话,但这种想法,在泽维尔第三次恶狠狠的让他上床休息的时候,终于还是被迫灰飞烟灭了。于是他只好靠着羽绒枕头,读了几份芝加哥当地的报纸,上面天花乱坠的说着一些经济开始回暖,世界一片太平的谎话。 朱塞佩对这些谎话没有兴趣,所以他陷入了长久的无所事事。他又趁泽维尔不注意,悄悄的翻出了一点去年的账本,想知道艾伯特藏的钱到底去了哪里,还想知道是不是有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可是他手头的资料实在太少了,不足以得出任何可靠的结论。而且泽维尔在看到那些账本的时候,居然劈手把它们抢了过去,然后装模做样的看了看,又斜着眼睛和朱塞佩抱怨道: “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就只剩下钱和工作?” 朱塞佩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只好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泽维尔说的没错,作为一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他的脑子里确实装不下别的东西。但那句话又让他感到有些糟心,因为泽维尔似乎触犯到了一个工作狂的,渺小而又可悲的尊严。 而且他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泽维尔似乎弄错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对朱塞佩表现出了某种不该有的关心。虽然他在昨天晚上,几乎是亲口承认了和泽维尔在床上的关系,并允许他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免费的床伴。但这并不意味着朱塞佩想和泽维尔产生一些别的感情,那会影响他的工作——唯有这点,他决不允许。 可是朱塞佩实际上最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因为就算他真的爱上了那个小混蛋,甚至因此犯下一些愚蠢的错误,那也最多不过是丢了饭碗,要去找其他生计。然而泽维尔不一样,尽管少不经事,他也依旧是巴罗内的首领,依旧是未来的唐巴罗内。如果他被一些毫无营养的感情冲昏了头脑的话,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将会是巴罗内的全部组织。 朱塞佩想到这里,觉得应该和他把事情说清楚,以避免这种误会的加深。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认为自己实在是根贱骨头。他活了三十五年,难得有人为他表示出一点微末的关心,他却还要深思熟虑着权衡比较,甚至不得不拒绝这种好意。 哎,这又是何必呢? 他这样想着,于是放弃了自己那不合时宜的提议。但他又是实实在在的无事可做,所以只好把自己那工作狂的本性,又变本加厉的传染到泽维尔的身上。他认为这位小少爷对家族里的人物和掌故都了解的太少,于是去拿来了从前年会上的照片,逐个和他解释那些角头们的名字与来历。 泽维尔的意大利语太差,几乎连大舌音都说不准确。他听了半天兜兜转转的人名,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可能是某种诡异的机器,否则他怎么会记得诸如“博布罗瓦”,“托纳托雷”之类的奇怪姓名?而那位顾问先生的无所不能又不仅仅于此,他还可以把这些拗口的人名和它们主人的面孔对应起来,然后绘声绘色的跟泽维尔介绍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他们每一任情人的名字。 泽维尔有些头痛,虽然他并不讨厌朱塞佩用一种作学术报告的口吻解释某人与某人与某人的三角关系,但是基督,那通常也意味着他需要记忆三倍的人名!而且他还非常好奇,这种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小道消息的个人情报究竟从何而来,说到底,总不至于是那位顾问先生四处搜罗八卦的结果。 而他实际上,大致,也没有猜错。 只不过喜爱八卦的是那位前任顾问,安东尼奥,而朱塞佩在担任他助手的时候侥幸知道了一些。后来他觉得这些消息也算不上毫无用处,于是偶尔会让女人缘极好的切萨雷去打听一些。日积月累之下,就建立了这种庞大的,但有些莫名其妙的关系网络。 然而不幸的是,这种复杂的关系网络眼下却让泽维尔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并产生了某种对意大利语的,根深蒂固的恐惧。但是朱塞佩却不打算放过他,这位顾问先生又从书里抽出了一张芝加哥地图,兴致勃勃的和他解释起了所有家族簿记点的地址与收益。 “这些是南区我所负责的,还有东区的……” 泽维尔听了朱塞佩的话,差点眼前一黑。他觉得他的脑子里现在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名与数字,甚至都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是朱塞佩的教育似乎还没有结束的迹象,那位顾问先生甚至在考虑着要不要把那些纽约长岛的房产也和泽维尔介绍一番。 泽维尔立刻打断了他,并非常好心的问他需不需要吃些东西。朱塞佩点了点头,然后愕然的看着那位小少爷慌不择路的跑出门去。他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不过是说了一些最基本的情况,为什么值得泽维尔像见了魔鬼一样的逃走? 可是在朱塞佩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那位小少爷就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朱塞佩见了,在这方面倒是醒悟得很快—— 泽维尔是被外卖披萨喂养大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做饭。 因此朱塞佩只好摇了摇头,并直起自己那酸麻的腰背,走到二楼的厨房里面,为泽维尔做了一盆奶油通心粉。 是的,他也只会这个。 泽维尔看着那一盘软绵绵的奶白色物质就有些倒胃口,他在下半年不知道吃了多少朱塞佩做的通心粉,而且全部是车达芝士与罗勒酱的组合。他算是弄明白了,根本不能指望那位顾问先生会做出别的食物。 “等熬过了今天,街上的餐馆大概就会开门,那时候再去考虑别的吧。” 泽维尔这样安慰着自己,并皱眉塞下了一口奶味浓厚的面食。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真的可以算是某种别样的传奇人物,虽然他做的通心粉味道不错,但是能每天吃同样一种食物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使人敬佩了。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其实朱塞佩也是外卖披萨的忠实客户。 但总之,谢天谢地,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朱塞佩似乎对腰腿酸痛的问题具有相当的忍耐力。他在第二天早上就可以活蹦乱跳的去另一个街区的教堂做祷告,甚至还能在回来的时候捎带两杯咖啡以及一袋子的熏肉三明治。 泽维尔闻到了他手上袋子里那略微烤焦的,吐司面包的香气,里面似乎还带着点裹满热油的培根与刚出锅的煎蛋的味道。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始赞美朱塞佩的德行,并且深深为他们之间的和解而感到高兴。 泽维尔从前一直以为朱塞佩是一位严厉刻板的人物,起码不会这样神色温和的照顾别人。现在他才知道,或许那只是因为他过去太招那位顾问先生的讨厌,所以才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好脸色看。 然而时至今日,尽管已经认识到那种行径的愚蠢,泽维尔依旧不知道自己坚持不懈的向那位顾问先生找茬的初衷。他只记得在很久以前,自己刚从贫民窟里来到唐巴罗内的别墅,他就像一只来自地狱的小鬼,或某种亮出獠牙的恶犬,刻意作弄并伤害着身边那些与他有仇或无辜的人们。而就在这种时候,没有人可以管教他的时候,朱塞佩却带着一种斯文而又冷峻的气质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位戴着金边眼镜的,学者似的先生,作为唐巴罗内意志的延伸,在泽维尔眼里是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原罪的。然而即便如此,泽维尔却还是在意他,在意得不行,好像欣赏某种精致的艺术品,又好像处理一道复杂的计算题。但是泽维尔对他的好感实在相当有限,因此只能不厌其烦的戏弄着他,惹恼着他,想要弄明白他的底线和那面具之下所隐藏的真情实感。 然而这种执着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刺探,却在岁月交叠里慢慢变了味道,泽维尔开始忌讳朱塞佩总是把唐巴罗内挂在口头,更忌讳那位顾问先生没日没夜的处理家族事务。他在嫉妒,为了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嫉妒一些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而这种嫉妒,在朱塞佩甘愿为家族而和他上床的时候到达了顶峰,使他冲动着打开了灾难的盒子,倾覆了一些不可收拾的微妙感情。泽维尔从不知道,原来这位一本正经的顾问先生,可以像熟到极致的苹果那样甜美而又惑人。朱塞佩是具有某种魔力的,那个男人本身就是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用狂吻来麻醉对手的神经并将其温柔绞杀的毒蛇。 但是此时此刻,这条毒蛇却微笑着把装满食物的袋子递给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吃着做工粗糙却异常美味的三明治。泽维尔见了,有些悲哀的感到,他依旧对朱塞佩一无所知。尽管他们已经做了一些非常非常亲密的事情,尽管他们对彼此的恶习与优点都知根知底,但他还是不懂那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的来源,更不懂眼下的温和表情究竟是不是出于本心。 泽维尔忽然有些烦躁,因为他发觉前天晚上的谈话并不能百分百的解决问题。他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疑虑,但这些疑虑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朱塞佩的口中获得答案,甚至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向朱塞佩提起。 顾问先生_142 泽维尔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先前所划下的界限,或许并非是他心里真正希望的东西。他的理智,他的原则,在朱塞佩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他贪得无厌并且所求颇多,他希望能够掌控朱塞佩的一切,知道他的本意,了解他的真相,并且甚至因此而产生了一些危险的念头。 他想做掉朱塞佩从前的所有情人,并恨不得将那位顾问先生脑中关于他们的记忆也一并消除。他想获得朱塞佩的一切目光,一切思想,一切的一切。 那是他的顾问先生,他是他的唐。 泽维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几乎以为是被人下了诅咒,才会出现这种可怕而又诡异的念头。可是他却不忍心抛弃这个念头,因为它就好像教典之于信徒,阳光之于万物那样令人着迷。他说不清楚这种着迷的原因,但他已经实实在在的沉溺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他也无法把这种念头说给朱塞佩听,以祈求他的宽容与怜悯,甚至是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能多余!因为他深知那位顾问先生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感情,更知道朱塞佩的难缠和多端诡计。 于是他只好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朱塞佩,希望达成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朱塞佩对于泽维尔那种窥伺猎物般的目光却已经见怪不怪,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令人上瘾,并且从某些可悲的方面来说,如果不是由于这副皮囊的功劳,他或许都不能活到此时此地。但他还是对那位小少爷的充满欲望的眼神有些提心吊胆,毕竟泽维尔曾对他做出过一些不可理喻的暴行。 朱塞佩想到这里,把手里的浓缩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对泽维尔说: “我明天要去见达里奥,达里奥·隆巴蒂,你要不要一起?” 泽维尔知道达里奥是朱塞佩相当尊敬的一位人物,那位顾问先生肯把他介绍给自己或许已经是某种极大的肯定。泽维尔的心情开朗起来,他语气轻快的答应了朱塞佩的提议,然后就听见那位顾问先生补充了一句: “在那之前,你还记得他的第二任妻子吗?如果你不记得,请把那些人物的名字和簿记点的生意背熟了再去。” 泽维尔意识到,他所极度想要占有的: 很可能是一位固执过头的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 另,1116章进行了大修,重写了11,12,大幅修改15,如果觉得17有点衔接不上求回头看一下嘤~ 第19章Ch.18 在泽维尔和各式各样的人名纠缠了五个小时以后,终于通过了那位顾问先生的,严厉而又漫长的考察。此时此刻,他的脑袋被一堆中老年人的面孔塞得满满当当,其中甚至夹杂了几张可悲的遗像—— 鬼知道那位顾问先生是从哪里找来的资料! 但好在,朱塞佩还是遵照他的约定,开着车把泽维尔带到了达里奥位于密歇根湖畔的别墅、。湖畔的风景依旧有些萧条,几艘纯白色的小零星散落在湖面上。岸边的鸢尾依旧倒伏,那些枯黄的叶子好像裙摆上的流苏,在芝加哥十二月的寒风里起伏飞扬。 达里奥的个子依旧很小,满头银发乱蓬蓬的,被肆虐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他异常步伐矫健的,从别墅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一见面就给了朱塞佩一个热络的拥抱,并拍着他的后背,询问他关于工作的情况。 朱塞佩斯文的笑着,在点头的同时,嘴里说着一切都好。然后他把作为礼物的红酒和雪茄烟交到了那个小老头的手中,并侧过身来,给泽维尔让开了位置。尽管在唐巴罗内的葬礼上,达里奥已经和泽维尔见过一面,但是朱塞佩还是觉得有必要向他重新申明一下那位小少爷的身份。 达里奥看到朱塞佩的态度,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诧异。因为他当然不会忘了,就在小半个月前,就在这栋别墅里面,这位顾问先生还紧皱着眉头斥骂泽维尔是个无理取闹的混蛋。而现在,这位无理取闹的混蛋,却已经值得他像对待唐巴罗内那样毕恭毕敬了。 达里奥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一无所知,但他却非常清楚,朱塞佩毫无疑问的,希望他也如自己那样对泽维尔表示更加的友好。于是达里奥拍了拍自己那小巧的脑门,然后摆出一副热情的笑容。他走上去,用力和泽维尔握了握手,仿佛对此时此刻才认识这位伟大的先生而感到追悔莫及。 可是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拜朱塞佩所赐,现在已经对这些担任家族顾问的人物有了深刻的认识。他发现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具有某种虚伪的品行。就好比朱塞佩,尽管他对泽维尔讨厌得无以复加,却还是可以在床上装出一副为其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的样子。 泽维尔从心底里厌恶这种虚伪,并且认为那是一种可恶的装模做样。他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识,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因而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的吹捧和赞美来自欺欺人。但他却不讨厌达里奥,甚至能从他的尊敬里读出一点罕见的,真诚的影子。 泽维尔并没有误会他,因为达里奥,这位快活的小个子先生,似乎从未对谁吝啬过自己的好意,也从未对谁抱有过天然的敌视。他是那样的随和,仿佛没有事情能使他感到真正的愤怒。而他的和善也是真诚的,是来自于性格的,毕竟达里奥生来就是一个风趣幽默,温顺善良的角色。 就算在他为纽约大家族效力的时期,达里奥也很少把生意上的冲突诉诸武力。他喜欢和人谈判,谈一些共同的利益,一些相似的追求,并且循循善诱。他总是有些谦卑的希望获得谅解,或者干脆低声下气的乞求帮助,这种行为使他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多少有些懦弱。可是没有人讨厌他,甚至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在他那温柔的语气和无害的笑容里软化,并顺着他的意思,达成他的目的。 但朱塞佩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物,那位顾问先生的温和是一副面具,是他若干年摸爬滚打的结果。朱塞佩的本性就是冷酷的,甚至有些过分的险恶。他对那些丑陋的东西也知道得太过彻底,所以他完全无法将它们统统付之一笑,或者像达里奥那样轻松随意的提起。 说到底,他那副文质彬彬的外表也不过是行走社会的凭票,阳光下生活的伪装。这层外表经不起任何推敲,更经不起一点的猜忌,但它却一直忠实的反衬着朱塞佩的危险,收割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敬畏。 而现在,这位表里不一的顾问先生,在为泽维尔点上雪茄烟以后,就和这栋别墅的主人开启了漫长的对话。朱塞佩提到了之前,他和唐吉拉迪诺在联邦饭店的讨论,那个关于“惊喜”的话题。 他说到,唐吉拉迪诺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似乎打算向巴罗内伸出援手,给巴罗内卖一个人情。而这位极具权势的老人也解释得非常明白,“基督不会管这些事情”。也就意味着,巴罗内因和谈所获得的利益不是侥幸,也不是他的无心之举,更不是他同马尔蒂尼增进友谊时的附加产品。 顾问先生_143 朱塞佩很明白的,纽约方面的视线从来没有在他们的身上离开。委员会的许多成员都上了年纪,需要找合适的,可靠的,聪明的人来接替他们的权力。因此,不光是在芝加哥地区,几乎每一个存在大规模黑手党的城市里,都充满了委员会所派出来的眼线,物色人选的探子。 但他还是对此有些好奇,想要弄明白唐吉拉迪诺抛弃旧友的原因,并想要弄明白他亲近巴罗内的意图。朱塞佩需要请求达里奥,让他去为自己打听一些消息,试图查出委员会在巴罗内的卧底。他要规划这件事情,如果运气好的话,泽维尔将能获得一些新的境地。 达里奥当然不会拒绝朱塞佩的请求,他决心联系几个在纽约的老友,和唐吉拉迪诺关系不远不近的那种,然后先行打听一下马尔蒂尼的口碑。再怂恿几个依旧活跃在社交圈的人物,去问问唐吉拉迪诺本人是否有退休的意望。 朱塞佩对达里奥的慷慨表示了由衷的感谢,然后又说了一些新年时期的客套,一点褐石大楼里的事情。泽维尔听不懂他们之间的,那用意大利语飞快进行的谈话。他只能抓住一些诸如“生意”和“关系”之类的词汇,但对于谈话的内容却彻彻底底的毫无头绪。 于是那位小少爷,只能可悲的,把注意力又转回了朱塞佩的身上。壁炉里的火苗,把橙黄的颜色投射在那位顾问先生的脸颊,并勾抹出一道浅浅跳动的轮廓。而他那金边眼镜的框架,在火光照耀下晕出一团闪亮辉煌,像极了一颗微缩了的恒星,吸引着泽维尔的全部目光。 泽维尔,那位小少爷,觉得事情很不正常,因为他无法抑制目光里的热度,正如无法抑制对朱塞佩的热情。他似乎是有瘾的,又似乎是中了毒的,既不能离开那位顾问先生的气息,又注定要被这种气息麻醉,溺毙,直至万劫不复的地狱。他是一个盲目的蠢材,被所谓“爱情”的幻觉蒙上了眼睛,从此心头只剩下一个人不经意的施舍,并为那些微不足道的施舍而回味良久,暗自心惊。 这感情,真是一种该死的,蛮不讲理的东西。 泽维尔充满自嘲的,如此归结了以上那些不合时宜的联想。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得上某种诡异的疯病,然后做出一些无法用理智来衡量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以及这些事情的诱因,却都又带着那么点心甘情愿的成分,抑或是破罐子破摔的无奈情绪。 泽维尔对自己的无可救药感到郁闷而又绝望,或许爱上那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大叔本身,就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闹剧。这种糟糕的心情持续到了朱塞佩和达里奥在门前道别的时候,那位顾问先生坐上汽车,有些欲盖弥彰的解释起了之前在壁炉边的对话。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内容,唯一有些价值的,还是关于唐吉拉迪诺的事情。可是朱塞佩却不想让泽维尔知道这个部分,更不想让那位小少爷察觉出了自己的勤劳和好意。这里面无疑有些赌气和扭曲的原因,但朱塞佩向来固执,并且尤其擅长在可有可无的方面执着。于是,他低头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了香烟,并抬手塞进了泽维尔的嘴里,和他解释说: “达里奥问了我一些生意上的情况,只是年末惯常的客套。你也知道的,他的英语口音太重,我们交流起来不太顺畅……” 泽维尔听完,看着朱塞佩,颠来倒去的看着他,总觉得事情有什么问题,总觉得朱塞佩这句话说得有些心虚。可是他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初衷,就在那位顾问先生从烟盒里单手抖出香烟,咬在罗马雕塑似的,形状饱满的嘴唇的刹那,彻底走了样子。他看见烟卷上光滑的雪白绢纸,映着朱塞佩的血色淡薄的嘴唇,将他的皮肤衬得更加柔软温润,甚至好像某种具有丝绒般光泽的奶油。 他忽然很想吻他,不是那种纯情的,略微一点甜蜜就可以满足的吻。而是那种把他按在怀里,压进胸膛,恨不得整个囫囵吞下,又恨不得彼此纠缠窒息而死的交流。 朱塞佩察觉到了那种好像要把他剥离拆解的目光,以及那目光中所潜藏的暗流涌动的情感。他有些愕然的回过头来,挑着眉毛无言询问着那位小少爷的意图。 泽维尔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心里的感情,居然没有任何一点可以宣之于口。而他明明清楚的预料了,接下来的行为会让朱塞佩生气,让他变得更加难哄。可他还是忍不住扔掉了手里的烟卷,并抓住那位顾问先生的领带,把他侧压在车门上,无视他的反抗,掰过他的下巴,和他激烈而又狂热的亲吻。 朱塞佩因为缺氧而头脑发昏,险些又要脱下西装,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和泽维尔去重复一些早就被论证了的,无聊而又低级的行为。但好在,他的理智尚存。于是他极力调动起自己那已经七零八落的冷静,试图推开泽维尔压上来的身体,并大声抱怨说: “见鬼,你能不能换个地方!” 泽维尔听了,撑着胳膊和他对视,觉得他那皱着眉头,一脸隐忍抗拒的表情十分有趣。于是那位小少爷低低的笑了起来,并咬着朱塞佩的耳朵,用一种含混不清的吐字和他纠缠。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请问这里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 朱塞佩突然有些现世报的意味,他或许是调戏泽维尔的次数太多,让那个小混蛋学会了这种下流本事的皮毛。但好在,他还是可以依靠一点见不得光的经验,在泽维尔面前找回一丝一毫的可悲的自尊。他的喘息急促,脸颊有些泛红,却仍可以相当镇定的,对那位小少爷说: “小甜心,叔叔年纪大了,希望你玩些正常的花样。” 泽维尔被他那充满恶意的自称噎得面色一僵,继而哑口无言。那位可怜的小少爷,只好愤愤的松开了他的领带,然后靠在车窗边上生起了闷气。他觉得自己的审美一定出了某些天翻地覆的偏差,才能在那个可恶的大叔的身上嗅到一点性感与诱惑的气息。 “去他妈的!” 泽维尔在心里这样咒骂着,却仍觉得毫不解气,他甚至为此小心翼翼的盘算了起来,认为总有一天,一定要把朱塞佩按在汽车座椅上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在那之前,他也一定要用领带好好塞住那张恶毒的嘴巴,以免他再扯出什么令人反胃的话题。 而就在他有些一厢情愿的,仔细计划着这个毫无营养的方案的时候,朱塞佩却用一个急刹摧毁了他的全部思路。那位小少爷本能的瞪了朱塞佩一眼,想斥责他的驾驶技术。可是他那凶恶的目光,却在企及之前,又好像阳光下的冰锥,毫无力道的柔和了下来。 朱塞佩咬着烟卷没有说话,用下巴示意他去看看前面的情况。灯光很暗,只能看见褐石大楼的外面似乎坐着一团黑影。这几天芝加哥的天气依旧没有好转,许多流浪汉会像这样挤在建筑物的门前,试图躲避寒风的侵袭。 褐石大楼原本离这些事情很远,因为那些端着机关枪的守卫,通常都会拒绝任何可疑人物的靠近。可是眼下已经放假了,整栋大楼里只有朱塞佩和泽维尔在生活,于是某个可怜的流浪汉,或许就这样误打误撞的来到了这里。 而无论如何,他们都有必要提醒一下那位坐在门前的人物,以结束他这种过于危险的行为。泽维尔没有办法,只好依照朱塞佩的驱使,并接受他那出于懒惰的指挥。他打开车门,跳下车去,走到那团黑影的面前。 那个人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从厚重黑灰色外套里抬起来头来,灯光依旧不是很亮,但她的脸孔却让泽维尔发出了一声惊呼: “哦,桑德拉!” 作者有话要说: 爆炸重写…… 顾问先生_144 第20章Ch.19 朱塞佩被泽维尔的话吓了一跳,他当然不会忘了,桑德拉,桑德拉·盖洛。因为就在大半个月前,他还被泽维尔横抱着,并以这种相当丢脸的方式出现在了那个女人的门前。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种时间,坐在了这种地方。 而出于那一餐炒饭的恩情,朱塞佩尽管疑惑,却还是飞快的打开了车门。他推了推那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借着车灯的照明,看见不远处在泽维尔的搀扶下,那个女人终于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桑德拉弓着脊背,动作有些迟缓,好像难以忍受疼痛似的跌跌撞撞。朱塞佩见了,心底里升腾起一些不好的预感,他立刻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汽车大灯所发出的刺目的光线,穿透那好像墨水般的夜晚,把桑德拉原本美丽的脸庞照得苍白一片。那双如同焦糖样甜蜜的大眼睛里充斥着惶恐,脸上写满了死里逃生的惊魂未定。那个女人浑身颤抖着,用沾染了血污的手指,死死抓住了泽维尔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里溺亡前所遇见的最后一块木板。 朱塞佩走近过去,发现泽维尔紧咬着牙关,侧面脸颊绷成一条刚硬的,充满成熟意味的直线。他知道这是那位小少爷发怒的表现,只是有些莫名,尚且不知道他发怒的原因。但当他低头看见桑德拉的时候,就在和那个女人目光相撞的时候,他却一下子明白了全部的事情。 桑德拉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淤青,那些新伤叠着旧伤,让人不能分辨出确切的来历。她的右侧眉弓处带着一道深深的口子,皮肉外翻,从未结痂的伤口里涌出一线殷红的鲜血。那股鲜血,顺着青肿发紫的眼睑流下,流过大面积挫伤的颧骨,染透了半侧衣领。 桑德拉瞪大了眼睛,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极力迎着灯光,看清了朱塞佩的相貌。那位顾问先生眼中所蕴藏的,奇异而又平和的力量,像柔暖的阳光消解冰雪那样,令那一直支撑她来到褐石大楼的坚强在顷刻间就荡然无存。她努力掀开因暴力而充血开裂的嘴唇,调动已经脱臼了多次的下颌,然后艰难异常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诉说起她所遭遇的不幸。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那汽车的引擎声覆盖,但她的眼神却恳切如祷告着上帝。朱塞佩见了,充满绅士礼节的凑过去,凑到她的嘴边,听她那好像呢喃般的话语。 “先生,我万能的先生,我请求你好心好意的施舍!不然他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朱塞佩听着她的胡言乱语,那副斯文面具里终于体现出一点真正的怜悯。他用手轻轻拍了拍桑德拉的肩膀,要她镇定下来,并安慰她说: “请放心,他已经不能再伤害你了。只是我还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来历,以及你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哦上帝。”桑德拉听了他的话,又回想起那些恐怖的经历。她如同抽搐似的颤抖了起来,并牙齿打战着,向朱塞佩解释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阿方索,阿方索·法布里,这是他的名字……我们在小酒馆里认识的,他从前对我很好,但后来却染上了毒品。工厂给他的钱根本不够花销,他就向他的朋友去借,借了也从来不还。我知道这样不好,我想和他分开,可是他不允许……他打我,并威胁我如果告诉别人的话,就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然而我的先生,我真的不能再忍受他了!” 朱塞佩静静的听着,那张英俊的脸孔上波澜不惊,尽管他也为桑德拉的际遇而感到伤心和愤怒,但他却早已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他也无论如何,不可能像眼前的泽维尔那样,在脸上表现出仿佛火山般的怒意。诡谲的世事教会他淡漠,教会他冷酷冷静,也让他在此时此刻,依然可以面不改色的问道: “你知道他工作地点的名字吗?我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 朱塞佩那种和缓轻柔的语气,使桑德拉渐渐镇定下来。这个可怜的女人,在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羞愧的同时,也受那位顾问先生的影响,产生了一点无可奈何的清醒。她仔细想了想那些和阿方索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试图向朱塞佩给出最详尽的消息。她说: “他在城北的装配厂工作,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他是意大利人,今年二十二岁,个子不高,棕发,蓝眼睛,左手手肘上有一点疤痕。” “他会说意大利语吗?” 桑德拉点了点头,从布满血丝的眼球边流出一点悲伤的泪水,她向朱塞佩忏悔道:“先生,我无意打搅您,只是我实在走投无路,所望无多……” “请别这么说,我永远记得你的好意,你也永远是巴罗内的朋友。只是你该早点来的,早点向我或泽维尔打一通电话,这样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伤心。”朱塞佩这样说着,脸上的悲痛有了确切的实体。他皱起眉头,又拍了拍泽维尔的肩膀,示意那位小少爷把这个可怜的女人送到医院。 泽维尔一面搀扶着桑德拉,一面抬起头来,看着朱塞佩的眼睛。逆光下,他那金发闪耀着,浑身散发着天神般的气息。直到这个时刻,泽维尔还是不了解那位顾问先生的性格。朱塞佩就像那歌剧里所吟咏的,善变而又反复无常的女人。他似乎是冷漠的,但他现在脸上的悲悯又那样实际;他似乎是善良的,但他有时说出的话语又那样无情。泽维尔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恼怒的反驳了他的安排,他摆了摆手,对那位顾问先生命令说: “不,不要去医院,现在没有那么多人手负责安保。我把房间让给她,你去叫那个德国佬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在褐石大楼里解决。” 泽维尔口中所说的那个德国佬,是在全面战争时期,替朱塞佩医治腿伤的私人医生。由于生意的关系,黑手党成员们时常会遭遇一些不可详说的外伤,为了避免去医院招惹别人的视线,在伤势并不严重的情况下,通常都会请私人医生来诊治。这些医生们守口如瓶,不会向无关人士透露一点情报。 朱塞佩明白泽维尔的顾虑,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也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风险。只是对于那位顾问先生来说,他的心里还装着一些别的算盘。可是当着桑德拉,那位家族以外人士的面,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否决泽维尔的提议,更不敢和他进行半点无谓的争论。 朱塞佩把这种情感定义为自己的职业道德,毕竟他害怕泽维尔会搬出“十诫”来,要他跪在地上服从。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只好有些低眉顺眼的垂下了脑袋,并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了大楼的钥匙。他希望泽维尔先行把这个可怜的女人送到三楼的房间,然后等着自己去打扰那位德国医生的晚餐。 泽维尔照做了,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他带着桑德拉走上升降机,然后颇为无奈的看着自己那乱糟糟的房间,诚心实意的请求桑德拉的原谅和将就。桑德拉见到他那有些懊丧的表情,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她的肋骨受了点轻伤,这使她不能太过剧烈的呼吸,但她还是想笑,并且从心底里感谢泽维尔的好意。 朱塞佩的私人医生在一个小时以后赶到,这个高大的德国佬一进门就对那位顾问先生开始了无休止的抱怨。朱塞佩没有理他,催促他立刻去给躺在床上的桑德拉做些诊断。好在,她伤得并不严重,虽然那些外伤看起来狰狞可怖,却没有真正侵害到骨骼与神经。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她或许受到了一点轻微的脑震荡,但是只要休息一下,大抵都能痊愈。 那个医生向她说明了病情,并为她留下了几片止痛用的镇静剂,还有一盒用于外伤的绷带和药膏。他向桑德拉解释了这些药物的用法和用量,并叮嘱朱塞佩和泽维尔,如果情况有变要立刻通过电话联系自己。那位顾问先生面无表情的听完了他的念叨,一如当年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情形。自从加入巴罗内的组织以后,或是更早的,身处贝托尼街的时候,朱塞佩就已经遭受过无数的伤病折磨,也已经成了半个无师自通的庸医。可惜,那个德国佬对此向来鄙夷,并且叮嘱他如果再不好好休息,可能会在将来的某天秃顶。 朱塞佩面带郁色的送走了那只乌鸦,然后和桑德拉道了句晚安,就带着泽维尔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有些不情不愿,暗自责怪那位小少爷不合时宜的慷慨,他难道就想和自己这样一个中年大叔挤一张床铺? 很不幸,泽维尔或许是真的那样想的,并且即使没有这种意思,也不会对此产生任何的抗拒。但好在,他还是把这些吓人的想法吞进了肚子,藏在了心底,以免引起那位顾问先生天塌地陷似的惶恐不安。他关上了朱塞佩办公室的实木大门,看眼前这位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毫不犹豫的扯下领带,解开外套,露出宽阔的肩膀和纤细的腰杆。他忽然有些莫名的心悸,意识到自己将要同床共枕的对象。他犹豫起来,左思右想的,考虑着一个毫无营养的问题: 他到底要不要在晚上的时候,把朱塞佩抱在怀里? 那位顾问先生注意到了他那苦大仇深的表情,以为他是后知后觉的,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了全部事情,顿时有些幸灾乐祸。他摘下手腕上的珐琅袖扣,一边解着衬衫,一边刻毒的嘲讽说: “泽维尔,我可爱的小少爷,你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要做这种没头没脑的好人?”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发觉那位顾问先生一定是对他的表情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误会。但他不想澄清这个误会,并且还对朱塞佩的嘲讽感到如鱼得水,他反击道: “你以为,我就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朱塞佩脱下了那件纯白色的丝棉混纺的衬衫,露出一片光裸的脊背。他不明白泽维尔何来这么一个问题,于是停下了自己解皮带的双手,皱着眉头希望他多给一些信息。 泽维尔看着朱塞佩那具映着昏黄灯光的象牙色躯体,金边眼镜上依旧流淌着细碎的反光,好像一点一点的流星。他叹了口气,继续乐此不疲的拆解着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具, “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你知不知道,当你听见‘城北工厂’的时候,你的脸色产生了一点微不可见的变化。你害怕阿方索的卖家是马尔蒂尼的人物,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才拒绝把桑德拉带进这里……可是,你该明白的,她救过你的命,你不能放任那些杂种对她施加暴力!” 猛的被人戳中了心事,朱塞佩难免有些尴尬和不快。虽然他并非不想帮助那个可怜的女人,但是家族利益摆在他的面前,让他不得不有所保留。他抬起眼睛,看着泽维尔的表情,试图从那里读出一丝一毫的确切的情绪。可是那位小少爷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用一种让他无地自容的眼神静静的看着他。 顾问先生_145 朱塞佩心虚起来,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决定毫无错误,却还是走到泽维尔的面前,低着头向他道歉:“我让你失望了。”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心里好像被人扎了一针,不可抑制的疼痛起来。这种疼痛是那样的渺小,几乎完全不值一提,但它就是固执的存在着,几乎要阻碍呼吸。 “朱塞佩,我不是,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很难懂。” “我很难懂吗?”那位顾问先生这样无意义的反问着,然后低低的笑了,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边晕出一线长长的,抖动着的阴影。他看着泽维尔有些局促的眼神,又用一种甜腻的,好像叹息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泽维尔,我很难懂吗?” “你太难懂了。” 虽然泽维尔很想这么说,但他还是把一切一切的感想归结于一个深吻,然后覆盖在了朱塞佩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噗,小夫妻吵架…… 第21章Ch.20 虽然,泽维尔认为朱塞佩是某种相当难懂的人物,但这种难懂绝对不包括在床上的时候。与他一惯的精明算计不同,那位顾问先生一旦做起爱来,似乎就显得有些大脑短路。他仿佛是一丝一毫也不明白对方的情感的,更不知道何为适可而止,何为见好就收。 他总是有些颠倒错乱的诱惑着,索求着,也不管自己那上了年纪的身体究竟能不能够承受。他总是如展示肌肤那般缓慢的除下衣物,然后跨坐在别人身上,并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舔着嘴唇极尽撩拨。而他一大把年纪的人,每次都要做到喉咙沙哑,呜咽求饶,一面皱着眉头抱怨别人的蛮力,一面却从来不懂得克制一下自己的欲求。 泽维尔很多次,从心底里对此生出一点好像不忍,又好像不满的情绪,可是这种情绪却仿佛风中火焰那样,迅速就被那位顾问先生的不知好歹又充满恶意的讥讽掐灭。朱塞佩常常会缠着他,给他脸色,嘲笑他技术不行,以达成某些见不得光的目的。 泽维尔明明很清楚他的伎俩,也为此吃过无数的闷亏,可他却不思悔改,甚至渐渐感到一些纵容和习以为常。尽管朱塞佩在这方面从来恶劣得可怕,但那位小少爷实在对他毫无办法,并且不由自主的,从心底里深深诅咒起那可恶的,该死的爱情。 可是那位顾问先生,此时此刻,绝对不会知道他脑海里的,堪称温柔的想法。朱塞佩还熟睡着,侧身躺在泽维尔的臂弯里,连表情都是那样的心安理得。他的脊背,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吻痕,从纯白色的羽绒被里露出一截令人心惊的曲线。而这具身体,纵然包裹着一团阴险恶毒的灵魂,却还是仿佛鸦片那样,令人欲罢不能。 泽维尔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朱塞佩的睡脸。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并没有他自称的那样老成,起码从他的脸上,无法看出近三十六年的岁月痕迹。可是泽维尔心里却很清楚,那些皱纹是长在看不见的地方的,比如朱塞佩时不时会表现出来的,那些沧桑而又淡漠的神情。 他曾听别墅里的人们悄悄议论,说朱塞佩在贝托尼街的过去,说他怎样依靠下贱的手段博取了唐巴罗内的宠信。泽维尔对此有些心情复杂,可是却又不得不受他话语的蛊惑,堕入他无处不在的陷阱。 而时至今日,他也依旧不明白朱塞佩的本心。他把自己对那位顾问先生的情感定义为不惜代价的占有,可是朱塞佩呢?他那双充满□□的嘴唇里,究竟会说出多少真话,那些真话里又有多少真实的感情? 泽维尔不确定,相当的不确定,朱塞佩对他而言就是一个难解的谜题。那位顾问先生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一些刻薄无情的话语,却又在他忍无可忍的瞬间,脱下衣服来用某种娼妓般的姿态向他妖艳讲和。泽维尔疑心朱塞佩是知道他的情感的,否则怎么会把握住如此精确的时机? 但说到底,他还有退路,起码他们之间还没有把彼此的感情摊到明面上来说。泽维尔知道,他现在最好放弃对那位顾问先生的渴望,因为朱塞佩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良好的恋爱对象,更不是一个合理的追求目标。而且,他已经拥有了那具身体,他不该,也不能,试图剥离出里面所隐藏的内心。毕竟他不知道那颗内心的成分,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另一种变化了的,灾难的种子。 可是他却仍不知足,他想把自己的愿望向朱塞佩说明,他想让那双冷淡的灰绿色眼睛里充满温柔的感情,他希望获得一些除家族事务外的回应。然而,他们好不容易签订了“停战协议”,泽维尔害怕自己的行为,将使先前的努力毁灭殆尽。 泽维尔纠结了起来,对于一位年轻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太过艰难的选择。不过谢天谢地,就在他做出一些可怕的决定以前,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就用实际行动打断了他的思考。 朱塞佩揉了揉鼻梁,对于自己在泽维尔怀里醒来的事实无从辩驳,只好有些郁闷的,选择性的将它过滤。他从枕头边上拿出了金边眼镜,然后在这副眼镜的帮助下,终于仰头看清了泽维尔脸上那有些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 他用意大利语小声嘟哝着,并从尚未清醒的头脑里努力挤出一点可用的逻辑。从某些方面来说,一大早就看见那个小混蛋的脸孔对朱塞佩而言,更像是某种考验忍耐力的测试或者愚人节的把戏。尽管他已经和泽维尔和解了,却不代表他真正把泽维尔作为恋人来考虑,上床不过是他用来达成工作目的的途径。 而那位小少爷,却因他这样短短三个字的问句,感到一阵彻骨的心虚。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毕竟打死他也说不出半点肉麻的话语,更说不出自己心里纠结着的本因。 他必须在朱塞佩面前装做冷淡,装做波澜不惊,并且自欺欺人的,把那种狂热般的感情深埋心底。但他还是喜欢着那位顾问先生,甚至是深爱着他,这种感情越是深藏,便越是昭然若揭得像要撕碎胸膛。可是他对此却无可奈何,朱塞佩比他所想象的更加高深莫测,也更加令人心神动容。于是,他只好轻轻吻了吻那位顾问先生的眉心,试图从那丝绒般的皮肤上寻找一点安慰,然后又默不作声的下床穿衣。 朱塞佩有些莫名,抬手按着泽维尔吻过的地方,心情晦暗不明。他怎么也想不出来,那位小少爷会作出如此举动的原因。可是说到底,那只是一个吻罢了,他和泽维尔做过更多更多过分的事情,但是他却对此感到在意,在意的不行。他觉得这种行为里通常带有太多的感情,他害怕那些感情,害怕一些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但好在,他们彼此双方,都有无视这种疑惑的办法。朱塞佩披上了那件奶油色的丝质睡袍,撑着酸痛的腰杆,去和人在电话里进行一些无聊的新年祝贺。而泽维尔,主动肩负起照顾桑德拉的责任,虽然不会做饭也不会换药的他,最多只能陪着那个可怜的女人说话。 顾问先生_146 可是,桑德拉却不嫌弃他,甚至能从他那无赖似的举止里,读出一点近乎是温柔的感情。泽维尔有时给她念报纸,有时说一些家族里的传奇,而当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会提起一些自己的事情。 比如今天,受到朱塞佩那探询似的眼神的刺激,泽维尔打算参考一下桑德拉的意见,然后尽快得出那个要命的,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的结论。可笑的是,尽管那位小少爷有过许许多多的恋人,可他真正谈过的恋爱却寥寥无几。所以,他在斟酌良久以后,才有些鬼鬼祟祟的和桑德拉说道: “桑德拉,首先说明,这是我一个朋友的问题。呃……他喜欢上了一个比他年纪大上很多的人,他知道他们两个不适合,可是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放弃他的爱情。” “哦,是吗?”桑德拉这样回应着,然后沉默了一下,用一种令泽维尔相当心虚的表情盯着那位小少爷的眼睛。她似乎对泽维尔的说辞有些疑惑,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尴尬。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有些残酷的,向那位小少爷通告一个人尽皆知的现实: “泽维尔,我们通常都以为,所谓朋友的事情,就是某人他自己的事情。如果我猜错了,请你不要生气。但如果你喜欢朱塞佩的话……好吧,你需要意识到,你喜欢的可能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泽维尔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支支吾吾的想辩解两句,却在反驳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桑德拉看笑话一样表情。于是,他只好有些自暴自弃的放弃了狡辩,并打算和桑德拉真正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而桑德拉,或许由于女人八卦的天性,顿时好像恢复了大半精神。她从床上坐起来,用枕头垫着后背,然后拿起床边的热水润了润喉,用一种很像是说媒拉纤的语气打探着消息: “泽维尔,说说,你怎么会喜欢上他的?大半个月前,你在我的公寓里,还和我一遍又一遍的申明,他只是你的朋友。” 泽维尔被她问得有些窘迫,非常不想回答这个使人看上去愚蠢的话题。但是,他没有别的出路,他希望和桑德拉商量一下,毕竟除此之外,也再没有其他人选。 当然,其实泽维尔根本不需要为此感到难堪,毕竟朱塞佩在达里奥面前承认和这位小少爷上床的时候,那场景比现在还要尴尬百倍。然而,泽维尔眼下还不能意识到这点,所以他只好有些为难的摸了摸下巴,然后和桑德拉解释道: “我说不清楚……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忽然觉得他该是我的东西。” “真浪漫!”桑德拉吹了下口哨,然后如此没心没肺的论断。她顿了顿,又充满顾虑的对泽维尔提醒说:“可是那是朱塞佩……他有大你……十二岁?而且好像是个工作狂,帮派分子,说话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虽然承认这一事实让泽维尔心力交瘁,但他不得不为了桑德拉的话而点头,甚至产生了一点附合的冲动。鬼知道他究竟是喜欢上了朱塞佩的哪点,才心甘情愿的为他内心纠结。 桑德拉似乎看穿了这点,并且打心眼里觉得,上帝可能还存在着某种调皮捣蛋的一面。她并不害怕泽维尔喜欢上朱塞佩某种的优点,毕竟那样还要更加好办一些。然而实际上,那位小少爷却是盲目又狂热的爱上了朱塞佩的一切,包括那些好与不好的,重要与不重要的。他想说的太多,于是反而一时也说不出来。 “哎,他已经完了!” 桑德拉心想,并暗自为泽维尔叹了口气,但她表面上却还是问道: “泽维尔,你是不是打算追他?” 泽维尔有些自暴自弃的,继续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像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可是他却不能摆脱这种使他成为笑话的原因。他试图向桑德拉解释一下自己的顾虑,然后寻求一点实质性的建议, “我对追他的事情毫无头绪。而说到底,我甚至都不确定他会喜欢工作以外的东西!” 桑德拉听了他的话,很想说这种时候只好用肉体取胜。可是她转念一想,觉得这话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个女人该说的,于是只好有些敷衍的回答道: “你平常怎么追人的……就先试试……吧?” 很不幸,对于泽维尔来说,对于这样一个在爱情里慌不择路的人来说,桑德拉的每句话都好像耶和华的启示。 于是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朱塞佩在新年的第二天,确切来说也是他生日的当天,收到了来自泽维尔的一大束玫瑰花。那束玫瑰花,是被那位小少爷用某种未知的手法,私自夹带进来的。它被摆在了朱塞佩办公桌的正中,占据了一大片原本堆满了文书的空间。 朱塞佩在看见那束玫瑰花的一刹,本能的退后了两步。他怀疑这是来自仇家的新年礼物,并且里面被安置了炸弹或生化武器之类的东西。但他很快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那用来包装花束的旧报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泽维尔和朱塞佩的姓名。 朱塞佩觉得整件事情莫名其妙到了极点,可他却不得不收下这份心意,以表示对巴罗内家族首领的尊敬。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搞不明白泽维尔到底是什么意图,也不禁在惶恐不安里,去思考一些可怕的事情。他害怕泽维尔对他抱有什么出格的感情,更怀疑那位小少爷实际上心怀鬼胎,动机不明。而总之,这束充满好意的玫瑰花却让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甚至让他出现了一些神经衰弱的征兆。 但好在,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提前结束了休假。他带着如同天使恩赐般的工作出现在了朱塞佩的面前,然后拯救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岌岌可危的神经。 作者有话要说: 爆炸重写完毕,1820经过了粉碎性修改,如果感觉剧情衔接不上,请一定要重新阅读~ 第三卷:马丁尼与燕尾服 第22章Ch.21 人有肉体,这肉体同时就是人的负担和诱惑。人拖着它并受它的支配。——《悲惨世界》 朱塞佩坐在位于褐石大楼的办公室里,阳光从他背后的百叶窗中透出,洒在他宽阔瘦削的肩背上。他还是穿着那件奶油色的,丝绸做的系带睡袍,从松松搭着的领口处,露出一截象牙般的胸膛。那双纤细分明的锁骨,那段线条优雅的脖颈,以及灿烂如金银的发丝,就在逆光的阴影下,随着他平稳的呼吸颤动。 顾问先生_147 天气渐渐回暖,芝加哥的春天就像弄堂里的猫似的,悄无声息的贴近,然后跃上浓棕的枝头,跃上人们的眉梢眼底。而就连那四处流动的空气,也好像轻快了起来,褪去了冷冽的外表,露出一点温柔的内心。 新年的假期也到了尾声,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先行一步回到了他褐石大楼的岗位。他的整个新年都在教堂里度过,为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与孤儿布济,并代表巴罗内家族,向一些福利设施提供了资助。 卢卡几乎是用一种虔诚的态度在做这些事情,因为他本人,就是这种施舍的成果之一。他崇拜唐巴罗内的仁慈,并从心底里感恩他的善行,也希望这种善行能够披泽更多的苦难,使更多人为此心怀感激。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唐巴罗内的帮助,他如今该在哪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卖命,甚至可能已经不幸的早早死去。 可是,这种毫不犹疑的忠诚的另一个结果,却不见得全然都是好的。卢卡向朱塞佩提交了数十页的报告书,其中异常详尽的阐述了一下他在教堂的所见所闻,并极度肉麻的,赞美了巴罗内的善行。而作为实际的拨款人,朱塞佩对此看得脊背发凉,却又不愿把这种赞美移加到毫无关系的泽维尔的头上。于是他只好面带郁色的,架着那副金边眼镜,一边积攒着负罪感,一边用钢笔刷刷的审批着内容。 但好在,褐石大楼里的气氛竟然出奇的平静。或许是由于桑德拉的事情,或许是由于他自己的心怀鬼胎,总之,那位小少爷罕见的消停了下来,并再也不向朱塞佩做出一些诡异的挑衅。泽维尔把褐石大楼里储存的,一些人事记录的档案拿了出来,以及过去艾伯特名下的,那些簿记点的账本。他认认真真分析着那笔金钱的去向,试图为朱塞佩提供一丝一毫的帮助。 而且,在玫瑰花事件以后,泽维尔也没有向朱塞佩有过更多的表示。他把这件事情归结于自己的经验不足,以为天底下送花只有玫瑰一种选择。朱塞佩觉得泽维尔有点蠢,却还是相信了他的说辞,打消了那足以使他患上神经衰弱的顾虑。 泽维尔对此也表现得相当平静,正常得有些不太正常。他还是和朱塞佩维持着床上的关系,还是在晚上抱着那位顾问先生入睡,但他却再也不会违抗朱塞佩的意愿,甚至会因他一个皱眉的表情而退缩下去。与此同时,他也再不会开一些无聊的玩笑,耍一些烦人的把戏。他似乎是看清了和朱塞佩的关系,并对此不再抱有任何困惑和希冀。 这无疑是好的。 然而,朱塞佩内在的那根贱骨头,在此时此刻,却又开始莫名作痒。他觉得事情不合常理,怀疑或许存在着某种阴谋。他不相信泽维尔会这样轻易的放弃和自己作对,更不相信那个小混蛋会心甘情愿的为他工作。可是,他一下子又想不出别的理由,最后只能把这种异常归结于泽维尔的鬼迷心窍,和他自己的不知好歹。 谢天谢地,朱塞佩仍未察觉泽维尔的感情。 如果那位顾问先生,知道了泽维尔对自己的痴迷,甚至是他那可悲的,无法自拔的爱情。他一定会当场从窗户里跳下去,并发誓下到地狱里都不想再见那个小混蛋的一面。 这或许有些夸张,但千万不要低估朱塞佩的固执。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今天所能获得的一切,都来源一根筋和认死理的偏执。并且,那位顾问先生的精明剔透也是相当有限的,他的智慧和心思,大多数都浓聚在了有关工作的方面。而对于私人生活,很不幸,他通常就是迟钝得可怕。 而这位在私人方面异常迟钝的工作狂先生,在阅读完卢卡交上来的报告书以后,就看见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神色惶恐的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前。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穿着一套浅灰色的羊毛西装,西装领口里露出一段雪白的纯棉衬衫,和一条花纹沉闷的丝绸领带。他似乎是跑来的,因为他的脸颊还在泛红,因为他的胸膛还在起伏不停。 朱塞佩抬起眼睛来看着他,放下了手中的钢笔,他那沉稳而深邃的目光,使门前的年轻人一下子局促了起来。卢卡整了整领带,并把自己那有些发皱的西装扯平,然后咽了口唾沫,向朱塞佩结结巴巴的汇报: “顾,顾问,那个……楼上厨房的女人……” 朱塞佩听完,忽然想起了一个事实,他还没有向卢卡介绍过桑德拉的来历。但他觉得这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的样子相当好玩,于是不禁起了一点恶毒的心思。那位顾问先生,对此装做一无所知,然后睁着眼睛,反问道: “所以,那个女人,她怎么了?” “基督,她在大冬天里穿着一条超短的低胸吊带裙,然后似乎在料理着什么东西。”卢卡这样说着,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他连忙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我确信自己没有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很想对他的遭遇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但最后的最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卢卡几乎是与此同时,察觉到自己中了那位顾问先生的陷阱,他有些埋怨朱塞佩不合时宜的机灵,并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卢卡,那是桑德拉,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朱塞佩还在轻轻的笑着,奶油色的丝质睡袍从抖动的肩膀上滑落,露出半条手臂的光景。他又接着和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解释, “她被一个打女人的混蛋逼得走投无路,只好来褐石大楼寻求帮助。而泽维尔,你那位英明睿智的首领,自诩无所不能的大好人,非要把她收留在这里。当然,出于她在全面战争里对我的收留,我觉得这也并不过分。只是……她占领了泽维尔的房间,并且会时不时去厨房做点吃的。” 卢卡当然听得出朱塞佩话语里那些嘲讽的意思,并且对于他那拿捏精准的说辞感到无比佩服。然而,他还有些疑惑藏在心里,甚至无论如何都不敢向朱塞佩说明。因为根据卢卡对泽维尔的认识,那位小少爷所接触的女人,有极大概率的,都是他的情人或曾经的情人。而卢卡在褐石大楼里也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和朱塞佩有了足够多的交情,知道那位顾问先生和泽维尔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他相当的不确定,那位顾问先生的刻薄语气里,究竟是不是包含了一点微妙的嫉妒和醋意。 不过,他宁愿处理来自“大花园”的一百句抱怨,也不敢和朱塞佩提起这件事情。好在,朱塞佩对泽维尔的评论也仅仅到此为止,没有抓着卢卡数落起那位小少爷的其他毛病。他从容的拉上了丝绸睡袍的衣襟,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边眼镜,然后立刻把话题转移到了关于年后的安排之上。 朱塞佩仔细审核了切萨雷在放假前送来的报告,上面清楚交代了埃尔文·特纳的生平。朱塞佩向几个和他有联系的朋友,求证了他经历的真实,并间接询问了一些对他的看法。这位顾问先生,在充分的权衡了利弊以后,做出了一个非常简短的决定: 他认为埃尔文信得过。 这个决定,说出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实实在在的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从此,巴罗内家族和朱塞佩个人在政治世界里所拥有的全部资本,都会围绕着他,以他为核心而不停运作。他将轻而易举的,获得别人所梦寐以求的一切,并且在短时期内,不需要付出任何实际的代价。 朱塞佩对于埃尔文的决定,也充满了他那独特的思考逻辑。因为他自己那低贱出身,这位顾问先生更加信奉底层人的挣扎。他相信在某些人身上,一定具有那种和他一样的,孤注一掷的勇气。他也深深的明白,那条在泥潭最底层降下的,摇摇欲坠的绳索,胜过辉煌宝座上一切灿烂夺目的黄金。 而说到底,当年马尔蒂尼用来收买他的,也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拥抱。朱塞佩就这样为了一个廉价的拥抱,出卖了两年自己的身体。直到那个拥抱的魔法失效,而它的主人也彻底下到了地狱,他才得已从那咒语般的虚伪童话里解脱。朱塞佩对于厄运的了解比常人更甚,他知道人在生死一线时,所能做出的那些可笑短浅的决定。他曾经掉进过这样的陷阱,而他现在,却相当残酷的,准备欣赏他人愚蠢的反应。 “卢卡,去和议会里的那些先生们打个招呼。说下周二,在巴罗内的酒店,希望他们赏光参加庆祝新年的聚会。” 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并不清楚朱塞佩在短暂的沉默里究竟得出了怎样的结论,但是他却非常清楚,他必须要忠实的履行那位顾问先生的命令。于是他点了点头,沉默的站在原地,看见朱塞佩从办公桌的一角拿起钢笔来,在便签纸上飞快的列出了有幸参加宴会的人物。 朱塞佩写完了名单,又从一旁堆积如扇的文件夹里找到了埃尔文的资料,并连同那张便签纸一起递给了卢卡。他说: “按照这上面的联系方式,通知这个可怜的美国佬去见见世面,并对他说这是我本人的邀请,希望他给一点脸面。” 卢卡听到“美国佬”三个字,又想起了从前那位坐在褐石大楼里的议员。他和埃尔文见过一面,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为人,但他总觉得那是个可怜的倒霉蛋。哎,圣母玛利亚在上,如果一个人不是被逼到了绝境,又怎么会和那位顾问先生打上交道,并诚惶诚恐的乞求帮助? 当然,这些话,他是绝对不敢说给朱塞佩听的。 好在朱塞佩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他打发走卢卡以后,就继续和那些无聊的文书缠斗到了半夜。而在十二点不到的时候,那位小少爷也终于从账本堆里爬了出来,他有些憔悴,看得朱塞佩心里一阵幸灾乐祸。 桑德拉好心好意的,为他们做了点夜宵,作为自己借宿的补偿。可是当朱塞佩看到那件卢卡所说的,超短的低胸吊带裙之时,还是默默的给她找了件泽维尔的衬衫。他自己是无所谓的,对于女人也没什么兴趣,可他害怕卢卡的血压再这样升高下去会迟早把这位可怜的助理送进医院。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夜已经很深了,泽维尔洗完了澡,看着朱塞佩一边咬着雪茄烟,一边冷笑着看《芝加哥太阳报》上的新闻。他凑过去,把那位顾问先生嘴唇里的烟卷抢下来,发梢上还未擦干的水滴就落满了那段光滑的,象牙色的胸膛。 顾问先生_148 “不要在床上抽烟。”泽维尔有些老妈子似的告诫道。 朱塞佩神色古怪的盯了他半天,觉得他或许是沾染了自己的毛病,忽然感到有些内疚。但他惯擅于装模做样,决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表露在脸上,于是他轻轻吐出了一团白色的烟雾,然后在光影朦胧里吻上了泽维尔的嘴唇。 “泽维尔,我的小甜心,那只好由你来解决这烟瘾。” 作者有话要说: 重写了第1820章,如果不清楚桑德拉姐姐是怎么出现的,一定要回头重新看一遍哦MUA!!! 第23章Ch.22 耀眼的灯光闪烁着,像群星,像宝石,像佳人的眼眸,像眼眸中的泪滴。大厅里铺满了鲜艳的羊毛地毯,洁白的桌布覆盖在实木长桌上,垫着做工精巧的各色餐盘,以及餐盘内应有尽有的菜肴。 泽维尔在不显眼的角落里,穿着一套簇新的,黑色哑光绸缎制作的燕尾服。对于这种高档而又斯文的礼服来说,他的身材有些过分强壮,这让他看起来与那些彬彬有礼的绅士完全脱节,更像是某位表里不一的打手。 可是,泽维尔却对此没有丝毫意见。因为说到底,他还是那个贫民窟里出身的混混。而无论朱塞佩再怎么纠正他的言行,他也不可能变成如同那位顾问先生一样的,装模做样的文明人。当然,他并非不羡慕朱塞佩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左右逢源的本事,可当他一想到那群桀桀怪笑着的糟老头子,就感到一阵由衷的反胃。毕竟,迄今为止,值得那位小少爷去努力追求讨好的,只有美貌如花的漂亮女人。 哦,或许还有朱塞佩,一个已经三十六岁的工作狂大叔。 泽维尔想到这里,越来越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可能是他人生中最为莫名其妙的偏差。他似乎生来就具有某种摧枯拉朽的破坏力,总能在泽维尔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如同暴风雨似的卷入他的生活,把他好不容易构建起的得过且过搅得一团乱麻。泽维尔一直觉得,自己该是怨恨朱塞佩的,然而这种怨恨的表达形式是那样诡异,居然让他一遍又一遍的沉迷于那具身体。 泽维尔现在渐渐明白了,自己对于朱塞佩的,那渴望与痴迷的来源。有句很高深的话,到底是怎么说的——物质决定意识?他似乎就是被那些肉体上的快乐迷住了脑子,进而对朱塞佩这个人本身,产生了一点愚蠢的好感。然后这种好感,又和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搅合在一起,使他不能干净利落的放弃,更不能干净利落的索取。 可是,这种清醒的想法,在毫无逻辑的恋爱面前却狗屁不是。泽维尔虽然想通了这种感情的本源,却丝毫于事无补。他依旧想朱塞佩想到发疯,也依旧希望把那位顾问先生锁住手脚,囫囵塞进到自己的胸膛,然后合上皮肉,不复与他人再见。 哎,他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了。 然而不幸的是,尽管泽维尔所想象的很好,但他在玫瑰花事件以后,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找出追求朱塞佩的方法。那位顾问先生好像是铁打的,或者是某种设定精巧的仪器,尽管外表看起来如同娼妓,内心却和人类的一切感情都没有关系。这位小少爷,最后,只好选择顺其自然,并用工作来填满自己那求之不得的内心。 但他不知道,这种有些敷衍的方式却歪打正着的,让朱塞佩感到一点微妙的体贴。泽维尔把过去几年的人事记录翻了个底朝天,又找到了艾伯特名下簿记点的账本。他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最后却得出一个颇为玄妙的结论: 他们可能都搞错了一些事情。 巴罗内的成员们不喜欢艾伯特,认为他是靠唐的血缘关系,才得到了那些令人羡慕权势与地位。而他的才能和品行,都实在不配拥有这些东西。尽管艾伯特有不少的附庸,可是那些人并不会帮助他背叛家族,替他藏起贪污的金钱。 所以,泽维尔在一开始,认为那个死胖子是把这些钱都输光了。他为此,向艾伯特常去的几个投注点询问了一下情况,那里的工作人员都否认和艾伯特及其相关亲属存在过任何大宗交易。泽维尔不信任他们的说辞,特意调来了投注点的账本,但上面的条目显示,他们并没有说谎。 泽维尔有些奇怪,他不得不在心里重新考虑起这件事情。艾伯特背叛了巴罗内,也应当从马尔蒂尼那里拿到了一大笔的好处。可是这些好处,和他所贪污的钱一样,在他死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况且,以艾伯特的能力和胆量,真的会独自去和马尔蒂尼谈判,为他们充当卧底? 泽维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认为艾伯特不是背叛的主谋,而只是一个被人玩弄了的靶子。这其中,还应当存在着一个更为狡猾的人物,一个有本事,却在家族里不受重用的人物。他表面上做着马尔蒂尼与艾伯特的掮客,实际却操纵艾伯特使自己免于调查和清算。而艾伯特所贪污的那些钱,很可能作为中介费付给了这位掮客。 泽维尔把这个结论和朱塞佩详细说明了以后,那位顾问先生露出了一个见了鬼似的表情。他维持着那个表情,然后沉默了一下,忽然情不自禁的飙起了意大利语。那语气,似乎是在用各种泽维尔所知道或不知道的粗口,来赞美那位小少爷的善行。 然而,对于这位顾问先生那罕见的赞美,泽维尔却感到相当烦躁。因为他几乎听不懂那些带有褒义的词组,只能听见诸如“混球”和“我他妈”之类的用语。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这更令人糟心的赞许。于是,他只好扯着朱塞佩的领带,然后咬上了那片仍在喋喋不休的嘴唇,人为的终结了这种赞许。 朱塞佩的心情很好,愿意陪他搞些毫无营养的名堂,甚至久违的愿意倒在床上随他摆弄。而这种心甘情愿的代价,就是泽维尔现在脖子上,那用立领衬衫也遮不住的吻痕。朱塞佩通常不会疯狂到这种地步,但他那天似乎是被逼到了极端,撕破了脸皮,险些陷入某种毫无理智的胡闹。 泽维尔略微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并挥手打断了这种念头,他害怕自己会当场弄出一些难堪的笑话。好在,埃尔文·特纳,那个穷酸的美国佬议员,扭扭捏捏的凑到他面前,从而彻底消除了朱塞佩那副放荡情态对他的影响。 “先……先生,请问你有看见朱塞佩,那位巴罗内的顾问吗?” 埃尔文这样说着,并深深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后悔。他不愿和那些站在中央的名流们搭话,只好跑到角落里询问朱塞佩的下落。可是,如果他知道那站角落里的,是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跟那位面目严肃的法官交流。埃尔文非常想要逃跑,可是泽维尔已经看见他了,并且那双大型猛兽般的目光像楔子似的,把他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泽维尔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位相当胆怯的中年人。埃尔文穿着一套并不那么合体的燕尾服,甚至看起来有些陈旧。他的皮鞋也不是特制的,而是平常穿着的,最普通的那种。泽维尔看到这副极力想要融入上流社会的装扮,忽然觉得埃尔文有点眼熟,却弄不清楚,究竟和他是在哪里见过。但这些又都不是那么的重要,因为那位小少爷不可避免的,十分反感别人打听朱塞佩的事情。 尽管这个问题并不过分,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是再合理不过的。 “朱塞佩,他去和那些老头子们打招呼了。”泽维尔说,又抬起眼睛看向埃尔文的脸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那些议员们的跟班?” 埃尔文听了他的话,感到有些窘迫,因为事实上,他只是一个连跟班都不配做的渺小新人。而他此时此刻,在这种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环境里艰苦奋战,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机会,一个被人使唤的可能。埃尔文虽然不知道泽维尔的身份,但他依旧记得先前在褐石大楼里,朱塞佩对他的,好声好气的劝解。 顾问先生_149 埃尔文从心底里,感激着朱塞佩的好意,甚至像崇拜天主那样崇拜着他。因此,面对泽维尔,这个连那位顾问先生都要客气对待的人物,他对自己的名字有些羞于启齿。但他却又必须回答泽维尔的问题,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加犹犹豫豫, “埃尔文,埃尔文·特纳,这是我的名字……我之前曾乞求过朱塞佩先生,希望借用他的关系,帮助我在芝加哥的议会里生存下去。” 那位小少爷忽然明白了,原来眼前站着的,就是朱塞佩今晚大费周章的原因。他心里有些可悲的嫉妒,发现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似乎从没对自己有过如此的关照。而且,他想起来了,这个胆子只有针眼大的人,不就是先前在褐石大楼底下,莫名其妙冲上来的那个? “哦,那他真是好心。” 泽维尔随口敷衍着,很想弄明白朱塞佩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决定要帮助这么个胆小如鼠的东西。可是埃尔文,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泽维尔那语气中的,附合的成分。他以为那位小少爷,也受到过朱塞佩好心好意的施舍,于是情不自禁又滔滔不绝的列举了朱塞佩的优点。 “这个可怜人,马上就要心甘情愿的,为朱塞佩工作至死了。” 泽维尔有些悲哀的想着,认为埃尔文一定是受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欺骗,才会从朱塞佩那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中年大叔身上,找到如此多可以详细佐证的好处。与此同时,他觉得埃尔文根本不值得朱塞佩的帮助,他太蠢了,蠢到会轻易相信那位顾问先生的说辞,相信天下竟然有不计报酬的施舍! 泽维尔想到这里,忽然从心底里感到一阵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甚至是智慧上的优越感。他觉得自己,百分之百不会重蹈埃尔文的覆辙,毕竟他深深的清楚,朱塞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也见过那副斯文外表下最不堪的模样。 尊敬,可笑,有哪个正常人会尊敬每晚在自己身下哭喊到沙哑的娼妓? 但不幸的是,泽维尔忘了,他对那位知根知底的顾问先生,虽然并没有任何崇拜的情感,也没有任何由衷的敬意。但是,他却喜欢他,并且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这种情况,似乎比单纯的尊敬还要来得糟糕可怕。而他本人,也似乎比埃尔文还要愚蠢可笑。 好在,埃尔文·特纳,那位战战兢兢的美国佬议员,并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内心的想法。否则他一定会以为泽维尔是某种别出心裁的精神病患,甚至会损伤那位顾问先生在他心中的,牢不可破的高大可敬。 而当朱塞佩举着两杯马丁尼,却仍然用一种意气风发的姿态出现在泽维尔面前的时候,埃尔文已经消失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中许久了。那位小少爷,出于一点十分见不得光的心思,并没有和朱塞佩提起这个美国佬议员的事情。他只是一脸坦然的接过他手里的鸡尾酒,然后靠着墙壁啜饮。 朱塞佩用手梳了梳额前散落的发丝,金边眼镜覆盖着的脸孔上有些疲惫。或许他是真上了年纪,对于这种需要高度专注的场合感到捉襟见肘,他已经和那些政客们打了小半辈子的交道,也说了小半辈子的冠冕堂皇的客套。 朱塞佩相当理解达里奥退休后的决定,那个幽默风趣的小老头,离开了纽约,离开了黑手党,离开了一切的灯红酒绿。然后在密歇根湖畔买了栋别墅,从此不再与任何利益来往。朱塞佩很想那么做,甚至想现在就那么做。但是,泽维尔还需要他的照顾,艾伯特的钱还没有找到,他离退休也还太早。 “你好像有些累?” 泽维尔和他耳语着,却情不自禁的,在那位顾问先生回答以前,就用身体挡住了那些来自大厅中央的目光。 朱塞佩虽然比泽维尔稍高一点,但还是无法越过那位小少爷的头顶,看到水晶灯下的灿烂光芒。而他们彼此胸膛间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狭小环境也因此昏暗起来,透露出几分暧昧的空气。 朱塞佩抬起手,勾过泽维尔领结,温柔的亲吻着他的嘴角。然后毫不客气的靠在了那位小少爷的肩膀上,嘴里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 “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牙疼……真的不是因为甜的,是因为智齿…… 第24章Ch.23 虽然埃尔文几乎一无是处,也几乎一无所有。可他却有一件事情,是值得人们羡慕并为此常常夸耀的。他的妻子,黛西,是个无与伦比的漂亮女人。 黛西不仅有着高挑的身材,端正的五官,还留着长长的,电影明星似的金色卷发。她的性格叛逆而又开朗,向往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从不受教条约束。她还喜欢做义工,喜欢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喜欢时髦的连衣裙与高跟鞋。总而言之,她是个与埃尔文截然不同的人物。 虽然这样说有些抱歉,但是许多人都确确实实的好奇,这样一位光鲜亮丽的小姐,是出于什么诡异的原因,才会喜欢上埃尔文这个穷小子?当然,这或许就是那蛮不讲理的爱情,或许就是那人与人之间奇妙的吸引。可说到底,尽管她那古板的父母认为埃尔文配不上她,甚至就连埃尔文在乡下的父亲也这样觉得,黛西现在,也已经是那位穷酸议员的合法妻子了。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位顾问先生的慷慨帮助。朱塞佩借给了埃尔文一笔现金,并让他把钱拿到黛西父母的面前,以说明他还有那么点可供开销的积蓄,并不是一个,会让他们女儿过苦日子的男人。 可是,黛西的父母,想要把女儿嫁给铁路商的儿子,似乎那样才是上帝的旨意。他们根本看不起埃尔文的出身,嫌弃他的家庭,认为他那引以为傲的大学文凭废纸不如。他们原本打定了主意,无论那个年轻人说得再怎样冠冕堂皇,许下的诺言再怎样令人心动,他们都绝不会改变心意。 可是,钱是有魔力的。尤其是那位顾问先生亲手包装的,一大捆一大捆的现钞,更是具有某种令人不可抗拒的,神奇的力量。黛西的父母妥协了,认为埃尔文一定拥有一些强大的背景,或者受人尊敬的朋友。他们有些自我安慰的想到,或许埃尔文的朋友们比那个铁路商人要厉害得多。 埃尔文得到了他们的允许,然后生怕他们后悔似的,在新年到来以前就迅速的举办了婚礼。好在他的朋友不多,用几桌简单的酒席就能对付过去。而黛西也不在乎这些,她有白婚纱穿就够了。至于双层蛋糕,至于纯银餐具,很抱歉,她在决定嫁给埃尔文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这些。 顾问先生_150 埃尔文,那位可怜的新郎,原本想请朱塞佩来证婚,因为他才是他们最大的恩人。然而不幸的是,朱塞佩认为自己既不德高望重,也不是个正经人物,不该出现在婚礼这种神圣的场合,于是他只好委婉的拒绝了埃尔文的好意。毕竟,朱塞佩也很怀疑,如果黛西知道,埃尔文在她父母面前拿出来的钱上沾满了黑手党的罪恶,还到底会不会这样义无反顾的和他结婚。 好在,黛西迄今为止,还对其中的隐情一无所知。 但也仅仅是迄今为止。 当黛西听说埃尔文要去参加宴会的时候,心里充满了诧异。她对埃尔文的工作并不十分了解,但她却很清楚,自己的丈夫不是那种可以飞黄腾达的角色。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埃尔文有一天,居然会有机会到那些名流面前露脸。 黛西有些手忙脚乱的,拿着从伙食里节省的预算,替埃尔文租借了礼服。并且她几乎用尽了一切方法,求遍了一切好友,才使他们夫妻两个,看起来配得上巴罗内酒店那豪华的大门。 但就算是这样一场大费周章的宴会,埃尔文还是对此表现得充满希望,他曾多次向黛西提起,自己的好运正要来临。他意识到,朱塞佩很有可能将会给他一些切实的帮助,把他引见给芝加哥城里的大人物们。如果真是那样,他将拥有更多的机会,甚至收获更多的尊敬。他们的生活会被改善,那些远见和抱负也都会被施行。 然而,黛西不知道埃尔文和朱塞佩的交情,不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清楚那种可以让埃尔文整夜整夜不睡觉的兴奋的原因。她只是有些诧异的,目睹着自己的丈夫像个神经病似的,成天和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埃尔文甚至想在将来的某天,去买一栋海景别墅,尽管他们现在还住着面积狭小的破旧公寓。她对此毫无办法,并放弃理解这种春秋大梦的动机。她认为,自己的丈夫是渴望成功到了疯魔的境地。 “哎,男人都是些神经大条的生物。” 黛西这样想着,又裹紧了自己那件海蓝色丝绸礼服外的羊毛披肩。礼服是她从前买的,也有了不少的年头,她自己动手改了改样式,使它看起来依旧时髦。而那双名牌高跟鞋,那条珍珠项链,那对钻石耳环,都是她从城里租来的。为此,她必须在明早八点以前,横穿整个芝加哥以把它们归还。 她从前以为自己是不怕贫穷的,觉得日子再难过,也总有解决的办法。可她现在却渐渐明白了,真正可怕的不是饥饿与寒冷,而是头脑里的,捉襟见肘的焦虑。但尽管这样,她还是没有向埃尔文提起过那笔现金,一次都没有。她知道人有人的难处,而那笔钱也来路不明。 黛西独自站在昏暗的酒店门前,灯光从她的背后洒落,剪出一片单薄的身影。她看着那浓黑的,夜色下的一切,忽然对未来产生了一点怀疑。埃尔文所描绘的那些美好,究竟会不会到来?而他所说的那些机会,又究竟是不是实际?她想起这些问题,忽然觉得天气很冷,冷到骨子里。 埃尔文还在为那些议员送行,他的资历太浅,几乎每个人要离开的时候,他都必须去和他们道别。虽然他身边的轿车飞驰驶来又飞驰驶去,车窗里露出的面孔也全然不一。但他还是竭尽所能的,温和的笑着,用力的握手,充满感激的致谢。这便是他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他非但不能给人提供帮助,甚至很难表现出一点与众不同的价值。但他还是努力着,并从心底里恳求着一丝一毫的,微不足道的赏识。 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赐予他这样的赏识。埃尔文有些挫败,失望到几乎绝望的境地。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披上一件租赁而来的廉价礼服,就妄想挤入那条衣冠楚楚的行列。他或许根本就不是干政治这块的料,应该和他父亲所说的一样,早早回到家乡的田野里去种地。他突然想哭,鼻子酸得可怕,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在一片刺目的灯光璀璨里表露。 埃尔文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黛西,他好不容易才获得了她父母的允许。埃尔文永远记得那对老夫妻颐指气使的表情,如果他真如想象中的那样,从芝加哥的浪潮里永远抽身而去。那么,岂不是坐实了他们诅咒般的预言,得逞了他们看好戏的心怀?他可以忍受数不清的嘲笑,放下数不清的脸面,但他不允许黛西因此遭受任何的伤害。那是他的底线,是他一切奋斗的源泉。 而且,他又想到了朱塞佩,那位巴罗内的顾问先生。埃尔文是几乎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才敢坐到褐石大楼的里面,恳求这位无所不能的先生帮助。朱塞佩是个好人,虽然他骨子里还是带有那种黑手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气质。但他却不像那些势利龌龊的小人,或许并非发自本心,可是朱塞佩还是对自己所接触的每一个人保持着相当的敬畏和斯文。 而这位顾问先生,花费了大量的金钱与时间,想为埃尔文争取一些政治世界的筹码。他无疑对埃尔文是抱有期待的,是心怀好意的。埃尔文不想辜负这种期待,更不想辜负这种好意。况且,朱塞佩还没有放弃,甚至还没有给出确切的定论,就轮不到他来终结这场赌局。 对,这生活,这命运,本身就是一场豪盛的赌局。 埃尔文搓了搓自己那在寒风里,有些发麻的脸颊。他要振作起来,他必须振作起来,因为还有不可计数的困难需要他面对,因为还有不可度量的机会等待他开启。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 黛西依旧站在酒店的门前,但她却在考虑是否要回到大堂里去,天气太冷了,可她的脚掌已被不合脚的鞋子磨出了水泡。就在这个时候,从巴罗内酒店的玻璃大门里,走出一位身着高级燕尾服的金发男人。他的身材高大,长相也很英俊,却有一双刀锋似的,冷冽的灰绿色眼睛。他走到和黛西并列的位置,从西装口袋里摸出香烟和火机,然后挑着眉毛,轻声问道: “女士,我可以在您的旁边抽支烟吗?” 黛西被他那突然的搭话吓了一跳,连忙点了点头,让他不要在意。那个男人,于是,露出了一个好像学者似的,温和的笑容。他单手抖出香烟,咬在嘴里,然后动作潇洒的甩开火机,用纤长的十指拢着,慢慢把烟卷点燃。一阵白色的烟雾便腾起在他的眉间,又迅速消散在黑夜里,只留下末端一点明灭的火星。 黛西情不自禁的注视着他,那个男人优雅而充满蛊惑的动作,让她丝毫移不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察觉到了黛西的目光,因此回过头来,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女士,难道我的脸上沾了东西?” “没,没有。”黛西有些局促的,笑着摆了摆手,又和他解释说:“我身边的人从不抽烟,所以看您点烟的样子有些稀奇。” “是吗?” 那个男人说完,眯着眼睛,像狐狸似的笑了起来。他用带了意大利口音的话语,询问黛西为什么一直站在原地。 黛西回答说:“我在等人,我的丈夫……埃尔文,他有些事情。” 那个男人听了她的话,没有评论,只是望着那深不可测的黑夜,默默抽烟。黛西以为他只是闲的没事,因此对那突然的沉默毫不在意,甚至深深为避免了一场麻烦而感到高兴。 埃尔文,是在那个男人抽到第三支烟的时候出现的。他的面部肌肉因长时间的微笑而有些酸痛,小腿也因从裤管钻进的冷风而有些冻僵。他很没出息的跺了跺脚,搓着手准备和黛西回家,然后就在巴罗内酒店的门前,看见了那道宽肩窄腰的背影。 埃尔文怀疑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看见黛西和朱塞佩站在一起的情形?但他却来不及细想,并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刻延续起先前重复的作业,挂上一副和善的笑容去和那位顾问先生问好。 “先生,我还以为您早就回去了!” 朱塞佩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埃尔文凑上去,和他热络的握了握手,并向一旁满头雾水的黛西解释了他们之间的交情。 黛西愣愣的回应着,却觉得事情有点诡异。如果埃尔文说的没错,他和这位叫朱塞佩的先生早就认识,那么为什么,朱塞佩在听说她是埃尔文妻子的时候,没有立刻和她澄清事实?还有,据埃尔文所说,朱塞佩就是今晚宴会的举办人,但如果他是一位能够邀请诸多名流的人物,为什么自己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奥利弗议员准备在今年竞选市长,听说你在大学的时候负责过宣传方面的工作。他人手不足,希望你能尽快加入。”朱塞佩却表现得异常坦然,他说完这些话,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补充了一句: “哦,议员他喝醉了,所以托我转达。” 埃尔文战战兢兢的,从朱塞佩手里接过那张印有联系方式的名片,好像接过的是基督亲手分享的圣餐。难以掩饰的喜悦,就像春风覆盖大地那样,刹那间覆盖了他的全身全灵。他感到愉快,感到轻松,感到肺腑里充满了新鲜的空气。他向朱塞佩致谢,把之前说过的,一切感谢的话语,又毫无次序的堆叠在一起,然后像录音机似的滚动播出。 朱塞佩沉默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好好努力,又礼貌的和他们道别,转身走入那一望无际的黑夜里。一辆浅绿色的别克轿车,已经停在了面前,驾驶位上的强壮青年和他说了几句零碎话语,然后就驾车飞驰而去。 顾问先生_151 黛西站在原地,一下子有些反应不及。埃尔文在她身边激动得语无伦次,她不想去管,也没心思去管。因为她看见了: 那位驾驶员的,雪白礼服衬衫所映着的,黑色□□。 “基督,那只是一群恶棍,披了绅士的外皮!”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我好怕贺图画不完啊……(瑟瑟发抖 第25章Ch.24 泽维尔仰躺在朱塞佩房间里的大床上,手里拿着那位顾问先生订阅的,内容一本正经的报纸。然而,报纸上并不存在任何泽维尔感兴趣的消息,他只是拿着它们,纯粹装模做样的拿着。 他所穿的燕尾服已被脱了下来,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沙发上,那是朱塞佩的杰作。而他那雪白的立领衬衫,却被乱七八糟的揉作一团,随意扔在了床尾,那是他自己的成果。当然,他绝不会知道,朱塞佩究竟调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没像老妈子似的替他继续收拾。 那位顾问先生似乎终于习惯了,也终于停止了反抗,他有些认命的接受了床上总会多出一个人的事实,也看清了泽维尔那相当不修边幅的面目。他起先,还会因此念叨几句,后来却连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教毫无意义。于是,朱塞佩只好放弃了改造泽维尔的念头,并从心底里打算和他划分一下生活的界限。 可惜,受限于他房间的构造,朱塞佩也仅仅只能在心底里打算一下而已。 不管怎样,他们两个人目前还是维持着微妙的和平,没有因为脏衣服或快餐盒的事情吵嘴,也没有因为洗澡顺序和空调温度的事情干架。唯一存在矛盾的,还是关于在床上的,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但是这种矛盾早已有之,所以不能算是同居导致的问题。 泽维尔□□着上身,很没形象的歪在床边,肩背深陷进柔软的羽绒枕里,露出一点蜜色的肌肤。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体格,褪去了全部稚气,变得强壮而又棱角分明。他的骨架非常宽阔,手脚也长,有着意大利人里罕见的高大。而那骨架上所包覆的肌肉,显眼却不夸张,如同奔跑时的豹类那样矫健流畅,又好像振翅时的鹰隼那样富于威慑。 他脖颈处的线条顿挫如山脉,勾连一双宽肩,以及宽肩下锻炼良好的胸膛。他的肋骨并不明显,但腰腹部的人鱼纹却异常深邃,带着某种古典绘画似的,普世的诱惑。他有一种和朱塞佩截然不同的气质,似乎是粗犷的,却又似乎存在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温柔。 泽维尔听见浴室里清脆流淌的水声,那是朱塞佩在洗澡。他望着磨砂玻璃上那闪动不停的身影,忽然埋怨起这间办公室的设计。当然,这位小少爷,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种偷窥狂似的行径,毕竟说到底,他对那副身体也早已不存在任何好奇。他只是有些心烦意乱,觉得那水花好像是溅开在脑海里。 他试着去想点别的事情,想想今晚的宴会,想想宴会上的嘉宾。那些衣冠楚楚的政客,那些浓妆艳抹的女性,那些交相辉映的,缤纷的鸡尾酒,那些林立簇拥的,鲜艳的装饰花。还有柔软的羊毛地毯,热情的寒暄细语,人们毫不掩饰的,发自内心的尊敬。 泽维尔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奇幻,有些仿如梦境的失真。他甚至觉得,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贫民窟里为了一顿饭而堵上性命。但现在,这些食物,这些金钱,都是那样的享之不尽。而在他过去的,二十四年的时光里,他也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人抬举,从未受到过今天这样尊贵的待遇。 朱塞佩把他,作为巴罗内新一任的首领,介绍给了那些芝加哥城里最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人物,像对待老友那样和他握手,拥抱,说着零碎而日常的话题。他们低着头,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并向泽维尔发誓担保,永远认同彼此之间的友谊,甚至愿意随时随地奉献自己的尊敬。他们甚至愿意为泽维尔斟酒,愿意当场敲定与巴罗内的生意,愿意解决那位小少爷所担心的任何问题,满足所提出的任何要求。 如果不是朱塞佩的引见,如果不是他们光鲜傲人的外表,泽维尔几乎以为他们是家族里最低等的成员,不能反抗他的一切意愿。而这种恭敬和顺从,在朱塞佩用单膝跪地的方式替泽维尔系鞋带的时候,毫无疑问的到达了顶峰。泽维尔仍不清楚,到底是怎样强韧的神经,才能支持着那位顾问先生这样干净利落的,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臣服的,粉饰太平的表象。 泽维尔依旧记得,朱塞佩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话,下一秒就突然跪在了地上,替他系起了鞋带。泽维尔看见他那白皙的脖颈在衬衫间若隐若现,肩背处的礼服褶皱交叠,从哑光绸缎上反射出一点柔软的光泽。 他僵着身体,觉得此情此景颇为诡异,却又忽然从诡异中,想起了某些糟糕的事情。泽维尔很快意识到一个悲哀的事实,上次他用这种视角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时候,还是朱塞佩在平安夜喝醉了酒,用牙咬着他的拉链,半强迫的为他做“法国式”的刹那。 对于这种想法,朱塞佩不知为何,居然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在系完鞋带以后,轻轻微笑着,仰头望向那位小少爷。他的表情依然和善,金边眼镜半反着灯光,但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却似乎带有某种刀锋般的锐利。泽维尔有些奇怪,不明白这种对视的原因,却在反应过来以前,就被那位顾问先生用压低了的嗓音宣判: “下流。” 泽维尔很想辩解几句,并向基督发誓,这绝对不是他的过错。可是那些大人物们的眼神,统统好像胶布似的粘在他的身上,让他不能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于是,那位小少爷只好面带郁色的,接受了朱塞佩那实际上也算不得错的判断。 但好在,朱塞佩没有因这件事情继续嘲笑他,而是选择踩着皮鞋,去和那些面目可憎的糟老头子聊天。而关于这场宴会的目的,泽维尔大概知道一些情况,他从朱塞佩那里听说了埃尔文的事情,并为那位顾问先生看人的眼光而感到着急。埃尔文,那个穷酸的美国佬议员,在他眼里狗屁不是。他弄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要帮助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利益的人物。 对于这个问题,朱塞佩所给出的解释,却让泽维尔更加一头雾水。那位顾问先生和他说了一套似乎是来自安东尼奥的,关于收获和报偿的理论,并告诉他,一百个出于人情的回报,也比不上一个发自内心的感激。那位顾问先生还说,即便埃尔文现在没有报答的能力,但他在将来,可能依靠巴罗内的关系而出人头地。到那个时候,他们给予的越丰富,收获的也越丰富,完全不用担心亏本的问题。 泽维尔听了,很想询问一下那位顾问先生,自己是否也是这种投资的对象。可是,诸如此类的,太过尖锐的问题,他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的。并且泽维尔在心里,相当奇妙的,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哎,如果这种关系是一场风险投资,那么他或许就是朱塞佩这辈子亏得最惨的一次。 泽维尔想到这里,有些悲哀,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庆幸。他默默的站在角落,看着不远处水晶灯下的一切,一切觥筹交错的光影,一切繁华喧嚣的境地。从前那种面对唐吉拉迪诺时的,汹涌而澎湃的感情,又重新占领了他的全身全灵。 如果名利场是一部更迭如飞的戏剧,那么他现在,已经站在了舞台的中央,并完成了最初的亮相。往后的所有闪耀夺目的煊赫,所有令人艳羡的成功,都将从这里开始,从这一秒开始。泽维尔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他的手掌里充满了力量。他似乎是无所不能的,他似乎是应有尽有的。这种有些飘飘然的想法,一直固执的充斥着他的头脑,驱使他作为,要他轻狂桀骜。 而这种想法,到朱塞佩从浴室里走出的时候,也依旧没有消散。那位顾问先生披着件奶油色的丝质睡袍,头发湿漉漉的,从发梢上淌下的水珠顺着锁骨凹陷,缓缓跌落衣襟。他扭过头来,想催促那位小少爷洗澡,却忽然露出个好像见了鬼的表情,然后又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泽维尔,我的小可爱……” 通常这个开头,意味他接下来所说的,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话: 顾问先生_152 “你手里的报纸拿反了。” 泽维尔被他这样提醒着,立刻有些手忙脚乱的,把报纸又倒了过来。他随后,用一种略带埋怨的眼神,看着那位顾问先生,好像在责怪他的没事找事。朱塞佩却依旧低低的笑着,并放心大胆的,以自己那副如同铁打的脸皮迎接着他的目光。 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在心底里暗自唾弃人到中年的虚伪。他决定立刻翻身下床,钻进浴室,去洗一个热水澡,然后盖上被子,安安静静的睡觉,才好躲开朱塞佩那看笑话似的表情。 可是,那位顾问先生却永远恶毒。朱塞佩抢先一步,跨坐在他的身上,并用那种令他脊背发凉的笑容,静静和他对视。泽维尔觉得,这位顾问先生似乎是把坐在他身上当成了乐趣,因此才能不厌其烦的,重复这种类似于性骚扰的行为。他穿过丝质睡袍的下摆,抚摸着朱塞佩大腿上的,光滑的皮肤,相当煞风景的评论道: “朱塞佩,你下次洗完澡时能不能穿上内裤?” 朱塞佩听了,一时被他噎住,居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只好有些狼狈的转移了话题,并试图了解一下泽维尔在宴会上的经历。他说: “那些老头子们好像很喜欢你。” “谁他妈……见鬼,你能不能换个词?” 那位小少爷被朱塞佩的用语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反驳,却在中途窥见了那位顾问先生眼中的,一丝玩弄的神情。他觉得朱塞佩一定是某种魔鬼的化身,并且还具有参透人心的异能。但他却没有与之抗衡的办法,只能用一种凡人的方式,有些自暴自弃的承认, “哎,就当他们是喜欢我吧!” 朱塞佩看着泽维尔那副忧郁的表情,阴暗的从心底里感到了一点满足。他整了整丝质睡袍的领口,却更像是把它们拉开,然后忽然一本正经的问道: “泽维尔,你想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吗?” 泽维尔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怀疑起朱塞佩是不是在他脑子里安置了监听器。尽管朱塞佩所说的想法一直盘踞在他的脑海,但是基督,他真的从未向那位顾问先生透露相关的半句信息! 朱塞佩却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他很明白这种想法,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本人也是这种想法的信徒。他记得在很早以前,在他接任巴罗内的顾问以前,安东尼奥第一次带他参加宴会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刚结束了在意大利的流亡生活,回到久违的,芝加哥的土地。他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太多要求,生存的欲望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他的所有目标,都是为了体面的活着,像一个人似的,有尊严的活着,却无关倾轧与斗争。 他还不知道上流社会只是粉刷了的贝托尼街,也还不知道名流政客只是化装了的下贱娼妓。因此,当他接触到水晶灯下闪闪发光的一切的时候,在他心里就不可抑制的产生了一种想法: 他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希望获得受人尊敬的力量。 当然,这种想法,在人世险恶的大浪淘沙里,逐渐只剩下对尔虞我诈的通达,和对利益得失的经营。但是说到底,朱塞佩那副斯文的面具,那种表面温吞的腔调,都来源于向那些人物的学习。 而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回忆至此,遂有些沧桑的论断道: “泽维尔,向往功名是人的天性,追逐功名是人的恶行。” 作者有话要说: 哎,其实他们就是互相耍流氓啊…… 另,接下来要过年惹~可能会存在因事写不完的情况,我尽量不断更嘤~ 第26章Ch.25 就在宴会的第二天上午,褐石大楼里收到了来自芝加哥各界名流的礼物。礼物上附带的贺卡内容高度一致,都统统在热情洋溢的赞美着巴罗内的年轻首领,以及那位实际上相当歇斯底里的顾问先生。而贴着这些贺卡的,大多是某种包装精美的小玩意,与颜色鲜艳的花束一起,恰到好处的表达着送礼人的尊敬。 这些礼物的接收方,虽然写的都是泽维尔的名字,却由于那彼此之间的,无可奈何的同居关系,而只好放在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办公室里。朱塞佩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占领了他办公室内唯一一张沙发的,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盒,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即便这种想法存在着某些自我否定的因素,但朱塞佩还是好奇泽维尔招那些老头子们喜欢的原因。当然,在出发以前,朱塞佩一如既往的,和那位小少爷进行了一点见不得光的约定。他要求泽维尔在人前维持好的仪态,并且和和气气的与人说话,不要把那些贫民窟里的下流粗口当作惯常用语,而至于代价,则是一些众所周知的东西。 好在,那位小少爷,异常忠诚的遵守了他们的约定,并没有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糟糕事情。但是与此同时,他那极力克制和小心谨慎的态度,也使他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刻板严肃,甚至是深不可测的魅力。 可是那位小少爷的蜜棕色眼睛,却闪耀着某种柔和而又灵动的光芒,仿佛是好奇的,更仿佛是温存的。但他那强壮的体格,那双宽大的手掌,又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种目光里所蕴含的力量。这使他看起来有些稚嫩,又带着一点充满矛盾的复杂。就好像那脚上拖着皮鞋,拼命想要装扮成熟的少年,让人不禁想起从前的,已经去而不返的岁月轻狂。 而泽维尔,他似乎和唐巴罗内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还似乎与朱塞佩更加不同。因为他既不具有那位顾问先生的,冷冽如毒蛇的目光,也不具有他父亲的,威严如山脉的语气。他好像一条鲜有波澜的河流,独自蜿蜒在这光怪陆离的丛林。 他总是可以与人保持着某种奇妙的,不远不近的距离,甚至为此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和秉性。他有自己的节奏,自己的风格,并不为外界改变。你不会从他那里,接收到任何谄媚的目光或话语,他甚至不屑于附和那些无聊的事情,可他绝不会把这种固执表现为轻慢和怠惰。他只是疏离,令人没有丝毫不快的疏离。 顾问先生_153 而这种罕见的态度,令那些大人物们从心底里感到好奇,他们难以想象巴罗内在这样一位首领的带领下,将会变成怎样令人惊诧的组织。他们也见过其他的黑手党成员,像马尔蒂尼那样爱好暴力的,或者像朱塞佩那样斯文和气的。但他们都本能的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泽维尔统治下的巴罗内将会是与以上二者都有些不同的,另一种全新的风格。 所以他们在再三斟酌以后,决定用一种友善热情的态度观望,一边和巴罗内,和泽维尔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一边试图探寻清楚那位小少爷的来历。毕竟说到底,他们都是家族利益的分享者,巴罗内的命运也很大程度上就是他们本人的命运。他们有些人雇佣着巴罗内的打手,有些人依靠着巴罗内的生意,有些人享受着巴罗内的恩惠,有些人领受着巴罗内的恐惧。因此,他们有权利,也有必要,弄清楚这命运主宰者的背景。 哎,谢天谢地,他们仍不知道那位小少爷,很多时候,只是个没头没脑的话痨。 而这种无知所产生的效果,很不幸波及到了朱塞佩的身上。那位顾问先生看着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礼物,几乎竭尽了全力,才抑制住了想要整理它们的冲动。 “这都是那个小混蛋的东西,你应该让他自己去收拾!” 朱塞佩这样自言自语着,好像在说服他心底里蠢动的一股无形力量,要他获得某种视而不见的能力。他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担心,因为他记起了昨天晚上,那个小少爷和他喋喋不休的念叨着的主题。泽维尔似乎很想从朱塞佩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关于他能成为某种人物的保证。朱塞佩不明白,对于那位小少爷来说,自己的意见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值得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询。 在朱塞佩的印象里,泽维尔依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小混蛋,对他的忠告充耳不闻的小流氓。他对此感到诧异的同时,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阴暗想法。他觉得幸灾乐祸,并且看那位小少爷千方百计的,试图从他嘴里套取一点有用的信息,还对他的神经具有相当的养护作用。 但是,不久,那位顾问先生的,工作狂的本性又开始发作。他有点担心泽维尔对这些事情的,过于狂热的追求,也有点担心,那位小少爷是不是误解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实。说到底,他们眼下所获得的一切,都是某种低头经营的成果。虽然,性格之于这种经营,有相当重要的,几乎是决定性的影响。但是,性格绝不能替代经营,也不能替代经营所必须的汗水和鲜血,更不能达成某种一蹴而就的胜利。 而朱塞佩所真正害怕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害怕泽维尔花了太多的工夫去粉饰表象,做一些华而不实的文章,甚至把这种花招子误当作人生的根本。泽维尔有可能,有大概率的可能,只是装出了一副成长的模样,并希望在朱塞佩的检验里蒙混过关,好更加迅速的插手工作,已达成他成为一个人物的愿望。但他实际上,还是那个冲动易怒且好懂的小少爷,缺乏某种真正的,沉稳又含蓄的处事原则。他就像某种性质不稳定的□□,天知道他这副伪装会何时失效,失效之后,又会不会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错误! 当然,或许这位顾问先生,才是那个最不希望这件事情成真的人,毕竟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卸任的曙光,却又忍不住要质疑这曙光的真实。可是他没有办法,没有选择,甚至没有一点退路。 他和唐巴罗内做过约定,和泽维尔也做过约定,他不能违背自己说出的话语——他已经违背过很多次,所以这次,他决不允许。朱塞佩意识到,自己生来就是个瞎操心的角色。只要考虑到一点令他不安的因素,他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必须在某年某月某日,为那个小少爷的,冒冒失失的举动兜底。 基督,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比一个看似聪明的蠢材更加令人忧心! 而就在朱塞佩为了这个蠢材险些大脑过载的时候,泽维尔却晃晃荡荡的出现在了门前。那位顾问先生见了,很想把手里的钢笔毫不留情的扔出去,砸在他的脑门上,并且大声斥骂他的愚蠢。可是他做不到,他在心底里,多么希望去相信那种好的可能。因为他在否定泽维尔的同时,也莫名其妙的,在刺伤着自己的心。这种想法,让他的目光逐渐柔和起来,甚至能够语气轻缓的询问着他的意图。 而泽维尔,那个装作聪明的蠢蛋,对他说: “朱塞佩,桑德拉说,她明天要回到自己的公寓去。” “她可以多住几天的……”朱塞佩眨了眨眼睛,虽然对于和泽维尔同居的事情,他没有太多的怨言。可正是这种心安理得,才让他为此感到更加的神经衰弱,他害怕自己会习惯这种生活,因而相当希望桑德拉早些回去。 但朱塞佩,他很清楚桑德拉和泽维尔的交情,更不愿在那位小少爷的面前,表现得像个刻薄的小人。于是他只好继续着,自己那种装模做样的品行,并用一副非常诚挚的表情,建议泽维尔对她进行适当的挽留。 “我和她说过了,但她的伤已经好了,而且她总觉得自己打扰了我们……我们调情?” “见鬼,你到底有没有和她解释过我们的关系!” 朱塞佩听了泽维尔的话,觉得有些头痛,虽然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他还是本能的,拒绝和那位小少爷在感情方面产生任何的联系,尽管只是别人口中的联系。 “我和她解释过了……”泽维尔一脸“我也没有办法”的表情,对着那位顾问先生摊了摊手。虽说如此,但他还是被朱塞佩那少见的,十分好懂的行为伤到了一点内心。他并非不知道朱塞佩对他的,那种仿佛深入骨髓的厌恶的来历。只是他知道归知道,也依旧不希望被时常提醒,更不希望被他本人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提醒。他想到这里,有些气愤的,在心底里无声的补充道: “虽然我和她解释的,是对你的,那既该死又愚蠢的爱情。” 但好在,朱塞佩在泽维尔心里所装的,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监听器,在探测感情问题方面毫无建树。那位顾问先生至今仍不知道泽维尔的感情,更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所带有的,那种好像鸦片似的,令人上瘾的香气。他看见泽维尔那靠着门框的,若无其事的样子,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于是他只好收起了脸上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并带着点掩盖意味的,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好吧。”他说,“我明天会派人送她回去。” 泽维尔却连忙打断了朱塞佩那好心的提议,他又和那位顾问先生解释道:“不不不,我会自己开车送她。我只是想知道,你最后怎么处理了阿方索,那个打女人的混蛋,我害怕他会继续对桑德拉不利,甚至想对她报复。” 朱塞佩听了,感到一阵微妙的醋意。虽然他很清楚,泽维尔和桑德拉之间早就不是那种关系。可是说到底,他好歹为那位小少爷起早贪黑的忙碌了许久,却居然得不到这种待遇的万分之一。朱塞佩顿时替自己的劳动和心血感到不值,但这是他的工作,他毫无反抗的意思。 “泽维尔,我可爱的小少爷,请您放心。我派切萨雷查到了阿方索的住址,并找人劝说他考虑一下自己的利益。阿方索是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当我告诉他一条更便宜的购货渠道时,他就对我百依百顺了。而至于桑德拉,我的上帝,我希望他还记得这个名字。” 他那一连串毫不停顿的叙述,让泽维尔有些莫名的后悔。他本来是不会质疑那位顾问先生的办事能力的,只是这两天宴会的事情太过复杂,把日程占得满满当当,所以他担心朱塞佩会搁置对桑德拉的帮助。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他那气量狭小的猜忌,说到底,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怎么可能会拖延问题? 泽维尔因此放下心来,觉得事情一切顺利。他点了点头,替桑德拉向那位顾问先生的慷慨致谢,并成功收获朱塞佩一个看惊悚电影般的眼神。这位小少爷有些内心阴暗的为此窃笑不已,而他在临走时,又看见沙发上那些堆积如山的礼物,并疑心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着大量的,瞎了眼的,朱塞佩的爱慕者。 可惜他一下子还没能想到,这句话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而朱塞佩看他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礼物,虽然不想告诉泽维尔这个事实,并害怕他因此更加志得意满,却还是屈服于自己的良心。于是,朱塞佩只好用一种尽量委婉的语气,向那位小少爷解释着,这些都是送给他的礼物,是来自芝加哥名流的尊敬。 泽维尔听了他的解释,愣了一下,却在心底里率先可悲的想到: “果然这世界上,朱塞佩的瞎眼的爱慕者,大概率仅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更一章,嘤! 顾问先生_154 第27章Ch.26 傍晚五点多的时候,切萨雷结束了在旧城区的工作,回到了自己位于窄小街巷里的廉价公寓。他穿着一件暖棕色的条绒夹克,灰黑西裤,从夹克的领口里可以看见雪白的,衬衫的衣襟。他还是踩着那双磨损严重的旧皮鞋,并步伐矫健的登上了坑坑洼洼的楼梯。楼道内光线昏暗,让他那交叠的脚步,看起来像是闪动不停的画片。 而切萨雷,这位旧城区的角头,实际上还有一个名叫卡洛的,比他年轻两岁的兄弟。尽管彼此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可是从小在旧城区里一起流浪的生活,却让他们之间产生了某种胜似亲情的友情。 并且,卡洛和切萨雷一样,都得益于安东尼奥的恩惠,为巴罗内家族奉献着自己的能力。他负责着旧城区里所有簿记点的审核,并会定期组织巡逻,以确保他们的生意合乎规定,不存在任何私吞利益的情形。他就这样和切萨雷一起,井井有条的经营着旧城区的一切,为朱塞佩提供着相当的人力和物力,并成为那位顾问先生整顿巴罗内的本营。 而就当切萨雷用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那扇嘎吱作响的房门的时候,就看见卡洛正把当作晚餐的炒饭端出厨房。切萨雷突然有点莫名的感动,甚至从心底里赞美起两个单身汉的,抱团取暖的生活。他把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扔到了沙发上面,并连同自己那条绒夹克一起,皱巴巴的堆在一边。 卡洛听见了他的动静,抬起头来和切萨雷问好。他是一个高大的,金发碧眼的青年,大概二十岁出头年纪,长相几乎平凡,但眼睛却很明亮。他有一种轻飘飘的,相当温柔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正经公司的职员。他此时,正注视着那个切萨雷所带来的文件夹,并歪着头考虑了一下,然后用略带北部口音的流利的意大利语,对那位旧城区的角头说: “这就是顾问要的东西?” 切萨雷点了点头,朱塞佩在新年以前曾让他调查艾伯特的事情,并试图查清那个大胖子贪污的去向,追回他所侵占的财产。那位顾问先生,把对艾伯特的怀疑解释得非常详细,他信任切萨雷,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保留。 然而,就在一周以前,这位信任着切萨雷的顾问先生,却毫无征兆的推翻了所有的假设。他认为在家族中,应当存在着某个艾伯特的同党,某个在背地里一直操控着那个大胖子的人物。 切萨雷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并且与此同时,觉得这个念头实在有些荒谬。但朱塞佩那信誓旦旦的眼神,让他说出一点反驳的话语。于是他只好勤勤恳恳的工作着,继续打听艾伯特的关系,并试图找出其中某些可疑的问题。 “是的,顾问和艾伯特之间的恩怨并没有结束。” 切萨雷用意大利语这样回答着,然后顺手为自己拿了把勺子,就坐在餐桌旁边一声不吭的吃了起来。 卡洛听了他的话,觉得事情有些诡异。于是他只好拖出一把实木椅子,和切萨雷面对面的坐着。此时,卡洛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并用尽全力的表达着主人的难以置信,甚至就连他那挽袖子的动作都迟缓了起来。 “我不明白,艾伯特已经下到地狱里去了,顾问还想怎样?” 卡洛说,并从茶壶里为自己倒了杯茶,又向切萨雷补充道: “顾问,我们都清楚他的秉性,我害怕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切萨雷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嘴里还塞着炒饭,就含混不清的解释说:“不不不,卡洛,我的兄弟,我可以对基督发誓,事情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卡洛有些怀疑的,直直的看着切萨雷的眼睛。他与这位角头不同,对朱塞佩没有太多的,零碎的感情。在他眼里,朱塞佩毫无疑问是应当尊敬与效忠的对象,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那位顾问先生看作某种温驯善良的角色。 可是切萨雷,他不一样,由于某些相当愚蠢的原因,这位角头一直相信着朱塞佩是个好人,也相信他只不过是出于无奈,才选择了黑手党这条路径。尽管,切萨雷百分之百,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也并非和朱塞佩不够熟悉,可是他依旧不能改变这个天大的误会,甚至时不时要向卡洛宣传一下那位顾问先生的美行。 而至于导致这一切的,那个相当愚蠢的原因,还要说回到安东尼奥去世的时候。安东尼奥,那位巴罗内的前任顾问,对于切萨雷来说不但如同父亲,也是崇拜的楷模,是天神般的偶像。所以,在他去世的时候,年轻的切萨雷甚至一度以为就此世界将要毁灭,地球将要停止,太阳将要熄灭成灰。他在安东尼奥的葬礼上哭得差点断气,并在一众红着眼眶,强忍泪水的家族成员里显得分外分明。 朱塞佩那时候还很年轻,却已经被唐巴罗内确认为安东尼奥的继任。他穿着纯黑色的西装,神色间充斥着严厉而又恭敬的感情,如同一架纤细强悍的机械,支撑起巴罗内的一切幕后经营。 所有人,都在向他或真或假的道喜,向他祝贺,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境遇。而就在这个时候,朱塞佩看见了那个仿佛和周遭事务无关的,只会抹眼泪的切萨雷。他觉得好笑,但又有些深刻的同情, 毕竟安东尼奥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如同父亲,如同楷模,如同偶像? 朱塞佩居然瞬息间就理解了这种悲痛,他原以为自己的感情很淡,然而或许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从怀里拿出了手帕,递给了那个仍然沉浸在恸哭里的金发小子,也因此开启了之后和切萨雷多年的交情。 而切萨雷,他其实也相当清楚,这种三流小说般的桥段根本不配自己的多年记挂,甚至那位顾问先生本人也或许已经早早的把它抛之脑后。可他依然固执的,感念着朱塞佩的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善良,并将这种善良当作是那位顾问先生柔软的本相。 卡洛显然是知道这点的,但很不幸,他觉得切萨雷只是迷信了恶魔的伪装。于是他态度诚恳的,对那位角头建议道: “好了,切萨雷,你差不多也该认清朱塞佩的面目了。再说,他似乎和泽维尔在搞什么名堂,你难道要和你的老板抢男人吗?切萨雷,死心吧,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切萨雷,这位可怜的角头,被他那板上钉钉的论调说得一阵伤心。然而他对此无从反驳,所以只好尽力说服着自己,以消灭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又低头吃了几口卡洛做的海鲜炒饭,然后就在他想要收拾餐具的时候,放在玄关处的电话响了起来。 切萨雷对此习以为常,因为虽然有着劳动法的庇护,可是那位工作狂先生在没日没夜的透支他本人的同时,也会不可避免的牵扯进其他员工。而作为朱塞佩他多年的老友,切萨雷几乎时不时就能接到那位顾问先生的,不合时宜的传唤。 但是尽管这样,他也不敢显示出一丝一毫的怠慢,因此他飞快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拿起了电话听筒。 可是出人意料的,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却有些陌生, “切萨雷,很抱歉在这种时候打扰你,但我需要你去为我做一点事情。” 切萨雷愣了一下,他几乎耗费了所有的联想力,才意识到现在说话的,就是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本人。他从来不知道朱塞佩原来可以发出这种刻板的,好像播音员似的声音。不仅如此,他那过分客气的说辞,也令人感到由衷的莫名其妙。 但好在,切萨雷知道朱塞佩是某种装模做样的典范,于是他立刻态度良好的回答说:“顾问,有什么事请你随便吩咐,我一定发誓做到。” 顾问先生_155 “不,不……”朱塞佩有些粗鲁的打断了他的发言,又对他说:“你的公寓里有其他人吗?” “卡洛在,但我信得过他。” 切萨雷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知道朱塞佩将要和他谈的事情非比寻常,他从心底里不想听到某个将死之人的姓名。而在桌边收拾东西的卡洛,也听见了他的回答,于是连忙向他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切萨雷见了,却沉着脸色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 “切萨雷,你听着,我需要你到城北湖边的那些旧仓库去,然后……” 那位顾问先生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在决定着什么天大的事情。而切萨雷的心脏也因此狂跳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朱塞佩了。他意识到那位顾问先生在慌张,也犹豫,在决定一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结果的东西。切萨雷本能的沉默了起来,他不希望自己的声音,呼吸的声音,甚至是心跳的声音,干扰到朱塞佩的判断。 切萨雷与此同时,也仔细的分辨了一下朱塞佩的语气。并且,他现在可以确信,一定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值得朱塞佩手足无措到这种境地的,翻天覆地的事情。见鬼,朱塞佩那种低沉的,播音员似的嗓音,居然是为了掩盖他的颤抖! 而切萨雷也无法想象,这世界上究竟有什么事情,可以令那位顾问先生感到如此的害怕。他记得朱塞佩在遭遇刺杀的时候,在唐巴罗内去世的时候,甚至在战争时期从枪口下捡回一条命的时候,都从未出现过这样脆弱的表现。那位顾问先生似乎是铁打的,似乎是不知畏惧,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但现在,这样一副钢铁锤炼的灵魂,却透露出一点无助而又绝望的缝隙。切萨雷想到这里,也情不自禁的,被那种恐惧的情绪感染,甚至产生了一点似乎要战栗的错觉。因为他知道,自己已被朱塞佩点了名字,所以无论那件事情有多么可怕,他都唯有直面而已。 朱塞佩终于开口了,他继续用那种钝刀割肉似的缓慢的语调,一字一顿的补充道: “我需要你,尽快,找到泽维尔。” “好的,没有问题,我立刻派人去办。” 切萨雷听了他的回答,大脑不禁出现了数秒的空白,并被那位小少爷失踪的事情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努力集聚起自己的全部理智,并飞快的回应了朱塞佩的要求,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的工夫可以用来发愣了。但他又想了想,忍不住要说出一些安慰的话来: “朱塞佩,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的。但如果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会对他的下落提供一点帮助。” “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简短的说明。可是我要你单独去找他,不要告诉任何的部下,这件事情在你我之间解决。” “在你我之间解决。”切萨雷无意义的重复了朱塞佩的话语,他知道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关于泽维尔的问题绝不是失踪那么简单。他从玄关的柜子里摸出了两块弹匣,放在桌上,示意卡洛去替他拿来外套。他一边把弹匣塞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一边听见朱塞佩说: “对,在你我之间解决……切萨雷,请记住,这是我个人欠你的恩情,我一定会加倍感谢你的帮助。可是眼下,可是眼下我希望你把泽维尔当成你唯一的首领,你必须要找到他……” 朱塞佩说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切萨雷不敢挂断电话,只好拿着听筒等待着他的吩咐。他也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然后他就听见那位顾问先生好像崩溃似的,带着沙哑的呢喃: “哪怕你找到的是尸体,也要第一个告诉我。” 切萨雷一下子明白了所有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可以开始跑感情线了,嘤~ 第28章Ch.27 这一切的事情,要追溯到更早的时候,早在泽维尔依照约定,把桑德拉送回公寓之后,回到褐石大楼里的时候。这位小少爷,站在朱塞佩办公室的门前,头脑里考虑着一个毫无营养的话题。 他想,桑德拉既然回家去了,他是不是也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和那位顾问先生终止这种奇妙的同居关系。但是,从一些实际的问题上来说,这样做其实毫无必要,甚至会产生某种欲盖弥彰的嫌疑。 然而泽维尔还是担心,朱塞佩,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到底会不会一边在心底里咒骂着,一边和颜悦色的与他交流。如果放在以往,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毕竟他不像朱塞佩,没有在别人心里安装着窃听器。可他现在却有些犹豫,迟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主动提起。 “泽维尔,你站在那里是要当衣架吗?”朱塞佩在阅读文书的间隙,抬起头来瞥了那位小少爷一眼,随即这样有些尖刻的批评道。他手上的钢笔依旧飞快的移动着,镀金笔尖在纸上划出刷刷的声音。而他的余光里,泽维尔依旧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一点离开或走进的意思。 朱塞佩没有办法,只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金边眼镜,用那双灰绿色的眸子盯着前方,准备和那位小少爷进行一些日常的,没什么实际内容的客套, “你把桑德拉送回去了?” “啊,是的。”泽维尔听了朱塞佩的话,立刻从那个毫无营养的问题里,猛的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又对那位顾问先生复述了一遍那来自桑德拉的,充满感激的致谢。 朱塞佩对此有些后悔,如果他知道泽维尔在他门前站着不动仅仅是因为头脑发呆,而不是因为什么可怕的企图。他绝对不会这样轻易的,和那位小少爷进行这种意义稀薄得如同喜马拉雅山空气的话题。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和泽维尔斗智斗勇多了,进而针对那位小少爷,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被害妄想。他总觉得泽维尔不怀好意,觉得他心怀鬼胎,甚至那种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似乎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感情。 哎,很可惜,朱塞佩迄今为止,仍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而以上诸多来自那位顾问先生的险恶揣测的对象,泽维尔,却在复述那些桑德拉的话语的同时,想到了一个有些愚蠢的,却自认绝妙的办法。这个方法,之所以是有些愚蠢的,因为说到底,它实在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以泽维尔的个性,以朱塞佩的个性,他们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顾问先生_156 而根据那位顾问先生对他的,某种超乎寻常的容忍,就算泽维尔赖在这间办公室里十年八年,他也不会说出更多的怨言。可是,出于他那可悲的自尊,出于他那可笑的自欺欺人,泽维尔居然煞有介事的思考了一套策略,并试图在朱塞佩面前完美实施。于是,他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我去洗个澡。” 然后,他理所当然的,走进了朱塞佩的浴室。泽维尔计算的很好,如果朱塞佩对此表示一丝一毫的不解,他就解释说自己的房间没有热水。而如果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没有异议,那就说明,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不会把泽维尔赶出门去。 只是那位小少爷,到底还是忽略了一种最为重要的可能。朱塞佩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脑子里塞满了文书和审批单,根本就没空管他到底住在哪里这种狗屁不如的琐事。因此,那位顾问先生,巴不得他立刻消失在眼前,听了他的话也只是挥了挥手,让他立刻走开。 可是朱塞佩究竟不会知道,泽维尔为此居然长出一口气来,甚至暗自窃喜到嘴角挂满笑容的地步。当然,如果朱塞佩注意到了这件事情里面的,如此多的曲折,他一定会让那位小少爷滚回自己的住处,并花大工夫来澄清彼此间的,这种可怕的误会。 而事情就发生在泽维尔走进浴室的,十分钟以后。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混纺西装,踩着皮鞋出现在了朱塞佩的门前。不知为何,他的神情里有些来路不明的惊慌失措,甚至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恐惧。他走到朱塞佩的面前,低下头和他耳语: “顾问,二把手来话说,东区的条子要见您。” “什……”朱塞佩被他的话说得莫名其妙,他皱着眉头,试图让卢卡好好的为自己解释一下事情的来历,“为什么是二把手,为什么是东区的条子?说到底,我难道干了什么值得条子盯上我的事情?” “哦不,顾问,这件事情大部分和您没有关系。根据二把手的意思,是东区的条子们在某个重伤的女人身上找到了您的名片,而出于对巴罗内的尊敬,他们先联系了东区的管事,也就是二把手本人,以得到拜访您的许可。他们似乎认为,那个重伤的女人和您存在着某种联系。” 朱塞佩听见“名片”两个字的时候,脑袋里嗡的一声,那些不祥的预感如同海啸,瞬息间就冲毁了他的全部思考。他想起来了,桑德拉,出于好心,他在送别的时候把自己的名片给了那个女人。可是这不应该,这说不通,他已经控制住了阿方索,难道还有什么人会对一个无辜的女人施暴? “东区?” 朱塞佩下意识的重复着卢卡的话语,他觉得整件事情堪称诡异,并深深为桑德拉的处境而感到焦心。他希望这只是一出偶然事件,而不是某种蓄谋已久的袭击,否则,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狂妄轻率和疏忽大意。但是眼下,他还有问题需要解决,于是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梁,示意卢卡再为他详细解释一下事情。 “二把手还说,条子们已经在路上了,所以希望您可以准备一下。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协议,当作普通的访客来到这里,并保证不会强迫您作答任何问题,不会对您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 “算了吧,你就真的以为,古斯塔沃会相信这种天真的鬼话?”朱塞佩看了卢卡一眼,似对他太过懦弱的反应有些不满。但他随即想到,这或许就是那位二把手联系卢卡的原因,毕竟说到底,如果这件事情放在自己面前,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眼下这样的好声好气。 朱塞佩有些挫败,发觉自己在家族人物的眼里,成为了某种难打交道的典范。而卢卡,误把那位顾问先生脸上的忧郁神色,理解成对他那愚蠢行径的无可奈何。这位可怜的助理立刻惶恐起来,比在朱塞佩门前的时候还要惶恐百倍,他战战兢兢的,几乎忍不住就要大声道歉,但他还是极力用一种正常的语调提议道: “顾问,我马上,我马上就去楼下迎接,请问要把他们带来办公室吗?”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用钢笔轻轻敲打着桌面,又看了一眼卧室的房门,意识到泽维尔还在里面。上帝,他不希望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而且,这种愿望里还包含着一些说不清楚的,复杂的情绪。首先,他害怕那位小少爷会意气用事,并犯下某种不可挽回的罪行。其次,虽然这很愚蠢,他却还是本能的,拒绝在泽维尔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再次,朱塞佩也不想让家族的首领和那些条子有过多的牵扯,导致一些无谓的关系。 而在最后的最后,尽管只有微小的,几乎不能观察的可能,他还是担心泽维尔会因此怨恨他。他责怪自己的信誓旦旦,并因此产生了相当浓厚的愧怍。这种愧怍,使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柔和了下来,他对卢卡说: “不,让他们去你的办公室,我们在那里开会。如果小少爷问起来,就说我们有一笔账目需要核算。” 芝加哥东区暴力案件的负责人,是一个名叫凯特的,搽着大红嘴唇的高个子女人。她大概三十岁左右年纪,留着压在耳朵后面的,齐肩的金色长发,穿一身羊毛质地的,浅灰直筒裙套装,从打扮上来看相当精明利落。 她此时此刻,正带着自己那个似乎只会记笔记的下属,坐在卢卡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她接过那位娃娃脸助理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然后开始向朱塞佩解释起事情的经过: “你知道的,在这种刚过完节的时候,大家都害怕出事。因此我们在辖区加派了人手,其中一个巡逻的探员接到报警,说有几个混混在巷子的角落里殴打女人。这之后,我们的人迅速赶到了现场,并从那个女人的身上,找到了您的名片。原本因为这张名片,我们可以直接到大楼来寻求您的配合,但出于古斯塔沃的交情,我相信这件事情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桑德拉……”朱塞佩似乎并没有听见,凯特所说的,那略带威胁语气的说辞。他只是抬起眼睛,看着那个女人,然后用一种略带意大利口音的腔调反问道:“桑德拉,她怎么样了?” 凯特对于朱塞佩所表现出来的,那不合时宜的关心有些不解。她不认为主宰着南芝加哥的,强大黑手党的顾问,是一个会为别人付出怜悯的角色。她误以为桑德拉是他的恋人,或者什么相关的亲戚,于是语气变得缓和起来, “她伤得很重,但没有生命危险。” “谢天谢地!”朱塞佩如同虔诚的基督徒那样,在胸前划着十字,他看起来是松了口气,并略带悲怆的询问道: “桑德拉是个好人,我不明白,到底什么人会这样伤害她?” 凯特点了点头,对他的悲痛表示理解。并且,她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还读到了某种克制的情绪,这使她更加确定,朱塞佩一定和那个叫桑德拉的女人有相当的交情。 “可是先生,在我透露这些信息以前,你必须向我保证,不会作出任何报复的行径。” “探长,你知道的,我不能轻易给出任何承诺。但是我保证,如果这件事情和我们的生意,和北芝加哥的生意没有一点关系,我可以不向那些狗娘养的混蛋寻仇。” 凯特知道,这已经是朱塞佩对此最大的让步,而且那位顾问先生也有的是办法来打听办案的内容,于是她妥协似的小声说: “根据目击证人提供的情报,行凶的,极有可能是北部沿湖地区的毒贩。” “见鬼!”朱塞佩低声咒骂了一句,并表情诚恳的解释说:“我没有印象,桑德拉和那些毒贩存在着什么过节,也不记得她是个瘾君子。他们有没有可能是认错了人,或者是嗑高了随意出手?” “这还需要调查。” 凯特如此,结束了和朱塞佩的对话,她相信了朱塞佩的说辞,并认为桑德拉和那些毒贩应当没有关系。她又和那位顾问先生说,了几句表面客套,表达了对古斯塔沃的友情,然后踩着高跟鞋,带着那位全程捧着笔记本的下属离开了大楼。 但是很显然,在桑德拉的事情上,朱塞佩并没有解释完全。那个可怜的女人,当然和北区的毒贩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朱塞佩有,阿方索也有。只是那位顾问先生究竟还不明白,受马尔蒂尼约束的,北区的毒品交易者,为什么会因为他向阿方索介绍生意这种小事而施加报复? 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他,直到他回到自己办公室里的刹那—— 卧室的房门开着,泽维尔不知去向。 顾问先生_157 朱塞佩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进他的头脑,要把他的血管炸开。他抓起自己的大衣外套,飞奔向位于对角的,泽维尔的房间。又在目睹那空无一人的室内以后,冲下楼梯,用一副像要吃人的表情质问着门卫。他用那褐石大楼门前的公共电话,浑身颤抖着,向切萨雷发了一则命令,然后驾驶着一辆不起眼的福特汽车,飞驰向湖边北部的仓库地带。 人生第一次, 朱塞佩想向上帝许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嘤!(其实这是昨天的债) 第29章Ch.28 泽维尔其实已经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是个天大的蠢材,会这样任凭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在从浴室里出来以后,见到办公室里那个空空荡荡的模样,好奇那位顾问先生的所在,于是本能想找卢卡去问个究竟。然后,他就在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门前,听见了朱塞佩和凯特的对话。 泽维尔忽然间怒不可遏,一方面,他为那些毒贩的暴行而感到不满。另一方面,某种好像被朱塞佩背叛了似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头脑,阻断了他的理智,令他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而这种如同尖刀一样的,背叛的本质,归根结底却是异常复杂的。 泽维尔依旧记得,朱塞佩曾经在办公桌前信誓旦旦的和他保证,桑德拉身边的所有问题都已经解决,这个女人也再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事实证明,那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居然在业务方面打了折扣。这让泽维尔感到难堪,感到愧对于桑德拉的信任,并从心底里责怪起朱塞佩那略显草率的处理。而且,就在问题发生了的当下,朱塞佩居然试图把他与事件隔离,不让他知道桑德拉再度受伤的原因。 泽维尔对此,相当不理解那位顾问先生的决定,他觉得朱塞佩是在排外,并对他的手段与原则表示不信。他悲哀的发现,那位顾问先生虽然说着让他接手家族事务,但本质上却并没有任何的改变,朱塞佩还是会在紧要关头独揽大权,还是会在牵动利益的问题上固执己见。他只是敷衍着,讨好着,试图得到某种平稳的坏境,而不至于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泽维尔想到这里,尽管他不希望怀疑任何人,却还是不得不考虑,那位顾问先生是否存在某种有意为之的可能。毕竟,如果马尔蒂尼管辖下的毒贩对桑德拉出手,那必将成为谈判桌上有力的武器,成为对方撕毁条约的作证,然后让巴罗内获得数不清楚的利益。只是,泽维尔实在不想承认,朱塞佩是个会为了金钱而牺牲友谊的冷血男人。 可事实上,很不幸,那位顾问先生在大多数情况下,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而这种想法,在让泽维尔有些心力交瘁的同时,还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耻辱。因为就在不久以前,就在他送桑德拉回家的路上,他还和那个女人宣扬过自己对那位顾问先生的,愚蠢而又无可奈何的爱情。可是现在,几个小时以后,他本人居然可以这样理所当然的怀疑着自己的爱人,甚至把他设想得好像撒旦那样邪恶万分! 愧疚使他略微冷静了下来,但是却打消不了,他脑海中盘旋着的,那些复仇的念头。他知道,朱塞佩已经被条子盯上了,不可能再对那些毒贩们施展任何的报复。那位顾问先生眼下所能做的一切,仅仅是和马尔蒂尼谈判,然后敲诈一笔不菲的赔偿。 但那是巴罗内的利益,并不是桑德拉的公平! 于是,泽维尔打算去自己动手,只要他做的够快,够好,他就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招来马尔蒂尼的猜忌。因为他是个新面孔,而芝加哥城的黑手党人里,也大多数都和他没有交情。那位小少爷曾在褐石大楼的资料库里,见过关于北部沿湖地区的,毒贩们的信息。他知道他们以废旧仓库为据点,并且受着马尔蒂尼的指引。 泽维尔天真的以为,知道这些信息就已经足够了。他觉得,这些人不过是几个最末端的卖家,和贫民窟里那些成天没事找事的混混没有区别,因此只要稍微恐吓几句,他们就会像奴仆那样俯首听命。 可是他忘了,这些毒贩是有马尔蒂尼撑腰的。而且,难道他们就真的不知道桑德拉与朱塞佩的关系,难道他们就会这样毫无准备的向庞大的巴罗内挑衅? 哎,究其原因,泽维尔还是对这一行的事情知之甚少。因为无论他去向哪个地方打听,都会得到,北部沿湖地带的毒贩集团是全芝加哥最凶狠,最具规模,最不讲道义的群体。而且说到底,马尔蒂尼和他们共存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将他们一举吞并,也正是因为强大如马尔蒂尼,都没有把握做成这件事情。 而现在,泽维尔,这位没头没脑的小少爷,却试图单枪匹马的和他们干架!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这位小少爷在下车以后,就遇上了他所见过的,仅次于马尔蒂尼追杀的惊险场景。泽维尔不敢拿出枪来,面对十多个手持砍刀的暴徒,他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他知道自己的计划一定出了某些天大的偏差,并且相当清楚的知道,如果再不弥补这种偏差,他将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夜幕已经降临,深蓝色的天穹上无月无星。远处破旧的路灯,在风中发出一点微茫的光明,上帝似的,俯瞰着地上无言对峙的人群。阴影在沙石上蔓延,恶魔的手掌般匍匐延展,藤萝似的开枝散叶。硝烟弥漫的空气在渗透浸染,侵入彼此双方的骨骼血脉。 泽维尔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的背后渗出了冷汗,却依旧努力进行着缓慢的呼吸。他不想让脸上的表情出卖自己的心虚,并故作淡定的,对那些毒贩们说: “先生们,请问,这里是马尔顿地区吗?” 他的话语消散在晚风里,如同一粒石子那样,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阵讨论的涟漪。浓重的爱尔兰口音此起彼伏,他们交换着眼神,似乎要在互相的佐证里,得出一个相对可靠的结论。片刻以后,一个矮壮的中年人拨开人群,走到泽维尔的面前,态度和善的说: “大个子,你似乎走错路了。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个什么狗屁马尔顿地区在哪里,但是你最好尽快离开这里。只要你忘了这段经历,我可以发誓,我和我的朋友将不会对你产生任何不利。”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知道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他十分诚恳的点了点头,并且向那些人们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然后,他如同字面意义那样,逃命似的,迫不及待的转身。希望乘上那位顾问先生的浅绿色别克轿车,然后回到褐石大楼,去和朱塞佩进行某种真心实意的道歉。 他觉得这件事情太蠢了,他不明白,他的脑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想到这个独自替桑德拉寻仇的念头?基督,那位顾问先生现在一定非常生气,说不定会发誓再也不和他产生任何联系。 “泽维尔,你亏大了。” 那位小少爷有些郁闷的这样想着,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住了他。说话的还是先前那个矮壮的男人,他拔出了腰上的□□,并对泽维尔命令道: “不准动,就这样背对着我,举起你的双手!” 顾问先生_158 泽维尔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不清楚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听见在一片沉默里,唯有沙石地上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他害怕自己露出了破绽,更害怕自己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不知为何,他居然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愿景。他还没有成为一个人物,还没有成为一个唐,他不能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现在,他的生命,百分之百不在他的手里。 中年男人本来已经相信了泽维尔的说辞,并对他巴罗内首领的身份一无所知,只认为他是个误打误撞的倒霉蛋,开车来到了这个一片荒凉的地方。可是,就在泽维尔转身的时候,他却在这个年轻人的后颈上,发现了一个三头犬的纹身。 巴罗内少主的脖颈上,有一个三头犬纹身。 “等等,我改变主意了。”他说,并挥手示意手下们,他让他们把泽维尔绑到仓库外堆积的废旧钢材边上,捆住了他的手脚。泽维尔完全搞不清楚情况,他想到了自己身份暴露的可能,却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这种暴露的原因。于是他只好维持着先前所说的谎言,并极力辩解道: “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走错了路……” “泽维尔·巴罗内。” 被叫到名字的愕然让那位小少爷立刻哑了声音,他愣了一会儿,才接着挣扎起来,表示自己和那个名叫“泽维尔”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是旁人只是低低的笑着,令他毛骨悚然的笑着,然后两个打手模样的人物就把他拖到了湖边。领头的中年男人,用爱尔兰方言和他们交代了几句,然后对他进行了一些无意义的踢打,就带着其余的手下,乘着那些停在阴影里的汽车飞驰远去。 泽维尔面对着毫无波澜的,仿佛漆黑天幕一样的湖面,他知道自己完了,自血液里泛起一股冰凉的温度。他有些想笑,觉得自己仿佛人世间最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莫名其妙的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几年,又莫名其妙的死于自己的狂妄无知。 他想起了自己在贫民窟里的过去,想起了那如今连面目也不清楚的生身母亲,他觉得生活好像一团乱麻,又好像一出仅有旁观者欢乐的喜剧。他又回忆起了朱塞佩,回忆起那位顾问先生绝大多数的不好,和偶尔出现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他还爱着他,深爱着他,以此时此刻全部的心痛和悲哀为佐证,直到生命将要结束的时候依然固执而又愚蠢的热恋着他。 泽维尔就在这种时候,居然彻底想明白了,自己对那位顾问先生的,爱情的原因。朱塞佩就是他的生命,是他生命里诸多糟糕的问题,以及那些问题中罕见的光明。他轻蔑的嘲笑,刻毒的批评,甚至是蛮不讲理的否定。都是因为朱塞佩陪伴了他太久,早已和他那些不堪的记忆融为一体。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赤诚的拥抱着生活,因为他想成为一个人物,他想成为一个配得上朱塞佩的人物。他知道朱塞佩是他的执念,是他从少年时代便日思夜想的症结,他的思念有多强烈,对那位顾问先生的负罪就有多明确。 人呵,矛盾的人呵,即便这样也要苦苦相恋。 泽维尔深深叹了口气,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只能祈求密歇根湖的波浪不要将他带走,要让他原地等待着那位顾问先生的找寻。打手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把冰凉的枪管顶在泽维尔的后脑,他们默数着,手指搭着扳机。 然后,就在下一秒,就在这一切发生的下一秒。 车胎碾过布满沙石的地面,发出噼啪作响的,好像火星炸裂般的声音。极致转速下的引擎发出一阵嘶吼的轰鸣,随着耀眼的光芒,穿透了无边无际的暗影。 泽维尔不敢回头,他听见车门打开的响动,听见引擎声里尖锐的爆鸣。他知道那是枪响,是带了□□的枪响,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依然活着。打手们的尸体栽进湖水,溅起同样浓黑的水花,却甚至来不及作出更多的反应。 那位小少爷,受限于双手双脚被缚的现状,只能竖起耳朵听着背后的,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并且在感叹自己大难不死的同时,还有几分嘲笑这位英雄的大步流星。他觉得那一定是古斯塔沃,或者古斯塔沃手下的士兵,毕竟那位二把手掌握着巴罗内家族中绝大多数的军队,有能力做出这种好像西部电影一样的行径。而再不济,也该是切萨雷的部队,因为在短时间内,那位顾问先生所能调动到的,恐怕也只有自己的心腹。 而就在泽维尔猜测着那位英雄的真实身份的时候,他却忽然被一双纤长有力的手臂从背后抱了个满怀,一股熟悉的,高级烟草的香气撞入鼻腔,带着某种好像磁力的吸引。泽维尔有些难以置信: 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那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居然会飙车来亲自救他! 而当他低着头,看见那块光鲜闪烁的,镀金手表的时候,这些难以置信就全部变作了事实。 那位小少爷在一片混混沌沌的感官里,忽然意识到,朱塞佩那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不停。几颗冰凉而纯粹的液体,顺着鼻尖与耳际相贴的部分,在他的脖颈上缓缓流下。 泽维尔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朱塞佩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起,在一起!(按头小队集结完毕 第30章Ch.29 “朱塞佩,朱塞佩……” 泽维尔被捆着手脚,只能让那位顾问先生紧紧的抱着。他被朱塞佩的眼泪吓了一跳,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怀疑那位顾问先生是被气疯了头脑,或终于被那些堆积如山的工作压坏了神经,需要道歉的明明应该是自己,可是朱塞佩,他为什么要表现得这样追悔莫及?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用手肘轻轻的,碰了下朱塞佩的身体,试图把他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解救。可是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好像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那样,把自己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 泽维尔觉得呼吸困难,并被眼泪打湿了大片衣襟,可或许是因为两颗心脏的距离太近,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意识不清,他居然在一层朦朦胧胧的感情里,理解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忧心。 顾问先生_159 他也忽然明白了,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并不如表现得那样冷淡,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对泽维尔的执着根本不啻爱情。 朱塞佩只是太过口是心非,太过善于掩藏本意,并且喜欢没事找事,复杂化简单的问题。他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工作,献给了巴罗内的事业,甚至不惜在私底下,变成某种缺乏安全感的,孤独而又无趣的中年大叔。他的爱好很少,可交谈的朋友很少,大多数人只把他当作一个洗手不干的男娼,一个衣冠楚楚的恶党,或者一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 但是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对他而言却终究是个变故。朱塞佩有几分难以置信的发觉,从很早以前开始,从泽维尔还是个身高只到他腰线的野孩子开始,他就对这位小少爷怀有某种莫名的感情。这种感情,驱使着他对那些明知厌恶的东西不离不弃。就连唐巴罗内过世的时候,那使他摆脱黑手党生活的,唯一机会的时候,他也满脑子都是如何照顾那位小少爷的生活,教导他的言行。 尽管方法是野蛮而又粗暴的,可是泽维尔一直在固执的拯救着他,使他免于成为某种设定精巧的仪器,使他免于陷入机械重复的生活。虽然朱塞佩相当反感这种对于固有规律的打乱,可是如果没有泽维尔,没有他那喋喋不休的骚扰,他的生活必然会变得更加乏善可陈。 当然,或许那位小少爷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无意识的,甚至还包含着那么一点阴险的算计。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因为当朱塞佩发觉自己很可能会永远失去它们的时候,心里所拥有的,只是无限的悲哀和痛苦的感情。 他为什么从前没有发觉呢? 泽维尔,那个小混蛋,早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与他纠缠不止,让他无可奈何。而古斯塔沃也说的一点没错,是朱塞佩,是他想独占泽维尔的全部。他不希望那位小少爷离开他的生活,就如同阳光下的眼睛不能适应黑暗那样,他也再不能忍受那些单调乏味的日子。 而他差点,仅差一点,就亲手摧毁了,他生命里这道硕果仅存的光明。 所以,当朱塞佩怀抱着泽维尔的时候,当他发觉那具身体依旧充满热度的时候,一种如蒙大赦的喜悦将他的灵魂没顶灌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可是眼泪就这样流下来了,就这样自然而然的,仿佛和该如此的流下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泽维尔却不明白该怎么安慰他。那位顾问先生好像是铁打的,从来不会露出太多的表情,更从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因此,泽维尔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对朱塞佩说: “先生,你能不能把那些捆着我的绳子先解开?” 朱塞佩听了,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松开了自己的手臂,他迅速的后退两步,然后盯着那位小少爷的后脑,有些孩子气的吸了一下鼻子。泽维尔对此十分想笑,却又觉得到底有些不合时宜。因为就在他身边的,沿湖的浅滩里,还倒着那两具朱塞佩所产生的尸体。而借着车灯的光芒,泽维尔也还能看清,他们脸上那种死不瞑目的惊愕表情。 朱塞佩从福特汽车上,找出一把金属剪刀,并用它解开了泽维尔手脚上的绳索。然后,他展开一个巨大的防水布袋,对泽维尔说: “过来帮忙。” 那位小少爷对此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万能如朱塞佩,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的帮忙。但是,出于那位顾问先生的,无可报答的救命之恩,他只好从地上站起身来,并踢了踢那因长时间跪坐而酸麻的双腿。然后,他就看见那位顾问先生脱下西装外套,走到水边,试图把水里的尸体拖上湖岸。 泽维尔的头皮一下子炸了起来,他觉得朱塞佩一定是某种可怕的人物,居然能够这样心平气和的搬运尸体。他在贫民窟里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还从那些倒霉蛋的身上扒过钱包。可是,自己亲手杀死的对象总该是不同的,尽管泽维尔迄今为止还没有背负过任何一条人命,可他还是固执的认为,其中应该存在着一点愧疚与怜悯。 然而朱塞佩没有,他的表情就好像搬运桌椅那样自然。他把右手边的,那个头部中弹的男人塞进防水袋里,然后看着泽维尔一脸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小声反问道: “怎么,难道我衬衫上沾了脑浆?” 泽维尔只觉得一阵反胃,他不知道,朱塞佩明明看上去是个和暴力毫无关系的人物,却为什么可以如此淡定的,问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而朱塞佩,似乎从泽维尔的,那有些发白的脸色里看出了端倪。他一边抓着左边那个男人的头颈,努力把他拖出水面,一边和那位已经看呆了的小少爷解释: “他们身上有弹孔,说不定子弹还在里面,如果就这样原地烧掉,可能会引来条子。所以只好把他们带走,让切萨雷派人处理。” 他说完,又颇为严肃的补充了一句: “就是字面上的,‘处理’。” 泽维尔的舌头有些打结,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说出了一个完整的语句。可句子的内容却相当直白,毫不掩饰的,透露出他本人此时此刻的心虚, “朱塞佩,你该不会,是想载着他……它们?” “没错。”那位顾问先生相当理直气壮的给出了答案,然后把另一个倒霉鬼也塞进了袋子。他弯腰拉上了防水袋的拉链,拉链里的金属细齿刮擦起来,带出一连串刺耳声响。朱塞佩看着那位徒有外表的小少爷,暗想没用的东西,只在干他的时候力气大得吓人。他踢了踢地上的,那个装满了尸体的塑胶袋,然后对泽维尔说: “好了,帮我把这个袋子抬到车上,不然我就和你算偷开我车的账。” 泽维尔听了,很没出息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和朱塞佩一人一头,把袋子扔上了那辆福特汽车的后备箱。朱塞佩在临走前,充满留恋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别克轿车。他知道,恐怕这辆在全面战争里刚修好的,优美的浅绿色机械,将注定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而实际上,朱塞佩也仅仅是在泽维尔的面前,装做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他的指尖依然在颤抖,依然留存着扣动扳机时的,那种冰凉刺骨的触感。可是朱塞佩很明白,他不能在那位小少爷的面前,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甚至是一丝一毫的动摇。因为他不敢让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里存在着太多的谬误,而那两个可怜的男人,本来也并非死路一条。 他害怕泽维尔会因此后悔,因此内疚,这让他比死还难受。 朱塞佩这样悲哀的想着,并驾驶着那辆黑色的福特汽车,一路向南,穿过芝加哥郊区的复杂公路。他在南面湖畔有一座空置的别墅,他打算去那里和切萨雷取得联系,并让人来解决尸体。而在那之前,他最好避开一切人口稠密的地方,以免留下太多的目击证人。 而作为一名家族顾问,朱塞佩本来有足够多的人手,可以替他完成这种肮脏的罪恶,他也不必为此满手鲜血。但他却固执的,不愿寻找除切萨雷以外的任何帮手。哎,如果古斯塔沃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一定会狠狠的,用尽一切话语来斥责朱塞佩的愚蠢。 “算了吧,照顾那个小混蛋本身,就已经很他妈的愚蠢了。” 而就在朱塞佩有些嘲讽的,在心底里如此论断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闪烁的车灯在夜色里汇聚成河。他有些不安,意识到前面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可是距离太远了,不能让他得知相关的任何信息。 泽维尔,这个可怜的小少爷,却似乎比那位凶手本人更加慌张。他从椅背上坐了起来,直直的坐着,然后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朱塞佩,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朱塞佩简短的回答了他的提问,然后把车停在路边,用一副斯文和善的样子,和前面的车主低声交谈了起来。片刻以后,他又回到了车上,并神情严肃的,向那位小少爷解释道: “这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条子们设了路卡,要挨个检查。” 泽维尔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当然,这位小少爷和抢劫案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们的后备箱里还装着两具尸体!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并且深深的诅咒起这可笑的命运。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被逮捕的可怕结局,设想着条子们打开防水袋时的震惊表情,然后不禁悲哀的发觉,自己只是从一个地狱逃到了另一个地狱。 顾问先生_160 朱塞佩却似乎依然冷静。他摘下了自己的金边眼镜,然后用手拨乱了那梳得整整齐齐的金色短发,又扯松了领带,把衬衫的纽扣也解开了几粒。做完这些,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使颧骨上印满了充血的红晕。之后,他伸出手来,越过泽维尔的双腿,并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小瓶未开封的威士忌,转眼仰脖灌了个干净。 泽维尔神情愕然的,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一举一动,穿反光服的警官已经向他们走来,越走越近,甚至快要看清车内的情形。 “小甜心,你现在是我的助理。” 朱塞佩说完,以一副醉汉的模样走下车去,歪歪扭扭的和那些警官们握手。他们对此充满戒备,一边拔出枪来指着朱塞佩的脑门,一边朝他大声呼叫: “不许动,举起手来,说出你的名字!” 朱塞佩却仿佛是听到了笑话,低低的笑了起来。他依旧维持着那副醉汉的表情,然后用堪比学院奖的演技,大着舌头对那些警官们说: “你们,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听着,我知道你们的上司,他和我有不错的关系。而我,我不希望车里的那些妞们受到惊吓,所以你们最好放下枪来,并让我通行。” 警官们仔细的打量着他,并根据朱塞佩所穿的那套高级西装,以及他手上的镀金腕表得出,这很有可能,是某个在湖边别墅里□□的富家公子。他们常和这些人打交道,也知道这些人背后的,那不可侵犯的势力。这种想法,使他们心怀担忧的退却下来,并开始犹豫着交换眼色。 朱塞佩知道事情有了可能,他从裤兜里摸出钱包,点了好几张百元大钞拿在手里,又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好了,让事情结束吧!你们,可以平分这些好处,而我,可以带着那些妞们回家。” 警官们看见那灯光照耀下的,一沓厚厚的钞票,觉得事情颇有赚头。他们都是最底层的职工,没有太多的假期,更没有太多的薪水,朱塞佩给他们的好处可以抵上小半年的工资。这些人怀揣着同一个想法,再次交换了眼神,然后纷纷迫不及待的,从那位顾问先生的手里抽走了钞票。 朱塞佩点了点头,走回去发动了汽车,然后飞驰如风的扬长而去。 直到走出很远的时候,泽维尔才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朱塞佩,我万能的顾问先生,你究竟怎样搞定了那些条子?” 朱塞佩用单手点上了香烟,咬在嘴里,忽然笑得有些神秘,他说: “我告诉他们,你是我可爱的,既金发碧眼又丰乳肥臀的妞。” 作者有话要说: 哎,他们都是对方的,那不好不坏的生活啊…… 第31章Ch.30 那位顾问先生的,位于南部沿湖地带的别墅只进行了最简单的装修,所有家具和用品都维持在最低限度的要求。房间里的陈设也相当空旷,甚至毫无人类居住的迹象,只有那面昏黄灯光下闪烁的墙壁,还留存着一点跃动的气息。 泽维尔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透过那扇巨大的玻璃飘窗,望着朱塞佩和切萨雷在车灯下的剪影。而那位顾问先生的,纤长的身形,在光芒里便显得愈加瘦削分明。 朱塞佩在半个小时以前,终于用别墅里的老式电话,和切萨雷取得了联系。他没有向那位角头解释更多的情况,而是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让他尽快来处理车上的两具尸体。而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却似乎反驳了朱塞佩的决议,并使后者气急败坏的,飙起了意大利语。 但很不幸,泽维尔那蹩脚的语言水平,并不能支持他听懂那位顾问先生的歇斯底里。可是他依旧明白,朱塞佩大概是做了什么,相当不能被理解的决定。他看见那位顾问先生正在灯下理论,并用力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以一副演说家的姿态面对着切萨雷的抗议。 泽维尔很想去听一听,朱塞佩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误,可以让一向温顺的切萨雷拒绝他的命令。然而,那位顾问先生在临走时,曾一本正经的要求他留在原地,不要插手自己和角头间的事宜。原本泽维尔是从不理会这种要求的,可是出于朱塞佩那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命之恩,这位小少爷只好像被吹了哨子的大型犬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 而不知过了多久,那位顾问先生终于说服了切萨雷,后者开走了窗外那辆装着尸体的福特汽车。朱塞佩见了,转身回到别墅,从玄关旁边的木质矮柜里找出了一个白色的小型医药箱。然后然面带疲惫的,走到了泽维尔的面前。他那灿烂的金发上沾着雨点,而卡其色的羊毛西装上,也溅满了深深浅浅的水痕。 “外面下雨了?” 泽维尔问,并抬起眼睛来,注视着那位顾问先生的表情。这似乎已成了习惯,每当他感到猜不透那位顾问先生的想法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的,观察起朱塞佩那鲜有波澜的神色。 而那位顾问先生,听了他的提问,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手脚伶俐的,从医药箱里拿出酒精和绷带,铁皮夹层碰撞间,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泽维尔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害,他只是蹭破了点皮,并在手脚上多了几块看似吓人的淤青。可是,对于一个差点就要没命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再幸运不过了。 朱塞佩的手脚很轻,甚至带着某种好像温柔似的错觉。他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在灯下闪着微光,一如恒星,一如心头燃烧的,那炽热的火苗。 泽维尔无言看着他的面容,那些先前被光怪陆离所惊飞的魂魄,又慢慢回到了身上。他开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开始明白这一切归根结底的原因。他意识到,如果不是他那狂妄自大的蠢行,或许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朱塞佩也根本不用背上杀人的罪行,而那两个倒霉蛋,也根本可以从死亡里逃离。 这位小少爷,到现在,才彻彻底底的,开始后悔起自己的行径。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位顾问先生,为了那些无辜的人们。他甚至,也愧对于桑德拉的友谊,他原本有更好的方法,却非要选择那种最差的施行,甚至还要把它完全搞砸。 泽维尔由此,不可避免的发觉了自己的无能。朱塞佩说的一点没错,他是一个狂妄无知的混蛋,凭借着众人的吹捧而沾沾自喜,自诩无所不能,却实际上轻慢而又迟钝。他相信了人们所说的,那些无聊的谎话,被功名催促着急于求成,并因此连累了他人。 顾问先生_161 他有些挫败,认清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最朴素,也最残酷的法则—— 失败必有代价。 “朱塞佩,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泽维尔有些支支吾吾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表示抱歉,却被他手里的酒精棉球按在伤口上,疼得大叫起来。 朱塞佩有些惊慌失措的缩回了双手,然后睁着眼睛,试图弄明白那位小少爷突然承认错误的原因。他从心底里不希望泽维尔察觉到事情的端倪,比如自己是怎样拼了命的救他,比如为什么不通知家族里的士兵。而这种隐瞒里,虽然多少带着点大事化小的意味,可是更多的部分,却是来源于那位顾问先生的,无比深沉的好意。 朱塞佩知道,人有时需要教训,可他害怕这个教训太大,会让那位小少爷放弃所有的愿景。但是,泽维尔似乎已经知道了事实,这使他不由得惶恐起来,害怕那位小少爷说出诸如脱离家族的决定。 而那位小少爷却似乎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只是在心底里埋怨他下手没轻没重。泽维尔顿了顿,试着接续起那因疼痛而打断的话题,然后轻声说: “我很明白,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应该更冷静,更细致,更考虑周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由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愤怒冲昏了一切。” 他说完,抬起那双蜜棕色的眼睛,注视着朱塞佩的,一丝一毫的表情。他害怕那位顾问先生失望,害怕他说出尖刻如刀的话语,更害怕他委婉的,劝告自己放弃。可是朱塞佩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让灯光在他的眼眸里跳动不息。 泽维尔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其实很想抱紧那位顾问先生,然后对他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倾诉着爱意。他不明白,此时此刻,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毫无关联的想法。可是他知道,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都在无声嘶吼着不舍,竭尽全力的挽回。 朱塞佩觉得这种四目相对的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对泽维尔说:“好了,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不,不是。”泽维尔却打断了他,那位小少爷有些苦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仿佛急于补充似的说道:“朱塞佩,我的顾问先生,我知道该好好的处理这件事情。可是,可是有的时候,愤怒它不可抑制,它摧毁一切。” “泽维尔,你需要冷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需要冷静。因为说到底,只有清晰的头脑和完美的执行能够拯救你,而不是所谓的满腔意气。妈的,意气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它不过是自尊心的奴隶!” 泽维尔苦笑着点了点头,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尖刻起来的样子有些可爱,但就在他为这点莫名其妙的事情动摇以前,却想到了一个更加难解的问题。那位小少爷有些犹豫,可他觉得朱塞佩似乎是关心他的,似乎也在担忧着他的境遇。于是,他怀着某种好像孤注一掷的感情,把那种想法从胸膛里揪出来,双手捧着,说给朱塞佩听: “我只是不明白,到底何年何月才能变得像你一样……或者像阿尔一样?” 他说完,低低的垂着头颅,不敢看朱塞佩的表情。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问了个相当愚蠢的问题,并且还捎带进了一点仰慕的真心。他忍不住有些自暴自弃,等着那位顾问先生来笑话他的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朱塞佩却许久没有说话。他看着泽维尔头顶的发旋,回忆起多年以前,这位小少爷似乎也是这样在他面前认错,祈求他的,实际仅有只言片语的谅解。他有些沧桑的追忆着逝去的一切,并在思绪万千里,被时间的浪潮拍打得茫然不觉。 说到底,无论泽维尔对他做出怎样的事情,无论这位小少爷犯下怎样的错误,朱塞佩都可以无限制的进行容忍。尽管他时常抱怨着,嘲讽着,甚至从心底里憎恨着,可是在危急关头,他依然会奋不顾身的承担起全部风险。 就如同今天,鬼知道他花了多大勇气,才克制住自己心里的,向古斯塔沃求助的念头。他不希望泽维尔因此被否定,更不希望伤害到那位小少爷的体面——尽管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体面,却依旧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 朱塞佩在离开褐石大楼的时候,在向切萨雷发出命令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为此牺牲的准备。他生来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合该死于家族的战场。 可是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却不能理解他的固执行为。他少见的,和朱塞佩大吵了一架,指责他的自私自利,斥骂他的不负责任。他拒绝执行那位顾问先生的要求,并怀疑他是被床上关系搅浑了脑子。他要求朱塞佩立刻放弃对泽维尔的过度保护,并依照家族的惯例,尽快去国外避避风头。 可是朱塞佩对此并不承认,他发誓这只是他的工作,切萨雷并不了解他的用心。他又向那位角头阐述了一段长篇大论的道理,以说明自己和泽维尔之间的关系,以及他眼下不能离开的原因。然而切萨雷根本听不进他的辩论,他摇着头,否定了朱塞佩今晚所做的一切事情。那位顾问先生有些气急,不得不搬出黑手党的戒律,命令切萨雷立刻去完成他的工作,并结束对工作的评论。 切萨雷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终结了这个话题,他对朱塞佩说: “顾问,我仰慕您,胜过所有的人物,因此我服从您的一切命令。但是……但是朱塞佩,你不能失去你的心。” 他的心。 他的心现在却仿佛被攥紧了,握在那位小少爷的手里。朱塞佩看着泽维尔低下的头颅,忽然间一股莫名的,哀伤而又震颤的感情充斥进心底。他发觉自己背负了如此之多,所求却如此之少,甚至仅仅希望此时昏黄四壁内,那静默无声的一秒。 朱塞佩笑了起来,罕见的,发自内心的笑了以来。他伸出手揉乱了泽维尔的头发,然后就在那位小少爷抬起头来埋怨的同时,紧紧的,将他抱进了胸膛。他感受着那具年轻而富有生命力的躯体,躯体中的心脏蓬勃跳动,血脉流淌。他发觉自己或许是真的老了,对于这种少年人的灼灼目光竟无从招架。他把唇贴在那位小少爷的耳边,略带沙哑的,和他轻声的呢喃: “泽维尔,听着,你不可能如我一样,也不可能如阿尔一样。你只是你自己,与任何人都不同的……我的小少爷啊。” 泽维尔僵着身体,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总觉得这句话里包含着太多的感情,太多可以让他误会的感情。泽维尔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莫名的期待,他鬼鬼祟祟的扭过头去,试图从朱塞佩的眼神里推断情绪。可是,那位顾问先生却把头埋得死死的,只露出一片灿烂的金发,和一点发红的耳尖。 那发红的耳尖,或许是由于醉酒,或许是由于起然别的原因。 醉酒? 泽维尔突然有些害怕,担心去年圣诞节的,一些诡异的事情会就此重演。然而实际上,这种担心根本毫无必要,因为就在下一秒的时候,朱塞佩就跨坐在了他身上,然后用一副狐狸似的表情,居高临下的俯视。 那位顾问先生,罕见的,又轻又柔的覆上了嘴唇,仿佛渴求着暴力与征服的开拓,又如同一位故作矜持的娼妓。他是鸦片,是妖魔,是人类欲望的总和,又常常以一副冷淡的神情,行下流至极的动作。他偏着头颅,一面晃动着腰胯,一面解开了衣襟。他像狂风那样点火,燃烧了彼此横亘的,那稀薄的空气。 “泽维尔,我的小甜心,你大概不知道……” 朱塞佩顿了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甜腻的喘息。他咬着下唇,用手摸了摸那位小少爷的,有些灼热的器官,然后低低的笑了起来,说: “从前在贝托尼街,骑乘位,可是要另算钱的。 不过,就当你首次免费好了。” 顾问先生_162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写完啦!!!接下来会进入阶段性修整,停更三天MUA!要想我嘤! 第四卷:过往枪声 第32章Ch.31 我宽恕了你的过去,虽然我对我们的未来只字未提。——《自深深处》 就在那密歇根湖畔的,惊心动魄的夜晚降临以后,朱塞佩诚惶诚恐的等待着命运的发落。然而不知为何,他在心底里,竟然从来没有考虑过切萨雷所提议的,到国外去避难的举措。 一方面,朱塞佩已经受够了流亡的日子,不愿再像从前那样放弃一切,疲于奔命的过活。而另一方面,更加最重要的一方面,他业已不能像从前那样毫无希求的得过且过。他有他的事业,有他的财产,还有他不得不照顾的,那位迄今为止仍未真正长大的少爷。 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只好一边等待着条子们的盘查,一边装做无事发生的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他没有把那个夜晚,那件湖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无关的人物。所有人问起泽维尔那脸上的疤痕的时候,他都只说那是和自己干架的结果,除此之外,没有人动手。 当然,这种说辞不见得有效,可是顾及到朱塞佩和泽维尔那不可告人的关系,每个人都会因此识相的,对于这件事情选择闭口不提。毕竟,鬼知道他们干架的场所是不是在床上! 而朱塞佩,也受益于这种讳莫如深的做法,至今为止没有暴露他那血迹斑斑的罪行。久而久之,他甚至有些奇怪,觉得以城北湖畔的毒贩来说,那些人未免也太好相处。 尽管实际上,他为了逃避追究而做足了准备,处理掉了一切证物,甚至不惜丢弃自己那辆价格不菲的别克轿车。而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在那样极度混乱的,恐惧的情绪之下,居然还能有条不紊的找出家族里不会被追查的黑车,以及未登记在册的走私□□。他也从未过问切萨雷的工作,对于处理尸体的情形一无所知。因为他毫不怀疑,即便大吵一架,那位角头也依旧贯彻着自己的忠诚。 况且,以他办公室的电话依旧安静如故为证,马尔蒂尼也似乎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还没有来兴师问罪,要还没有拿着谈判书和朱塞佩理论,甚至还没有试图用任何方式联系那位顾问先生。但说到底,这其中有错的究竟是谁,巴罗内又怎样和桑德拉的事情产生了关系,恐怕他们双方都辩不明白。 总之,到了两月头的时候,朱塞佩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是真的不了了之了。他开始托他那些在政府机关里的朋友,从条子口中明里暗里的打听着那些毒贩们的动向。结果自然是一片风平浪静,那些人似乎忘了他们那两个失踪的同伴,忘了大半个月前闯进他们地盘的巴罗内少主。 朱塞佩当然欢迎这样的结果,毕竟州里还没有废除死刑,他不想过早的结束生命。只是与此同时,他还隐隐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根据泽维尔的描述,北区的毒贩显然知道他是巴罗内的成员。可是,他们非但没有因此产生一丝一毫的忌惮,反而选择了变本加厉的报复。如果这些毒贩,像过去那样属于马尔蒂尼的组织,那么他们绝不会背叛谈判书里的约定,更不会蓄意造成任何的不良结果。 从另一方面来说,假如没有桑德拉的事情,就凭他们对于泽维尔生命的种种的威胁,纽约委员会的信箱现在就该已被朱塞佩的投诉信塞得满满当当。但是,因为桑德拉的事情,说到底也弄不明白究竟是谁的错误。朱塞佩无法证明马尔蒂尼知道那个女人和巴罗内有所关联,正如马尔蒂尼也不能证明自己对于桑德拉和泽维尔的关系毫不知情。所以,那位顾问先生,好心好意的,没有做出诸如恶人先告状似的恶行。 但他还是从这一系列的事情里,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他很想让切萨雷去调查一下北区的情况,搞清楚马尔蒂尼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就在他不由自主的,拿起桌角上的电话以前,他就想到了那天晚上和这位角头之间的,那不可缓和的争吵。 朱塞佩不是不明白切萨雷对他的感情,只是他对这种感情的实质毫无头绪。这位顾问先生像是生来就不知道爱情究竟是所谓何物的,他把这种柔情满溢的冲动称之为荒唐而又愚蠢的精神病。无论是性,还是爱,留给朱塞佩的印象都不太好,这让他在同情切萨雷的同时,还感到某种微妙的不可理喻。 他不明白那位角头为什么在工作之余,还要担心起他本人的安全,为他那没日没夜的生活的操心。他觉得这是完全没有不必要的,因为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好好的照顾自己,也分得清对错黑白。更何况,他不明白切萨雷究竟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不过是做了一名家族顾问该做的事情,和对泽维尔的感情没有关系。为什么切萨雷,非要把这件事情弄得好像他在不计代价,不辨是非的维护着泽维尔一样? 见鬼,他和泽维尔之间,真的不存在任何一点所谓的,该死的爱情! 但是有件事情,只有一件事情,是连朱塞佩他自己也解释不了的。那就是明明那位小少爷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却依旧如切萨雷担心自己那样,担心着泽维尔的安危,并为他那过于不修边幅的生活操心。朱塞佩极力向自己解释,这种感情和切萨雷是有区别的。可受限于他那对人类心灵的无知,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能找到任何的答案。 朱塞佩想到这里,相当明智的结束了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病,非要在如蒙大赦里找出些不痛快来妨碍心情。他考虑着马尔蒂尼的事情,觉得这个家族里一定出现了某种变故,使他们失去了对北区毒贩的管控,甚至是更多事情的管控。只是这种失控,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又想起了一切的根源,想起了和马尔蒂尼的和谈。说到底,那个诡异的和谈是否才是事情最初的征兆?马尔蒂尼是否是因为某种源于内部的矛盾,才不得不结束和巴罗内的战争? 朱塞佩用钢笔敲打着红褐色的实木桌面,他觉得这件事情相当重要,关系到和马尔蒂尼的宿怨,更关系到巴罗内在芝加哥的地位。如果马尔蒂尼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出现一些不可控的局面,那么趁火打劫,将会是他最好的选择。他必须为此撕破协定,可巴罗内尚不具有和纽约抗争的实力,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巧妙的处理这件事情,而不是盲目的诉诸武力。 但是,即便没有这样巧妙的手法,即便必须用枪林弹雨说话,他也不会放弃踏平芝加哥的野心。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泽维尔,为了整个巴罗内的事业。如果纽约方面对此有怨言的话,他甚至不惜在芝加哥成立自己的委员会,主宰整个密歇根湖沿岸的事务。 朱塞佩向来不缺手腕,也不缺毅力,更具有某种残忍的,无所不为的秉性。他只是在等待机会,如毒蛇在等待猎物露出脆弱咽喉的刹那—— 他从心底里信奉着一击必杀。 于是他拨通了达里奥,那个快活的小老头的电话,并希望他动用在纽约的关系,搞清楚马尔蒂尼内部的情况。达里奥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又突然关心起了巴罗内的宿敌,并作出一副好像要搞倒他们的样子。那位顾问先生听了,毫无保留的和他交换了意见,并告知了自己的疑虑。 “朱塞佩,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和我来谈这件事情。”达里奥这样说着,又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接道:“虽然这么说有些愚蠢,可是你要知道,你已经让马尔蒂尼付出的够多了。” 顾问先生_163 朱塞佩相当了解达里奥那因年岁而仁慈起来的心肠,他也多少预料到了这位老人的说辞。如果巴罗内想要铲除马尔蒂尼,那就意味着芝加哥要重新开启一场腥风血雨,那些机关枪的,喋喋不休的噪音将会再次响起,暗杀和火并将会再次充斥人们的眼睛。 那位顾问先生不是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形,可是他那与生俱来的冷酷却彻底占据了问题的上风,他说: “先生,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本来就该在十八年前,该在乔瓦尼死的时候结束。我们都把它拖得太久了,久到忘了芝加哥根本不可能有两位首领,忘了我们的利益生来相抵。” “可是朱塞佩,你和马尔蒂尼之间已经签订了协议。你忘了,巴罗内从前是多么需要这份文书。如果那时候,没有唐吉拉迪诺的好意,你,还有你的小少爷,或许都不能像现在这样活得那么安心。朱塞佩,我相当明白你的考虑……但是你不能忘恩负义,更不能背叛唐吉拉迪诺的信任和好意。” 朱塞佩被他说得有些难堪,他意识到自己被那位老人看破了意图。可是,可是一种莫名的情绪却鼓动着他,指使着他的行为,让他继续出言说服: “达里奥,阿尔希望我这么做,你就当我是在实现他最后的愿望。” 那个小老头听见了唐巴罗内的名字,一下子沉默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没有了拒绝的余地,只能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去争取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他过了许久,才对朱塞佩说: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去问明白马尔蒂尼的情况。但是你要答应我,对他们的所有决定都必须和我商量,必须让我知情。另外,孩子,我不得不警告你一句。你对人类所有的正面感情都太过无礼,你不该轻蔑它们的存在,把它们当成你获取利益的工具。” 达里奥那口音浓重的,一系列的评价,毫不留情的戳伤了朱塞佩的内心。其实他也知道,这个小老头说得一点没错,可他还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情绪。 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从心底里明白自己存在着某种人格上的缺陷。可他改不过来,并深深以此为武器。而他仅有的,那点柔软并且懦弱的感情,随着岁月流逝,被那副斯文的表象牢牢封裹在了内心,并成为了无聊时候自娱自乐的玩具。 尽管达里奥警告他,唐巴罗内劝说他,可他依旧固执的恶毒着,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朱塞佩心想,或许在某个时候,在泽维尔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就能够和那个小老头一样,变得仁慈而又充满爱心。 嗯,仁慈而又充满爱心。 朱塞佩想到这里,有些脊背发寒。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像某些芝加哥名流那样,挂着令人恶心的笑容,和那些教堂里的孩子们拥抱握手。而且话又说回来,那位小少爷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刻也相当遥遥无期。虽然在湖畔事件以后,泽维尔以某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沉稳了下来,但朱塞佩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那位小少爷已经欺骗过一次他的感情。 朱塞佩实在无法想象,如果大半个月前的事情重蹈覆辙,那么他究竟还有没有勇气来面对这些问题。尽管他没有对泽维尔提起,但这位可怜的顾问先生,确确实实的,曾经被那位小少爷吓到血压升高,心脏绷紧。 他已经上了年纪了,不太好再经历这种事情。 朱塞佩想到这里,又暗自批评了泽维尔几句,然后拿起了桌角上的裁信刀,翻看着来自全国各地的书信。而在那叠厚厚的文件里,还夹着一只鲜红的,格格不入的信封。 “卢卡大概是把他的情书混了进去。” 朱塞佩这样嘲讽着,却发现信封上属着他的姓名。他有些疑惑的打开了封口,祈祷这不是哪一位朋友送来的请帖。 信封里只有一张同样鲜红的明信片,上面用钢笔写着三个字: 法尔科。 法尔科,朱塞佩的曾用名,带着他那段身为娼妓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完了第一个番外。嗯,你懂的,番外。挂在wb了,可以私信获取~ 第33章Ch.32 在大半个月以前,那个混乱而又癫狂的晚上,泽维尔看着密歇根湖畔飘摇的雨点,思考着许多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朱塞佩一边抱怨着膝盖上的淤青,一边揉着他那纤瘦的腰杆走进了浴室。水声很快落了下来,如同窗外的风雨那样,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泽维尔盯着眼前的,那一片昏黑的夜幕,仿佛里面存在着某种未知的怪物。或者,这夜幕本身就是那怪物的一部。而他此时此刻,正立身于这庞然大物的腹中,受它驱使,并被它消化,成为它恐惧下的附庸。 他又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一切都像是过于久远的记忆。从他决定要替桑德拉复仇开始,到那位顾问先生解开衬衫,跨坐在他身上的时候。这之间的种种惊心动魄,种种灵魂震颤,在事情尘埃落定的眼下,对他来说却有些莫名的生疏。 但他却依旧记得,朱塞佩从背后贴上来的胸膛,还有那紧紧环绕着他的,纤长的手臂。以及那一瞬的并不柔软的肌肤,并不温热的躯体,甚至并不贴心的安慰。然而泪水,从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里滑落的泪水,竟如同直直的浸入心脏那样,溶进了他的血液,并让他脑中轰然一片。 泽维尔知道,自己热恋着那位顾问先生,可他从来没有想到,这种爱情是来得这样深沉和浓烈。在那个瞬间,他不仅想哭,还想把朱塞佩按进怀里,从此再也不让任何人窥见。 可他却做不到,甚至连呼吸都是停滞的,一股铺天盖地的自责与后悔席卷着他,让他仿佛被击碎了灵魂。泽维尔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感,或许从前在全面战争的时候,朱塞佩为他而划伤了腿的时候,他曾经产生过类似的感觉。然而实际上,这两者却是不同的。因为他此时此刻的心里,抛开那些大量的悔恨,还有一点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意识到朱塞佩说的很对,他毫无长进,且自命不凡。 但他仍固执的希求着,好像基督徒们抬头仰望着天堂,他想成为一个唐,成为一个能够保护朱塞佩的男人。他不知道这种固执的来源,而且说到底,在不久以前,他根本都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可是泽维尔却不忍心放弃这个念头,因为似乎,这就是他获得朱塞佩爱恋和关注的唯一可能。 顾问先生_164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抓了抓头发,并强迫自己那因激烈□□而有些空白的脑子重新运转起来。他知道他现在必要考虑一些实际的问题,比如究竟该怎样改掉这种暴躁的脾气,还有究竟该怎样处理桑德拉的事情。 他知道,他和朱塞佩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物。那位顾问先生就好像一台设定精密的仪器,不到计算完成以前,不会作出任何轻率的举动。但他脑子里的想法却常常是疯狂的,常常包含着某种不可理喻的冒险和野心,从某些方面来说,泽维尔他本人就是这种冒险和野心的产品。 可是泽维尔,如果硬要说的话,他算是某种相当奇特的性格。他对事情的处理往往非常简单,不会像朱塞佩那样,因为一些复杂的顾虑而改变。他清楚的了解,并且严格的遵循着自己的想法,尽管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这种想法的原因。但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信奉着自己的教条。他没有朱塞佩那样灵巧得堪称纤细的手段,可是一旦他打定了主意,他就一定要做成这件事情,并且无所不用其极。他的眼里只有目标,为此任何的途径都只是途径,而不是他人格的具体反应。 泽维尔记仇,凶狠,固执而蛮横,是个真正的“西西里人”。 然而在他的身上,还是存在着一些致命的缺陷,比暴躁易怒更加致命的缺陷。他太好懂,也太好被人猜测,总是喜欢把情绪表现在脸上,轻而易举的暴露了自己的目的。泽维尔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少说点话,然后最好像那位顾问先生一样,也带上一副斯文的面具。 但是该死,他实在不知道,究竟怎样才是斯文人的表情! 泽维尔有些头痛,他努力的回想了下朱塞佩的脸孔,然后得出结论,那位顾问先生在他面前一本正经的时间,远少于他那用娼妓似的口吻调戏他的次数。他觉得可笑,自己这样一个穿西装也像强盗的人物,为什么非要摆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 这种相当纠结的想法,导致朱塞佩在洗完澡后,看见那位小少爷靠着墙壁一脸凝重。他担心泽维尔仍旧在回忆之前的事件,暗自嘲笑了一番他的矫揉造作。却依然不由自主的,慢慢的走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身边,把他轻轻的抱在怀里,然后用唇碰了碰他的耳际, “泽维尔,我的小可爱,如果你害怕的话,让叔叔抱着你睡也可以。” “这还是算了吧。”泽维尔听了,面无表情的论断道,然后用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朱塞佩那仍在滴水的,光裸的胸膛。他说: “朱塞佩,我这是在模仿你平常的表情。” 妈的有病! 那位顾问先生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抱来一条被子,裹在身上以后就倒在了床尾。他背对着泽维尔,无言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长叹一声,不情不愿的匀出了半条被子。 哎,朱塞佩,你该买两张床的。 以上一切的一切,却不能解决你困扰着泽维尔的,第二个要命的问题。虽然朱塞佩做掉了北部毒贩的两个打手,虽然那位顾问先生没有受到法律的追究,但是,这件事情对于桑德拉来说,却仍然不算结束。 朱塞佩在某种程度上,相当清楚那位小少爷的想法,因此他曾向泽维尔警告,要他趁机收手,让彼此间的矛盾翻篇。可是泽维尔却不同意,尽管他知道,这件事情能够平安解决完全得益于双方的默契。朱塞佩以血证明了巴罗内的力量,而北部毒贩以沉默证明了对力量的妥协,他们都不希望节外生枝,都不想惊动其他的势力。 可是泽维尔却有别的意见,他明白朱塞佩的秉性,认为那位顾问先生可以为了利益放弃许许多多无谓的感情。但泽维尔不能,他依旧感激桑德拉在战争时期对他的慷慨帮助,因此无法对这件事情视而不见。他不愿干扰朱塞佩的决定,也理解他的无情,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位小少爷相当赞同这种结果。 只是,家族的事情毕竟和个人是不同的,桑德拉不该为他们的和平蒙受冤屈,她理应获得自己那部分权益。 在这个问题上,泽维尔那种凌驾一切的固执又占据了上风,只是他再也不敢没头没脑的随意行动。他打算冷静的考虑一下,然后找出一种能够达成目的的途径。 那位小少爷首先想到的是,怎样才能隐瞒住自己的身份,让一切看似偶然而又合理。他觉得应该去找几个打手,家族以外的人物,不必告知他们具体的信息,只要他们拿钱办事。然后,他还要试图瞒过那位顾问先生的眼睛,桑德拉是个好幌子,他最近常去看望这个可怜的女人,他可以借口去做一些别的事情。而至于那几个目标,他心里有数,桑德拉告诉了他许多详情,使他可以买通街上的探子,寻找这几个仇家的踪迹。 泽维尔在贫民窟还有一些个人的关系,其中就包括几个□□拳的朋友,他请这几个人在小酒馆喝了一顿,从他们嘴里套出了几个缺钱的亡命之徒。他又私底下,单独和这些人接触,装做地下社会的经纪人,了解他们的困窘。泽维尔手头可用的资金不多,自从湖畔事件以后,他的钱就被朱塞佩牢牢掌控着。但他还是有些别的办法,比如趁那位顾问先生洗澡的时候,从他西装口袋里的钱包里抽一两张百元大钞。 好在朱塞佩钱多,至今都没有发现问题,否则泽维尔的下场很可能会和那个大胖子艾伯特毫无区别。 总之,这位小少爷一连几天神出鬼没,让朱塞佩相当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养了情人。而那位顾问先生出于某种诡异的心态,居然不敢,也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谢天谢地,泽维尔也因此得以偷偷摸摸的召集了一批打手,掌握了那几个暴徒的生活,并企图好好的,教训一下这几个没长眼睛的混蛋。 而就在他从街上的探子那里拿到了消息,回到褐石大楼的时候,那位小少爷却在玻璃转门的前面碰见了埃尔文,那个穷酸的美国佬议员。埃尔文似乎比以往精神了很多,那副穷酸的样子也消减了不少,一双灰色的眼睛里更是闪耀着鲜明的活力。他穿着一套簇新的,丝毛混纺的美式西装,领口上别着金色的党派徽章。这位可怜的议员,面对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泽维尔时依旧表现拘谨,却到底不像原来那样的战战兢兢。他和那位小少爷说了些日常的客套,又称赞了一番朱塞佩的好心与善行,然后就坐上了飞驰而来的黑色轿车,消失在了芝加哥繁忙的街道里。 泽维尔觉得有些莫名,他搞不明白埃尔文出现的原因,更不希望从那个美国佬的嘴里,听到任何关于朱塞佩的赞美。他到现在也依旧毫无头绪,那位顾问先生为什么可以在别人面前表现得既温顺又善良,在他面前却从来都宛如撒旦的化身。 当然,泽维尔也可以安慰自己,他在那位顾问先生的眼里,绝对是一位值得“特殊照顾”的人物。可是基督,他真的从心底里厌恶朱塞佩那喋喋不休的说教,和阴险狡猾的个性! 泽维尔一边叹气,一边乘上了大楼的升降机。不远处的办公室里,朱塞佩正把一个红色的信封扔进办公桌的抽屉,他的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金边眼镜,嘴里咬着还没点火的香烟。泽维尔看见他那有些鬼鬼祟祟的动作,心里泛起一点怀疑。于是这位小少爷凑到朱塞佩的面前,双手撑在实木桌面上,语气轻佻的问他: “我亲爱的顾问先生,这难道是谁给你的情书?” “很抱歉,以我三十六岁的年纪,他妈的不会再收到任何情书。” 朱塞佩却似乎心情很糟,他看着那个像高墙般压过来的青年,愣了一下,半天才舒展开拧紧的眉头。这位顾问先生仰着脑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算是招呼,然后伸出手在泽维尔的胸口上乱摸起来。 那位小少爷突然之间,就有种诡异的,被人耍了流氓的错觉。他极力克制住自己那想要后退的情绪,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任由那位顾问先生一路摸到了裤腰。 “你的打火机呢?”朱塞佩抬起眼睛,咬着香烟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他面对泽维尔那一脸不知所谓的表情,解释说: “我的好像是被扔在了车里。” 泽维尔听了,无奈的点了点头,从衬衫口袋里摸出火机来替他点上的烟卷。他低头看着那团纯白色的烟雾,腾起在朱塞佩长睫的眼前,柔和了那双眼中阴冷而又淡漠的神情。他保持着,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的姿势,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我在门前碰见了埃尔文。” “哦,他来向我汇报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他在奥利弗议员那里干得不错,有望成为竞选活动的总负责人,所以特地给我带了些礼物,并希望报答巴罗内的好意。”朱塞佩抽了口香烟,慢慢的和泽维尔讲起了事情的经过。他告诉那位小少爷,这就是黑手党运作的模式,放贷和收贷的模式。只不过他们不仅仅提供金钱,还能够解决其他的,一些更加复杂的问题。 泽维尔听着朱塞佩的叙述,忽然有些心虚。他记得就在不久以前,巴罗内酒店的宴会上,自己还询问过那位顾问先生,帮助埃尔文究竟有什么好处。而现在,毫无疑问,朱塞佩已经看到了收取利息的可能。他想到这里,忍不住要问那位顾问先生: “朱塞佩,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失败?” 顾问先生_165 那位顾问先生听了,垂着脖子,低低的笑了起来,他说: “泽维尔,你和他不一样。在你的事情上,我没有选择,也不需要考虑失败或成功。” 他言尽于此,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来—— “因为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小少爷,都是我那难解的困惑。”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这都不算爱!!!!(破音 第34章Ch.33 很不幸,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在朱塞佩眼中的,神出鬼没的日常依旧在继续。他一大早借口去看望桑德拉,就穿着一套棕黑色的羊毛西装,踩着皮鞋,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而那位顾问先生,坐在办公桌前,看着那道宽阔而又挺拔的背影转过走廊,开始了心中的第一百零一次揣测。 那个小混蛋,究竟,是不是在外面养了情人? 朱塞佩也觉得自己实在无聊透顶,并且说到底,那位小少爷的私生活无论怎样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就算是泽维尔在外面养了情人也好,就算是他养了一堆情人也好,那也只是他钱包的问题,和自己又有什么可过不去? 但很可惜,朱塞佩还是对此有些放心不下,这件事情也好,泽维尔那奇妙的行动也好,都如同蜂鸣器似的扰乱着他的神经。他忍不住有点歇斯底里的整日猜疑,甚至固执的考虑着某个毫无营养的话题。 他疑惑,那位小少爷看上的究竟是位怎样的人物,并且更加疑惑,这位人物的审美是否正常或大众。朱塞佩很清楚那位小少爷的个性,也知道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毛病。因此,这位顾问先生不得不从心底里,替某位不知名的小姐,或者先生,感到有些不值。 然而,在这种极度渺小的悲哀里,还带着一笔浓墨重彩的幸灾乐祸。朱塞佩十分恶毒的想,如果有人能够替代他和那位小少爷上床,那就再好不过了。而如果有人能够和那位小少爷恋爱然后结婚,并让他免于这种诚惶诚恐的日子,那可就更加令人满意了。 朱塞佩想到这里,充满热情的假设了一下没有泽维尔的生活,但得出的结果却只让他感到相当的莫名其妙。当然,在这种假设里,再没有人会给他找各任何离奇的麻烦,也再没有人会锲而不舍的挑战着他的底线。可是,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独来独往的日子里又有什么希望呢? 他搞不明白,甚至还有点担心起自己的睡眠。如果没有人搂着他,他又该怎样好好的睡觉? 朱塞佩叹了口气,只好在无可奈何中认命了。他知道自己离不开那位小少爷,尽管泽维尔是他压力的来源,可他依旧把这种压力的来源当作了生活的必要。这种想法,让他在自我唾弃的同时,还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焦虑。 如果,如果那位小少爷真的要离开他呢? 泽维尔恐怕对他依旧心怀憎恶,否则也不会继续着,和一位中年大叔上床的蠢行。可是朱塞佩仍然需要他,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颇为自虐的原因而迟迟不肯放手。他不敢把这种想法说给泽维尔听,害怕引起某些天大的误会。他真的并非因为那愚蠢的,该死的爱情,才离不开泽维尔的身边。 他只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而已。 朱塞佩这样有些自欺欺人的想着。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万能的,更不是无坚不摧的,起码眼下,他就在为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而暗自胆战心惊。基督,虽然他无意干扰那位小少爷的生活,可是就让泽维尔在他的身边多待上一段时间吧!哪怕不是永远的,哪怕只维持到他可以独当一面的那天也无妨。但他真的不希望在此时此刻,见到那位小少爷的情人或恋人。 不过,就凭泽维尔那被朱塞佩所辖制着的,可悲的经济状况来说,大概也养不起什么高档货色。所以,还好他可以用一句不合适为借口,掩盖了那些真实的,见不得光的自私考虑。而说起经济,朱塞佩总觉得,最近自己的钱包有些空得太快。他弄不明白一向节俭的自己究竟买了什么过分的东西,导致那些百元大钞像是被偷了似的迅速见底。 但好在,这位顾问先生最后把事情归结于那见鬼的物价,而不是泽维尔的可恶罪行。而就在他从心底里,无声的嘲讽着世道萧条的时候,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手拎着食物出现在他的门前。卢卡的心情似乎很好,那双小鹿似的眼睛也比往常更加神采奕奕。他看到朱塞佩那一副问询似的表情,连忙提起了手里的纸袋,然后回答说: “顾问,这是给您留的早餐。” 朱塞佩听了,脸上的神色忽然柔和起来,显得斯文而又友善。他看了看卢卡手上的东西,忽然想起了似乎是有早饭那么一回事情。虽然对于这位顾问先生来说,吃饭和睡觉,这两样人类所必须的活动,都是某种需要运气才能达成的享受奢侈。 但现在,既然好心的卢卡替他留了喜欢的熏肉三明治,他觉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一下这种奢侈。他用意大利语向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道谢,并示意他把纸袋拿到面前。卢卡点了点头,他那灿烂的笑容让朱塞佩怀疑自己是拉开了窗帘,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忍不住问他: “我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样开心?” “呃……”卢卡听了他的话,有些羞赧的摸了摸脸颊,收回那副好像见了天堂的笑容。他迟疑了片刻,然后对朱塞佩说: “刚才,我在买三明治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看上去人也不错。她说她住在附近,所以我想……或许以后还能再见到她。” 朱塞佩愣了一下,那副金边眼镜后的,灰绿色的眼眸里充斥着不可思议。他顿了好久,才从那有些卡壳的大脑里找出了一点头绪。他在心底里哀叹着这位助手的可爱与纯情,并突然启发了那条八卦的神经。 “所以,你连她的电话都没有搞到手,却笑得仿佛和她上过床一样。” “上……”卢卡对他的说法感到震惊,虽然他知道这位顾问先生的下限非比寻常,可他还是拒绝和朱塞佩讨论一些过于私人的问题。尽管,那位顾问先生,在家族里是公认的“手段”高明。 “顾,顾问……我可以对基督发誓,我只是对她,对她有些好感,绝无这种龌龊的念头。” 顾问先生_166 朱塞佩从他那支支吾吾的说辞里感受到了莫大的快乐,于是他垂着脖子,像狐狸似的,低低的笑了起来。他从卢卡的手里接过纸袋,示意他可以就此离开,却没想到这位纯情的青年助理,竟然一本正经的和他解释: “哦,忘了说了,这是小少爷让我买的。” 如果卢卡再聪明一点,观察得再细致一点。他就可以注意到,在说出这句话以后,那位顾问先生的表情微不可见的僵了一下,而那双拿着纸袋的大手也有些轻轻的颤抖。但很不幸,或许是朱塞佩的演技太好,或许是这位助理的眼神太差,卢卡并没有发现以上事实,而是心安理得的转身而去,留给那位顾问先生一个颇为潇洒的背影。 “妈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朱塞佩这样想着,手里捏着那装了三明治的纸袋,忽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他又想起了自己生日那天,就在刚过年的时候,那束泽维尔送来的,没头没脑的鲜花。他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给一位三十六岁的中年大叔送大把鲜红的玫瑰?朱塞佩有些头痛,不知道这些究竟是那位小少爷的好意,还是某种别出心裁的挖苦。 但实际上,朱塞佩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泽维尔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企图。他只不过是在找夜宵吃的时候碰见了加班的卢卡,然后单纯从那位助理手上的三明治联想到了朱塞佩的早餐,并本着不负责任的精神,随口吩咐了一句。而卢卡这位青年又实在太过老实,也太过好心,于是特意跑到两个街区之外,去买了朱塞佩喜欢的食物,这才造成了一系列的,莫名其妙的乌龙。 然而,这顿来之不易的早餐,却注定和那位顾问先生无缘。朱塞佩在拆开纸袋的时候,就听见桌角上的电话,不合时宜的,发出了一阵暴风雨般的铃声。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事情,然后用某种一本正经的口吻,迅速接起了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是保罗,那位“大花园”里的,胆小的角头。他依旧战战兢兢的,好像朱塞佩在下一秒就会要了他命似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顾问,我在褐石大楼的门前,希望和您解释一下年前发生的,账目的事情。我向您的助理打过电话,但他没有回应,所以我只好来打搅您的工作。可是先生,原谅我,我没有任何冒犯的含义。”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想起来确实还有这么回事情。他在圣诞节前夕,对所有巴罗内名下的簿记点进行了盘查,发现了一些异常的痕迹。然而事实证明,这些异常的账目,都有关艾伯特的生意。而考虑到褐石大楼与“大花园”之间那微妙的关系,朱塞佩决定让保罗去调查这件事情,并耐心等待着他的消息。 而现在,很显然保罗已经掌握了部分事实,所以他决定来向这位顾问先生汇报。朱塞佩看着门前的,那被西装包裹着的小个子身躯,觉得这位角头似乎消瘦了不少,有些良心上的过意不去。这种心虚,使他的态度和善起来,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也似乎有了温度。 不过保罗却依然深深的认为,这位顾问先生是某种毒蛇样的人物,他不相信朱塞佩的友善,正如他不相信朱塞佩请他落座的诚意。所以,这位可怜的角头,只好诚惶诚恐的站在办公桌前,像招供似的对朱塞佩做着报告。他真的快要被那位顾问先生的眼神逼疯,生怕自己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或者提起了什么不该提的事件。他对朱塞佩没有太多的了解,因而相当摸不准这位顾问先生的脾气。 保罗很想洗手不干。说到底,他只是一个生意人而已,没必要承担如此大的风险。而且,在他接受了朱塞佩的指示以后,“大花园”里的老派分子已经对他产生了想法,怀疑他是朱塞佩派去的间谍。他的日子不好过,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上了这条贼船,走了这条道路,比其他人更加容易的发财致富,也应当承受这种好处带来的灾难。 只是,为什么是朱塞佩呢? 保罗宁愿去和古斯塔沃,那位凶恶的二把手对视上几个小时,也不愿来褐石大楼和这位顾问先生说上半句客套。可是他没有办法,从他被朱塞佩盯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要成为一个悲剧的角色。他的双手交叉着,紧紧的互相握住,仿佛这能带给他一丝一毫的勇气,使他可以平稳的,向那位顾问先生做出汇报。 他过了许久,才在朱塞佩审视的目光下,拿出十二分的胆量和他解释。他说,对于艾伯特留下的财产已经清查完毕,对于那些账本也已经重新校验。他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唇,把公文包里的一封文件双手递给了朱塞佩,然后又垂下脑袋,像认错似的和那位顾问先生继续交代。他没有在赌场发现艾伯特进行大宗交易的迹象,那些钱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从账户上还是从住宅里,都找不到一点消息。 朱塞佩对此已经有了些准备,他在很早以前,就听说了泽维尔的假设,那个关于还存在某个中介人的假设。此时此刻,保罗的说辞让他更加确信,这种假设有相当大的可能,是某个被人忽视了的事实。朱塞佩想到这里,决心试探一下这位角头的忠诚,毕竟他应该对此一无所知, “保罗,我的朋友,你有调查过那个大胖子的海外账户吗?” 这种质疑的语气,让这位可怜的角头浑身打颤,他顿了顿,又说: “我敬爱的先生,我调查过这些事情。可是我真的,真的不能找到一点赃款的踪影,请您饶恕我吧!” 朱塞佩点了点头,示意他冷静,然后在对手极度恐慌的情况下,抛出了自己那真正感兴趣的话题:“那么请你告诉我,艾伯特在‘大花园’里是不是具有同伙,你有查过那些人吗?” “哦基督!” 保罗听了他的话,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他呢喃着,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脸上却混杂了掩饰不住的惊讶与彻悟。他信誓旦旦的对朱塞佩说: “先生,你的话让我想起了费尔南多,费尔南多·曼卡。”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自我欺骗日常(1/1) 第35章Ch.34 费尔南多·曼卡,朱塞佩从那位可怜的角头,保罗的嘴里,得知了这个并不特殊的姓名。他对这个名字的主人了解不多,只知道那位人物应该属于“大花园”里的,那些老派人物中最固执的一批。朱塞佩在很多年前,曾经和费尔南多见过一面。他记得那是个高个子,身材健硕又五官硬朗的中年男人,是一个从外表上就贴近于黑手党的男人。朱塞佩从前相当中意这种体格,因此多瞥了两眼,并收获一个看垃圾似的眼神。 哎,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怎样的好身材,都应该变成了胖乎乎的意大利老头,甚至还是个对着卡巴莱里的脱衣舞娘也再也硬不起来的意大利老头。朱塞佩想到这里,有些幸灾乐祸,同时十分自觉的扔掉了手里的蛋糕。他要再坚持一会儿,不能过早的成为某些肥胖臃肿的大叔,否则他就会从一位外表光鲜内里阴暗的先生,变成一位里外统统失败的先生。 而说到底,他除了这副身体之外还有什么呢?如果他的性格再可爱一点,态度再温和一点,甚至说话的声音再好听一点,都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也不至于拖着一大把年纪,还恬不知耻的依靠上床来博取信任和温情。而更加不可理喻的是,他居然为这种虚假的温情而陶醉,时常忧心,直到整日疑神疑鬼也不得安宁。 朱塞佩不明白,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又到底该如何命名。他只是回避着,好像局外人似的观望着,并怀揣一颗砰砰直跳的内心。他很多时候,想直接抓着那位小少爷的衣领,问清楚一切事情的原因。可是,可是他却心虚,害怕知道一些实际上已经一清二楚的问题。 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有些烦躁,他摘下了自己那副金边眼镜,然后习惯性的,用手揉了揉鼻梁。他觉得此时此刻,毫无疑问的,应该继续去考虑费尔南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牵扯一些莫名其妙的难疑。于是,这位顾问先生,一如既往的,相当自欺欺人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顾问先生_167 他又想起了费尔南多,那个老古董似的人物,他在十八年前对马尔蒂尼的战争中被提拔,然后一直在“大花园”里从事一些可有可无的工作。但实际上,就朱塞佩听到的,唐巴罗内的评价来说,他是一位相当有手腕的成员。而他的资历,也比大多数人,甚至比古斯塔沃更加深厚。可是他在从前“大花园”里的,党派斗争的时候,曾经极力反对艾伯特在家族里的职务。这让他在一定程度上,冒犯了唐巴罗内的面子,违反了黑手党的约定,并使他从此以后远离了权力的核心。 这样一位人物,是理应对家族,对艾伯特,存在相当的不满的。他或许是出于报复,或许是出于背叛,或许是出于其他某些未知的原因。但无论如何,他都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担任起那个中间人的角色,拿走艾伯特的财产。 朱塞佩的头又开始痛了。因为,如果他的假设毫无漏洞,那么现在他所要面对的,将会是一个能力强大又不知深浅的对手。朱塞佩厌烦这种试探未知的行动,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厌烦一切不可估量的东西。可是,他眼下却不得不面对这些东西,甚至不得不解决这些东西。毕竟,他总不能把问题,留给他那个比问题本身更加不确定的小少爷。 而且,现在不是战争时期了,朱塞佩心里有感觉,“大花园”方面又要开始千方百计的,找他的不痛快了。他从心底里不希望在此时此刻,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关注,正如他不希望在那位小少爷身上,引起任何诡异的关注一样。他对此,不能堂而皇之的调查,更不能像处决艾伯特那样,直接用一通电话召唤格尔马诺,然后达成某种可怕的一劳永逸。 他只能静静的观察,甚至考虑在必要的时候,瞒着那位小少爷以身涉险,然后亲自去“大花园”一趟。朱塞佩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尽快解决和切萨雷之间的问题,虽然那位角头也不是万能的,可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手总是比什么都强。他不敢让卢卡去做这件事情,更不敢让泽维尔去做这件事情,所以他只好亲历亲为。 总而言之,这位顾问先生还是该去向切萨雷道歉,并为自己的鲁莽和意气用事而感到羞耻。其实朱塞佩自己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在湖畔别墅的门前,固执的,不计任何代价的保护着泽维尔的脸面。他知道其实切萨雷说得一点没错,他在那个时候,选择留在芝加哥就是某种无以复加的蠢行。可是他离不开,放不下,甚至想要独揽一切。 就算这根脊梁撑不住,就算这双肩膀扛不下,就算他在那巨大的,命运漩涡的面前只有一点微小的能力,他也依然不自量力的,妄图在那位小少爷的世界里顶天立地。 嗯,顶天立地。 “我看你是有病。” 朱塞佩这样对自己说着,并为自己的无可救药而感到心力交瘁。他捡起了那放在桌面上的眼镜,又看了看手上的镀金腕表: 十一点四十八分,泽维尔还没有回来。 那位小少爷可能是真的在外面包了情人,有了别的爱好,所以鬼混到这种时间也毫无自觉。朱塞佩想到这里,有些莫名的嫉妒和愤慨,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走出门去,收拾得平头正脸,然后到街边随便钓一个符合胃口的男人。 可是,当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这位顾问先生就彻底断绝了这种龌龊不堪的念头。他的腰背上好像针扎似的隐隐作痛,这种疼痛,让他不得不狼狈的靠着墙壁,然后像老头子那样捶起了后腰。 朱塞佩觉得自己是上了年纪,不堪生活的重负,于是这位前一秒还在发誓要顶天立地的男人,现在却觉得应该早点睡觉,提前过上老年人的生活。他转身,用象牙色的,纤长的手指挑开了百叶窗的一角。窗外夜色浓重,似乎还下起了小雨。霓虹灯艳丽的颜色在雨雾里交错,好像某种幻惑的舞台光影。 芝加哥,今天也在上演着传奇。 朱塞佩放下了窗页,决心不再等那位小少爷回来,说到底,泽维尔是个成年人了,不需要他这样无微不至的保护。这种想法,令这位顾问先生在感到解脱的同时,还有点微不可见的心酸。他松开那条花纹素雅的丝绸领带,脱下了身上的毛呢西装,然后把它们工工整整的挂起。他又解开了衬衫的衣扣,扒掉皮鞋和袜子,然后赤着脚走进了里间的卧室。 而就在他正要走进浴室的时候,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却出现在了卧室的门前。他愕然盯着朱塞佩那半裸的,线条挺拔的身体,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位顾问先生的真正目的。他相当心虚的,扔掉了脑中那些譬如朱塞佩会躺在床上等他的,糟糕透顶的念头。 这位小少爷尴尬的关上了房门,然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抬起那双蜜棕色的眼睛。他用一种认真的,好像要看破一切的眼神,对朱塞佩说: “你可以先去洗澡,但是等下,等下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朱塞佩听了,心跳猛的漏了一拍,他觉得自己的胸膛有些发闷,嘴里甚至泛起了苦涩的感觉。他知道,泽维尔终于要和他摊牌了,自己马上就要不情不愿的了解到那个可恶的情人的名字了。朱塞佩在悲哀的同时,还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可奈何。说到底,他一个不配拥有爱情的娼妓,又该怎样说服一位浪漫多情的男人呢? 但他还是,仍旧,不得不,努力打起了精神。他缓缓的,从床边的衣架上,拿下了那件奶油色的丝绸睡袍,并把它披在了身上。雪白的羽绒被凹陷下去,温暖的,全然不似他那已近冻结成冰的内心。 朱塞佩坐在床沿上,仰着脑袋,看着那位小少爷异常严肃的表情。他呼吸了几下,确保自己可以承受住各种各样的打击,然后他说: “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不然我该怎么安心的洗澡呢?” 泽维尔无言的点了点头,坐在了朱塞佩的对面。他身上带着些微的,初春夜晚的寒意,而那寒意好像是长腿的,带刺的,竟然可以渗进皮肤和骨髓里。泽维尔沉默着,让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他盯着朱塞佩那没戴眼镜的面孔,觉得那双灰绿色眼珠里的情感有几分罕见的真实。他说: “朱塞佩,我收拾了那几个伤害桑德拉的杂种。” “什么?” 朱塞佩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花了大概一分钟的工夫,才弄明白泽维尔这阵子早出晚归的原因。他感到愤怒,为自己那愚蠢透顶的猜测,愚蠢透顶的心虚,也为泽维尔那超乎想象的行动。 可就在他想破口大骂以前,泽维尔却突然凑过去,用一双大手按着朱塞佩的双肩。安全距离被猛然突破的感觉让朱塞佩浑身一颤,他情不自禁的望着泽维尔的眼睛,想从那双猛兽般的眼睛里找到一点熟悉的情绪。 但泽维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与他呼吸纠缠着呼吸,他似乎是个陌生的人物,是个朱塞佩完全不能预料的人物。这让那位顾问先生汗毛倒竖,并本能的架起了全部心防。 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最好烂在他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要和人提起。然而他却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这种压力催促他向人倾诉,向最信赖和深爱的人倾诉。尽管那倾诉本身也是一种无形的伤害,但他依旧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头脑清晰,条理分明,他甚至可以察觉到朱塞佩脸上那一丝一毫的,恐惧的表情。 “你要知道,你和毒贩们达成的交易,是巴罗内和其他组织的约定,不是桑德拉的公平。”泽维尔神色平静的,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和朱塞佩解释,他说:“所以我找了几个帮手,几个不会被条子查到的帮手,然后做成街头斗殴的样子。我和他们是单独接触的,没有动手,也不想告诉桑德拉。我只是坐在车里看着他们拳打脚踢,然后像买东西那样付完了钱,了结了这笔生意。你无需担心,我没有闹出人命,只是要他们痛苦而已。” 朱塞佩听了他的解释,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基督,泽维尔,那个小少爷,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他想劝说几句,告诉泽维尔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可是他的脑袋眼下却被惊愕与怀疑充斥得毫无缝隙。朱塞佩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该斥责那位小少爷的轻率,还是背地里搞一些见不得光的动作?但是,泽维尔又有什么错呢?他做得足够小心,他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只是,只是这不像他的小少爷而已。 朱塞佩弄不明白,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是什么让泽维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并非执着于过去那个冲动易怒,并且不谙世事的少爷,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现在的泽维尔才像一个真正的黑手党成员。但朱塞佩还是不安,他觉得眼前的泽维尔太过陌生,好像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替换进了那副躯壳。他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充满魄力的眼神,并一边颤抖着眼睫,一边说: “泽维尔,这不是会不会被条子发现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你该和我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和你商量……然后被你劝服,放弃应有的道义……朱塞佩,你不得不承认一个既定的事实。我和你是不同的人物,有着不同的思考。我没有办法像你那样处理问题,可是你不能……你迟早不能干涉我的决定。” 那位小少爷觉得有些内疚,并深感自己的无情。可他觉得,此时此刻,必须要把这件事情阐明。因为,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莫大的福音。泽维尔说完,忐忑的望着那朱塞佩额前的碎发,并看那碎发上因呼吸而颤动的光泽。他害怕,害怕那位顾问先生质疑他的说辞,害怕到想要用力亲吻他的地步。 “泽维尔……”朱塞佩过了好久,才抬起了他的眼睛,一双灰绿色的眸子里映着灯光,灿灿如星。他叹了口气,说: 顾问先生_168 “叔叔只好原谅你的任性。” 泽维尔听了,从喉咙里发出一点轻轻的笑声。他趁朱塞佩不注意,伸手揽过他的脑袋,和他额头贴着额头,然后在那极度亲密的距离中,论断说: “亲爱的,明明是你比较任性。” 作者有话要说: 调戏次数太多的下场就是被反调戏~ 第36章Ch.35 玛拉在一间狭小破旧的公寓里醒来,她在两个月前辞去了联邦饭店的工作,至今也没有找到任何的,新的谋生手段。而她的存款又是那样有限,抛开水电和食物以后,只能让她租住在这种满是霉味的地方。可她却毫不后悔,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深深的,在这样的日子里充满希望。 她从床上坐起,拿出自己精心打理的,红色羊毛质地的连衣裙。然后穿上它,穿上黑色的高跟皮鞋,像赴恋人的约会那样,画上时下最流行的妆容。她梳理着自己那棕色的波浪卷发,并用一根鲜红的发带把头发扎成了马尾。她要好好打扮一下,以迎接生命里最美好,最灿烂的一天。过去十多年的时间,对她而言就好像噩梦,但现在,她仿佛看到了这噩梦的完结。 她兴致高涨的,连蹦带跳的走下楼梯,甚至觉得那嘎吱作响的噪音都异常欢愉。而她那双棕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好像一罐甜甜的蜂蜜,好像一颗灿烂的流星。她的眉毛浓密而又分明,眉骨深邃,鼻梁高挺。她有一双天生带笑的嘴唇,就像海报上的明星那样光彩照人。 她穿过公寓前的小巷,到不远处的报刊亭去,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些零钱,买了一份当天最新的报纸。她站在报刊亭前,把那份报纸摊开来,头条上写着昨夜有几个小混混因为斗殴而被打成了重伤。她觉得莫名,又快速的翻看了其他版块,并把眼睛凑近了,确保自己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 可是,可是依然没有她想要看到的东西。 她的世界一下子灰暗起来,甚至充满着不可理喻,那些阳光,那些风和日丽,现在对她来说都根本不值一提。她甚至诅咒,从心底里的诅咒,希望这世界就此毁灭,不复毫无意义的存在。她抬起她那美丽的脸孔来,失望和悲哀令她脸色苍白。她出神的望着报刊亭的主人,并突然好像发疯一样,拿出了包里的所有钞票,买走了芝加哥城里的,全部类型的报纸。 玛拉抱着那一叠厚厚的,内容迥异的纸张,上面的油墨未干,把她的手掌与袖口印得斑驳肮脏。她逃亡似的,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公寓,然后把那些报纸摊在餐桌上,战战兢兢的,试图在那黑白混杂的洋流里打捞一条微不足道的讣告。 是的,她在寻找一条讣告,她在盼望一个死亡。 可她的希望却落空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到,在那一叠厚厚的报纸上,竟然没有一句关于巴罗内顾问的死讯。她不明白,觉得这件事情不合常理,甚至不能用逻辑来说明。但她却毫无办法,毫无一点挣扎反抗的余地,她就好像沙滩上搁浅的鱼类那样,深陷于毫无止境的,仇恨的泥泞。 她用手捂着脸颊,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撞倒了橱柜上的瓶瓶罐罐,带起了一连串的刺耳噪音。她啜泣着,干呕着,被巨大的痛苦席卷着心灵。她受那残酷命运的捉弄,受那无情生活的欺凌,在她眼里,这一切既不公平又不可理喻。 但她却没有办法,只能毫无怨言的接受这种安排,承认这件事情。 而这件可怕的事情,这些所有的根源,却要追溯到很早很早的时候。玛拉,她的全名是玛拉·科尔特罗,乔瓦尼·科尔特罗的女儿,那位间接死于朱塞佩之手的,二把手的女儿。虽然她和乔瓦尼之间的关系很淡,虽然爱她的母亲早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她依旧不能接受自己父亲包养在城郊别墅里的男娼,更不能接受这个男娼作为告密者,间接害死她父亲的罪行。 尽管已经过去了一十八年,过去了六千五百多天,但她还是不能忘记,那个雨夜,那个瓢泼倾盆的雨夜。她的父亲原本信誓旦旦的许诺,要和她一起过今年的感恩节。她甚至为此买好了南瓜派,订好了节日必备的火鸡,却只等来了马尔蒂尼的,那群好像死神般的,穿着黑色雨披的信使。 他们说,法尔科,那个下贱的男娼,用一通电话叫走了乔瓦尼。然后就在他开车去往郊外别墅的路上,巴罗内的杀手拦下了他的司机,然后用三台机关枪对他们进行了长达十几分钟的扫射。那些杀手们用掉了上千枚的子弹,并把一台崭新的克莱斯勒打得稀烂,彻彻底底的送进了报废中心。 玛拉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而以她不过十岁的年纪,也还不能理解三台机关枪和上千枚子弹的意义。但当她面对着乔瓦尼尸体的时候,当她发现那个半天前还在电话里和她说笑的父亲已成为一堆烂肉的时候,反胃与惊惧争先恐后的冲上了她的神经,令她流泪,令她颤抖,令她呕吐并昏迷。 她看着那些绽开在皮肤外的肌肉,像老旧电线似的翻出的血管,还有白森森的骨骼,黑色烧焦的痕迹。一股莫大的无助感像刀子一样,刺穿了她的胸膛和魂灵。 玛拉不是没有想过,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总有一天要离开自己的父亲。无论主动也好,还是被动也好,她都不能再和乔瓦尼待在一起。黑手党的生活太过危险,乔瓦尼也不能好好的照顾她,而说到底,她也不想和一个包养了十七岁男娼的老变态有所干系。 但是,当她站在死去的乔瓦尼面前的时候,在她心里所存在的,却只有铺天盖地的悲伤而已。她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父母,尽管她的生活还能继续,可那生活本身,业已不能再称之为生活。 而这件事情,到了这样一个地步,那个可疑的男娼和那间郊外的别墅,都变成了马尔蒂尼众人好奇的对象。他们派人调查,多方打听,却只得到一栋被血洗了的房屋,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姓名: 法尔科·里佐。 这个男人在乔瓦尼事件以后,仿佛人间蒸发似的,消失在了芝加哥的各个角落。马尔蒂尼为此开出了高昂的悬赏,在街头四处寻找这个叫法尔科的,出身贝托尼街的娼妓的下落。他们感到无限的惊愕与恼怒,无法理解一个不值一提的,下贱弱小的男娼,居然可以在瞬息间做掉他们的二把手,并把他的尸体打成那副狰狞可怖的惨状。 但那些悬赏,那些刺探,那些明里暗里的调查,却都一无所获。马尔蒂尼的人们直到很久以后才了解,那个叫法尔科的男娼和巴罗内达成了协议,泄露了乔瓦尼的行迹,设下了致命的陷阱。而他本人,也已经改名换姓,并在巴罗内的保护下,逃亡到了那遥远的,汪洋彼岸的意大利。 那位二把手的横死,对马尔蒂尼的事业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他们的军队失去了统率,而家族内部的矛盾也逐渐加剧。而这些,都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了他们在战争中的失败,导致了他们和巴罗内签订的,那长达十几年的不利约定。 然而对于玛拉来说,一切的不幸却才刚刚开始。人们最初对她抱有相当的同情,相当的爱护,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乔瓦尼事件的真相逐渐明晰。人们却不得不惊愕的发现,如果那位二把手没有包养那个可恶的男娼,如果乔瓦尼没有愚蠢的接受那个男娼的摆布,或许一系列的事情都不至于弄到这种田地。 顾问先生_169 他们并非不能理解乔瓦尼的遭遇,也并非不能理解玛拉的心情,只是任何的失败都必需有个原因,而他们不愿意把这种原因归结于自己。这种懦弱却普遍的想法,笼罩着整个因战争而消沉的马尔蒂尼。不久以后,玛拉就感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以及某种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她为她的父亲感到羞耻,感到不幸,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她可以选择自己的家庭? 玛拉渐渐开始绝望,发现这个世界根本无可救药,也不存在任何的奇迹。她在成年以后,就脱离了马尔蒂尼的照顾,她不想再和那些黑手党们产生任何的关系。她依靠自己的能力,从社区大学里毕业,然后在联邦饭店找到了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她的生活算不上富裕,但非常踏实,每天都可以按时下班,领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薪金。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或许就该这样下去,就该这样平淡的,毫无波澜的下去。 可是命运,命运总是蛮不讲理。 玛拉依旧记得,就在去年圣诞节的前几天,联邦饭店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集会,大厅里站满了说意大利语的人们。她感到好奇,向自己的同事打听,得到的却是两大黑手党之间和谈的消息。她觉得自己应该离远一些,好避开马尔蒂尼的人群,却在宴会厅的角落里,见到了那位巴罗内的顾问,那个金发而又瘦削的娼妓。 就连玛拉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她为什么一眼就认定了朱塞佩的身份。尽管她只在乔瓦尼的车上见过这个男人,可她却熟悉那双灰绿色眼珠里的神情,甚至熟悉那副妖娆皮囊下的恶意。 法尔科·里佐,这个就算下到地狱里,也依旧被她仇恨,受她诅咒的男人,现在却体面光鲜的,完完整整的站在她面前。 玛拉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心里那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涌出殷红的鲜血,发出刺骨的疼痛。她又想起了这些年遭受的一切,想起了乔瓦尼的死状,忽然间怒不可遏。她可以忍受自己的苦难,却无法眼看着,那应当遭受报应的人物活得风生水起。 而这种愤怒,在令她失去理智的同时,还为她那毫无波澜的生活,点起了一丝可悲的光芒。她的身体又似乎有了力量,她的人生又似乎有了希望, 她要向法尔科复仇,向过去的所有苦难复仇。 玛拉辞掉了联邦饭店的工作,开始在朱塞佩的身边调查,她要掌握那位顾问先生的作息,找到最好的报复方法。她在褐石大楼附近租住了公寓,然后每天以散步为借口,在那栋大楼的周边来去。 褐石大楼的警备相当森严,守卫们会查验每一位来访者的身份,并向办公室打电话确认,外来者很难有机会混入其中。因此,她只能选择在外部动手。她了解到朱塞佩会时不时带他的小少爷出门,或者派手下的助理去附近咖啡店买饮料和食物。 玛拉没有驾照,因此不能跟踪那位顾问先生的车辆,但她可以接近那位助理,并在他的食物里做手脚。她从药品店里入手了一小瓶□□,难以置信,这种致命的毒物居然可以被轻易买到。然后,她密切注视着那位助理的行动,跟踪他来到日常光顾的店里。 她很有耐心,因为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比过去那十八年更加漫长的时期。而等那位助理离开以后,她又在店内反复观察,确定下手的时机。她甚至摸清了店里的排班,确保员工们不会对她起疑。但在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向那位顾问先生寄出了鲜红的信封,以提醒他那罪恶的过去。 然后,就在昨天,她看见那位娃娃脸的助理如往常一样,从褐石大楼的门前走出,拐向另一个街区。她跟在他的后面,来到那家早已无比熟悉的店里,然后趁着等候的工夫,和那位助理先生热情的搭讪。她用不远处的砂糖作借口,支开这个简单易懂的男人,然后把□□一口气倒进了纸袋。 玛拉的心脏立刻剧烈跳动起来,双手也因此颤抖。她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个卑劣的男娼就会下到地狱,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噩梦。复仇的火苗在她的胸膛里翻腾燃起,甚至要烧毁她的灵魂,灼伤她的神经。 但是,法尔科,那个该死的娼妓却还活着。报纸上没有他的死讯,收音机里也没有他的消息。玛拉觉得这个世界疯了,凭什么那个男人依旧活着,依旧毫无愧怍的活着! 她想到这里,竭力摆脱了瘫坐的姿势,从地板上狼狈的爬起。她在自己的梳妆匣里拼命翻找着,最后找到了一把漆黑色的,小口径的□□。 她不能让他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心酸而无奈的世界。 第37章Ch.36 在泽维尔,那位英明的小少爷,收拾掉了那些加害桑德拉的暴徒以后,又过了一周,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快要平安出院。他对此心怀愉快,并和朱塞佩提了很多次,要给桑德拉买一束漂亮的百合花做贺礼。 然而,那位顾问先生,却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里,甚至差点因此而得上了精神病。朱塞佩仿佛做贼心虚似的,向法官与政客打了无数通电话,确保这件事情没有人追查,也没有人问起。他不明白,自己在亲手开枪做掉两个毒贩以后,居然还会这样六神无主的,因为一起简单的伤害事件而费心费力。尽管他自我告诫了成千上百次,可还是要在那成千上百次以后,忍不住担心泽维尔的安全,顾虑他的行为。 他把这种想法定义为无可救药的劳碌命,然后一边整日整夜的头痛,一边在外人面前装做风平浪静。他有些后悔,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了解泽维尔的事情,更不该为他思前想后,替他忐忑忧虑。而说到底,他至今也弄不明白泽维尔做出这种决定的原因。毕竟在他眼里,那位小少爷永远是某种长不大的,天真稚嫩的缩影。 朱塞佩从前,对这种不合时宜的天真稚嫩,心怀着莫大的鄙夷。他觉得泽维尔从来只会给他的工作添乱,向他的生活挑衅,甚至那位小少爷本身就是个莫名其妙的难题。他从心底里盼望着泽维尔的长大,盼望他能像唐巴罗内那样解决事情,就算做不到这些,也不要再给他增加一丝一毫无谓的压力。 而这种愿望,在唐巴罗内去世以后就变得更加强烈,几乎成为了朱塞佩每周去教堂祷告的必要话题。他满心期待的以为,只要泽维尔能成熟一点,稳重一点,他就能够放下肩上的所有担子,然后去和达里奥,那个快活的小老头一起围着壁炉聊天。 但实际上,这些快乐的事情,没有一件和朱塞佩产生了联系。他反而,拥有了更多没有原因的疑惑,拥有了更多令人心力交瘁的事情。他搞不明白,那位小少爷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害怕泽维尔再一次愚弄他的信任,欺骗他的眼睛。就算是为了他的神经考虑,朱塞佩也不想人生第二次在公路上飙车,然后在千钧一发的境地里,弄死两个根本不知姓名的对手。 而如果,泽维尔是真的脱离了从前那种不着边际的蠢行,这无疑是好的。可是与此同时,朱塞佩还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焦躁和恐惧。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原本知根知底的人物,顷刻间却装进了某个完全陌生的魂灵。 尽管这位顾问先生,曾经真心实意的,希望泽维尔能够了解家族里的事务,施行他们的道义。可当那位小少爷真正双手染血的时候,他却只有后悔,只有无可奈何的悲戚。他意识到,这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命运,而他既不能阻止,也不能推进这种命运的来临。 朱塞佩到底还是知道的,那位小少爷在很久以前,就产生了某种不可逆转的改变。或许是在密歇根湖畔,或许是在联邦饭店,又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在他做出那个可笑约定的时候。但这种改变是那样渺小,甚至轻易就会被习惯的表象所磨灭,可它们依旧固执的存在着,然后等待某个时机,一口气的覆地翻天。 朱塞佩很不习惯,不习惯泽维尔那坚定而又锐利的目光,不习惯他说话的语气,不习惯他严肃的表情。他更不习惯自己那毫无结果的调戏,和时不时的,被那位小少爷问得哑口无言的情形。 泽维尔的内心,似乎终于和他的外表归到了一起,而不再是某个脑袋空空,徒有一身蛮力的混蛋。他终于可以顺利的,搞清楚各个簿记点的账本,心平气和的与那些角头们讨论生意的流程。而他的暴力,他的凶狠,却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已尘封进了那和善的口吻。他甚至带着礼物,去和切萨雷见了一面,诚恳的告诉这位角头,那晚湖畔一切的过错都属于自己,请求他理解并宽恕朱塞佩的言行。 顾问先生_170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当他得知切萨雷和那位小少爷意外投缘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对此事评价的权利。但他还是有种莫名的,被谋朝篡位了的错觉。可事实却无情的告诉他,朱塞佩,他本人,才是那个图谋不轨的佞臣。 哎,总之,好在一切都平安无事。 朱塞佩站在浴室的玻璃镜前,一边刷着牙齿,一边苦中作乐的这样归结。他穿着一件雪白的纯棉衬衫,领口大敞着,露出锁骨上那些来源可疑的痕迹。他的西装仍旧挂在床头,因而从那衬衫下摆里,可以看见一段露出的长腿纤细。他皱着眉头,刚想把手里的水杯放回那张大理石台面,就看见那位小少爷捏着鼻梁,睡眼惺忪的闯了进来。 “泽维尔,如果你起不来的话,为什么要和桑德拉约在八点见面?”朱塞佩有些刻薄的批评着他,时至今日,这是他从那位小少爷身上挽回自尊的唯一方法。 泽维尔却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也没说一句抱怨的话。朱塞佩感到好奇,并因此而产生了某种诡异的,挫败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没事找事的泼妇,并怀疑这位小少爷可能对他心怀不满,否则怎么会摆出一副任他评价的表情。 但很可惜,以上朱塞佩心里那精彩纷呈的想法,并不能进入泽维尔的脑中。他只是摇摇晃晃的,走到那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身后,然后伸出双臂,用一种环抱着他的姿势,往牙刷上挤着牙膏。而他那宽阔的,光裸的胸膛,在贴上朱塞佩脊背的同时,发出好像灼烧似的热度。 朱塞佩觉得不自在,认为那个小混蛋实在离他太近,可是,他又不愿出言提醒,免得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所以他只好僵着脖子,连那放水杯的动作都变得鬼鬼祟祟,轻手轻脚。他看见镜子里,那位小少爷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然后贴在他耳边说: “亲爱的,我只是希望,桑德拉能早点离开那个满是消毒水的地方,越早越好。” 朱塞佩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泽维尔那糟糕透顶的称呼恶心得毛骨悚然。他顿了顿,努力平复起他内心以及胃里的翻江倒海,并用一种更加肉麻的语气,对那位小少爷说: “可是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你的百合花该怎么办呢?” 泽维尔听了,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一边含着牙刷,一边模糊不清的回答道:“凭我们迟到的本事,大概能在路上买一束吧。” 那位顾问先生,虽然此时此刻很想反驳他那关于“我们”的说法,但是,在那以前,他必须从泽维尔的怀里尽快走开。于是他只好转过身来,并飞快的,在那位小少爷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趁着他发愣的机会,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臂。 泽维尔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在满腔的莫名其妙里,还有一点微不可见的,相当无聊的窃喜。他利落的收拾完了自己,然后迅速的套上了西装,飞奔下楼去。 朱塞佩那辆淡绿色的别克轿车报废在了湖畔事件里,因此他只好开着那辆纯白的克莱斯勒,一脸淡漠的等候在褐石大楼门前。好在时间不早不晚,那位顾问先生在出门后的第二个街区,就找到了一家开门营业的花店。 “百合花是吧?你在这里等我。” 他这样说着,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花店的老板是个身材矮胖的,爱笑的意大利女人。她动作熟练的包着花束,并用意大利语,向那位顾问先生打听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她想弄明白,他的恋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美丽的女人,值得他在清晨买一束盛大的百合。 朱塞佩一时语塞,他死也不会承认,在听说“恋人”两个字的时候,自己的脑海里跳出来的。却是那个小混蛋的面孔。他愣了一下,半天才支支吾吾的和店主解释,自己的朋友,确切说是朋友的朋友,今天可以终于康复出院。而这束美丽的百合花,是对她顺利出院的庆祝。 花店老板对他的说辞有些失望,但还是看在朱塞佩那斯文笑容的份上,毫不犹豫的给他抹了零头。她又把这位顾问先生送到了花店门口,然后才满面春风,充满礼貌的和他道别。朱塞佩小心的抱着花束,门前的砖石小道上满是西装革履的行人。他一边拨开那些通勤的人群,一边向那辆停在路边的,纯白色的克莱斯勒走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抱歉”。 这位顾问先生本能的,回头张望了一下。他看见一位拿着雨伞的,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在向一个穿鲜红色连衣裙的女人道歉。那个女人有一副相当艳丽的,和周遭格格不入的面孔,因此朱塞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他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在看到他的同时,却瞬间移开了目光。 朱塞佩心里猛的一跳,某种不详的预感好像警铃,暴风似的拉扯着他的神经,并在他的脑海里掀起无数的惊涛骇浪。他立刻转过了自己的身体,然后推开人群,朝着泽维尔的方向狂奔起来。他可以受伤,但是他的小少爷,他的小少爷必须要知道这件事情。 然而就在他喊出泽维尔的名字以前,他听见那个女人高声惊叫着: “法尔科!” 朱塞佩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并且明白了所有的经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枪声已经响起来了。子弹从他的后腰穿入,打在了沥青路面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脆响。 泽维尔听见了枪声,立刻从副驾驶的手套箱里拿出备用的□□,他拉开保险,从车上跳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冷静,他没有关心伏在地上的朱塞佩,而是把枪口直接对向了那个红衣女人的心脏。他扣下扳机,看她衣襟上炸开的血花,看她绵软的倒在地上,看她那永不瞑目的绝望目光。 人群像潮水那样退去,尖叫像喝彩那样响起,一切都在层层叠叠的鲜红中迷离。 而直到那位小少爷靠近朱塞佩的时候,直到他摸到那粘腻的鲜血的时候,他才真正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仿佛那个被击穿心脏的是自己的身体,忽然间竟疼痛得不可呼吸。他看着朱塞佩那溅了血液的,虚弱而苍白的脸孔,以及那有些涣散的灰绿色眼睛。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就在那位顾问先生说话以前,把他抱到了车上,猛踩着油门飞驰而去。 朱塞佩靠在克莱斯勒的椅背上,用手按着侧腹的伤口,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子弹可能打穿了他的脾脏,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倒霉的地方,但总之,他有生命危险,他或许会死。 朱塞佩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因为就在他那因失血和缺氧而混沌一片的大脑里,除了自己可能会死的事实,只剩下关于泽维尔的事情。那位小少爷没有持枪证,也不是正当防卫,所以到底该如何掩盖这众目睽睽下的罪行?他弄不明白,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要打断他的一切思绪。 哎,小少爷,他的小少爷。 朱塞佩在心里毫无意义的哀叹着,他曾听说人快死的时候,能够回忆起这辈子的种种事情。但他这下流不堪的一生,肮脏堕落的本性,还是像现在这样不去回顾为妙。然而,他却依旧记着他的小少爷,记着他的好与不好,记着他的那些令人无法习惯的改变。 朱塞佩从很早以前开始,从加入巴罗内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随时赴死。他从不畏惧永恒的分别,也从不畏惧地狱的惩罚,在他眼里,罪恶的人应有横死的报应。他过得很潇洒,把每一天,都当作生命里最后一天那样过着。他也并非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时刻,甚至就连子弹,都已经吃了五六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放下的,可以在临死之前依旧无怨无悔的,但他却错了,起码他现在是错了。 朱塞佩在一阵意识模糊里,考虑着一个相当可笑的问题: 他为什么,老是要想着泽维尔呢? 他弄不明白,并因此而烦躁焦急,甚至很想再多喘口气。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可他怎么,怎么能把这个莫名其妙的疑惑带进地狱? 朱塞佩因此在脑海里苦想着,竭力要弄清楚这个毫无营养的问题。他过了好久,久到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没有见到安东尼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 哦,这或许就是那该死的爱情。 妈的,他怎么到现在才搞明白这件事情! 顾问先生_171 朱塞佩被自己的愚蠢和迟钝吓了一跳,他忽然很想把此时此刻的想法告诉那个小混蛋,然后把他也吓到目瞪口呆,不复冷静。可他又想了想,觉得这样毕竟毫无意义,泽维尔是注定要向前走的人,无谓知道一个过去人的感情。 “算了,徒增伤感而已。” 这就是朱塞佩在昏迷以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 哭了…… 第38章Ch.37 泽维尔站在那医院的,贴满了白色瓷砖的走廊里,医生和护士在他的身边来来去去。那些滚轮滑动的声音,金属碰撞的声音,喧哗汇报的声音,洪流似的卷成一团,冲刷他的脑海,侵入他的神经。他看见人们奔跑着,把朱塞佩,他的顾问先生推进了手术室里。然后不久,鲜红的提示灯亮起,走廊里又彻底回归了沉寂。 时间还早,空荡的室内里映满了日光,那些长椅上飘飘幻幻的投影,在这灿烂辉煌中悄然游移。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的白人医生,神色紧张的,向泽维尔说明着病情。他那白色的外褂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没来得及擦干,也没来得及抹去,只是像花朵那样清晰而又固执的绽放着生命的气息。 也许是泽维尔的脸色太过阴沉,也许是朱塞佩的伤势太过危急,但总之,这个可怜的白人医生,忍不住要表现得战战兢兢。他在心底里怀疑,相当的怀疑,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意大利佬,究竟会不会突然爆发出某种恐怖的情绪。他害怕泽维尔把一切的不满归结于他的身上,更害怕他用暴力来阐明这种归结的愿景。 他搞不明白,这个大个子究竟和那个金发男人是什么关系,他不觉得一位穿三件套西装的律师,会有一个当混混的兄弟。但说到底,一个外表光鲜的人物,就必定会经营着某种正当的生意?他看见了那个男人的伤口,枪伤,绝不是什么普通的事情。他相信过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来到这家医院,盘问他们关于那个男人的信息。 所以,他只要挨过这段时间就好,只要挨过了这段时间,他就再也不用担心这个意大利佬会做出什么可怕的言行。他想到这里,觉得略微放松了起来,甚至连那语气都变得和善而又平静,他说: “先生,请问你是他的亲人,还是他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请尽快联系能给他输血的人物,老实说,他失血的情况非常严重。”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愣在当场,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觉得有些可笑,因为他和那位顾问先生,从来就没有讨论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这种关系是那样的复杂,不可用人类贫瘠的语言来界定。但此时此刻,这种无言的默契,却只会导致一个令人心碎的问题: 他们时至今日,也没有承认彼此的感情。 泽维尔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有些悔恨,但他却不会把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他已经如那位顾问先生似的,练就了一副沉稳的,可以欺瞒大多数人的伪装。因此,他压低了眉眼,使自己看上去威严而又老成,然后一本正经的解释说: “不,你误会了,他是我的顾问,我是他的老板。” 那位年轻医生听了他故意流露的,带着意大利口音的回答,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了解了他的愿望。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看似不修边幅的男人,居然暗地里统率着一个无恶不作的组织。震惊和恐惧迫使他低下头去,并觉得似乎直视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都如同某种可怕的冒犯。他双手紧绞着,眼睛眨动不停,然后支支吾吾的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那,那么,他有没有别的亲人,可以为他提供输血的来源?” “很不幸,这里不存在这样的亲人。”泽维尔说着,并上前走了一步,贴在那个年轻医生的面前,然后像看小孩子似的,低下了他的脑袋。他的语气里满是谦恭而又和善的感情,却莫名带着某种不可抗辩的,好像咒语一般的魔力。 “听着,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无非是因为我自诩一个有能力的人物,一个值得结交的人物。所以我想,如果你愿意为我提供一些方便,那么在将来的某时某刻,甚至在此时此刻,你都不会后悔这个决定。我无意拿金钱来侮辱你,可如果那是你需要的,放心,你可以尽情开口。” 那位年轻医生,被他那充满魔力的话语打动。他觉得,这声音仿佛是直接传达在他脑子里的,并手法巧妙的拨动着他的神经。他知道自己实际上没有选择,谁会拒绝一个黑帮首领的提议?于是他只好点了点头,表示接受泽维尔的价码,愿意替他做事,认可他的友情。 泽维尔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在心底里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他知道朱塞佩在医院的一切都有了保证,不需要自己再作某种无谓的担心。可他仍旧沮丧着,甚至莫名的想要哭泣,因为他意识到无论自己做出了怎样的改变,付出了怎样的决心,他都还是不能保护朱塞佩,保护那个他一切努力的原因。 他脚步不稳的,后退了几步,然后像老人般缓慢的坐在了长椅之上。他在胸前划着十字,仅有一次,仅有数秒,就暴露了全部的悲哀与恐惧。他并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并非不知道朱塞佩可能会就此失去生命,但他已经因为冲动而办砸过一次事情,他要强迫自己冷静。 就算他身上依旧染着鲜血,就算他双手依旧猩红一片,就算他的爱人,他那一生一世的爱人,在他的怀里渐渐虚弱,渐渐呼吸轻缓,他也要冷静,他不能让朱塞佩的希望再次落空。这几乎成为了他的教义,他生活的信仰,他坚持的动力。他恨不得那子弹打穿的是他自己,可当他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他就唯有直面而已。 泽维尔,你是一个男人,你就必须要承担起这些事情,而不是像女人那样哭哭啼啼。 他这样对自己说着,并用力揉了揉脸颊,揉去那上面的疲惫与惶急,然后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他已经没有那位顾问先生可咨询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他必须要依靠自己。而他的错误,他的愚蠢,都会一丝不落的,在他的身上反映。 然而相当奇妙的,泽维尔却对此心怀平静,甚至还有一点莫名的期许,仿佛他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他步履矫健的,走到了公共电话的旁边,然后拨通了卢卡办公室的号码。 泽维尔沉着嗓音,对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命令,要他从停车场里开一辆福特轿车到医院,然后把朱塞佩的克莱斯勒作为交通工具。他告诉卢卡那花店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那位顾问先生的危险病情,要他尽快交接手头的工作,然后到医院里照顾朱塞佩的日常起居。他还要求卢卡,带来那栋位于旧城区的,安全屋的钥匙,并对那位顾问先生的情况守口如瓶。 交代完这些,他又和古斯塔沃,那位凶恶的二把手取得了联系。这位二把手正在郊区的高尔夫球场休假,听说朱塞佩的事情,立刻动身回到了城区。他以为,这位顾问先生是遭到了对手的暗杀,才落到了这般境地。但泽维尔告诉他,枪击的原因尚无定论,他也毫不知情。 顾问先生_172 然而实际上,这位小少爷对朱塞佩的遭遇了如指掌,他也听见了那个红衣女人所高叫的,朱塞佩在贝托尼街的姓名。可他不愿把这些来龙去脉告诉古斯塔沃,他担心这位二把手会将事情扭曲成朱塞佩的自作自受,并谴责他因为私事而耽误家族的工作和运营。 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这样的情形。他一边和古斯塔沃说着后续的安排,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可用的话语。他到目前为止,还背负着当众杀人的罪行,不过是因为朱塞佩的原因,而不能立刻开始自己的流亡。他向古斯塔沃请教,希望能够因此获得法律的宽恕,甚至免于任何的惩罚。 “小少爷,虽然这很抱歉,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您。讨论这种问题的最佳人选,绝不是我,而是那位挨了子弹的,正生命垂危的工作狂先生。” 古斯塔沃这样说着,对泽维尔的提问感到力不从心。可他业已没有退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巴罗内就很有可能会在失去顾问的同时,还失去了那位唯一的继承人。古斯塔沃甚至没有工夫来质疑那位小少爷的行动,而只能拼尽全力的,做一些外行人的挣扎。他忽然换用了意大利语,对泽维尔说: “朱塞佩和你交代了什么事情?我不相信那个工作狂会毫无准备的闭上眼睛。基督,他可是敢和撒旦讨价还价也要完成工作的男人!” 很不幸,虽然在泽维尔身上发生了许多改变,可他的意大利语却依旧蹩脚。这位小少爷用尽全力,才听懂了一个毫无难度的开头,而对之后的内容,他就如假包换的一头雾水到底。他磕磕巴巴的组织着语言,然后回答说: “朱塞佩说,需要……一,一个,哦不一张,持枪……持枪证?” “妈的,你到底是不是意大利人?” 可怜的古斯塔沃,终于被他那挤牙膏似的话语消磨完了耐性,而彻底显露出那暴躁的本性。他大着嗓子,又换回了那口音浓重的英语,然后用一种埋怨牢骚的语气,嘀嘀咕咕的说: “真搞不懂,朱塞佩到底混的什么名堂,怎么连你的意大利语都没有教会?难道他一个该死的挪威佬,会在床上用英语□□吗?” “咳咳……”泽维尔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干咳而已。他觉得这位二把手一定具有某些奇异的能力,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如此没品的话语。过度的惊讶,甚至减缓了他心中的悲哀与焦急,让他能够同样没品的回嘴道: “朱塞佩在床上怎样,是我的事情,和你他妈的有什么关系?” 古斯塔沃听了,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他发觉泽维尔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懦弱,反而是个相当有趣的,又不失黑手党气派的人物。他过了半天,终于停下了那夸张的笑声,然后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好了好了,我承认他是你的。那么,究竟,朱塞佩告诉了你什么?” “他说要我找人去办一张持枪证,然后尽量把事情往正当防卫上解释。另外,还需要和法官打交道,让我保释。如果这些事情都办妥了,我就可以去自首。”他顿了顿,又说:“但现在的问题是,朱塞佩掌握着大部分的关系,而他本人却还躺在手术室里……更或许……” “泽维尔,别说不吉利的话,你当那位顾问是什么人物?他给巴罗内卖命了这么多年,碰到的危险数不胜数,可他依然活着。而他的对手们,他那些或大或小的对手们,却只能在墓碑上看到姓名!” 泽维尔被他的话鼓舞,又多出一点确信的勇气。可就在与此同时,他却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觉得朱塞佩的事情还应当具有某种更加深层的意义。 即便没有,他也可以为它赋予这种意义。 泽维尔想到这里,为自己的念头,为希望利用那位顾问先生的不幸而感到羞耻。但他却在心里深深的知道,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朱塞佩,也一定会把这种残忍的念头毫不犹豫的施行。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开始感情充沛的,和古斯塔沃,讲一个绝对真实的故事,他说: “老爷子,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在朱塞佩中枪以前,他曾试图保护我,让我离开那个地方,并不惜伤害自己……我知道,您对他有些意见,‘大花园’和他也有些矛盾,可是看在他那伤口的份上吧,看在他那苦心的份上吧!原谅他,宽恕他,毕竟巴罗内比史上任何时候,都需要我们的团结。” 古斯塔沃又沉默了起来,似乎在考虑什么相当重要的问题。他过了很久,才压低着嗓音,郑重其事的对泽维尔说: “是的,我们需要团结。”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你们好好的讲黄段子,为什么要扯到我? 第39章Ch.38 朱塞佩知道自己在做梦,在做一个相当荒唐而又可悲的噩梦。因为他无论如何,就算是死到临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回到贝托尼街那肮脏不堪的巷口。街道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两旁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店铺,内容各异的招牌上落满了灰尘,褪色得令人不能分辨出它们的本来面目。 可实际上,这些五花八门的店铺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明确的招牌,它们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只不过店里的商品有男有女,外貌不同罢了。那些门面稍大一点,消费稍高一点的地方,就会有吧台,有表演,有酒水供应。而门面小一点的地方,毫无疑问,只是放了床的隔间而已。但这并不是最廉价的,这条街上还存在着一些独自揽客的娼妓,只要给他们一美元,就可以让他们在狭窄的巷子里服务一次。 谁也说不清楚,这些生意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而聚集到了此地。他们只是莫名的,在心底里知道,并在心底里默许,就算萧条的时代已经过去,自己也只能从事这种见不得光的职业,直到死亡无情而又温柔的来临。 但朱塞佩,那时还叫法尔科,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地方,也不该过着像垃圾一样的生活,然而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做点什么。他只是无端的期许着,无端的仰望着,向一些自己也不了解的人生。而他所见过的,活得最光鲜体面的人物,是那些定期来收保护费的打手。他们受人景仰,受人畏惧,没有会反抗他们的势力,欺骗他们的感情。 很不幸,以上这些渺小的愿望,就是少年朱塞佩所向往的一切了。 他也曾在废旧的报纸上,见过那些西装革履的商人,议员,甚至是总统先生。但他对此都毫无想法,更不知道名声和权力究竟有什么用处。他只信那些可以攥在手里的钞票,那些可以发出声响的硬币,因为这是他生存的全部来源。当然,他也从心底里,羡慕那些孔武有力的打手,羡慕他们趾高气扬的态度。只是目前为止,他作为一个商品的身份,还和这些卖家所生活的世界离得太远。 而他,他总有一天要离开这条街,去别的地方,去没有人知道他姓名的地方。他要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尽管可能辛苦的工作,尽管可能一无所有。他也不愿像现在这样,继续大开着双腿来获取金钱,他要有尊严的过活。很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关于“尊严”的含义,但十六岁的朱塞佩却已经可以把这个词牢记心中。 顾问先生_173 他的同伴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无法想象朱塞佩在入行这么多年以后,还会存在如此天真的念头。他们早已认清了眼前的情况,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放弃了盼望的可能。他们毫不犹豫的认为,朱塞佩对美好事物的觊觎是某种莫大的愚蠢,毕竟那些觊觎根本没有成真的机会,而只会成为现实的笑柄,无情的口舌。 况且说到底,以朱塞佩的出身,他是其中最没希望摆脱这种生活的那个。他的母亲,一个可怜的意大利女人,在被丈夫抛弃以后就无可奈何的做起了娼妓的营生。他的母亲,因为抚养他而债台高筑,欠了鸨头一大笔钱款,并最后被肺炎夺去了生命。朱塞佩没有退路,只好做起了和母亲一样的生意,偿还那些对他来说堪称天文数字的欠款。 朱塞佩不是没有想过,和那些走投无路的女人一样上吊,或者和那些街边的懦夫一样整天依靠毒品过活。但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他都会记起自己的愿望,尽管他不知道这条街巷外面的模样,但他依旧不会选择以死亡或逃避,来获取某种短暂而又虚无的解脱。 从某些方面来说,那时的朱塞佩就已经有了一些日后的轮廓。他那瘦弱的,纤细的,看起来仍旧如孩子一样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好像刀锋似的性格。他生来是沉默寡言的,脸上时常带着某种淡漠的表情,似乎那些加诸于他身上的,可怕的痛苦,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他穿着一件姜黄色的,过于宽松的长袖衬衫,衬衫的下摆半扯半掖在熟褐色的棉质褶裙里,整个人带着一股界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诡异而又妖冶的魅力。他不像那些高级的□□,没有端茶倒水的工作,他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而已。而他所要接待的客人,也不像那些□□们的客人那样体面,不过是些瘾君子,出不起钱的穷鬼,被妓院赶出来的危险人物。 而在这些人中间,只有极少数是真正愿意找男人的。而其他的嫖客,只不过是把他当作□□的廉价替代,让他背对着他们,不要发出一点声音。鸨头摸准了这种想法,然后从街上的□□那里收集了旧衣,算是手法拙劣的,对这些同样拙劣的货物进行了潦草的妆点。朱塞佩起先觉得不可理喻,不管是对穿女人的衣服也好,还是对和男人上床这件事情也好,他都存在着某种发自内心的抗拒。他觉得这不正常,不是一个可以心平气和接受的问题。 但人的习惯总是可怕的,他后来觉得褶裙也有褶裙的好,起码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围在腰上,而避免某种重复的洗涤。他后来还学会了用别的事情来放空大脑,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装出一副享受的表情。他开始喜欢抽烟,尽管鸨头禁止他们染上烟瘾,可他依旧喜欢那种辛辣呛嗓的感觉,和这种感觉所带来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必须清醒,必须记住一分一秒的流逝,记住这可悲的现实,以及这现实所反射的,那近在咫尺的欢愉。他拒绝沉溺于任何的幻想,任何的温情,他意识到只有金钱才是他的救星。 朱塞佩想到这里,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卷零碎的纸币。他小心翼翼的抽出了一张,并迅速塞进了自己的裙腰里。他知道这件事情相当危险,并可能会给他带来天大的麻烦,可他依旧固执的,想要获得自己的利益。 他做完这些,又重新理了理衬衫的衣领,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回到了那位于街口的,狭小破旧的公寓。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打开门的瞬间,却忽然被人抓住了头发,然后像拖东西似的扯进了玄关。朱塞佩觉得莫名其妙,但多年在贝托尼街生活的经验,却清楚的告诉他,他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鸨头是个五十岁年纪上下的,身材瘦高的女人。她的嘴里咬着烟卷,脸上搽着厚厚的□□,在看到朱塞佩的同时,就飞快的冲到了他的面前。她趁着朱塞佩还没有辩解的时候,狠狠的甩了两个巴掌。她命令手下剥掉了朱塞佩的衣服,并把那张从他裙腰里搜出来的,半旧不新的纸币扔在他的脸上,然后嗓音尖利的大吼大叫起来, “狗娘养的□□,下流欠操的东西!谁允许你把钱藏起来的!” 她不明白,究竟是谁指使他做出了这种事情。朱塞佩没有亲人,没有可支出的途径,他要这些钱来干什么呢?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允许这种恶行,并且她要好好的惩罚这个孩子,以达成某种杀鸡儆猴的目的。她凑到朱塞佩的面前,用力装出一副和善的表情,然后指着最里面的房间说道: “孩子,去陪那里的客人玩一会儿,我们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 她身后的那些娼妓们,听了她的话,都不怀好意的窃笑起来。他们低语着,暗示着,互相打着眼色,似乎在等待一场久违的好戏。朱塞佩感到绝望,既因为眼前那无法掌控的命运,又因为他身边人的残酷和恶意。说到底,他们都有着同样的不幸,可是这些人,这些和他同样不幸的人,却深深为他的遭遇而感到庆幸。 鸨头欣赏着他那恐惧而又悲哀的神情,然后缓缓后退了两步,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好像审判落槌的声音。她告诉朱塞佩,那个房间里面是莫洛,他们都害怕的那个莫洛。 朱塞佩当然她说的是谁,那是个虐待狂,是个杀人成瘾的家伙。他对此感到害怕,不得不如同向上帝祷告那样,轻声低语的恳求着原谅。他不愿被杀,更不愿被虐待得不成人形,他还有一些渺小的愿望,还有一些连自己都说不清的,追求的东西。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命运,他的生活,他的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他自己。 朱塞佩意识到这点,忽然产生了某种万念俱灰的情绪。他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个无聊的,妄自尊大的笑柄。他脸色苍白的从地上站起来,准备毫无反抗的,接受自己的结局。 但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看似毫无希望的时候,门口却走来一群高壮的中年男人。为首的那个,朱塞佩曾经见过,记得他是当地帮派的二把手,名叫乔瓦尼,乔瓦尼·科尔特罗。他知道这是一位有能力的先生,管理着贝托尼街的所有生意。他顾不上思考这样一位先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就受着求生欲望的驱使,竭尽全力的,用意大利语大声呼救。 乔瓦尼因此注意到他,并用一种看垃圾似的眼神打量着他。他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方脸,浓眉,鹰勾鼻,棕黑色的头发被随意梳在脑后。他抱着肩膀,粗着嗓子问鸨头说: “这个小东西是怎么回事?” “他不守这里的规矩,我们只是要给他一点教训。” 鸨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不明白这样他为什么要在乎朱塞佩的事情。但她还是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脸色,凑到这位二把手面前,好声好气的说道: “尊敬的先生,他只是一个下贱的男娼罢了,根本不值得您的注意。我立刻去把这个月的钱拿来,请您稍等一下,不要着急。” 乔瓦尼听了她的话,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看着朱塞佩双眼,觉得这双灰绿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奇异的神情。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娼妓的眼中,发现过这样坚定而又灿烂的神采,那些人的目光里只有死灰,只有对生活的彻底否定。他沉默了片刻,发觉眼前的孩子也这样直视着他。乔瓦尼觉得好奇,忍不住要开口,并用意大利语询问道: “他们想怎么惩罚你?” 朱塞佩听了,像抓住了上帝的绳索那样,立刻瞪大了眼睛。他用意大利语飞快的解释着事情,包括莫洛的为人,包括他的冤屈。他知道那位鸨头听不懂他所说的东西,所以他尽可能的装作无辜和不幸。 “莫洛?”乔瓦尼反问,又补充了一句,“西里欧·莫洛?” “是的,先生,我万能的先生,发发慈悲吧!” 朱塞佩那急切的恳求让乔瓦尼笑了起来,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带着点皱纹。他又看向了那位鸨头,并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让她把莫洛带到这里。朱塞佩疑惑不解的,看着乔瓦尼的行动,看着不久之后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令他心惊胆战的暴徒。 乔瓦尼轻轻的笑着,从手下那里借到了一把小刀。然后,他用眼神示意那两个打手,把莫洛抓到了朱塞佩的面前。他走过去,牵起朱塞佩的右手,把小刀放在了他的掌心。 “杀了他,只要你杀了他,我就愿意奖励你。” 朱塞佩感受着手掌里,那令人战栗的,金属的寒意。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上一秒还威胁着他生命的莫洛不得不死,为什么乔瓦尼可以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出如此可怕的命令。他像抽搐似的摇着脑袋,却不敢放下手里的刀具。他大声祈求着,比刚才更加诚恳的大声祈求着,希望乔瓦尼宽恕他的罪行。 然而这位二把手却无动于衷,他觉得朱塞佩的反应简直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玩具。他当然不指望一个下贱的男娼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可是单纯的,看他惶恐惊惧的神情也是某种奇妙的乐趣。乔瓦尼又对他说: “他要杀你,你为什么不杀他?没有人是谁的上帝,除了他自己。” 乔瓦尼的话,一字一句的流进朱塞佩的心里。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在那个时刻,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真正想要拥有的东西。他所期盼着的,不是什么光鲜体面的生活,更不是什么愚蠢可笑的名利。他只是想要一把刀,一把可以在危难时刻保护自己的刀,一把可以将所有恩怨都报偿分明的刀。 顾问先生_174 谁要杀他,他就杀谁—— 多么简单的道理! 朱塞佩想到这里,握紧了掌中的刀柄,然后他忽然站起身来,一刀捅进了莫洛的心脏。鲜红而又温热的血液浸染了他的双手,溅满了在他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好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他转过身,看着乔瓦尼愕然的脸色,然后把刀递还给他,他说: “先生,你说的对,他要杀我,我为什么不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朱塞佩真好嗑,还是女装!!!(你冷静点 第40章Ch.39 “妈的,我怎么还活着?” 朱塞佩从麻醉中醒来的时候,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因为腰侧受伤的关系,只能在床上侧卧着,并觉得医院那惨白的墙壁要几乎贴上他的眼球。他搞不明白,究竟是哪个奇妙的医生,非要让他维持着这种面壁思过的姿势。 但实际上,朱塞佩,这位顾问先生,这辈子也已经进过很多次医院了。他在这片纯白的环境里,送走了安东尼奥,然后接替他成为了家族的核心。若干年后,他又在这片环境里,送走了唐巴罗内,然后受那位老人的遗嘱驱使,用尽一切的侍奉着他的少爷。 而他自己本身,也被子弹打过,也被刀子捅过,甚至还有幸经历过一次声势浩大的爆炸。他每天都在见证着死亡和鲜血,见证那些死亡和鲜血下的,千百年来如出一辙的,人类愚蠢的斗争。他知道,自己也是这斗争里的一环,并终有一天要覆灭在这无穷无尽的洁白。 然而他却没什么可后悔的,朱塞佩在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他身上所存在的,那种无可救药的亡命徒秉性。他似乎对常人解决问题的手段一无所知,因此只能从那些最极端,最凶狠,最不讲道义的方法里寻求答案。对莫洛如是,对乔瓦尼如是,对马尔蒂尼也如是。 这位顾问先生,从心底里以为,作恶多端的自己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运。可是,眼下的情况却再清楚不过了,他的运气很好,这次也依旧不能干净利索的下到地狱。但话又说回来,从前他被刀捅的时候,被子弹打的时候,也似乎都巧妙的避开了要害,仅仅给予了他一点可有可无的痛苦。虽然,这种可有可无的痛苦,在当时都好像会要了他的命。 可他依旧活着,依旧看着自己的仇家死去,看着那些曾给他不幸的人,身上那千倍百倍的不幸。他有时觉得上帝根本是个瞎子,或者是某杆严重失准的坏秤,因为许多比他善良,比他忠厚的人不得好死,而他却依然好好的活着。虽然,活着对他来说也只是金钱的积聚,□□的堆叠,并没有其他高尚的乐趣。但是那也够了,起码他还可以享受账面上飘动的数字,以及泽维尔那令人称赞的床技。 哎,说到底,命这种东西,还是自己挣来的,和上帝有什么关系? 朱塞佩想到这里,心里有了一点莫名的宽慰。因为他发觉,在这样的理论下,他可以不必早早的就去和安东尼奥团聚,更不用面对唐巴罗内的魂灵。他该怎么向他们交代呢?尽管泽维尔,那位小少爷,确实成为了某种独当一面的角色,可是他自己却对此产生了某种该死的爱情。 对,该死的爱情。 这位顾问先生,此时此刻,忽然又很想闭上他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那尚不清醒的大脑,居然忘记了这个要命的问题。朱塞佩也知道,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的莫名其妙,甚至有多么的愚蠢可笑。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这种念头。虽然他实际上并不清楚所谓爱情的真谛,可他依然固执的认为,这种无法言说的微妙情绪,毫无疑问的,就该被称作为爱情。 他为他着迷,为他沉醉,为他担忧一些根本毫无价值的事情。他的脑子里只有他的举动,他的话语,他目光中的倒影。他似乎是他肺腑里的空气,被他呼吸着,温润着,进入他的血液,裹挟他的叹息。如果他还有心情,那也只是他神色的反映。如果他还有光明,那也只是他留下的痕迹。 呵,真矫情。 朱塞佩在心里这样论断着,并有些忘恩负义的,不想见到那位小少爷的身影。他觉得没必要对泽维尔解释自己心里的想法,因为这种想法既不重要,也不能产生任何的利益。他虽然爱着那位小少爷,可也仅仅只是爱着而已,太阳不会因此毁灭,世界不会因此停息。甚至就连他们之间所相处的,那渺小得不值一提的空间,都不会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况且,朱塞佩已经拥有那位小少爷的,大部分的时间了。他的爱情非但不会对此起到任何的作用,反而会让泽维尔产生某种微妙的错觉。而实际上,这位顾问先生的脑子里,总有一个相当蛮不讲理的念头。他总觉得自己是可以爱上泽维尔的,当然从前不行,可眼下的情况却让他不得不做出一点懦弱的妥协,放弃对自己的规定。但他依旧不允许泽维尔对他抱有一些过分的感情,他觉得那很危险,仿佛恶魔的低语,会招致不可预料的灾难与悲剧。 朱塞佩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想法的来源,只是他宁愿埋葬一切的感情,也不愿见到那位小少爷和他反目成仇,为他落泪伤心。这是他的底线,是他牢不可破的原则,甚至高于他的生命。 而就在他为那位小少爷,暗自心情复杂的时候,却听见背后有人在轻轻啜泣。朱塞佩吓了一跳,脑子里浮现出许多关于医院的鬼故事。但他因为受伤的缘故,又不能转过身去,因此只好用一种相当微弱的声音问道: “是谁?” 然后,下一秒,这位顾问先生就听见椅子倒在地上所发出的,那声“咣当”的巨响。他被吓得不轻,但与此同时也确信了,那背后坐着的,应该是某个既愚蠢又胆小的人类。 而这个既愚蠢又胆小的人类,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战战兢兢的反问说:“顾问,您醒了吗?” 朱塞佩轻轻的答应了一声,他听声音,知道背后的人是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这让他在感到好笑的同时,还有点莫名的担心。这位顾问先生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许久,按照计划,泽维尔也应该已被保释。可那个小混蛋为什么不在这里,不在医院,不在他的身边? 难道计划有什么问题,难道法官不愿施舍这个人情,还是说家族内部出了变故,有人反对他的决议?朱塞佩想不明白。随着麻醉药效的褪去,他的伤口如同灼烧似的疼了起来。这种疼痛令他浑身僵硬,呼吸困难,甚至不能再思考一些无谓的事情。而他虽然也知道,泽维尔其实并没有一定要来照顾他的义务,也并没有一定要看望他的约定,却还是在担心里感到几分失落,感到一点可悲的自作自受。 又过了一会儿,卢卡似乎终于把椅子扶起来了,那可怜的不锈钢支脚在瓷砖上滑动着,产生一点微小的,几乎不能听见的噪音。朱塞佩顿了顿,调动起脑子里那写仅有的清醒,然后问卢卡说: 顾问先生_175 “小少爷呢,从局子里出来了?” 背后一阵毫无反应的沉默,让朱塞佩的神经紧绷了起来,他害怕听见一些不好的回复,害怕知道一些糟糕的事情。这种过度的焦急,让他不可抑制的,忍受看巨大的痛苦并高声提问道, “卢卡,那位小少爷呢?” “我在。” 那突如其来的,简短的回答,仿佛子弹一样,再次击中了朱塞佩的全身全灵。泽维尔,他的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回荡在医院的病房,穿透进墙壁,好像也穿透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心。 朱塞佩愣了一下,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就在他想明白以前,一阵莫名的欣慰就抢先占领了他的全部感情。他不知道,这种欣慰是因为计划顺利的缘故,还是单纯的,因为泽维尔在他的身边。但虽然这位顾问先生心里充满着温柔的想法,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恶劣薄情: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你就不能找一个别的房间,好让我不要对着墙壁?” “不,我可以对基督发誓,这不是我安排的。” 泽维尔说完,一边低低的笑着,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单手撑在那医院的雪白床单上,然后俯下身去,用另一只手托着朱塞佩的下巴,让他轻轻的扭过头来。他与这位顾问先生无言的对视着,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里映着正午的阳光,灿烂得甚至有些辉煌,他小声说: “亲爱的,你其实可以看着我的。” “那你为什么还不吻我?” 朱塞佩因为那位小少爷的,看似深情的话语,而情不自禁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因此,努力从脑海中翻找出一些恶心人的话题,然后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刻毒而又淡定的回嘴。 泽维尔听了他的话,尽管知道这只是那位顾问先生的,满怀恶意的嘲讽,却依旧为此感到一点可悲的欢愉。他轻轻吻了吻朱塞佩的嘴角,然后把这个吻扩大到双唇,扩大到上颚,扩大到所有的齿列和舌面。他的动作并不剧烈,甚至还带着某种温柔的错觉,让朱塞佩怀疑吻他的,是一个深爱着他的情人。 “小可爱,你就是这么对待病号的吗?” 那位顾问先生舔了舔嘴唇,并横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沙哑着嗓子说道。他搞不懂泽维尔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位小少爷似乎终于找到了捉弄他的办法,并乐此不疲的在他身上尝试。朱塞佩对此毫无反抗的余地,如果几天以前,他或许还能身体力行的保护着自己的渺小尊严。但在他动弹不得的眼下,在泽维尔来照顾他的眼下,他最好还是选择没有一点怨言的顺从听命。 而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却发现朱塞佩根本没有理解任何的问题。他最初不过是出于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想知道这位顾问先生,究竟何时会在心里拉响警报,又究竟何时会怀疑他的真正动机。 然而,令这位小少爷始料未及的是,朱塞佩却好像是木头做的,他对一切的试探都无动于衷,甚至把它们歪曲成了泽维尔的恶意。并且他还会连本带利的回嘴,绞尽脑汁的耍诈,全然不知在泽维尔眼中,这些看起来都是异常生动的调情。 泽维尔想到这里,很没出息的觉得这样也行,并因此差点放弃了自己的本心。他忍不住,要和朱塞佩说一些糟糕的话题,然后饶有兴味的,听那位顾问先生花样百出的反击。他知道自己相当无聊,相当趣味低俗,好像沾染了那位中年大叔的毛病。但他就是忍不住,差点希望把说出的每一句话开头,都改成“朱塞佩,我爱你。” 有病,无可救药的病。 泽维尔在心里哀叹着,嘴上却说: “毕竟病床上的你,也算是床上的你。” 朱塞佩听了,挑了挑眉,没有作任何的评论。他本能觉得,这个话题再发展下去只会变得更加没有营养,所以相当明智的终结了它的生命。他理了理自己脑海中的,因疼痛而散乱开去的思路,然后对泽维尔说: “我交代的东西,你办好了没有?” 泽维尔知道他要说些要紧的事情,于是又把椅子拉到了床边。他在这两天里,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朱塞佩那在芝加哥过硬的关系,他深受这种关系庇佑,并对这位顾问先生心怀感激。于是这位小少爷,老老实实的坐在不锈钢椅子上面,并沉着嗓音向朱塞佩汇报: “古斯塔沃帮我搞定了持枪证,马上就可以到手。法院相关的问题,我让埃尔文替我跑腿,他在那里有些人脉,总比家族里的人出面方便。唯一担心的是陪审团,我们手上还没有名单,不明白确切的情况……” 泽维尔说到这里,顿了顿,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和那位顾问先生坦白, “朱塞佩,还有一件事情,关于枪击的事情,我对古斯塔沃用了诡计。我告诉他,我并不清楚枪击的原因,并且你似乎是为了保护我才受到这种遭遇。我当然没有明说,但我确信我的话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你那时还在手术室里,但我需要‘大花园’方面的支持,我很抱歉利用了你的事情。” “该死,你说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朱塞佩用意大利语轻轻的骂了一句,他回过头去,以一种颇为可笑的姿势望着那位小少爷,然后说: “泽维尔,我是你的顾问,也是你的手下。你不仅可以利用我的事情,还可以利用我本人,这都是天经地义。” 作者有话要说: 我瞎扯了一点,扯着扯着发现字数到了…… 顾问先生_176 第41章Ch.40 在那位顾问先生的,喋喋不休的抱怨下,泽维尔终于叫来护士,把朱塞佩的床转了个方向。朱塞佩对他那言听计从的样子感到好笑,并没心没肺的嘲讽起来,然后却为此疼得昏天黑地,不得不让医生加大了止痛剂的用量。 医生像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们两个,弄不明白那个金发男人到底是哪来的气魄,让他可以在鬼门关前转一遭后,依旧心平气和的说笑。他也弄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听说那位年轻人是病人的上司,然而这种不积口德的部下,为什么迄今为止,还没有被炒掉? 况且说到底,他总能从那位年轻人的举动中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比如他虽然此时此刻,表现得这样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在那个金发男人醒来以前,他一天就要去办公室问十遍消息。并且,他还动用了不知何处的关系,召集了医院中最好的医生,甚至让院长亲自过问这位金发男人的病情。不仅如此,这两天前来看望的,那些芝加哥城里的大人物们也挤满了房间,几乎比电视上出现的还要整齐。这位医生,从心底里怀疑他们的身份,可他没有证据,也不敢擅自和他们扯上关系。 但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却对以上的想法一无所知。他依旧颐指气使的,命令那位小少爷给自己拿来了眼镜,然后装模做样的看起了报纸。当然,以他此时此刻的,那侧躺着的姿势,看报纸实在是件相当费力的事情。但朱塞佩却不在乎,他在心底里有些恶毒的,深深以愚弄那位小少爷为乐。 因此,泽维尔不得不像雕塑一样,拿着那张最新的《芝加哥太阳报》。然后他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开始情不自禁的走神。他想到了那天花店门前发生的事情,想到了那片浸透他西装的鲜血,并因此而牵动了一些别的情绪。 他在很早以前就知道,干他们这行的人极少能有机会寿终正寝,大部分的倒霉鬼都会死在暗杀中,死在枪口下,死在莫名其妙的原因里。如果那天,如果朱塞佩的运气再差一点,如果路上再繁忙拥堵一点,如果医生再懦弱无能一点,他的顾问先生都将永远离开他,不复再见。 他对唐巴罗内的死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这位老人年事已高,又早已疾病缠身,死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泽维尔却不能接受朱塞佩的离去,没有人知道,他在当时究竟打起了多少的勇气,才能像自我催眠似的,压抑下了所有的惊慌恐惧。他知道自己要主持一切事情,要有足够的冷静,足够的残忍与智慧,才能免于让这种灾难扩散到家族的角落。 他以为自己可以忘怀,可以装做无事发生,可以安安静静的将工作继续。但他却没有料到,这些恐惧,眼下竟然变本加厉的,成千上百倍的,出现在了他的梦里。他似乎是在如今,在看到朱塞佩忍受疼痛的样子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一切究竟是何等程度的事情。 他开始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其实是一段相当有限,甚至相当短暂的时间,并且有极大的概率,将会不知何时就终结在某地。到那时,他那该死而又愚蠢的爱情,他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冲动,都将灰飞烟灭,在世界的苍茫里无迹可寻。他有些害怕,担心如果此时此刻把话隐藏在心里,明天就可能不再有彼此对话的机会,永远不再有这样的机会。 泽维尔顿了顿,心脏莫名的狂跳起来。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没有玫瑰花和烛光晚餐的背景,但事出有因,不存在挽回的余地。况且他又不是求婚,不需要弄得太过兴师动众,他只是想要一点可有可无的安心,一个能在地狱里安分守己的理由。 他觉得这多少有些自私,多少有些对不起那位顾问先生的神经。可是算了吧,难道朱塞佩就考虑过他的神经?他那飞溅的鲜血,微弱的呼吸,凌乱的百合花,难道就没有给泽维尔带来一点堪称梦魇的冲击?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看着朱塞佩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严肃一点,表现得好像是在和那位顾问先生讨论一笔生意。因为他知道,朱塞佩只有在听到金钱碰撞的声响的时候,才会打起十二分的耐心。 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他或许并不清楚那位顾问先生的个性,但一定清楚这位顾问先生的毛病。说到底,以朱塞佩那种歇斯底里的脾气,泽维尔极度怀疑在自己进行了这个不合时宜的告白以后,他和会拔下管子来和自己拼命。 朱塞佩应当是绝对不允许泽维尔对他抱有爱情的,他们可以上床,可以做其他任何的事情,但是这些关系的选项里,从来就没有恋人这种东西。泽维尔知道,朱塞佩本能的厌恶着任何会干扰工作的感情,他是为家族而生的,一辈子都在给家族卖命,而不是可以悠闲的谈着恋爱,说着一些罗曼蒂克的话题。 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泽维尔突然有些沮丧,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替代报表和审批单在那位顾问先生心中的地位。况且,如果朱塞佩因此而离开他呢?这位小少爷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种风险,庆幸自己没有脑门一热的做出决定。他觉得这件事需要好好的规划一下,摸清楚那位顾问先生的想法,甚至让他主动爱上自己,这才是该有的逻辑。 哎,所以说,人还是不要太过聪明。 毕竟泽维尔想破脑袋都不会料到,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在心底里,已经承认了对他那该死的爱情。朱塞佩只是出于某种懦弱的原因,希望装做视而不见,希望自己没有察觉这件事情,以避免遇到和那位小少爷相似的,关于告白的难疑。 而泽维尔却对此一无所知。他摆弄着手上的报纸,然后试着和朱塞佩找点别的话题。他问那位顾问先生遭到枪击的原因,他虽然听见了那个红衣女人高喊着的,“法尔科”的姓名,但他实际上并不了解朱塞佩的过去,不能得出更加完整的推理。 这位顾问先生却似乎不想谈论这件事情,他过了好久,才对那位小少爷说:“那是玛拉,玛拉·科尔特罗……” “科尔特罗?” “对,乔瓦尼·科尔特罗的女儿,那个被我出卖了的,倒霉鬼的女儿。” 朱塞佩缓缓的说着,然而在那位小少爷后悔以前,就沉浸在了一片汪洋如海的回忆。他告诉泽维尔,自己和乔瓦尼相遇的情形,以及他是获得了怎样的奖励,才逃离了贝托尼街的地狱。他还告诉泽维尔,自己被安置在郊外别墅里的始末,然后又是怎样勾引的乔瓦尼,再从他的身上获取利益。 “但事情后来脱离了我的控制……乔瓦尼爱上了我。” 朱塞佩说到这里,垂下了他的眼睛,有些不想面对泽维尔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把这些事情和那位小少爷说起,但他却发自内心的想把这些秘密带进地狱,想让自己在泽维尔心里维持一个虚假的论定。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知道有些话是必须说的,有些事情是必须交代的。正如信徒不会欺骗心中的上帝,正如飞蛾不会厌倦眼前的火光。他说: “乔瓦尼把我软禁在别墅里,禁止我和其他人接触。他试图用□□控制我,让我不能离开他,让我只能待在他的眼中。我不相信他的魔力……尽管他从前对我来说,确实是有魔力的。他有权势,他有金钱,他有一切我所没有的东西。可我在他魔力消失的那一刹那发现,为什么我要依靠别人过活?我也可以富有,我也强大,我也可以让自己充满魔力。 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只是很不幸的,那个契机是乔瓦尼的生命。” 朱塞佩说完,静静的等待着泽维尔的宣判。他预想到那位小少爷会感到失望,感到厌恶,甚至感到憎恨。他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在乔瓦尼的死里得到了太多,没理由不付出一点代价。 只是,这可能恰恰是他最不想付出的代价。 然而那位小少爷却沉默了很久,他有许多话想说,许多甚至还没有组织成语言的念头。他后悔自己扯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后悔撕开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具。他不想见识朱塞佩的伤疤,更不想见识那伤疤下的悲惨原因。 因为说到底,那又是他没能保护的东西。 最后,他还是自暴自弃的,无可奈何的论断道: 顾问先生_177 “亲爱的,我们都不是那么干净。” “算了吧,叔叔的小甜心,你一直都是个乐观开朗的孩子。” 朱塞佩充满恶意的笑了起来,为这一句相当恶心人的话语。他觉得这也够了,甚至产生了一点愉快的情绪。他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别人都当那是他的禁忌。可有时候,说出来总能好受一点,更别提认同他的,是他那无法坦白言明的爱人。 而就在朱塞佩说完的时候,古斯塔沃,那位相貌凶恶的二把手走进了病房。好在受泽维尔那不情不愿的关怀,这位顾问先生终于可以看清楚来访者的面目。于是他轻轻的,和那位二把手问了问好,就指使着泽维尔去泡杯咖啡。 泽维尔皱了皱眉,并知道那位顾问先生是要支开他,然后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他在连日来的事情中发现,朱塞佩在家族里绝对是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此时此刻他脱罪的可能全部掌握在那位顾问先生的手心。所以他只好满腹牢骚的走出门去,装出一副乐于助人的表情。 那位二把手看着泽维尔的背影,然后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从挽起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粗壮的手臂。 “顾问,我们搞到了陪审团的名单。可是情况不妙,大多数的人我们都接触不上。” 朱塞佩听了,并不意外,他知道芝加哥的法警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物。但他还是有一些自己的考虑,一些自己的办法,他在这方面堪称行家。他看着那位二把手脸上的皱纹,镇痛剂让他的脑子有些混沌。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并对古斯塔沃提议: “我给你几个名字,你让埃尔文,那个美国佬议员,尽快去找这些人。他们可以从候补名单里挑人,既然有些人联系不上,就让那些认同我们的人去陪审。” “朱塞佩,我好奇为什么你可以把这种破事处理的这样得心应手?托你的福,我这几天可是一直都在看那些莫名其妙的,好像天书样的文件!” 古斯塔沃说到这里,低低的笑了起来,用一种仿佛说笑话似的语气和他抱怨。过了一会儿,这位二把手又渐渐收起了笑容,相当诚恳的说: “埃尔文,那个家伙似乎很年轻,他到底靠不靠谱?如果你需要的话……当然只是需要的话,我可以说服‘大花园’里那些快退休的,闲得没事干的老东西。他们这些人在法院里,就好像那位小少爷坐在妓院里一样。” “滚你妈的,泽维尔才不会去妓院。” 朱塞佩被他的比喻逗笑了,他虽然从泽维尔那里,多少听说了古斯塔沃在这件事情上的帮助,却没有想到这位二把手竟会这样的慷慨,卖他这样一个天大的人情。他顿了顿,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褐石大楼不可能永远和“大花园”对立,泽维尔也不可能永远只是旧城区的首领。他想明白了这些,立刻点头表示同意,并从心底里感激古斯塔沃的善行。 而那位二把手,却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然后说: “先生,我要向你忏悔……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怀疑你的忠诚,毕竟你曾经背叛过马尔蒂尼,我担心你也会同样背叛我们。可是,可是小少爷却告诉我,你在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以前,一直在嘱咐他关于脱罪的事情。如果没有你的安排,如果没有你的意见,我无法想象巴罗内现在该是怎样的局面。朱塞佩,我向你致以个人的敬意,并代表大花园,向你致以我们全体的敬意。先生,你是个人物,是个应当被称赞的人物。” 朱塞佩的鼻尖莫名有些发酸,他实际上早已放弃了那些老派人物的理解,他固执的保护着他的少爷,不理会其他一切人言。但现在,即便知道那里面冠冕堂皇的成分多于真心实意,他还是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动容。他觉得自己的付出有了回报,自己的苦闷有了谅解。以及那些因泽维尔产生的,无处可说的骄傲,也终于有了认可,获得了正视,得到了褒奖。 那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4k9,改到4k3的悲惨故事…… 第五卷:大花园 第42章Ch.41 你要是真的爱我,就请你诚意的告诉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从,那我也会堆起怒容,装出倔强的神气,拒绝你的好意,好让你向我婉转求情,否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你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朱塞佩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其间因为无所事事,不得不重新拿起了报表和账本,完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大量工作。他也曾无数次和泽维尔提议,要回到褐石大楼的办公室里休养,但那位小少爷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的小少爷了。泽维尔在与这位顾问先生的漫长斗争中,终于学会了如何彻底的,无视他的命令。 所以朱塞佩无可奈何的抑郁起来,并每天和主治医生抱怨着自己的处境,可那位医生收了泽维尔的好处,只会像卡带了似的让这位顾问先生卧床休息。因此,朱塞佩对眼下的情况完全失去了信心,他良心不安了一阵,最后决定把和年轻医生打趣作为了自己生活的唯一乐趣。那些年轻医生里有几个相当符合他的胃口,尽管他比别人几乎要老上一轮,但无所谓了,他还喜欢那个今年只有二十四岁的小混蛋呢! 朱塞佩想到这里,甚至还产生了一点诡异的安心。他想,反正泽维尔也不会爱上他,爱上他这个三十六岁的中年大叔,因此可以好好的怀抱这种暗无天日的恋情,然后把它顺顺利利的带进坟墓里去。毕竟,对于他这样一位把恋爱和□□画上等号的顾问先生来说,告白真是一个令人畏惧的难题。他死都不想承认自己对泽维尔的感情,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但他就是觉得,“我爱你”三个字好像是魔鬼的咒语。 当然,他并不知道的,那位小少爷实际上还在一心一意的,等着他那句魔鬼的咒语。但总之,得益于朱塞佩那副斯文的面具,或是他眼中时时闪现的妖娆神情,这位顾问先生在医院里混得风生水起。不出一周的时间,从员工到病患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一楼拐角处住了一位英俊漂亮且来路不明的大人物。 而这件颇为可笑又戏剧化的事情,也毫无疑问的,传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耳中。他那时正在簿记点巡视,从卢卡的嘴里听到了医院的近况,然后几乎是冲到了附近的电话亭,让院长尽快安排朱塞佩出院。尽管他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但那位顾问先生也依旧是他的顾问先生,不是别人的,仅仅他自己的。就算朱塞佩没有承认,但他在心里默认了,并且听不进另一位当事人的意见。 虽然,泽维尔对此的态度几乎堪称坚决,但他却没有把这件事情宣之于口的意愿。毫无疑问的,泽维尔当然希望朱塞佩认同他的想法,也当然希望能把这位顾问先生据之己有,不复与他人再见。然而就在他做出那种包下新闻头版头条的蠢事以前,他却有幸听闻了乔瓦尼的下场,那位倒霉的,爱上了朱塞佩的二把手的下场。泽维尔不希望成为第二个乔瓦尼,他虽然对那位顾问先生不会背叛巴罗内的事实怀有绝对的信心。可是他究竟不能确定,朱塞佩到底会不会发扬某种歇斯底里的作风,然后在某月某日,突然递上一封文辞简练,书写工整的辞职信。 泽维尔对此感到惶恐,事到如今,能令他感到惶恐的事物已经屈指可数,但他依旧不能在朱塞佩的问题上掉以轻心。他曾经为了在陪审团面前的陈述而准备了两份稿子。在其中一份里面,这位小少爷相当冠冕堂皇的宣称,认为在玛拉枪击朱塞佩时,自己的生命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因此他不得不做出自我保护的行为,虽然结果让这种行为看起来很像是冲动杀人,但他的确没有多余的意思。而在另一份里面,他相当详细的阐述了自己对朱塞佩的爱情,这份固执而又愚蠢的热恋,并把一切的原因归结于对爱人的保护和发自内心的愤怒。 顾问先生_178 就泽维尔本人的意见来说,他相当希望能够采用后者,毕竟有些话藏在心里已经许久,久到他害怕那些话语里的感情即将过期。可他仔细一想,以朱塞佩那样深思熟虑的个性,这些看似公平的陪审团成员里就不会有几个信得过的亲信?况且,难道朱塞佩就不会安排和他相识的法官,和他友好的法警? 泽维尔想到这里,相当不情愿的把稿子撕碎在心里,很不幸,他目前为止,还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他的感情。当然,他完全可以和桑德拉说这些事情,可是那个可怜的女人似乎终于找到了命运中的真爱,没有心情来搭理泽维尔和那位顾问先生间的,那一个蠢货与另一个蠢货的恋情。 总而言之,这位小少爷最后只好竭尽全力的,装出一副可怜人的样子,试图博取陪审团的同情。他宣称自己只是一个无辜的司机,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因为惊吓过度的原因而鬼使神差的扣动了扳机,并没有要置玛拉于死地的意图,更没有报复的初心。他向陪审团解释,一切事出有因,并不是不可饶恕的犯罪或暴行。而不知道是他那堪比学院奖的演技起了作用,还是朱塞佩事先托人打点过关系,无论如何,到最后,那位小少爷都成功脱罪,免于被起诉的厄运。 这无疑是好的。当然,如果没有古斯塔沃,那位相貌凶恶的二把手,一路嘲笑着复述他的供词,然后又刨根问底的探究泽维尔之所以能够如此厚脸皮的原因,那可就更好了。 而古斯塔沃,这位二把手本身,似乎也是某种奇妙的人物。或许他的相貌与性格是南辕北辙的,又或许他从前在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太过克制,不愿把自己这种厚道而又幽默的本性显露。但是,他现在却完全理解了朱塞佩的意图,并从心底里认可了他的做法,所以他才会这样神态轻松的,和泽维尔说着一些只有中年大叔才懂的笑话。 泽维尔对此完全不能适应,更不能接受这个大胡子一边揽着他的肩膀,一边爽朗大笑的情形。然而这些却都无所谓了,虽然这样说有点过分,但是朱塞佩的受伤还带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好处。除了古斯塔沃所显示出来的友善以外,马尔蒂尼的顾问,一位名叫萨尔瓦托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在那位顾问先生出院以后立刻拜访了褐石大楼。 泽维尔对任何从事家族顾问这一职业的人物都没有太好的印象,更何况那是马尔蒂尼的顾问,是他们仇家的指挥棒。但这位小少爷已经不会把心里的厌恶表露在脸上了,他只是和和气气的接待了萨尔瓦托,并告诉他朱塞佩需要静养,婉拒了这位顾问先生会见那位顾问先生的要求。毕竟,所谓同行相见,应当分外眼红。 萨尔瓦托毫无办法,只能颤颤巍巍的,托那位小少爷转告,玛拉已经离开他们的家族很久了,这次的事件和马尔蒂尼没有任何关系,更不包含他们的任何恶意。虽然泽维尔也清楚唐吉拉迪诺的势力,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马尔蒂尼为什么会如此惧怕和巴罗内产生争端。尽管他听朱塞佩说过,唐吉拉迪诺可能会帮助他们一些事情,可这种口头许诺,在黑手党眼里相当的不值一提。 泽维尔敏锐的察觉到,马尔蒂尼可能有些麻烦,有些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到现在也没有解决的麻烦。因此他沉下心来,决定有些不自量力的,和萨尔瓦托,这位比他多上几十年资历的老前辈套话。好在,萨尔瓦托应当是轻视了泽维尔的能力,没有意识到这位小少爷已经产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在快速的对话里,不经意提到了北部沿岸,仅止于此,却已经足够让泽维尔推知某些重要的问题。 这就不得不提到,那说起来有些过分的,朱塞佩受伤的第三个好处,起码对泽维尔来说这是个好处。这位小少爷终于可以接手褐石大楼的一切,并毫不心虚的,以巴罗内的主人自居。虽然他在短时间内还不能收服“大花园”里的老古董们,但是他知道,这一天不会远了。 而他现在,因为萨尔瓦托的一句无心之语,产生了某个异常大胆的念头。他希望和北部沿岸的毒贩们谈一谈,讨论一下彼此共同的利益,然后试图从马尔蒂尼的手中把他们全盘挖走,以扩大巴罗内在南部小打小闹的毒品生意。然而考虑到泽维尔和这些毒贩们的旧仇,考虑到朱塞佩干掉的那两个打手,这种合作无疑是危险的。可是,泽维尔却凭借着和那位头目的些许交流判断,这是一位可以谈判的对象,这也是一桩可以谈判的交易。 而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泽维尔,这位出人意料的小少爷,眼下在咖啡厅里被人拿枪指着脑门的情形。他的身边站着卢卡,那位此时已被吓得面无血色的,可怜的娃娃脸助理。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泽维尔也希望带切萨雷来这种场合,而不是这个连死人都没有见过的办公室文员。但很不幸的是,切萨雷看起来比他更像个混混,这让他对谈判这种需要礼节的场合产生了疑虑。 北部毒贩的头目名叫希恩,是的,泽维尔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是一个矮壮的,面目粗犷的中年男人。他的穿着相当简朴,甚至堪称不修边幅,但就在那洗得发白的衬衫之下,却隐藏着令人不可小觑的力量。他是整个密歇根沿岸性格最为狡猾,手段最为残忍的头目,他掌控着芝加哥的毒品交易,并影响着周边地图的供货。 希恩本人实际上相当的低调,也不爱出风头。他一直寄居在黑手党的内部,宁愿向他们缴纳抽成,也不愿独自面对缉毒局的盘查和追踪。这会让他损失一部分极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利益,却在于此同时,让他的生意长长久久。 而这样一位人人畏惧的先生,因被泽维尔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发言惹怒,立刻从腰带里拔出枪来,要给他一点从前在湖畔就该领受的教训。希恩觉得这个年轻人疯了。基督,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忘掉那两个失踪的打手,才说服自己放弃和那个名叫朱塞佩的刺头作对!而现在,这位小少爷,居然不知好歹的,亲自上门来招惹他,还要他和那个什么狗屁巴罗内合作!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听着,意大利佬,我不明白你是从哪里搞来的这种想法。但你最好立刻放弃它,要知道,爱尔兰人没有那么好说话。”希恩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这样说着,他一边挥舞着□□,一边示意泽维尔在趁他开枪以前滚得越远越好。 可那位小少爷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并抬着一双蜜棕色的眼睛,一双相当淡然的,甚至有些温柔的蜜棕色眼睛。他轻轻的笑了起来,似乎希恩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把致命的枪械,而是某种奇妙的礼物。泽维尔相当冷静的,装出一点适度的,并不夸张意大利口音,他认为这能使他看起来更加真诚,也更加符合一位黑手党成员的身份。他说: “先生,恕我发表一些愚蠢的看法。因为在我看来,这世界上除了我那歇斯底里的爱人以外,只有利益是最重要的东西。” 泽维尔说完,静静的看着希恩的表情。他发现这位头目的嘴角松弛下来,眉头也略略有了舒展,因此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他知道希恩是个聪明人,毕竟一个眼里只有不合时宜的报复的蠢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获得这种地位的。而且说到底,泽维尔自己也曾深受其害。于是他顿了顿,又充满条理的解释说: “我们也有一些自己的渠道,能了解一些琐碎的消息,更知道您一些明智的决定。只是,关于利润,关于抽成,关于合作的一切,都需要您把□□放下来,建立起彼此的信任与和平。” 希恩沉默的,紧盯着泽维尔的眼睛。他过了一会儿,缓缓垂下了手臂,然后把枪挂上保险,放在了桌角。 “泽维尔,巴罗内的少主,如果我从前知道你是这样一位胆大心细的人物,必定会在湖边一枪崩了你的脑袋。” 他说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了起来, “好了,让我听听你的价码。”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卷开始啦,卷首语《罗密欧与朱丽叶》瞩目,虽然这句话应该是朱丽叶说的,但看起来好像泽维尔的心情(危险发言 第43章Ch.42 顾问先生_179 朱塞佩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那位小少爷命令他这样做,并且不允许任何人把工作资料带到他的面前。因此这位顾问先生只好出神的,望着那片雪白的天花板,并祈祷今天也尽快过去。他已经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这辈子都没有和枕头进行过这样长期的亲密接触。他起初对此感到庆幸,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过上健康的生活,但在眼下,在被强迫休息的眼下,他只觉得浑身难受。 麻醉药的功效已经完全消退了,朱塞佩也早早的停掉了镇痛剂。在被乔瓦尼包养的时候,那位马尔蒂尼的二把手试图用□□来控制他,虽然这位顾问先生在离开他的时候就已经和毒品撇得一干二净,但他仍然担心自己会复吸。他需要保持清醒,尽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清醒的代价是令他彻夜不眠的疼痛和无法呼吸。 每到这种时候,泽维尔都会来照顾他,给他端水,给他喂药,甚至用亲吻来缓解他的痛苦。朱塞佩在痛极麻木里,曾经捕捉到那位小少爷眼中的,一闪而过的不忍与关切。可是,他那混沌迷茫的大脑却不能处理这种复杂的目光,更加不能处理这目光里所包含的感情。因此他只能把它们统统归结于自己那凄惨的境况,并从心底里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 他想,泽维尔应该也不是那么的讨厌自己,否则绝对不会在这种大半夜里爬起来照顾他的病情。而且说不定,只是说不定,这位小少爷还对他怀有某种好意,感谢他为巴罗内作出的贡献,以及从前在密歇根湖畔的恩情。但总之,他们之间那奇妙的误会依旧没有解开,彼此也依旧在观望对方的言行。 然而更加不幸的是,从某些方面来说,正是朱塞佩他本人造成了此时此刻的局面。如果,他没有严格的苛求那位小少爷冷静,没有教会他谋取事物的根本途径,甚至没有告诉他乔瓦尼的可怕下场,他们,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又不可理喻。 他们似乎都是毫不妥协的,互不相让的,算计着这段感情里的一切。他们都太有手腕,又都太过心思敏锐,把对方看得太重,所以不得不竭尽全力好来图谋爱人的一切。这种诡诈,这种争战,本身是残忍无情的,可它的初衷又是那样多情,那样令人心生温柔。 只是,那位顾问先生迄今为止仍不能明白,这种不可抑制的温柔的内因。他也迄今为止仍不能明白,这种需要不择手段来隐瞒的爱意,究竟是多么的无法自拔而又深沉彻底。朱塞佩一直认为自己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也不值得任何人去爱的,他异常艰难的否定了前者,但还没想到要去否定后者。 朱塞佩弄不明白,并打算不再想它,想这种毫无营养的,关于那个小混蛋的问题。他的伤几乎痊愈了,甚至就连那侧腰上的疤痕都缩成了小小的一点,但他的内疚与悲哀,却都依旧有增无减。他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才慢慢的反应过来,慢慢的感到后怕。 他想,如果自己当年把事情处理的更加圆滑一点,或者索性更加狠辣,更加决绝,都不至于引发今天这样的问题。幸而那位小少爷已经成长了许多,可以担当起家族的门面,不然他倒下了,究竟该由谁来照顾泽维尔,替他担心,替他做某些性命攸关的补救呢?况且这褐石大楼里的生意,南部地带的经营,那么多簿记点,那么多负责人,又该交给谁来打理呢? 关于乔瓦尼的事情,尽管牵扯进了巴罗内与马尔蒂尼的战争,却也依旧是他个人的事情,也依旧是他个人的仇恨。朱塞佩从来没有对那位二把手存在任何的同情,因为说到底,他们都是依靠鲜血和丑恶来过活的人,无所谓高尚与施舍,更不值得落泪和惋惜。 乔瓦尼也一样,当他把朱塞佩从贝托尼街带出来的时候,所考虑的只是把这个小鬼似的少年卖到别的地方,或者送给别的大人物做礼品。当然,他也为那具瘦弱躯体里的残忍和血性而感到震惊,但仅此而已,不可能有更多温和的感情。朱塞佩在他眼里也依旧是个货物,是个下贱无耻的娼妓。所以这位求生心切的少年只能引诱他,取悦他,并试图和他建立起更加牢固的关系。乔瓦尼掉进了他的陷阱,被他迷住了眼睛,甚至为此失去了性命。 朱塞佩,他的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在欺骗。却唯有在泽维尔面前,说了几句罕见的真话,流露了一点罕见的性情。或许是因为那位小少爷从来不对他说谎,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很爱他,爱到能够舍弃一切虚伪的面具。 那位顾问先生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当真无可救药。他弄不明白,那个小混蛋除了身材和技术以外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他这样念念不忘,甚至像个女高中生似的成天矫情。 哎,好想和他做啊。 朱塞佩一边在心底里唾弃着自己,一边毫无尊严的这样想着。由于他那实际上相当严重的伤势,这位顾问先生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摸到泽维尔那肌肉分明的脊背了。他觉得怀念,甚至有某种奇异的渴望,希望那位小少爷不顾一切的贯穿他,给予他无上的快乐。然而很可惜,泽维尔,他心心念念的对象,却仿佛是被圣人附身了那样,完全不插嘴他的没品笑话,也不理会他的露骨暗示。 朱塞佩觉得这样的生活相当灰暗,并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康复,否则迟早会被那位小少爷当作是无聊的性骚扰大叔。而就在他盘算着如何买通那位德国医生,证明自己毫无病痛的时候,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他穿着一套铁灰色的,丝绵混纺的西装,面料上有一些细细的浅色条纹。那是出自朱塞佩常去的,那间老牌裁缝店的高级货,是泽维尔在为了脱罪而东奔西走之时,支付了双倍费用的加急成果。西装做的并不修身,甚至有些宽松的感觉,却很好的显露出了那位小少爷的体格。 泽维尔在西装里搭配了一件光泽良好的丝绸衬衫,以及土耳其蓝的提花领带,看起来就如同那些年轻有为的商人一样,显得衣冠楚楚,意气风发。他坐在了朱塞佩身边的床沿上,然后慢慢的,把那位顾问先生抱起来,并用枕头垫住了他的后腰。 虽然朱塞佩很想说他已经好多了,不需要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可他却贪恋那位小少爷胸膛里的温度,正如他贪恋那彼此之间共鸣的心跳。他靠在枕头上,看着那个小混蛋眼中日渐沉稳的神情,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悸。尽管这双蜜棕色的眼睛,他在梦里都能描绘它们的详细,却总是能在目光触碰的刹那,发觉一些自己所尚未知知的感情。 朱塞佩因此沉默了很久,才对那位小少爷说: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你今天又去了哪里?” 经过一个月左右时间的周旋与试探,泽维尔已经适应了朱塞佩那充满恶意的昵称,他面不改色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说道: “亲爱的,虽然我不愿主动提醒你,可你难道是想我了?原谅我,我刚才去和希恩谈了谈条件,他们或许可以加入巴罗内的生意。” “小甜心,叔叔当然想你了……只是叔叔更想和你上床,而不是讨论这种一本正经的话题。” “算了吧,我的顾问先生。如果我把你直接操晕在床上,你又会开始抱怨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泽维尔冷笑着,毫不留情的回嘴。托朱塞佩把褐石大楼交给他管理的福,这位小少爷的意大利语终于有了长足的进步。他从那些老流氓的嘴里学到了不少粗话,足以面对朱塞佩那时不时发出的尖酸嘲讽。 “而且,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大半夜的,去和那些医生们解释,自己是被男人干得太爽所以撕裂了伤口。” “妈的混蛋,你管我?” 朱塞佩骂完,又像狐狸似的,垂着脖子低低的笑了起来。他把手握紧成拳,挡在鼻尖和嘴唇的地方,遮盖了那对于泽维尔来说过于耀眼的笑容。他额前的金发轻轻晃动着,映满了午后的阳光,像是一道金色的灿烂流星。等到这位顾问先生笑够了,他才抬起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来,并露出一点锐利的,仿佛尖刀似的神情。他说: “希恩是什么想法,你确定他没有在耍你?” “我觉得不会,马尔蒂尼内部一定出了某些问题,某些我们尚不知晓的问题。那个叫萨尔瓦托的老头,曾经对我提起过北部沿岸的事情。毒品是桩暴利的买卖,可我们一直被希恩辖制着,如果我们能和他达成可靠的协定,从上面赚取更多的现金。那么马尔蒂尼也好,纽约委员会也好,不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未尝不是见风使舵的,不过是披上了道德的面具。我们只要给他们一点借口,一点利益,他们就会全面倒向这里,把黑的说成白的,把肮脏说成合理。”泽维尔说完,看着朱塞佩的眼睛,又向他补充了一句: “亲爱的,马尔蒂尼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我还没有忘记,并发誓要他们付出一些切实的东西。”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毫不意外那位小少爷的决定。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缓冲,他终于明白了泽维尔的办事逻辑,也明白了那位小少爷是一个“西西里人”的事实。朱塞佩对此觉得相当可笑,并且完全无法想象他一个眼里只有钱的工作狂,居然培养了一位记仇而又凶狠的首领。他发觉泽维尔既学会了唐巴罗内的眼界开阔,又学会了他本人的算计精明,甚至还发展出了某种奇异的,有仇必报的个性。只是他到底还不明白,泽维尔的仇恨,实际上或多或少的,都是因他而起。 令人不解的是,泽维尔,那位小少爷,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复仇何时能够完成,他习惯于把帐记在心里,然后成为他们的朋友,知晓他们的一切,在他们最为放松警惕的时候予以致命的一击。 而这种外表温吞的仇恨,却总是包裹着异常牢固的内里,以及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手段与原因。虽然这位小少爷,在大多数时候,看上去只是个神色柔和的轻浮商人,但他从不吝啬在仇人面前展现凶狠,正如他从不吝啬在朱塞佩面前所展现的温存。他越是接近那位顾问先生,就越是可以理解那位顾问先生。朱塞佩和他一样,带着千奇百怪的面具,活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上。他们心里的柔情总要有一个归纳的地方,一个可以宣泄的场所。朱塞佩喜欢和人上床,而他,喜欢和朱塞佩上床。 泽维尔看着那位顾问先生脸上走神的表情,忽然清了清嗓子,觉得有些悲哀得不可自已。他怎么也弄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会在他说这种重要事情的时候想一些别的东西。很可惜,泽维尔并不知道那位顾问先生的头脑里,此时此刻,全是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亲爱的,我万能的顾问先生……” 泽维尔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提醒着,他顿了顿,又对朱塞佩说: “我们对希恩的了解不多,对马尔蒂尼现在的情况也知之甚少。我担心其中存在着一些未知的风险,一些考虑不周的地方。” 顾问先生_180 朱塞佩听了,拉过他的肩膀来,和他轻轻碰了碰唇。他把手按在泽维尔的胸膛上,就在心脏跳动的地方,然后沉声说: “小可爱,听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利益都有风险,只不过是有些可以承受的有些却承受不起。而你所要做的,不是考虑这件事情会不会失败,而是考虑失败了以后能不能承担损失。生活是个狗娘养的杂种,你永远不能指望一切顺利,可你不能亏得太惨,惨到失去了东山再起的余地。并且,无谓的谨慎不是大人物的做派,如果你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准备好了,就立刻去做。上帝永远见证你的一言一行。”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的大脑:99%的钱和工作+1%的(和小少爷)zuo爱。 第44章Ch.43 古斯塔沃,那位实际上相当开朗的二把手,原本打算得很好。他听说朱塞佩在背地里指使达里奥探听关于费尔南多的事情,因此决定和那位顾问先生好好的解释一下,说明他的好兄弟绝不会做出任何背叛巴罗内的罪行。 如果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亲自前往褐石大楼,更不会在朱塞佩面前发表一些纯粹出于个人立场的建议。可他已经认识到,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是个相当忠诚,又相当讲道理的人物。他愿意和这种人物打交道,并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古斯塔沃甚至觉得,从前那个对朱塞佩抱有敌意的自己,实际上简直不可理喻。毕竟说到底,阿尔认同那位先生,安东尼奥也认同那位先生,他为什么要怀疑他们的决定?况且朱塞佩,他的手腕,他的头脑,也已为家族奉献了足够多的东西。如果仅仅因为一点无聊的过去就全盘否定他的付出,那无疑是不公平的。 而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希望成为那位顾问先生的敌人,正如没有人希望和一条毒蛇作对斗争。古斯塔沃见证了朱塞佩从血海地狱里爬出来的事实,知晓他残忍恶毒的秉性,也清楚的了解着他那些对手的下场。但这位二把手从前以为,这条毒蛇的尖牙只为利益而张,可他现在却意识到,那些尖牙也有时保护着某种他尚未知晓的感情。 然而以上令人欣慰的一切,都不足以成为他对那位小少爷和朱塞佩之间的,那些肉麻情话理解的原因。古斯塔沃在卢卡的带领下,乘坐升降机来到了褐石大楼三层的办公室里。然后,就在他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迎接他的却是充满了诸如“亲爱的”与“小可爱”之类恶俗称呼的话语。 古斯塔沃忽然有些头痛,尽管没有冒犯的意思,可他还是搞不明白,朱塞佩为什么会看上那位成天无所事事的小少爷,更搞不明白泽维尔为什么会看上一个歇斯底里的前男娼。当然,这两位先生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相当受欢迎的人物,可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这件事情本身,却实在不怎么令人高兴。 而这位外表凶狠的二把手,毫无疑问已经和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可以说清楚泽维尔喜欢身材丰满的可爱女人,也可以说清楚朱塞佩喜欢年长老成的强壮大叔。所以他更加不能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诡异非常的原因才喜欢上了对方,甚至可以为对方做出许许多多的,不可思议的牺牲。 哎,爱情,奇妙的爱情。 可朱塞佩却好像没有看见那位二把手脸上的复杂神情,他只是拍了拍泽维尔的肩膀,然后依旧摆出那副道貌岸然的斯文面孔,并用意大利语对古斯塔沃说: “好久不见,先生。” 古斯塔沃听了,回礼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从墙角为自己搬了把椅子。他坐在朱塞佩的面前,看着那位顾问先生因手术而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他对此有些难过,甚至产生了某种近乎于不忍的感情。但即便如此,朱塞佩那双金边眼镜下的灰绿色眸子却依然明亮,依然散发着犀利的,好像尖刀似的光芒。 古斯塔沃往前倾了倾身体,然后和那位顾问先生,充满礼貌的解释起了费尔南多的事情。费尔南多·曼卡,那个因为保罗的无心之语而正在接受调查的倒霉鬼,是古斯塔沃在意大利的同乡。虽然他们之间本不存在太多的交集,可是后来在对马尔蒂尼战争的时候,这两个人碰巧被分到了一个单位,又因为性格投缘而多说了几句,因此成为了朋友。 但随着艾伯特的掌权,唐巴罗内的决议,费尔南多被排除在核心以外,也渐渐生疏了和古斯塔沃的来往。但这并不妨碍那位二把手的判断,古斯塔沃仍然觉得,从与马尔蒂尼的战争里走出的成员,是绝对不会背叛家族的。因此他恳求朱塞佩收回对费尔南多的调查,并愿意对查明这件事情本身,给予一定的帮助和努力。 而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古斯塔沃对巴罗内的好意。就算在很久以前,在这位二把手当他是个只会爬床的小男娼的时候,他也从未对古斯塔沃在工作方面的问题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忧虑。 这不仅是由于那位顾问先生的宽宏大量,或者说妥协权衡,更是因为这位二把手本身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物。即便他们矛盾重重,利益相左,可他们的目标却又那么的一致,使他们可以一同推进着巴罗内的帝国。 朱塞佩此时此刻,很想对古斯塔沃说明艾伯特遗产的事情,说明那个大胖子到底侵吞了多少家族的财产,造成了多少不必要的损失。他也很想说明关于那个中间人的事情,说明在家族内部还存在着更大的叛徒,说明对“大花园”的排查也依旧没有结束。 可他此时此刻,却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一句都不可以。虽然他不愿怀疑古斯塔沃,可他也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正在进行着仿佛内战前昔一样的举措。即便泽维尔已经成为了某种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可他依旧不能与“大花园”抗衡,尤其是在朱塞佩仍然躺在病床上,不能发号施令的时候。 因此,这位顾问先生只好向古斯塔沃解释,把一切归咎于可怕的误会,让他不要太过担心。他说完这些,又让泽维尔去替那位二把手倒杯咖啡,好支开他,然后在背地里讨论一些和他有关的话题。 泽维尔对此,很想提醒那位顾问先生,他从前在医院里用的就是这个招数,并且连说辞都毫无改进。基督,他真的不想去倒什么狗屁咖啡,而且说到底,古斯塔沃也根本不喝咖啡! 如果在一个月前,泽维尔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抱怨,然后固执的赖在朱塞佩的身边。可他现在经历了很多无可奈何的境地,背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工作,对于这样的使唤也渐渐有了免疫。他开始意识到,无谓的争吵,无谓的辩驳,都是蠢人的行径,成功者不必争一时意气。就如同现在,就算他留在了这里,拒绝了朱塞佩的提议,也只是满足了自己那无聊的好胜心。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相当从善如流的转过身去,并打算顺路巡视一下大楼里的办公室,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到工作上去。他最好还能抓到几个偷工减料的职员,然后惩罚他们一大堆工作,好让深夜加班的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可怜。 很不幸,朱塞佩非但没有把爱情传达给他,反而让那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本性彻彻底底的侵入了他的神经。 然而那位顾问先生,迄今为止,还不知道这个可怕的事实。他看着那个小混蛋沉默的走出房门,然后摘下了自己的金边眼镜,对古斯塔沃说: 顾问先生_181 “老爷子,小少爷最近怎么样,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没有没有……”古斯塔沃摇着脑袋,用意大利语连声否定了朱塞佩的问题。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了香烟和火机,并在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抖了几下,询问他是否介意自己抽一支过瘾。 朱塞佩笑了起来,然后相当无赖的摊开了手掌,他说: “妈的,那个小混蛋不让我抽烟,说什么有害健康。我受过的伤比他见过的血还多,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古斯塔沃,你最好立刻给我一支,否则我一定会赶你出去。” “是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那位小少爷的话了?”古斯塔沃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香烟点着以后,递给了那位顾问先生,然后又为自己点上了烟卷。他吞云吐雾的反问着,“你这叫活得好好的?朱塞佩,我好心提醒你,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能靠氧气面罩过日子。” “算了吧,我可以对基督发誓,我才不管那位小少爷的看法!” 古斯塔沃听了,露出一个好像见了鬼的表情,然后突然沉默了起来。在他眼里,朱塞佩已经俨然成为了泽维尔的保姆,管家婆,甚至百依百顺的妻子。他搞不明白,这位聪明透顶的顾问先生,为什么要像个蠢货似的,反驳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 但他却不好把这种话说出来,以免打开了朱塞佩那神经衰弱的开关,因此他只好相当艰难的,理清了自己那乱糟糟的头绪,然后假装无事发生。他把烟咬在嘴里,含混不清的,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泽维尔,你的小少爷……” “他不是我的。” “好吧……那,那个小少爷,据说这两天在簿记点转了一圈,然后解决了一点实在的问题,和当地的角头打了些交道。角头们觉得他不错,好相处,够上道,也像一个‘西西里人’。而大花园这里,那些和大楼交接的事务都毫无问题。你不能指望那些老古董夸奖他,可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造反的情绪。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 古斯塔沃的全面称赞让朱塞佩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泽维尔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轻率,但毫无疑问,那位小少爷做得很好。他懂得从底层收买人心,安顿那些暂时不可拉拢的对象,好让一切看起来公平而有条理。他毫不吝啬对自己的宣传,并恨不得让每一个成员都认识他的面孔,熟悉他的个性。他要把一些非常的事情变成常态,以缓和权力交替所带来的震荡。 他考虑的相当长远,甚至比朱塞佩所想的更加长远。 那位顾问先生,因此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他确信那位小少爷已经长大,并在有些寂寞的同时,深深祝福着他的未来。但他还不能彻底放手,因为他不知为何,从心底里害怕和那位小少爷划出某种分明的界线。 朱塞佩想到这里,把那位小少爷希望和北部毒贩合作的事情,对古斯塔沃详细解释了一番。而那位可怜的二把手,却被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吓得不轻,他一边唠叨着朱塞佩的轻重不分,一边向他认真求证着事情的可靠性。 朱塞佩只好又絮絮的,把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所说出的消息,告诉了古斯塔沃。他认为希恩是真心实意的,想从他们的对手那里脱离,只是还没有找到下家,不能妄下论断。 他也大致测算过事情的风险,并表示,如果这桩生意能够达成的话,巴罗内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利益。但希恩无疑是相当狡猾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将影响他的决定。况且,这件事情也将必定伤害一部分老派成员的感情,毕竟希恩曾是他们的仇家,而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在背地里做药品生意。 当然,泽维尔已经差不多给出了他的决定。朱塞佩无论如何都支持他的决定,因为那是他的工作,但他还是想听听古斯塔沃的意见,好让事情平安无险的运行。 那位二把手也明白这点,他知道朱塞佩说得没错,泽维尔做得更加没有问题。只是,他还是担心“大花园”的风向,担心会搞出一些分裂的局面和无法收拾的闹剧。可是那位顾问先生,那位小少爷,都是固执的,不可劝解的类型,所以古斯塔沃只好支持他们的看法,并表示会尽全力安抚那些老古董们的情绪。 朱塞佩对他的回答表示满意,又和他扯一点日常的闲话,然后把指间的烟卷掀灭在烟灰缸里。雪白的灰烬飘浮起来,柔软的烟雾缠绕在他的掌心,他把另一只手上的金边眼镜戴回脸上,然后听见古斯塔沃小声问道: “朱塞佩,所以说你和那位小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我只是觉得……”那位二把手无视了他的挖苦,然后顿了顿,仿佛叹气般的接着说道: “你实在是很爱他而已。” 朱塞佩因此愣在原地,甚至都来不及说出任何辩解的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基本外人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第45章Ch.44 又过了大半个月,到四月中旬的时候,巴罗内家族的私人医生,终于同意朱塞佩参与那些堆积如山的日常工作。而那位小少爷,虽然从心底里,希望朱塞佩彻底退休,可事实上,他依然需要那位顾问先生的辅佐,正如他依然需要那位顾问先生在床上为他服务。所以他只好摆出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然后召集了南部地区所有的角头,打算为朱塞佩开一个复工会议,好总结一下两个月来的工作。 顾问先生_182 而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似乎终于默认了泽维尔和朱塞佩的关系。他并非忘了朱塞佩,只是那位顾问先生对他来说多少有些太过理想,不如和泽维尔一起抽着烟大声说笑来得自在。 况且,当他看见那位小少爷因为一句抱怨而大半夜出门买咖啡的时候,还是感到了某种诡异的庆幸。说到底,朱塞佩也好,泽维尔也罢,都代表着褐石大楼的利益,无论是为谁工作,归根结底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然而很不幸,那位顾问先生却没有这样宽容的念头。他坐在褐石大楼二层的八角飘窗旁边,灰暗的天光从他背后投射进每一位部下的眼中。朱塞佩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有些搞不明白那个小混蛋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才让这些他费了好大工夫协调起来的角头们俯首听命。 那位小少爷看着朱塞佩脸上微妙的表情,意识到这些们角头可能误解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明白自己所付出的东西,而那位角头们的好言好语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对朱塞佩的尊敬。可他们似乎表演得太过了,让那位顾问先生产生了一点被淘汰的忧虑。 泽维尔想到这里,清了清嗓子,相当礼貌的请求朱塞佩发言。他为那位顾问先生点上了一支雪茄烟,然后用双手按着膝盖,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面。其他人仿佛受了他的影响,也纷纷闭上了嘴巴,神情肃穆的等着那位顾问先生的高见与论定。 朱塞佩咬着烟卷,灰蓝色的烟雾升腾在眼前。他询问了这两个月以来,所辖地区里发生的大事,又问了各个簿记点的经营状况。他让泽维尔复述了之前所做出的各种决定,分析了这些决定的利弊,并做出了一点些微的调整。然后,他把上半年的工作计划派发出去,并让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记录详细。 做完这些,他沉默了一会儿,和角头们解释起自己受伤的经历。虽然朱塞佩很不希望提起自己的过去,可他知道,这种时候不需要任何无谓的抵赖,以免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下作。他说: “先生,相信你们一定知道,我曾经做过一些相当不体面的活计。在二十年前,我背叛了马尔蒂尼,杀掉了他们的二把手,然后逃到了意大利去。好心的唐巴罗内给了我机会,让我拥有了今天的一切,可是我依然罪恶,依然不能逃脱所犯下的丑陋行径。这是我的惩罚,我毫无怨言,也不希望你们为此报复。可我还是要向你们道歉,忏悔让个人的恩怨影响到了我们大家的利益。同时我还要感谢你们对小少爷的支持,如果他曾经冒犯到了你们,那也是我的问题,绝不是他有意如此。” 他的剖白,赢得了那些角头们的点头应允,甚至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与安慰。那位小少爷见了,又补充了一些关于事件的看法,肯定了古斯塔沃等人在陪审团问题上的帮助。虽然这些角头们或许不想听到“大花园”的事情,可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这么做。泽维尔的目标不是屈居于褐石大楼,不是做南部地区的主人。他要率领整个巴罗内,甚至是整个芝加哥,他必须在一开始就表现出这样的决心,或者说是不可阻挡的野心。 朱塞佩对此没有意见,他清楚那位小少爷的个性,也愿意支持他的决定。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泽维尔想要的是整个世界,他也会竭尽全力,并为之冲锋陷阵,至死不渝。这是某种死心塌地的忠诚,却更加类似于爱情。 而等到散会以后,那位顾问先生却小声叫住了泽维尔,并随手塞给他一张书写潦草的便签,让他把自己带到东部的某间公寓里去。泽维尔对他那颐指气使的态度感到习惯,在这位顾问先生休养的时间里,他几乎包办了他的一切起居。虽然泽维尔对朱塞佩的歇斯底里有所准备,可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苛求还是让他头痛至极。 他搞不明白,那些脱下来的,明天就要穿的西装为什么要一定叠好,更不明白三明治为什么要切成那种奇怪的大小。可是,他深爱着朱塞佩,这使他只好无可奈何却又尽心尽力的遵照着这些指示,并且很想在每句回答的末尾上附带一句“我的女王陛下。” 好在,这位小少爷思前想后,最终也没把这句充满恶意的话语说出口来。否则那位顾问先生一定会不顾伤势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拔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和他拼命。说到底,朱塞佩还是太过难懂,又太过歇斯底里。只要他的性格再温和一点,脾气再柔顺一点,都不至于弄到今天这种境地。可泽维尔就是喜欢他那种看似和善斯文实际飞扬跋扈的腔调,更喜欢他用意大利语的粗口抱怨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还是他泽维尔的眼光问题。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有些莫名的挫败。他抬起头来,看见朱塞佩一副问询似的神情,只好微笑着把那张纸条揣进了兜里,然后好言好语的邀请那位顾问先生出门同去。 朱塞佩嘴里的雪茄烟还没有燃尽,他隔着烟雾看着那位小少爷脸上的神情,忽然觉得泽维尔似乎比从前又成熟了一点。从他那具被裁剪良好的西装所包裹的躯体里,居然投射出某种朱塞佩从未见过的,从容而又充满威慑的气质。而那双蜜棕色眼睛里的汹涌感情,却仿佛被时间沉淀了似的,显得那样通透,那样深沉平静。 泽维尔有些放心不下朱塞佩的病情,总是担心他在逞强,或者对那些痛苦装作毫不在意。因此,他把车开得很慢,慢得招惹了一片鸣笛。泽维尔很想跳下车和他们理论,跟他们说自己的爱人大病初愈,经不起这种喧嚣的刺激。可他又想了想,从眼角瞥见那位顾问先生脸上的淡定神情,忽然觉得不说也罢。 而那张便签上写着的,是一栋年代久远的豪华公寓。朱塞佩打开车门,走下车去,风衣的下摆在动作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他插着口袋,站在路灯下面,并点上了一支高级香烟,却仿佛没有任何要去敲门的意愿。直到过了很久,泽维尔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才用眼神指使那位小少爷,让他去按响那扇奶油色木门上的门铃。 泽维尔觉得,这位顾问先生的矫情实在已经到达了极限,可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相当认命的走到了公寓门前。他拍了拍那扇已经有些老化的木门,然后听见门锁转动了几下,从门缝里露出一张有些神经质的,老妇人的脸孔。她睁着一双浑浊的,充满疑惑的眼睛,小声询问着泽维尔的意图。那位小少爷找不到说辞,只好望向朱塞佩所在的角落。可那位顾问先生,却赶在他回头以前,就快步走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身后。 朱塞佩的手臂越过泽维尔的头顶,然后抓着门板,用力拉开了那扇木制大门。而除他本人以外,没有人知道这种行为的原因,更没有人理解他那好像尖刀似的凶狠气质。可当那位老妇人看见他的时候,看见这位顾问先生的时候,她却一下子显露出了某种如同魂飞魄散般的表情。 “夫人,您还记得我吗?” 朱塞佩挑起眉梢,那双灰绿色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推了推泽维尔的后背,并且无视那个女人的震惊,然后像这里的主人那样,大步走进房间。他坐在餐桌边的,那把老旧的铁艺座椅上,经年的使用让椅子发出了些刺耳的噪音。可他却毫不在意,甚至连眉头都不存在一丝的动摇。 泽维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越是无法理解的情况,就越是要沉默着,装出一副对事情了如指掌的神情。他站在朱塞佩的旁边,一盏明亮的花卉灯下,然后把双手自然的背在身后。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应当和这个女人有些莫名的恩怨,否则也不用借助他的脸孔,来骗开那扇奶油色的大门。可他仍然对这种恩怨毫无头绪,甚至不能理解此时此刻,他们之间那一片可怕的,沉默的原因。 “先生,我敬畏的先生,如果你一定要和我清算过去的仇恨,那么好吧……我接受这样的惩罚,并恳求您的原谅。” 那个女人穿着褪色的毛衣,用干枯的手掌在胸前划着十字。她害怕得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这位顾问先生为什么时至今日,又出现在了她的生活。她以为,那场发生在褐石大楼门厅里的噩梦,那件不自量力所导致的蠢事,都已经随着朱塞佩的仁慈而烟消云散。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位先生,也不会再听见他那仿佛恶魔低语般的说辞。 是的,这位老妇人,泽维尔所不知名老妇人,是达里奥的遗孀,曾经在褐石大楼里敲诈过朱塞佩的女人。 朱塞佩平静的,看着她那好像要匍匐在地似的矮小身躯,然后掀灭了手里的香烟,用一副和善的,好像救世主那样的语气说道: “夫人,我无意讨论那些愚蠢的过去。只是我现在,有一些事情需要您的帮助,我相信您出于我们的友谊,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他说完,示意泽维尔为她搬把椅子,并请她坐在了面前。朱塞佩原本不愿破坏黑手党的规矩,不希望让成员的家人牵扯进去,可从前在褐石大楼的事情证明,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一些关于家族的信息。因此她并不是个局外人,也不能蒙受无知的保护。 朱塞佩想到这里,看着那个女人充满恐惧的眼睛。他想了解一些艾伯特生活的细节,并试图从中推断出那个中间人的身份。他要确保这个女人不会撒谎,不会用一些无聊的手段来消耗他本就不多的耐心。朱塞佩因此,和她对视了很长时间,让那种惶恐和压抑充满了她的血液,然后才缓缓的,仿佛劝诱似的对她说道: “丽娜,我知道你的名字,这很好打听。但我想知道一些更加详细的事情,比如你的丈夫,艾伯特,他在家族有没有朋友?有没有那种,和他共享着秘密的朋友?” “先生,先生,我可以对基督发誓,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工作!上帝啊,求您放过我吧,不要再追问我关于他的任何事情!我受够了他的一切,不想让他在地狱里继续纠缠着我的命运。” “夫人,你需要冷静,如果可以的话,请交出艾伯特从前的信件和收据。如果您真的对此毫不知情,我保证,不会再干扰您的任何决定。” 那个女人听了,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用一种与她年纪不符的敏捷动作,走向了玄关边上的房间。她巴不得和艾伯特的一切撇清关系,划清界限,因此相当积极的从房间里搬出一厢落了灰的凭证与文件。 朱塞佩坐在椅子上,把箱子里的一半分给了泽维尔,然后刷刷的翻动着另一半的内容。他架着那副金边眼镜,阅读速度极快,甚至连那手上的动作都令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他就把餐桌上的,那叠厚厚的票据收回了箱子,然后从座椅站起身来。他走到泽维尔的旁边,并越过那位小少爷的肩膀观察了下他的进度,随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 泽维尔觉得他简直有病,三十六岁的人了,还要像小孩子那样,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他虽然这样想着,却依旧相当容易的,被朱塞佩的嘲讽挑起了怒意。然而这位小少爷,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把不满的情绪写在脸上,他只会侧过身体,然后揽着朱塞佩的肩膀,和他深情款款的低语: “亲爱的,这张罚单是不是有些问题?” 朱塞佩被他那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搞得浑身发毛,立刻从他的怀里退出一段距离。他看着那个女人满脸的不可思议,想了想,最后还是和她有些欲盖弥彰的解释说: 顾问先生_183 “他老是这样,没有别的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个金鱼脑,居然忘了说,顾问的第二辆车写完了,wb私信可以获取~ 第46章Ch.45 朱塞佩和泽维尔,在艾伯特的公寓里并没有发现太多的头绪,那个大胖子既没有什么特定的来往对象,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开支收益。而那箱文件和凭证里,也大多都是欠款的借条和催款的单据。朱塞佩从心底里对此感到鄙夷,他并非不能接受肆意挥霍的人生,可当那些被肆意挥霍的金钱,是他没日没夜的劳动成果之时,他还是要忍不住骂几句难听的话语。 而且,艾伯特那个大胖子,绝对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物。他的朋友少得可怜,就连那些在感恩节里寄出的,纯粹是出于人情的明信片也少得可怜,而那些贺卡的语句就更加不像样子。朱塞佩对此,甚至产生了一点诡异的优越感,觉得私德败坏如他,也不至于混到艾伯特的境地。那个大胖子似乎生来就是一无是处,令人厌烦的。他搞不明白,机敏而又睿智的唐巴罗内,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亲戚。 但无论如何,这个大胖子也好,唐巴罗内本人也好,都已经下到地狱里去,不能再回答任何问题。朱塞佩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和丽娜,那位瘦弱的老妇人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语。他权衡了下利弊,觉得还是应该把艾伯特的事情说出来,好让这个女人认清眼下的处境,不要耍一些愚蠢的花招。尽管丽娜在这位顾问先生面前,显示出了十二分的谦卑和恭敬,但朱塞佩依旧不信任她,认为她眼下的顺从,不过是出于对黑手党势力的恐惧。如果她有机会,她一定会挣脱这种压制,并试图进行某些毫无智慧可言的报复。 朱塞佩并不害怕这些报复,他是一个恶人,他不可能免于领教任何可怕的报应。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制裁他的法律,没有能够制裁他的英雄,可那地狱里有,并且多得是残忍恶魔。 而这位顾问先生真正担心的,却是丽娜在整个事件中的地位。虽然这个女人大概率的,真如她所宣称的那样,和一系列的背叛毫无关联。但朱塞佩却依旧担心自己和艾伯特,和这个女人的仇怨阻碍了她的剖白。他不希望丽娜藏起一些他尚未知晓的事实,那无疑会让调查白费功夫。朱塞佩必须给给她一个理由,一个说真话的理由,好让她全盘支持自己的行动。 这位顾问先生想到这里,好声好气的,对丽娜解释了艾伯特所贪污的财产,解释了那些账面上的亏空,以及那笔钱财的下落不明。他暗示,如果丽娜可以帮他找到这些财产,他将会把其中的一部分用作酬劳,以补贴她那捉襟见肘的生计。 丽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从里面流淌出某种不像一个老人该有的活跃神情。她用力点了点脑袋,干瘦的指节像藤蔓一样牢牢的,握住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手掌。她激动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只能支支吾吾的向朱塞佩表示着感谢,并差点要为他肝脑涂地。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蠢人,眼前这位先生明明高尚得如同上帝,她却误会了这样长的时间,甚至做出了许多冒犯的事情。她对那位顾问先生发誓,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找出主使,以表达她对朱塞佩的尊敬。 那位顾问先生听了,慢慢的舒开了那副阴冷眉眼,然后扬着下巴,一边咬着高级烟卷,一边心情愉快的和丽娜告别。泽维尔一如既往的坐在驾驶座上,询问他是否就此返回大楼,不再去别的地方。 虽然,这位小少爷实际上很想知道那个名叫“丽娜”的,女人的来历。可他已经学聪明了,不会触碰一些毫无价值的秘密,不会莽撞的探究朱塞佩心里的谜底。因为说到底,泽维尔现在也有了一些无法向那位顾问先生说明的事情,所以他更加明白沉默的意义,并且更加尊重别人沉默的权利。 而对于那位小少爷的问题,朱塞佩却没有立刻作答,取而代之的,是从西装口袋里翻出了块被折扁的火柴盒。他把这张有些破旧的纸片夹在手里,然后颇为得意的晃了晃,仿佛在向那位小少爷炫耀着功绩。 这是他从那个大胖子的票据箱里找出的东西,箱子里有很多,他本能的认为这是一条重要的信息,并凭借着高超的手法,不动声色的揣进了自己的兜里。朱塞佩不愿在丽娜面前暴露太多的意图,因此到了这种时候,才把线索完全交代详细。他没有见过纸片上所写的店名,这多少有些诡异。因为对于黑手党来说,小酒馆通常意味着谋杀和生意,他们不会轻易的改变目标,更不会轻易的相信别地。 泽维尔被那他象牙色的指尖晃得眼花,只好一把抓住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手腕,然后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番这个看上去和垃圾没什么两样的火柴盒。盒子上用深红色墨水印了一行“小酒馆特拉蒙多”,不知道是芝加哥城里哪条街上的哪个角落。那位小少爷刚想抱怨两句,回头就看见朱塞佩嘴里咬着的烟卷,于是他毫不客气的抢了下来,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朱塞佩喜欢抽的烟,是那种味道清淡而又醇和的高级品。可在泽维尔的眼里,这种烟却好像那位顾问先生在床上时的表现一样,总有某种莫名其妙的矫情。他抽了两口,然后放开了朱塞佩的手臂,临了还不忘摸了把那手背上的光洁皮肤。 “亲爱的,纵然爱你如我。但你如果只给我一个店名,我实在不知道该把你带到哪里。”他这样说着,又看见那位顾问先生意味深长的把手腕翻转过来,露出了火柴盒背面的一行印刷小字: 旧城区第九…… 妈的有病! 泽维尔在心里这样无声的抗议着,却还是踩着油门往旧城区的街道飞驰而去。朱塞佩看着那位小少爷的侧脸,有些惊讶他居然没有询问丽娜的事情,虽然实际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朱塞佩总是觉得解释起来有些莫名的费劲。他斟酌了一会儿,并考虑到此时此刻,那一路上无话可说的现实,只好和泽维尔有些絮叨的,讲述起了这个可笑事故的来龙去脉。 “之前在褐石大楼的时候,丽娜,那个女人,跑到大门前来向我威胁。她原本是艾伯特的妻子,我让她变成了寡妇,而那个大胖子又没给她留下什么东西,所以她妄图可以凭借那不值一提的罪行来对我敲诈。” 他顿了顿,又说: “当然,我没有付钱给她,一分也没有。只是我觉得她或许知道些线索,而我又恰好使她从心底里感到畏惧。这就够了,关键还是在于那位中间人的事情。” 泽维尔听了他的陈述,搞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是愚蠢还是胆大。朱塞佩,那位高傲的顾问先生,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可以允许别人图谋他的生命,却绝不允许别人图谋他的钱财。如果谁的脑海里存在着这样的想法,那么他将必定立刻下到地狱里去,不再和那位顾问先生有任何交集。 况且,这样可笑的手段,这样贫瘠的理由,简直是侮辱了朱塞佩的脸面。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甚至有些莫名的愤怒,他总觉得看不起朱塞佩的能力,就好像是在看不起他本人的能力。 他们在旧城区的街巷里,转过了无数个弯,然后才终于看见了那间小酒馆的霓虹灯招牌在暮色里闪烁不停。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只在地平线上存留着一线光影,却将大半片天空渲染成动人的玫瑰紫与赤金。 朱塞佩和泽维尔并肩走着,四月的晚风和缓而又温柔,吹动着他额前的金色发丝。那位小少爷依旧替他拉开了沉重的店门,随后一股混杂了酒香和烟草香的气味就扑面而来,夹带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酒馆里陈设简单,只有几张零散的圆桌,和两道狭窄的吧台。室内的灯光昏暗而摇曳,仿佛女郎舞动的裙摆,又仿佛那裙摆下露出的,穿着丝袜的纤长双腿。气氛是朦胧的,却相当热闹,头发花白的老人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他们放声大笑着,尽情肆意的吹嘘,毫无悲哀的追忆。他们讲述着自己那些曾经灿烂的人生,曾经风光的过去,然后让酒浆带走一切的力不从心。 朱塞佩把外套交给凑上来的侍者,他的目光逡巡着,滑过那些长相各异的脸孔,滑过他们说着不同话语的嘴唇。他似乎是一个冷静的围观者,注视着屋顶下的一切喧闹,然后试图从其中找出点不寻常的东西,来解释那个火柴盒上信息。 顾问先生_184 他发现了什么,可他说不出话来,巨大的惊愕让他只能站在原地。 这个时候,人群里忽然冒出一句好像提醒似的话语,它在呼唤着那位顾问先生的姓名, “朱塞佩,朱塞佩·里佐……” 就在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甚至还没有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的时候,那些喧哗的谈笑就忽然好像关了闸门的水池,再也发不出一点零星的声音。一张张带着惊讶与愤怒的面孔显示在昏暗里,然后纷纷念叨着基督和上帝。 泽维尔完全不明所以,他极力分辨着那些房间里的人物,然后突然明白了所有事情。他意识到那些顾客,那些大声说笑着的顾客,对他而言都非常非常的眼熟。因为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大花园”里的那群固执而又不好相处的角头。这间小酒馆,此时此刻,就如同那栋巨大别墅的微缩版本,包括了除古斯塔沃以外的,“大花园”里的各种员工。 朱塞佩显然也对此时此刻的情况感到措手不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在推开门的瞬间,就可以收获如此出人意料的“惊喜”。他搞不明白,这些人物到底是怎样才能聚在这个狭小陈旧的角落里,并且不被他所派出的任何眼线所知情。 但总而言之,事实都已经相当确定。就在旧城区的某个偏僻街道里,还存在着一间不为外人所知的,老派人物聚集的酒馆,并且艾伯特时常光顾那里。朱塞佩有些头痛,因为就在这间酒馆暴露的同时,他的嫌疑人里又一口气增加了好几打名字。而令他更加头痛的是,那坐在靠近大门位置的,是一位相当不客气的人物。这位先生抖动着花白的胡须,红着脸颊粗声粗气的质问, “朱塞佩,这是我们私人的地方,不允许你出入!” 那位顾问先生听了,整了整西装下的领带,然后用意大利语飞快的回答道:“我没有看见任何的标识,也不知道这间酒馆的事情。但先生,如果你非要这样态度强硬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所管辖的地盘,不允许你们做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花白胡须的老人愤怒起来,挥舞着胳膊似乎要给朱塞佩一些好歹。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却被身边的,另一个个子矮小,皮肤黝黑的老人拉了回去。那个老人怨毒的望了朱塞佩一眼,然后从喉咙里滚出两句含混不清的话语,他说: “顾问,回去吧,回到你的贝托尼街去!这里根本没有人叫你来陪酒或者上床,就算你想要倒贴,也不会有人愿意。” 人群里发出低低的哄笑与切切的私语,朱塞佩只是沉默着,仿佛眼前的呃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拉着那位已经因暴怒而咬牙切齿的小少爷,抓着他的衣袖,然后又不放心的和他十指相扣。 泽维尔忽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心悸,尽管他极力说服自己这只是愤怒的缘故,却还是自愤怒里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柔。无论什么原因都好,他的爱人此时此刻确实在他的手里,并且就眼下来说,大有不再分离的架势—— 这位顾问先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把他的手捏得有些痛。 而泽维尔与朱塞佩之间,虽然流动着一写暧昧的气氛,可他们外界的情况却已经天翻地覆。下流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并且相当刻毒的指责着那位顾问先生的,一些真实或不真实的污点。然后,其中一位不知名的先生,用一种几乎微不可闻的话语打破了朱塞佩的冷静与宽容, “泽维尔,快把你的小男娼带回去,然后把他干到再没有空来这种地方搅局!” 朱塞佩听了,脸上顿时起了某种肉眼可见的变化,他的额头上绽出了一条青筋,眉眼也彻底冰冷下去。他从西装里拿出了□□,并把枪拍在了桌板之上,然后毫不客气的回嘴: “先生,请端正你对待首领的态度,我不许你这样和他说话。” 然而,就在他把话说完以前,泽维尔却挑着眉毛反驳了那位先生: “先生,我想怎样就怎样,不需要你的建议!” 作者有话要说: 噗,日常脑洞对穿~ 第47章Ch.46 “先生们,听着,我不希望你们的名字在将来的某月某日,出现在那位二把手的办公桌上,正如我不希望你们此时此刻打搅我的个人时间。是的,这是我的个人时间,也是我的个人问题,我不想用戒律来和你们解释事情。所以请你们稍坐,不要急于离开这里。” 泽维尔这样说着,然后相当潇洒的脱下了他的西装外套,露出了里面的雪白衬衫和丝绸印花领带。他拎着那件铁灰色西装的领口,脸上若无其事的,让朱塞佩坐到靠窗的圆桌边去。 那位顾问先生还沉浸在泽维尔先前的发言里,不是劝说的那句,而是关于上床的论定。基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位小少爷为什么要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并做出那样好像包庇似的言行。泽维尔应当不会顾及朱塞佩的任何感受,甚至还会就此挖苦一番前男娼的悲惨境遇。然而他却有些独断的,蛮横而又温柔的,反驳了一切中伤的话语。 朱塞佩对此感到愤怒不平。他不希望那位小少爷把他们之间的,见不得光的荒唐游戏告诸外界,害怕泽维尔的名声因此一败涂地。而他,说到底,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这位顾问先生对人间的非议从无恐惧,他已经习惯了诋毁,习惯了许多别人根本无法习惯的事情。他似乎生来就是卑贱而又倔强的,不在乎虚无缥缈的名声,只相信金钱带来的魔力。 可悲哀的是,即便他性格如此,却还是在那愤怒至极里,感受到了一点莫名的温情。而这种温情,让他心生悸动,甚至又差点掀起了那已被深埋于胸口的,不可言说的爱意。他原本打算得很好,能够克制住自己全部的感情。但在那一瞬间,仅仅是那个微小的瞬间,他却希望从那位小少爷嘴里说出的,是一句“我爱你”。 但他无法把这种愿望宣之于口,更不能试图获得一星半点的同情。这是他的秘密,是他那经不起触碰的,心中一块柔软到疼痛的自留地。他知道这有些矫情,然而如果可以放弃的话,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受制于某些莫名其妙的感情。总之,朱塞佩在那位小少爷的事情上,动用了一辈子的懦弱和妥协,也依旧苦恼至无可奈何的境地。 而说到底,朱塞佩也不希望那些老派人物们知晓他和泽维尔的关系。尽管“大花园”里的人们看不起泽维尔,但那仅仅是对阅历的否定,他们不想质疑唐巴罗内的愿景,更从未想过要去破灭这个实际上并无谬误的愿景。他们只是觉得这位小少爷还太过年轻,不该领导巴罗内的事业,而应该听从他们这些年长者的建议。 顾问先生_185 但这些老派人物对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的看法,却是某种截然不同的情形。他们依旧对朱塞佩的身份耿耿于怀,憎恶他曾经做出的背叛行径,嫉妒他在家族事业里得到功名。他们认为,唐巴罗内一定是受了这位顾问先生的蛊惑,才把小少爷交到了他的手里。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朱塞佩非但没有对其施加良好的教育,反而爬上了他的床铺,继续扮演着无耻的娼妓。他们对此心怀厌恶,甚至把那位顾问先生迄今为止所获得的全部功绩,都归结于他的下作和侥幸。 如果,这些愚蠢又固执的老人,知道了泽维尔对朱塞佩的好意,一定会从心底里怀疑那位小少爷的判断,并因此产生一些糟糕的情绪。朱塞佩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已经无力改变自己在那些老派成员中的评价,但却依旧极力避免让那位小少爷受到和他相同的待遇。所以那位顾问先生很想就此解释一下,可是,泽维尔却率先拉着他的手臂,让他坐到窗边的座位上去。 朱塞佩不能反抗那位小少爷的提议,尤其不能在“大花园”的人物面前,他要显示自己十二分的忠诚,好成为此时此地,那位小少爷的唯一拥护。于是他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实木圆凳上,窗外的霓虹灯从玻璃中透过光来,照着他那灿烂如铂金的发丝。 泽维尔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向侍者点了一份奎宁水和一杯古典鸡尾酒。他无视那些老派人物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在朱塞佩的面前坐了下来,然后神色轻松的,从那位顾问先生的西装内袋里摸出了火机。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平常得好像已经进行了无数次这样的举动。可是,他们双方都异常清楚的,那位小少爷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亲昵的对他。他们彼此都在强作镇定,并为这些实际上并无意义的事情暗自心惊。 他看着朱塞佩垂下的眼睑,与那眼睑上致密的睫毛,从口袋里翻出烟盒来,单手点上了烟卷。青蓝色的烟雾升腾起来,好像帷幔似的,隔离了那位顾问先生的眼睛。他依旧不明白朱塞佩心里所蕴藏的感情,正如他此时此刻,不明白那副金边眼镜上的光晕那样灿烂的原因。 朱塞佩依旧是他的恒星,是他不变的愿望,是他生活里的必需品。这其中多少带着点,对那具充满诱惑的肉体欲罢不能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深入骨髓的依赖和安心。 泽维尔很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说给那位顾问先生听,告诉他自己那深沉如海的爱意,以及那些不可抑制的冲动和恐惧。但他没有办法,甚至没有一点回还的余地。爱情使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材,也使他勇敢,使他能够面对许多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但尽管他做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却还是对那位顾问先生没有办法,甚至更加不知如何相处。朱塞佩原来是这样漂亮,这样令人心动的人物吗?这位三十六岁的大叔,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原来还会有露出温柔表情的时候吗? 他搞不明白,只好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侍者把饮料端了上来,玻璃杯里的冰块在透明酒浆中转动,漂浮起一点幻惑的光影。那位顾问先生斟酌了一下,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片令人坐立不安的沉寂。泽维尔的眼神里有某种奇异的热度,令他心跳加速,浑身绷紧。 “之前说的那件事情,那件北面的事情,有什么新的进展,或者其他头绪?”他这样说着,并抬起了那双金边眼镜下的灰绿色眼睛,然后接着说道: “我担心有人走漏消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两边都会有人心怀憎恨并全力抗拒。毕竟对于某些人来说,仇恨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消灭的东西。说到底,我是个‘挪威佬’,不是‘西西里人’,和他们总是有不一样的想法,这你必须清楚。” 泽维尔听了,对那位顾问先生莫名其妙的剖白感到诧异,他虽然知道朱塞佩有些不像黑手党的地方,却从未认为他是家族外的一分子。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朱塞佩对这位小少爷的影响比唐巴罗内更加深远,虽然意大利人的本性让泽维尔热爱冒险,但他在处理事件方面,却更倾向于那位顾问先生的冷静与残酷。 他知道朱塞佩所说的,是关于希恩,关于北部毒贩们的事情。在那些老派成员面前,他不能提到太多的信息,因此只好有些隐晦的,向那位顾问先生解释说: “前几天,我和他们交代了具体的合作方案,他们需要内部讨论一下其中的利弊。这无所谓,毕竟是件大事情,我让那位助理和他们接洽,有什么问题立刻报告给我。我相信用不了几天,就会等到他们的回音。他们不能拒绝这桩生意,因为他们差不多也已经无处可去。如果是你,会因为一些无聊的原因而放弃多年苦心经营的地盘吗?我觉得不会,傻瓜都不会。” 朱塞佩点了点头,这位小少爷说得很明白,马尔蒂尼已经知道了希恩想要脱离组织的愿望,因此不会再对他们施加任何多余的信任。他们已经不是朋友,而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甚至当这利益断裂的时候,他们随时随地都会反目成仇。朱塞佩先前也已经预感到,在他们对手的内部出现了一些致命的分歧,他让达里奥去打听相关的事情,但那个快活的小老头,迄今为止还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消息。 他不着急,因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观望也是一种有利的攻击。他要把自己的态度包藏到最后一秒,包藏到所有人都已经展露目的。朱塞佩并不担心被人抢先一步,毕竟无论如何,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享受利益。而他所需要做的,是尽可能的看清形势,并了解对手,进而是同伴的弱点和愿景。 “没关系,我们等得起,巴罗内最多不过失去一笔生意,但他们却要失去整个根基。那位头目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种显而易见的道理。” 他说完,将手里的杯子放在圆桌上,然后起身向后门走去。泽维尔有些放心不下,鉴于从前那两次可怕的事故,那位顾问先生的酒量让他倍感压力。他希望和他同行,却被那位顾问先生伸手制止,并报以某种略带轻佻的笑容。那位小少爷因此更加心惊胆战,担心他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并还想进行一点无谓的关心。但就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朱塞佩却忽然转身,拉着他的领带和他细细亲吻,甚至发出了一点相当糟糕的声音。他听见像狐狸似的,低低笑着的男人说: “小可爱,叔叔马上就来陪你。” 泽维尔因此措手不及,完全忘了想要制止那位顾问先生的事情。他有些木然的摸了摸下巴,然后在周围像要把他穿孔似的目光里,沉默着坐回了位子。他过了许久,才浑浑噩噩的想到: 这家店的古典鸡尾酒,好像味道还可以。 而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在一片窃窃私语里走过酒馆的大厅。他的思路相当清晰,酒精并没有麻醉他的脑袋,也没有混淆他的视听。他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一位穿黑西装的员工走出门去,于是决定跟在那位先生的后面,弄清楚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 他走出酒馆的后门,夜晚的微风迎面吹拂,带来一些与浑浊烟酒不同的,雨露的清新香气。那位员工先生似乎是出来抽烟的,他走到一个昏暗的拐角,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火机。朱塞佩凑过去,在他点上烟以前拿出了自己的烟卷,对他说道: “先生,可以借个火吗?” 那位员工认出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令里面那些顾客忌惮的人物,眼中闪过一点畏惧的神情。他相当顺从的,把自己手上的东西递给了朱塞佩,然后沉默无言的扭过头去,似在对视那双灰绿色的,毒蛇般的眼睛。 朱塞佩轻轻的笑了起来,扭过头看着那位员工的背影,他把点着了的烟卷咬在嘴里,然后含混不清的用意大利语提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可怜的员工因此吓了一跳,耸着肩膀回过头去。虽然他不愿和朱塞佩多说一句话语,但问题摆在他眼前,他没有拒绝的权力。于是他只好战战兢兢的,向朱塞佩解释道: “先生,我听不懂您说的语言……” “那真令人惋惜!” 朱塞佩有些虚情假意的感叹着。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艾伯特的照片,然后忽然变换了语言,用发音标准的英语向那位员工质问: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他叫艾伯特,艾伯特·巴罗内,应该是这里的常客。” “先生,对,对不起,我不能透露顾客的信息。” “那我换一个问题,你们的老板是谁,为什么不向巴罗内缴纳必要的费用,维持必要的关系?” 那位员工被他问得张口结舌,长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着眼前这位高大英俊的男人脸上,那好像要吃人一样的狠辣表情,用尽全力的摇晃起了自己的脑袋。圣母玛利亚在上,他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和这样的男人扯上关系! “先生……请饶恕我吧,我真的对此毫不知情!” 顾问先生_186 作者有话要说: 泽维尔朱塞佩:我为什么这样爱他? 第48章Ch.47 朱塞佩没能从那个可怜的员工嘴里问出些什么,即便他尽可能的放松了神情,和缓了语气,但那位先生还是因恐惧而说不出一点东西。他似乎是新来的,对酒馆大厅里的,那些聚集着的退休老头都还不能适应,更别提和朱塞佩,这位现任家族顾问交流。他只是颠来倒去的,向基督发誓,向圣母玛丽亚发誓,他绝没有任何欺瞒那位顾问先生的意图,然后又像暴风雨里飘摇的树冠那样,拼命的摇着脑袋。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他只好拍了拍那个员工的肩膀,试图让他镇定下来。可对于那位先生来说,他的手就好像死神的魔爪那样,令他不由自主的躲闪开去,甚至想要逃进更加遥远的街巷。 朱塞佩抓了个空,有些莫名的尴尬,他好声好气的对那个员工解释,自己不是什么危险的人物,却只收获到了一个“你在开玩笑”的眼神。朱塞佩的挫败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加深了,他清了清嗓子,把那张艾伯特的照片收回了口袋,然后示意那个员工可以就此离开,但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先前的事情。 那位先生像是被赦免了的死刑犯似的,一边向他进行着莫名其妙的道谢,一边飞奔着离开了那个昏暗的角落。他觉得自己最好立刻辞职,忘掉这间酒馆里发生的事情。基督,他真的不想再和朱塞佩,或者其他和如朱塞佩一样的人物交流。那种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那种无言沉默里的威势,让他恨不得下一秒就消失在这世界上,不复存在于那双灰绿色眼睛的视线。 然而朱塞佩却在心里盘算着,他已经找人聊过天了,不能再把这样的手法运用到其他人身上,否则一定会引起一些不可预料的麻烦。他想,这间酒馆的老板一定和芝加哥城里的其他势力有关,他们不向巴罗内缴纳保护费,就一定有其他强大的靠山。可是,那群“大花园”的老家伙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事情,又或者说,他们究竟是不是故意要跑到外人的地盘上密谋?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虽然朱塞佩一直设想过的,某天要把那些老古董们一起扫地出门,但那仅是他美好的愿望而已。家族东区那么多事务,离不开这些老家伙们的经营,正如他们也离不开褐石大楼对南区生意的管理。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而又矛盾,共同维护着巴罗内的利益。 所以,尽管那位顾问先生和“大花园”之间矛盾重重,他们也从来没有闹到要撕破脸的境地,虽然彼此都要给对方找些不痛快,但也仅限于不痛快而已。但是现在,朱塞佩却不由得担心,那些老家伙们是不是要成为他们明面上的对手,或者暗处难以分辨的敌人。 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就算要让他去和那些老古董们道歉,下跪着道歉,他也绝不会让巴罗内产生任何的分裂。这是他的底线,是他对唐巴罗内的保证,也是他对那位小少爷的忠诚。 因此,朱塞佩觉得自己应该在那间小酒馆的附近增加一些人手,他要让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派人盯着特拉蒙多里的一举一动。说到底,这也是切萨雷的失误,他的手下难道都是聋子瞎子,这么多“大花园”的老面孔来来往往也无动于衷? 哦,他们或许不认得这些人物。 朱塞佩想到这里,决定让卢卡去复印一叠厚厚的家族人物肖像,好让他们搞清楚究竟是谁在眼皮底下为非作歹。他们都太大意了,光顾着和马尔蒂尼扯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却忘了留意起自己的同党。毕竟,这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这世上只有朋友会背叛我们,尽管敌人或许会戕害,或许会臣服,却永远不会做出那种古老的,表里不一的恶行。 朱塞佩忽然有些担心,他不明白那位小少爷到底知不知道,那些目前为止还不能厘清的阴谋与危机。他担心在他休假的这段时间里,那些老古董们或许利用了泽维尔的轻率和大意,并达成了某种令人忧虑的目的。他该提醒那位小少爷的,把家族斗争的可怕结果和他具体说明,好让他重视起“大花园”里所隐藏的问题。当然,他也可以把这种担忧告诉古斯塔沃,那位已和他变成了朋友的二把手。可是朱塞佩依旧固执的认为,泽维尔应当最先知道这个消息,也应当是所有决策的核心。 然而,就在朱塞佩想要把事情和那位小少爷解释清楚的时候,他却自心底里产生了一点微不可见的犹豫。他害怕泽维尔从中读出某种不能放心的感情,或是某种缺乏信任的倾向。尽管他知道这并不能代表什么,自己也无需这样在意那位小少爷的看法,但他还是犹豫着,害怕被那位小少爷疏远,甚至忘了这是他无法推卸的工作。 他也知道这样不好,可还是忍不住要想一些无聊的事情,并出于一片真挚的爱情,而把这种无聊的风险夸大到某种不可忽视的境地。他回到小酒馆的大厅里,先前喧哗着的,那些头发花白的老派人物们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去,使得气氛沉静下来,只有昏暗的灯光如同情人低语。 朱塞佩坐回了泽维尔的面前,把剩下的古典鸡尾酒拿在手里,他看见那位小少爷面前的,奎宁水的冰块已经彻底消融,并在玻璃杯上留下蜿蜒淋漓的水迹。朱塞佩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刚才所想到的,那些关于“大花园”事情和泽维尔解释详细。他有些害怕泽维尔发怒,更害怕他默不作声,架设起全部的防御。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位小少爷只是点着头,默许了朱塞佩的提议。他相当礼貌的,用请教的语气,复述了自己在两个月时间里的工作,询问那位顾问先生是否存在不妥的地方,或是阴谋的痕迹。 朱塞佩对此有些反应不及,他装模做样的喝了口酒,才让脑袋回到了工作的领域。在他眼里,泽维尔的决定毫无破绽,带着那位小少爷独有的,大刀阔斧的个性。虽然,朱塞佩很好奇他此时心里真正的想法,因为那装在泽维尔脑海中的窃听器最近时常运作不灵,无法让那位顾问先生确切预知它主人的一言一行,但朱塞佩还是对此有些庆幸,毕竟他害怕得出某些令他伤心的事实。 他向那位小少爷提议,尽早回到褐石大楼去,好结束这一天的奔波,然后安安静静的休息。当然,这位顾问先生的提议里面还包藏着一点渺小的,见不得光的私心。他已经在床上躺了足够久了,久到甚至差点就要和那雪白的床铺合为一体。而那位小少爷,出于某些诡异的原因,居然莫名其妙的正人君子起来,每天夜里只坐在床头和他温柔的说着晚安。 妈的,成年人不需要晚安。 朱塞佩这样想着,有些抑郁的皱起了眉头,然后抬起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出神的盯着浴室墙面的镜子里,那几乎要冲出平面的欲望和野心。他觉得自己实在糟糕透顶,从前他怎样想要推拒那位小少爷的压制,现在就怎样渴望被他拥抱,被他彻底征服至头脑眩晕。 但那位小少爷似乎是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虽然他们在工作上已经毫无间隙,并能够充满默契的了解对方所有的微妙心情。可他们也因此失去了上床的理由,朱塞佩再也不需要用身体来取悦那位小少爷,让他听从自己的命令。而泽维尔,也再也不需要借由肉体的屈服来压制那位顾问先生,让他成为某种控制人生的代替。 他们都好像从一场荒唐的梦里觉醒,意识到这行为的毫无价值,和那冲动本身的愚蠢贫瘠。但朱塞佩却不能放弃这种营养缺缺的愿景,毕竟自从他心怀爱意开始,那位小少爷就成了他全部的寄托和念想,甚至让他甘愿单方面的,自说自话的,为那种毫无价值的事情赋予意义。 他有些悲哀的想,只要那位小少爷愿意吻他,愿意抱他,他就可以把这些行为误认□□情,以灌溉那随时都有可能枯竭的心灵。他不愿绝望,更不愿认输,纵然泽维尔或许将要抛弃他的身体,他也不在乎下流无耻的乞求,不在乎放荡妖娆的魅惑。 上帝会宽恕他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爱上别人,应该有些手足无措。 朱塞佩因此而决定了某些大胆的事情,虽然当他在贝托尼街的时候,这几乎是他的日常行径。但他已经脱离那些破败的娼馆很久很久,并无论如何也没有重蹈覆辙的念头。他厌恶着自己的过去,比死亡更甚,比背叛更甚。只是,只是那位小少爷,这种千钧一发的境地,他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以挽回那颗本来就不属于他的心。 当然,朱塞佩迄今为止仍不知道的,那位小少爷是如何在心底里,喋喋不休的倾诉着自己的爱意。很不幸,即便在工作上精明无比,他们两个在爱情方面还是一对无可救药的,迟钝的蠢材。他们都搞不明白恋爱这种相当玄妙而又偶然的事情,误把它认作是生命里的小小闹剧。 而说到底,他们都太过看重彼此,看重到甚至不惜因此成为懦夫的境地。他们害怕说出一些无谓的话语,正如他们害怕对方弃己而去。他们居然自发的,学会了观望,然后造就了那仿佛恶性循环的,尴尬的情形。 顾问先生_187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那位小少爷在看见朱塞佩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那副混杂了震惊、讶异、喜悦、虚伪等各种奇妙情绪的表情。泽维尔觉得,自己那毫无营养的想象力真是某种该死的贫瘠,贫瘠到根本,完全,不值一提!那位顾问先生,哎,那位顾问先生…… 他穿着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蕾丝内衣。 泽维尔极力抑制住自己脸上的笑容,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一个没品的变态。他看着那位顾问先生修长而又劲瘦的腰线,以及那白皙皮肤上颜色鲜明的,勃艮第红的,半透明的蕾丝材质。布料稀少的衣物包裹在朱塞佩那窄小的髋部上,露出两道清晰的马甲线,和淡淡的腹肌轮廓。他穿着一条极短的,大开领的薄纱睡裙,吊带挂在锻炼良好的肩背上,勒出一点令人心跳加速凹陷。 那位顾问先生,看见泽维尔久久没有说话,心里忽然开始不可抑制的后悔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所谓爱情的东西,对着一个男人做□□才会做的事情。虽然这是他所心爱的男人,是他这辈子难解的谜题,但依旧不能抵挡他的后悔之心,甚至让他从后悔里,产生了一点诡异的委屈。 朱塞佩相当难堪的垂下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一定相当无耻,但他不明白该怎样和那位小少爷解释,这个令他避之不及的事实。他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在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清了清嗓子,他极力装做冷静沉着,装做平淡无知,然后压低了声音,说: “小可爱,叔叔只是想吓你一跳……” “你何必呢?” 泽维尔抬起眼睛反问,他似乎是微笑的,又似乎带着某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他拉着朱塞佩的手,揽过他的腰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借着一段昏暗的灯光,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好像古典雕塑似的眉目。这位小少爷开口,声音好像叹息。纵然他有许多的赞美,许多的眷恋,却都被那庸俗的欲望掩盖,不能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亲爱的,我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再试图用这种方法去吓别人。否则……我怕我会吓到你。” 他说完,在那位顾问先生反应过来以前,就按住了他的后脑,锁住了他的腰胯,和他亲吻至难以呼吸。他一边强烈的求索着,一边在内心里感叹: 朱塞佩,他欲望的根源,他爱情的终焉。 因为从此之后,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心动的感情。 他终结了泽维尔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大家的强烈建议下,女装拥有了姓名~ 第49章Ch.48 “亲爱的,我决定去和希恩再谈一次。毕竟对我们来说,这笔生意相当重要,我不能放任它被那些滚蛋搞砸。” 泽维尔一边往脖子上套着领带,一边弯下腰,贴在那位顾问先生的耳边和他轻声呢喃。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北部毒贩内部有许多意见不能统一。况且,泽维尔总觉得这件事情已经被走漏出去,被外部人员知道了一些核心的机密。 他们双方都很被动,并且承受着各种各样的压力。但巴罗内也好,北部毒贩也好,都不愿成为更加被动的那个,因此只好用观望来代替一切决定。希恩迟迟没有给出交易的详细,并且用一些无聊的借口,一再拖延会面的日期。 泽维尔在很久以前,就多少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他并不相信事情会一帆风顺,也不相信事情没有一丝可能,他预计过许多将来可能会发生的问题,并了解这些问题的解决途径。他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从前在密歇根湖畔付出的代价让他谨慎而又清醒。他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希望在行动的下一秒就看到胜利,他习惯了等待,他了解了时机。 但在必要的时候,比如他的对手在进行无谓的犹豫的时候,他一定要宣扬自己的想法,努力促成自己的目的。他把事情想得很明白,虽然交易情况的泄露说到底是件坏事,但却也把希恩等人推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马尔蒂尼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不会再对他们有任何美好的期许。现在,摆在希恩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他或者放弃在芝加哥的所有地盘,然后逃到密歇根沿岸的其他城市里去,重新开始从无到有的打拼。他或者接受巴罗内的好意,和这些马尔蒂尼的敌人们联手,一如既往的享受优待和利益。 形势危险而又充满魔力。因为实际上,在希恩的立场上,还存在着第三种选择。他可以干掉泽维尔,把从前所给出的一切承诺当作笑柄,然后以此向马尔蒂尼显示忠诚,或者干脆远走高飞,不复再见芝加哥的一寸土地。他已接近一无所有了,他的权势,他的金钱,他的一切附庸,都将离他而去。在这种时候,他有理由作出任何的事情,或许上帝还会宽恕他的行径。 当然,泽维尔本人,实际上对此再清楚不过。因为说到底,他也是这样的人物,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正因为是这样的人物,他不害怕那些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噩运,也不害怕那些令人敬畏的仇敌。他是一个亡命徒,一个“西西里人”,不用考虑太多风险,因为他的生活里处处需要赌上性命。 而且泽维尔相信,因为一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他不认为希恩会加害于他,甚至不认为那些毒贩会拒绝他的提议。希恩应当清楚他的个性,清楚他们之间那点无可奈何的相似,因此不会对这位小少爷妄加挑衅。他应当明白西西里人的复仇,如果不明白,泽维尔可以立即用行动说明其中的含义。他们是被暴力约束了的野蛮人,然而相当可笑的,却比大多数的文明人都要信守约定。 这位小少爷推断,希恩不是对生意本身有所不满,他只是想获得更多的利益,并且担心遭到马尔蒂尼的非议。但这就够了,这件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泽维尔打算去和希恩见上一面,告诉他巴罗内的愿望,告诉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可以考虑的问题。 尽管朱塞佩告诫他不要威胁别人,毕竟如果威胁的内容不能切实履行,别人就会轻看他的言语。可泽维尔非常明白,他有果决的意志,也有相应的能力。他经历过战争,知道所谓代价是一种怎样的东西。他也爱好和平,可没有人能够妄图愚弄他而不遭受任何残酷的事情。他也懂得屈服,可在他低下脑袋以前,他一定会做好报复的决心。 他是一位黑手党先生,不是什么善良的圣人,也不是什么低俗的恶棍。 朱塞佩在睡梦里,听见了那位小少爷的声音。他因为昨晚那件相当愚蠢,相当鬼迷心窍的事情而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但好在,泽维尔大概还没有厌倦他,还会为了一个穿女装的三十六岁大叔心动不已。朱塞佩对此觉得有些可笑,并暗自诋毁那位小少爷是个下流无耻的变态。内衣是他从前因为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而买来的,不料时至今日,依然有些许奇妙的用武之地。 那位小少爷似乎是接受了他的邀请,并有些鲁莽的,不知满足的回应着他的期许。他对他甜蜜的施暴,无止尽的亲吻,甚至让那位顾问先生在无上快乐里产生了一种被爱的错觉。尽管只是错觉,却也使他恍惚落泪,使他暗自心惊。 朱塞佩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自嘲的笑了起来。他觉得男人真是一种很好懂的生物,起码在床上是一种很好懂的生物。只要给他们一点甜头,一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就足够使他们神魂颠倒,无法冷静的判断事物。 而朱塞佩本人也是这种奇妙缺点的拥有者,他沉迷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并竭尽全力的希望从现实中找到符合理想的投影。他愿意相信泽维尔是爱他的,尽管他十分清楚,那只是一个可悲的愿景。但他却不愿放弃这种念头,并可以借由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似是而非的调情,来加深这种全然无望的希冀。 顾问先生_188 他谈着一场不需要原因也没有终结的恋爱,那独属于他自己的恋爱。 朱塞佩的心里悲哀起来,却又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柔情。他装出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然后趁着那位小少爷在耳边低语的时候,伸手揽过他的肩膀,然后用唇轻轻碰了碰泽维尔的额头。 “小可爱……” 他一边好像叹息似的这样说着,一边整个人都靠进了泽维尔的怀里, “注意路上安全,叔叔会想你的。” 泽维尔看着他那仍然迷蒙的眼睛,意识到这位顾问先生原来尚未清醒。虽然朱塞佩时常会做出一些仿佛那样的,充满诱惑的事情,但他迄今为止还没有无视过双方的工作,更没有往那诱惑里添加一点渺小的爱意。但即便如此,也依然动摇不了这位小少爷的,无可救药的爱情。于是他轻手轻脚的,把朱塞佩抱在怀里,然后轻轻放回了床铺,并和他飞快的道了声再见,然后大步离开了朱塞佩的身边。 朱塞佩在他走后,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从床上缓慢的爬了起来。他的腰背异常酸痛着,甚至就连那双手臂都没有从极度麻木里恢复,但工作已经压迫着他的神经,让他迅速的掀开被子,跳下床去。这位顾问先生从床头的矮柜上,拿起了昨晚被扔在一旁的金边眼镜,然后在雪白的羽绒被里摸索着寻找自己的内衣。 然而不幸的是,由于昨晚那出荒唐的闹剧,朱塞佩在被子里找到的,仅仅是那片细小的,勃艮第红的蕾丝衣物。他有些尴尬的别开眼去,然后鬼鬼祟祟的,把东西塞进了床边的抽屉。 他在心里念叨,这是一个可怕的意外,是一个令人想要遗忘的事故。谢天谢地,泽维尔比他想象的更加庸俗,居然能够接受他一位三十六岁大叔的女装服务,甚至为此流露出一点兴奋的情绪,耗费了一点缠人的手段。 虽然这好像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门外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催促着他,让他尽快投入堆积如山的工作。于是朱塞佩又戴上了眼镜,并把奶油色的丝质睡袍穿在身上,然后赤着脚走出门去。他的办公室几乎已被那个小混蛋占领,那桌角的烟灰缸里,满是他不喜欢的,廉价品牌的烟蒂。他不明白泽维尔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喜欢抽那种比烟囱还难闻的东西。 但他已经不能再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旁边的电话铃声几乎下一秒就要刺破他的耳膜。朱塞佩看了看手表,没好气的把听筒接了起来,想要弄明白究竟是谁在一大早来打搅他的休息。 而电话那头,不出意料的,是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卢卡有些战战兢兢的和朱塞佩道歉,表示不该打扰这位顾问先生的,本就寥寥无几的睡眠。朱塞佩相当利落的宽恕了他,因为卢卡向来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情而贸然联系他。 果然,那位助理有些惶恐的对他汇报说: “顾问,马尔蒂尼的萨尔瓦托说想要见您,他似乎知道了希恩的事情,要和您讨论一些麻烦的东西。” 朱塞佩听了,并不意外,他知道马尔蒂尼的人迟早会有动作。但他却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事实,卢卡,这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为什么没有和泽维尔一起去见那群犹犹豫豫的家伙?他突然焦躁起来,立刻问卢卡说: “你怎么还在这里,小少爷没带你去?” “他说形势不好,让我在褐石大楼待命。他带切萨雷去了谈判现场,我想那位角头一定会安排好的。” 朱塞佩因此稍微放心了一些,他无法想象,如果泽维尔此时此刻单独去和希恩谈判,自己会不会做出如那晚在密歇根湖畔一样的事情。他不想再让那位小少爷承受任何的危险,正如他不想再让自己承受那种仿佛要撕裂心脏的惶恐悲哀。他想到这里,对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命令, “半个小时以后,让萨尔瓦托来见我。你去联系谈判地点附近的角头,让他们多派一点人手,别出什么让我想要亲自动手的万一。” 卢卡被他那冷冽的语气吓了一跳,立刻连声答应,并从抽屉里翻出了家族的联络本,然后挨个询问起泽维尔的踪迹。 而朱塞佩,在挂断那位青年助理的电话以后,立刻去浴室洗漱干净。他换上了自己常穿的格纹棉布西装,然后靠在办公桌边,点燃了一支哈瓦那雪茄。灰蓝色的烟雾升腾起来,让他的目光深邃而又沉静。 萨尔瓦托是一位瘦高个子的,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穿着一套裁剪良好的深褐色西装,一双做工考究的系带皮鞋,手上拿着镶了银的竹节手杖。他和朱塞佩热切的问好,然后相当礼貌的坐在了沙发之上。 萨尔瓦托,这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曾在朱塞佩遭受枪击的时候,来褐石大楼看望过他。他那时代表了家族的成员,向这位巴罗内的顾问先生解释枪击案实际和马尔蒂尼毫无关联,他希望朱塞佩不要以此向唐吉拉迪诺投诉,并保留他们两个家族之间的,最后的脸面。 朱塞佩答应了他的请求,觉得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相当好说话的人物。但现在,这位相当好说话的人物,却有些莫名的神色肃穆。萨尔瓦托用意大利语,向朱塞佩缓慢的说明了来意: “先生,你也知道的,希恩和马尔蒂尼,一直以来都存在着密切的合作。然而不幸的是,他现在想叛离出去,放弃和马尔蒂尼的关系。我们对此感到深深的抱歉,却也不希望巴罗内的人物插手其中。” 他顿了顿,又说: “希恩要离开我们,那是他的事情。但马尔蒂尼和巴罗内之前就有协定,我害怕纽约委员会的人物,会对此产生一些难以说明的误解。我们都不愿蒙受冤屈,难道不是吗先生?” 朱塞佩听了,稍稍往前倾了倾,然后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反驳道: “可是对不起,据我所知,协定上没有一条显示,我们不能接收马尔蒂尼抛弃的势力。” “我们没有抛弃他们。” “但希恩却说你们盘剥他应有的利益。听着,先生你要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如我们所想的那样。你也清楚希恩的经营模式,如果他去到别的地方,投奔别的势力,我相信您也不愿见到身边出现一个新的强敌。况且,如您所说,我们是有约定的,巴罗内不会伤害马尔蒂尼。” 萨尔瓦托对他那堪称诡辩的言论不以为然,有些刻薄的反问说: “难道你的意思是,那位小少爷完全是在为我们做好事吗?” “正是。”朱塞佩厚着脸皮点了下头,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然后一本正经的说:“我觉得,这对我们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萨尔瓦托愤怒起来,他觉得朱塞佩在挑战他的底线,刺激他的神经。他从沙发上猛的站起身来,用手杖敲打着地面,然后甩下一句: “小男娼,不要忘了乔瓦尼的事情!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报应,谁也逃脱不了他的宿命,你要好自为之!” 朱塞佩盯着萨尔瓦托的背影,淡淡说: 顾问先生_189 “我不害怕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只有小少爷的事情才是重要的事情(正色 第50章Ch.49 褐石大楼三层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在百叶窗间舞动。那些闪耀的光影,投射在实木桌面上,投射在玻璃灯罩里,也投射在那位顾问先生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在萨尔瓦托愤愤不平的离开以后,朱塞佩命令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把马尔蒂尼相关的经营资料尽快搬到他的办公室里。他需要了解他们的财务情况,内部势力,甚至是最微小的生意。 卢卡对此有些莫名其妙,他从来以为这位顾问先生,就像了解自己那样,了解着马尔蒂尼的信息。但实际上,对于朱塞佩而言,对于眼下这种相当微妙的形势而言,他们所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太少了。 朱塞佩本能的认为,在马尔蒂尼家族的内部,一定出现了某些巨大的变故。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那位首领,皮耶罗·马尔蒂尼的消息了,似乎从全面战争的中途开始,这位以铁血著称的意大利老人就彻底失去了踪影。 他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对手封锁了全部消息,让他不能知道一丝一毫的,具体的信息。他也曾请求过达里奥,请求过其他在芝加哥的朋友,但他们也都弄不明白这出诡异事件的原因。 因此,这位顾问先生只能求助于这些不会说话的资料,试图从其中发现一点有价值的蛛丝马迹。他动作飞快的翻阅了所有的文件,虽然并不显眼,但他还是找出了一点重要信息。 在这之后,这位顾问先生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开始思考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他手上的哈瓦那雪茄还没有熄灭,雾气朦胧缠绕在他的指尖。从雪茄上落下的纯白烟灰,落在摊开的文件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他在考虑,考虑萨尔瓦托的来意,考虑关于希恩的事情。萨尔瓦托把话说得很明白,马尔蒂尼不同意巴罗内和北部毒贩的交易,也不允许他们做出这种类似挖角的行径。并且,那位先生也提到了唐吉拉迪诺,提到了纽约委员会的势力,希望以此让朱塞佩明白,如果他不立刻收回自己的决议,这件事情将不可避免的,传到纽约那群大人物的耳朵里。 朱塞佩当然了解萨尔瓦托的意思,完全了解,甚至也多少预料到了马尔蒂尼的反应。然而说到底,他们的想法,都他妈的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只是一个斯文的恶棍,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慈善家,更不需要顾及对手的心情。他所要考虑的,仅仅是他们手里的武器,而不是他们嘴上叫嚣的各种威胁和骂名。有人获得利益就有人失去利益,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道理,但人们通常在失去东西的时候,却总会把它刻意忘记。 朱塞佩从心底里不接受这种遗忘,他依然记得那些打手们追杀自己的情形,那些机关枪的咆哮,那些死难的士兵。他发誓要出这一口恶气,不在乎时间远近,只在乎其中千倍百倍的报应。 无论唐吉拉迪诺说些什么,无论纽约委员会做些什么,巴罗内和马尔蒂尼是永远的仇敌。即便他们现在签订了彼此和平的协定,可这种协定本就是用来撕毁的,本就是下一场战争的契机。 但此时此刻,朱塞佩还不能完全的,显示出自己那点可怕的意图。因为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验证,一些利弊需要权衡。他要搞清楚马尔蒂尼和纽约委员会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不是他们所宣扬的那样牢不可破。和希恩的交易当然充满利益,也没有违反和约上的任何条例,但这世上从来不缺乏颠倒黑白的事情。而朱塞佩所要弄明白的,就是这件事情,到底值不值得那些大人物们为之做出某种毫无道义的行径。 他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说到底,这一切都是芝加哥内部的矛盾,和纽约没有太大的关系。希恩已经拒绝和马尔蒂尼一起走下去了,那么无论他想投靠谁,都是他的自由,并不受任何人的挽留。纽约即便插手了这场争端,卷入了这场分歧,也不能从中获得半点利益。希恩不会投靠他们,而他们自己,在纽约也有各自的生意。更何况,唐吉拉迪诺清楚朱塞佩的手段,认同他的个性,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就算这位老人不发表意见也好,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一种能使其他人物犹豫的压力。 而另一方面,关于希恩的诚意,却是朱塞佩更加关心的事情。他担心那位头目出尔反尔,对他们设下圈套,欺骗他们的感情。说到底,朱塞佩至今也没有和希恩详细的谈过这笔生意,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位小少爷在处理,这让朱塞佩心里始终存在着某种疑虑。 当然,他也不希望怀疑他的爱人,怀疑泽维尔的决定,可是鉴于从前那些可怕的事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种风险考虑进去。但朱塞佩在仔细回想了那位小少爷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以后,却又自发的认为,这种风险的概率实际上微乎其微。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希恩仍旧在犹豫和他们的交易,他似乎对马尔蒂尼有所顾忌,不完全相信巴罗内所给出的约定。如果他有意欺骗,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令人疑惑的行径。话又说回来,希恩已经无处可去,萨尔瓦托对朱塞佩的拜访很能说明问题,他们已经不寄希望于让彼此之间的合作继续,而是希望巴罗内不要接收那些原本属于他们的利益。希恩会离开芝加哥,离开这片他打拼了数十年的土地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并且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别人也会瞧不起他的品性。 朱塞佩想到这里,意识到所有的风险都已经清算完毕。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会将这一选择贯彻到底。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小少爷打开了房门,走到他的面前,并用一副相当欠揍的表情对朱塞佩说: “亲爱的,你有没有想我?” “小可爱,别问这种傻问题,叔叔当然想你了。” 朱塞佩笑了起来,充满恶意的这样回嘴。他看见那位小少爷听完之后,轻轻的挑了挑眉毛,然后俯身凑到了他的面前。泽维尔的手越过办公桌,捏住了那位顾问先生的下巴,然后用一双蜜棕色的眼睛和他无言对视。 他从卢卡听说,这位顾问先生在他走后,火急火燎的派人保护他的安全,探查他的行踪。泽维尔因此从心底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得意,甚至有些飘飘然不着边际。他想,朱塞佩应当还是在乎他的,并没有把他视作某种无可救药的累赘,更没有彻底否定他的言行。 泽维尔对此感到愉快,他的脑袋里又开始无限循环那句恶俗的,毫无营养的“朱塞佩,我爱你”。但他还是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仿佛那是致命的咒语,他只能轻轻的,吻了吻朱塞佩的嘴角,然后用手梳着那位顾问先生后脑的头发,和他好像永不厌倦般的唇齿纠缠。他过了许久,才松开那位上气不接下气的工作狂,然后笑着对他说: “我回来了。” 顾问先生_190 朱塞佩觉得莫名其妙,脑海中的理智也因此占据了短暂上风,让他很想把烟灰缸扣在那位小少爷的头上,好让他彻底清醒清醒。但就在他说出那些反驳的话语以前,汹涌的爱意又突然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使他猛的回味了一下那个实际上并无任何意义的深吻。 朱塞佩因此而悲哀的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一丝一毫都没有。泽维尔的亲近,泽维尔的温情,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他为什么要亲手扼杀这种好意? 他想到这里,脸上的神情又缓和下来,甚至带着某种堪称柔软的情绪。他有些无可奈何的垂下眼睛,又深深叹了口气,认命似的说: “好吧,你回来了就好。” 他说完,将手里的雪茄烟搁在了烟灰缸上,然后把桌上那些落满烟灰的文件夹抽出来,小心翼翼的整理干净。他鬓角上的金属长链,随着他那轻手轻脚的动作摇晃,闪烁出一片昏花的光影。 “马尔蒂尼又对你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的调查消息?”泽维尔问,他看见朱塞佩手上里的文件夹内容,担心出了一些他所未知的事情。虽然他们双方已经签订了协议,可这位小少爷不相信马尔蒂尼会就此收手,正如巴罗内,他们自己,也依旧在试图获得更多的利益。 朱塞佩对此,头也不抬的回答说: “萨尔瓦托,马尔蒂尼的顾问之前来我这里,让我不要插手北边的事情……” 泽维尔听了,有些莫名的担心,立刻追问朱塞佩的回应。他担心事到如今,那位顾问先生才提出某种反对的意见,或者干脆蛮不讲理的终结这件事情。他和希恩已经商量了很久,付出了许多时间与耐心,他不希望这些东西被白白浪费,更不希望自己失去口碑。 谢天谢地,朱塞佩并没有如泽维尔所想的那样,陷他于相当不利的境地。那位顾问先生只是从烟灰缸里捡起雪茄,然后用意大利语恶声恶气的说: “放他妈的狗屁!希恩想和谁做生意,那是希恩的事情,和马尔蒂尼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还指望自己的对手像亲爱的妈妈那样照顾他们,体恤他们的情况,饶恕他们的恶行?” 他顿了顿,又刻薄的冷笑起来, “所以我让萨尔瓦托立刻滚回他的老家,等到琢磨出某种不是那么幼稚的,不会令人发笑的提议的时候再来和我说话。” 他那恶劣的态度,让这位小少爷不禁要怀疑,今天褐石大楼的早餐是否真的难吃至极。毕竟在泽维尔眼里,这位顾问先生应当是某种冠冕堂皇的表率,斯文败类的标兵,他似乎生来就是一副道貌岸然模样的,和那些粗口与贬损都没有任何关系。 但现在,这位顾问先生却毫不客气的指摘着马尔蒂尼的蠢行,似乎又记起了那点不共戴天的旧仇,以及曾经因追杀而走投无路的情形。泽维尔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应当是彻底惹恼了这位歇斯底里的先生,不仅是因为关于希恩的提议,而或许是因为其他更加私人的原因。 “朱塞佩,我亲爱的,不要再为这些无聊的事情生气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点上了香烟,并从房间的角落里搬来一把实木椅子。泽维尔坐在椅子上,打算和朱塞佩讨论一下今天会面的成果。他说: “希恩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想要收回之前的约定。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觉得他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关于生意的事情,那位顾问先生立刻停止了嘴里含混不清的抱怨,他把雪茄烟夹在手里,然后前倾了身子,对那位小少爷说: “实不相瞒,就在刚刚,我考虑了马尔蒂尼的本事和希恩的处境,认为这笔生意值得我们去争取。短期之内,我们很难再找到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如果不拿下它,统一巴罗内,统一芝加哥的事业将要不知道再晚多少年进行。泽维尔,你是一个聪明人,你明白这个道理。” “等……等等,你要统一芝加哥?”泽维尔被朱塞佩的说法吓了一跳,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顾问先生那冷静睿智的头脑里,居然还隐藏着如此疯狂的念头。他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虽然他并非没有想过向马尔蒂尼那些家伙们复仇,但他总以为那是在若干年以后,不是在可预见的未来,更不是在此时此刻。 但很可惜,那位顾问先生却似乎不了解他以上的想法。朱塞佩推了推自己那副金边眼镜,然后一本正经的对泽维尔说: “不是我要统一芝加哥,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性感朱塞佩,在线咨询~ 第51章Ch.50 在泽维尔和朱塞佩,决定要在不远的将来统一芝加哥以后,又过了一周的时间,那位小少爷终于取得了和希恩再谈一次的机会。那位凶神恶煞的头目,打算让手下的主要人员一起这场会议,这是泽维尔说服他的最后可能,也是泽维尔说服那些顽固分子的最后可能。 对此,那位小少爷已经彻底研究了马尔蒂尼曾经与他们之间的交易,弄清了希恩心里盘算的价码,也划好了自己的底线。虽然泽维尔的自尊心微乎其微,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一位相当好相处的人物。但他此时此刻代表的是巴罗内,也关系着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子,他不能太过懦弱。 他从心底里,很希望采取达里奥的方法,对希恩说些好话,几乎如同乞求那样恳请他与自己合作。泽维尔不在乎手段问题,他只在乎利益,和获得那利益所付出的代价。他在贫民窟里的时候就相当清楚,人要吃饭就必须低头的事实,他无所谓从他嘴里说出多少柔软的话来,正如他无所谓别人对他施加多少光鲜的吹捧。 但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却极其不赞同他的想法。他认为泽维尔是巴罗内的门面,是他心里那一点仅存的,不可践踏的尊严。朱塞佩本人可以低头,可以像达里奥那样温声细语,甚至可以捡回从前在贝托尼街学到的娼妓本性,但是这位小少爷不行,杀了他也不行。 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虽然他从朱塞佩的话语里,听到了某种令他相当感动的东西。但是那位顾问先生的眼神,那位顾问先生的语气,都像是管家婆在喋喋不休的说教。他觉得朱塞佩有些莫名其妙,在别人面前总是装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在他面前就从来只有刻薄, 顾问先生_191 和……放荡?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立刻挥手打断了他脑海中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尽管他实际上相当清楚的,那位顾问先生本来就有两副面孔,却还是忍不住在疯狂迷恋的同时,有些不知何故的惋惜。他想,如果朱塞佩在平日里更加温柔一点,在床上时更加顺从一点,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好在,朱塞佩对那位小少爷心里的想法一无所知,他只是看见泽维尔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于是只好相当无奈的结束了自己的话题。他甚至因此而产生了一点孩子长大不听话的错觉,但立刻被脑海里苟延残喘的理智狠狠鞭挞,并大声传达了泽维尔是他爱人,确切说是他所爱的人的事实。 朱塞佩觉得自己根本没什么好抱怨的,他是那位小少爷的顾问,本来就该承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虽然,在唐巴罗内的时代,那位老人既不会要求他和自己睡觉,也不会命令他一些诡异的事情。但,备受尊敬的唐巴罗内已经下到地狱里去了,他的首领是泽维尔,他要履行自己的义务,忠诚自己的爱情。 朱塞佩想到这里,和那位小少爷建议,想要亲自和希恩谈一下生意。他知道泽维尔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并且有能力处理各种未知的事情,但他希望为那位小少爷做一些事情,与他的职责无关,纯粹是出于他个人的好意。他把达里奥,那个小老头的联系方式交给了泽维尔,让他请教那位老人关于合作的详细。虽然朱塞佩也懂得其中的道理,但那些道理都是达里奥教给他的,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去找本人比他说一万句都更加有用。 泽维尔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位顾问先生的建议。他从前是带卢卡,带切萨雷去和希恩交涉,他认为自己应该摆出更好的态度,邀请他的顾问先生,来显示自己那十分诚恳的态度。而且,他也希望听一听朱塞佩的想法,了解那位顾问先生的意图。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密歇根湖畔的,愚蠢而又盲目无知的青年了。他知道别人的意见是多么重要,正如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有时不需要太多的考虑,不需要的设计,那是朱塞佩的事情。他所要做的,就是拿出一个值得贯彻到底的决定,这个决定必须是正确的,也必须是他自己所确信的。 因此,他充满感激的接下了达里奥的联系方式,然后在傍晚的时候,给那位风趣幽默的小老头打了个电话。朱塞佩转身处理了一些簿记点的账务,总有人想要私藏一点不属于他自己的利益。由于泽维尔始终没有提起搬回对面房间的事情,他们两人只好共用一张桌子,面对面的坐在办公室里。两种截然不同的烟草香气混合在空中,逸散成仿佛云朵般的朦胧情形。 又过了几天,古斯塔沃,那位性格宽厚的二把手前来拜访泽维尔,给他带来了一些新式的枪械武器。朱塞佩也是近来才知道的,那位小少爷对这些金属构件相当痴迷,他对此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自己那样,把□□视为人生唯一的乐趣。 古斯塔沃和泽维尔说了几句客套,又把朱塞佩叫到了走廊上去,他透露了一些“大花园”里的情况,告诫朱塞佩要小心他的言行。那位顾问先生觉得莫名其妙,他被那群老家伙们讨厌了十几年,几乎都要因此产生了免疫。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古斯塔沃事到如今,才来提醒他的安危,关心他的事情。 当然,其中应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位二把手终于发现了他的忠诚,了解了他的好意。可是朱塞佩并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魅力,能够使这位二把手神情严肃的,刻意避开泽维尔和他谈论这种话题。他询问了那些所谓的,威胁的详细,并希望找出这位二把手如此发言的原因。 古斯塔沃和他说起了小酒馆特拉蒙多里的事情,这件事情,极大的刺激了那些老古董们的神经。他们不允许朱塞佩,一个下贱无耻的男娼,踩在他们的头上,用暴力迫使他们屈服。他们对此感到一阵莫大的耻辱,因为他们自诩西西里的好汉,无所畏惧的凶徒。他们希望向这位顾问先生报复,可是泽维尔令他们不安,令他们心怀惶恐。 这些老派人物们,在一系列事件里,有些似懂非懂的意识到。朱塞佩是泽维尔的逆鳞,无论是谁触犯到了,这位小少爷都会拿起枪来拼命。而他们自己,受着十诫的约束,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抗泽维尔的命令。就算那位小少爷让他们去死,让他们顷刻间用枪打穿自己的脑袋,他们也只能大声的肯定,然后毫不犹豫的遵从。 但说到底,这些毕竟都是面子问题,并不会影响什么实际的利益。然而和北部毒贩的谈判,却不是这种可以装做无事发生的东西。泽维尔和朱塞佩,彻底威胁到了“大花园”众人的利益,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做着零散的毒品生意。虽然赚得不多,没有太大的气候,却也是他们既有的经营。 如果希恩同意了与泽维尔的合作,那么这些生意都将荡然无存,都将接受家族的管辖,缴纳相应的抽成。“大花园”的人们不愿见到这样的情形,因此他们竭尽全力的希望阻止谈判,阻止自己的钱包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失。 古斯塔沃无疑察觉到了这种趋势,因此他提醒朱塞佩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激化这种本就相当危险的矛盾,并诚心诚意的,愿意为这位顾问先生和家族首领,提供一些安保上的支持。 朱塞佩感谢他的好意,却情不自禁的,想要拒绝这位二把手的提议,毕竟他不愿大张旗鼓的带着保镖晃荡,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但他又想了想,回忆起曾经花店门前的事情,感到一点莫名奇妙的后怕。他不畏惧别人对他的伤害,但他却害怕不得不再次遭遇和泽维尔生离死别的情形。于是,这位顾问先生让古斯塔沃派一些可靠的士兵,装作普通人的样子,暗中保护他们的出行。古斯塔沃理解他的要求,并发誓会尽快办理。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那位小少爷不得不起了个大早,然后耐心的去和那些保镖们解释今天行程的详细。他预定去和希恩进行最后一次商量,并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这次会谈,朱塞佩的话语充满魔力,让他对统一芝加哥的未来产生了一点愿望和希冀。而此时此刻,那位顾问先生还睡在床上,一条象牙色的手臂从羽绒被里伸出,枕着那段纤长的脖颈。泽维尔好声好气的叫醒了他,然后跟他交代了一下需要准备的文件和资料。 朱塞佩手脚利落的收拾好了东西,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簇新的,奶油色的亚麻西装。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这种浅色的套装了,但他觉得既然是站在泽维尔的身边,他就应该显得年轻一点,以免和那位小少爷光彩夺人的形象对比,留给希恩等人一位三十六大叔的印象。 他步履匆匆的走下楼梯,纯白色的克莱斯勒停在楼下,卢卡为他们充当了司机。朱塞佩动作敏捷的坐进了后排,然后把资料交到那位小少爷的手里。泽维尔打开文件夹,清点了一下里面的内容,然后命令卢卡把他们送到北部沿湖的一家高档饭店里。 保镖们乘坐着黑色的福特汽车,分成三组行动,一组探查酒店的环境,另一组跟随泽维尔的车辆,还有一组被留在了他们的后面,负责处理一些紧急的情况。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酒店,希恩和他的部下们已经等在了门前。 泽维尔见了,走下车去笑容满面的和他们问好,并向他们介绍了朱塞佩的来意。而北部毒贩的头目希恩,如人们所传说的那样,是一个身材矮壮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套有些泛旧的卡其色条纹西装,敞开着衬衫的领口,露出一点疤痕遍布的肌肤。他用力和朱塞佩握了握手,然后和他说了一点客套的话语。 希恩知道朱塞佩的大名,在芝加哥城里,这位顾问先生也算是不好招惹的典型。他也知道,就是面前这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看似文质彬彬的男人,毫不犹豫的做掉了他的部下,并彻彻底底的处理了他们的尸体。 希恩忌惮朱塞佩的秉性,因为他明白这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物,不能用他所已知的逻辑来推理。那位顾问先生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用一双冰冷的眼睛窥视,用一副尖锐的利齿杀戮。 然而,就在这位毒蛇般的顾问先生提议去酒店里详谈的时候,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歹徒却突然冲进了他的视野。保镖们的叫喊声与枪声响了起来,朱塞佩飞速考虑着,并在一片混乱中扯着希恩的衣领,把他率先推进了安全的角落。 泽维尔在听到枪响的刹那,下意识的,想把朱塞佩抱进怀里。可在他伸出双臂以前,一枚子弹就毫不留情的,打进了那位顾问先生的胸膛。泽维尔的意识里出现了一点短暂的空白,曾经在花店门前发生的事情一下子又涌入了他的脑海。那些鲜血,那些惊叫,那些挥之不去的硝烟味道,让他的心脏仿佛被攥紧了似的,不能泵出一丝一毫的,思考所必须的氧气。 他没有想到,一个月之前的无力,挫败,失意,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原模原样的袭击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或许是中了某种诡异的诅咒,招惹了某位可怕的神明,使他不得不遭受这种令人撕心裂肺的待遇。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能理解自己唯一想要保护的人,为什么每次都会碰到一些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他猛的有些想哭,觉得世界并不公平。 但就在他那难得一见的,弥足珍贵的眼泪掉落以前,那位顾问先生却突然扶着引擎盖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用力咳嗽了几下,然后解开了身上那件的亚麻西装的衣襟。 从那敞开的西装里,露出了一件纯黑色的,制作考究的防弹背心。 “妈的!”朱塞佩用意大利狠狠的骂了一句,然后瞪着那些被保镖制服了的杀手,说: “告诉你们这群狗娘养的,老子已经吃过这个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卷写完了,休息三天嘤嘤嘤~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清晏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顾问先生_192 第六卷:独立日肃清 第52章Ch.51 我的梦想,值得我本人去争取,我今天的生活,绝不是我昨天生活的冷淡抄袭。——《红与黑》 朱塞佩因为古斯塔沃的建议,以及对玛拉事件的心有余悸,而不得不像个懦夫似的,穿上了厚厚的,带钢板的防弹衣。他起先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愚蠢得不像样子,简直要令他发笑。如果不是那位小少爷在他身边,他一定会立刻脱下这件莫名其妙的装备,然后继续做回那个斯文而又无谓的金边眼镜先生。 但当那些打手们冲上来的时候,当枪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却从心底里,感谢那位二把手的提议。基督,他再也不想经历什么生离死别的情形,正如他不想再经历认识到自己对那位小少爷的深沉爱情。他不害怕意外,也不畏惧任何的仇敌,可他却由衷的,无法面对这种令他胆战心惊的感情。 朱塞佩无可奈何的意识到,这种感情实际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可以回旋的余地。他无法放弃自己对那位小少爷的渴求,甚至希望把他一辈子都紧紧的护在怀里,不复遭受任何失意与破灭的打击。但与此同时,他还是那位小少爷的顾问,他要永远忠诚于自己的首领。就算是死亡也好,就算是一无所有也好,都不能使他产生半点背叛的心意。如果某天,家族需要他这样做的话,他也可以将自己的生命置之不理,并用鲜血在芝加哥的土地上写满泽维尔的姓名。 这是他的忠诚,他的忠诚半点不逊于爱情。 可即便是这样一种不可分离的关系,在密歇根湖畔的高级酒店门前,在危险发生的刹那间,朱塞佩还是做出了保护希恩的决定。他的头脑相当清醒,清醒得可以判断出泽维尔的处境并没有任何问题。杀手是冲希恩来的,因为一些他尚未知晓的原因而希望阻止这笔生意。 朱塞佩明白,和北部毒贩的合作对于泽维尔来说究竟有多么的重要。所以他可以狠下心来,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一位毫无交情的人物。他不能眼看着那位小少爷的努力被浪费,正如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金钱被掠夺。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把希恩推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转身迎接自己的宿命。 他在那个时候,脑子里忽然回想起了曾经在花店门前的情形,他毫无力气的倒在地上,过度失血令他浑身冰冷,好像是掉进了严冬的密歇根湖里。他听见泽维尔跳下车来,然后那双簇新的手工皮鞋就毫不犹豫的走过了他的面前。枪声又响了起来,人群尖叫这飞奔逃开,朱塞佩听着这一切,忽然意识到那位小少爷和他本人,还是有一些无可奈何的相同点。 他们在关键时刻,都不会被无谓的感情左右,而永远能够冷静的,选择最大的利益,最佳的手段。他们不是没有眷恋,不是没有惋惜,只是那目标太过鲜明,令他们不能追求除此之外的一切东西。 朱塞佩面对着飞奔而来的杀手,觉得有些可笑,却又自可笑里感到一阵莫大的悲哀。因为说到底,他还是无法从谋杀与陷害里抽身脱离。他依旧走着那些前辈们的老路,一辈子在死亡线上挣扎抗拒,却从来不能找到解脱的途径。 但好在,谢天谢地,朱塞佩的运气再一次显示了它的威力。这位顾问先生只是有些因冲击而产生的肋骨骨裂,却没有其他任何可怕的伤病。巴罗内家族里,那位态度恶劣的德国医生,因此给他送了件紧身衣去,并命令他好好的卧床休息。 “卧床休息。” 这是朱塞佩三个月以来,听到最多的短语。这位顾问先生对此忍无可忍,打算发扬一下自己那歇斯底里的风格,于是他活蹦乱跳的去找泽维尔,然后从这位小少爷的手里抢过工作,并用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开始处理那些实际上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 泽维尔起先,被他那忘我的工作态度感动了极其微小的一瞬,但他随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先生的秉性,因此恶声恶气的指使他回去躺着,不要参与这些没头没脑的东西。 可朱塞佩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不会再像几个月以前那样无可奈何的俯首听命。虽然他说话的时候,肋骨依然有些莫名的疼痛,然而毕竟不是那从前的,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情形。 这种诡异的优越感,让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和那位小少爷顶嘴,用意大利语像机关枪似的说着一些完全虚假的信息。他宣称自己已经好多了,停止工作才是对他身体最大的伤害。 那位小少爷没说什么,只是一边抽着劣质的香烟,一边默默注视着他的言行。等到朱塞佩说到连自己都觉得毫无意义,甚至有些想笑的时候,他才掀灭了手里的烟卷,然后慢悠悠的,走到了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他觉得朱塞佩实在是某种奇异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把毫无根据的谎话说得那样一本正经? 但不幸的是,这位小少爷已经对朱塞佩的行为产生了免疫,他可以本能的,忽略那位顾问先生所说的一系列毫无营养的废话,然后相当无情的否定他的提议。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没有一点体面的,拿出年长者的身份来要挟挑衅。可就在他把一切的情况详细说明以前,那位小少爷却率先抱起了他的身体,并把他轻手轻脚的放回了床上。 泽维尔俯身和他对视,手掌撑在他的耳际,呼吸间混杂着湿润的空气,他那如同鹰隼般的锐利目光令朱塞佩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心悸。那位顾问先生有些窘迫的移开目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语。 “亲爱的,那些工作我会弄完,那些资料我会整理……” 泽维尔用意大利语这样说着,甚至有些温柔的,替朱塞佩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他接着说道: “但如果你非要做出这种,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的事情,我就把你送到附近的医院去,让医生给你开一单镇静剂。” 朱塞佩听了,被泽维尔那种好像低语似的,充满蛊惑的声音缠住了脑袋,攥住了心脏。他对此不能做出一丝一毫的反抗,只能默然的点了点头,然后任由那位小少爷亲吻着他的眉心。 他搞不明白,这位小少爷究竟是从哪里获得了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力,亦或者说,这就是爱情所产生的可怕的反应?他过了好久,才从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解脱,稍微找回了一点往常的镇定。他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然后摆出一副投降的模样对泽维尔说: “好了好了,叔叔的小可爱,我知道这件事情了。请你千万不要把那位多嘴的医生叫来,也不要把我送到那些烦闷无聊的医院里去。” 通常来说,只要朱塞佩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悔改自己的言行,那位小少爷是从来不会和他计较的。但泽维尔此时此刻,却一反常态的,有些刻薄的回嘴道: “我还以为,你在医院里过得很开心。” 朱塞佩觉得诧异,鬼知道他为什么要在医院里过得开心?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那些静静跳动的仪器,无不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厌恶和焦虑。更何况,在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人们不允许他用电话了解汇率与股票的行情。这简直像是在他的金库里开了一个大洞,并不允许他去探查情况,也不允许他派人把洞堵上。 朱塞佩对此感到不可理喻,甚至很想用枪抵在那些人的太阳穴上,告诉他们金钱对自己的重要性,以及比起眼睁睁看着账面缩水的情况,他还不如就此暴毙。但很可惜,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想法,理解一个刚从死亡线上回来的人,居然一睁眼考虑的就是他的财产问题。因此他们很想把朱塞佩转到精神科去,好让那里的医生仔细研究一下他的病情。好在这种时候,总会有人及时站出来,并替那位顾问先生做一些愚蠢的证明。 而实际上,那位小少爷只是突然回忆起了,之前朱塞佩在医院里找年轻人搭讪的事情。他对此感到一点微妙的嫉妒,甚至是不可消除的愤怒,却全然忘了,他本人也是一个年轻人的事实。但总之,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他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些想法表露出来,也不该让那位顾问先生抓到可以察觉他感情的时机。他看见朱塞佩的,那有些疑惑不解的眼神,只好装作随口调侃的模样,然后迅速终结了这个对彼此来说都不算好的话题。 但事情到了这里,却还远远没有结束。过了几天以后,关于那些杀手的身份,派出去的人员终于有了消息。那位小少爷出于对希恩的尊敬,决定把这起事件完全交由北部毒贩处理,他希望表明巴罗内在此事中不偏不倚的态度,绝不想让那位头目对自己有所怀疑。 希恩对他的提议表示肯定,然后发誓会给泽维尔一个明确的回应。他拷问了那些被擒获的杀手,从他们嘴里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线索,却从武器上发现了端倪。他的手下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些武器的贩卖点,然后最终把矛头指向了马尔蒂尼。 这一切都说得通。马尔蒂尼不愿希恩脱离自己的控制,更不愿巴罗内接受他们的生意,所以他们要尽可能的破坏会面,破坏泽维尔在北部毒贩里的名誉。只是这件事情未免做得太过愚蠢,太过草率而又缺乏条理。 顾问先生_193 朱塞佩对泽维尔解释,这很有可能不是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顾问所做出的决定。因为据他所知,那位白发苍苍的瘦高老人,是某种保守谨慎的典型,他宁愿无所作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贸然行径。虽然萨尔瓦托和他在褐石大楼吵过一架,但这种可有可无的私人恩怨,绝对不会被带进他们的工作里去。 而洛伦佐,洛伦佐·马尔蒂尼,却更接近于这件事情所表现出来的个性。他是首领皮耶罗的长子,家族里的二把手,有权利支配所有的士兵,也能知道最核心的机密。他完全有能力策划这起可怕的刺杀,并且具有刺杀希恩或朱塞佩的动机。 并且不幸的是,洛伦佐本人,没有继承他父亲的优良秉性,不具有某种天生的警觉和机敏。他既没有可以让所有人信服的巧妙手段,也听不懂别人话语里所潜藏的微妙感情。他只是没头没脑的信奉着机关枪与鲜血,信奉着这些东西所带来的恐惧,并把这种恐惧误认为是解决事情的唯一途径。比如在全面战争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必要让家族的士兵去扫荡巴罗内的店铺,这些店铺里时常有政客光临,这无疑损伤了马尔蒂尼在芝加哥的威信。 总之,拜洛伦佐的冲动所赐,希恩终于清醒的认识到,马尔蒂尼已经不值得合作,更不值得任何丰厚的利益。更何况,从某些方面来说,朱塞佩拯救了希恩的性命,应该受到合理的待遇。虽然,这位头目也曾经怀疑过防弹衣的来历,担心这是一起自导自演的闹剧,但调查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而且考虑到朱塞佩一个月前所受的枪击,他有理由慎重小心。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在刺杀事件发生后不久,希恩就和泽维尔签订了协议,表示愿意把手下的生意转到巴罗内的街区,并向他们缴纳抽成,寻求彼此的友谊。 泽维尔对此感到由衷的高兴,他离统一芝加哥又迈进了一段不小的距离。但与此同时,他的心里还存在着某种深切的忧虑。他想要弄明白究竟是谁泄露了会面的行程,意图破坏他和北部毒贩之间的交易。他盘查了褐石大楼里知情的员工,又派人打听了当日负责警卫的,保镖的消息。然后在他意料之外的,又或者说意料之中的,从里面发现了“大花园”的卧底。 当然,他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希恩,告诉除了朱塞佩以外的人物,他不想暴露巴罗内矛盾的情形。可是,这位小少爷绝不会善罢甘休,因为他此时此刻既有能力,也有资本—— 进行一场真正的清洗。 作者有话要说: 霸总泽真香!(我在说什么 第53章Ch.52 “大花园”的客厅里,那些贵重而又显眼的装饰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沙发与实木座椅。而这栋位于郊区的,历史悠久的别墅,是曾经唐巴罗内与家族成员们度假娱乐的胜地。他们在别墅里开会,在别墅里宴饮,在别墅里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微不足道的乐趣。欢声笑语一度充斥着环境,和那些高级雪茄烟的香气一起,见证着灿烂辉煌的传奇。 但现在,那些灿烂传奇里宣扬的人物,以及那些人物里英雄的个性,都已随着时间流逝,或屈服于宿命,或下到了地狱。在唐巴罗内死后,这些固执己见的老古董们并不承认朱塞佩的地位,并且对他的能力心存疑虑。在他们的眼里,这位顾问先生只是某种善变的娼妓,是蛊惑人心的恶魔,是手段卑劣的典型。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从根本上,反对一位非意大利血统的顾问,更何况这位高大英俊的顾问,还曾经做出过许多令他们难以接受的事情。他们因此而怀疑朱塞佩是爬了某位大人物的床铺,才得到了这种他们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待遇。 而更令他们感到莫名其妙的是,唐巴罗内居然把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托付给了朱塞佩来教育。他们搞不明白,这位前男娼的身上,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品行值得巴罗内家族未来的首领去学习。他们很想对唐巴罗内建议,恳求那位老人收回他的命令,但很可惜,彼时的唐巴罗内已经不能再作出任何的回应。 他们担心,这位顾问先生将会把泽维尔带进某些致命的歧途,甚至是伤害巴罗内的利益。他们不想让自己的钱包蒙受损失,更不想让朱塞佩夺走他们的东西。但不幸的是,就在他们这样担心的时候,却从战争前线传来了朱塞佩和泽维尔搞名堂的消息。 “大花园”因此而炸开了锅,那些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们,统统像邻居大婶似的问东问西。他们想要知道,泽维尔和朱塞佩究竟发展成了怎样的关系,又会不会影响家族的未来与战争的情形。他们想,如果那位小少爷会为了一点愚蠢而又可笑的爱情,放弃巴罗内首领之位可就再好不过了。就算泽维尔不放弃自己的地位,那他们也多了一项可以弹劾的把柄。 总之,这件对所有人,包括对当事者本人来说,都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却不见得没有一点好处。“大花园”的老人们,甚至开始盼望起朱塞佩和泽维尔远走高飞的美妙场景,但他们等了许久,等来的却只是和马尔蒂尼的一纸协定。他们忍不住要八卦那位顾问先生的事情,派人到褐石大楼里去打听,但得到的结果却往往相当诡异,所有人都对他们表示,那位顾问先生看上去和泽维尔之间仅有厌恶而已。可他们还是会上床,做一些只有情人会做的亲密事情。 而以这些老派人物们的,有些生锈了的脑袋,几乎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关系的原因。他们搞不明白,朱塞佩和泽维尔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到底是否存在那所谓的,愚蠢而又可笑的爱情?他们考虑了很久,最后觉得那两位先生或许都是别出心裁的疯子,互相吸引的神经病,并以此归结了以上毫无营养的猜疑。 他们又过回了从前的,那种悠闲快乐的时光,在阳光下谈天喝茶,在沙发上讨论美酒与假期。他们安心于“大花园”里的一切,固守于丰厚的既得利益,他们不愿被褐石大楼里的人物插足工作,更不愿交出他们手上的各种权利。他们拒绝和朱塞佩交流,并依照与南区截然不同的,充满西西里风格的准则来安排工作上的事情。他们有自己的手段,自己的门路,不希望亏欠任何无谓的好意。 但此时此刻,这种想法却遭到了莫大的,甚至堪称毁灭性的打击。这些老派人物们穿着颜色沉闷的手工西装,乌云似的,聚在“大花园”的客厅里。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灰白色的脑袋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想要弄明白,眼下的情形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其中又包含着怎样令人诧异的微妙关系。 当然,他们中的有些人,实际上相当清楚这件事情,清楚一系列的来龙去脉,也清楚那位小少爷所有愤怒的原因。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向马尔蒂尼提供了泽维尔和希恩之间谈判的消息,并寄希望于敌人的力量,想要让自己的对手来阻止这场干系重大的交易。 他们都是黑手党的成员,也都知道这种背叛的下场和可怕的惩罚,但他们控制不住自己对金钱的欲望,正如他们控制不住对愚蠢行径的复制与重放。他们已经见识过艾伯特,那个大胖子的下场,可他们早已习惯了在死亡线上的生活,也不畏惧任何有利可图的危机。因为说到底,他们今天所获得的全部东西,都来源于这种无可救药的暴力与血腥。 他们在泄露消息的同时,当然也已经彻头彻尾的预料到,马尔蒂尼一定会立刻做出某种令人胆寒的事情。可是他们并不为此担心,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因为他们知道,巴罗内与马尔蒂尼之间的关系受协约保护,任何人都不能违抗唐吉拉迪诺的命令。 而且,就算马尔蒂尼的打手真的伤害到了朱塞佩,伤害到了那位小少爷的性命,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拔掉了两颗眼中钉而已。所以,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的坏处,即便可能会有些风险,有些触犯家族的条例,可他们人多势众,不害怕褐石大楼的一切抗议。更何况,他们的地盘,他们的簿记点,为什么要做那个小男娼的生意?他们原本有自己的经营,不希望被任何人剥夺这种权利。 然而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的,朱塞佩竟然会在危急关头作出保护希恩的决定,更没有预料到那位顾问先生所穿的防弹衣。事情至此一发不可收拾,从打手们的武器上泄露了线索,矛头被直接指向希恩的老东家马尔蒂尼。而那位小少爷又从内部排查里得到了卧底的消息,所以在处理完了和北部毒贩的交易以后,在这样炎热难当的七月雨季,带着朱塞佩气势汹汹的出现在了“大花园”里。 那位顾问先生穿着米白色的亚麻西装,他推了推自己那副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然后把一叠密密麻麻的资料拿出了公文包。经过几个月的休养,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往日的精神,而那双灰绿色眸子里,也终于恢复了往日那精明的神情。更重要的是,与北部毒贩的合作为褐石大楼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己休养期间的账目该如何挽回这种令人失眠的问题。 泽维尔坐在古董沙发上,年代久远的老式电扇在他头顶盘旋着,发出令人烦闷的噪音。他接过朱塞佩手里的文件,有些潦草的翻动了几下,然后就把它们毫不客气的,扔在面前的茶几上。他要和这些老古董清算一些事情,并最好把他们像头顶的那台电扇一样,统统都送到修理场去。他说: “先生,我知道你们诧异我的来访,认为我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但我相信,你们中的一些人,一定知道过去几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你们还在心底里怀疑,我为什么到今天才和你们讨论这些东西。”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过那些自私自利的面孔。他看见有几个老家伙因此心虚而低下了头颅,看见有几位大人物面色惨白的移开了目光。他觉得解气,很想再多看他们一会儿,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严肃,甚至还带着一点莫名的悲哀与愤怒。他示意朱塞佩为自己点上一支烟卷,却没有立刻放进嘴里,只是拿在手上,然后对面前的那些老头子们继续说道: “相信你们都知道的,巴罗内和北部毒贩达成了协议,我们从他们的生意里抽取一些利润,并为他们提供一点贩卖的途径。但现在,这件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必须要来处理你们。对不起先生,我没有任何恶意,但我确确实实就是要处理你们。” “不,泽维尔,尊敬的小少爷,唐巴罗内不会允许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见鬼,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为家族付出了多少东西?你怎么能够这样轻而易举的开除我们,让我们回归一无所有的境地?” 顾问先生_194 “先生,请冷静……”泽维尔抬起了他的双手,示意那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平复下心情,他看着眼前这些颤颤巍巍的人物,不希望他们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突发心脏病。他沉默了一会儿,把眼前的调查资料摊开,推到了那些老人们的面前,他向他们解释说: “听着,我愿意相信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是绝无恶意的,也可以把从前那点无聊的恩怨当作空气。但,如果你们非要像这样挑战我的底线,伤害我的爱人,觊觎我的利益。我发誓会给你以代价,沉痛的代价,你们永远都不会想要切身体会的代价。” 那位小少爷从前绝不会这样说话,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一位比朱塞佩脾气更好的人物。但他现在已经完成了和希恩的交易,获得了无可替代的经济来源,不需要再依靠“大花园”的任何支持。他需要让这些老人家们了解自己的处境,以免他们再怀有一些盲目的,相当可笑的信心。 泽维尔把在密歇根湖畔所发生的事情,又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一遍。他告诉那些老古董们,是马尔蒂尼策划了整件事情,但在其中,还存在着某些透露消息的卧底。他表示理解他们反对的心情,甚至理解他们想要破坏会面的决定。但是,谁都不该威胁朱塞佩的生命,尽管那不是有意的,尽管那或许只是一场意外,却也足够使这位小少爷暴怒至极。 从前和希恩的谈判还没有结果,他不敢作出一点轻率的决定,生怕因此而陷入腹背受敌的境遇。但现在,令他担忧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了,并且已经完全进入了正常的运营。于是他要这些人算一笔旧账,算一笔不得不算的利息。他不会让任何人轻视他而不付出一点代价,正如他不会让任何人尊敬他而不获得一点幸运。 泽维尔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对保护朱塞佩这件事情下定了决心,这几乎成为了他一切努力的根源,一切目标的本因。所以,他尤其不能忍受别人试图伤害他的顾问先生,一丝一毫都不能。那是他的逆鳞,是他不可触犯的底线与尊严。 但很可惜,他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情说与人听,甚至是这种情感所包容的对象,那位顾问先生本人,也对此毫无头绪。泽维尔想到这里,有些莫名的苦闷,他看着那些老人们脸上木然无知的表情,似在询问他为什么要针对一场意外大发雷霆。他想,自己或许是个不可理喻的人物,心怀着某些不可理喻的感情。但那感情是这样的浓烈,仿佛除此之外,世界上再不需要其他东西。 这种感情,徘徊在他的胸口,萦绕在他的心底,侵占了他的全部神经。他想要说出来,说给此时此刻的所有人听,他是那样爱着这位顾问先生,能够宽容他的一切缺点,包涵他的一切过去。他不在乎他的歇斯底里,不在乎他的表里不一,他只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我爱你。真也好,假也好,都可以使他心动感激,落泪欢喜。 他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他揽过那位顾问先生的腰杆,然后一本正经的对那些老家伙们说: “先生,他是我的爱人,我一辈子的爱人,请你们好好记住这点,并且从心底里尊重这个事实——” 泽维尔愣了一下,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他已经没有选择了,只好装模做样的把话题继续下去: “还有,你们需要意识到,从来只有一个巴罗内,不需要分出什么无聊的派系。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拼命保护的堡垒不过是自己的丑陋利益。我会派人进驻到大花园里,你们可以滚蛋,变得一无所有,也可以留在这里,继续享受着家族带来的好处。但我要你们尽快做出决定,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你们这些老东西争论这种狗屁事情。” 他说完,拉着还处于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的朱塞佩,离开了“大花园”的大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少爷嘴快了…… 第54章Ch.53 朱塞佩,那位高大英俊的顾问先生,被泽维尔紧紧的牵着手腕,然后有些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大花园”的客厅。他的脑袋里充斥着泽维尔的话语,好像卡带那样回放不停,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的摧毁着他的神经。他弄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什么意思,又究竟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对自己怀有一点可怕的爱情? 哎,可怕的爱情。 朱塞佩情不自禁的有些担心,虽然他也一样深爱着泽维尔,甚至可以对基督发誓,他的痴恋绝不亚于那位小少爷的感情。但他还是从心底里觉得困惑,所谓人与人之间的相爱,又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情。 然而,朱塞佩却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心意,因为那是他从死亡线上得到的东西。他付出了鲜血,付出了难以计数的痛苦,才换来一个明白的解脱,一种彻头彻尾的清醒。他不会放弃这种清醒,不会再用工作需要,用唐巴罗内的遗言来麻痹自己。他将直到生命尽头,都怀抱着那全然无果的爱情,尽管这爱情常常沉重得令他难以呼吸。 但他却不明白,彼此相爱又是一种怎样的情形。他已经把自己的痴心埋进胸膛,做好了一辈子都不能宣之于口的准备。他能够把这一切令人心潮澎湃的东西,令人坚强果敢的东西,都安安静静的带进坟墓。可是现在,让他难以置信的现在,却似乎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变数。那位小少爷或许是喜欢他的,或许对他也存在着那么一点该死的,蛮不讲理的爱情。 朱塞佩本该为此高兴,可就在他高兴以前,一股莫大手足无措就率先占领了他的神经。他弄不明白,该怎样和泽维尔谈这件事情,告诉那位小少爷自己心里的,任何语言都无法承载的爱意。他可以为他不顾一切的冲锋陷阵,可以为他而无所不能,但他该怎么说出口呢?那“我爱你”三个字,究竟还是太单薄,太单薄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可以不用说话就能传达思想的能力,那么一定要赐予他。基督,一定要赐予他。 可是基督也好,圣母玛利亚也好,都不能予那位顾问先生以救赎。他们似乎总在幸福的时候出现,而难关,那些看似无法度过的难关,却必要靠人类自身的努力来翻越。 朱塞佩当然明白这点,因此他坐在卧室的双人床上,然后仔细的考虑了,一切该和那位小少爷交代的事情。泽维尔在浴室里洗澡,这通常需要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朱塞佩必须在这仅有的时间里,拿出一个确切的方案,制定一套详细的策略。 他在心底里本能的觉得,最好的时机只有今天,趁着泽维尔还没有忘记自己众目睽睽下的发言,趁着他也还没有改变自己令人捉摸不透的心意。朱塞佩因此而如临大敌,他从未与任何人告白,只知道无聊的□□和无聊的情话。他觉得自己真是个蠢材,但他却毫无办法,没有人能告诉他该如何向一位比自己小十二岁的青年表达爱意。 这位顾问先生,于是,只好像策划着阴谋那样策划着他的爱情。他一本正经的想到,首先该向那位小少爷表明自己的想法,告诉他究竟是在何时何地爱上了这位首领。他要尽量显得诚恳一点,以免让自己的话里带上某种诡异的,充满嘲讽的语气。他知道,自己经常会用这种语气,和泽维尔讨论一些实际上相当私人的问题。 而在阐述完这些想法以后,他应该和泽维尔商量一下他们的将来,以确定他们之间那复杂的,根本无法用三言两语来说清的关系。他们或许会成为恋人,或许会维持着上下级的形式,但无论如何,都该比现在这种只有上床的状态来得靠谱,也来得要可以见光。 他想到这里,又无可奈何的反思了一下自己。他真的不是有意要和泽维尔维持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也不是想要勾引那位小少爷,以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只是一不小心,顺从了自己那卑贱丑陋的欲望,然后装出一副被强迫的,无从选择的模样。 所以说到底,他还是那个贝托尼街的,下流无耻的娼妓,能够为了一点可有可无的乐趣,而出卖了自己的尊严与肉体。他只是被那位小少爷宠爱着,保护着,所以迄今为止还没有展露出本来的面目与品性。如果没有这种诡异的深沉默契,没有这种看似暴力的温柔,或许他现在早已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笑柄。 他想,为什么泽维尔不早点告诉他这个事实呢?他们为什么要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却不能干净利落的,就此相爱呢?他搞不明白,激动的情感满溢在他的心底,搅乱他的思维,让他不可抑制的妄想一些毫无根据的事情,甚至让他连自己都搞不明白这种激动的原因。 朱塞佩这样想着,一阵难以掩盖的焦躁迫使他从床上站起身来。他毫无意义的,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然后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他把外套随手扔在床上,也不管它究竟会不会皱。 而作为一位人尽皆知的,歇斯底里的顾问先生,朱塞佩通常一丝一毫也不能忍受这种事情,不能忍受这种混乱不堪的场景。他甚至,还为此和那位小少爷发生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争论,但他现在却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就算把他的衣柜全部翻倒过来都无所谓了—— 顾问先生_195 不,那还是不行的,那是绝对不行的。 朱塞佩的头脑有些混乱,他搞不明白自己想要解决什么问题。一股奇妙的冲动指引着他,驱使着他,令他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想对泽维尔诉说着爱意。他几乎立刻就要冲进浴室去,然后抓着那位小少爷的肩膀,告诉他自己因为这种无聊的感情而耽误了多少工作,损耗了多少神经,又为之疯狂了多少时间,不计一切的渴望被爱,渴望被牢牢的抱紧。 他早已失去了冷静,从最开始,最开始的那一眼起。 朱塞佩抿了抿自己的嘴唇,空调吹得他有些发冷。于是他从床上拎起了自己的外套,然后又毫无征兆,一下子坐了回去。寒冷让他清醒过来,让他意识到一些无可奈何的东西。他却因此觉得整件事情更加莫名其妙,更加不可理喻。那种乍惊乍喜的情感慢慢退却,只留下一点现实的残酷与寂静。先前设定下的藩篱开始作祟,而那种保守的,懦弱的心情又开始抢占他的神经。 就算他深爱着泽维尔,就算泽维尔也同样深爱着他,可他们之间依然隔着家族利益的障碍,隔着十二岁年龄的差距。如果某年某月的将来,当朱塞佩和生意站在对立面的时候,那位小少爷还能像今天这样毫不犹豫的当众解释,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爱人吗?就算泽维尔做得到,朱塞佩也不一定会接受。他不能忍受自己辛辛苦苦教育起来的首领,由于一点和他本人的,微不足道的爱情,而作出任何愚蠢的决定。他也不能忍受自己被无聊的情感束缚,忘记了作为一位家族顾问的本职与初心。 况且说到底,泽维尔真的爱他吗?以上所有的一切,会不会都是超乎寻常的演技,会不会都是当局者迷的顺势而为?泽维尔是否只是在那个节点,需要一个发怒的理由,才会牵扯出如此多的,毫无营养的焦虑?如果他贸然把这种逢场作戏的话语当作真心,会不会就此暴露他的想法,从而引发一些更加不可收拾的问题? 朱塞佩越想越乱,恨不得就此消失在原地,然后一口气跑到阿拉斯加冷静冷静。他又仔细考虑了一下整件事情的风险,考虑了一下告白失败的可能,觉得其实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的。况且,这样一来,他还可以借机获得一点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并嘲讽那位小少爷的糟糕审美。 而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朱塞佩嘲讽对象他本人,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看见那位顾问先生呆呆的坐在床铺上,一脸沉重的,如临大敌的模样。 泽维尔觉得好笑,但就在他笑出来以前,那位顾问先生却忽然抬起头来,用一副审问罪犯的语气,对泽维尔说: “小可爱,你这么喜欢叔叔吗?” 那位小少爷不出意外的,被他那和语气完全不符的内容噎了一下。他踌躇起来,最后还是走过去吻了吻朱塞佩的嘴角,然后拼命压抑着自己狂乱的心跳,摆出某种从容淡定的模样,回答说: “亲爱的,我当然喜欢你了。” “那你可真是恶趣味。” 朱塞佩这样结论道,并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也贬低了进去。他从那位小少爷波澜不惊的语调里断定,泽维尔一定对他不怀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否则他应该会像自己这样暗自心惊,甚至紧张到无法呼吸的境地。他因此放下心来,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那亲吻里,足以以假乱真的情感。他不在乎那位小少爷究竟对多少人诉说过温柔的情话,因为无论如何,泽维尔都是他在这污浊人世间里的唯一。 这就够了。 朱塞佩轻轻的,像狐狸似的笑了起来,然后拉着那位小少爷的肩膀,和他一起缓缓的倒在床上。他亲吻着泽维尔的额头,和他说着毫无营养的对话。他极尽所能的暗示,挑逗,不在乎放荡或是下流。他被那位小少爷翻身抱在怀里,受他的爱抚,却又推开他,扯下领带,毫不客气的转身跑进了浴室。 泽维尔有些木然的,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背影。他实际上,很想顺势把心里的话就这样说出来,给自己一个相当畅快的解脱。而直到他走进浴室以前,这位小少爷都这样固执的想着。他打算好好的,和朱塞佩谈一谈,告诉他自己的感情,让他作出一个实际上并不困难的决定。 他已经不害怕那位顾问先生的抗拒,也不害怕他的愤怒和怀疑,他清楚朱塞佩的秉性,也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只是觉得不该再将他的爱人这样欺骗下去,也不该再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借口来掩盖本意,那位顾问先生有权知道一切的事情,即便事情的真相并非他所愿意。 泽维尔打算得很好,他知道朱塞佩一定不会轻易接受他的说辞,可他并不担心这点,因为他不会放弃自己的情感,也不会作出一丝一毫的妥协。他可以喋喋不休的,不厌其烦的,在那位顾问先生的耳边诉说爱意。一万次也好,一百万次也好,直到朱塞佩和他同样陷入那名为爱情的死地。 他也不会担心朱塞佩歇斯底里的辞职,他是巴罗内的首领,只要他不同意,就没人可以带走他的顾问先生。朱塞佩是个聪明人,一定能从心底里明白这点,并且能主动放弃这种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行为。 一切都没问题,只要他和那位顾问先生好声好气的说清就行。 泽维尔一直这样想着,但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到了家族的事情,想到了家族的未来和利益。巴罗内的事业刚刚走上了正轨,如果他此时此刻,和那位顾问先生起了一些莫名的矛盾,将会使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正如他明白朱塞佩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他们说到底都是黑手党的成员,都是为了“我们的事业”而奋斗着的人物,与任何自说自话的,自私自利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他们应当为家族奉献自己的鲜血,而不是在这里扯一些所谓儿女情长的狗屁东西。就算他和朱塞佩说了又怎么样呢?那也不过是两个蠢人的互相攻击。所以朱塞佩的反应,反而让他放下心来,觉得生活可以这样毫无困难的继续。但他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暧昧,有些莫名的心悸,尤其那位顾问先生的目光,似乎总带着一点奇妙的希冀。 说到底,他们都太温柔,温柔得好像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来,跟我念:《顾问先生》的本质是好想急死你…… 第55章Ch.54 Ch.54 在朱塞佩与泽维尔那场根本毫无意义的论证以后,这位顾问先生终于放下心来,远离了神经衰弱之类的疾病。虽然他搞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为什么在回答他的时候,表现出了那么一瞬微不可见的迟疑。但这都无所谓了,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因为心虚,总之朱塞佩都不打算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好玩,并因此喋喋不休的,向那位小少爷重复着一些虽然被证伪,但实际上毫无错谬的话语。 于是泽维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烦躁不堪。他不明白那位顾问先生到底是什么毛病,明明在刚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吓得脸色发白,愣了好久才回神,现在却可以把它当笑话似的说起。况且,这件事情根本不值得嘲笑,也根本不值得任何的注意。因为它只是一个平凡的事实,一个尚未被人所知的,无聊的秘密。 但朱塞佩却不这么想,他总以为那位小少爷是出于一些无奈的原因,一些形势所迫的问题,才做出这种令人恐惧的事情。所以泽维尔本人,应当是不愿这样的,不愿像个纯情的男高中生似的,对一位比他年长十二岁的大叔表达爱意。这就够了,这就足以成为那位顾问先生的,恶毒嘲讽的来源,并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泽维尔的神经。 那位小少爷因此,很想抓着朱塞佩的衣领,告诉他这件事情根本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玩笑。他,泽维尔,就是喜欢一个三十六岁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并为他着迷,为他张皇,为他不自量力。他很想承认一切的错误,承认命运的不可理喻,然后抱紧那位顾问先生,不管他究竟作何反应。 顾问先生_196 然而,这些都已经晚了。朱塞佩似乎已经认定了那位小少爷的情感,并不再考虑其他任何的原因。他觉得这样实在最好不过了,毕竟他自己可以维持着那点暗无天日的念头,而不用担心诸如告白或者交往之类的疑难问题。而说到底,朱塞佩也没什么好希求的,他已经获得了那位小少爷的大部分时间,大部分注意,他们可以上床,可以像情人那样做各种亲密无间的事情。他们只是没有一段确定的,可以宣之于口的关系。 但那又怎样呢?他们都是男人,他们并不害怕被抛弃。就算某年某月那位小少爷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有了别的可爱的恋人,那也只是他个人的悲痛而已。他或许绝望,或许心存恨意,但那些都是宿命,不值得反抗或对他人提起。 朱塞佩,他清楚自己男娼的身份,也清楚自己所犯下的恶行。他已经获得了足够多金钱与权势,合该在爱情上付出一些东西。况且他也欺骗过别人的感情,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此时此刻,也正在在卑劣的欺骗着泽维尔的感情,所以他合该无望,合该受一点单恋的酷刑。 这位顾问先生还是对爱情,尤其是他本人的爱情没有信心。他认为自己根本不值得被爱,更不值得那位小少爷穷尽一生温柔,许下某种看似全然无望的,愚蠢的誓言。他不相信自己能获得别人的理解,别人的宽慰,别人的无限好意。毕竟他没有什么值得褒扬的优点,也没有某种可爱的个性,他只是一个无聊的大叔,无聊的工作狂,并且还带有一些无法抵赖的斑斑劣迹。 如果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知道那位顾问先生是因为这样一点毫无根据的理由而徘徊犹豫,他一定会好好跟朱塞佩说明。在他眼里,他有一副惑人的身躯,有一种执着奋斗的魅力。虽然有时刻毒,有时歇斯底里,但这都是他那不可推卸的责任所致,不该承受任何无谓的贬低。 更何况,在大多数情况下,当那位顾问先生用一副斯文冷静的表情说一些骗人的鬼话的时候,其实还是相当可爱的情形。而且,朱塞佩还会用这样一副表情发呆,想一些没头没脑的蠢事,或是诸如晚饭之类的,毫无营养的话题。泽维尔从前一直认为,那位顾问先生的一本正经就是他无可奈何的本性,必定是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营业。而直到最近一点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那只是一副高高挂起的面具,用以掩藏某些人人皆有的脆弱与闲情。 他喜欢这样的朱塞佩,而不是某种行动精准且毫无破绽的机器。他喜欢他皱着眉头的,有些困扰的表情,喜欢他狂乱迷醉时略带沙哑的□□。泽维尔喜欢朱塞佩的一切,不管那是不是真正讨喜。他痴迷于朱塞佩的肉体,却最终沦陷在他的秉性与魂灵。 只是很可惜,那位顾问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们之间还是停留在无聊的试探,无聊的相互猜疑。他们都在否定着对方的好意,都在把自己的情绪深埋心底,却忘了一些最根本的事实。如果不是爱情,那位小少爷根本不会对一位管家婆似的中年大叔充满耐心;如果不是爱情,那位顾问先生也根本不会对一位性格恶劣没事找事的小年轻低头听命。他们都对彼此奉献着最大的温柔与宽容,甚至不惜为此变得愚蠢,变得懦弱,变得不像自己。 可奇怪的是,他们居然都不敢向对方承认这种伟大的,根深蒂固的感情。 所以,这种微妙的关系还在继续,那位顾问先生也还在乐此不疲的嘲笑着泽维尔的表白,拿他对自己的真心打趣。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处境,他开始默认这种相当诡异的事实,并放弃和朱塞佩说明其中的详细。 这样,又到了七月中旬的时候,天气热得让朱塞佩和泽维尔都不想离开褐石大楼一步的时候。丽娜,那位大胖子艾伯特的遗孀,却突然到办公室拜访了这对令人担忧的蠢材情侣。她带来了一个陈旧的,铝制的小型方盒,并向朱塞佩解释那是她收拾房间所得到的东西。盒子里面似乎装着艾伯特的信件,没有寄信人,也没有必要的地址与联络方式。丽娜觉得应该把它们交给朱塞佩,经过这位顾问先生的解释,她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并且全心全意的希望为巴罗内服务,以换取一部分艾伯特所侵吞的财产来维持她那捉襟见肘的生活。 丽娜进门的时候,那位小少爷正在和朱塞佩校对着上半年的账本与名目。自从和马尔蒂尼签订合约以后,巴罗内名下簿记点的生意一直很好。而与此同时,国内的经济也终于慢慢回暖,股票和汇率都稳定下来,不再像从前那样仿佛狗血肥皂剧似的大起大落。那位顾问先生也因此终于不会在伦敦时间,从床上跳起来大骂政客是无耻的流氓。尽管,泽维尔已经习惯了他的歇斯底里,并且会在这种时候,相当熟练的把他按回床上继续休息。 而出于某些微妙的原因,泽维尔还是霸占着那位顾问先生的办公室与床铺,他似乎是忘了在褐石大楼里还有自己房间的事实,理所当然的和朱塞佩保持着不可告人的同居关系。所幸,朱塞佩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那位小少爷的感情,因此没有提出任何煞风景的异议。他对此,一边在心底里充满负罪感的忏悔,一边又莫名其妙的暗自庆幸。 朱塞佩终于习惯了对面坐着一位小少爷的情形,虽然他从前因此不自在了好一阵子,但他没有选择,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实木桌面上依旧摆满了文件和笔记,在他们中间垒起一道不高的墙壁,让他们的目光触碰,却使他们胸怀远离。在那桌角上的烟灰缸里,劣质香烟与高级雪茄的烟灰混在一起,搞不清彼此,也没有所谓的界限与分歧。两种烟草的香气徐徐飘浮在半空,染在他们的西装上,沾在他们的唇齿间,令他们的呼吸合二为一。 “亲爱的,去把你后面的百叶窗拉一下,阳光有些晃我的眼睛。” 泽维尔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看着那位顾问先生闪光的金边眼镜,无论多少回,那点镜架上的光芒都永远好像恒星。朱塞佩那漂亮的,深邃的眉眼,隐藏在暧昧的光影里,并因此温柔而又沉静。他那双灰绿色的眸子里,有一点莫名的,狐狸似的笑意。那位顾问先生略微前倾着身体,然后用手托着下巴,轻声说: “没问题,叔叔的小可爱,出于你那不顾一切的爱意,叔叔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他说完,相当潇洒的从椅子上站起,然后伸出那条纤长的手臂,像上帝似的合起了身边的一切光明。他从口袋里摸出火机和烟卷,靠在窗台边注视着那位小少爷干净利落的算账和头脑迅捷的处理。朱塞佩用单手从盒子里抖出香烟,然后把烟卷咬在嘴里,偏着脑袋点上。他轻轻吸了两口,问泽维尔说: “上半年的情况怎么样,希恩那里的生意还好?” “基督,如果我们早两年这么做,说不定现在整个芝加哥周边都是我们的领地。”泽维尔一边单手在账本勾画,一边从桌角捡起烟灰缸来,递到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朱塞佩见了,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狐狸似的笑意。他凑过去,就着泽维尔的手弹了下烟灰,然后用意大利语说: “做你妈的美梦,我们的对手又不是弱智,不会放任你这种野心勃勃的行径,更不会放任希恩做你的助力。说到底,我们都只是运气好而已。运气让我们钻了马尔蒂尼的空子,赚了一笔大钱,做了一些毫无道德可言的事情。” “算了吧,我亲爱的。你如果哪天下到地狱去,和撒旦,和那些小鬼,也会这样道貌岸然的解释?解释你毫无过错,解释你一切的成就都只是时运所致?” 那位小少爷听了,莫名冷笑一声,有些刻毒的这样批评道。很不幸,他从那位顾问先生身上,学到了一些老流氓的气质,因此可以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也可以尖酸刻薄的嘲笑讽刺。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把烟卷草草揿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粗声粗气的回答说: “我会告诉他们,老子凭本事混成了这副样子。并且所谓的人间,去他妈的,一点也不比他们的地狱好混!” 泽维尔被他那刻意装出来的恶霸语气逗笑了,难以想象,这样一位斯文而又正经的英俊先生,居然会说出这种不修边幅的,粗俗下流的话来。他把手里的钢笔搁在一旁,然后示意那位顾问先生再凑近一点。朱塞佩清楚他的意图,也明白这种意图的不合时宜,但心里的柔情驱使着他,让他毫无保留的靠近。 可那位小少爷却仍然觉得他的动作太慢,于是一把抓过朱塞佩的衣领,然后和他粗暴的唇齿纠缠,粗暴的亲吻喘息。那位顾问先生因此而有些莫名的心悸,他无力的推拒着,并前言不搭后语的同泽维尔解释,说自己完全没有除了接吻以外的意思,更没有要和他在大白天上床的想法。 泽维尔听了,从心底里想让朱塞佩放弃这种假装纯良的念头,毕竟那位顾问先生已经三十多岁了,也已经在泽维尔面前做出过足够多的,侮辱“纯良”这个词语的事情了。但很可惜,就在他开口以前,丽娜,那个可怜的老女人,就率先发出了一声惊叫。 朱塞佩用一种堪称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整了整领带,恢复了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具。虽然他在心里,还是有些显而易见的心虚与羞耻,但他的脸上永远波澜不惊。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然后动作斯文的请丽娜坐在沙发上面解释她的来意。 “基督,我无意打扰你们……” 那个女人一边嘟哝着,一边从手袋里拿出了艾伯特的书信。它们被装在那个铝制的小盒子,丽娜说明了发现它们的来龙去脉与其中包含的种种疑云。她还想就自己的失礼说声抱歉,但被那位顾问先生不着痕迹的截住了话头,转移了话题。 朱塞佩收下了盒子,并对丽娜的无私帮助表示感谢,然后他又给了她一点微薄的好处,赚来一大筐真心实意的赞美与颂扬。甚至在卢卡把她送下楼的时候,她还在不停的重复着朱塞佩的善行与好心。 但实际上,这位被极力褒奖着的先生,在她走后就锁上了办公室的房门。他拉着泽维尔的领带,几乎是心急火燎的,把那位小少爷扯进了卧室鬼混。然后,又只好自作自受,在半夜赶着一些没头没脑的工作。而泽维尔,虽然相当不情愿的,却还是不得不陪着他一起加班,并与那位顾问先生一同,在心底里唾弃着自己的约束与节制。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两个笨蛋…… 顾问先生_197 第56章Ch.55 费尔南多·曼卡,那位曾在艾伯特事件里被保罗点过名的角头,此时此刻正站在褐石大楼二层的雕花围栏边上。他脚下的楼梯平台被改造成了临时会场,布置上华丽的鲜花与桌椅,招待着来自“大花园”的各位人物。 那些老古董们,终于被泽维尔的气势吓住,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他们起初还极力宣扬着一些不合实际的要求,但当那位小少爷和他们进行了一场并不友好的会谈以后,这些老家伙们统统选择了见好就收。他们只要求保留各自的日常生计,并诚心诚意的向基督发誓,对于巴罗内名下的簿记点经营再不多说一句。他们还接受了泽维尔开出的价码,让褐石大楼的员工进驻到“大花园”去。在从前,这是一件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可就在它发生的时候,却没有人敢提出半点异议。 那些老家伙们也终于在惶恐畏惧里,意识到那位小少爷已经不是任人摆布的角色,朱塞佩也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要难于处理。他们从前,依靠着唐巴罗内的宽容,依靠着自己手上的利益,妄图掌控家族的产业,妄图让褐石大楼俯首听命。他们甚至想过要罢免那位顾问先生,然后找一个和他们同样头脑顽固的老古董来接手朱塞佩的工作与权力。然而事实证明,不容争辩的证明,这种想法是愚蠢而又遥不可及的。 但费尔南多,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眼下的情形。从泽维尔坐在“大花园”里和他们谈判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仿佛宿命安排似的,被设计好了结局。尽管实际上并不熟悉,尽管没有那么多交集,但费尔南多还是清楚朱塞佩的秉性。那位顾问先生所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必然有十成十的把握,必然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彼时,费尔南多站在角落里,静静的观察着泽维尔的神情。他对这位小少爷的来意毫无头绪,正如他弄不懂朱塞佩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毕恭毕敬。但当他和那位小少爷对视的时候,当他从泽维尔的眼睛里得到某种势在必行的勇气的时候,他就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权利。 费尔南多没有想到,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个狂妄无知的青年就变成了某种完全不同的人物,某种更加接近于唐巴罗内的人物,某种令他从心底里感到威胁的人物。他不明白泽维尔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可是那双眼睛,那双明明毫无凶狠的眼睛,却使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胆战心惊。 他想,“大花园”的风光和自由终于到了尽头,那位小少爷也终于要和他们清算一些可怕的事情。费尔南多并不畏惧这种清算,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可以从这种清算里得到一点类似于报复的乐趣。虽然他并非为褐石大楼效力,也并非隶属于朱塞佩的党羽,但他已经受够了那些老古董们的愚蠢行径,并不愿再和他们沆瀣一气。可是他依旧有些好奇,那位小少爷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目的,又究竟想要给他们施加怎样的惩戒和压力。 但出乎费尔南多意料的,泽维尔居然在谈判的最初,就相当大胆的提出了合并两派的建议。那些老派人物们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实,现实它不容置疑。于是这些老家伙们只好拖延着,争辩着,希望从那位小少爷的口中获得一点回旋的余地。然而,泽维尔并不领情,他只是告诉他们这并非平等的商量,而是某种从上到下的命令。 与此同时,泽维尔也交代了他和朱塞佩的关系,并发誓要维护那位顾问先生的尊严,不允许任何人践踏他的爱意。在从前,这种发言毫无疑问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但那时的“大花园”里却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堪称一片死寂。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作出怎样的反应。他们最好只好如同默认似的低下头去,并再不发表任何的异议。 虽然他们也有一些抱怨,也有一些相当不满的情绪,但泽维尔已经不是那个令人好懂的小少爷了,不会因为他们那点狗屁不如的心情而改变决议。费尔南多看着泽维尔拉着朱塞佩扬长而去,忽然有些莫名的幸灾乐祸和扬眉吐气。 而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相当顺理成章,相当波澜不惊。就在泽维尔来访的第二天,古斯塔沃就召集了“大花园”里的所有人物,和他们仔仔细细的,商量了与褐石大楼共通的详细。他们拟定了自己的要求,自己的规范,然后把这些东西记在纸上,忐忑不安的送给小少爷过目。 当然,那些老古董们,那些既得利益的拥有者们,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弃自己的东西。他们对此盘算着一些丑陋的计划,希望从中保留一点肮脏的生意。可是,那位顾问先生,或者是那位小少爷本人,却一阵见血的戳穿了这种意图,然后把他们统统请到了褐石大楼喝茶。 无人愿意解释那场会谈的情况,正如他们都不愿再提起自己的利益,他们像逃避死亡似的逃避着整件事情,并对此讳莫如深,不复再议。而泽维尔和朱塞佩,依靠这种流氓恶霸的手段,把互通的工作推进得飞快。到了七月末的时候,双方人手都大致安顿下来,于是巴罗内终于结束了两派分立的局面。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那位小少爷召开宴会的提议,也导致了褐石大楼里一派热闹的情形。但这些热闹却都和费尔南多没有关系,甚至不能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他只是像个局外人那样,靠在雕花栏杆上,看着眼前的,虚伪而又繁华的一切景象。 费尔南多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位于平台中央的人群,他看见花团锦簇里,朱塞佩裹着一套奶白色的丝绸西装,笑容好像狐狸。这位顾问先生一边摇晃着手里的灿烂香槟,一边和周围的老家伙们说着一些毫无营养的,只有大叔才会讲的话题。 虽然费尔南多厌恶朱塞佩的秉性,认为他是一个毫无节操的娼妓,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招是褐石大楼的胜利,是朱塞佩的胜利。那位顾问先生在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时刻,却忽然如同上帝那样一手扭转了败局。这是朱塞佩一贯的行事风格,也是他之所以令人相当敬畏的原因。 那位顾问先生是埋伏在暗处的毒蛇,是温柔表象下潜藏的利器,他从不在乎别人的诋毁,别人的伤害,因为他迟早会一一给予报应。他最擅长等待,最擅长隐忍和观望,却永远具有一击必杀的能力。 费尔南多想到这里,觉得自己从前未免太轻看这位先生,轻看他的残酷与无情。基督,他甚至以为朱塞佩是一个毫无用处,只会爬床的死玻璃!谢天谢地,那位顾问先生没有盯上他的脑袋,也没有打他生命的主意。 可是,这些事情,说到底和费尔南多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他已经不再接触家族里的决策核心,也不会参加进任何涉及机密的事情。他只是“大花园”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具有任何的必要属性。甚至就连老古董们,那些本来应该和他同属一条战线的老古董们,也只是碍于军队的面子,碍于和马尔蒂尼战争时期的功勋,从而没有将他扫地出门,要他自寻出路。 所以费尔南多不明白的,他为什么会收到这场宴会的邀请函,并来到这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所在。但总而言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那位小少爷提出的要求。或者说,他现在终于该称他为首领了。 费尔南多出神的,看着水晶灯下喧闹的一切,忽然觉得人生是这样短暂,是这样变化无常。唐巴罗内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他自己,也已经从无知无畏的青年变成了毫无用处的老头。他的心里有些郁闷,有些不得志的焦躁,可是没有人能够听他诉说,更没有人能够令他解脱。 他变成了一个只会怀念的孬种,追忆一些无法再现的过去,追忆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景。他宁愿和唐巴罗内一起死去,和这个赐予他权势又让他一无所有的男人一起死去。然后在地狱里,在不受忠诚和伪善约束的地狱里,和他好好的清算一下这种忘恩负义的罪行。 然而他做不到,他的眼前只有与他无关的,繁华而已。 但就在这个时候,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却忽然走到了费尔南多的面前。他穿着一套做工精巧的黑色燕尾服,深棕的头发被发胶固定在脑后,露出一张五官深邃的脸孔。泽维尔把手里的白兰地酒杯递给了费尔南多,他想和这位角头谈一些事情,但此时此刻,还没有找到那些话题的切口。 费尔南多披着一件略显陈旧的棕色西装,里面的白色衬衫有些发皱和泛黄。他没有什么体面的衣服,也没有什么体面的场合需要他加入。他甚至以为那份邀请函是泽维尔羞辱他的道具,而不是某种发自内心的好意。 但那位小少爷却站在他的身边,并且没有一丝一毫的,想要离开的意愿。费尔南多为此沉默了一会儿,打算就这样无言的,熬过这段倒霉的时间。可他最后还是被那种压抑的氛围感染,并有些苦恼的,用手抓了抓自己那灰白交杂的短发。他毫无办法,只能用一把低沉的,中气十足的嗓音,委婉的询问着泽维尔的意图。 泽维尔看着眼前这位身材魁梧,毫不佝偻的老人,忽然能够想象出一点他当年率领军队的风度。在他看来,虽然费尔南多和古斯塔沃有某种相同的,威严而又不容争辩的气势,但却比那位性格开朗的二把手显得更加饱经风霜,更加稳重忧郁。 那位小少爷考虑到这点,于是在心底里,权衡了一下自己的说辞。他知道眼前这位角头对他没什么好感,也不会顾及他的想法与利益,但他还是想要从中找出一点共通的东西,以获取费尔南多的信任,以了解这位角头的愿景。他说: “先生,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尽管我做出了一些让你们感到厌恶的事情,但我可以对基督发誓,对圣母玛利亚发誓,像您这样的英雄值得我们最诚挚的敬意。” “英雄?哼,英雄……” 费尔南多这样冷笑着自言自语,随后又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小少爷,是谁教会你这种虚伪的说法,这种侮辱人的词语?是那位外表斯文,内心不堪的顾问先生,还是其他愚蠢可笑的助理?” 泽维尔听了,并没有生气,反而低低的笑了起来。他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一盒劣质香烟,又相当恭敬给费尔南多点上一支,然后递到他的手里,好声好气的对他说: “先生,诚如你所见的,我只是一个来自贫民窟的流氓,不会说那些漂亮的花言巧语。但我却听说过您在战争时期的事迹,听说过您的勇敢和无畏强敌。因此我愿称您为英雄,这和巴罗内无关,仅代表我个人的好意。” 顾问先生_198 费尔南多注视着,自己手里那截气味浓烈的香烟。他熟悉这种味道,熟悉这种味道里粗犷而又低廉的风格。他没有如其他老派人物那样的,显赫的出身,仅仅依靠在战场里的忘我厮杀而爬上了顶层。他的名誉是杀戮的堆叠,他的胜利是生命的总结。而说到底,他所固执坚守的事物,也和那些老古董们有本质的区别。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那些鲜血所浇灌起来的东西。 费尔南多的脸色缓和下来,甚至表现出一点微不可见的感情,他说: “小少爷,我为自己的无礼道歉,我接受您的好意。” “先生,请相信我,这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泽维尔笑着摆了摆手,并把酒杯里的白兰地一口饮尽, “我只是觉得,像您这样的英雄,不该就此退隐。如果您不介意和古斯塔沃共事的话,我希望您能够继续自己的英雄事迹。” 费尔南多愣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涌现出一点迥然不同的光明。他的手掌因激动而颤抖,他的鲜血因畅快而奔流。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向泽维尔确认: “先生,我想知道,这绝对不是因为我上了年纪而产生的幻听?” “费尔南多·曼卡,巴罗内军队的骄傲,英雄或许会死去,但永远不老。”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下期大型真香现场预告~ 第57章Ch.56 夜已经很深了,但褐石大楼里的宴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要散场的迹象。那位小少爷坐在八角飘窗边上,有些兴趣缺缺的,看着眼前一切或真或假的人情周旋与立场。他已经从费尔南多那里得到了一句约定,得到了那位不受重用的老人,发誓为巴罗内效力的话语。这就够了,这场宴会本身就没有其他任何目的。 泽维尔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希望让费尔南多帮助古斯塔沃在军队的工作,好减轻一点过渡时期的压力。他明明还有很多选择,可以找切萨雷,可以找褐石大楼里数不胜数的,信得过的角色。但他还是希望给那位老人一个机会,以获取一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的,所谓真心实意的感谢。 当然,这种决策也并非是完全错误的。起码费尔南多了解军队里的情况,和古斯塔沃也有相当良好的关系,不会造成一些不可预料的,令人担忧的矛盾和危机。只不过,他的年纪实在太大,所以不能再像年轻人那样精力充沛,也不能再像年轻人那样,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只是,人为什么会老呢,为什么会有这种无可避免的衰弱呢? 泽维尔情不自禁的,想着一些没有道理的事情。这位小少爷从心底里,为费尔南多,为这位可怜的老人感到惋惜。他想,假如唐巴罗内可以了解他的忠诚,重视他的能力,那么这位老人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着令人叹息的,相当凄惨的光景。费尔南多没能在最好的时间,去做最好的事情,这就是他一辈子悔恨的原因。 那位小少爷因此,在无可奈何的悲哀里,又产生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庆幸。是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把他从堕落的泥沼里救赎,让他在人世的波涛里上浮。如果没有那些喋喋不休的说教,没有那些舍生忘死的付出,泽维尔此时此刻,应当还过着从前那样的,浑浑噩噩的日子,应当不能在马尔蒂尼的机枪下存活。 他感激那位顾问先生为他带来的一切,为他带来的所有幸与不幸。他感激那些权势交锋的灵光一闪,感激那些徘徊顾虑的愚蠢瞬间,他甚至感激那些让他坚强起来的挫败,那些撕咬拉扯他成长的痛彻心扉。只可惜,朱塞佩尚不明白这种好意,也尚不明白他心里的爱情。 泽维尔从前不会对此有任何想法,毕竟他已然和那位顾问先生论证过,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但是,从眼下看来,大多数的麻烦都结束了,大多数的工作也都有了新的规定。 而说到底,“大花园”也好,那些老派人物也好,都不会做出某种一时意气的行径。虽然他们实际上,还存在着一些埋怨,一些不可告人的私心。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当足够多的利益摆在面前的时候,没有人会拒绝金钱的诱惑,正如没有人会挑衅那位小少爷的权力。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选择一些无聊的蠢行。 因此泽维尔再也不用担心来自“大花园”的威胁,不用把家族事务作为一些没有生产力的,情感的前提。他又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期许,希望被那位顾问先生了解自己的内心。 只是,事情究竟没有完全尘埃落定。那位小少爷看着不远处的,嘴里咬着雪茄烟的顾问先生,发觉他果然是一位相当奇妙的人物。如果泽维尔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在朱塞佩身边的那些老家伙里面,大多数的人,都被这位顾问先生用诸如“王八蛋”和“老不死”之类的称呼问候过多遍。多到泽维尔都可以记住他们的名字,以及他们所做出的,那些不可理喻而又令人糟心的蠢事。 可那位顾问先生本人,却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那样,只是靠在沙发上和人聊得风生水起。朱塞佩的手里,拿着一杯已经见了底的白兰地,他一边架着腿,一边歪着脑袋讲一些相当无聊的笑话。如果不是他的金边眼镜,他的整洁的丝绸西装,泽维尔几乎以为朱塞佩也变成了一个老头子,或者说一个没品的老流氓。 泽维尔也不想这样看待自己的爱人,可是那位顾问先生的言行,已经完全脱离他斯文内敛的面具,转而直奔向某种歇斯底里的本性。他数落着马尔蒂尼在全面战争中的罪行,然后和那些老家伙们一起大骂萨尔瓦托,大骂同盟友军的置之不理。他甚至提到了乔瓦尼,那个倒霉的,已经下到地狱里去的角头。他说那是个可恶的恋童癖,而他们的对手马尔蒂尼,就根本没有一个好东西。 朱塞佩说到这里,恶狠狠的搁下酒杯,又和那些老古董们说起了唐巴罗内的善举。他几乎是在诚心诚意的,宣扬那位老人的美德,崇拜那位老人的言行。他说起了从前一些令人动容的事情,譬如唐巴罗内对他们的关照,譬如曾经同甘共苦的境遇。朱塞佩极少用这种声情并茂的,仿佛演说家似的语气,他的这种彻底剖白,让那些老人家们差点流下了眼泪。 可是泽维尔却不明白,那位顾问先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以为朱塞佩应当会选择维持某种表里不一的模样,说些虚伪而又冠冕堂皇话语。他不认为那位顾问先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和这些老家伙们打好关系。毕竟,朱塞佩从来都是一位相当记仇的人物,并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弃自己的底线与决心。 因此那位小少爷只好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朱塞佩的言行,并希望弄清楚这位顾问先生究竟怀有怎样的目的。他看见朱塞佩摘下了自己的金边眼镜,然后用一种令他异常不满的距离,和古斯塔沃交流着一些他无法听清的事情。泽维尔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的脸色,看着那双灰绿色眸子里的,某种轻柔至极的笑意。他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可告人的嫉妒与怀疑。他想,如果朱塞佩也这样对他就好了,如果那位顾问先生也时常在他面前表现温柔就好了。虽然在他们那大多数时间都见不得光的相处里,朱塞佩不是没有体贴过,也不是没有展露过某种娇媚的神态。 是的,你没有听错,“娇媚”,那位小少爷固执的使用着这个词语。 顾问先生_199 总之,除却朱塞佩以往那几次喝醉了酒的情形,泽维尔还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好声好气。那位顾问先生似乎是以取笑人为乐趣的,并且似乎把某种刻毒的语气当成了自己生活的前提。泽维尔对这种个性的原因毫无头绪,只能一面在心底自我安慰,一边承受着那位顾问先生的无情打击。 泽维尔叹了口气,准备扭过头去,不再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可当他看见那个被放在茶几上的,已经完全空掉的玻璃酒杯时,却忽然明白了一些令他相当头痛的东西。泽维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并因此毅然决然的,从沙发上猛的站起。他告诉在身边负责倒酒的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让他招待好会场上的所有人物,料理好会场上的所有事情。 然后,泽维尔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朱塞佩的面前,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和古斯塔沃的耳语。于是那位顾问先生,那位双颊泛红的顾问先生,抬起一副不明就里的脸孔,他试图和那位二把手继续自己的话题,并无视了泽维尔那回去休息的建议。 古斯塔沃盯着泽维尔的眼睛,本能的意识到事情有些微妙。他知道朱塞佩和泽维尔的关系,并知道最好不要触动那位小少爷的逆鳞。因此,这位二把手相当和善的,示意泽维尔可以带走那位顾问先生,并终结此时此刻的沉默与寂静。 泽维尔点了点头,想要劝说朱塞佩回到房间里去,但当那位顾问先生只是用某种眼神迷离的笑容作为回应的时候,泽维尔终于还是忍不住把他打横抱起。当然,他的行为势必引起了那些老古董们的围观,甚至还收到了几句向上帝与耶稣的求乞。 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那位小少爷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一个醉鬼和那些老流氓们待在一起,更何况,这位惹是生非的醉鬼还拥有着他的爱情。即便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很可能也是个同样没品的中年大叔,但泽维尔也决计不会将其拱手相让,更不会让别人见识他的一点柔情。 泽维尔觉得有些可笑,甚至有些体会到了一点从前朱塞佩照顾自己的心情。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报应,谁让他喜欢这位顾问先生,并且相当盲目的热恋着关于他的所有事情。 那位小少爷抱着朱塞佩扬长而去,带着他乘上电梯,又把他轻手轻脚的放在床上,听他支支吾吾抱怨着却前言不搭后语。泽维尔试图去给他找些水喝,好让他彻底的清醒清醒,以免重现像平安夜那样的,令双方都尴尬异常的情形。但就在他从床边站起的时候,那位顾问先生却突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泽维尔看着那只按在西装上的,纤长而又骨节玲珑的手掌,很没出息的被一阵温情包裹了所有心意。他好声好气的,和朱塞佩解释着自己的去向,让他不要为此担心。可这位顾问先生却并不理解他的话语,只是毫不相让的,仿佛害怕失去似的抓着他的手臂。 然而,从朱塞佩那双惑人嘴唇里问出的问题,却并不那么让泽维尔高兴。那位顾问先生眯着眼睛,然后用一种含混不清的,宛如调戏般的语气说道: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他是我的爱人,我一辈子的爱人’?” 虽然这是他亲口所说的话语,也不存在任何可悲的谬误与违心,却还是使那位小少爷感到一阵莫大的无力。因为那位顾问先生总是乐此不疲的拿它开涮,并把它作为挤兑泽维尔的铁律。自从“大花园”事件以后,朱塞佩隔三岔五的就要提起这件事情,并且他那用刻薄的态度,狠狠伤害着泽维尔的内心。这位小少爷搞不明白,那位顾问先生为什么能够把这句话记得如此清晰,他当然不知道,那是朱塞佩相信爱情的唯一证据。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说的。”泽维尔无奈的回答,然后想要从那位顾问先生的手中扯回自己的胳膊,但与此同时,他却听见朱塞佩几乎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 “那你又究竟,是不是在骗我?” 泽维尔噎住了,一下子不能确定那位顾问先生是否清醒。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整理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和与那心跳同样慌乱的内心。 说出来吧,泽维尔!你的感情,你的意志,不该再受任何的欺瞒,不该再有任何的谎言!这份感情毫无疑问是真的,这种爱情毫无疑问值得冒险,否则你又在为什么而心悸,为什么焦躁至极? 他垂下那双蜜棕色的眼睛,看着朱塞佩依旧朦胧的神情,忽然很想就这样抱紧他,把心里的话语成千上百遍的说起。他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那些预演过无数遍的场景又重新占据着他的脑海。泽维尔反握住那只抓着他的手掌,掌心与皮肤上的温度炽热交融,好像两颗沉默心脏间彼此无言的碰撞。 “我没有骗你,那不是谎话,也不是什么愚蠢的逢场作戏。” 朱塞佩意识到他话里的含义,忽然被吓得彻底清醒,可就在他清醒以前,一股莫名的冲动却让他完全不能恢复自己的理智与冷静。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追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这件事情!” “朱塞佩,如果你非要我说出来的话,我爱你,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含义!”泽维尔顿了顿,失望与愤怒混杂在一起,他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解释着详细: “我不是故意要对你撒谎,也不是故意要隐瞒这种感情。可是你看,朱塞佩你看,如果我把整件事情说出来,就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形。你愿意见到吗,你愿意听到吗,你会接受一个比你小十二岁的男人的感情吗!” 泽维尔一口气说了许多,并因此有些头脑发昏,他只好深深的呼吸了几口,然后用一种等待审判的心情,等待着朱塞佩的回音。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那位顾问先生只是愣愣的反问说: “我为什么不愿意听到,为什么不能接受?” “因为你……” “泽维尔,你最好给我记住,我也爱你。并且为了这种该死的,见鬼的事情,老子过得一点也不比你舒心!” “不是,我所说的爱意是……” “是什么,不他妈就是想被你抱,想和你□□,想为你解决一切莫名其妙的事情?” 那位顾问先生说完,突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尴尬的垂下头去。他干咳了两声,然后态度暴躁的扯过被子,试图遮盖一下那已经弥漫到脖颈与耳际的红晕。但就在他得逞以前,那位小少爷就率先用深吻终结了这个没头没脑的话题。 蠢材,蠢材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告白了,我的眼泪啊……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钺1枚、vindy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顾问先生_200 第58章Ch.57 朱塞佩被浴室里的水声惊醒,并有些费力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时间还很早,从百叶窗致密的缝隙里,透出一点仲夏清晨的爽朗气息。朱塞佩在柔软的雪白床单上翻了个身,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块镀金手表,看了看表盘上的指针。 六点三十三分。 他还能再多睡一个小时,还能再晚六十分钟见到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与传真。而朱塞佩,这位高大英俊的顾问先生,虽然是某种歇斯底里的表率,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眼下从床上爬上起来,去解决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毕竟以他那副三十六岁的,中年大叔的身体,实在无法像那位小少爷似的,在激烈□□的次日就迅速恢复令人羡慕的精力。 所以,他只能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并从心底里感叹着时间的无情。他想,如果自己是在贝托尼街的时候,那么无论那位小少爷做出怎样的行径,他都应当可以坦然面对,甚至产生某种乐此不疲的情绪。他也应当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腰背处的酸痛和双腿上某种诡异的,被拉伤了的错觉而无法行动,无法作出从床上安然无恙的站起。 然而这些事情,说到底,也是他本人一手造成的结果。朱塞佩有些后悔昨天夜里的告白,也有些后悔自己那无休止的挑衅。他实在太轻看那位小少爷了,也太轻看他们之间那十二岁的,年龄的差距。他为什么要说出那些没头没脑的话语,为什么要摆出一副放荡下贱的模样任人索取?而他又为什么在回想的时候心甘情愿,不存在一丝一毫的悔意? 朱塞佩弄不明白,他先前还能用醉酒来搪塞一切,但现在,所剩下的就惟有清醒而已。泽维尔的声音里仿佛具有魔力,仿佛是某种扣人心弦的奇妙咒语。它能让这位顾问先生在刹那间心跳加速,难以呼吸,并让他在脑海里由衷哀叹,这就是爱情,这就是无可奈何的痴迷。 他从来没有想到,那位小少爷会对他怀有相同的爱意,更没有想到那位小少爷随口说出的,竟会是无可辩驳的真心。他从前以为泽维尔应当是厌恶他的,起码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温柔的感情。但他却错了,错得荒谬离谱,错得毫无道理。 当然,朱塞佩也向那位小少爷求证过,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产生了这种悖逆寻常的牵绊与瘾癖。但泽维尔的回答,于其说是某种巧妙的应对,更像是一点无可奈何的剖析。 那位小少爷宣称,他对朱塞佩的感情始于夏日,始于那个十五六年前的,炎热而又潮湿的下午。朱塞佩穿着一套奶油色的亚麻西装,戴着一顶簇新的巴拿马草帽,像某种他所艳羡景仰的成功人物那样,带着盛夏的暑气出现在他面前。唐巴罗内沉稳的嗓音对他介绍,告诉他那是家族里的新人,是安东尼奥的得意门生。泽维尔盯着朱塞佩的眼睛,从那双色素淡薄的灰绿色眸子里,第一次领略到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情绪。 他被那种内心傲慢的,面上却谦恭有礼的态度吸引,沉迷于朱塞佩那纤细的指尖,和指尖上挥之不去的烟草香气。他开始嫉妒,嫉妒那些没完没了的工作,嫉妒那些纠缠徘徊的角色。他嫉妒那些除他以外的,占领着那位金发青年的一切,甚至想要竭尽全力将它们一一排除。他也憎恨星期六的晚上,朱塞佩结束工作的晚上。他不愿看见那副清冷面具上如释重负的表情,更不愿看见那具惑人身体上包裹的修饰与假意。 泽维尔渐渐的,从身边人的口中知道,尽管朱塞佩总是一脸对事情漠不关心的模样,但他却有许多不可言说的情人,有许多可以共度夜晚的对象。他的嫉妒因此更甚,几乎变成了某种彻骨的厌恶与抗争。他热衷于向朱塞佩没事找事,惹他歇斯底里的发火生气,热衷于看他撕碎自己冷静的表象,露出某种刻毒而又尖酸的内里。 他从前把这种行为定义成对朱塞佩,对家族规则,对被某种安排好了的,宿命的叛逆。而直到他和那位顾问先生上床的时候,直到他被朱塞佩无情揭穿的时候,他都没有发现这种想法仅仅是源于自己内心的虚伪与懦弱,更没有发现这种想法实际上并无一丝一毫的根据。 他欺骗着自己,与此同时也相当不幸的,欺骗着那位顾问先生。 朱塞佩不希望对自己的心意进行一些无聊的剖白,可是那位小少爷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似乎也不能厚着脸皮装做无事发生。于是他支支吾吾的,仿佛差点要咬了自己舌头似的解释,解释那点早已人尽皆知的事情,解释他爱上泽维尔的,无聊透顶的原因。 说到那位小少爷,朱塞佩罕见的有些脸红,他又提起了从前在花店门前发生的事情,并毫不留情的回忆了一下过去。他诉说着,他在生死一线境地里所彻悟的东西,那些该死的,愚蠢而又无聊的爱情。他告诉泽维尔,如果不是此时此刻的,上天作弄的情形,他或许一辈子都将把这种感情深埋心底。毕竟他是家族里的顾问,他还有许多不得不承受的压力。 朱塞佩或许是泽维尔的情人,或许是他见不得光的维系。但在那以前,在所有的温柔与宽容以前,他是那位小少爷的顾问,是那位小少爷最锋利的武器与最坚实的后盾。他宁可回到那种一无所有的,毫无价值的过去,也不愿巴罗内的利益遭受一点伤害,更不愿那位小少爷的尊严蒙受一点损失。他是那样除他以外的一切事情,却唯独并不考虑自己。 那位小少爷对此有些莫名的感动,他把朱塞佩紧紧的抱在怀里,然后如他在心底里成千上百遍预演的那样,固执而又毫无意义的诉说着自己的爱情。他把嘴唇贴在那位顾问先生的耳边,看他的肩膀因为窘迫或是□□而震颤不停。泽维尔与他无休无止的亲吻,无休无止的□□,似乎那才能弥补他们之间那因为温柔而产生的误会和冷酷无情。 朱塞佩有些放纵的,任由泽维尔在他身上施加的暴行。他那予取予求的态度,娇媚妖娆的神情,无不彻头彻尾的,挑战着那位小少爷的神经。虽然在他的心底里,也存在着一点莫名的罪恶,一点无奈的情绪。但那都不重要了,泽维尔所给予的,来自本能的巨大快乐,令他头脑空白,令他不能思考任何问题。 而以上一切的一切,造成了朱塞佩此时此刻浑身弥漫着的酸痛与乏力。他试图伸出手臂,从地板上捡起自己昨晚扔掉的衣物和眼镜,但那种疲惫的感觉却将他没顶浸入,令那四肢全然拒绝头脑的号令。他想呼唤那位小少爷的名字,让泽维尔替自己拿一点衣服与热水。他当然明白,自己眼下的这副模样有些令人幻灭,可是泽维尔发誓无论如何都会爱他,他合该对此有恃无恐。 然而不幸的是,那位顾问先生的嗓子完全沙哑了,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且难听异常的声响。他试图用手击打床头的矮柜,以引起那位小少爷的注意,可是仅凭他那有气无力的动作,完全不能盖过浴室里劈里啪啦的水声。 朱塞佩因此有些挫败,甚至感到一阵莫名的可笑。他放弃了自己的挣扎,转而仰躺在床铺上,像受伤时那样,开始了内容贫乏的无所事事。他弄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清晨时分洗澡,为什么非要毫不留情的,扔下他一个人在床上?难道泽维尔就不知道他会腰痛,不知道自己所作的,那些强人所难的事情? 朱塞佩从前,并不奢望那位小少爷的关心,甚至并不奢望他的半点好意。但他现在却莫名其妙的,想要被爱,想要被珍惜,想要被彻头彻尾的温柔以待。他把这种愿望,归结于自己的贪得无厌和过度矫情。 哎,说到底,他们彼此都是看走了眼,都是在审美方面产生了巨大的扭曲。那位小少爷除了令人称赞的床技,令人称赞的身体,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与个性。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个有些烦人的,性格固执的小孩,只不过现在变成了烦人而又固执的青年。 虽然不可否认的,那位小少爷已经适应了家族的工作,并且展露出某种令人欣喜的品质。但他过去曾给朱塞佩留下的印象太深,导致时至今日也不能产生一点太大的改观。那位顾问先生总是时不时的,回想起泽维尔小时候的模样,回想起他一边手里攥着钢笔,一边睁着大眼睛学意大利语的场景。只可惜,这些事情都随时间远去,永不再来了。 而每当这种时候,朱塞佩都会从心底里唾弃一下自己,看看他做的究竟都是什么好事,又该怎样下到地狱里去和唐巴罗内求情。即便泽维尔说了很多,可是这位顾问先生却依旧觉得,自己是某种相当不值得被爱的角色。他是一个男娼,并带有一点无可奈何的卑劣秉性。他出卖过自己的金主,谋害过自己的盟友。他把杀戮与血腥当作家常便饭,却还能大言不惭的,说出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虚伪,恶毒,不择手段,泽维尔必定是敲坏了脑子才能对他抱有一丝一毫的爱情。 这真是一个奇迹,一个可悲的,却又令朱塞佩欢喜落泪的奇迹。 正当这位顾问先生因为上帝的视而不见,以及,命运的蛮不讲理而暗自庆幸的时候,泽维尔,那位小少爷,终于从浴室里探出了脑袋。他实际上,根本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惊醒,并因此再也不敢闭上眼睛。在梦里,那位顾问先生忽然把一切归咎于酒精的问题,并全盘否认了自己所说出的那些话语。他盯了那位小少爷半晌,然后拿出一封字迹工整,逻辑清晰的手写辞呈,毫不留情的终结了所有愿景。 泽维尔对此感到畏惧,不得不从床上跳起来,去冲个澡冷静冷静。那个噩梦未免太过真实,所以让他非常担心,究竟是不是自己还没睡醒。但好在,等他洗完澡的时候,那位顾问先生依旧躺在床上,并且用一种让他很想再做一次的慵懒语气指东划西。 这是朱塞佩近来才沾染上的毛病,那位顾问先生似乎是终于回想起了自己在贝托尼街的经历,然后彻头彻尾的演变成了某种翻脸不认人的,爱好颐指气使的娼妓。他在床上有多好摆弄,他在床下就有多难对付。 泽维尔明明知道这点,再清楚不过,却也毫无办法。他从前就对那位顾问先生无条件容忍,更不用说是在确定关系的如今。所以这位小少爷只好相当殷勤的,给朱塞佩倒上了一杯热水,然后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抱怨。 朱塞佩有时会嘲弄那位小少爷喜欢的体位,或者哪个大人物又欠了他一笔数量不明的利息。总之,令这位顾问先生不爽的内容五花八门,但好在,他从来都是说过就忘,除了那些关于钱的事情。 那位小少爷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当奇妙的情形,他把那位顾问先生抱在怀里,然后令人厌烦的,向朱塞佩确认着那点已经被论证到无以复加的爱情。他吻了吻那位顾问先生的额头,然后把杯子里的水慢慢喂进他的嘴里。朱塞佩抬起眼睛看他,对他说: “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你究竟又有什么愚蠢的念头,非要做出这种肉麻恶心的事情?” 泽维尔早已习惯了他的刻毒,只是淡淡的说道: 顾问先生_201 “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可以被人拥有的类型。但我还是有些莫名的妄想,希望你永远待在这里,永远是我的东西。” “呵,蠢材……” 朱塞佩冷笑起来,说: “泽维尔啊,无可救药的蠢材。整个巴罗内都是你的,我作为巴罗内的顾问,也一直都是你的。” “亲爱的,很抱歉在你作这种深情表白的时候打断。但我还是要问,你难道对阿尔也说过这种话语?” “基督,你为什么要提这种可怕的假设?并且很不幸,我对你的父亲没有半点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有点可爱…… 第59章Ch.58 朱塞佩在那位小少爷反应过来以前,就发觉自己的话语实在有些令人恶心。他装模做样的干咳了几声,然后相当费力的,抓着泽维尔的手臂从床上爬了起来。那位小少爷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很想好心的,把朱塞佩抱进浴室里去。然而,就在他刚想要这样提议的时候,却被那位顾问先生用一副看色情狂的表情命令着,让他就此待在原地。 泽维尔有些莫名其妙,他实在搞不懂这位顾问先生的大脑里,究竟想的都是什么事情。他看见磨砂玻璃上,映出朱塞佩纤长的身影,依旧是刀削般的肩膀,又窄又细的腰肢。时至今日,过去了了七八个小时,泽维尔仍然有些无法相信,这具充满诱惑的,令人着迷的身体,那种沙哑而又仿佛海妖吟唱的嗓音,还有那种坚忍不屈的灵魂,以及灵魂上的所有感情,都已经彻头彻尾的,变成了他的东西。 他怀着一点无望的,无可奈何的情绪,向朱塞佩诉说着自己的爱意。他原本以为,那位顾问先生会对他就此厌恶,就此心怀抗拒。却不曾料到,会从那双血色淡薄而又言语刻毒的嘴里,听到一丝一毫的,与自己相同的无望和恐惧。他对此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在他的眼里,那位顾问先生是某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的典型。他不应该爱上任何人,不应该违背任何的虚情假意,他是靠面具过活的,不必也不能袒露真心。 然而朱塞佩却实实在在的,从口中说出了那句简短但令人千回百转的咒语。他几乎是被逼到了绝境,被逼到了错过就再也无法挽回的时机,他心中的爱意汹涌着,让他沉醉,让他无法呼吸。虽然这位顾问先生已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告白的场景。 但在那个时刻,但在与泽维尔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的脑海里却只剩下贫瘠单薄的话语。他开始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盘算的,说一些冠冕堂皇的铺垫与优柔寡断的犹豫。他似乎是要替自己的感情解释几句的,解释一点无关紧要的前后原因,可当他抬起头,沉溺于那位小少爷眼中的温情时,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朱塞佩只是没头没脑的反问着,有些愚蠢的剖白着自己的内心。他的狂喜,他的感动,他的如蒙大赦,都是在最初的空白过后,才慢慢显露了踪影。泽维尔看着那位顾问先生颤抖的双唇,平静里蕴含着崩溃的神情,他突然发觉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话语。就算他确认过十遍,百遍,成千上万遍,也不及朱塞佩此时此刻,灰绿色眼睛里的一点决绝。 泽维尔觉得好笑,明明他们加起来已经超过七十岁的年纪,也已经有过数不清的爱与不爱的情人,说过数不清的真真假假的爱语。可他们在对方面前,却永远如同第一次心动那样,为之日夜忧虑,为之辗转不眠。他们都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害怕失去,甚至到了诚惶诚恐的境地也毫无自觉。如果不是上帝的作弄,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他们或许就将这样深埋着彼此的感情,然后一起心怀悔恨的下到地狱里去。 谢天谢地,他们终究还是相爱着,终究还是没有错过一些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然而可悲的是,这种喜悦,这种无法言说的庆幸,却从来只有一种下流的,毫无营养的表达方式。泽维尔把朱塞佩按在床上做了两个小时,不顾那位顾问先生的推拒和哭喊。他甚至无视了朱塞佩的感受,并在心底里自说自话的,把这些挣扎与求饶都当成了某种微妙的乐趣。他承认自己做得有些过火,但他绝不道歉,更绝不会因此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后悔。 而且,说到底,朱塞佩从来都是一位口是心非的人物,纵然他斥骂着,抱怨着,却也无可奈何的沉浸在源自本能的快乐。他总爱说一些如同挑衅似的话语,玩一些毫无道理的把戏。泽维尔有时觉得,那位顾问先生一定存在着某种受虐倾向,否则为什么要不厌其烦的,挑战他的忍耐与神经? 但实际上,那位被认为是受虐狂的顾问先生,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当然为泽维尔对他的爱情感到高兴,也当然为自己的痴恋有了回音而心存感激。然而在那以前,他是巴罗内的顾问先生,是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他不能想太多无聊的,毫无生产力的一己私欲。他的脑海里又开始盘旋起艾伯特的事情,丽娜,那个大胖子的遗孀送来了一些书信。他要想办法,从这些毫无署名的纸张里得到一点确切的消息,以追查那笔金钱的下落,解决这些拖延已久的问题。 可他却对此毫无头绪,他在昨晚的宴会上,向那些老古董们委婉的探听了一下艾伯特在“大花园”里的境遇。这位被他亲手送下地狱的,不招人待见的角头,确实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没有一点亲近的关系。人们因为他的权势,他和唐巴罗内之间的交情,附庸在他的身边,却全然没有为他承担风险的道义。 朱塞佩想到这里,觉得有些莫名的胆战心惊,毕竟以他那阴险刻毒的为人,是有相当大的可能堕落至艾伯特那样无可挽回的境遇。虽然,这种境遇不能给他带来太多的影响,但他还是不愿见到自己身边只剩下阿谀奉承的小人与利益牵绊的同盟。 他们这类人,他们这类刀尖上舞蹈的,死亡里狂欢的人,实际上是很容易产生某些孤独的感觉,或是类似于悲哀的温情。他们都把自己的内心掩藏得太好,把人性中的残酷放大得太多。他们的情感是不平衡的,所以格外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一个能够明白他们的痛苦,却不会多作评论的对象。 朱塞佩从前,只会把这种无可奈何的苦闷发泄在激烈的□□上。但他现在和泽维尔之间,产生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关系,因此或许可以和那位小少爷说一些可有可无的傻话。泽维尔一定会原谅他的,就算那些话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实。但只要他能够静静的听着,在必要的时候把自己抱在怀里,饶恕他的过错,宽解他的罪行,那就足够了,那就仿佛全世界都给予了他莫大的好意。 朱塞佩想到这里,用冷水打湿了毛巾,然后狠狠的搓了把脸,从毫无营养的爱情里找回了一点清醒。他到底是发的什么疯病,居然会觉得那位小少爷只要抱着他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他居然像个女学生似的,渴望着一点毫无意义的,幼稚的柔情。见鬼,他才不需要什么无聊的拥抱,也才不需要什么世界的好意,泽维尔要么和他□□,要么立刻滚下他的床去。 哎,可悲啊朱塞佩。说到底,他最后还是只能把工作上的烦恼发泄在无休无止的□□里,虽然不会再有除了那位小少爷的其他对象,也不会认同除了那位小少爷的其他感情。但他依旧是个没脸没皮的娼妓,只不过和人签了一生一世的包养协议。 哦不,确切来说,那位小少爷的生活费还要依靠他的管理。 朱塞佩有些挫败,他觉得以自己的头脑,不会做出这种彻底亏本的生意。但事实,残酷的事实,它就是如此。甚至就在几秒钟以前,朱塞佩对这种无可救药的蠢行,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甘之如饴。然而他已经许诺下了,这辈子都不能反悔的约定,他已经是那位小少爷的东西,不会再有任何辩解的余地。所以他只好把这种一时冲动的头脑发昏,归结成某种该死的,可怕的爱情。 顾问先生_202 因此,那位顾问先生只好恶狠狠的,把毛巾搭在架子上面,然后赤着脚走出门去。泽维尔还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条白色浴巾,透明的水珠从他发梢滑落,悄无声息的,跌进那宽阔炽热的胸膛里。他看见朱塞佩脸上的郁闷表情,不明白那位顾问先生又是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生气。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拉着朱塞佩的手腕,把他按在怀里好好亲吻了一下嘴唇。 而那位顾问先生,令他不可思议的,表现得相当温顺,甚至没有多说一句煞风景的台词。他只是靠在那位小少爷的肩膀上,然后抬起一双充满笑意的灰绿色眼睛,看着那位小少爷脸上深邃的五官和令人沉醉的神情。 泽维尔觉得有些莫名,他从心底里,对这样一位好相处的,仿佛没有半点脾气的顾问先生感到全然不能适应。他想,难道这就是朱塞佩的本性,原来这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还会存在着一点粘人而又温柔的感情? 那位小少爷极力克制住自己脑中的动人想法,以免让自己笑得像个没头没脑的傻瓜。虽然,他在朱塞佩面前已经毫无面子可言。但在这种一生一世告白的次日,这种热情尚有余温的清晨,他最好还是表现得正经一些,不要朝着那位顾问先生似的,中年老流氓的方向狂奔。 当然,这位小少爷无论如何都没有冒犯朱塞佩的意思。他只是说了一些浅显易懂道理,一些毫无谬误的事实。那位顾问先生在抛开一副斯文面具以后,存在着某种令人惊讶的放荡和不堪。但可惜的是,放荡也好,不堪也好,泽维尔都无意和人分享这些相当奇妙的经历与知识。 他伸手替朱塞佩理了理额前的发丝,然后好声好气的,询问着那位顾问先生关于今天的行程。朱塞佩听了,默默的垂着脑袋,清算了一下他办公桌上的文件,然后给出了一个相当无情的解释,他说: “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你最好去把那些丽娜带来的信件读一遍,然后搞明白究竟是谁在玩弄家族的尊严,蔑视我们的规定。” 他顿了顿,又说: “还有,你不要用这种令人恶心的方式抱我,我又不是你的女人,不需要你像小说里那样莫名其妙的温存。” 朱塞佩说完,立刻从他怀里坐了起来,仿佛上一秒还靠在他肩膀上的根本就是别人。他在泽维尔那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从衣架上摘下奶油色的丝绸睡袍,然后赤着脚走到办公桌前,并动作随意的,靠在那花纹精致的实木桌沿。 泽维尔看着他那从睡袍下摆里露出的,柔软而又白皙的大腿,有些焦躁不安的反驳道: “我为什么要那样令人恶心的抱你,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要靠过来的?基督,你以为你像女人那样可爱吗,一个三十六岁的大叔会像女人那样可爱吗?” 朱塞佩听了,忽然摆出某种看可怜人的表情,有些露骨的盯着那位小少爷的眉间。他缓缓掀开了丝绸睡袍的衣摆,然后故意把腿交叉着,露出大片的象牙色肌肤。这位顾问先生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听筒,一边无声的,用口型对那位小少爷说: “我难道不可爱吗?” 泽维尔猛的哑了声,并且相当清楚的,明白了那种看可怜人的表情的由来。他在心里哀叹着,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没有一点出息的家伙,但还是情不自禁的,凑到那位顾问先生面前,替他小心翼翼的掖好了衣服。 朱塞佩挑着眉毛,眼睛里充满了恶作剧的笑意,他对电话那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您好是我,巴罗内的朱塞佩。久疏问候,愿您一切都好……我有一个小请求,希望您无论如何都不要推辞……不不不,这与利益无关,是您与巴罗内的友谊。我想要知道,旧城区那家叫特拉蒙多的小酒馆,究竟是谁名下的生意。这对我非常重要,也非常秘密。因此希望您能尽快给我一个答案,却不要让其他无关的人物知道这件事情。” 电话那边的,不知名的先生,似乎非常干脆的答应了朱塞佩的请求。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微笑着向他致谢,然后转身动作轻快的放下了听筒。他在那位小少爷发问以前,就和他好声好气的解释说: “那是埃尔文,那个穷酸的,差点被你吓死的美国佬议员。但他现在跟着奥利弗干活,已经一点都不穷酸,也一点都不害怕我们这种徒有其表的暴徒了……当然,考虑到我对他的恩情,他还是不会反对我的任何提议。” 朱塞佩这样说着,并希望从泽维尔那里得到一些确切的回音。但这位小少爷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大腿,然后发表了一些相当不合时宜的话语: “朱塞佩,我以巴罗内首领的身份命令你,以后不要再穿这件莫名其妙的睡衣。” “小可爱,叔叔没有别的可穿的东西。” “亲爱的,你不要逼我提起那套你藏在抽屉里的,勃艮第红的蕾丝内衣。” “……” 作者有话要说: 朱塞佩好香!!!!狂吸!!!他是我的(鹅子)!!!! 第60章Ch.59 “泽维尔,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你最好不要趴在我的办公桌上,压皱古斯塔沃交上来的财务文件。那位二把手会杀了你的,毕竟要他做一点算术简直比登天还难。” 朱塞佩这样说着,一边露出那狐狸似的微笑,一边把手里的热咖啡放在了泽维尔的头顶。这位顾问先生轻轻的,吻了下他的脸颊,然后看着他那固执暴躁的爱人睁开眼睛,又忽然手忙脚乱的稳住杯子。 泽维尔揭开那咖啡杯上的纸盖,搞不明白这位顾问先生到底是什么毛病,居然以一位三十六岁大叔的身份,做出这种只有小孩子感兴趣的恶作剧。可是朱塞佩,可是朱塞佩眼中的阳光万里,对他而言都是那样的炫目,那样的无法反击。这位小少爷甚至说不出一句埋怨的话语,他只好默不作声的,低头喝着那杯香气馥郁的咖啡。 他想,朱塞佩作为恋人,尤其是第一次作为恋人,还是某种相当令人满意的存在。起码那位顾问先生会为他带一点早餐,也会在这种令人懈怠的清晨里,用甜腻的声音呼唤他醒来。当然,如果那位顾问先生,不把滚烫的咖啡杯放在他头上就好了,而如果不买他最讨厌的清咖,那可就更加令人皆大欢喜。 顾问先生_203 泽维尔皱着眉头,喝了口杯子里的,苦涩发酸的液体。虽然他知道,那位顾问先生是第一次和人产生某种所谓恋爱的关系,也合该有些生疏与大意。但这位小少爷还是忍不住向他的爱人提醒道: “亲爱的,我不喜欢喝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朱塞佩听了,垂着脖颈低低的笑了起来。他嘲讽那位小少爷是孩子似的味觉,要喝一些既甜蜜又温柔的东西。他甚至充满恶意的计划着,要在下一次买早餐的时候,替泽维尔点一杯双份糖的甜橙果汁。 那位小少爷对此毫无办法,毕竟他已经容忍了朱塞佩许许多多的缺点,不在乎继续容忍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每当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和他预想的样子偏差太大的时候,他都会在心底里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 “算了,那也是你的眼光问题。” 总之,泽维尔已经失去了,向那位顾问先生说教的最好时机。他眼下只能承受所有的不合常理,所有的荒诞离奇,以及那位顾问先生所有或真或假的任性。他无法反驳朱塞佩的只言片语,因为只要他看见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一切情感就像钢铁遇上熔岩那样,毫无征兆的软化犹豫,变成一点莫名其妙的柔情。所以这位小少爷别无选择,惟有轻声细语的答应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但求你不要将巴罗内的面子丢到咖啡馆去。我可不愿他们知道,南芝加哥的黑手党首领,是一位喜欢喝甜橙果汁的,喜欢中年大叔的无可救药的变态。更不愿他们知道,那位倒霉首领所喜欢的中年大叔,是一位歇斯底里却又异常可爱的奇妙人物。” “小甜心,就算你竭尽全力的夸我,叔叔也不会感到半点高兴。” 朱塞佩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眼中的笑意却又明显增加了不少。他忽然拉起那位小少爷的手腕,让他的指尖从西装衣领里探进,抚上那光滑的丝绸衬里。泽维尔被那种略带体温的,柔软的触感搅得头脑发昏。然后他的手指,摸到了那位顾问先生西装内袋里的砂糖和奶油。 那位顾问先生依旧抓着他的手腕,并把衣袋里的东西拿到了泽维尔面前,他俯身吻了吻那位小少爷的指腹,然后用意大利语缓缓说道: “小可爱,叔叔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兴趣’?” 虽然他的语调相当暧昧,他的声音也相当柔情,但那双灰绿色眼睛里有的仅仅只是恶意。朱塞佩松开那位小少爷的手腕,从纸袋里拿出熏肉三明治和沾了淡奶油的,有些烫手的松饼。八月才刚刚开始,天气一点也没有要凉下来的意思。而在没日没夜的工作以后,尽管房间里的冷气一直开在最大功率,却也无论是谁都吃不下这种油腻滚烫的东西。 泽维尔忽然有些头痛,因为他已经看见那位顾问先生伸过来的纤长手指,以及那纤长手指间夹着的,香气浓烈的食物。在从前,这位顾问先生绝不会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毕竟他要掩藏自己的本意,不能让泽维尔发现他的真心。但他现在已经获得了那位小少爷的特许,或者说,他已经获得了自己的特许。他有恃无恐,愿意用全部手段去取悦他的爱人,让他的目光仅停留于自己。 但很不幸,朱塞佩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年龄,更没有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斑斑劣迹。他实在对那位小少爷调戏了太多次,以至于泽维尔对大部分的招数都产生了免疫,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作出一些同样没品的反击。而以朱塞佩那样一位三十六岁的大叔,无论表现得多么温柔或者亲昵,都终究无法与可爱的小姐比拟。 那位小少爷从心底里,对此了解得非常明白,也赞成这种无可辩驳的事情。但他似乎是拥有另一套思维的,并且在那套思维里,逻辑和理智都显得那样不堪一击。这种可怕的思维,让朱塞佩看起来灿烂得好像恒星,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言一语,都仿佛上帝指尖轻微震颤的传递。他的笑容是可亲的,他的眉眼是温存的,甚至就连那双源源不断的,生产着刻毒话语的嘴唇,都带有某种致命的甜蜜。 泽维尔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也没有任何救赎的余地。他是那样痴迷着他的顾问先生,正如那位顾问先生,或许也同样怀抱着无可救药的感情。虽然朱塞佩极少将自己的想法提起,甚至连那些告白的话语里都带有一点似有若无的恶意。可是,以他那飘荡随意的秉性,或许那简短告白里零散的真诚,就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勇气。 泽维尔感激这种勇气,是它给生活以光明。 所以,就算那位顾问先生手里的三明治多么令他厌恶,他也绝对不能狠下心来拒绝朱塞佩的好意。他仰起脑袋,就着朱塞佩递给他的姿势,把那点油腻焦香的食物咬在了嘴里。他一边咀嚼着东西,一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和资料,然后含混不清的说道: “我实在搞不懂,这些信件究竟有什么意义。或许丽娜不过是找到了一些没用的废纸,一些无聊的东西。虽然信纸上面没有任何署名,这很可疑,但说到底也解释不了问题。我们不如让一切的方向再次回到‘大花园’上面,去调查一下艾伯特的其他关系。见鬼,我们可能看漏了一些信息。” “亲爱的,你不能轻易放弃。要知道,我从前在查账的时候,可是没日没夜清算了整整三年的生意。诚然,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需要运气,也有很多困难能够依靠幸运来躲避。然而当我们运气耗尽的时候,当我们处在谁都有的,倒霉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努力。泽维尔,上帝见证你的一言一行。” 朱塞佩这样说着,有些无奈的挑了挑眉。他从旁边搬来一把实木座椅,然后肩膀挨着肩膀的,坐到了那位小少爷的附近。他把纸袋里的三明治拿出来,然后用一种甚至来不及看清的速度,塞进了自己嘴里。那位顾问先生原本从来不会做出这种毫无礼仪的行径,可在唐巴罗内去世以后,繁忙的工作压得他喘不过气。熬夜早起对他来说也已经成为了生活的铁律,甚至就连他那本来有些挑剔的胃口,都因毫无选择而变得来者不拒。朱塞佩甚至学会了从前他最不能接受的,边走边吃的本事。他可以一边嚼着三明治,一边在卢卡递上来的报告书上指指划划,作出各种无论巨细的批示。 而眼下的情况,究其原因还是来源于丽娜的书信。那位可怜的,艾伯特的遗孀,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找到了一点没头没脑的废纸,并试图以此向朱塞佩换取信任与友谊。在从前,丽娜绝对不会向朱塞佩表示任何的好意,毕竟这位顾问先生夺走了她丈夫的生命,让她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老人。可也就是这位顾问先生,向她提出了分割艾伯特财产的决议。不出意外的话,她可以从中分得几万美元的利益,这让她不得不抛弃了从前的仇恨,转而发誓为朱塞佩效力。 很奇妙的,这位顾问先生既一手造成了她的不幸,也向她的生活提供了一点微薄的愿景。这或许就是黑手党的做法,或许就是那位顾问先生的本领。他可以团结一些奇妙的人物,不论仇恨,不论感情,只为利益而奔走,只为金钱而默契。 朱塞佩在和埃尔文,那位不再穷酸的美国佬议员通了电话以后,决定重新开始调查那个神秘的中间人,以及那笔被艾伯特藏起来的资金。他曾向古斯塔沃求证过一些事情,比如“大花园”里的势力,比如其中一些微妙的关系。那位二把手详细的,好声好气的解答了他的问题,却只让他更深刻的理解到,艾伯特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他为什么就这样轻易的,听信了泽维尔的建议。他不该让艾伯特死得这样利落,也不该让他把所有的秘密带进地狱。他很想回到几个月前,与马尔蒂尼进行全面战争的时期,然后拦住那个向亚昆塔发号施令的自己,让他记得拷问一下那位中间人的信息。 然而很不幸的,就当他这样义无反顾的考虑着的时候,他却突然回想起了从前和泽维尔的遭遇。他真真切切的,从心底的里,再也不想经历那种歇斯底里的反抗,那种放弃救赎的催眠,也不想在打算屈服于命运的时候意识到一点莫名其妙的爱情。他完全不想再一次,怀抱那种暗无天日的痴恋,痛苦挣扎的反省,不想重复告白的刹那,不想再经历惊心动魄的情形。 基督,恋爱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一次就够了。 朱塞佩相当悲哀的这样想着,然后把信件交给了那位小少爷处理。泽维尔解决完了和希恩之间的交易,获得了百忙之中的,一段微不足道的休息。可是那位顾问先生看着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报表,发誓不能眼看着泽维尔游手好闲的行径。于是,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这位热衷于传染勤劳的工作狂,把丽娜带来的书信扔到了那位小少爷的怀里。 泽维尔早就习惯了他的颐指气使,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使唤那位顾问先生的次数并不亚于朱塞佩的命令。只是泽维尔通常在一些下流的方面较真,而那位顾问先生,却总要发挥一下表里不一的个性,让一本正经与荒唐不经都显得那样分明至极。 那位小少爷,看见朱塞佩办公桌上的待办事宜,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优越和惋惜。他以某种大发慈悲的态度,认认真真的观察起了那位顾问先生塞给他的书信。经过几个月的时间,泽维尔的意大利语终于到了一位黑手党成员该有的水平,他阅读着信纸上密密麻麻的,潦草不清的字迹,虽然有时不能全部弄懂,却好歹可以知道它们大致的含义。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不眠不休的,花了三天时间才看完所有内容。他没能从里面得出什么重要的信息,因此不免要在那位顾问先生好心好意的早饭面前抱怨两句。 好在,朱塞佩向来理解他的感受,并对此也有些诡异的,心疼与内疚的情绪。所以他一边拍了拍那位小少爷的肩膀,示意他最好去床上休息,一边拿起那些信件,继续某种没头没脑的分析。他已经调查过艾伯特身边的所有事情,甚至可以说明白那个大胖子每一笔流水的原因。一切都到了山穷水尽,到了别无他法的境地,朱塞佩此时此刻,手里只有这一沓书信。如果他不能从里面找到一点破绽,此事就很有可能被永远的搁置下去。 朱塞佩不能容许这种决定,因为那是他的努力,是巴罗内的财产,更是泽维尔的面子问题。 所以,这位顾问先生只好重复着眼下的,希望渺茫的工作,并试图用毅力来打动上帝。他看着泽维尔那有些憔悴的面孔,忽然想起了从前在安全屋门前的情形。朱塞佩因为这种无聊的回忆而露出了一点微笑,他推了推那副金边眼镜,在泽维尔眉心处落下一个充满温柔的亲吻,他对那位小少爷说: “小甜心,不要忧虑,叔叔会解决这些事情。” 他顿了顿,仿佛要使自己也一并相信似的,又重复一句: “我对你发誓,我一定会解决这些事情。” 顾问先生_204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前没得选,才会咕咕咕啦…… 第61章Ch.60 虽然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在泽维尔面前说得信誓旦旦,然而实际上,当他盯着那些毫无营养的信件看了三五天以后,还是情不自禁的,从心底里产生了某种令人沮丧怀疑。 他想,或许那些乱七八糟的纸片里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重要信息,而那些信件里所要传达的内容,也或许仅仅就是一点无聊的问候而已。如果不是他迄今为止,还没能发现这种诡异问候的来历,这位顾问先生几乎就要把这些废纸全部扔进垃圾桶里,并发誓再也不会探听别人的秘密。 可是他仍旧不能放弃,甚至从沮丧和失败里,获得了某种奇妙的动力。他已经答应过那位小少爷,他一定会解决这些事情,他不能作出某种半途而废的行径。就算这些信件,千真万确的,只是一些无聊的东西,他也要从中得出一点有意义的结论,明白一点无可辩驳的道理。 尽管现实冷淡而又无情,尽管他的努力迟迟没有回音,但朱塞佩向泽维尔许诺过的,他就一定要兑现自己的约定。这位顾问先生因此在内心里无声的,无助的拷问自己,甚至为此陷入某种自我怀疑的境地,他忍不住要想,是不是自己的直觉终于犯了错误,是不是那些长年累月的经验反而令他愚不可及。他很想找达里奥,或者古斯塔沃求证这些问题。然而不幸的是,以上两位先生在这个问题上,知道得并不比他详细。 朱塞佩当然明白这件事情,但他却还是有些罕见的懦弱,有些手足无措的情绪。毕竟他在自己的爱人,在那位小少爷的面前,断绝了所有退路,清理了所有余地。但他并不后悔,也并不希望收回这些话语,他爱泽维尔,他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这位顾问先生只是埋怨自己的无能,埋怨自己的迟钝,埋怨自己不能干净利落的解决问题。 他不会把这种事情说给泽维尔听,因为无论如何,他在那位小少爷面前,都还留有一点年长者的淡定。就算为了那悬殊的,十二岁的年龄差距,他也要维持住自己的体面,装出一副可以轻松解决的表情。 以上纠结而又逞强的心理,导致了那位顾问先生连续几天的低气压和心情抑郁。在这段时间里,某些倒霉的员工收到了一点如同尖刀样的批语,而某些办公室却遭遇了一阵暴风雨似的财务突击。 而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甚至为此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毛病。作为面对朱塞佩的第一前锋,那位顾问先生的阴郁眼神终于点燃了他的所有压力,令他不得不因为胃溃疡发作而住到了附近的医院里。 总之,整个褐石大楼里弥漫着压抑而又紧张的空气。 但泽维尔,却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他意志薄弱的,在那位顾问先生没日没夜工作的第二天,就提出要接手所有的事情。他不忍心看朱塞佩烦恼,更不忍心看他揪着自己的头顶。他为那些可怜的发丝感到疼痛,并为朱塞佩的将来感到忧虑。 然而那位顾问先生却固执的,拒绝了他的好意。朱塞佩语气恶劣的命令他休息,命令他去解决簿记点的问题。泽维尔起先还听从他的安排,不希望他的心情因为这些无聊的原因而变得糟糕透顶。但很快,这位小少爷就发现,根本不能指望朱塞佩自己去躺在床上睡觉,更不能指望他自发自觉的吃点东西。 于是,泽维尔终于决定动用自己家族首领的权力,他第一次用全名称呼那位顾问先生,并让他即刻停止这种玩命的行径。朱塞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事情,他那苍白憔悴的脸孔仰起,从干燥破皮的嘴唇里,过了好久才吐出一句毫无意义的刻毒反击。 泽维尔当然不会和他争论这种无聊的问题,他只是在朱塞佩拔出□□以前,就把他从椅子上打横抱起。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感到不可理喻,他试图掰开泽维尔的手掌,然后从他的怀里挣脱开去。但这种朱塞佩平常也不能办到的事情,更不会发生在此时此刻的,他无比虚弱的情形。 所以这位顾问先生,只好悲哀的,任凭泽维尔把他像扛沙袋那样扔到床上,然后被这位小少爷用一副快要吃人的表情久久凝视。泽维尔的双手撑在他的耳际,禁锢他的动作,令他不敢移开一点视线或注意。而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那双蜜棕色眼睛里纠缠的情绪,都令他莫名困窘,令他莫名心悸。 朱塞佩没有办法,只好听从了那位小少爷的决定,他已经无法反抗泽维尔的任何提议。毕竟那种该死的,见鬼的爱情,总会在他想要抗争的时候,消灭他心底里的所以不满与猜忌。就算他提起十二分的决心,也比不上这种爱情所拥有的,千分之一的能力。 因此他只好和那位小少爷商量着,轮流翻看那些无聊的书信,并且在维持巴罗内运转的同时,尽快解决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尽管这种任务异常艰巨,但他们彼此都没有假手他人的愿景。中间人的身份依旧没有头绪,他们最好不要暴露调查的方向与目的。 而与此同时,那位顾问先生还向泽维尔约定,保证六个小时的睡眠,以及一日三餐的顺序。朱塞佩本能的,觉得这是一种再愚蠢不过的事情。基督,他在那位小少爷还不会说意大利语的时候,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拼命。他不需要这种莫名其妙的怜惜,也不需要这种毫无生产力的柔情。可当他意识到这种被他唾弃的,怜惜与柔情里的好意,这种来自泽维尔的,无可奈何的好意,他就再也不能提起任何辩驳的力气。 哎,可怕的爱情,娇惯他,又使他无所畏惧。 但很可惜的是,这种没头没脑的约定所带来的结果,并不仅此而已。等到八月中的时候,达里奥方面终于传来了消息。那位幽默风趣的小老头,通过电话和朱塞佩取得了联系。他告诉这位顾问先生,自己已经明白了马尔蒂尼的情况,并邀请他去密歇根湖畔的别墅一叙。 朱塞佩被这通电话彻底激发了工作效率,他像流水线上的机器那样一下子解决了几十桩报表的审批,然后腾出了周末的时间,拉上那位被信件折磨得快要疯掉的小少爷来到了达里奥的住地。 这位小个子的,快活的老人,向他们问好,并热情的招待他们到房间里去。他又拿出了一些山羊奶酪,一些雪茄烟和一些冰镇了的白兰地酒。他默不作声的,看朱塞佩替那位小少爷收拾外套和皮鞋,忽然间明白了一点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朱塞佩,我的孩子,泽维尔是不是常常欺负你,才让你变成了这副样子?” 泽维尔听了,很想辩解几句,却在他开口以前,就被那位顾问先生打断了言语。朱塞佩一边恶狠狠的抽着香烟,一边推着那位小少爷的脊背,让他不要挡在自己的面前,更不要像根电线杆似的站在原地。朱塞佩斩钉截铁的,一本正经的,向达里奥解释着原因,他说: “老爷子,他没有欺负我,也没有抓住我的某种把柄。他只是对我存在着一些可怕的爱情。并且非常不幸的是,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不害怕遭受任何惊吓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爱他胜过爱自己。” “基督……” 达里奥愣了一下,然后不停的,在胸前画着十字。他过了好久,才从那种无法言喻的惊讶里回过神来,并意识到了一些前后矛盾的问题。他搞不明白,守信如那位顾问先生,为什么会作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因此,达里奥顾不上那位小少爷的面子,毫不客气的反问说: “朱塞佩,你曾经在这里,对我说会处理好这些事情,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处理’?” “达里奥,我已经活了三十六年了,也快为巴罗内工作了五分之一个世纪。我偶尔也会任性一次,让那些狗屁道理和规矩都他妈给我见鬼去。” “可是朱塞佩,我的孩子……” 顾问先生_205 泽维尔听着那位顾问先生,和另一位退休了的顾问先生之间你来我往的,毫无营养的辩论。他发誓自己再也不希望从字面意义上的,夹在这两位同样能言善辩的人物中间,更不希望被他们当作争吵的主要论据。 于是,这位小少爷只好有些认命的,率先把朱塞佩扯到了怀里,然后一边让他消停,一边低声下气的和达里奥解释着这其中那些相当曲折的原因。总之,在他的努力下,那位老人似乎终于理解到了这种感情的无法避免与不可压抑。 达里奥相当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向朱塞佩说明自己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他只是担心那位顾问先生的情况,担心他遭受某种残忍痛苦的非议。并且,安东尼奥把朱塞佩托付给了这位老人,他就有义务照顾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尽管朱塞佩已经是个大人了,却依旧从心底里,认为自己合该一无所有,合该领教人世间的腥风血雨。 达里奥的神情柔和下来,柔和到仿佛悲哀的境地。他点了点头,似乎对于整件荒诞不经的事情,从头到尾的,发表了某种无言无声的默许。他示意朱塞佩到餐厅里去,到那阳光灿烂的窗户边去,然后听他解释一下马尔蒂尼的消息。 但就在这个时候,别墅的大门却被人用力敲打起来,达里奥有些不耐烦的来到门前,然后让一位令朱塞佩和泽维尔都无法相信的人物进来。古斯塔沃,那位性格爽朗的二把手,显然还没有搞明白全部事情。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位小少爷,以及小少爷怀里的朱塞佩,然后突然发出了一声相当可笑的怪叫。 朱塞佩装模做样的干咳了几下,然后推开泽维尔,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往餐厅里去。然而他还没能走出几步,就听见古斯塔沃在背后毫不避讳的提问道: “所以,他们是终于变成了那种关系?” 这位顾问先生很想回头,解释一下其中的微妙原因。但他觉得这多少有些刻意,也多少有些越描越黑的嫌疑,所以他只好尽量放慢了脚步,希望听到一点确切的东西。他想,泽维尔一定会好好处理的,他不用这样做贼心虚。但不幸的是,回答这个问题的,却似乎是达里奥·隆巴蒂。 那个风趣幽默的小老头,用一种十分夸张的语调对古斯塔沃说: “没错,正如你所见的那样,他们终于变成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 古斯塔沃听了,脸颊有些莫名的泛红。他走过去和泽维尔握了握手,然后发自内心的,说了句“真是恭喜”。朱塞佩因为这四个字,差点脚下一滑,摔进达里奥的客厅。 但无论如何,这点不大不小的插曲,都不能阻碍气氛朝着严肃的方向进行。达里奥的意思很明白,他一定有一些重要的东西需要宣布,才召集了巴罗内的所有核心。朱塞佩意识到这点,主动从前排的位置上退了出去,他坐在泽维尔的斜后方,并毫无保留的表达着自己的谦卑与尊敬。 达里奥给他们分了一点白兰地酒,然后看着眼前的,芝加哥城恶棍里的精英。他缓缓的开口,把自己从纽约方面打听来的消息,对这些雷厉风行的先生们提起。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椅,尽可能全面而有侧重的,讲清楚这件关于马尔蒂尼命运的,复杂的事情,他说: “我向唐吉拉迪诺的朋友们,向唐马尔蒂尼的朋友们,知道了一点非常关键的问题。你们要静静的听着,等我说完再发表你们的建议。” 他顿了顿,获得了在场众人的肯定,于是又接着补充道: “皮耶罗,或者说唐马尔蒂尼,不打算把家族中的生意交到他儿子洛伦佐·马尔蒂尼的手里。洛伦佐的优点是那样明显,正如他的缺点是那样致命。他把暴力看得太重,反而失去了和大人物们沟通的耐心。 因此,皮耶罗试图和纽约方面取得联系,合并他们的经营,然后让洛伦佐负责整个芝加哥地区。 我认为他做得没错,甚至堪称英明,毕竟那位二把手迟早会搞砸一切事情。但他本人并不这么想,不知道自己曾经把枪口对向议员是多么愚蠢的行径。他为此控制了唐吉拉迪诺,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并夺取了他手上的所有权力。 这件事情发生在去年年底,唐吉拉迪诺原本打算踏平芝加哥以后就和纽约委员会签订协议。所以洛伦佐只能阻止他,宁愿放弃在全面战争里获得的胜利。他不能允许自己为别人效力,也不能接受家族的事业成为别人的东西。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信息。” 达里奥抿了口白兰地,看着那群恶棍们眼中兴奋而又残酷的神情,他忽然意识到一点无可奈何的东西,意识到他们所生活的,世界的本性。 “好吧,我不能指望你们去帮助可怜的马尔蒂尼,但是看在基督的份上,看在唐吉拉迪诺的份上,你们最好不要伤害他的性命。” “我们不会的。”泽维尔这样说着,举起了手里的酒杯。他和古斯塔沃,和朱塞佩碰了碰杯子,然后用意大利语毫不留情的宣扬道: “为了我们不可阻挡的事业,为了我们终将获得的胜利。” 但事情到此为之,到这些先生们决定统一芝加哥为止,却还没有迎来真正的结局。朱塞佩开着那辆纯白色的凯迪拉克,决定载着那位小少爷回到褐石大楼里去。毕竟还有一堆的事情,一堆透顶的信件,等着他们处理。 泽维尔对此抱怨说,他看不懂那些莫名其妙的语句。朱塞佩对此一如既往的嘲讽着他,笑话他只会用意大利语说一些下流的东西。那位小少爷蒙受着莫大的不白之冤,希望就此辩解几句,但朱塞佩却忽然踩下刹车,彻悟了某种相当简单的道理。 泽维尔只会说西西里方言,弄不明白北部地区的拼写与发音。 是的,北部,朱塞佩曾在博洛尼亚学习,所以看得懂那些语句。而艾伯特,早年曾在北部做生意,所以也应当熟悉这些用语。但除此之外,巴罗内是西西里移民的天下,通晓这种语言的人寥寥无几…… 保罗·格雷科, 朱塞佩要和他好好的谈一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盖戳了,盖戳了…… 顾问先生_206 第七卷:新时代 第62章Ch.61 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教父》 到了八月末的时候,随着夏天的暑气渐渐退去,褐石大楼里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话题。人们讨论着,那些一箱又一箱堆积在港口仓库的,先进军火的来历。他们好奇,这些子弹与枪械,究竟要用在哪个倒霉鬼身上,并在心底里祈祷着,这位身份不明的倒霉鬼千万别是自己。 总之,巴罗内家族里,在好长一段时间都弥漫着紧张而又难解的空气。他们搞不明白,那位一向节俭的顾问先生,为什么会投入大量金钱来扩充军队的装备,训练军队的士兵。 对此,朱塞佩告诉他们,那是出于在全面战争里受到的教训,出于对过往失败的尊重和畏惧。然而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接纳这种冠冕堂皇的原因。他们已经认清了朱塞佩的面孔,并宁愿相信以上种种举措,都是出于他那无聊透顶的,无可奈何的工作狂本性。 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那位顾问先生居然关停了一些簿记点的生意,并把周转获得的现金全部投进了股市,投进了外汇和储蓄。他像一个狂热的赌徒,在金钱的世界里横冲直撞,恨不得立刻卷下所看见的任何一张钞票,任何一块硬币。 人们看着他那废寝忘食的样子,以及被他那纤长手指所虐待着的,灿烂的金色发丝,忽然有些可怜起这位顾问先生的遭遇,甚至很想自发的,为他募集一点仅作伙食费的渺小资金。 他们想,泽维尔一定又给朱塞佩出了一些莫名其妙难题,出了一些就算是那位顾问先生,也要为之歇斯底里的难题。他们想到这里,又从朱塞佩的痛苦中得到了某种诡异的安慰,庆幸自己没有和那位小少爷在私人方面有任何交集。 但不幸的是,由于这位顾问先生的低气压与坏心情,去三楼办公室做业务汇报,成为褐石大楼里最新的处罚样例。朱塞佩总是拿着那支可怜的,半旧不新的钢笔,在实木桌面上发出一串不耐烦的敲击。他还总是皱着眉头,从那双灰绿色眼睛里投射出某种求全责备的神情,但嘴上却又毫无温度的,说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宽慰话语。 总之,褐石大楼里的员工们甚至有些害怕,这位顾问先生终于被汇率和股市逼疯了脑子,从而终于变成了某种人格分裂的楷模。与此同时,他们也在这种惶恐不安里清醒的认识到,或许朱塞佩根本就不是巴罗内家族里最为可怕的人物,毕竟还有那位小少爷,那位可以掌控朱塞佩的小少爷。而在这两位先生的领导下,他们的生活也终将暗无天日。 只是,以上的所有假设,都仅仅停留在大部分人的见解里,却不能影响那些曾经经历过大场面的老家伙们,更不能让他们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他们参与过十多年前的,由巴罗内向马尔蒂尼发起的战争,他们知道眼下的一切,都是硝烟弥漫前的最后序曲。 朱塞佩终于学会了怎样做一名战时顾问,怎样不计代价的取得胜利。他似乎意识到了战争的本质,并让古斯塔沃宁愿浪费子弹,也要把马尔蒂尼的杂种们统统送到地狱里去。他不再接受任何的妥协,任何的求情,也不再希望从委员会的调解里获得利益,他只要他的对手滚出芝加哥这片土地,不复出现在他的眼里。 对此,那些老家伙们忍不住要在背后窃窃私语,忍不住要计算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中的胜负比例。他们灵魂里那些野蛮而又残忍的性格沸腾起来,要给他们的对手,他们小半辈子的对手,一点切实的痛苦和教训。 而说到底,他们都是无可救药的恶棍,不过披着人类的西装,戴着虚伪的面具。日复一日的鲜血淋漓,让他们明白了一个再朴素不过的道理,所谓“获得”,不过就是某种具有正当理由的抢劫行径。在这种事实里,他们可以凭借意志与暴力来“获得”任何东西,就算没有理由,也可以为此捏造一点莫名其妙的原因。 更令人高兴的是,这些老家伙们终于在和那位顾问先生共事以后,对朱塞佩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进。他们意识到,或许这位顾问先生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是个手段卑劣,性格糟糕的娼妓。他们也渐渐明白,朱塞佩的所有决定说到底还是为了家族利益,尽管有些令人费解的地方,但也绝不包含任何令人不齿的私心。 况且,这位顾问先生所付出的东西,远比他们更加众多。那些子弹,那些痛苦,都真真切切的存在着,不能被谣言击破。古斯塔沃曾向他的同僚质问,在杀手面前,谁能够不顾一切的保护那位小少爷,保护一个在当时还没有为他们带来任何利益的人物? 但朱塞佩本能的这样做了,甚至不管事情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他的忠诚是那样彻底,那样不容辩驳。当然,就那些老顽固们的,好像还停留在殖民时代的头脑来说,仍然不希望这位顾问先生和泽维尔之间维持着情人的关系。他们觉得这实在太过荒谬,也太过容易成为别人的笑柄。 可无论如何,那都是朱塞佩的事情,他们纵然厌烦,纵然有些微妙的担心,也不能把它们常常提起。所以这些老家伙们,只好有些变本加厉的,更加八卦,更加对首领与顾问间的奇妙爱情关心不已。他们搞不明白,像朱塞佩那样的,一本正经的工作狂,为什么会爱上一位轻浮懒散的无业游民。而像泽维尔那样的,无所事事的小少爷,为什么会爱上一位斤斤计较的中年大叔。 哎,复杂,复杂的爱情! 只是这种爱情也好,这种微妙的气氛也好,都仍未被马尔蒂尼的先生们所知。他们依旧不知道发生在巴罗内家族里的变故,正如他们依旧不知道泽维尔和朱塞佩变成了那种奇妙的关系。无论萨尔瓦托,还是那位背叛了父亲的二把手,洛伦佐·马尔蒂尼,都似乎太相信在全面战争里获得的成果,太相信他们已有的胜利。他们依旧认为,巴罗内是那个需要唐吉拉迪诺救助的,四分五裂的家族,不能反抗合约的内容,更不会盘算着侵略他们的主意。 更何况,马尔蒂尼本身也在经历着巨变,经历着困难的时期。他们没有闲工夫来管巴罗内的事情,更没有闲工夫来探查泽维尔和朱塞佩的消息。于是,他们彼此,都度过了一段微妙而又相安无事的日子。芝加哥街道上出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安宁,甚至就连那些巴罗内的成员本身,都几乎忘了决战就要临近。 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那位顾问先生所散播的,处决与开除的恐惧也渐渐平静。一些老家伙们又敢坐在二楼的平台上,拿着无聊的新闻报纸谈天说地。他们在朱塞佩的要求下,把办公室从“大花园”搬到了褐石大楼里,尽管这在当时,看起来很像是某种可悲的人质。但好在,那位顾问先生讲道理的时间多于他歇斯底里的发作,所以他们的生活相当惬意,甚至有些令人羡慕。 他们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比如朱塞佩到底对泽维尔使用了怎样的手段来勾引,比如在先前的庆功宴上,那位名叫古斯塔沃的二把手唱歌究竟有多么难听。但就在他们讨论着这些毫无痛痒的,无关利益的问题的时候,他们中的某些人却忽然凝固了表情。 从二层平台的栏杆边上向下望,可以看见褐石大楼的前厅,以及那扇转动不停的,玻璃大门里的人群。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穿着件黑色的帆布夹克,从前台走过,走上大理石铺就的楼梯。他约有七英尺高,右侧脸颊上一道暗红色的伤疤从颧骨穿过,削去了一半耳廓,直延伸到他的鼻梁。 “格尔马诺·亚昆塔。” “不,不要提他的事情,你难道想让他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记住我们的长相和姓名?”其中一位老人粗暴的打断了别人的低语,他浑身颤抖起来,让身边的人们尽快散去。对于他们来说,对于“大花园”的人物来说,记忆里艾伯特的死状未免太过清晰。格尔马诺在他们眼里,就如同恶魔的爪牙,死神的呼吸。他们在看见这位可怕杀手的同时,就能够毫无纰漏的预料到,一定有某个可怜的人物,遭受了那位顾问先生的处刑。 办公室里,那位小少爷从朱塞佩的手上抢过雪茄,语气严肃的,和那位顾问先生诉说了一番长篇大论的道理。他希望朱塞佩更加注意一点自己的身体,不要总是把香烟当作一日三餐的主题。并且,他希望那位顾问先生从今天开始早睡早起,结束这种没日没夜的拼命。 朱塞佩像看疯子似的,抬头望了一眼那位小少爷的表情。他觉得泽维尔仿佛是沾染上了自己唠唠叨叨的毛病,该死,不就是加了几天班,熬了几天夜,做了几天令人头痛的数据收集。他搞不明白,这种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究竟有什么值得批评。 再说了,泽维尔从来是不管他的,也从来不在乎他的心情。他的许多压力,许多疲惫,都由这位小少爷充当着主要原因。如果泽维尔真想对他好的话,应该趁早放弃那种过于激烈的□□,宽恕他作为一个中年大叔的体力。 朱塞佩很想这样反驳,但就在他说出这些刻毒无情的话语以前,却突然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温情。这种令他脊背发凉的,令他不知所措的温情,袭击着他的心脏,打消了他的所有怒气。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然后对泽维尔好声好气的说: “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我知道你的好心。” 那位小少爷被他的话语感染,突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莫名其妙的恶心。他装模做样的干咳了几下,然后扯着那位顾问先生的衣领,和他细细的亲吻着唇齿,交换着彼此间灼热的空气。 朱塞佩的呼吸有些紊乱,那副金边眼镜后面的,灰绿色眸子里倒映着泽维尔的神情。他徒劳无功的,推拒着那位小少爷的胸膛,希望从他的手臂里逃离。但泽维尔只是按着他的脑袋,抚摸着他的后颈,煽动着他那无可奈何的□□。 “亲爱的,我只是觉得……” 泽维尔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某种致命的,惑人的魔力。他定定的看着那位顾问先生,希望传达一些奇妙的,只有情人才懂的含义。他说: “我只是觉得接吻比抽烟有趣。” 顾问先生_207 “那你吻着抽了烟的我,岂不是双倍的有趣?” 朱塞佩蛮不讲理的反驳着泽维尔的论题,他从那位小少爷的手上又抢过雪茄烟来,狠狠的抽了几口,摆出一副任人玩弄的表情。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只能警告他不要在大白天里做出这种相当有可能会妨碍工作的行径。他们已经为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蠢事而拖延了许多业务,不能再重复这种令人发笑的事情。 朱塞佩却似乎无所畏惧,虽然他根本无法反抗那位小少爷的威势,反抗那位小少爷的力气。但他知道,从心底里确信,无论如何,泽维尔最后都会把一切归结于彼此的头脑发昏以及那著名的,所谓见鬼的爱情。他们纵容着对方的个性,纵容着那些好与不好的部分,纵容着许许多多的错误与罪行。 而就在那位顾问先生,把用于报销的出纳单交给泽维尔签字的时候,格尔马诺,那位可怕的杀手,走进了办公室里。他和朱塞佩已经是多年的老交情,不需要太多客套和礼仪。于是格尔马诺,脚步飞快的凑到朱塞佩面前,然后相当利落的甩下一句: “我确信,保罗已经下到地狱里去。” 朱塞佩听了,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从桌角的资料堆里翻出一叠支票,用钢笔在上面刷刷的签下了姓名。他把格尔马诺应有的报酬,递到他的手里,然后说了些继续合作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语。 泽维尔在全面战争时期见过这位杀手,但他依旧不清楚,这位面目凶恶的杀手,是否在其他人面前也像对朱塞佩那样富有耐心。所以他只是礼节性的和格尔马诺握了握手,然后就听见这位在芝加哥令人闻风丧胆的先生,用某种阐述真理的语气说道: “先生,我在之前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朱塞佩该是一对!” 基督,巴罗内的员工都在关心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终于在卷首语写到了《教父》,可能很多人在之前看卷首语都会奇怪,美国背景的黑手党故事居然没有《教父》哈哈哈哈~嘛,总之好东西要留到最后一卷,大家且看且珍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是小可爱呢195瓶;千邪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Ch.62 好在朱塞佩,那位歇斯底里的顾问先生,一下子没能找到理由来反驳格尔马诺的话语。他只好有些郁闷的,请求这位芝加哥著名的杀手,尽快结束这个令人不适的话题。于是,格尔马诺一如既往的,提起了一些令人更加不适的东西。他向朱塞佩描述了一下保罗的死状,以及他是如何把这位可怜的角头扔进密歇根湖里。 朱塞佩对此没有任何兴趣,但却无法打断格尔马诺的,滔滔不绝的形容,毕竟他不愿被人继续追问和那位小少爷之间的关系。所以,他只好摆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听着保罗究竟是被怎样杀死,怎样碎尸,他的内脏是什么颜色,他的血液又飞溅到了什么位置。而这些毫无营养的,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用处的信息,让那位顾问先生整整倒胃口了一个星期。 泽维尔有些同情他,很想告诉他,实际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必要去回避这些关于恋爱的事情。而说到底,他们之间搞的那些名堂,存的那些私心,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就差登上芝加哥当地的报纸。虽然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抱怨了许多时间,也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威胁,但他却无法阻挡流言的盛行,正如他无法阻挡那位小少爷从心底里对这种流言感到高兴。 如果不是朱塞佩的眼线遍布芝加哥的角角落落,泽维尔甚至很想自费出版一期关于巴罗内首领和顾问之间的特别报导,并以此彻底切断那位顾问先生的退路与他长久存在的反抗心理。他想,朱塞佩应当成为自己的东西,彻彻底底的,成为自己的东西。即便这个论题经常被那位顾问先生用巧妙的诡辩敷衍过去,但泽维尔依然这样期望着,依然不会放弃自己的目的。 哎,总之,这也都是那位顾问先生的自作自受。如果他没有把泽维尔培养成如此固执的人物,或者没有把泽维尔培养成如此不择手段的人物,他都不会遭受眼下的,这种奇妙而又难解的境遇。 朱塞佩最后不得不接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形,他毫不避讳的承认了和泽维尔的关系,甚至会在别人面前和那位小少爷亲吻,靠在他的肩膀上调情。那些老派成员们,对此经历了从震惊到熟视无睹的过程,最后居然也毫无怨言的习惯了这种光景。他们想,这都是那位小少爷和顾问先生的事情,和他们没有半点的相关的利益。但无论他们支持与不支持,都要得罪一位不好招惹的先生,产生一点令人心悸的恐惧。 于是,在这种时候,泽维尔的身份第一次发挥了奇妙的号召力。这些老家伙们在心底里仔细的盘算着,那位小少爷是家族的领袖,根据黑手党的戒律,朱塞佩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抗他的命令。这就够了,这就可以使他们立刻认清现实,并对此做出一些相当明智的反应。而至于那位顾问先生,虽然他很可怕,虽然他也拥有一点实质性的权力,但说到底,那都是泽维尔的“妻子”,他应该会服从那位小少爷的决定。 如此,这些老家伙们仿佛被指挥棒操纵了那样,高度默契的倒向了泽维尔的阵地。那位顾问先生不能摆脱人多势众的压力,只好心怀不满的,继续着他那堪称入围学院奖的演技。他想知道,究竟什么时候那位小少爷才会厌烦这种甜腻无比的,令人恶心的事情。但很可惜,泽维尔似乎已经把它当作了人生的最高乐趣。 妈的,真没出息! 朱塞佩在心里这样恶狠狠的论断着,却装出一副异常温柔的样子,和那位小少爷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相当没品的低语。他搞不明白这种事情里究竟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东西,有什么值得那位小少爷露出一点可怕的傻笑,并且乐此不疲。可是,在他的心里,在他那被工作充斥得满满当当的心里,他却很想极力讨好那位小少爷,尽管他本人并不明白这种行为的含义。 谢天谢地,泽维尔终于在半个月以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和蠢行。该死,他为什么要把那位顾问先生仅有的,可爱的地方展示给别人,让别人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他有些后悔,恨不得让那些老人家们统统失去记忆,可他却不敢把这种复杂的心情说给朱塞佩听。毕竟那位顾问先生,在很早以前,就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点看傻瓜的表情。 但其实,如果硬要解释的话,朱塞佩和泽维尔所考虑的,完全就是两个毫无关联的问题。可他们的思维向来是平行的,并且唯一那点堪称奇迹的交集,也在从前的,惊天动地的告白里用尽。但他们又总能莫名其妙的,好像有某种约定似的,回归到同一路径。就好比这场褐石大楼里的,愚蠢可笑的闹剧,最终都将两人之间彼此的消停作为结局。 当然,仅限于在别人面前的消停。 而除此之外的,巴罗内家族的事务,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行。一切战争所需的物资都在逐渐到位,都在悄无声息的,运送到各处隐蔽的仓库里。军队在古斯塔沃的领导下,又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扩充和练习。费尔南多相当有效的发挥了他的作用,达到了泽维尔的预期,受战争英雄的指引,受那些传奇故事的指引,年轻人们变得更加愿意为巴罗内效力。 到了九月中的时候,埃尔文,那位平步青云的美国佬议员,向朱塞佩带来了消息。他感激那位顾问先生在从前为他所作的一切,并希望用盛大的宴会来表达自己最真诚的好意。 朱塞佩从心底里欢迎这种报答,毕竟在某些方面来说,他也到了该收取利息的时期。他答应了埃尔文那诚惶诚恐的提议,并出于安保问题的考虑,把地点定在了巴罗内酒店的大厅。 水晶灯又被灿烂辉煌的点亮,黑色燕尾服与鲜艳的花朵交杂在一起。那些酒杯里幻惑的光晕,那些仿佛叹息般的轻声耳语,都好像被刻进时间里,带有某种一成不变的特性。上流社会的森林依旧,权势金钱的河流也依旧,只是每一片树叶的颜色各异,每一滴河水的流向不同。 泽维尔穿着厚缎做的,价格不菲的礼服,他又想起从前在这间大厅里的时候。他拿着酒杯,看着眼前喧闹而又陌生的人群,思索着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他最初的梦想始于唐吉拉迪诺,但他眼中的偶像,他所追逐的不灭恒星,却从来只有朱塞佩的一举一动。尽管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变成那位顾问先生似的人物,但他却还是对此心怀温柔。 即便他做出了许许多多的蠢事,带来了许许多多的损失,却也终于在鲜血和痛苦里找到了自己的样子。如果他没有选择走上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如果他没有选择放弃从前无所事事的生活,他或许将一无所有,或许将死在马尔蒂尼的枪下,墓碑上刻着寥寥无几的概括。 顾问先生_208 人生与命运,都是蛮不讲理的,残忍残酷的东西。 可是总有人能在那残忍残酷里获得生命的真谛,获得一辈子的目标与轨迹。尽管这种狂妄自大的目标,这种虚无缥缈的轨迹,只不过是一时冲动的残余,只需要零点几秒的考虑。但所谓世界的齿轮,因果的报应,都在一些莫名的冲动下改变了定律。 从很多年前开始,从泽维尔被唐巴罗内一把拉进黑手党的世界开始,他的愿望,他的行为,都只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解释。他想要掌控自己的生活,遵循自己的意志,希望摆脱那些纠缠不休的观念,把一切毫无顾忌的维持。他反抗着外界的安排,甚至对于他人的好意装作浑然不知。他麻木而又快乐,却永远无法逃离那悬在头顶的,躁动不安的情绪。他总是心有不甘,总是觉得眼下的生活并非他所应该可以接纳的事实。 朱塞佩的伤口,让他抓住了这种念头的本质。他的懦弱一无是处,只会让生活变得更加混乱,更加难以控制。他所需要的是力量,不是无休止的逃避责任。毕竟强者从来不与人物斗争,他们的敌人,只有那不可解的命运本身。 这位小少爷,因此在某个奇妙的节点,出于对朱塞佩的爱情,或者对某种苟延残喘生活的愤怒,做出了一些完全依靠冲动的约定。他当时并不明白这种约定的后果,也并明白这种约定所能带来的东西。这不可说是全无侥幸的,但侥幸的背后,他终究付出了不可计数的伤痛。 而这些只能被那位顾问先生医治的伤痛,令泽维尔可以光鲜亮丽的站在此地,并以一介贫民窟出身的躯体,获得那些大人物们真心实意的尊敬。他望着水晶灯下的一切,忽然露出了某种稳重的,深不可测的,好像唐巴罗内那样的神情。他的面孔依旧年轻,可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沧桑故事,却仿佛早已经历了无数风雨。 就在他陷入那深远的,几乎无法追忆的过去的时候,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把埃尔文带到了他的面前。这位已经不再穷酸的美国佬议员,穿着做工考究的黑色西装,从容而又谦恭的,向那位小少爷表达着最诚挚的问候。他再也不是那个踩着不合脚的皮鞋,在褐石大楼门厅里瑟瑟发抖的青年。 他已经获得了许多东西,拥有了许多权力,更不必再那样低声下气的恳求接济。可他越是拥有,就越是谨慎小心,越是不敢违背那位顾问先生,不敢违背泽维尔的命令。这不但是他的感恩,也是他维系友情的保证。 “先生,”埃尔文说,“感谢您的到来,感谢您为我做出的一切帮衬。” 泽维尔轻轻的笑了起来,把手里的酒杯递给那位顾问先生,他一边和埃尔文紧紧的握手,一边说: “我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招牌,你该感谢朱塞佩,是他组织了这些关系。并且说到底,我喝着你的香槟,吃着你的鱼子酱,也合该为你做些事情。” “说到这个……先生,我不禁要提出一个冒昧的邀请。” 埃尔文说着,让他那位电影明星似的,美丽动人的妻子,向泽维尔致谢。黛西穿着一件长长的,镶嵌着珠片和流苏的露肩礼服,她那金色的长发被盘在脑后,并装饰着大颗大颗的洁白珍珠。她依然畏惧那位小少爷,依然畏惧这些披着西装的野兽,可她已经不需要依靠租赁来打扮体面,也不需要依靠毫无意义的对立来过活。 她知道如何掩藏自己的想法,以及如何装出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虽然她仍不理解埃尔文继续和这些恶棍们纠缠的原因,也仍不理解这些貌似善良的先生们究竟想要获得什么东西,但她了解眼下生活的重要,她不能抛弃这得来不易的优裕。 所以,黛西可以伸出她那只戴着钻石戒指的手来,和泽维尔,她心目中的恶魔微笑致意。她好声好气的,和那位小少爷诉说着,她是多么希望巴罗内的首领能够成为自己孩子的教父。这是他和埃尔文商量的结果,即便他们已经过上了从前无法想象的日子,他们也需要确定这种日子不是短暂的烟花蜃景。 泽维尔对此有些意外,毕竟对他来说,“教父”这个名词应该出现在老唐巴罗内的身上,而不是自己这样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头顶。他向朱塞佩眨了眨眼睛,希望从这位顾问先生那里,获得一点确切的信息。可这位顾问先生只是摇晃着玻璃杯,摆出了某种看戏的神情。 那位小少爷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只好相当无奈的,考虑了一下整件事情。虽然他觉得,这多少有些为时尚早,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他对眼前的小夫妻说: “好吧,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请让我参加你们孩子的受洗。” 埃尔文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兴高采烈的,希望向在场的客人们宣布这件事情。但就在他让服务生拿来香槟以前,一位浑身是血的老人却伴着尖叫声冲进了大厅。 人群骚动起来,那些养尊处优的先生和女士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残忍的情形。埃尔文有些摸不清头脑,并很想问一问那位顾问先生,这究竟是不是巴罗内的帮派问题。但朱塞佩没等他开口,就已经铁青着脸色,快步走到了那位老人面前。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那惊恐而又悲哀的人物,忽然说: “萨尔瓦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最好立刻滚出门去。否则,我就要叫那些警卫来收拾你,把你像垃圾一样扔到大街上去。” “不,不,我求求您!” 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拼命挣扎着,用沙哑的喉咙向朱塞佩祷告。他浑身颤抖起来,浑浊的眼里涌出沾染了鲜血的泪滴,他说: “那个杂种,洛伦佐·马尔蒂尼,他要杀了我!先生,我收回从前一切冒犯的话语,只求求您不计前嫌,保护我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不小心咕了一下,出门不适合我这种肥宅,真的好累orz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墨钺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Ch.63 萨尔瓦托,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坐在巴罗内酒店的套房里。他搞不明白,究竟是出于怎样奇妙的原因,事情才会发展到这种境地。毫无疑问,作为他们的对手,巴罗内绝无一丝一毫的,收留萨尔瓦托的责任。而事实上,那位巴罗内的顾问,对此也绝无一丝一毫的,可以称之为善良的好心。 他依旧记得,朱塞佩站在他的面前,像看蝼蚁那样藐视着他的一切。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是那样无情,那样充斥着冰冷的气息。萨尔瓦托和他对视着,希望用最悲哀,最诚恳的语气,乞求朱塞佩的原谅,乞求他那无所不能的庇佑和宽宏大量的好意。 但朱塞佩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直接无视了理会他的话语,甚至无视了那些鲜血,那些狰狞开裂的伤口。他只是沉着嗓音,让守卫把这位可怜的老人带到大街上去。他依然记恨着全面战争里的旧仇,记恨着萨尔瓦托说他是小男娼的事情。他不能容许,也不能强迫自己忘记这些事情。他们是敌人,尽管有谈判立下的约定,但在两个家族之间分出你死我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所以朱塞佩,即便对萨尔瓦托受难的原因有所头绪,可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做出半点好像宽恕似的行径。他想要堂堂正正的,在由他们所发起的战争里和马尔蒂尼一决胜负。然后告诉他的对手们,所谓恐惧,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东西。朱塞佩是那样渴求着胜利,那样渴求着踏平芝加哥的土地。他从唐巴罗内在世的时候就开始盘算这一伟大的愿景,而直到现在,泽维尔彻底稳定了根基,才慢慢有了将其实现的能力。 他也知道,萨尔瓦托绝对是和洛伦佐产生了某些分歧,那位二把手背叛唐马尔蒂尼的事情,或许也已经暴露在了人们眼里。在这种情况下,朱塞佩最好的决定,是想办法从萨尔瓦托口中得到一些关于结组的信息。毕竟巴罗内的人物,再如何竭尽全力的打探,也不可能比这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知道得还要详细。 顾问先生_209 但尽管朱塞佩明白这一切的道理,却还是不能宽恕萨尔瓦托的言行。如果在从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帮助这位老人,然后为巴罗内赚取一些切实的利益。毕竟,朱塞佩不是一个“西西里人”,他的仇恨和愤怒都远不及金钱敲击的声音。可是泽维尔,那位小少爷,此时此刻正站在他的后面,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 朱塞佩忽然踌躇起来,他不想被那位小少爷看作是毫无廉耻的娼妓。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某种,所谓“尊严”的东西。他极力的,避免表现出自己那反复无常的个性,甚至不惜显得有些做作和刻意。他想,如果泽维尔看见自己就这样向他们的敌人提供帮助,提供一些实实在在的救济,那位小少爷会不会因此而厌恶自己? 说到底,那位小少爷曾经遭遇过马尔蒂尼的追杀,遭遇过无数生死一线的情形。他有理由憎恨这些对手,也有理由出于某种固执而又不择手段的念头,放弃眼前一些可有可无的,迟早都能获取的利益。他们早就在消灭敌对阵营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尽管萨尔瓦托相当不幸,也相当值得怜悯,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摆脱马尔蒂尼的标志。 对于眼下的,这种复杂情况的决断,朱塞佩不得不迅速的思考着答案。他想要弄明白,那位小少爷的想法,然后避免作出一些让他失望的事情。他认为自己最好还是将萨尔瓦托赶出门去,就算不考虑那位小少爷的想法,现在也不是和洛伦佐发生矛盾的时机。 朱塞佩打算再多说几句,并最好在一众大人物面前,让马尔蒂尼和巴罗内划清关系。他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就要抓住机会把话挑明,让芝加哥城的议员先生和法官们都知道,巴罗内终将向马尔蒂尼讨回正义。 然而就在他说出这些伤人的,刻薄的话语以前,那位小少爷却突然扯住了他的衣领。朱塞佩因此被噎了一下,满腹牢骚失去了用武之地。他很想回头和那位小少爷理论几句,并很想警告泽维尔,让他今晚最好睡到褐石大楼的沙发上去。但很可惜,那位小少爷已经习惯了他的歇斯底里。他没等朱塞佩发作,就抢先和萨尔瓦托交流起了那些悲哀的遭遇。 而那位小少爷脸上的善良却似乎是真实的,似乎拥有某种确切的形体。泽维尔眨动着那双蜜棕色的眼睛,并在嘴角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凑到萨尔瓦托的面前,动作潇洒的弯下腰去,然后语气温和的,向这位可怜的老人解释说明: “先生,请您无论如何都要原谅朱塞佩的无礼。毕竟他刚喝了几杯酒,有些不大清醒。我和他说过许多次,让他不要这样固执,让他宽恕曾经发生的一切不幸。可他的性格如此,纵然是我,也毫无改变的余地。” 他说到这里,自嘲般的耸了耸肩,然后又继续接道: “我弄不明白,您和洛伦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伟大的唐吉拉迪诺要我们友善,并让我们签订了协议。所以,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我可以对基督发誓,现在的巴罗内是马尔蒂尼最忠诚的伙伴,也应当承认彼此的友谊。如果这里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我一定不会吝惜自己的能力。” 恐惧和惊讶让萨尔瓦托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他不能从那位小少爷的语气里察觉到某种冷酷的含义,正如他不能揭穿泽维尔的,那副另有所图的面具。他只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无私的救赎,受到了莫大的宽慰和同情。他的性命因此有了保障,他的生活也因此有了憧憬。 他几乎像是抓住最后一条绳索那样,紧紧的抓住了泽维尔的手臂,他的眼泪又重新布满了脸颊,他的痛苦令笑容显得有些狰狞。这位可怜的老人,上气不接下气,竭尽全力的恳求着泽维尔的原谅,并感谢他那仿佛天神般的悲悯。 朱塞佩有些莫名其妙,他原本以为,泽维尔一定会拒绝萨尔瓦托的请求,然后毫不留情的将这位老人逐出门去。但事实上,那位小少爷远比他所想的更加冷静,更加深谋远虑。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或许对泽维尔并没有那样的了解,也没有那样的交情,才会误认这位小少爷只有固执和不择手段两种个性。 但不管怎样,朱塞佩都不能阻止泽维尔把萨尔瓦托安置在酒店里的决定。毕竟,马尔蒂尼的打手们还在附近,还在窥伺着那位老人的头颅,还在希望用子弹解决一切问题。 虽然出于战争准备的考虑,朱塞佩在宴会大厅里增加了许多负责安保的士兵,但这依旧不够护送那位可怜的老人到最近的安全屋去,更不够确保路上不会出现其他的可怕事情。所以那位小少爷在考虑过后,让部下把萨尔瓦托带进酒店的客房里去,并命令他们处理一下这位老人的伤口,给他一点食物和药品。 泽维尔和朱塞佩商议,要他也在酒店里留宿,并试图根据萨尔瓦托的口供,对家族内部的部署作出最快的调整和反应。他们一定要立刻了解这些信息,毕竟在收留这位老人的同时,就已经和洛伦佐产生了对立。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萨尔瓦托,这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在沙发上不安的待命。他的眼眶上布满了乌青,嘴唇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让他不敢大声的言语。他的肋骨可能有些骨折,左臂脱臼后又被手法粗暴的装了回去,没办法,那些巴罗内的士兵不会对他存有半点好意。 伤痛让他只能可笑的,相当无奈的瘫在靠背上,等着那位小少爷的,足以决定他命运的问询。萨尔瓦托虽然在潜意识里,理解这种境况的原因,可他从情感上,还是不能接受这种天翻地覆的事情。他在两个小时以前,还坐在位于富豪区的别墅里,吃着佣人制作的晚餐,享受着唱片机里节奏轻缓的乐曲。 最先发生的,是来自秘书的电话,告诉他洛伦佐带人封锁了办公室,拿走了他所有的文件和笔记。萨尔瓦托有些意外,知道发生了某种不好的事情,但他起先还把一切归结于有人告了他的黑状,才使那位年轻的二把手作出如此行径。他想,自己应该去打个电话,或者干脆亲自上门反省,顺便向洛伦佐了解一下来龙去脉,以免于某种欲加之罪的侵袭。洛伦佐应该会原谅他的,毕竟他们之间也有十多年的交情。 而至于唐马尔蒂尼的遭遇,萨尔瓦托虽然有些遗憾,有些莫名的胆战心惊。可说到底,他和这些权力继承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他不幸知道了一些可怕的事实,一些可怕的东西,但只要他缄默不语,灾难就不会在他的身上降临。 萨尔瓦托一直这样确信着,确信洛伦佐会对他怀有一丝饶恕的心情。他认为一切还是出于无故的中伤,出于派系的分歧,直到他的保镖向他报信,说洛伦佐正带了大批军队,试图冲进那座位于富豪区的住宅里。这位可怜的老人到那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要被杀人灭口,是要被清除出马尔蒂尼。 他几乎用某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打开他的大门,飞奔向他的轿车,然后猛踩油门,离开了人口稠密的街区。他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就没有任何向同僚求助的意义。可他又不能放弃救援,独自一人在入夜的芝加哥城里亡命。由于这些无情的限制,萨尔瓦托产生一些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想象的念头,他忽然想向那位正在参加宴会的,巴罗内的顾问先生呼救,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朱塞佩是个聪明人,是个利益大于仇恨的人,他应该能明白这种请求。 可令人沮丧的是,今天那位顾问先生似乎并不关心马尔蒂尼的局势。他只是冷冷的,用尽各种各样方法的,表达着“滚蛋”这么一个朴素的意思。萨尔瓦托对此有些绝望,认为自己失去了最后的可能,将必定被洛伦佐杀死。他几乎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遗言,考虑那些没来得及收拾的房产和金钱。 但好在,谢天谢地,那位小少爷还对他存在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同情,或者说,还有那么点考虑利益的私心。泽维尔告诉他,眼下酒店里是相对安全的,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他会准备到安全屋去的手续,并让萨尔瓦托不要为此忧虑。这位可怜的老人,听信了那位小少爷的话语。虽然他知道,这种待遇的背后绝不是毫无索取,但情报也好,账目也好,他都变得无所谓了。因为就在洛伦佐想要追杀他的时候,作为马尔蒂尼的顾问先生,他就已经失去所有,只剩下一条烂命。 而当一切都消散的时候,他才发现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为此他可以背叛道义,背叛黑手党的戒律,背叛一切不值得追求的东西。他还希望能见到阳光,呼吸到清晨的空气,他从心底里,不愿下到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去,更不愿成为洛伦佐枪下的亡灵。因为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些奇妙的留恋,还不能彻底割舍所有的感情。 萨尔瓦托知道,他现在要付出一些切实的代价,以换取自己那时日无多的生命。毕竟泽维尔已经坐在他的面前,已经在手里拿好了纸笔。那位小少爷定定的,望着萨尔瓦托的眼睛,希望确信他所怀抱的决意。 过了一会儿,泽维尔说: “先生,由于一些不可说的原因,实际上我早已大致明白了那些发生在马尔蒂尼家族中的事情。只是,我现在要求你把它们写下来,尽可能写得详细。因为如果我要保护你,就意味着和那位二把手作对。我需要你来证明,洛伦佐的意志并非马尔蒂尼的意志,而这整件事情,因此不能构成彼此双方对合约的违逆。” 萨尔瓦托听了,虽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惊讶,却不愿思考这种要求背后的含义。他只是慌慌张张的,从泽维尔手里接过纸笔,然后仿佛被人催促似的,字迹潦草的表述着洛伦佐对唐马尔蒂尼的暴行。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马尔蒂尼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忠诚,就是这样一种无比脆弱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更辣~~~~ 顾问先生_210 第65章Ch.64 就在与萨尔瓦托一墙之隔的,巴罗内酒店的另一间客房里,朱塞佩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推开了浴室的玻璃大门。他有些心神不宁,有些担忧泽维尔的处境,并因此从心底里,产生了某种想去隔壁一探虚实的心情。他想要知道,那位小少爷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会答应保护萨尔瓦托,保护他们最不容置疑的仇敌。 然而,朱塞佩却相当明白,他没有这样做的权利。那位小少爷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一定不希望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正如朱塞佩他本人,也同样不希望泽维尔干涉他的生意。所以这位顾问先生只好烦躁的等待着,等待那位小少爷和他说明一切决策的原因。 朱塞佩并不习惯这种等待,毕竟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他才会这样毫无头绪的,被动接受泽维尔的命令。他通常都是指使他人的,设计阴谋的,而不是处于这种被人掌控,看人眼色的情形。更何况,他在服从一些根本捉摸不透经过的事情,他害怕那些无法预料的结果,也害怕受到徒劳无功的侵袭。 可他在害怕的同时,也对此毫无反抗的余地,甚至没有一点后悔的心情。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必须习惯这种事情,习惯这种地位的差距。因为说到底,这将是他们之后数十年里的,在工作方面的关系。就算是唐巴罗内,也不可能和朱塞佩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因为很多时候,当他们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怎样详细的解释都将失去它们的所有意义。这些高人一等的先生们,都明白一个相当朴素的道理,许多奇思妙想注定会受到凡人的猜忌,所以惟有用事实来说明一切的对错,一切的是非公平。 只是朱塞佩,还不想过早的,被划分进“凡人”的阵营。在他心里的某处,还保留着一点作为那位小少爷情人的优越感,或者说一点莫名其妙的期许。他坚信,泽维尔在私人方面待他是不同的,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要把这种心情带到工作里去。 朱塞佩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冷静冷静,他不该放弃自己的歇斯底里,更不该放弃身为工作狂的固执本性。他应该把家族事务摆到更高的位置,而不是被某种该死的爱情左右了想法或者决定。就算泽维尔不告诉他那些具体的事务也好,就算这位小少爷实际上对他并没有那么多的信任也好,都不过是利益使然,都不过是成败游戏。 而抛开这些金钱的蛊惑,这些权力的执迷,他们依旧是最亲近的爱人,依旧没有任何可笑的怀疑。这或许就是独属于他们的,残酷无情的生存方式,是他们不能背叛的人生道义。爱情对于他们来说,未尝是不重要的,但在那以前,他们是黑手党的人物,他们要肩负起家族的命运。如果某年某月,那些善恶的惩罚降临,那些注定的不幸降临,他们不会,也不能,对此有任何的怨言,有任何逃避的希冀。他们只有在转身的时候,只有在静卧于白玫瑰中的时候,才能被允许流下那么一点,为挚爱痛心的泪滴。 他们都是彼此心中那最脆弱的伤痕,那在这世上所有温柔的缩影。 朱塞佩从吧台上,拿出瓶价格不菲的进口威士忌,然后打开了它的瓶盖,把酒浆倒进玻璃杯里。他看着那些琥珀色的液体漫上杯壁,浸润着昏暗的灯光,还有他脸上那点沮丧抑郁的神情。这位顾问先生从来不会想到,泽维尔对他隐瞒状况,竟会是这样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他以为自己能够宽容大度,能够作出某种不愧对十二岁年龄差的表率。可事实上,他也无法避免为了一些小事而疑神疑鬼,更无法对那位小少爷的言行置之不理。 他应该想点别的事情,不该再像一个女人那样,抱怨自己爱人所造成的,那点生活中的不顺心意。朱塞佩喝了口酒,打算去找出他的哈瓦那雪茄来,然后彻底忘记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应该多想想马尔蒂尼的软肋,想想萨尔瓦托的遭遇。而至于那无可救药的爱情,基督,他没有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过得一样光鲜亮丽! 由于那场事故,那位可怜的不速之客,埃尔文的宴会不得不终止进行。这位改头换面的美国佬议员,用某种克制而又温和的语调,向那些客人们致歉,劝说他们离去。如果在从前,埃尔文一定不会作出这样的行径,毕竟他就连和那位小少爷说话,都要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可是那些在奥利弗议员身边的工作,那些和黑手党为伍的奇妙经历,让他在灵魂深处产生了某种蜕变,产生了一点可以应付灾难的能力。 他并非变得无所畏惧,也并非获得了某种特许。他只是明白了,有些事情永远不得不做的道理,而因此放弃了一些无谓的懦弱逃避。就好像现在,他也害怕眼前的鲜血,害怕眼前的陌生来客,但他知道,他是这场宴会的主办,他就该把一切事情负责到底。更何况,在场都是大人物,都是不能忍受冒犯和刺激的典型。 于是,他好声好气的,向那些尊贵的先生们解释着这场意外的不幸,让他们保持一点必要清醒和冷静。他充满礼貌的,按照高低次序,把这些大人物们请到门外,并目送他们平安离去。晚风吹动着他的发丝,在路灯下飘摇出一点莫名的光影。 黛西裹着羊毛披肩,安慰那些吓坏了的女人们,却实际上也暗自胆战心惊。她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一言不发的,脚步沉重的回到了大厅。巴罗内酒店的门前,因此就只剩下埃尔文和那位顾问先生,只剩下他们呼吸里的烟草香气。 埃尔文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从怀里摸出火机,他为朱塞佩点上了一支高级香烟,然后皱着眉头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先生,我不愿这样想,但芝加哥城里,是不是快要经历一场风雨,一场真正的腥风血雨?我在去年这个时候,目睹过帮派间的街头火并。我只想要确认您的安全,我对战争本身并无畏惧。” 朱塞佩看着他的眼睛,并从那双真切的眸子里,读到了某种毫无虚假的担心。他虽然很明白,埃尔文更多的,是在考虑他的家庭,考虑他的工作与助力,考虑名为巴罗内的靠山,考虑这座靠山的负责人朱塞佩的心意。他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不想回到一无所成的境地。但朱塞佩还是对此感到一点莫名温情,他们都在痛苦与磨难里成长,并最终获得了应有的东西。这点奇妙的相似,让那位顾问先生回忆起自己曾经的打拼,回忆起那些贝托尼街的往事,回忆起那些生死相搏的过去。他说: “埃尔文,我忠诚的朋友,你无需为此担心。子弹和暗杀,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常有的遭遇,只不过这次碰巧出现在了你的眼里。而你作为一位全然无关的人物,应该尽快忘记这件事情,然后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打好你的领带,到议会大楼里开开心心的办公拿钱,不关心这些危险而又肮脏的交易。” 埃尔文听了他的话语,在心里思考着话语背后的含义,朱塞佩不应是仅仅在安抚他,还应当有些别的,需要他答应的事情。在大人物身边的工作,让埃尔文学会了揣度人心,他不需要上司把话说明,就可以预先了解他们的意图,并对此作出恰当的反应。所以,当他听完朱塞佩的说辞以后,就用力点了点头,并发誓会为了双方间的友谊而竭尽全力。 朱塞佩对他的回答表示满意,于是又像狐狸似的,轻轻的笑了起来。他扬了扬自己的手臂,让指尖的烟雾绕成一团浮云,然后在那浮云里转身而去,仅留下一个潇洒高挑的纤长背影。 虽然埃尔文的帮助,并不能直接令他们取得胜利,但朱塞佩还是对此感到一点发自内心的安定。说到底,他们和马尔蒂尼开战也好,和谈也好,都必须顾及议会的面子,不能作出太多的野蛮行径。而如果他们能够掌握那些议员先生们的想法,获得那些议员先生们的好意,事情毫无疑问会变得更加简单容易。更何况,就算他们统一了芝加哥,也还是要和这些先生们打好关系。 朱塞佩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听见了一阵开门的声音。于是他扯好了自己身上那件丝绸睡袍的衣领,然后赤着脚凑过去,抱着那位小少爷的肩膀和他细细耳语。泽维尔吻了吻他的嘴唇,从燕尾服的内侧口袋中,拿出了一张布满字迹的信纸,以及一支外表平凡的钢笔。他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志得意满的惑人笑意,他一边这样令人目眩神迷的笑着,一边对朱塞佩解释道: “达里奥说得没错,马尔蒂尼内部确实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而萨尔瓦托,那个倒霉蛋,无意间得知了真相,并因此遭到了洛伦佐的袭击。他原本不打算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毕竟他只是一位顾问,不在乎老板的姓名。更何况,洛伦佐之于马尔蒂尼也不算外人,他不能提出任何反对的建议。而那位二把手对唐马尔蒂尼所作出的行径,不过是他们父子间的可怕问题,却到底和家族没有关系……” 他顿了顿,又说: “只是洛伦佐不愿放过他,你也曾经说过的,这位二把手缺乏某种作为首领的能力。我从前并不那么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现在愿意举双手来支持你的话语。他做了一些无可救药的蠢事,妄图用机关枪和鲜血来掩盖一切恶行。他居然选择了最没有退路的,最缺乏智慧的,和萨尔瓦托撕破脸皮的决议。” 朱塞佩沉默着点了点脑袋,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和那位小少爷把事情说明。他虽然相当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无法改变泽维尔已经作出的决定,可他只是出于爱人的立场,想弄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存有怎样的考虑。他不相信泽维尔会这样轻易的放弃仇恨,放弃曾经那些令人愤怒的过去,可这位小少爷却表现得这样自然,仿佛已毫不在乎全面战争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于是这位顾问先生踟蹰着,显得有些过分严肃,甚至有些心情抑郁。他皱着眉头,相当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所以你已经通知了古斯塔沃,要他在明天早上,派人把萨尔瓦托带到安全屋去?” 泽维尔从朱塞佩那跳跃的发言里,感到某种微妙的情绪,可他不能立即指出这种情绪的由来,正如他不能立即为这种情绪命名。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似乎在发怒,又似乎在为一些奇怪的原因而暗自伤心。他从前并不在意这种没头没脑的自我纠结,因为说到底,那位顾问先生的本性就是这样,不存在一丝一毫改变的余地。但当他对朱塞佩怀有那么一点可悲的爱情的时候,他就不得不为此担心。于是,这位小少爷亲吻着他的脸颊,和他轻声低语: “亲爱的,我可以向基督发誓,这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不值得你太过忧虑。” 很不幸,泽维尔此时此刻,并没有搞懂那位顾问先生纠结的原因。可是即便如此,朱塞佩还是从那话语里察觉了一点温柔的好意。他叹了口气,打算脱下自己的睡袍,然后结束这个令人厌烦的话题。 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也轮不着他来决定。他不该因为情人的身份而沾沾自喜,作出某些狂妄自大的,冒犯那位小少爷的行径。毕竟他在心里清楚,出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无论他探究什么,泽维尔都将不顾自己感受的解释说明。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鉴于我们好像还没有睡过酒店的套房,今晚也许……可以做一些特别的事情?” 顾问先生_211 作者有话要说: 千千吐出了一章存稿~ 第66章Ch.65 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却忽然被一阵无法言说的噩梦惊醒。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昏暗朦胧的光景,意识到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泽维尔仍旧在他的身边,仍旧把他蛮不讲理的抱在怀里。朱塞佩曾对此抱怨过许多次,甚至说出过一些无情的话语,但他眼下,却只感到一阵由衷的庆幸。 他还是不明白,所谓情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身份,可以干涉怎样的事情。他总是担心自己太过约束那位小少爷的方方面面,从而导致一些可怕的,厌恶的心情。他知道如何与人上床,如何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虚情假意。但很抱歉,对于恋爱这种太过复杂的东西,他束手无策,并且心怀忧惧。 虽然朱塞佩也清楚的知道,那位小少爷已经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会轻易放弃这种令他们乍惊乍喜的感情。但他心里所存在的不安,所存在的忐忑焦虑,却并不受以上事实影响,只是毫无道理的存在着,毫无道理的一直扰乱着他的思绪。而即便泽维尔无数次的发誓,无数次的约定,无数次告诉他可以就这样对完全相信,朱塞佩还是情不自禁的,要从心底里叩问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劣迹斑斑如他,就真的可以这样幸运? 那些他曾经杀死的,伤害的,欺骗的,难道就不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经受住一点酷刑?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那些无法逃避的罪行。他双手染血,并用这双手创造着更多的残酷,更多的肮脏利益。他可以因此麻木,可以用某种绝望的单恋来惩罚自己,可是在获得了一切的如今,这些惩罚都如同小孩子的把戏。 朱塞佩为此有些头痛,他知道这不过是可笑的无理取闹,可笑的没事找事的行径。但正因如此,他不敢把这种想法和泽维尔提起,他不愿让那位小少爷知道,在他潇洒光鲜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如此优柔寡断的内心。他无法察觉那些令他懦弱的原因,无法察觉这所有酸楚的感情,不过都是因为他对泽维尔爱得那样彻彻底底。 所以他只好暗自纠结着,痛苦的观望着,并希望在某年某月放下这种念头,或者被那位小少爷宽恕他的罪行。他有信心解决工作上的一切难题,却唯独对于爱情,这种他所未知的东西,不敢怀抱有一丝一毫的期许。他很想去找一个明白人,然后向他好好的请教一下,自己迄今为止对那位小少爷所作出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合乎某种恋人之间和平相处的道理。 当然,很不幸,朱塞佩的身边并没有那样的智者,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那种所谓的,恋人之间和平相处的道理。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只好在这样的清晨,瞪大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然后不眠不休的考虑着某些奇妙的问题。他相当不合时宜的,对自己昨晚那一系列的,毫无营养的发言进行了深刻反省。他不该用那些床上的话题来混淆视听,以试图掩盖自己的真正目的。他应该好好的和那位小少爷商量,然后搞清楚一切烦恼的原因。 朱塞佩觉得自己实在是某种再懦弱不过的人物,明明只有几句话的事情,他却要弄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地。就算那位小少爷告诉他,不要插手一些毫无关系的事务,不要妨碍一些不可更改的决定,他也没什么好悲哀的,更没什么值得惋惜。可他虽然明白,却还是不希望亲耳听见这样的回应。 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位小少爷眼中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知道泽维尔一定有什么在瞒着他,只是他没有勇气,去探查这些令他疑神疑鬼的东西。朱塞佩本能的认为,泽维尔在萨尔瓦托的问题上,还存在着一些危险的想法,一些不能被他允许的想法。可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太了解太了解那位小少爷了,了解得仅仅可以通过一点微不足道的语气,就明白泽维尔已经把那些危险的想法付诸实际。 他并不担心事情的后果,毕竟那位小少爷知道分寸,也为自己的轻率付出过相当的代价,遭受过相当的损失。只是为避免一些不可预料的后果,一些会让人神经衰弱的后果,朱塞佩觉得自己还是最好了解一下整件事情的详细。可是泽维尔并不会主动告诉他,他也不敢把以上问题婆婆妈妈的提起。 朱塞佩翻了个身,望着那位小少爷睡着的脸孔,很想搞明白他安装在泽维尔心里的,那个高效窃听器失灵的原因。他曾经是那样了解这位小少爷的一言一行,甚至觉得他有些太过好懂,好懂得近乎愚蠢或天真。然而朱塞佩到此时此刻才发现,从前那个直率的泽维尔竟然是那样可爱,那样令他省心。但他却没有办法,即便不愿承认的,但这位小少爷眼下的性格却还是大部分归功于他的努力。 朱塞佩忽然意识到,以上他所经历的一切波折,都某种仿佛是自作自受的因果报应。他想到这里,就无可奈何的干笑了起来,并以此成功的,把那位小少爷从睡梦中吵醒。 泽维尔一睁眼,就看见那位顾问先生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刻薄神情。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发觉了的,朱塞佩一定在为某些奇怪的东西纠结,一定在为它们深思忧虑。泽维尔起先认为,这些莫名的情绪都是出于对萨尔瓦托事件的担心,可在他向那位顾问先生确认过之后,他就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样的纯粹和容易。 而当他正想要和朱塞佩就此讨论几句的时候,从那台床头的老式电话里发出了一阵喧闹的声音。泽维尔昨晚向古斯塔沃命令过的,让他在护送萨尔瓦托到达安全屋以后,就立刻与巴罗内酒店取得联系。他想,虽然时间比预计的稍早,但那位二把手应当是要向他汇报一些关于任务结果的详细。所以他赶在那位顾问先生以前,越过朱塞佩的头顶,拿起了电话听筒,然后和古斯塔沃交流起了工作的事情。 朱塞佩望着那位小少爷凑上来的胸膛,很想让他立刻把电话交到自己的手里,并终结此时此刻的,这种相当微妙的情形。说到底,古斯塔沃只是汇报工作而已,不值得泽维尔这样莫名其妙的,仿佛害怕被朱塞佩抢先了似的行径。这位顾问先生因此而产生了一点怀疑,并联系这位小少爷先前欲言又止的表现,察觉了一些蹊跷的端倪。 这位顾问先生,不动声色的注意着泽维尔的回复,希望从中推断出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明白那位小少爷近来鬼鬼祟祟的原因。但很可惜,泽维尔似乎是在刻意规避某种准确的回答,透露某些重要的信息。他只是含含糊糊的,和那位二把手确认着,然后指使他,让他去通知一些相关的人物,解决一些后续的问题。 那位小少爷做完这些,放下了手里的电话听筒,然后和朱塞佩说起了之前古斯塔沃所汇报的东西。他的神情有些严肃,有些莫名的,悲伤的情绪,他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古斯塔沃刚刚告诉我,在去安全屋的路上,洛伦佐派人做掉了萨尔瓦托,一击毙命。” 朱塞佩愣了一下,在嘴里小声呢喃着向基督的祷告。他过了好久,才从莫大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并极力鼓动着某种冷静而又克制的语气,询问那位马尔蒂尼的二把手所造成种种罪行。他说: “那么那些负责安保的士兵呢,那些在安全屋里受命接待的员工呢?他们都还好,洛伦佐那个杂种没有作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情?” 泽维尔意识到那位顾问先生的紧张,他迅速的点了点脑袋,然后把双手按上朱塞佩的肩膀。他和这位顾问先生对视着,用某种温柔但不可置疑的目光,让朱塞佩保持镇定。他一边挑着眉毛,一边好声好气的表达着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安慰与抚恤,他回答说: “谢天谢地,或许是因为之前定下的合约,巴罗内的一切人物都平安无事,不需要太过担心。” 那位小少爷以为,朱塞佩会因为自己的话语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宽解,甚至一丝一毫的欣喜。但这位顾问先生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突然露出了某种彻底了然的神情。他冷笑起来,灰绿色眼睛里闪动着奇妙的光影。他用那刀锋般的视线,毫不犹豫的,剖开了那位小少爷所覆盖的虚伪面具。他的语气好像嘲讽,却又带着那么点无可奈何的感情,他觉得因为这种苍白谎言而纠结不停的自己好像傻瓜,以及因为这种不值一提的阴谋而扯出苍白谎言的小少爷,更像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他摇了摇头,向那位小少爷反问道: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你最好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萨尔瓦托活着出去?” 猛的被人戳穿了意图,即便始作俑者是那位顾问先生,泽维尔还是为此感到了一点莫名的困窘和失意。他以为朱塞佩连日来积压的郁闷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窗口,并从心底里担忧起自己的处境。他在那位顾问先生发怒以前,就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得出了一个悲哀的,毫无营养的决议。 他虽然为此感到挫败,却并不后悔自己的行径,他认为这件事情本就是该瞒着朱塞佩,只是不幸被发现了真相,所以才会产生这些无法言说的复杂心情。而且说到底,凭借他对那位顾问先生的了解,泽维尔并不能保证,朱塞佩不会因为这种太过荒谬的计划而变得歇斯底里。 哎,不管怎样,现在都是他道歉的最后时机。 “亲爱的,我向你忏悔,我并不有意要隐瞒这些事情。我只是……”泽维尔这样说着,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头,然后继续解释说:“我只是觉得,你知道后一定会是这样的反应。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因为家族的事情而产生矛盾,更不希望是因为萨尔瓦托那个老杂种的性命。他活该这样,这是巴罗内的道义。” 朱塞佩沉默的,听着他的解释,仿佛是某种勃然大怒前令人担忧的宁静。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却似在拷问,似在反驳批评。泽维尔被他那种充满窥视意味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几乎以为他要召唤格尔马诺来干掉自己。他又连忙向那位顾问先生补充了几句,并和盘托出了其中的所有原因, 顾问先生_212 “听着,我不想被你认为是某种阴险的,不守诺言的人物,更不想因此被你厌弃。如果你为此真心实意的发怒,我可以向基督发誓,不再作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嗯……” 朱塞佩听了,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应允,他看着那位小少爷的眼睛,不知道该悲哀还是庆幸。泽维尔远比他所预料的,更接近一位黑手党的成员,也更接近某种不择手段的恶棍。他叹了口气,双手环抱着那位小少爷的身体,然后拿出年长者的风度来,宽宏大量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说: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我的首领,是我的上帝,你的决定就是我不可抗争的命运。我只是希望你……希望你有时候可以对我说一说这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问这种,这种并不私人的东西,但我确实是想关心你,害怕你背负太多的责任和秘密。” 他顿了顿,又说: “你知道的,我是第一次和人恋爱,总会有些奇怪的不太适应,或者一个人纠结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无需为此担心,毕竟,我只是……对这种事情不太习惯而已。我会尽量改正,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痊愈。所以,不用那么在意我,你只要相信我永远爱你,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泽维尔被他抱着,听着他犹犹豫豫的剖白,忽然发现这位顾问先生实在是某种相当可爱的人物,并且具有一些相当可爱的个性。他实在搞不明白,一位三十六岁的大叔,是如何在从容淡定的同时,展现出一点奇妙的窘迫和患得患失的心情。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搞明白了朱塞佩那从昨晚开始的,心情抑郁的原因,他理解这种不安的感受,因为说到底,他也常常产生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他吻了吻那位顾问先生的嘴角,对他说: “好了,事情既然解决了,趁着时间尚早,我们或许可以……” 但朱塞佩没等泽维尔说出那个毫无营养的提议,就一本正经的推开了他,然后迅速的恢复到了工作狂的状态,并让那位小少爷穿好西装,尽快到褐石大楼里主持会议。 他们需要确定一下战争的细节,因为一切的终焉即将迫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五章呜呜呜呜呜~~~~ 第67章Ch.66 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在回褐石大楼的路上,拿着萨尔瓦托的供状,向朱塞佩解释了一切的事情。这位小少爷,实际上在见到那位可怜老人的时候,在朱塞佩还没有为之痛苦烦恼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计划,并作出了一些仿佛宿命的决定。泽维尔在心底里深深的意识到,马尔蒂尼与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避免,不能缓解,甚至永远只会演变成更加糟糕的问题。而说到底,芝加哥也不需要两个帮派,不需要两个发号施令的首领。 于是,他在那个瞬间,忽然看见了某种奇妙的机会,听到了上帝为他打开人生大门的咒语。他要进行一场豪赌,赌注是巴罗内的所有基业,他的所有身家性命。他要凭自己的运气,和那点微不足道的实力,为彼此双方之间的战争增加筹码,增加获胜的可能性。 那位小少爷打算从萨尔瓦托口中,获得一点关于马尔蒂尼现状的信息,他要搞明白事情是不是真如达里奥所说的那样,发展到了某种如同灾难的,无法收拾的境地。如果洛伦佐,那位马尔蒂尼的二把手,毫无疑问的囚禁了他的父亲,背叛了家族的道义,撕毁了皮耶罗和那些纽约大人物们所立下的,关于合并家族的约定。那么一切将会变得非常容易,因为首先,泽维尔并不是和马尔蒂尼作对,而是打算肃清一下芝加哥的风气。其次,洛伦佐的行为也必定冒犯了唐吉拉迪诺的面子,影响了他在委员会里的声誉。所以,那位老人应当会支持巴罗内的想法,也应当会支持泽维尔的决议。 那位小少爷出于以上考虑,认清了眼下所处的情形,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参与这场豪赌,有能力说出统一芝加哥的豪言壮语。当那位顾问先生向萨尔瓦托毫不客气的,充满冷酷意味的,解释着巴罗内与马尔蒂尼不可妥协的对立时,泽维尔在心底里飞快思索着自己下一步将要完成的事情。 他认为自己应该尽快从萨尔瓦托那里,得到某种确切的,有保证的,关于洛伦佐的评价和声明。这是他向唐吉拉迪诺谈判的根本,也是他发起战争的主要原因。他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修饰那些与恶魔没什么两样的罪行,他知道这是某种彻彻底底的虚伪,可他仍旧不够强大,不能把自己的欲望剖明。因此,他必须得到纽约委员会的首肯,才能够履行那些身为一名黑手党成员的本分。 当然,在这种可怕目的的影响下,萨尔瓦托将不再有任何生存的机会。泽维尔一定要确保这位老人没有任何背叛的余地,也没有任何狡辩反悔的可能。他的话语只能是正确的,并且是永远无法反悔,永远无法作出一切歪曲和抵赖的。因为那位小少爷的动机不容置疑,正如他踏平马尔蒂尼的野心那样,不允许一丝一毫的否定。 他的行为或许不是正确的,可他一定要在某些人面前,维持着某种不可动摇的正义。因为那些大人物们也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不动声色的,谋取私利的窗口。唐吉拉迪诺也在那位顾问先生的面前说过,希望帮助巴罗内在芝加哥的事业,希望他们能够获得更多的尊敬。 泽维尔虽然并不相信这些话语里的真心实意,但他却知道,他们有着相同的追求,有着相同的利益。这就够了,这就可以使他们像朋友那样合作,像亲人那样照拂。 然而,在处置萨尔瓦托的问题上,却还有一些更加细节的东西需要处理。泽维尔不愿意亲自动手,落下一些莫名其妙的把柄。况且,洛伦佐又不会感谢他,又不会给他颁发某种友好互助的锦旗。所以他最好能够煽动这位二把手,让他自己去解决帮派内部事情,并且最好把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段,描述成某种切切实实的好意。 而这种颠倒黑白的,荒谬不经事情,即便让朱塞佩来做,也有些不容忽视的难度和问题。但在洛伦佐,那位马尔蒂尼的二把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当下,在他那些性格中的弱点暴露无遗的当下,却显得异常简单容易。泽维尔向马尔蒂尼的探子们透露了一点萨尔瓦托的消息,然后用某种巧妙的说辞,骗取这位老人单独到安全屋去。这种说辞大抵如同女人的微笑,包含着一点似是而非的好心,并总是弄得像那么回事一样,能够使人产生某种莫名的,顺从的情绪。 或许是出于这种情绪,萨尔瓦托听信了,那位小少爷的,关于一路上会有人暗中保护他的话语。毕竟这位老人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也不存在其他任何可能的,逃亡的途径。所以他只好遵守着泽维尔所提出的条件,并在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驾驶着巴罗内配给的车辆,奔驰在芝加哥的街道里。 当然,萨尔瓦托也曾经怀疑过那位小少爷的好意,希望弄明白泽维尔一反常态的原因。可是恐惧和杀戮追逐着他,令他不能作出一丝一毫的,正确的判断或反应。他被这种无可奈何的愚蠢指引着,被这种无可逃避的恐惧压迫着,然后亲手把他本人送进了地狱。他直到临死的刹那,都没有弄明白,马尔蒂尼的杀手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又为什么会不受任何阻挡的,打穿他的眉心。 但现在,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已经失去了意义。那位小少爷借由萨尔瓦托的死,获得了洛伦佐的短暂相信。这位二把手暂时不会找他的麻烦,因为他需要弄明白,萨尔瓦托究竟有没有把家族矛盾的秘密向他人提起。 至此,泽维尔已经完成了统一芝加哥的第一步骤,获得了和唐吉拉迪诺谈判的时机。他需要向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说明,这一切都是出于巴罗内对唐马尔蒂尼,对纽约委员会的尊敬。他们不过是针对洛伦佐,针对那些不守道义的势力,而并非想要破坏芝加哥地区的和平,更不想践踏那些曾经在见证下签订的,关于双方友好相处的约定。 如果唐吉拉迪诺支持他的想法,同意他的话语,那么泽维尔将获得一个向洛伦佐开战的借口,并且不用承受违反合约的风险与危机。并且,在幸运的情况下,纽约委员会还可以根据谈判的内容,对巴罗内提供一些军队和物资方面的帮助,以推进芝加哥地区的稳定。 那位小少爷为此,必须带着萨尔瓦托的供状,去纽约亲自见一见唐吉拉迪诺本人,并和他解释一下事情的详细。然而巴罗内与马尔蒂尼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微妙,洛伦佐随时随地都有出尔反尔的可能,战争也随时随地都有弥漫上街头的预警。在这种情况下,泽维尔最好把朱塞佩留在原地,让他古斯塔沃协调家族里的事务,处理那些大概率将要发生的困境。 可是,家族里和唐吉拉迪诺最为熟悉的也是那位顾问先生,泽维尔没有可以独自处理好整件事情的自信。毕竟对于纽约委员会的大人物来说,他还是一个新得不能再新的年轻人,在家族经营和战争谋略方面,都缺乏某种足以与他们匹敌的能力。所以,泽维尔能在他们面前所发出的声音实在很轻,轻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境地。 顾问先生_213 虽然这位小少爷已经和过去产生了某种天翻地覆的改变,可是经验与教训不是那种可以轻易用学习来弥补的东西,纽约的大人物们也知道在巴罗内少主身上具有某种不容小觑的潜力。但这种潜力,在十年以内,都不会对他们的地位产生威胁,都不会令他们产生一点想要退休的愿景。而至于十年以后,巴罗内发展成比阿尔当时所经营的,更加繁盛的时候,他们预感自己将匍匐在他的脚下,甚至把他手里的雪茄烟当作无所不能的权杖。 但在眼下,他们所真正忌惮的,还是那位顾问先生,那位歇斯底里的,却好像巴罗内的看门狗似的顾问先生。朱塞佩在纽约委员会里有些奇妙的名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所背负的,下流无耻的娼妓身份。可他那种彻头彻尾的忠诚,那种不顾一切的残忍,都令人胆战心惊,令人不由自主的恐惧。 他们都曾经听说过的,这位看起来斯文和善的,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是怎样调动部下的杀手,解决一些相当困难的问题。朱塞佩的金钱一度成为了流传在整个委员会里的暗语,它代表着某种不可出让的利益,也代表着某种不能逃脱的致命杀机。 当老唐巴罗内去世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这位顾问先生会就此失去锋芒,失去所有堪称恐怖的武器。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朱塞佩竟然仅凭一己之力,就支撑起战争中摇摇欲坠的庞大帝国,甚至将它在短时间内恢复到战前的光景。而那位曾经被人疑心背不出黑手党戒律的小少爷,也在这位顾问的教导下,显示出一点过人的天赋,一点强者的秉性。 委员会的人物们对此感到震惊和赞许,他们当然知道,这里面也有一些运气的原因,可是朱塞佩,这个男人从来不相信什么命运。他只是出于一个基督徒的礼貌,所以才迄今为止没有作出任何亵渎神明的行径。而如果他付出了行动,那些行动的背后就一定有万全的对策,完整的决定。即便好运让这位顾问先生常常无需动用这些方案,但并不代表他一旦离开了自己的好运,就会成为某种冒险失败的典型。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泽维尔不得不在褐石大楼的办公室里召开了一次小型会议。古斯塔沃和切萨雷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那位小少爷的决议。在巴罗内完成了和北部毒贩的交易以后,切萨雷被派去负责所有的药品生意。他在各个街区里奔波了几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摆平了那些零散的街头组织,让希恩的商品可以在巴罗内的地盘里畅通无阻的流行。这其中,经历了无数次谈判,甚至一点小小的,必要的暴力。但总之切萨雷不负众望的完成了任务,并因此在家族里获得了相当的声誉。 朱塞佩从心底里感激他的付出,并很想在切萨雷以及他部下的年终奖上添加一笔。但就在这位角头将要变得非常富有的时候,他和泽维尔之间的,关于那位顾问先生的热烈讨论,却彻底摧毁了一切好意。朱塞佩有些愕然的,看着那位小少爷和切萨雷,在见面的瞬间就迅速勾肩搭背的凑到了一起,然后开始用某种他不明白的方式,诉说着巴罗内顾问的歇斯底里。 朱塞佩从口袋里摸出烟卷,然后拍了拍那位小少爷的肩膀,示意他最好尽快交出那藏在西装内袋里的火机。而他那双灰绿色眼睛里的冷冽神情,让泽维尔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点脊背发寒的错觉,并让他迅速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和众人讨论起前往纽约的事情。 他提议,让朱塞佩和古斯塔沃留在芝加哥,自己则与切萨雷一起前往纽约委员会的基地。那位顾问先生因此冷笑起来,咬着烟卷含混不清的反对着他的建议。他毫不客气的,把那位固执果决的小少爷,以及巴罗内最得力的角头论断成“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朱塞佩希望,让他独自一人到唐吉拉迪诺的面前去,转呈萨尔瓦托的供状,说明马尔蒂尼的情形。 泽维尔毫无疑问的,不会允许自己的爱人孤身涉险,不会允许他在这种微妙的时间里,不带任何后援的离开本地。朱塞佩听了,有些烦躁的揿灭了烟卷,然后试图煽动古斯塔沃来对泽维尔的说辞进行否定。他觉得这位小少爷简直没事找事,非要在人手紧缺的眼下,搞一点莫名其妙的事情。 就在这场会议,即将演变成某种小夫妻之间的,牵扯进私生活的,毫无营养的辩论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古斯塔沃,终于忍不住发表了他的见地。他说: “既然这样,顾问,你带着小少爷到纽约去。这里的事情我能负责,而且还有切萨雷和费尔南多的助力。你们只需要从唐吉拉迪诺那里获得一个准许,只要那位老人家点头,我们的军队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对那群杂种的簿记点发动袭击。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在你们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喝上庆祝的香槟。” 朱塞佩和泽维尔,看了看彼此那哑口无言的模样,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的买下了最近的车票,乘上了开往纽约的特快专列。 哎,爱情,可怕的爱情,令他们愚蠢,令他们失去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四章 第68章Ch.67 纽约华尔道夫酒店的墙壁依旧是灰白色的,依旧爬满常春藤的叶片,依旧显示出某种华美而又生动的风情。纽约的天气比芝加哥略微温暖一点,午后灿烂的阳光照在街道上,令人有些目眩神迷。 那位顾问先生和他的小少爷,在经历一段漫长的旅途以后,终于踏上了东海岸的土地。唐吉拉迪诺的部下,一个身材结实的小个子男人,在车站迎接了他们,然后把他们送到了华尔道夫酒店的门前,要他们好好休息。 唐吉拉迪诺和这家纽约城里颇负盛名的豪华酒店,在生意方面有些密切的联系。所以,华尔道夫酒店为他常年预备了房间,用来招待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那些唐吉拉迪诺同样尊贵的先生。朱塞佩和泽维尔就被安排在了这样的房间里,负责带路的部下早已为他们办好了手续,并把酒店顶楼套房的钥匙交到了他们手里。 朱塞佩原本不想接受这种好意,毕竟他认为,以自己一介芝加哥顾问的身份,以泽维尔一介新晋首领的身份,实在配不上这种大费周章的待遇。可是马尔蒂尼的动向仍然不明,纽约又不像芝加哥那样来得信息便利。于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当然还有唐吉拉迪诺执着的邀请,那位顾问先生不得不遵照安排,享受一点难得奢侈的东西。 他想,以那位老人的情报网,唐吉拉迪诺想必已经了解了芝加哥城内的变故,了解了那些奇妙的纷争,那些马尔蒂尼内部的问题。他只是不明白,这位德高望重的先生究竟把事情掌握到了怎样的地步,又对事情存在着怎样的期许和见地。他不能确定,唐吉拉迪诺到底会不会放弃自己的老朋友,转而向巴罗内的事业谋求利益。 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有些莫名的忧虑,但他不愿把这种情感传染到泽维尔的身上,让那位小少爷对明天的会面产生一丝一毫的担心。朱塞佩是在火车站里,和唐吉拉迪诺的办公室取得了联系,他没有多说一点重要的信息,只提到了关于他们对手的一些情况,他有必要向那位老人亲自解释详细。 办公室的文员,知道朱塞佩的名声,也知道这位顾问先生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东海岸和那位大人物商量事情。朱塞佩应当真心实意的,有某种相当机密的内容需要汇报,机密得,不能对外人透露半点消息。 这位文员,确切说是唐吉拉迪诺办公室里的所有文员,都曾经被那位老人叮嘱,要他们密切注意芝加哥的动向,了解芝加哥的情形。因此,这位先生也不例外,他在听说来自芝加哥的请求以后,就立刻答应会尽力帮助,尽力向上司争取和唐吉拉迪诺会面的时机。 朱塞佩感激他的帮助,然后在走下火车的时候,有些意外的,见到了那位老人派来的司机。那个身材结实的小个子男人,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用口音浓重的意大利语向朱塞佩解释,说唐吉拉迪诺在得知电话内容的同时,就希望能够尽快见到他们,向他们询问一下事情的经过,了解一点关键的东西。但那位老人和纽约城里的议员先生们早有约定,所以不得不将时间安排在第二天的早上,安排在吉拉迪诺的办公楼里。 那位顾问先生对此毫无意见,只是带着小少爷坐上了前往酒店的车辆,并且不再提起那些工作上的话题。虽然他仍不明白,那位老人最终可能作出的决定,但只要唐吉拉迪诺愿意倾听他们的话语,那么事情无论如何,就都还有讨论的余地。朱塞佩没有某种,可以使那些大人物们俯首听命的咒语。可他坚信,坚信纽约城里所有黑手党的领袖,是一位英明睿智的人物,能够判断眼前的形势,权衡决策的利弊。 朱塞佩并不指望唐吉拉迪诺能立刻变成他们的朋友,他只需要解释清楚里面的曲折,解释清如果洛伦佐的暴行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那么最终损害的,将会是纽约委员会的面子。他认为,唐吉拉迪诺不是那种可以被蠢材践踏尊严的人物,更不是那种受到了蔑视却能够一声不吭的人物。他的好意,他的宽容,他的仿佛真实的仁慈与善良,都不是为了敌人,都是留给与他休戚与共的朋友。 朱塞佩深深的明白这点,因此敢于直面这位伟人,敢于向他诉说一些好像阴谋的东西。他不愿否定,巴罗内将是其中最大的胜利者,最大的受益人,甚至就连整个纽约委员会,都是他们野心达成里的道具。然而,纽约委员会的人们,就真没有从中获得一点好处? 巴罗内接受他们的领导,服从他们的命令,向他们缴纳一部分用作会费的收益。因此,巴罗内的强大意味着纽约委员会的强大,甚至就眼下的情形来看,马尔蒂尼永远都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为他们带来这样多的东西。 并且说到底,纽约委员会又付出了什么呢?巴罗内的士兵在流血,巴罗内的金钱在消灭,战争把芝加哥掀个底朝天,都和他们没有一点实在的关系。他们只需要点头,只需要给出一个轻描淡写的应允,就可以坐收其成,不必再担心芝加哥地区纠缠不休的矛盾与对立。 聪明人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该作出怎样的决定。 顾问先生_214 但很可惜,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并不是单纯的,个人的想象而已。因此,那位小少爷还是有些忧虑,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和期许。他没有和那位备受尊敬的老人说过一句话,可他最初的梦想,最初的偶像,却都来源于唐吉拉迪诺的言行。他依然记得,在联邦饭店的大厅里,这位老人和朱塞佩说着一些让人完全不能听懂的话语。那位顾问先生笑得是那样温和,他眼中的光芒是那样如同恒星。 泽维尔是在很后来,很后来的时候,才明白那时朱塞佩和唐吉拉迪诺话语中的含义。他觉得可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种冠冕堂皇的客套而深思熟虑。但他的初衷却无法改变,命运在他身上的雕刻也无法抹灭,他在回过身来的时候,已经不自觉的向那位顾问先生,向唐吉拉迪诺,向他敬畏的一切对手,向他崇拜的一切人物靠近。他慢慢变成了一位真正的黑手党先生,即便他最初的愿望,仅仅是获得那位顾问先生的,毫无营养的关心。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呢? 人生实在是种相当奇妙的东西。 这位小少爷近来,总会思考一些与他年纪不符的深沉话题,总会开启某种莫名其妙的追忆。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从被马尔蒂尼的打手在大街小巷追杀,到他现在仅差一步就能统一芝加哥的世界,其间不过大半年而已,不过两百多天而已。那些浑浑噩噩的,麻木不觉的过去仍仿佛就在眼前,但他却已经成为了一名巴罗内的领袖,已经可以毫不逊色的,站在朱塞佩的身边。 他想,或许有一天,自己将会站在纽约的顶点,像那位老人一样发号施令。为此他要把芝加哥城里的生意做大,然后包揽下密歇根湖周边的产业,把家族的经营拓展到其他城市,拓展到足以和东海岸抗争的境地。然后,做完这些,他要试图制衡委员会的成员,并获得一点切实的权力。这样他就可以在那群老人面前抬起头来,享受他们“唐”的称呼,与最彻底的尊敬。 这不同于他曾经所说出的那些豪言壮语,更不同于他曾经所怀抱的那些一时意气,他从未这样冷静的考虑过自己的将来,考虑过整个巴罗内的走向和愿景。他勾画了一幅只有他自己清楚的蓝图,并不会把这种可怕的计划宣之于口,他要静待属于他本人的时机,正如他要静静的,在不为人所见的地方暗自耕耘。 泽维尔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对这些权势和金钱的追求,究竟来自于哪里。他以前是为了那位顾问先生,为了获得他那冷冽淡漠的正视,为了回应他那微不足道的期许。他为此可以做那些曾经厌恶的事情,可以逼迫自己学会某种完全不同的秉性。 但在如今,虽然那位顾问先生依旧重要,依旧是他所有欲望的根源,依旧他生命里的全部憧憬,可在那以外,还应当存在着某些别样的东西。泽维尔无奈的意识到,他并非毫无一丝攫取地位的野心。他所作的一切,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出于他本人的旨意。只不过在最初的时候,他惧怕这种认识,惧怕这种完全陌生的自己,所以才要把责任推到朱塞佩的身上,并且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毫无过错的圣人。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再卑鄙不过的人物,竟然那样伤害朱塞佩的好心。虽然他知道,那位顾问先生一定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可是一股莫名的内疚像海啸一样袭击了他的情绪,让他痛苦,让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心情抑郁。 朱塞佩披着睡袍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那位小少爷呆呆的,望着巨大的落地窗玻璃。他有些担心泽维尔的情况,害怕他因为将要到来的裁决而心绪不宁。他多少理解这种心情,但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走到了风口浪尖的时期,就再也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他们都是与恶魔相处的人物,合该承受一点煎熬的酷刑。 可他即便深知如此,却不能放任那位小少爷眉头紧锁,神色焦虑。因此,他从床头的矮柜上,拿起了酒店的服务菜单,然后凑到泽维尔的面前,准备和他商量一下晚饭的内容。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去街上随便吃点东西,可是鉴于行程的保密,鉴于安全的问题,在明天早上以前,他们都最好不要踏出酒店的铁艺大门,不要招惹一些无谓的事情。 泽维尔听见朱塞佩的声音,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看着那位顾问先生濡湿的发梢,和锁骨上流淌的水滴。朱塞佩走过来的时候,一阵清冽的香气撞进他的鼻腔,令他有些从过往的回忆里清醒。这位小少爷因此笑了起来,从他手上接过菜单,然后草草翻了几页,又递回到朱塞佩的手里。 朱塞佩明白他的意思,转身用电话向酒店定了些简单易做的食物,然后又赤着脚,回到了那位小少爷的面前。他端详着,泽维尔眼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忧郁,甚至那点微不可见的,躲闪畏惧的神情。人生第一次恋爱的不安,又重新侵占了他的脑海,令他不由自主的提问道: “小可爱,你难道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 泽维尔听了,几乎以为朱塞佩安装在他心里的窃听器又恢复了运转,能够传达出一些可怕的真心实意。他很想就此,用一些别的话题糊弄过去,可是曾经在巴罗内酒店所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能作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他想,如果自己就这样忽略这个问题,朱塞佩一定又会开始某种原因不明的纠结,甚至引发一些难以预料的灾难结局。于是,他好声好气的,向那位顾问先生解释: “亲爱的,我只是回想起了一点毫无营养的过去,觉得从前有些对不起你的地方,并因此意识到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材,所以有点不可避免的沮丧。但上帝,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更没有认为你做错了什么事情。” 朱塞佩冷笑了起来,然后跨坐在那位小少爷的身上,用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他盯着泽维尔那双蜜棕色的眼睛,从他的西装里拿出烟卷和火机,然后咬在自己的唇间,歪着脑袋点上了一根,又把它塞回了那位小少爷的嘴里。他的神情忽然有些狡猾的得意,并低声说: “你他妈的总算有点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章w 第69章Ch.68 虽然泽维尔和那位顾问先生,在华尔道夫酒店里讨论过会见唐吉拉迪诺的情形,但当他实际坐在接待室里的时候,还是很想和朱塞佩再确认一下所有的事情。他们昨晚,把目前所知的,关于马尔蒂尼的消息又整理了一遍,梳理出其中的要点,弄明白其中的细节。 洛伦佐·马尔蒂尼,那位性格冲动的二把手,应该是在全面战争里听说了合并家族的事情。他不能理解自己父亲的,这种毫无道理的决定,更不能理解那些干部们唯唯诺诺的话语。他觉得可笑,并难以相信这些用鲜血浇灌的事业,这些用生命堆建的堡垒,居然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仅凭几行条约的,变成他人的东西。 虽然他的父亲,唐马尔蒂尼,和他无数次的解释,家族不过是在最表层的方面合并。芝加哥的产业依旧不会改变,他也依旧享有这些产业的大部分收益。他们只不过是多了一位更高的首领,多了一座有力的靠山,多了一点有效的能力。 可是,洛伦佐并不这样相信,他认为自己的父亲是老糊涂了,是受了纽约方面的蛊惑,才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提议。他因此,和唐马尔蒂尼商量了很久,甚至不惜动用了许多无奈的劝说与威胁,却都不能使那位老人改变心意。唐马尔蒂尼似乎是认定了洛伦佐的品行,并相当坚决的,相当固执的,拒绝了一切可以干扰他的感情。 但世界上,有哪个父亲,愿意承认自己骇子的失败,承认自己孩子的毫无长进? 唐马尔蒂尼从心底里,不希望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希望接受这样的事情。然而家族的责任压在他肩膀上,他就不仅仅是洛伦佐的父亲,他还是马尔蒂尼的首领,他还关系着所有人的命运。纵然把家族交到别人的手里,对他来说就好像裂肺撕心,但他不愿见到这些事业被洛伦佐毁灭,更不愿见到自己的儿子因为某种无可救药的愚蠢而丢了性命。他,一位时日无多的老人,是在拼尽全力的保护着自己的家族,无论是从黑手党意义上来说,还是从血缘的意义上来说。 但不幸的是,洛伦佐并不知道这种想法,也不知道这种想法背后的痛苦与牺牲。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值得这种可笑的意外,值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如果没有这场闹剧的话,他原本要继承马尔蒂尼的事业,继承首领的地位,他认为自己并不会逊于他的父亲。他也作出了很多打算,有很多的雄心壮志,很多的蓬勃期许。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希望被那位老人的三言两语粉碎,即便那位老人表现得相当无奈,甚至为此,带着一点恳求的语气。 在这种时候,洛伦佐本性里的,那种冲动而又残暴的情绪又占领了上风。他经过几天几夜的考虑,认为这件事情不能就此罢休,不能坐以待毙。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是再荒谬不过的,可他没有选择,也没有一点可以称之为救赎的退路。于是他带着自己的□□,跑到那位老人的卧室里,命令他离开别墅,到早已准备好的囚禁点去。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唐马尔蒂尼并没有作出任何的反抗,他只是用一幅悲哀到绝望的面孔,望着洛伦佐那双毫无情感的眼睛。这位老人,像是顷刻间被恶魔抽掉了身体里的所有活力,并因此露出某种槁木死灰般的,毫无生气的衰老与沉寂。 顾问先生_215 唐马尔蒂尼木然的转动着脑袋,然后像是接受了不可挣脱的宿命那样,听从着洛伦佐的号令。他慢吞吞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把妻子的遗像揣进兜里。这位在芝加哥叱咤了半个世界的老人,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传奇将要用这样一种方式迎来结局。他并不怨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悔的情绪。是他自己把儿子培养成这样,他就该接受一切的报应。唐马尔蒂尼只是悲哀,为自己,为洛伦佐,为那些将要失去家族的员工,为他那地狱里的友人和仇敌。 他的眼泪,从浑浊的眼中,从褶皱的眼眶里滚下,滚落苍老的脸颊,滴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点回响。洛伦佐并不明白,这颗眼泪背后的含义,他脑海中所能理解的只有恐怖和畏惧,却不存在那种人类之间的,使人懦弱又使人强大的感情。 总之,无论如何,洛伦佐的愚蠢行径都为巴罗内提供了可趁之机。那位顾问先生从达里奥口中知道了这些故事,并因此作出了统一芝加哥的决定。他和那位小少爷,在华尔道夫酒店里,交代了所有会面的细节和必须传达的话语。朱塞佩打算让泽维尔开口,让那位小少爷去和唐吉拉迪诺交涉关于芝加哥形势的问题。毕竟,就算他和那位老人再有什么交情,也不能僭越家族首领的地位,折损他们的尊敬。 那位小少爷,虽然理解其中这些相当复杂的原因,却还是担心在唐吉拉迪诺的面前作出一些可笑的事情。他最多不过和那些芝加哥城里的大人物们说过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语,却大多都是毫无营养的,彼此之间的客套而已。他从来没有向这样德高望重的先生,阐释过自己的想法,表达过自己的愿景。泽维尔因此有些焦虑,因此差点患上了失眠的疾病。 朱塞佩对此毫无办法,只能一条一条的,和他解释着话语里蕴含的逻辑。他让泽维尔在一开始就提起联邦饭店里的协定,毕竟那与唐吉拉迪诺直接相关,不会产生某种唐突的感觉,不会让话题变得太过生硬。然后,泽维尔应当详细的,向那位老人诉说芝加哥的情形,并告诉他从前和希恩会面时所发生的事情。泽维尔必须让唐吉拉迪诺意识到,洛伦佐控制下的马尔蒂尼已经成为了不稳定的主要源头,巴罗内无意引起纷争,但也绝对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再之后,他就必须要解释清,对手选择在此时此刻撕毁条约的原因,解释清洛伦佐究竟对自己的父亲作出了怎样的背叛,有违反了怎样的道义。并且,他要再次声明,他的敌人是洛伦佐,而不是整个马尔蒂尼。 那位小少爷被他的,一连串的解释搅得头昏脑胀,甚至不得不从抽屉里拿来了纸笔,然后把那位顾问先生所说的,所有的建议,都做成了言简意赅的笔记。而这种可怕的教育,一直持续到今天凌晨,持续到朱塞佩实在累得睁不开眼睛。泽维尔只好安慰他,要他放下心来,并一边抱着那位熟睡的顾问先生,一边拼尽全力的,背诵着那些令人头痛的话语。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那位小少爷脸上浓重的黑眼圈,和此时此刻的,昏昏欲睡的神情。他和朱塞佩并肩坐在接待室里,身上穿着最高级的亚麻西装,被空调的冷气吹得有些坐立不宁。 泽维尔向那位顾问先生,要了第五次烟卷,并相当任性的,让他为自己点好再送到嘴里。朱塞佩虽然从心底里对此感到愚蠢,却不得不碍于身处纽约的事实,只好为巴罗内保留一点可悲的体面。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卷和火机,正准备点上一支,就看见那位小少爷悉悉索索的,鬼鬼祟祟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边角揉皱的笔记。朱塞佩的嘴角一抽,很想让他立刻终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行径。可他却说不出话来,泽维尔的不安似乎传染到了他的身上,令他那捏着火机的手指开始了某种原因不明的颤抖。 该死,他紧张个屁! 朱塞佩充满讶异的,盯着自己手里那仍未点着的烟卷,忽然放弃了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情。他转而和那位小少爷一样,挺直了脊背,沉默无言的坐在原地。室内只有空调运转发出的,那令人烦躁的轰鸣,却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位穿黑西装的秘书,请他们两个到办公室去。朱塞佩刷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甚至忽略了因为久坐而产生的酸麻与无力。他跟在那位小少爷的后面,和他一起走进了唐吉拉迪诺的办公室里。 这间位于大厦顶层的,面积宽阔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装修,只有一套胡桃木制的办公桌椅,还有几张黑色的真皮沙发,放在墙角的绿植边上,活像几个缩头缩脑的小鬼。 唐吉拉迪诺穿着一套灰蓝色的,有些泛旧的亚麻西装,依旧是那么一副肥胖的,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走过去,和那位小少爷热情的握了握手,然后让他们在真皮沙发上坐下。这位老人仔细打量着泽维尔的外表,然后充满疑惑的向朱塞佩确认,他和那位小少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朱塞佩又带上了那副斯文面具,显得从容而又庄重,如同某种事业有成的精英。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那副灿烂的金边眼镜,然后笑容温柔的对那位老人解释,从前在联邦饭店的时候,这位小少爷曾经乔装参加过他们的会议。 唐吉拉迪诺爽朗的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泽维尔的后背,又把自己藏在抽屉里的雪茄烟分给了他们。朱塞佩没有接,只是低头划着了火柴,并且相当恭敬的,帮泽维尔点上了烟卷。而与此同时,他听见那位老人用一副低沉沙哑的嗓音提问: “我听说,关于芝加哥的形势,你们有希望汇报的东西?” 隔着雪茄烟的雾气,泽维尔有些难以分辨那位老人的神情,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完成家族所托付的事情。于是这位小少爷,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然后依照朱塞佩的指示,向唐吉拉迪诺解释起了芝加哥城里所发生的事情。他向那位老人请求一个必要的准许,请求一个发动战争的原因。 唐吉拉迪诺静静的倾听着他的话语,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有些难以窥见隐藏在其中的本意。他咬着烟卷,呼吸里带动着雪白的空气,那双衰老的,下垂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蠢动的情绪。他似乎变成了一座雕像,变成了一股沉默无言的压力,并如同铁链那样锁紧人的肺腑,控制人的呼吸。他盯着那位小少爷的眼睛,用某种能够看穿人思想的目光,洞察着泽维尔的心理。他从中发现了一点危险的影子,却不得不承认这危险中的利益。 他开始了良久的考虑,巴罗内所说的大抵真实,只不过唐吉拉迪诺作为纽约委员会的代表,实在不能亲自参与这种事情。可是现在,那位小少爷甘愿为他效力,只希望他提供一些台面上的准许,这无疑是划算的,也无疑是风险极小的。但唐吉拉迪诺对此还是有些顾虑,毕竟他有自己的尊严,他不愿成为两个年轻人的道具。然而说到底,对于他们这些先生,对于他们这些立于顶点的人物,尊严不过是权力的表象,是娼妓身上的衣服。 唐吉拉迪诺想到这里,有些郁闷,又有些莫名的期许和激动。他意识到眼前这位青年的个性居然是那样的奇妙,在坚强果决的,毫无畏惧的外表下,还隐藏着许多令人害怕的疯狂念头。但他并不讨厌这种念头,正如他并不讨厌人们的野心与狂妄。他知道,一切伟大的事业都源于冲动,都源于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所以,他在沉默了许久以后,对那位小少爷说: “年轻人,做你想做的事情,获得你想获得的东西。” 泽维尔听了,在心里感到一阵仿佛救赎的释然。但他依旧攥着拳头,相当克制的,和那位老人道谢,称赞他的美德。这种有害健康的克制,一直持续到了他在和唐吉拉迪诺分别以后,持续到了他走进办公大楼的升降机以后,泽维尔在原地呆了两秒,然后突然紧紧的抱住了那位顾问先生,并和他展开了一场狂热的亲吻。 朱塞佩用力拍打着那位小少爷的后背,试图把自己从极度缺氧里解救。他承认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支持在唐吉拉迪诺的地盘上,作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行径。 当然,回到芝加哥可以。 好在泽维尔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他在那位顾问先生发飙前的一瞬,松开了他的领带,放开了身体。朱塞佩恶狠狠的擦了擦嘴唇,然后听见那位小少爷低着头轻声说道: “亲爱的,有句话我早该告诉你的,但总是没有机会。毕竟,这种事情,说得太严肃会令人尴尬,说得太轻松,又保准会被你当作笑话” 朱塞佩瞥了他一眼,有些刻薄的回嘴: “泽维尔,叔叔的小可爱,难道你要求婚?” 那位可怜的小少爷,被他不偏不倚的噎住,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的话题,他说: “亲爱的,无论作为个人还是代表家族,我都要感谢你的帮助,感谢你对巴罗内的付出。” 他顿了顿,又一本正经的接道: “至于求婚方面的问题,我没有任何意见。” “你大白天的说什么蠢话?” “我说的不是蠢话……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现在就去买戒指。” 朱塞佩听了,一边红着脸,一边对他大声反驳: “妈的,你买那种不能报销的东西干什么!” 顾问先生_216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我的朱塞佩太可爱了……(被群殴 第70章Ch.69 虽然朱塞佩极力抱怨说,婚戒是某种不能报销的,甚至毫无意义的东西,但那位小少爷还是无视了他那无可救药的守财奴本性,直接把朱塞佩带到了百货公司的门前。朱塞佩望着那霓虹闪烁的商店招牌,忽然有些忍不住要叹气的冲动。他搞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哪来的念头,居然会作出这样荒唐的决定,居然会作出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用刻骨铭心的生死,真真切切的利益所堆砌,不需要那些世人所谓的保证,更不需要其他任何力量的认同与肯定。他们只是在心底里清楚的知道,这种爱情,这种愚蠢的,该死的爱情,是他们彼此之间无法逃脱的宿命,也是他们那几乎微不可见的,对这世界的所有柔情。 他们都是见惯了丑陋,听惯了恶毒的人物,对眼前残酷的人间有最深刻的体味,最无情的见解。但这种爱情,令他们情不自禁的,对他们的未来产生了一点天真的期许。这种期许,在他们这些执着的先生眼里,就是某种可以使人逆流而上的动力。他们都是为了那一点渺小的希望,为了那一点渺小的憧憬,不惜双手染血,不惜犯下累累罪行。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要永远与此为敌。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或许也不想选择这样的人生,不想选择这种毫无退路的,刀尖上舞蹈的命运。他们所经历的苦难是那样完全,正如他们所获得的名利是那样丰厚。可是他们却并不后悔,起码在子弹没入胸膛的瞬间以前,都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后悔的情绪。这世上,总有人要做一些肮脏的事情,总有人要依靠一些肮脏的手段,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这些先生们,注定无法像普通人那样生活,无法像普通人那样,过着安于本分的日子。他们的愿望是那样强烈,足以剥落他们身上平凡的保护色,令他们建立一些伟大的事业。说到底,或许在脑海里,人人都有这种超越藩篱的想法,那是从乐园里带出的罪孽,加诸人类本身,成就人类的欲望。这些无可救药的弱点,在令人毁灭的同时,也在令人永无失落的坚强。 但即便道理是明白的,也不能说服那位小少爷放弃自己的妄想。泽维尔拉着那位顾问先生的手腕,并试图动用家族首领的身份,来说服,或者威胁朱塞佩和他一起走进商场。那位顾问先生听了,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然后嘲笑起堂堂巴罗内的首领竟然要动用十诫来完成一个没头没脑的求婚。 泽维尔忽然有些头痛,他警告那位顾问先生,出于他们秘密离开芝加哥的事实,最好不要在纽约街头作出这种引人围观的行径。可朱塞佩还是沉默无言的,直勾勾的盯着他冷笑,并且有把这种表情持续下去的愿景。 泽维尔对此毫无办法,只能采取一些无耻的策略。他告诉那位顾问先生,作为巴罗内的总簿记,朱塞佩他本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报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朱塞佩因他的话语,眼中那点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更加分明。他一边嘟哝着“我不能作贪污公款的事情”,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存折,让那位小少爷好好的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有钱人的随性。 以上一切的一切,导致了在巴罗内众人看来,唐吉拉迪诺的应允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朱塞佩在乘上返回芝加哥的列车以前,向古斯塔沃通报了会面的结果,询问了巴罗内的情形。那位二把手告诉朱塞佩,芝加哥眼下一切都好,洛伦佐或许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目的,但无论如何,都还没有知晓唐吉拉迪诺的决定。 朱塞佩为此考虑了一下,他当然可以趁着他们的对手,趁着马尔蒂尼对那些可怕的企图还没有一丝察觉的时候,让古斯塔沃发动某种突然的袭击。但那无疑是冒险的,毕竟他和泽维尔仍身处纽约,如果战争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的话,他就不得不一直向唐吉拉迪诺借住。而如果更加不幸的,战争的结果不尽人意,他们就很有可能,被那群纽约委员会的先生们当作赔礼道歉的工具。 朱塞佩绝不愿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别人手上,更不会把那位小少爷的生命寄托在一些和他本人同样虚伪的人物身上。因此,他让古斯塔沃尽快清空褐石大楼周边的建筑,并让“大花园”里的重要人物们立刻转移到那栋大楼里办公。他还让古斯塔沃告诉家族里的士兵,要他们做好睡床垫的准备,并让他派人物色好安全屋的地址,查验好仓库里的战争物资。他们要准备开战,指挥部就在褐石大楼。 古斯塔沃听了他的命令,立刻着手把这些复杂的安排落到实际。他叫来了费尔南多和切萨雷,让他们分别负责军队与后勤的问题,要他们务必秘密而又迅速的,完成那位顾问先生的要求,显示巴罗内的决心。他还让手下的探子,加紧调查马尔蒂尼的情况,古斯塔沃认为洛伦佐不会全盘相信那位小少爷的说辞,并且很有可能,也在私下里谋划着一些相当可怕的事情。他要确保自己了解马尔蒂尼的动向,不会因为情报的延误而导致在战争里错失先机。古斯塔沃早已经历过无数次战争,他明白其中所蕴含的,那些最朴素的道理。 于是,伪装成平民的军队,一拨又一拨的,进驻在褐石大楼周围。他们的武器被装进搬家公司的卡车里,随着巴罗内引以为傲的物流,运送到了每一个住宿点的门前。□□,机关枪,□□,那位顾问先生头一次不计成本的,把那些士兵们从头到脚的武装。 而褐石大楼二层的平台上,巨大的芝加哥地图被钉在了高高竖起的告示牌上。办公桌堆在一起,排成长条的形状,上面放着数不清的文件资料,以及型号各异的老式电话。电话机上的黑色橡胶管线,沿着桌边瀑布似的流下,铺开在地面,铺开在那些先生们忙碌的脚步边上。 大楼里,聒噪的铃声此起彼伏,角头们一边听着下属的汇报,一边用钢笔在纸上刷刷的记录着消息。他们飞奔着,把手里的信息传递给古斯塔沃,传递给切萨雷或者费尔南多,告知他们战备的最新进展,以及城里最新的情况。他们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位顾问先生的归来,等待着他的一声令下。他们血液里的,那些暴徒的成分在躁动不安,在用奔流的速度令他们情绪激动,令他们兴致高昂。 那位顾问先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了芝加哥的土地上。他看着玻璃转门后面的,列队整齐的士兵,看着大理石台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忽然感受到了一点莫名的,激动的情绪。他看着那位小少爷笑着朝人挥手,和他们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蠢话,忽然觉得这种英雄式的待遇,还是少来几次为妙。他有些不耐烦的,碰了碰泽维尔的脊背,让他尽快宣布唐吉拉迪诺的决定,好正式开启和马尔蒂尼之间的清算,直至清算到连本带利。 于是,那位小少爷只好终止了自己的蠢行,他清了清嗓子,对褐石大楼里的众人说道: “纽约的大人物,尊敬的唐吉拉迪诺,让我转告大家,请大家毫无顾忌的,获得那些想要获得的东西。 我们的战争要开始了。” 然而他的话语,却相当奇妙的,没能在人群中掀起一丝一毫的动静。人们只是注视着那位小少爷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以及上面所镶嵌的明亮钻石。然后他们仿佛心有灵犀般的,齐刷刷的,把目光移到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手上。他们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惶恐,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某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朱塞佩这才在心底里,反应过来一些重要的事情,他似乎没有对除那位二把手以外的家族成员交代过和泽维尔之间的关系,更没有半点公开这种关系的愿景。他就这样被唐吉拉迪诺的应允冲昏了头脑,被那位小少爷的喋喋不休带跑了思绪,然后作出了这种无法回头的,没有营养的可笑行径。 他此时此刻,很想解释两句,可他们手上的婚戒是那样鲜明,抵得上千言万语。朱塞佩没有办法,只能有些自暴自弃的举起了那位还在发呆的,小少爷的手掌,然后用一副好像无赖的嘴脸,毫不客气的命令道: “事情就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所以,你们现在可以去工作了!” 那位小少爷看着人群潮水般的散去,又在脑海里把朱塞佩的说辞考虑了几遍,才找到了这位顾问先生心情郁闷的原因。他并不讨厌这种后知后觉,毕竟他也好,朱塞佩也好,都在一些可有可无的地方太过聪明。他想到这里,反握住那位顾问先生的手掌,拉着他走上了楼梯。然而不幸的是,他还没从整件闹剧里回过神来,所以觉得八角飘窗里投射出的阳光,还有那宽敞的大理石阶梯,都十分像是教堂里婚礼的情形。他甚至为此脑补出了那位顾问先生穿着婚纱的样子,但谢天谢地,在他把这种念头说出来以前,古斯塔沃就用布防打断了他的话语。 那位二把手向他们介绍了芝加哥城里的形势,告诉他们几个关键的堡垒都安排在何地。他打算用先遣部队直接拔掉马尔蒂尼的前哨,并想方设法绕到他们的指挥所去,他们不仅要灭掉洛伦佐,还要找出唐马尔蒂尼的踪迹。而在拔掉前哨以后,暗杀部队就会开始狙击对方的角头,大批士兵会涌向他们的簿记点,然后将其逐一占领。 朱塞佩同意他的战略,又在会议室里分别召集了军队的头目,和他们解释了详细的步骤与时机。在这以后,这位顾问先生又向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确认了战争后勤的保障,以及一些相关单位的问题。这位角头相当利落的回答了朱塞佩的疑虑,却在说起“新婚快乐”四个字的同时,就被那位顾问先生踹出了办公室去。 顾问先生_217 泽维尔和古斯塔沃商量,把战争时间定在了后天晚上,他们要趁人不备,他们要出其不意。那位二把手支支吾吾的,很想搞明白泽维尔和朱塞佩的事情,因为那是“大花园”里必不可少的话题。泽维尔并不惧怕这种刺探,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让事情天下大白更加符合他的利益。但很可惜,那位顾问先生像幽灵一样的出现在了他的背后,并差点要他偿还那一部分婚戒的欠款和相应的利息。 总之,一切轻快而又紧张的,到了后天夜晚,到了战争发起的时刻。伴随着那位小少爷在无线电里的简短命令,枪声响起在了芝加哥的土地。他们的对手,马尔蒂尼,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准备,因而在起初的两三天里溃不成军。虽然洛伦佐在之后很快就组织起了反击,但在朱塞佩倾尽一切的攻势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巴罗内的恶棍们狂欢起来,把敌人的尸体拖上街头,挂上莫名其妙的牌子,然后一边唱着歌,一边把弹壳摆成家族的十字徽章。鲜血画成的标记到处都是,死亡变成了芝加哥最日常的风景,最多见的事情。机关枪的声音如同鼓点那样,在狭窄的街巷里不停回荡,带来巴罗内的咆哮,带来数十年恩怨情仇的末日忠告。 战争在第十三天的时候,显示出了收尾的迹象。巴罗内的先遣部队找到了马尔蒂尼的指挥点,毫不客气的夷平了整栋建筑,炸伤了洛伦佐和他的秘书。在这场战役里,还有一个奇妙的收获,他们从一位战俘的口中问到了唐马尔蒂尼的下落。那位可怜的老人被关在一个废弃的地窖里,将巴罗内的救援部队认成是萨尔瓦托的士兵。 当他听说那位马尔蒂尼的顾问,已经被洛伦佐送到地狱里去的时候,他那几乎失明的浑浊眼里落下了泪水,落下了一点不该属于黑手党成员的感情。他在胸前画着十字,喃喃的乞求基督饶恕他的罪行。叱咤风云的唐马尔蒂尼,和阿尔相提并论的唐马尔蒂尼,在失去一切的瞬间,也只不过是个脆弱的老头,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能力。 他没有试图让巴罗内放过他的儿子,甚至也没有试图让巴罗内放过自己,他知道,这是他们这类人的宿命。他失败了,就要付出失败的代价,承受名利反噬的酷刑。 战争在第十七天的时候,传来了马尔蒂尼投降的消息,洛伦佐因为伤重不治而死亡,军队的弹药也已耗尽。可是朱塞佩并没有宽恕他们,泽维尔也没有,他们身上的,那种残忍残酷的个性爆发出来,让他们赶尽杀绝,让他们毫无道义。 一切,在第二十一天的时候落下了帷幕,距离那位小少爷被人从街头撵到巷尾,不过三百天的时间。巴罗内完成了黑手党史上绝无仅有的逆转,毫不自夸的,成为了芝加哥唯一的首领。 当然,那位顾问先生因为家族成员在战争时期的胡闹,不得不向议会和法院塞了一大笔钱,说了一大堆好话,才总算平息了整件事情。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战争结束了,因为他们胜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最后一章嘿嘿嘿!!! 第71章Ch.70 在战争结束以后,朱塞佩把马尔蒂尼留下的生意收拾了一下,然后转交给了切萨雷打理。他希望那位角头迅速接手停摆的一切,让芝加哥北部的市场恢复应有的秩序。切萨雷对他的命令毫无怨言,只是相当奇妙的,打算向褐石大楼借用一下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来充当一下北区的临时簿记。 朱塞佩对此感到莫名其妙,但鉴于那位角头在旧城区里的部下,全是一群和数字无缘的家伙,他还是找不到半点理由来反驳这种合乎逻辑的邀请。于是,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不得不有些沮丧的和朱塞佩道别,然后乘着福特汽车投入到芝加哥北部的,全新的工作里去。 虽然这种决定,对于那位顾问先生来说,还是造成了一点小小的麻烦。然而在朱塞佩眼里,巴罗内的账户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为此可以忍受连续不断的电话铃声,也可以忍受亲自出门去买三明治之类的事情。但这些小小的麻烦,纵然种类繁多,日积月累,却都比不上那位小少爷所带来的巨大问题。 泽维尔似乎终于学会了像那位顾问先生似的,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具。他可以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然后转身就言辞犀利的和朱塞佩讨论,那些老家们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的外表有多光鲜亮丽,他内心的可怕念头就有多不堪说明。 朱塞佩起先还试图纠正这种令人头痛的,扭曲的个性,以免那位小少爷患上人格分裂或神经衰弱的毛病。但当他发现,这种个性不过是对他本人言行的精准复制,就再也说不出一丝一毫的劝解的话语。他有些无奈的意识到,是他自己把这位小少爷教育成了今天的样子,并没有一点可以怪罪他人的余地。朱塞佩因此而有些挫败,却又自彻头彻尾的挫败里,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得意。 泽维尔在战争结束以后,又对名下的簿记点以及受保护的居住区,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巡查。他有一副英俊的,讨人喜欢的脸孔,蜜棕色眼睛里时常闪烁着温柔而又轻快的情绪。他会和士兵们聊天,和老板们喝酒,和那些热情好客的妇女们唱西西里小曲。人们都欢迎他的到来,争先恐后的向他表示着尊敬。经过和马尔蒂尼的战争,芝加哥城里的老老少少都在心底里清楚的知道,泽维尔·巴罗内,是他们切实存在的上帝。 而与那位小少爷的积极工作行程鲜明对比的,古斯塔沃,那位性格开朗的二把手,开始以某种令人惊讶的速度,变成了一位无所事事的中年大叔。他天天开着自己的奔驰轿车,跑到朱塞佩的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消耗那位顾问先生的雪茄烟与白兰地。 他向朱塞佩抱怨时间过得太慢,慢到连退休都显得那样遥遥无期。他每天的日常,就是看着那群在年龄上足以当他儿子的小伙子们,令人羡慕的,充满活力的为梦想打拼。他还说费尔南多要抛弃他,希望隐退到家族事务的二线去,不愿再承受那些莫名其妙的腥风血雨。 朱塞佩听了,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这位实际上也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二把手,惊觉自己或许也上了年纪。他一边刷刷的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一边头也不抬的向古斯塔沃建议。他让这位二把手最好到芝加哥的街上去转转,找一个年轻貌美的意大利姑娘,谈一场没头没脑的恋爱,然后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难题。 那位二把手为他的想法感到震惊,并在盯着朱塞佩手上的铂金戒指看了许久以后,莫名其妙的,提出了一个毫无营养的问题: “所以,顾问,这该不会是你的亲身经历?” 朱塞佩本能的很想反驳几句,但就在他抬起脑袋,皱起眉毛的同时,却又突然觉得这位二把手其实说得没有毛病。他就是因为这种该死的,愚蠢的爱情,意识到了命运的作弄,意识到了生活里那点令人发笑的情趣。可他并不讨厌这种作弄,也更不讨厌这种廉价低级的情趣,他的人生里不该只有工作,不该只有无休止的战争与索取。他的人生是值得享受的,而不是某种刻板责任的堆积。 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只好在古斯塔沃的问题面前低下头去,然后相当不耐烦的承认道: “对不起,这就是我的亲身经历。” 古斯塔沃听了,露出了一点了然的笑容,然后自觉终结了这种混吃混喝的行径。虽然,在不久以后,就传出了巴罗内的二把手上街搭讪的事情,令朱塞佩对家族的颜面有了些莫名的担心。但无论如何,谢天谢地,他的雪茄烟和白兰地酒都将免于被洗劫一空的结局。 总之,这些黑手党的先生们,毫无波澜的过着他们的生活,平凡得就像公司里那些小职员一样,只关心着自己一日三餐的问题。朱塞佩和泽维尔其间还参加了桑德拉的婚礼,这个多灾多难的可怜女人,似乎终于在打工的餐厅里,找到了那份属于她的奇妙爱情。 但除此之外,这些坐拥名利的先生们,就再也没有其他乐趣。他们无所事事的度过了万圣节,度过了大选日,度过了感恩节,度过了许许多多的,有名字或者没名字的时间。 而就当那位顾问先生,以为身边的一切都会在平静里安安稳稳的继续的时候,达里奥,那个快活的小老头,却带来了某个令他着实吓了一跳的消息。达里奥,达里奥·隆巴蒂,给朱塞佩打了通不长不短的电话。在电话里,这位老人告诉朱塞佩,唐吉拉迪诺希望他和那位小少爷参加年末在华尔道夫酒店里举办的宴会,并认同泽维尔在芝加哥的地位,接纳他成为纽约委员会的成员。 朱塞佩在原地呆了两秒,然后向达里奥确认着,这不是某个过期了的愚人节玩笑。但那位老人只是让他尽快为那位小少爷买套新西装,然后跑去东海岸报到。那位顾问先生对此,虽然有些说不完的感想,但他知道,他必须听从那位老人的建议,听从唐吉拉迪诺的命令,然后再去讨论一些关于庆功宴的问题。 顾问先生_218 于是,那位顾问先生,只好无可奈何的终结了自己那闲散的日常,然后手忙脚乱的,把那位小少爷带到了纽约城里。他顶着一副睡眠不足的脸孔,和泽维尔解释着宴会上所有需要注意的细节,他贯彻了歇斯底里的,工作狂的本性,把纽约委员会每一位人物的简介做成了报告,让那位小少爷必须在心里熟记。 他的这种,较真过头的工作,令那位小少爷差点绷断了自己的神经。泽维尔又回忆起了,从前记忆家族人物时的情形,并真心实意的,希望基督或者玛丽亚制止那位顾问先生的行径。但可惜的是,无论基督也好,圣母玛丽亚也好,都不能予他救赎。所以这位小少爷只能头痛欲裂的,背诵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人名。 泽维尔看着眼前的,华尔道夫酒店灯火辉煌的门厅。夜色笼罩下来,笼罩在那些高级轿车的顶棚,笼罩在那些穿梭不停的身影。稀疏的星子,红色的飞机指示灯,都在还未彻底变暗的天空里闪烁,显出一点朦胧的风情。 天气已经冷下来了,穿着厚厚的羊毛大衣也不能使人感到一点由衷的温暖,呼吸里奶白的烟雾,缠绕在眉眼上,消散在寒风里。那些近在咫尺的繁华,那些灯红酒绿的泡影,或许都不过路灯下并肩站立的一分一秒,四目相对的一瞬一息。 那位小少爷看着朱塞佩的侧脸,看着他铂金色的短发,垂下的又密又长的睫毛,以及那高挺的鼻梁,好像雕塑那样饱满的嘴唇。泽维尔忽然想到,究竟是怎样不可思议的因果,才让他们对彼此产生了,那本不该产生的温柔爱情?而又究竟是怎样万分之一的概率,才让他们这样无可救药的蠢材,意识到对方的本意? 或许,这就是人类在世界上生活的奇妙,就是那些人生里变幻莫测的东西。他们受这种东西鼓动,被这种情感驱使,而不是某种虚无缥缈的命运。他们正是因为他们自己,才会相爱,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关系。 泽维尔直到此时此刻,直到看着那位顾问先生侧脸的此时此刻,才真正有种握住了命运的实感,才真正有种看清了生活的体味。那些过去的失意,那些堕落的情感,都不再拥有任何的意义。他是他生活的主宰,他有这种令人羡慕的能力。 他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把手从一袋里拿出来,并抓住了那位顾问先生的手腕。朱塞佩有些愕然的回过头来,他的脸颊上映满了璀璨浮动的光影,他忽然笑了起来,灰绿色眼睛里有某种真切的温情,他说: “小可爱,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从今天开始……称呼你为唐。毕竟我还记得的,从前你在联邦饭店门前说出的狂妄话语。很抱歉,我曾经觉得那是个笑话,但我现在觉得,在肉眼可见的未来,它即将变成不可争论的事实。” 泽维尔听了,只是一边低低的笑着,一边挑起眉毛来反问: “亲爱的,真是这样吗?” 朱塞佩对此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只是微笑着点燃了烟卷,并把它塞进了那位小少爷的嘴里。他在心里默默的,异常坚定的思考着: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纽约也好,芝加哥也好,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把一切困难当作生活的代价,把一切痛苦当作命运的索取。 他们终将无所不能。 毕竟,属于他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后面还会有一个作者后记,然后这几天还会修一修小细节,不过剧情上不会有大改动。 另,车在wb~ 第72章作者后记 初次见面以及再次见面的读者朋友们: 大家好! 感谢大家阅读《顾问先生》,这是我近年来写的第一本现耽。 总体来说写得又紧张又开心,因为这也是我第一本无纲裸奔的小说,除了在每卷开始之前会写个几十字的小梗概以外,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架构的东西。所以很怕玩脱,也很怕出现一些不和逻辑的东西,但过程非常的自由,没有任何的约束,所以是痛并快乐着的2333 也是因为没有大纲,故事的结构非常松散,讲了一个并不帅气的工作狂黑手党中年,和一个并不帅气的点子王黑手党少爷。全篇洋溢着既欢乐又沙雕的氛围,除了主角以外几乎没讲事情。 不过也正因如此,整部东西充斥着一种奇妙的黑色幽默。他们生存的世界是相当残酷的,但我却用很轻快的笔调在描述这些事情,有点恶趣味,也有点嘲讽和荒唐的感觉。 顾问先生_219 我一直在担心自己写的东西太过沉重,所以从《千金裘》开始,就一直希望带给大家一点欢乐的东西,而不是整天讨论些令人头痛的话题。虽然《顾问先生》的内核是直指人性的,但被轻松的风格所包装,显得不是那么沉重和枯燥。我个人也会继续发扬这种风格,因为觉得很有意思。 故事里的黑手党内容,主要参考了《教父》和历史上实际存在的芝加哥黑帮,但信息微薄到几乎不能看出点什么,需要我深刻反省。 下面来说一下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主角,一开始是只是想写一个黑帮故事,考虑到日本黑帮会莫名中二,于是选择了意大利黑手党背景。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而且黑手党背景人名更加难记(你妈的为什么)。还好写完了。 在构思先导篇的时候,把从前构思的另外一个杀手故事的设定拆分了一下,再融合一点年下和年龄差梗,就变成了大家看到的样子。朱塞佩好复杂一男的,时而暴娇,时而禁欲,我把他描述成一个拼命装做从容的无聊中年大叔。 泽维尔也好复杂一男的,虽然前期几乎就是个天真蠢萌小少爷形象,但他是整个故事里变化最大的人物,并且他的性格影响了剧情最后的走向。对泽维尔的把控实际上是相当困难的,我尽量让他的变化看起来没有那么突兀,也没有那么缺乏逻辑。他的本质比朱塞佩更加固执,也更加不择手段。 其实他们的生活方式都是丑陋的,但在无可奈何的环境下,在那种充满残酷的世界里,看上去又是那么天经地义。而他们之间的爱情,那种相互考虑的温柔,又为这种冷酷的东西里,添加了一点温暖的色彩,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阅读体验。 不过说真的,我觉得蠢萌小少爷更加可爱一点。 情节方面,我最喜欢的是朱塞佩中枪那段,他在某种极度的混乱里,意识到了自己对泽维尔的感情,然后又觉得自己可能会遭遇不测,所以把这种强烈希望宣之于口的爱意藏在心里。我觉得这很令人感动,在朱塞佩身上很少能看到自私的时候,他更多都是在为家族和小少爷考虑。 下一部作品可能会回归古风,也有可能继续写一写欧风的情报头子故事,但无论如何都需要一点时间,因为千千要去准备毕设啦!!! 总之,再次感谢你们的阅读,如果喜欢本文的话,不要吝啬推文和评论,千千因为你们的支持更快乐w 还有,车在围脖!!!(怒吼 那, 让我们下次再见! 千世千景敬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写完啦~(旋转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