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情书》 百科情书_1 《百科情书》作者:小蛋黄儿 文案 陆载是标准的三好少年,家世好长得好学习好。 可三好少年也有难言之隐,他紧闭心门,讳莫如深。直到有一天他憋不下去,偷偷讲给了网友听。 网友不是别人,正是新来的插班生夏见鲸。 童话里的理发师去找了个树洞倾诉,于是每一片叶子都知道国王长着兔耳朵。 可到了夏见鲸这里,怎么却开出了玫瑰花。 赠人玫瑰,谈个恋爱。 一句话概括:前任酷到被甩,变身情话王归来。 又名《论坛上天天给我砸红包的土豪竟然是我同桌》 《网络情缘一线牵之爱上同桌》 注: 少年时代受追攻:死鸭子嘴硬攻X人间甜品受 破镜重圆攻追受:人前孤狼人后硬糖攻X长大了就不太好追受 成年后攻是战地摄影记者,受是物理工程师。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破镜重圆甜文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载,夏见鲸┃配角:朋友们都很好,爸爸们辛苦啦 第1章他乡遇前任 枪声终于渐渐远去,夏见鲸踉跄着奔到露西面前,可条纹羚矫健的身躯已经冰冷下来,美丽的皮毛也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他从露西身下把刚出生的小羚羊拖出来,用外套裹好抱进怀里,然后单手擎着手机费劲儿地搜寻信号,折腾了半天才终于发出求救消息。 夏见鲸头都大了,他围着基本报废的越野车转了几圈,认命地卸下备用轮胎靠在废墟堆上,凑合着给自己和小羚羊搭了个简易的避风港。 而另一头的顾星海从接完电话后就一直不怀好意地看着陆载。 陆载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拿起相机,转身欲走,“不打扰你了,我去整理一下今天的素材。” “别急着走啊,带你一起去出个任务。”顾星海搭着陆载的肩膀,朝远处挥手时还痞笑着打了个响指,“队长,这边!” 话音刚落,军用吉普便卷着一屁股黄沙横在他们面前。 顾星海拉开副驾驶车门跳了上去,他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降下车窗喊陆载:“陆大记者,你还愣着干嘛,不是你一天到晚说要贴近事实贴近现场的吗?” 陆载表情纹丝不动,一丁点尴尬都没流露出来。他无视顾星海的调侃,几乎没过多考虑就绕到另一边也上了车。 陆载坐在驾驶座的后方,手指已经习惯性地打开了镜头盖,“严队,我们这是去哪里?” 对方把情况大致给他讲了一遍:一位中国籍游客在跟踪拍摄一只孕期母羚羊时误入交战区,所驾驶车辆已被炸毁,人员无生命危险。 陆载看着怀里的相机,缓缓笑了,他抬头在后视镜中对上顾星海的目光,“是夏见鲸吧?” “哎!我队长还在这儿呢,你别对着我瞎抛眼啊!”顾星海也笑,眼睛里满是揶揄,“怎么,旧情未了啊?” 陆载不接话,出神地盯着窗外,薄唇用力抿成一条线,透出些属于少年时代的负气和怀念。 他们把车开进刚被流弹袭击过的老城区,找到射击死角后把车稳稳停好,而陆载这个毫无战斗力的编外人员自然被留在车上。 夏见鲸抱着瑟瑟发抖的小羚羊坐在备用轮胎上,他身后的砖墙塌得只剩下半截,废墟里躺着母羚羊的尸体和已经报废的越野车。 顾星海把枪放回快枪套,从夏见鲸手中抱过小羚羊,然后又准备扶他,“没受伤吧?” “没有,”夏见鲸摇头,手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就是腿有点麻了。” 顾星海一手抱着小羚羊,一手按着夏见鲸的脑袋,快速把人拎回了车上。 夏见鲸几乎是被顾星海以暴力手段塞进车后座的,他还没坐稳,下一秒小羚羊也被塞到了他的怀里,接着后门关,前门开,前门再关上的时候车子已经驶出了十多米。 夏见鲸这才终于注意到后座还坐着一个人,可当他的目光刚转过去,还没来得及获取任何实质性的信息,对方便如突兀地僵直了身体,并且迅速把头撇向窗户,避开了他的目光。 百科情书_2 这人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戴着厚重的防弹头盔,又拒绝和他对视,所以他只能隐约看到一截冷毅的侧脸。 男人身上穿着和顾星海一样的沙漠迷彩,可脚上的作战靴却新得发亮,一看就不是刀口舔血的人。夏见鲸往前一趴,扒着顾星海的椅背,小声问道:“这是谁啊,怎么看着不太像你们的人?” 顾星海微妙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战地摄影记者,你跟他应该挺有共同语言的。” 夏见鲸“哦”了一声,来了兴趣。 那记者两条长腿交叠放着,手里稳稳抱着一部相机,像是职业病一般,拇指按着镜头盖的边缘不停地来回摩挲。 夏见鲸打量着记者手里的相机,视线落在镜头上时,他却目光一滞,不由地“咦”了一声。 如果他没看错,对方应该用的是C牌的35定焦,这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一款镜头,可他却连碰都不敢再碰。 对方听到声响,只低声问了一句:“怎么?” “啊?”夏见鲸蓦地被点了名,他看着对方的背影,顿了一下才说,“这、这款我以前也喜欢。” 男人没有回头,又问:“现在不喜欢了吗?” “不、不是。”夏见鲸语速很快却又有些结巴,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只是定焦有时太麻烦了,我现在还是得靠远摄和长焦。” 夏见鲸话说得没错,可却像无意识地泼了一盆凉水,一开口就把陆载心里那点影影绰绰的小火星给浇了个透心凉。 陆载抿紧了唇,他看着车窗里自己的脸扭曲的如同蒙克的呐喊一般,有些懊恼刚才没有先发制人,哪怕不说想念,光是说声“哈喽”,都比现在被怼死的境地强。 陆载不曾放过自己,此刻自然也不打算放过夏见鲸。 不能再等下去了,陆载心想,这混蛋要是再失联个十年,他可真就等不起了。 于是陆大记者收拾好自己七零八碎的心情,表情也从有些狰狞调整到最迷人的状态。 陆载转过身来,他面对着夏见鲸,缓缓摘掉了防弹头盔,“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不行,谁让我比较恋旧?” 夏见鲸愣在当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老情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一刹那回忆后浪拍前浪,拍得他脑子嗡嗡作响,浑身血液也跟凑热闹似的往头上涌,喉咙里像吞了一团火,烧得他很久才平复下来。 而陆载还不依不饶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他太熟悉了,他亲过,爱过,想老死不相往来过,也想重新开始过,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夏见鲸渐渐放松下来,他不像刚才那么紧张,面前的人不是陌生人,是他爱过的人。 夏见鲸笑着叹了口气,姿态看起来倒比陆载坦然多了。 他不抬头,垂着眼睛说:“陆载,好久不见啊。” 见到夏见鲸这样平淡,陆载丝毫不感到意外。 对于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夏见鲸就要比他通透,不管是表白时还是分手时,人家自始至终坦坦荡荡干净利索,而他花了十年才学会跟自己妥协。 陆载松开一直扣在镜头侧面的手指,上面刻着一道“JのL”,那些痕迹被他摩挲多年,已经斑驳难辨。 这十年来,在明与暗,生与死,狼狈与荣光中,陆载都尽力克制自己的思念,要成熟稳重,要八风不动。 直到这一刻,夏见鲸再次出现,所有被压抑的情感呈指数倍反弹,他顾不上优雅从容,这些是留给外人看的,他在夏见鲸面前做不到。 他恨不得把夏见鲸生吞活剥吃下肚里,好让他心底那个四下漏风的破洞填满。 陆载伸出右手,不容拒绝地伸到夏见鲸面前,“好久不见。” 夏见鲸却缩了一下,顿了好久才伸出手,但手指和他轻轻一碰就松开了。 陆载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夏见鲸飞快地收回手,他戴上耳机结束了这场对话,摆明了不想再深谈下去。 陆大记者修炼多年的说话技巧都愣是被一只耳机堵回去了,最后他也只能捻了捻指尖的余温,什么都没有说。 时隔经年,狗血重逢旧时初恋,陈年往事如反刍般一幕幕往上翻涌,让人心里胃里连着五脏六腑都不舒坦。然而巨大的时间裂缝横亘在他们面前,他们之间又能说些什么情深义重的话题? 总不能声嘶力竭地哭诉,说我还爱你我忘不了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可别逗了,都是快三十岁的成年人,这些年谁没了谁,日子不还是一样地过?别说夏见鲸不会信,连陆载都有点臊得慌。 车里气氛顷刻凝重到惨不忍睹,勉强坚持到进营区,顾星海便忍无可忍地把他们两个人一同撵了下去。 夏见鲸一下车就打算开溜,陆载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背包。 百科情书_3 夏见鲸挣了两下,没挣开,他只能扭过去,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面对着陆载,“干、干嘛?” 夏见鲸脸颊边的婴儿肥早就褪去,显得五官更加俊朗,只有那双眼睛和当年一样清亮,陆载光是看着他,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听我说句话。”陆载松开背包,反手握住了夏见鲸的手腕,“一直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陆载变化太大了,和夏见鲸印象里的那个锯嘴葫芦简直判若两人,那个陆载别说道歉了,连哄人的话都要凶着脸说,根本不会是眼前的模样。 夏见鲸心想,非洲真不是个安生地,都有妖魔鬼怪敢来冒充陆载了。 他正嘀咕着,就感觉到陆载又往前走了一点,滚烫的呼吸几乎是贴在了他耳边。 “还有就是,”陆载说,“我很想你。” 上卷热风 第2章开学倒春寒 我周围的空气太寒冽了 你呼啸而至 像一场热风 —— 夏见鲸和陆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在倒春寒,X市风大天冷,高中生们刚过完寒假重新返校,一个个把自己裹得严实。 夏平教授圆满结束历时十年之久的D型虎鲸研究活动,带着独子夏见鲸,重回祖国母亲的怀抱。夏见鲸凭着夏平的关系,免试进了J大附中念高一。 第一天上学,夏见鲸还没去新教室参观,夏平就拎着他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年轻的女班主任古道热肠,听说夏见鲸之前一直接受家庭式教育,没有和同龄人相处的经历,也没有体验过正式的校园生活,她硬是推心置腹地跟夏见鲸讲起了自己的求学历程,从不得善终的初恋小男友到大学暗恋的学生会长竟然有龅牙。 夏平在一旁笑吟吟地喝茶,并不准备去理会儿子的求救信号。直到早读结束的铃声响起,夏见鲸才逮到机会拯救一下自己的耳朵。 “谢谢陈老师,我会努力的!”夏见鲸对着班主任卖乖,面上装得像只可爱懵懂,却在心里给班主任和母性泛滥的猫鼬之间画上了约等号。 班主任给父子俩又添了点茶水,自己也喝了两口,这才跟旁边真正的大后台客套起来,“夏教授,孩子交到我们这里,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夏教授和班主任对于夏见鲸上学这件事都如临大敌,两人都是真情实感地在担心,只是担心的内容大相径庭。 班主任涉世未深,被一张少年俊颜迷了心窍,唯恐新同学被欺负,早早就撑开了护崽的翅膀。夏教授见多识广,那张羊皮底下裹着什么样的小狼崽,他是一清二楚的,他更担心其他无辜学子的生命安危。 夏见鲸急着想去看看教室,一直在背后偷偷扯他爸的衣角,夏教授进退维谷,只能苦笑着跟班主任告辞,“那成,就辛苦你了。” 夏见鲸一出办公室猫起腰就准备跑,灵敏地像一尾鱼,换个不熟悉的人估计瞬间就被他甩掉了。还好夏教授地揪住了自家儿子的后衣领。 “别忘了爸爸早上跟你讲的,要有礼貌,记得要和同学们搞好关系,多交朋友,”夏教授越说越头疼,这十些年来野外研究生活被儿子搅和得风生水起,耳旁似乎又响起数位女助手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地让人心烦意乱,“还有不准去捉弄新同学,说话要注意分寸,知道了吗?” “知道啦知道啦!”夏见鲸摇头晃脑,恨不得抱住自己的耳朵,“老夏,你好啰嗦啊!” 夏平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理平儿子衣领上被自己搞出来的褶皱,接着又叮嘱道:“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好好好,你看铃都响了!”夏见鲸连声答应,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急赤白脸地往班里跑,一下子就涌进上课大军里。 他边跑还边回头朝他爸挥着手,“老夏,我放学就回去了,你别太想我啊!” “小兔崽子!”夏平被气笑了,摇了摇头,也收拾东西回旁边的J大校区开会去了。 这节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是教数学的,夏见鲸帮她拿过她手里的大三角尺,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班。 班主任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新同学的生平事迹,夏见鲸就配合着微笑,从善如流地站在一旁。这场景像是烂俗的电视购物,导购热情洋溢,商品笑容满面。 夏见鲸站在讲台上,底下黑压压的,差不多有四、五十个脑袋,全都抬头盯着他。他倒也不怯场,挨个对视回去。 接着班主任又拍了下黑板,开始新学期的陈词滥调,“刚才教导主任又找我谈话,说重点班没有重点班的样子,别人班下课都比我们班上课安静!寒假已经结束了,收假了就要收心啊同学们……” 倒数第二排有一个小胖子插了句嘴,“老班,你不打算让新同学说两句吗?你看程程魂都要没了!” 百科情书_4 “刘耀耀你给我闭嘴!”程程是个短头发的女生,坐在最前排,她直接扭过去对小胖子挥了挥拳头,“放学你等着!” “都给我安静!”班主任刚任教没几年,没有老前辈游刃有余的风度,平时又和这群兔崽子闹惯了,压不住场的时候只会色厉内荏地拍桌子,她往旁边退了一点,让出些位置给夏见鲸,“下面请新同学给我们做一下自我介绍。” 同学们的反应猛的一下高涨起来,有种春风吹又生的感觉。 “大家好,我叫夏见鲸,”夏见鲸挺大方,笑的时候还偏了一下头,看起来很好相处,“我爸是夏平,我是走后门进来的,以前没有上过学,所以学习上请大家多多关照。” 他话音刚落,底下有人直接笑出了声。 完蛋了,班主任眼前一黑,这节课算是完蛋了。她没有时间继续感慨,因为班里如她所想,大规模地闹了起来。 “帅哥!我愿意为你的耿直打一百分!”最兴奋的还是刘耀耀,他双手比心,一个接一个地发射给夏见鲸。 前面几个女生笑作一团,程程半跪在椅子上,指着刘耀耀喊:“你给我收敛一点,别吓到新同学了!” 还有男生也跟着起哄:“咱班又来了一个关系户,刘耀耀你终于有战友了!” 夏见鲸被拉进他们的战斗圈,有点莫名其妙,但又觉得这样的玩闹新奇极了。 “鲸鲸~快坐到我旁边来!”刘耀耀一边摆手招呼夏见鲸过来,一边推着老同桌的肩膀,不要脸地开始赶人,“你走你走!我不爱你了!我要和新同学坐一块儿!” 刘耀耀的老同桌叫秦南,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当初搬来的时候就是为了无私扶贫倒数第一的。没想到的是,扶了大半年的贫,小康社会还没实现,倒养出了个白眼狼。 秦南心痛万分,直呼人心不古,一巴掌拍在刘耀耀的后脑勺上,然后抱起书就打算往后挪。 “刘耀耀,你给我坐下!”班主任比秦南还心痛,被晾了半晌实在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喝止住打算改朝换代的刘耀耀,随后又觉得气势不够,猛锤了一下讲台才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你秦南,你给我坐回来!学习委员是什么?是老师的贴心小棉袄,是老师的得力小干将,你说你怎么能跟着他们瞎胡闹?!” “老班,你以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班长痛失所爱,捂着心口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跳楼,阴阳怪气地唱起来,“你到底有几件小棉袄,啊为何每件棉袄都嫁给眼泪……” 大家哄堂大笑,吵的吵,闹的闹,拍桌子的不遗余力拍着桌子,班主任只差没被气晕过去。 班主任头都要炸了,她开始反思自己与学生打成一片的带班思路是不是有问题,怎么班级越来越难管?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提去费心给新同学安排合适得座位,她随手一指,安排夏见鲸先坐最后面空位上。 班主任抚着太阳穴,留下“大家自习吧,学委把作业收齐了送过来”的命令,然后脚步虚浮地回办公室思考对策去了。 夏见鲸踮起脚找自己的位置,这才注意到原来刘耀耀身后还有一个男生,也就是他的新同桌,自始至终都没参与到这场幼稚的狂欢中来。 夏见鲸在基地里呆久了,不免对形形色色的人类都感到好奇,当下便背着书包晃了过去。 陆载抬起头来,看到他还站在过道,便帮他把椅子拉开,“坐吧。” 夏见鲸顺从地坐下,学着陆载的样子在桌子上摆了几本书,然后把瘪下去一截的书包塞进桌兜里。 夏见鲸发现陆载发育的要比大多数同学都好,一双大长腿伸直靠在前桌的椅子腿旁,安静地在看书。 即使只是坐着,还是能感觉出自己和陆载的身高差,于是夏见鲸不自觉地挺直了背,“我是夏见鲸,很高兴跟你坐同桌啊。” 陆载好像正看到关键处,又翻了两页,才反应过来夏见鲸在跟他说话。 陆载往签,然后翻到扉页的位置给夏见鲸看自己的名字,“陆载。” 夏见鲸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默默打量着对方,不大摸的清陆载的脾气。 夏见鲸在陆载把书拿走的时候,突然瞥到了封面上的书名,脸上便又挂起笑容,拖着椅子往陆载那里挪了挪,“《热风》……这本书主要讲的什么啊,好看吗?” “还行吧,”陆载不动声色地移走胳膊,在礼貌的范围内避免和他产生不必要的肢体接触,他手指在书脊上叩了叩,“你要看吗?” “不了,我还是做老班留的题吧。”夏见鲸最烦的几件事情中,看书排在第一位,他偷偷翻了个白眼,又坐了回去。 陆载没说话,又顾自看书去了。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正好赶上大课间,班里的位置瞬间空了一半,大家三三两两结伴往出走。 “小鲸鲸,”刘耀耀转过来趴在椅背上,“我们来认识一下嘛,我叫刘耀耀。” “好的,刘耀耀。”夏见鲸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不过你别这么叫我,太肉麻了。” “那就叫鲸仔,不能再妥协了。”刘耀耀捧着一张大脸,活像长残了的太阳花,“刚才老班说你一直生活在野外,是不是真的啊?” 他声音超大,其他人也跟着好奇,那两个已经走到后门的男生,闻言都从门口拐了回来,大半个班级围着夏见鲸东一嘴西一句的。 “那你有没有去过狼窝啊,是不是真的有狼人?” 夏见鲸:“……” 百科情书_5 “你平时吃什么,茹毛饮血吗?” 夏见鲸:“……” “妈耶,那你学都没上过,能听懂我们说话不,考试怎么办啊?” 夏见鲸:“……” 夏见鲸最喜欢活在人群里的感觉,他对这样热烈活泼的气氛感到十分满意,一把从桌兜里扯出书包,呼啦啦地把包里所有的照片和小物件都倒在桌上让大家挑。 他从中挑出一张在特罗姆瑟拍的鲸跃图,往背面写了一行字,又呼呼吹了两下,这才捧到陆载面前。 陆载挑眉,接过来看都没看就塞进了桌兜,“谢谢。” 夏见鲸冲他眨眼,又扭过头去给其他人解释这些小礼物的来源,瞬间就和新同学打成一片。 夏见鲸小时候就爱虚张声势,逮到一条鱼都能说成自己经历了老人与海,如今愈演愈烈,他在新同学面前吹天侃地,连肢体动作都加上了,描绘得有声有色,大家围着他时不时发出惊呼。 陆载依然没有参与进来,他在一旁看书,时不时地还拿笔标注两下。 夏见鲸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他的新同桌明明就坐在人群当中,却好像和大家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陆载埋头干着自己的事儿,哪怕这边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他连眉头都没皱过。 更有趣的是,有几个人扯些有的没的想跟陆载搭话,而陆载从头到尾都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死样子。 夏见鲸暗自琢磨,这个班里的生态圈还挺明显的,刘耀耀不用多说,肯定是食物链最底层,大家都喜欢逗他玩儿,而自己的新同桌就比较微妙了,虽然不爱说话,游离集体之外,但看其他人对他的态度,好像人缘也不算差。 陆载低头翻书,夏见鲸看着他露出来的一段后颈,鬼使神差地拿手背碰了一下,“我们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你们玩儿吧,”陆载站起来整整衣摆,“我去趟厕所。” 其他人可能没注意,但夏见鲸明显感觉到了,陆载整理衣摆之前先甩开了他的手,用了点劲儿,像是有些不高兴了。 夏见鲸讪讪地搓了下手心,往前挪了挪椅子,给陆载让路。 “陆载你怎么现在才去,这没几分钟就要上课了呀,”秦南按着刘耀耀的肩膀,从他椅子上跳过去,“哎算了,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 夏见鲸被大家缠着,继续往下半编半讲,但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他看到秦南走在陆载旁边,两个人说话时还隔了些距离,并没像其他男生那样勾肩搭背。 夏见鲸又搓了下手,心里默默地想,他的新同桌看起来不大好相处啊。 作者有话要说: hakunamatata! 猫鼬算是自然界里的贝尔·格里尔斯,啥都敢吃,百毒不侵! 第3章狩猎小分队 秦南有些慢,陆载先解决完,只好在厕所门口等他。 陆载看楼道没老师,背过身面朝墙划开了手机屏幕。他刚一登上“大地广角”论坛,提示新消息的小黄灯就闪了起来。 “大地广角”是一个摄影论坛,陆载在里面的ID叫做“迷鹿”,他发的照片主题都有点沉重,跟社会新闻版面上的配图一样,原本受众群体极少,但自从他更了两个摄影装备分享帖后,反而粉丝数暴增,大家纷纷抱紧土豪“鹿神”的大腿,连他以前无人问津的旧作都被吹上了天,而后更是发帖必首页,带图就精华。 新消息来自系统提示,是两天前发的,显示他特别关注的“晒太阳的翻车鱼”发了一条新动态。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回国啦,嘻嘻(*^__^*) “晒太阳的翻车鱼”在论坛也很出名,不像陆载靠炫富登顶,人家走的是实力路线。虽然翻车鱼的摄影风格有些幼稚,一看就知道年纪不大,而且拍的东西也杂,飞鱼走兽戈壁海滩都有,但意外的是每一张的镜头选角都非常棒,能拍出实质感的可爱与温暖。 翻车鱼粉丝众多,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版主,甚至连他随便上传个吃完的糖纸,都会被版主置顶,所以大家都戏称他是版主的“亲儿子”。 陆载点开评论区,又是人气爆满,一个个排队欢迎亲儿子回家,求面基求捏脸的也不少,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和平时一样,点了个赞,账户余额里还有一千多,他全给翻车鱼砸了红包。 等秦南上完厕所出来,离上课是真的不剩多长时间了,楼道里人比刚才少了很多。 “寒假我去上辅导班的时候碰到你外婆,她说你回C市过年去了,”秦南走在陆载旁边,吊儿郎当地耸着肩膀,“你上学期考那么好,你爸肯定又给了你不少压岁钱吧?” “嗯。”陆载有些敷衍,正说着却突然伸手,拽住秦南的胳膊猛地往后一扯,“你看着点!” 百科情书_6 登时一个足球便险险从秦南脸边擦过,砸在他刚站过的地面上,一直旋转着滚到走廊尽头才停下来。 “我去,吓我一跳,”秦南抬头看见扔球的人后火更大了,直接就抻着脖子开始骂街,“康祁我·操·你妈的,你真是阴魂不散啊!” 康祁就站在楼梯口和他们对望,抱着双臂靠在扶手上,“不好意思啊,我眼界太低,没瞅见两位尖子生。” 秦南甩开陆载的手,冲过去一把揪住康祁的衣领,“你是不是有毛病,我最近招你惹你了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对方任他抓着,痞笑起来,“我就想问问陆载,怎么摇身一变就成模范生了,初中的时候咱不都是一样的烂人么。” “走吧,马上上课了。”陆载单手插兜走过来,另一只手按在秦南肩膀上,轻描淡写地把他带了回来,从头到尾都没分给康祁一丁点的关注。 “变化挺大啊陆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中考之前不就被开除了么,”康祁拦住他们,“果然家里有钱有势就是好,没参加中考还能上省重点呢。” “你是不是属狗啊,天天就逮着陆载咬?”秦南攥紧拳头,气得满脸胀红,“你要是嘴欠就直说,我现在就去给你买两根骨头,你随便啃!” 陆载仿佛根本看不见康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把他和他的垃圾话一起打包扔到了背后。 康祁泄愤一般踹了栏杆一脚,对于陆载这个人,他感情上十分别扭。他心里清楚陆载连骨头里都是黑的,跟他爸陆远名一样让人恶心,这让他有些难兄难弟惺惺相惜,可一看到陆载现在这样子他就来气。 如今那件事才过去不过两年,陆载在省重点里风光无限,好像跟过去的生活彻底断了个干净,垃圾的宿命难道不是躺平继续做垃圾么,在沼泽里挣扎有什么意义? “要真说起狗啊,我看陆载比我合适,”康祁狠着表情,“简直就是疯狗一只。” “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别没事儿找事儿,”秦南指着康祁的鼻子,“当年他能打得你满地找牙,现在也一样。” “那感情好啊,我就喜欢看疯狗咬人,”康祁勾起一边嘴角,阴沉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陆载的背影,“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发疯了,对不对?” “你少他妈放屁!”秦南脑袋一热,又攥紧了拳头。 “秦南,走了。”陆载声音冷淡,上课铃声也一起响了起来。 他站在走廊中间看向这边,表情一派云淡风轻,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 秦南啐了康祁一口,不再纠缠了。 “操!真他妈冤家路窄。”秦南追上去,和陆载并肩一起回班,“我过年时候就听说他爸妈也找关系把他塞进来了,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就这么晦气。” “你跟他计较什么?”陆载拿出湿巾把细长的手指认真擦了一遍,然后揉成团扔进班门口的垃圾桶里。 “你可别管我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秦南推着他进班,在他耳边悄声叮嘱,“我到现在都搞不懂你当年怎么会和这种垃圾扯上关系,你可千万别再因为他背个处分了!” 陆载脚步一顿,坐下去之前轻轻拍了下秦南的肩膀,“我知道了,谢谢。” 秦南一边拿课本一边回道:“咱们同学都多少年了,你跟我客气什么!” 这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地中海”,一进班就把陆载点了起来。 “陆载,”地中海推推眼镜,拿出他先前布置过的阅读书单,“你先来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读书心得吧。” 陆载其实一整个寒假都没心情看书,他猜地中海一定会叫他,刚才紧赶慢赶看完一本,果然就被点了名。他站的端正,食指不时点着桌面,于是夏见鲸的课桌上便有了一块阴影,随着他手指起落而影影绰绰。所以其他人都盯着陆载看的时候,夏见鲸便直愣愣地盯着那块阴影。 陆载说:“除了老师规定的那些书,我还看了鲁迅先生的一些作品。” “哦?”地中海十分惊喜,他放下书单,给陆载比了个大拇指,“那直接讲鲁迅吧,你有什么收获。” “先生这几本书里,我最喜欢的是《热风》,”陆载手指不自觉翻着他刚写过的笔记,“我认为先生不只是那个时代的灯塔,他的言论可以指引每一个时期的青年人,即使将来真的出现尤为高尚尤近圆满的人类。” 陆载说完就坐下了,地中海带头鼓起掌来,看起来很是满意。他眼睛一扫就发现了一旁的新面孔,然后冲夏见鲸抬手,“这位就是新来的同学吧,那你来说说。” “老师,我是新同学啊,”夏见鲸耍赖,“你布置作业的时候我还没来呢。” “也是,”地中海半倚着讲桌,“那你谈谈你喜欢的作家吧。” “额……那个……我,”夏见鲸卡壳了,他别的都行,唯独语文让人头疼,古诗词背的七零八落,文学读物更是不喜欢看,连夏平都拿他没辙,他抓着头发终于憋出个人名,“我、我跟陆载一样,我也喜欢鲁迅。” 地中海虽然头秃,但思想却不落伍,可以说是相当潮流了。他人有趣,情商也高,严厉归严厉,但也会给学生留足了面子。他一眼就看出来夏见鲸在胡扯,却也没拆穿,“我们班同学就是不一样,不过鲁迅先生的文字不适合念出来,每个人的见解都大相径庭,需要你们自己去读,去体会,所以也就不让新同学在这里继续分享了,对了,新同学叫什么来着?” 夏见鲸说:“我叫夏见鲸。因为我爸爸姓夏,我妈妈是做亚南极D型虎鲸研究的。” 刘耀耀扭过去接话:“那你怎么不叫夏虎鲸啊?” “因为难听。”夏见鲸乐了,手指在刘耀耀头顶狠狠用劲儿弹了一下。 地中海让夏见鲸也坐了,然后敲敲第一排女同学的桌子,“程程,你来说一下。” 百科情书_7 程程看样子做足了准备,一连说了好几本书,说到后来除了地中海还在听,其他人都有些疲了。 地中海夸了程程两句,就让她坐下。他看着注意力开始涣散的学生,突然语出惊人道:“寒假我刷咱学校贴吧的时候看到一个帖子,好像叫什么J大附中颜值排行榜,咱班还有好几个上榜的,我怀疑肯定有黑幕。” 女生都特别兴奋,程程的同桌还跟地中海透底,“老师,那个帖子就是程程发的!” “那程程你看夏见鲸怎么样,”地中海开玩笑,“能不能排到榜首?” 那个叫程程的女生大大方方站了起来,扭过来对夏见鲸摊摊手,“对不住了,夏见鲸同学。” 夏见鲸佯装失望,“难道我不帅吗?” “帅还是很帅的,”程程看了一眼同桌,两个人都捂着嘴笑,“但你和陆载放在一起,只能算是小帅。” 地中海拖着嗓子“哦”了一声,“看来我们陆同学的校草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啊。” “是吗?”夏见鲸从小被基地里的叔叔阿姨夸长得好,这次算是遇到滑铁卢了,他看着陆载,有些不服气,“那我倒要试一试了。” 陆载手托着脸发呆,完全事不关己,瞥都没往夏见鲸这边瞥。 地中海咳嗽一声,见好就收,趁着气氛正活跃,又点了其他同学起来汇报作业完成情况。 而刘耀耀把他“关系户”身份体现的淋漓尽致,从一上课就没消停过,刚把秦南惹毛了,现在又扭过来跟夏见鲸聊天,“鲸仔,你生日什么时候的?” 夏见鲸正听地中海讲话,心不在焉地回应刘耀耀,“六月份。。” 刘耀耀扶着他和夏见鲸的桌边,翘着椅子腿在前后晃着玩儿,“六月几号啊?” “一号。”夏见鲸说。 “原来鲸仔你是儿童节生日啊,”刘耀耀哈哈大笑,却突然被人蹬了椅子,吓他一大跳,“我·操!” “你有完没完?!”秦南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回桌子上,“地中海都盯你半天了,你能不能让老子省点心。” 秦南把刘耀耀压了回去,夏见鲸落了个清净。 地中海很有个人魅力,他跟着地中海的节奏,边笑边鼓掌,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本身说不定应该很喜欢语文的,如果当年是让地中海来教他,而不是夏平板着脸给他启蒙。 不知不觉就到了下课,地中海把他叫出去,私下里给他开了个“小灶”。 夏见鲸回来时嘴角都耷拉下来,他看见座位上的陆载,眼睛蹭的亮了起来,噔噔两步就跑过去。 “同桌,我发现了一件事儿,”夏见鲸撑着下巴看陆载,“不管是在老师那里还是在同学那里,你好像都很受欢迎啊。” “是吗?”陆载并不感兴趣。 “我想加入你的狩猎小分队,”夏见鲸双手在胸前合十,顾自认了门派,“可以吗陆哥?” “狩猎小分队?”陆载皱眉,“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夏见鲸撸了撸袖子,开始给他讲狼群的狩猎技巧,简单表达了自己想跟他混的想法,还顺便给他俩分别安了“狼王”和“狼头军师”的头衔。 夏见鲸滔滔不绝地绘蓝图,从鞍前马后到誓死追随,凭空画了一张大饼,而陆载早就没在听了。 陆载在发呆,眼神并没有明确的降落点,绷紧的下颌线显得侧颜更加好看,衬着冬日的阳光,彻底坐实了程程所谓的“No.1”。 夏见鲸正大光明地打量着陆载,他甚至还仔细对比了自己和陆载的外貌条件,除了个子比不过以外,其他方面他都不认同程程的说法。 “陆哥,”一回生二回熟,夏见鲸现在叫的顺口极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陆载终于扭过头,看着他。 “老师让我简单写写为什么喜欢鲁迅,”夏见鲸吐了下舌头,凑过去笑着说,“同桌,你帮帮我。” 这确实是地中海的风格,课上给足面子,课后再立规矩,陆载想了想,但还是拒绝了,“我帮不了你,你。” “别呀,”夏见鲸好说歹说不愿意放弃,“你随便给我讲讲,我现在写两行,放学前就给他交过去得了。” 陆载不再理他,低头开始拿下节课的书本。 夏见鲸看着陆载桌子上的《热风》,有些不高兴了,“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陆载也有些上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冷着脸道:“请问我凭什么必须帮你?我没有这个义务吧。” 百科情书_8 第4章成长的烦恼 原本就是在闹着玩,可陆载突然这样发难,夏见鲸脸上挂不住。他知道陆载说的字字在理,他本来就是无理取闹,可还是觉得委屈,他哭丧着脸往桌子上一趴,跟个鸵鸟似的把头埋进手臂里。 陆载也不明白今天为什么会这么敏感,不过话已经说了,他也懒得亡羊补牢。 看来康祁那几句话还是影响到他,他努力把涌起来的烦躁压下去,不停地跟自己暗示,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夏见鲸胳膊微抬,漏着缝偷偷瞧着陆载,发现对方无动于衷后,开始唉声叹气,并且声音越来越大,生怕陆载听不见。 夏见鲸递过来一个台阶,陆载抿了下嘴,却依然不开口。 夏见鲸先憋不住了,胳膊肘底下露出来半张脸,可怜兮兮地瞧着陆载,还朝他嘟了嘟嘴,“同桌……陆哥……” 夏见鲸在这两个称呼之间无缝切换,把不要脸的狗腿本事发挥到登峰造极。 夏见鲸眨巴眼睛,食指和中指半弯着搭在陆载的手背上,比了个跪地的姿势,“一声陆哥大过天,求你给我写两段。” 夏见鲸手指微凉,陆载的手背也不暖和,触碰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火星产生。就感觉涩涩的一股压力,好像一块标准砝码放了上来,除了有点重量,没别的什么感觉。 陆载心里更烦了,他很久没有像刚才那样突然暴躁过了,当年被开除以后,他就因祸得福离开了C市,搬来X市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他和老人并不亲近,只有小时候短暂地承欢膝下,后来父母离婚后,他们便有近十年没再联系。他外公早年念的私塾,后来举家迁至海外,直到文.革结束才重归故里。老人骨子里满是关中书院的作派,平日里好舞文弄墨,陆载跟着他练了一年的篆书,性子倒压下来不少。 楼道里一场闹剧让他心底的石头错了位,底下压着的小洞一下子显露出来,洞里汩汩地往外冒着黑气,那些都是他一直压抑的恶劣情绪。今天如果不是遇到康祁,陆载可以继续摆他沉默寡言无事人的姿态,并不会因为这一点鸡毛蒜皮就对夏见鲸发难。 夏见鲸也许是跟野生动物呆久了,直觉要比理智发达,尤其对于人的情绪,哪怕很微小的变化,他都像小狼崽嗅到了血腥味一样,极其敏感。 陆载态度稍一软化,他立马就察觉出来。 “可以吗,陆哥?”夏见鲸嬉皮笑脸地磨陆载,熟稔得完全不像才刚认识人家几个小时,“求你了,就两段,你随便给我掰扯两段,行不行啊?” 陆载心烦意乱,不想再跟夏见鲸继续纠缠,他把那本热风扔给夏见鲸,“自己抄。” “啊,还是这本?”夏见鲸蹬鼻子上脸,开始挑三拣四,“这个你刚才都说过了,我再写就重复了呀,你不是看了好多嘛,还有别的吗?” 陆载抱着胳膊,作势要拿回来:“你到底要不要抄?” “要抄要抄!”新同桌怎么老是喜怒无常啊,夏见鲸撇嘴,不情不愿地把书拽了过来,然后拖长了音道:“谢——谢——陆——哥——” 后来几节课陆载都没搭理夏见鲸,夏见鲸除了听课,剩下时间都忙着拼凑他的读后感,也没工夫去纠缠陆载。 一直到放学,夏见鲸去给地中海交作业,交完作业回来班里都空了,陆载早就没影了。他只好把书装着,带回去了。 夏平在X市有房子,是以前学校给分的,不大,只有两室一厅,再加上近十年没有住人,四处都透露着不可言说的衰败与心酸。夏平一时收拾不出来,便带着夏见鲸住在J大的招待所将就几天。 晚饭是夏平从学校食堂打包回来的,爷俩儿挤在招待所的小桌子上,将就了一顿。夏平像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白天在系里忙的焦头烂额,回到家还要操心夏见鲸第一天上学适应不适应。 夏见鲸挺喜欢学校的,同龄人要比研究所的叔叔阿姨们有意思。他被新同学接纳、包围,他半瓶子不满讲着野外生存法则,可大家却还挺爱听,这些都让少年生出不少虚荣心,以至于夏平已经吃完准备收拾了,夏见鲸还坐在餐桌旁反反复复讲他今天的光辉征程。 “你刚才说你同桌叫什么?”夏平突然打断了他,“是叫陆载吗?” “对啊,”夏见鲸看着他爸,“怎么了?” “应该不是,”夏平眉头蹙起,摇了摇头,“可能我记错了。” 夏见鲸也没多想,囫囵着吃了两口面又开始叨叨个没完。 “人家陆载是我们班个子最高的,比我高这么多呢,”夏见鲸在自己头顶比了个高度,又羡慕又有些不服气,“而且我觉得他们家应该挺有钱的,穿的用的就不说了,他喝的那个牛奶就是上次在机场你都不舍得给我买的那种,所以我长得没有他高,都怪你!” “你少跟我贫,”夏平吃穿用度从没短过夏见鲸,如今被扣这么一大顶帽子,他顿时脸就拉了下来,“食不言,寝不语,赶紧吃饭。” “哦。”夏见鲸从骨子里就怕夏平,夏平脸一黑,他就不敢继续皮了,于是夹着尾巴乖乖低头吃饭。 “床上有几本中小学生必背古诗词,是你陈叔叔给你找的,现在不比以前,你开始正经上学了,语文这方面还是得好好补补。”夏平敲敲桌子,示意他快点吃饭。 夏见鲸乖乖点头,“明白明白。” “我等下还得出去办点事儿,你吃完饭就赶紧去写作业,”夏平拎起包,临走前又说,“电脑我都设密码了,你就安心给我好好看书。” “知道了。”面条已经闷掉了,看着就没有食欲,夏见鲸垂头丧气坐在椅子上,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 招待所建的也早,房间隔音质量并不好,夏见鲸在屋里就能听到楼道里夏平的脚步声。他放轻了呼吸,手指叩着桌面,合上了夏平的频率。 百科情书_9 点到第二十三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继续在空气中一点一点,等他走到窗边,夏平正好从招待所大厅走出来。他又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夏平走远,突然一反刚才的乖巧,笑了起来,在等待电脑开机的时候还愉快地哼起了小曲。 “每次设密码都只会用我妈的生日,”夏见鲸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然后点了回车,“傻子都能猜到。” 夏见鲸熟练地登录“大地广角”,一上线就被热情的评论淹没了,他原以为应该都是“欢迎回来!”“翻车鱼爆炸可爱,姐姐要捏脸。”之类的见惯不怪的评论,可他越看越摸不到头脑。 少女界新贵:鹿神又给亲儿子炸红包啦! 向后退:有没有哪位神仙来指点我一下,我琢磨一天了,也不明白“1526.7”是个啥意思? 我爱吃糖:我也……蹲个答案。 谈恋爱不如摄影:我是这么猜的,7=T,翻译过来就是你我爱聊天,看来鹿神包养小可爱指日可待。 兰香子:楼上瞎说什么呢,我们翻车鱼还小,而且他根本就没回关迷鹿,别把你的龌龊思想往小孩子身上代入。 我爱吃糖:嘤!我怎么感觉被喂了口糖啊,兄弟姐妹们,有没有人来统计一下,鹿神是不是全站投出红包总数额最大的人啊?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全员本站为摄影论坛,请勿讨论非相关内容。另,欢迎翻车鱼小可爱回国,啾~ 少女界新贵:版主今天又双标了吗?对的。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我爱吃糖是的。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我爱吃糖全是投给“晒太阳的翻车鱼”的。 我爱吃糖:嘤! 夏见鲸往下翻了两页就没兴趣了,都是车轱辘话在掐架,一派拉郎他和迷鹿,一派亲妈粉坚持翻车鱼单纯无辜清清白白。说实话,他也对这个迷鹿也很好奇,那几个晒装备的帖子真是壕的令人印象深刻。 夏见鲸点开自己的主页,最右边一栏是粉丝互动,迷鹿向来只点赞,从来没给他留过评,但却牢牢占据互动榜第一,无人能撼动,全是靠红包砸出来的。 夏见鲸顺藤摸瓜进了迷鹿的主页,招待所的网速不太好,服务器的小圈圈转了半天才加载出来,他看着叠了满屏的八十年代风的照片,白翻到后脑勺。 迷鹿的照片其实拍的很好,取景、留白都很有技术,但就是主题让人感觉不舒服,拍墙壁就专拍断壁残垣,拍天空就专拍阴天最阴郁的时候,拍的花都败了,拍的鱼浮在水面,小狗瘸着一条腿,猫咪瞎了一双眼。 照片很能体现摄影者内心的感受,夏见鲸觉得迷鹿好像很难过,起码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迷鹿并不开心。 夏见鲸鼠标往上滚,看到迷鹿的简介——“国王戴着帽子,藏住了兔耳朵。”而迷鹿的头像用的就是系统自带的,一个最普通的卡通男性。 夏见鲸叹了口气,点了关注。 第5章安静一点点 陆载上一周刚买了两个新镜头,早上又把卡里的余额全部给晒太阳的翻车鱼砸了红包。他现在可以说是囊中羞涩,要不是身上还有一张一卡通,他连地铁都上不去。 不过他向来对钱这方面不在意,他的零花钱比同龄人多很多,因为有些人喜欢拿钱收买人心,而钱又是个好东西,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刚进地铁站,就收到了10万元转账的消息,紧接着秦可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儿子,妈妈又给你转了一笔钱。你钱不够了,就给我发信息,我再给你打。”秦可说完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顿了顿,又问,“妈妈上次给你寄的东西你喜欢吗?” 陆载没说话,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秦可的礼物无非是码数不合脚的鞋、稀奇又高热量的零食和一堆陆载根本用不到的玩意儿,他拆了几次就不再拆了,每一次都原封不动直接塞到柜子底。 好在秦可也不是天天都能想起来自己有个儿子,所以陆载的柜子目前还没全部塞满。 陆载自嘲地勾了下嘴角,这就是他妈妈,以为钱可以弥补一切。 地铁到站,门打开,陆载迈腿踏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我在地铁里,信号不好,先挂了。” “哎!”秦可叹了口气,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注定要碾碎在无线电波里。 陆载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当年一样还对秦可和陆远名抱有幻想。他现在对秦可没有任何感情,既不爱也不恨,像个久别的普通朋友,话说完了就挂电话,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陆载手机连着震了两下,又来了两条消息,其中一条是转账20万元的通知。 不过这次是陆远名,顺便祝他新学期一切顺利。 陆载打算猜猜今天到底能有多少钱进账,他漫不经心地点开第二条信息,可当他看到内容的那一刹那,表情却完全冷了下来 “陆载,别躲了。” 百科情书_10 发件人是一个未知手机号,归属地为X市。 陆载抬手抹了把脸,不自觉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现在正值放学和下班的高峰期。地铁上人挤人,但大家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往他这边看。 陆载不由得松了口气,手指却还有些颤抖,点了好几下,才把刚才的短信删除。 但发件人好像知道他肯定会这么做,又锲而不舍地连发了好几条。 “你能躲到哪里呢?” “鬼就在你心里,你躲不掉的。” “放它出来吧,我等你。” 陆载知道信息是谁发的,有时候康祁比他更像个精神病,病到膏肓,就想拖一个人一起下地狱。 陆载心里是有鬼,但他死都不会再放它出来。 陆载连站名都没看,地铁门刚一开,他就冲了下去,甚至还撞了一排站在等待区的乘客,有些慌不择路的感觉。 他坐在公共休息椅上,胃里一阵绞痛。地铁疾驰离去,人们的脸在运动系里扭曲成了漩涡,最后“嗖”地一声完全被尽头的黑暗吞噬。 陆载深呼吸,等心跳平稳了以后,才把收件箱全部清空。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抬头看站牌,发现离家还有四站路。 他也不想再坐地铁,裹紧衣服,一头扎进了寒风里。 等他到家时,外公和外婆已经吃完晚饭,结伴出去散步了。餐桌上给他留了一份菜,用盘子倒扣着,但是已经没了温度。 陆载胃不舒服,什么都吃不进去。他把菜倒进垃圾桶,又洗了碗,才回房间去做作业。 陆载从小功课就好,即使在初中最荒唐的那段时间,他开始跟着外校的人学打架斗殴,所有坏学生该干的事他统统干了个遍,他的成绩依然没掉出过年级前十。当时他的班主任也头疼,三天两头就要给陆远名打电话,陆远名根本没空,每次都是秘书跑前跑后,帮他收拾残局。 初二时他和康祁同班,被开除前他不仅连旷了两天课,并且刚一露面就在课堂上和康祁大打出手,他把康祁摁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照着对方的太阳穴砸。班主任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发动了半个班的男生才把陆载拦了下来。 那一次陆远名没接电话,秘书自然没来给他擦屁股,学校便按照条令条例给了陆载开除处分,处分完还发了条荒诞的报道,通篇夸赞学校秉公执法,哪怕家里关系再大,学校也不会包庇纵容。 陆载作业写到一半,胃已经疼得不行。他从抽屉里翻出胃药,加到两倍的剂量,这才稍微好受一点。 他硬撑着把作业写完,手机电量正好也充到满格,他拔掉充电器,躺到床上。 陆载平时就不爱说话,在班级群里也一样。他进群一个多学期,等级还在LV1,一般情况下只会回复个“收到”。 今晚群里挺热闹,消息一直在蹦。陆载点开,发现聊天主角是他的新同桌。夏见鲸话多,而且和谁都能聊到一起,每隔两三条就能看到夏见鲸的一长串废话,陆载心想,看来新同桌打字还挺快啊。 群里刷屏的速度太快,他才翻了几条,未读数就翻了一倍。他又看了看群公告,确定没有什么重要信息后,便点了屏蔽。 不过夏见鲸总让他不由自主想到晒太阳的翻车鱼,他觉得翻车鱼在生活中应该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并且永远充满了活力。 陆载又觉得两者不太一样,他眉头蹙起,夏见鲸太闹腾了,吵的他烦,相比之下翻车鱼要更讨人喜欢,只有文字和照片,安静多了。 想到这里,他便自然而然点开了“大地广角”论坛。不过这次的系统消息让他有些吃惊,没想到翻车鱼竟然回关了他。 陆载当然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情的,论坛里早就炸开了锅。 我爱吃糖:我的天啊!我要被这金灿灿的双箭头闪瞎了!嘤嘤嘤! 兰香子:我白莲花一般的亲儿子啊,怎么也被资本主义腐蚀了头脑? 谈恋爱不如摄影:摄影不好玩儿,我想看小可爱和鹿神在线谈恋爱!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谈恋爱不如摄影禁言一周,望其他人吸取教训。另,翻车鱼小可爱今天还更新吗?仰脸求~ 少女界新贵:亲儿子更不更新我不知道,反正版主今天又双标了,(1/1)√达成。 陆载点开私信框,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不知道该发些什么。他喜欢翻车鱼很久了,每当他的情绪到达临界点,只有两个地方可以拯救他,让他不至于像个膨胀的气球,炸得面目全非,其中之一就是翻车鱼的首页。 可让他发一句我喜欢你很久了,他也不可能说得出口,因为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最是无聊,“喜欢”能算什么,哪怕“很久”也没屁用。 但那也不能把这俩词去掉,光发一个“我你了”,陆载嗤笑一声,觉得有些蠢。 “谢谢关注。” 陆载最后选了句不咸不淡的,原本还挺满意,然而文字从编辑栏跳到对话框后,他又觉得太官方了,像是设置好的自动回复一样。 他想了想,又选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发了过去。 百科情书_11 对方正好在线,很快就回了过来。 晒太阳的翻车鱼:? 晒太阳的翻车鱼:大哥,你别给我发呵呵啊,你要不喜欢,我现在就取关。 陆载仔细一看,那个小人脸确实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觉。看来翻车鱼误会了,可他也不想解释。 陆载最不喜欢干的事就是解释,他心里最大的结解不开,其他的都跟隔靴搔痒似的,爱误会就误会吧,无所谓了。 翻车鱼明显是个自来熟,看他半天没有回话,又跟机关枪一样嘟嘟嘟连发好几条。 晒太阳的翻车鱼:哎呀,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不会取关的,谢谢鹿神的大红包,比心.jpg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再发你几个表情,你以后和别人打招呼的时候可以用。 晒太阳的翻车鱼:过来让我抱抱你.jpg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不和我世界第一好了吗.jpg 晒太阳的翻车鱼:表情包大全压缩包.rar 一个快2G的压缩包传过来,陆载手机都卡了,他现在必须收回之前的话,这个翻车鱼和夏见鲸不相上下,一开口也是让人头疼的主,光是隔着屏幕,陆载都觉得吵闹。 陆载看到状态栏里翻车鱼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赶紧包了个“999”的红包砸过去。 迷鹿:闭嘴好吗? 晒太阳的翻车鱼:好哒!世上只有爸爸好.jpg “大地广角”的服务器在加利福尼亚,最开始是几个留学生办的,后来越办越大,很多知名摄影家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有了名气后,许多杂志都直接来论坛上选图,论坛会相应地从稿费中抽取很少一部分用于服务器维护。 夏见鲸在“大地广角”混了两年多,也有伯乐赏识,卖出去了几张照片,但收入和红包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有一个粉丝叫“迷鹿”,这人在论坛里出了名的阔绰,每次给他砸红包都是成百上千,尤其今天跟吃错了药一样,连砸两次。 夏见鲸乐呵呵地点了提现,要按这种情况,他再骚扰迷鹿几次,就能攒够钱去买新镜头了。 想想就很开心,夏见鲸有些得意忘形,卷着被子在床上翻滚,完全没注意楼道里响起的脚步声。 夏平“叮”一声刷了房卡,推门进来。 从门口到内室还有一条三米长的走廊,一边是墙壁,一边是浴室。夏见鲸也是惯犯,屏幕一合,直接扣了电池,右手把笔记本往包里塞,左手作势把包往墙角扔。 夏平走过来时,笔记本入包,包落地,夏见鲸乖乖地坐在桌子旁边看书,一切都刚刚好。 夏平脱了外衣,拿过夏见鲸的书,“背到哪儿了?” 书脊上印着《小学一年级语文(上)》,贴心的陈叔叔还把有古诗词的地方给折了角,夏平一翻就是李白的《静夜思》。 “在背这个?”夏平把书还他,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累。 “嗯,刚背完。”夏见鲸用力点头,但呼吸都屏住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夏平板着脸训话。夏见鲸物理数学都学得好,属于一点就通的天才型,但就是语文政治,扑街的水平,幸好夏平这两门也不怎么地,他才健康成长到二八年华。 夏平带的研究生各个都怕他,更别提夏见鲸这种从小受迫害的,夏平要检查背诵情况,这跟世界末日都没差了。 “背完了就行,”这篇太简单了,夏平又对儿子的智商盲目自信,他往后一抻脖子,颈椎嘎吱吱地响,“去把你脚丫子洗洗,然后过来给我揉揉肩膀。” 夏见鲸拎着毛巾往浴室一坐,开了花洒对着脚冲,空了一只手从衣服里取出那本该死的语文书。 夏见鲸得抱抱佛脚,别一会儿夏平再想起来问两句,捏肩膀的父慈子孝就直接变棍棒底下背课文了。 床、床、床前明月……光,嗯……疑、疑……是地上霜。 “你是不是打算挖个井洗脚啊?”夏平在外面催他,“干个什么事儿能不能利索点?” 夏见鲸仰着头看天花板,欲哭无泪。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小小读书郎,就记住两行。 第6章不识好人心 百科情书_12 夏见鲸的生命力堪比猴面包树,没两天就在新班级里破土而出,冉冉长成一株新的刺头。班主任险些疯掉,暗骂自己当初一时色迷心窍,没能早早把这个祸患消灭于未然。 秦南最近有了新爱好,喜欢讲故事,下课后就盘腿往桌子上一坐,开张营业。他还挺有天赋,连背景音都给配上了,模仿的惟妙惟肖,开始只有刘耀耀一个人捧场,但架不住他讲得好,很快就吸引到许多新观众。 夏见鲸也好奇,跟过去凑热闹。而陆载一如往常的沉默,像一株孤立的沙漠植物,从来都不参与。 秦南今天尝试了一下恐怖故事,他语调时而激昂,时而缥缈,把诡异惊悚的气氛营造的很好。 “她把猴脑泡进福尔马林,然后离开了实验室,当晚,这里就发生了奇怪的事情……”秦南声音压低,喉咙里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像是真有一扇门慢慢打开了一样。 夏见鲸打了个颤,往后退了一步。 陆载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夏见鲸也看到陆载,尴尬笑笑,赶紧给自己找了个退路,坐了回来。 “这种小儿科真没意思,听着都浪费时间,”夏见鲸抓抓头发,“还不如看看书,起码能提高一下自我。” 陆载并不揭穿他,食指关节叩了下桌面,问:“《凉州词》背完了吗?” 上周课堂默写,夏见鲸连着交了三次白卷,地中海看他不是故意捣乱,而是真的不会,于是便把看着他背书的重任交给了陆载。地中海的方法和夏平不谋而合,要求他从小学课本开始,每隔一天给陆载背一首古诗词,如果没背过,陆载可以自行罚抄。 所以这段时间陆载被殃及池鱼,日子过得并不清闲。 “啊?今天要背新的了吗?我怎么记得应该是明天啊。”夏见鲸假装糊涂,“陆哥,你确定吗?” “我确定,”陆载瞥了他一眼,“还有你昨天的一百遍罚抄。” 陆载这个人够狠,拿根鸡毛就开始当令箭。夏见鲸眼看糊弄不过去,只好从书包里掏出了三张皱巴巴的纸,一把拍在陆载面前,昨天他背《长歌行》,不过卡了个壳,让陆载帮忙提示一下,陆载就罚他抄一百遍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夏见鲸不甘心,昨晚抄的时候还骂骂咧咧,但最后依然乖乖地抄完了一百遍。 “喏,给你,”夏见鲸抄都抄了,却还不情不愿的,“同桌啊,我现在对你这个人有意见了。” 陆载心里也不舒坦,难道他是自愿揽这个差事的吗?他抽时间花精力,还要倒回去看十几年前的旧课本,结果对方不仅不领情,反而倒打一耙,真是狗咬吕洞宾。 陆载觉得今天的任务需要做个变动,应该让夏见鲸去背一下罗隐的《蜂》,隔着千年时光,好好感受感受什么叫做“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陆载压根没看他的罚抄,原模原样拍回他的桌子上,“随便你。” 陆载不理他,开始预习下节课的内容。他一向面无表情,光看脸,完全看不出来有没有在生气。 可夏见鲸判断陆载是靠嗅觉,他吸吸鼻子,觉得空气都变苦了。没想到随口一句抱怨就玩脱了,他赶紧凑过去哄陆载,“陆哥,你别生气了。” 陆载心里冷哼了一声,挑眉看着夏见鲸。夏见鲸就是这样,有事相求就左一句陆哥右一句陆哥,可要有一点不如愿,他立马就降级成了“让人有意见的同桌”。 “你这个座位可是风水宝地,你看看阳光多好,每天都能晒到太阳的人可没资格生气哦,”夏见鲸看到陆载的反应,嘿嘿一笑,凑了过去,“哎说起这个,我给你讲个好玩儿的事儿,你知道……” 秦南那边的故事正好讲完收摊,大家一哄而散,程程站在原地没走,她朝刘耀耀使了个眼色,让他往后看。 刘耀耀扭头,看到夏见鲸又在讨好陆载。 是的,又!在! 在刘耀耀眼里,夏见鲸对陆载就是上赶着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他看不过眼,却也不好说什么,这就跟周瑜打黄盖一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真赏心悦目啊,”程程捧着脸,一脸陶醉,“哪怕他俩坐一块儿喝白开水,我都愿意看一天。” “切,死颜控。”刘耀耀一直不太喜欢陆载,他初中时跟陆载和秦南同校,这人初二没上完就被开除了,当时闹得还挺大,风言风语传的满天飞。高中分到一个班后,他发现陆载并不是传闻中的花臂老大,而是个有些内向的三好学生。平心而论,陆载要比他更让老师省心,从不惹是生非,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安静得像活在真空中。 可他就是跟陆载亲近不起来,有时候秦南跟他吵架,不愿意借他抄作业,他宁愿被老师揪出去罚站,也不会开口去问陆载借,他潜意识里仍然受流言蜚语的影响,觉得陆载不好惹。 程程不一样,平时比男生还大大咧咧,可一到陆载面前就容易脸红,因此许多人起哄说程程喜欢陆载,但程程否认了,她说她喜欢帅哥,她对所有长得好看的异性都一视同仁。 刘耀耀开始还嫌她口是心非,不肯承认,自从夏见鲸来了之后,他相信程程确实是以貌取人。 程程挤开刘耀耀,反坐在他座位上,笑吟吟地跟夏见鲸和陆载打了个招呼,“哈喽,帅哥们。” 夏见鲸正打算问陆载知不知道翻车鱼这种生物,程程就插了进来,他只好停下来。 夏见鲸和陆载一起抬头,不过陆载相当不给面子,扫了程程一眼就重新低下头,该干嘛干嘛,把程程晾在那儿。 其实夏见鲸经常被陆载这么晾着,他自己习惯了,可现在当事人换成个姑娘,他就觉得有些心酸。 夏见鲸立马抛弃陆载,跟程程摆手,“哈喽。” 程程看到他桌子上的纸,歪头不解,“你抄这个干嘛?” 百科情书_13 “还不许别人好好学习啊,”刘耀耀知道前因后果,提了一嘴,然后开始赶客,“快上课了大姐,你赶紧回你位置上,不要影响我们铁三角交流感情。” “你们?铁三角?”程程被他推着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们,“你?陆载?夏见鲸?” “跟他有什么关系?”刘耀耀声音不大,但有些不乐意了,他拍拍秦南肩膀,“是我、鲸仔还有我家老大,也就是我们伟大的学习委员秦南同志。” 秦南除了讲鬼故事时话多,其他时候能动手基本不动口,当场捏着刘耀耀的手腕拧了一圈,“滚蛋,谁他妈跟你铁三角。” 秦南故意要气刘耀耀,隔过他和夏见鲸碰了下拳。 秦南一加进来,他们又开始扯得没边,程程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男孩子的话题她都插不上话,便回去了。 陆载突然对夏见鲸说:“你刚才要问我什么?” “嗯?”夏见鲸一脸茫然,“我问了吗?我啥时候问的?” 陆载微垂眼帘,摇摇头,说:“当我没说。” 陆载的话没头没尾,夏见鲸是真想不起来了,他还想再引陆载多说几句,提醒提醒他,可陆载已经扭过去,不愿意多说。 陆载把后脑勺留给夏见鲸,手撑着下巴看窗外,又开始发呆。 这时上课铃响了起来,任课老师准时出现在班门口,踩着铃声的节奏站上了讲台。 夏见鲸刚才光顾着聊天,这节课的课本还不知道压在哪里,他埋着头在桌兜里乱翻,脑袋不小心碰到了陆载的胳膊。 陆载这次没躲开,反而伸手护了一下,没让他下一秒直接撞在桌子角上。 “谢了,同桌。”夏见鲸受宠若惊,没想到陆载还有这么友爱互助的一面。他确实有些没心没肺了,完全不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人家也礼貌地帮他拉了椅子。 夏见鲸的课本压在了书包最底下,他用力往外一拽,就听见“撕拉”一声脆响,封皮活生生被拽掉了,他也不在意,往桌子上一扔,扭过头却看到陆载扯了张湿巾正在擦手。 他摸了把自己的额头,发现也没什么脏东西,“同桌,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陆载用完后,把湿巾塞回空袋子里放在桌边,“没有。” 夏见鲸嘟起嘴,不乐意了,“那你干嘛突然擦手?” 陆载目光一沉,意识到自己的怪癖让夏见鲸多想了,他也不解释,继续抄黑板上老师的板书。 “你不会是在嫌弃我吧?”夏见鲸较上了真,扯着自己的脸给陆载看,“你看看我,多么迷人的小帅哥。” 陆载终于扭过头看他,说:“没有。” “没有?”夏见鲸不依不饶,“你再看仔细一点,你看看我这五官,还有这个肤质……” 夏见鲸又是“撕书”,又是咋咋呼呼,老师频频往他们这里看,还砸了个粉笔头过来。 陆载被他折磨得耳根疼,觉得夏见鲸这理解能力也太堪忧了,于是耐着性子凛声说:“我没有嫌弃你,可以闭嘴了吗?” “当然可以!”夏见鲸满意地弯起眼睛,终于安静了。 夏见鲸下午放学回到家,夏平还在收拾屋子,他们前两天才从招待所搬出来,屋里还没归置妥当,勉强能住人。 夏平围着围裙蹲在地上擦灰,腾不出来手,“儿子,饭卡在我包里,你去食堂买点饭回来。” “好。”夏见鲸嘴上答应,脚下却没动作。他满腹心思都放在了新手机上,这是夏平昨天才给他买的,很多软件都没来得及装。他之前那个手机是特别老款的诺基亚,用的久了,滑盖往上推都有些卡,除了能接打电话发短信以外,完全用不了别的功能。 之前刘耀耀问他要电话,他把手机一拿出来,还被那个死胖子嘲笑,说估计连山顶洞人都不用这玩意儿。 夏见鲸钳住刘耀耀的肉胳膊,跟他好好科普了一下到底哪款手机最适合野外生存。 夏见鲸点进软件商店,按排名逐个下载。 夏平等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往客厅一看发现夏见鲸还低着头在玩手机。夏平火冒三丈,吼夏见鲸,“你干嘛呢?” “马上马上,三十秒就好了。”夏见鲸冲夏平傻笑,一点点往门外挪,他盯着下载进度,怕一离开WiFi就功亏一篑。 可他再一抬眼,夏平已经准备起身过来,“你是不是非要让我揍你一顿才听话?” “老夏,你别激动。”夏见鲸赶紧把手机塞口袋里,揣起饭卡,一溜烟儿就跑了。 食堂人多,他跟在一群大学生后面排队,趁机又把手机拿了出来,几个软件都挺争气,千钧一发的时刻还是争分夺秒完成了下载。 夏见鲸想玩游戏,但他等了半天都没收到验证码,于是只能又打开“大地广角”,随便刷着看看。 百科情书_14 输入用户名的时候,夏见鲸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了。他当时是想问陆载知不知道翻车鱼。 翻车鱼虽然玻璃心,容易抑郁,但种群的数量却非常庞大,一方面是由于超高的出生率,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爱晒太阳,生气了难过了不开心了,就到水面上躺着晒太阳。 夏见鲸想劝劝陆载,像陆载这种人,就应该多跟翻车鱼学学,晒了太阳,人暖和了,心情自然会变好。 可他此时想起来也没用,照他这个记性,明天醒来肯定又忘了,但也总不可能现在给陆载打个电话去科普吧。他能想象陆载的反应,直接挂断都不解气,肯定还要冷着脸骂他有病,况且他也没有陆载的电话号码。 夏见鲸憋不住话,脑袋瓜里装了这么多有趣的知识,他总得找个人显摆显摆。 “这些娃呀,就知道瞅手机,问半天都不说话,”打饭阿姨戴着口罩又催了一遍,眉头紧皱,“你到底要撒嘛?” “对不起啊阿姨,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加八两米饭,打包。”夏见鲸隔着玻璃指了几样菜,却依然不耽误玩手机,他边说边点开了私信对话框。 晒太阳的翻车鱼:鹿神在吗? 第7章请你晒太阳 今天才星期三,陆载没想到晒太阳的翻车鱼会给他发消息。 翻车鱼回国之后就没再发过状态,偶尔会在别人的评论底下冒个泡,但翻车鱼每次一上线就会来戳戳陆载,不过一共也没聊几次,基本都是在周末。 所以陆载猜翻车鱼应该也开始上学了,并且还被家里管得挺严,没有什么上网的时间。 晒太阳的翻车鱼:鹿神,我给你讲个好玩儿的事。 迷鹿:?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迷鹿:? 晒太阳的翻车鱼:因为翻车鱼特别娇弱,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翻车鱼只要一难过一伤心,就会嗝屁。 迷鹿:哦。要红包吗? 迷鹿:【恭喜发财】 晒太阳的翻车鱼:【红包退回】爸爸不要你了,你走.jpg 红包原封不动退回了账上,陆载不明白了。 他原本以为翻车鱼是受委屈了,所以在这儿给他撒娇,所以他想发个红包安慰一下,没想到却被拒绝了。 陆载看着被退回来的钱,觉得翻车鱼也是有反骨的。 他自己的生活过的像一潭死水,无波无澜,但翻车鱼突然闹脾气他也能理解,男孩子嘛,一言不合就跟个张牙舞爪的小狼崽一样,夏见鲸不也是这样,白天还耍横说对他有意见。 晒太阳的翻车鱼:对我尊重点,我是光荣的科普工作者。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听我一句劝,你跟翻车鱼学学,没事儿多晒晒太阳,让心里阳光一点。你看看你拍的照片,真是糟践那么好的镜头了。 不小心踩了翻车鱼的尾巴,陆载有些抱歉,毕竟他还挺喜欢对方的。 不过陆载不会说软话,他从没哄过人,开不了口。他嘴巴太严实,当年陆远名那一刀划下来,他从肩膀划到腰侧都往出涌血,但也就只白了脸,哼都没哼一声。 这个时候陆载才真切地感受到表情包的好处,他随便翻了一个卖萌的猪,给翻车鱼发了过去。 迷鹿:你是什么品种怎么这么凶?.jpg 晒太阳的翻车鱼:哈哈哈哈哈哈,鹿神你有毒吧! 晒太阳的翻车鱼:不跟你说了,我爸叫我回家吃饭。 夏见鲸捧着手机大笑,觉得迷鹿在别扭这个方面真是可以跟陆载平起平坐了,嘴上说着不要,让他闭嘴,可最后却无师自通地用了起来。 夏见鲸拎着饭上楼,正好碰到了携家带口出门遛弯的陈教授。 陈教授是个有点胖的中年男人,老家在东北牡丹江。他教校后勤处工作。夫妻俩都特别热情,经常楼上楼下给邻居们送特产,小女儿刚牙牙学语,也很招人喜欢。 但夏见鲸见到陈教授却笑不出来,他目前最大的痛苦都来自于陈教授送的那几本语文书。 百科情书_15 “叔叔好阿姨好!”夏见鲸结结实实鞠了个躬,站直后又伸手逗了逗陈教授怀里的小姑娘,“宝贝你也好呀。” “你怎么还跑食堂买饭,”陈教授看见他手里拎的东西,直摇头,“大锅饭油都大,你下次直接上叔叔家吃。” “谢谢叔叔,那我先走啦。”夏见鲸又鞠了一躬,侧过身蹿上了楼。 他走到二楼半,就听到陈教授的老婆说道:“我看孩子挺机灵的,也有礼貌,这些年真是辛苦夏平了。” “谁说不是呢,莞珍走了以后,他又当爹又当妈的,之前还让我给他找几本小学生的课本,说是要给儿子补补课,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陈教授说着话锋一转,食指隔开女儿手里的棒棒糖,让她看着自己,“你可不要跟刚才那个哥哥学,古诗词要从小就开始积累,女孩子腹有诗书气自华。”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夏见鲸听不清了,他推门回家,夏平正好也收拾完了。 或许是陈教授提到了菀珍,夏见鲸吃饭时心情有些低落,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埋头往嘴里塞饭。 夏平累了一天,也不想说话,吃完饭就去厨房洗碗了。 自从莞珍去世后,他和夏平就再也没回过这个伤心地。这套房子近十年没住过人,虽然夏平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可现下隔着莽莽红尘回头看,让人唏嘘不已。 夏见鲸支楞着脑袋环顾四周,墙有些泛黄还没来得及重新粉刷,靠暖气的天花板撅起来一层,古旧的木沙发腿上还有啮齿目动物啃过的痕迹。童年在这里生活的那些记忆,对他来说久远得仿佛是上辈子所经所历一样。 他喜欢热闹的环境,在野外基地的帐篷里过了十年的大集体生活,如今突然只剩他和夏平两个人,心底对莞珍的思念就像野火燎原一般涌了上来。 幼时的夏见鲸比现在还活泛。当时中国和美国合作关于物种与生态复原可行性的“朝阳纪计划”,夏平是中国科研团队的负责人之一,而夏见鲸的母亲莞珍那时还只是个副教授,一家三口跟吉祥三宝似的生活在盖伦盖蒂大草原上。莞珍从不拘着他,除了夏平规定的学习时间外,他每天都和斑马羚羊混在一起,四条腿爬着比两条腿跑起来还快。 这样的散养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四岁,夏平跟莞珍所在的中国团队率先完成A阶段科研任务,载誉而归。他们回国那天,连省里领导都来接机,机场外拉着横幅,闪光灯不时亮起,队员们被记者团团围住。 莞珍和其他队员们拘谨地站在领导身后合照,而夏平则在被单独采访,他一身中山装负手而立,即使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他的态度依然冷硬,除了已公布的信息外,他拒绝谈起在坦桑尼亚的任何细节。 后来莞珍被升为教授,学校分了这套房子给夏平。房子不大,只有两室一厅,但他们住在这里,从此就正式在X市落了根。 可是好景不长,年底的时候莞珍被查出淋巴癌晚期,她长期高负荷的工作掏空了年轻的身体,从确诊到离世连一年都没有撑到。 夏见鲸的视线停留在墙上那张黑白照片上,莞珍温柔地笑着。其实夏见鲸对莞珍没有太多的印象了,那时他太小,记忆里只能留下一些琐碎的片段。反而是其他感官记得更清晰,莞珍的声音也很温柔,站上的讲台时候肯定压不住场子;她身上以前有淡淡的香,后来变成了药的味道;而她的怀抱一直是温暖的,夏见鲸喜欢窝在她怀里,困了、累了、被夏平揍了或者感到委屈了,他都喜欢窝进去寻个庇护。 夏见鲸笑起来,他看着照片里的莞珍,现在恐怕是抱不住他了。 屋子里每一点细小的印记都能让他回忆起十年前的温暖,他走进夏平的卧室,指腹贴着墙壁摸索,在寻找一条痕迹。 他慢慢蹲下,脸贴着墙面,那里刻有一行稚嫩的字:妈妈你一定yao快点好! 莞珍最后的时光几乎全是在这张床上度过的,夏见鲸那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连复杂一点的字都要用到拼音,完全不能体会莞珍的心情,天天就知道吵着要去逛年会看舞狮。 将近一年的时间,莞珍每天就对着这面墙,看着这行字,然后日复一日地骗夏见鲸说:“妈妈会的,小鲸鱼不要担心。等妈妈病好了,就陪小鲸鱼去。” 后来她化为太平洋底的一捧尘土,夏见鲸也不再提年会舞狮,就连过年他都不喜欢了。 莞珍走后,夏平向教研组提出申请,接手了莞珍未完成的工作,跟她的恩师理查德教授一起致力于亚南极D型虎鲸的保护与研究,这一行又是十年。 莞珍的离世让夏见鲸在一夕之间长大,懂得自己的处境也心疼父亲的沧桑,从此莞珍成了父子俩之间很少提及的话题。 时隔十年,夏见鲸才又回到他们的小家,他皮实地长成半大小伙,性格讨喜,机灵可爱,胸膛一拍就让人倍感信赖。 可是小帅哥也不过十五六岁,他靠着墙,一脸落寞,心里很想念他的妈妈。 夏平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他抬手按亮了卧室的床头灯,屋子里瞬间被暖黄色的光芒包裹住。 “儿子,”夏平抬手覆上夏见鲸的后脑勺,手掌粗糙力度却轻柔,“你奶奶去世时我正在麻省读博,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特别不容易,我也争气得很,文.革之后恢复高考,我是村里第一批考上学的,十里八乡就出过我这一个博士生,”夏平笑得爽朗,老一辈读书人的傲气一下子就端了起来,“而且还是个洋博士。” 夏平盘腿坐在儿子身边,夏见鲸偏头看他,眼睛里总算恢复了些神采,“你当时还好吗?” “当然不好啊,”夏平叹气,头后仰靠在床沿上,半阖着双眼,“那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我觉得从此以后我在这天地间就是孤身一人了,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风口。一瞬间突然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不知道该为谁去奋斗。” 夏平像陷入某段回忆,越说声音越低,夏见鲸摇晃着他,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妈妈,她还在读本科,是来旁边学校进行暑期交流的,”夏平笑了,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语气宠溺极了,“你妈妈那个理科脑,不知道从哪里给我抄了一段话。” 莞珍初来乍到,在波士顿举目无亲,夏平受本科院长之托,给她当了一段时间地陪。母亲去世以后,他一下子失去主心骨,课也不上了,实验也搁置了,每天就躺在床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莞珍四方打听,终于找到他的住处,塞给他一张纸,低着头跑了。 那上面写的内容,夏平到现在都还记得。 莞珍写道:一个女人自打当了母亲就得了灵感,她不是雕塑家,却撑起你最初的思想骨架,她给你的爱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有丝毫减少。盼你坚强,做她永世流传的大卫。 夏见鲸还是垂着脑袋,少年的脊背难过地弯成了一道弧,于是夏平拉着夏见鲸站起来,“来儿子,爸爸给你上节课。” 夏平在墙上虚无地点了一点,画了一个小圆,“离别是人生道路上的一门必修课,比如在这里我不得不和你奶奶告别,然后一个人独自走下去,可在这里,”他手指往前延伸,又落下一点,经过不断描摹,画出一个比之前更大更满的圆,“我遇到了你母亲,我们有了一个新家庭,有了你。” 百科情书_16 “那我还可以想她吗?”夏见鲸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我特别想她。” “当然可以,”夏平语气笃定,“现在就可以。” 夏平拍拍儿子的肩膀,给他留出空间,然后带上了门。 待房门刚一关上,夏见鲸就爬过去按灭了屋子里唯一的光源,然后抱着腿靠墙坐在地上。 窗外是一盏接一盏亮起的万家灯火,可周身的黑暗却给了他和大自然一样的安全感。 是不是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告别现有的生活,告别老夏告别曾经,遇到新的人,开始新的未知旅程呢? 他烦躁地抓乱头发,又负气地嘟嘴去吹那绺耷拉在额头上的刘海。他摸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对着那堵墙拍了张照片。 这张照片取景不合格,曝光也有点过度,勉勉强强才能看清那一行字。他贴着屏幕印了个吻,然后上传到了大地广角,配文写着“我的悲伤墙”,分类为仅好友可见。 很快迷鹿就在底下留了评论,这还是夏见鲸第一次见迷鹿留评。迷鹿先是给他发了个太阳的emoji,接着又发了一条。 迷鹿:过来,晒晒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jokiol!” 猫崽子拿爪子打的,我猜估计是——“快夸我妈!” 第8章用心交朋友 学生时代永远逃不过考试,课堂测试、周周练、每月摸底、期中考、期末考,宗旨就是以考促学,狠狠揪住学生们的命根子。 快到第一次月考的时候,连秦南的故事会也在班主任的暴力压迫下,彻底鸣金收兵了。 考前最紧张的当然要数刘耀耀同学,他作为重点班里曾经唯一的关系户,此时正以过来人的身份跟关系户二号传师。 早读的时候班里没老师,刘耀耀直接把椅子转了过来,拿出他多年实战得出来的经验倾囊相授。 “我说你最近怎么对秦南唯命是从呢,”夏见鲸笑,“原来是为了抱大腿啊。” “这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刘耀耀两只胖爪子搭在秦南肩头,胡捏一通,“我对老大主要还是仰慕,我愿为老大鞍前马后跑腿长胖。” “小刘子,朕渴了。”秦南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自己桌上的保温杯,于是刘耀耀这个狗腿立马拧开给递了过去,同时还不忘吹一吹,千万不能烫着他的秦大腿。 夏见鲸看得叹为观止,除了佩服,没别的想法了。 刘耀耀伺候完秦南,又扭过来跟夏见鲸语重心长,“咱们月考基本上都安排在周六,从早考到晚,就在自己班里考,把桌子稍微拉开点距离就行了。虽然不太正规,但是方便咱们作弊了不是。” “这样啊。”夏见鲸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津津有味地看刚传到他这里的《知音漫客》。 他们班和隔壁班都是重点班,师资力量也完全相同,可本质却天差地别。一个是天赋型,一个是勤奋型,而他们班好巧不巧就是那个最招人恨的前者。 班长带头看漫画,学习委员秦南暴力得让人害怕。所有最新一期的杂志校门口的小卖铺刚摆出不超过半天,他们班就开始传看,什么斗罗、龙族、偷星九月天,剧情记得比“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都清楚。 刘耀耀看夏见鲸油盐不进,胖脸上都愁出了褶子,操心得跟个老妈子一样,“鲸仔,我不是吓唬你,你最好早做准备,不然到时候等成绩下来,你哭都来不及。”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夏见鲸翻白眼,对刘耀耀招手,“胖子,你耳朵过来。” “干嘛?”刘耀耀凑过去。 夏见鲸身体前倾,椅子后腿翘得老高,嘴巴都快贴到刘耀耀的脸上,“我跟你说啊,我其实是个人工智能,知识点全拷在我脑子里,区区一个月考对我来说那都是小菜一碟。” “你他哥的,就知道蒙我!”刘耀耀一把推开他,指了指他手上的漫画书,“你连个‘哀悼之翼’的‘悼’字都要去问陆载怎么念,我看你这个人工智能也可以申请重装系统了。” “愚蠢的人类你懂什么,”夏见鲸笑,“我这叫藏拙,藏拙知道吗!” “懒得理你!”刘耀耀觉得夏见鲸孺子不可教,亏他一片良苦用心,他呸了一口,气鼓鼓地扭过去。为了和夏见鲸划清界限,连人带椅往前挪了有一拃的距离,差点把自己挤断气。 夏见鲸发现陆载在看自己,便眨了眨眼问道:“陆哥,‘藏拙’是这么用的吧。” 陆载没接他的话,说:“今天不用背了。” “感恩陆哥!”夏见鲸乐呵呵地把见鬼的小学课本收了起来,每天把这破东西摆桌子上,真有些丢脸,他喜不自胜,得意地想翘尾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语文进步了很多?” 百科情书_17 陆载这次有回应了,他摇摇头,说:“马上要月考,我建议你先背《赤壁赋》。” “What?”夏见鲸没心情看书了,杂志一合,隔着过道扔给另一个翘首以盼的读者,“这也太难了吧,我读都读不利索。” 陆载点到为止,好在夏见鲸还算懂事,虽然老大不高兴的,但仍翻开课本,加入了背课文的大部队。 夏见鲸扯着嗓子嚎了一早上,勉强能背下一段。下课铃一响,他就蔫巴着趴在桌上,是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夏见鲸觉得书里怕是藏了个哪吒,跟着知识们一起混进他的脑袋,在里面耍起了混天绫乾坤圈,搞得他头疼。 学习好的各有各的学习方法,比如陆载和秦南,而吊车尾的拥有一样的头疼,比如刘耀耀和夏见鲸。 刘耀耀也在揉太阳穴,苦着一张脸,“出去透个气?” “走。”夏见鲸和刘耀耀勾肩搭背,站在走廊上往下俯瞰。 “鲸啊,”刘耀耀仰天长叹,“你说你原来的生活多好,草原上自由飞翔的鸟,干嘛要回来受这些苦啊。” 夏见鲸也没办法,而且他还被揠苗助长,填鸭式地要补齐十几年的语文课。佶屈聱牙的文字和他八字不合,就算硬塞进去也有排斥反应,他稍微一晃脑袋,都能感觉刚背的那几句“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要被晃散架了,他现在就只关心一个问题,“胖子,你说月考到底会不会考《赤壁赋》?” 刘耀耀看他的目光有些同情,“你果然还不懂应试教育的套路,咱这个月古文就学了这一篇,别说会不会考,老师出卷子时候恨不得让你全文默写一遍。” 夏见鲸心彻底凉了,他叹了口气,“要不我也跟陆载打个招呼,让他考语文的时候帮帮忙?” “你可别,”刘耀耀对陆载意见很大,“我觉得你还是别跟他走太近。” “为什么?”夏见鲸猛地扭头看着刘耀耀。 “你别问了……”刘耀耀吞吞吐吐不肯往下说,“我也是为你好,你就听我一句劝。” 夏见鲸仔细一想,发现开学将近一个月,刘耀耀确实没跟陆载说过话。陆载不开口很正常,但刘耀耀这种天生小马仔,莫名想孤立一个人就显得有些奇怪。 “死胖子,”夏见鲸搂住刘耀耀的脖子,伸手去挠他的痒痒肉,“你到底说不说?” 刘耀耀扭来扭去就是逃不开,眼看着就要坐到地上了,他连连求饶,声音发颤,“你、你、你给我松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夏见鲸趁机又捏了一把,这才松开,“赶紧的。” “我跟你说了,你得答应我不能告诉其他人。”刘耀耀看夏见鲸点了头,才凑到夏见鲸耳边,两只手围成贝壳形,“我也是听别人讲的,说陆载以前混社会,他们班有个人被他打的都差点挂了,反正挺不好惹,你自己注意点,别哪天嘴贱触到他逆鳞,连小命不保。” “真的假的,你这消息一点都不靠谱,”夏见鲸不信,隔着窗户往班里看,陆载正在给秦南讲题,还挺认真,看表情也没有不耐烦,跟刘耀耀嘴里说的完全对不上号,“我看是别人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还差不多。” 刘耀耀其实也纳闷,但当时学校里传的有鼻子有眼,完全不像是空穴来风。他之前还试着问过秦南,想着毕竟当年秦南和陆载同班,说不定知道一些内情。然而秦南二话不说,直接逮着他一顿猛揍,还威胁他要再敢造谣,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胖子,你要想认识一个人就自己去接触,不要听别人嘴里说的。”夏见鲸朝那边抬抬下巴,让刘耀耀自己看,他脸上没了笑容,有些严肃,“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交朋友就凭的是真心诚意,我真不觉得陆载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刘耀耀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己也想不通,明明秦南也挺暴力,但他就不害怕,胆肥的时候还敢叫板。可能是陆载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他又没夏见鲸那么不要脸,混不熟也正常。 “算了,估计都是瞎说的,我其实也不大信。”刘耀耀低着头,有些尴尬。其实这些话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他也是因为真心拿夏见鲸当朋友,才愿意嚼舌根的,没想到竟显得他有些小人之心了。 夏见鲸从小在成年人的圈子里泡大,女博士可是传说中跨越性别的分类,研究所的阿姨们一个比一个难哄,他在阿姨们的魔爪下摸爬滚打,人情世故相当通达,安慰一个失落的小胖子完全不在话下。 夏见鲸知道自己话说重了,环住刘耀耀的肩膀,下了狠劲呼噜他脑袋,“怎么着,给你讲讲人性的优点你还不乐意?看你嘴巴撅的,你是想让我亲你吗?” “滚一边儿去,”刘耀耀给他一肘子,明明还在虎着脸装凶,声音里却已经带上了笑意,“老子发型都被你毁了,好几百块钱做的呢,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因为月考这把大刀在头上悬着,他们班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有一点重点班的样子。 下午体育课,好多人都没心思去玩,体育老师带着大家跑了两圈热身,他刚一说自由活动,一半人都溜回班里看书去了。 连刘耀耀都不见黄河不死心,跟着一心向学的队伍去临阵磨枪了。 体委原本打算组织大家踢场球赛,现在根本数不够人,他看见站在操场旁边的夏见鲸和陆载,立马跑过去把两个人拦住。 体委搂住夏见鲸的脖子,却很知情识趣,没去碰陆载。 体委说:“过来踢球吧,加你们俩正好。” 夏见鲸正不知道何去何从,体委一开口他就点头答应,不过陆载的反应倒让他有些吃惊。 陆载也跟着点头,从善如流,“好。” 体委定下他俩,又跑去召唤其他人,夏见鲸和陆载搭伴,前脚后脚往足球场走。 在夏见鲸的感觉里,陆载和大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不会跟着大家起哄,在班级群里也不活跃,头像基本都是灰着的。可陆载的人缘也不能算不好,起码班里绝大多数同学提起他,都会竖个大拇指,该参加的集体活动也照常参加,听说上学期春游时还请全班喝饮料呢。 夏见鲸跟陆载坐了快一个月同桌,依然没摸透陆载的脾气,他想不通,觉得陆载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复杂。 百科情书_18 “同桌,”他笑着叫陆载,自然而然地抬手搭上陆载的肩膀,“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啊,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夏见鲸。”陆载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莫名有些严肃, 夏见鲸不明所以,笑着看他,“怎么了?” 陆载握住夏见鲸的手腕,往旁一侧,和对方隔出了距离。他眉心微蹙,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措辞。 陆载说:“不要碰我,我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阿姨堆里捡条命,人情练达夏见鲸。 第9章总是心太软 月考的日子很快就确定了下来,就定在这周六,通知说从早读就开始考,每门考试之间休息十分钟,全天考完所有科目。除了校足球队的体育生要训练以外,其他人员如非特殊情况一律不许缺考。 班主任周五放学前就让他们把桌子拉成单人单桌,周六早上一到就开始发卷子。 上午考的几科是数理化生,夏见鲸都没有问题,他答得很快,写完就撂笔,完全没有要倒回去检查一下的意思。 刘耀耀每一门都要靠秦南,秦南本身就被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弄得心烦,死胖子还不知好歹地一直动手动脚,一会儿拿笔戳他胳膊肘,一会儿又扔个纸团到他桌上。 秦南不堪其扰,完全没了解题思路,他抬头恶狠狠地瞪了刘耀耀一眼,“你再动一下试试,我揍你信不信!” 别人班学委以理服人,可他们班学委却爱以暴制怂。 刘耀耀两只胖手抱作一团,无声地跟秦南求饶,“老大,求你,就给我看一下选择题,马上就要收卷子了。” 夏见鲸坐在后面看好戏,光自己乐呵不够,他甚至还伸手去拍了拍陆载的肩膀,“陆哥,你看他俩。” 陆载没抬头,用食指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拨下去,“等一下。” 陆载其实也写完了,他在做最后的检查。 夏见鲸一个人看戏,看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他侧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开始观察陆载。 陆载的皮相毫无缺陷,连手指都长得非常好看,他惯常拿钢笔写字,笔风酋劲如同他的人一般。 陆载只做简单的演算,很快就检查完了。他把答题卡翻过来扣好,然后又看了一眼监考的班主任,才小声问夏见鲸:“你要说什么?” “同桌,”夏见鲸咂咂嘴,指了指他的答题卡,“你是不是怕我抄你答案?” 陆载低头一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自己的习惯,以防发生意外弄脏卷面。” “哦,这样啊,”夏见鲸半信半疑,“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是有骨气的人!” 夏见鲸拍着胸脯发誓,一副大丈夫一言九鼎的洒脱姿态,然而才过去了几个小时,他就恨不得把刚才说大话的舌头咬烂。 下午最后一门要考的是语文,夏见鲸拿到卷子的时候就彻底傻眼了。他连蒙带猜写了大半,作文更是拼音英语齐上阵,全篇狗屁不通。离考试结束就剩十分钟的时候,他心里有些动摇了。 他想向陆载求助,脑子里却突然闪过几天前刘耀耀的那番话。 虽然他当时很坚决地维护了陆载,但是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底,比如现在,他都不确定陆载会不会帮他。他作了好一会儿思想斗争,终于硬着头皮给陆载传了纸条。 夏见鲸第一次作弊,一点经验也没有,他拿一整张A4大小的演草纸写也就算了,竟然还叠的四四方方跟情书似的。 纸条刚挨到陆载的桌子,夏见鲸的手还没撤回去,火眼金睛的班主任就发现。班主任监考了一整天,原本已经有些懈怠了,但突然失手的作弊小组,让她一下子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班主任几乎是从讲台上一个大跨步就蹦了过来,倒是把惯犯刘耀耀同志吓了一跳,腿都开始哆嗦。 “你干什么呢!”班主任出声呵斥。 “我、我我我我……”刘耀耀脸都白了,紧张地绞着手指。 秦南听到刘耀耀的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你个完蛋玩意儿,连语文你都要抄吗?” 刘耀耀手足无措,看看班主任,又看看秦南,急得一边摇头一边摆手。 “跟你有什么关系,赶紧好好答题,”班主任越过他,径直走到夏见鲸面前,然后伸出手,“你,交出来!” 百科情书_19 同学们大都答完了卷子,除了个别还在写作文结尾的,其他人悄悄扭过头看他们。 班主任以前不这样,性子软也爱和学生开玩笑,但最近画风突变,不知道是被哪路神仙提点了,直接步上灭绝师太的后尘,每每都搞得同学们提心吊胆,就差夹着尾巴做人了。 夏见鲸早就过了新同学的“优待期”,班主任一点情面都不留。她站在夏见鲸桌前,双手叉腰,像是抓到小偷一样,恨不得拉出去游·行示众。 夏见鲸脸色很不好看,缓缓站起来,和她面对面僵持着,没有动作。 班主任的目光在夏见鲸和陆载两个人身上扫荡,隐隐有勃然大怒的趋势。刘耀耀感觉老班的喘气声都变重了,他替夏见鲸捏了把汗,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犟什么,平时乐呵呵的一点脾气都没,现在居然硬气地跟班主任直接干上了。 夏见鲸手撑在桌面上,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他心里愧疚,觉得自己把陆载也拖下水了。 铃响了,别的班已经收卷子放学,他们班却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陆载被迫承受着大家好奇的目光,他讨厌被人这么盯着,像是又无数双手朝他伸过来一样。 陆载抬眼看夏见鲸,对方完全没有服软的打算,他抿抿唇,站起来把纸条递给了班主任。 与此同时夏见鲸扭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睛睁圆,嘴巴也微微张开,刚才还怒发冲冠的小狼崽,一下子变成了被人遗弃的流浪狗。 不过很快,夏见鲸就低下了头,十分不爽地捶了下桌子,他觉得陆载就是个叛徒! “你们俩放学都给我留下。”班主任收走纸条,又吩咐秦南,“学委去把卷子收了,其他人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夏见鲸一屁股坐下去,往外扯书包时候弄的桌子都在晃,刘耀耀瞅着他,不好开口。 秦南也是,他跟夏见鲸玩得好,但跟陆载又同窗多年,夹在中间挺不好受的。他从前往后收卷子,最后收到陆载那儿,低声说:“陆载,你刚才……” 陆载看着他,眼神里跟往常一样平静,没一点变化。 两年前陆载在课堂上暴跳如雷,后来被开除后也没了联络,直到高中入学,两个人又有缘分到一个班,但陆载变了太多,每天活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什么事能激起他的兴趣。 不管是之前碰到康祁,还是此时此刻,陆载都没什么反应,反而是秦南,皇上不急太监急。秦南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载接过他手中的卷子,“给我吧,反正我正好去办公室。” 秦南收拾好书包,临走时候看夏见鲸还闷闷不乐,刘耀耀在一旁嘴笨的越说越让人上火。 他过去逗夏见鲸,在夏见鲸脑袋上抓了一把,“鲸仔,哥们儿我就不陪你了,等会儿你好好感受一下咱老班的春风化雨!” “快滚吧你。”夏见抬脚就踹,又推推刘耀耀,“我真没事儿,你也赶紧回家吧。” 刘耀耀点点头,也拎着书包走了。 本身这件事夏见鲸没觉得有什么,原本就跟陆载没有关系,如果班主任真要追究,他也会爽快地把所有责任全揽下来。可刚才陆载招呼都不打直接投敌,这种被背叛的感觉太让人窝火了,就像战场上被战友从背后捅了一刀,心里又难过又委屈。 班里人很快就走光了,夏见鲸磨叽到最后才往出走,陆载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之间空了有一段距离。 班主任早就在办公室门口候着了,一见他晃过来,直接拽着他书包带把他拎进了屋,陆载跟在后面一起进来,顺手关住了门。 屋子里一共三个人,班主任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他和陆载并肩站着。 夏见鲸也想通了,本身就是自己有错在先,跟班主任硬碰硬没好下场。他两手交叠搭在腹部,显得低眉顺眼的,“对不起老班,我知道错了。” “你适应的挺快的,这才第一次月考就学会作弊了,我看比人家上了十几年学的人一点都不差,”然而现在的班主任也成长了,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身子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陆载你呢,你是怎么回事儿,你以为这是在帮他吗,这是在害他!” 夏见鲸低着头,斜眼看了一下陆载,陆载也恰好看过来。 夏见鲸心里咯噔一下,抢在陆载表态前说道:“老班,这和陆载没关系,他根本没答应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一定改过自新,绝不再犯!” “念在你第一次的份儿上,这事咱们可以翻篇,下不为例。”班主任叹了口气,“但是教不严师之惰,你的语文不能一直这么得过且过吧。眼看这学期末就要分科了,你就算准备学理科也不可能绕过语文啊。” 夏见鲸说:“这个您放心,我已经开始从头补起了。” 班主任显然不信他,“你自己背?” 夏见鲸正想要怎么说,陆载却开口了,“我带着他背,他进步很大。” 夏见鲸不可思议地望着陆载,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帮自己说话,可这点恩惠安抚不了他,他依然觉得生气。 陆载话说到这里,班主任也不好继续揪着不放,她把纸条还给夏见鲸,“既然这样,我就不插手了,你平时多跟陆载学学,你要有他十分之一的踏实,我能少操多少心。” “我保证,”夏见鲸三指并拢,指天发誓,“我一定会迎头赶上的。” 班主任又数落了两句,抬头看天色挺晚了,就让他们赶紧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得到恩赦后,夏见鲸跟脚底抹油似的就往外跑,陆载跟班主任道别,然后也跟了上去。 百科情书_20 陆载跟夏见鲸不同路,夏见鲸住在学校的家属院,一般走足球场旁边的小门回J大校区,不用出学校大门,而他要去坐地铁,平时偶尔同行,也是到教学楼下就分道扬镳。 今天一出办公室夏见鲸就没影了,陆载在后面慢慢走。 陆载认为,夏见鲸这次恐怕是真生气了,或许以后都不打算理他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陆载想,不理就不理吧,反正他们俩也没多熟,点头之交罢了。他感情上有些复杂,他承认自己是利己主义者,他急于摆脱大家的目光,根本没考虑夏见鲸,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一想到当时夏见鲸的眼神,他却有些于心不忍。 陆载走到楼下,却意外地发现夏见鲸竟然靠在墙上等他。 见陆载过来,夏见鲸抬头挥了挥手。他刚才也是堵着气,下楼的时候还在骂陆载是个王八蛋白眼狼,他每一步都用劲跺地,像是把楼梯当成了陆载在发泄,整栋楼的声控灯都被他跺亮了。 他走到楼下,冷风一吹,又莫名心软了。他觉得陆载也很无辜,考了一天试不说,平白无故还得陪他饿着肚子挨骂,而且刚才在办公室还帮他说话。 这么一想,他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夏见鲸说:“我没想到害你也被骂,对不起。” 陆载感到讶异,按理来说他都以为他们俩从此要冤家路窄,老死不相往来了,可夏见鲸又一次先低头,他完全摸不清对方的底线在哪里,怎么好像永远不会真闹到翻脸一样。 陆载不知道自己该说没关系,还是也跟夏见鲸道个歉,他索性冲夏见鲸伸出手,“你哪道题不会?” 夏见鲸愣了一下,把已经被揉成团的纸条放在陆载手心,笑了,语气里带着委屈,“好多都不会,古诗词一句没写上。” 陆载把纸条摊展,上面写了好几个题号,最底下鬼画符一般地写着:小小读书郎,一句没写上,陆哥大好人,给我帮帮忙。 陆载没忍住,拿拳抵着唇,也勾起了嘴角。 第10章人间多巧合 夏见鲸晚上到家后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夏平的脸色,连手机都不玩了。他心里吊着块大石头,不确定班主任会不会给夏平打电话告状。 直到第二天早上,这块石头才彻底落地。 大清早刚过六点,夏平就来敲夏见鲸的门。夏见鲸一个激灵转醒,心想完了,这是要秋后算账呢。 夏平倒没提考试作弊,反而催促他赶紧穿衣服起床,说是要出门去,夏见鲸这才松了口气。 见性命无忧后他开始犯困,他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不情不愿地趿拉着拖鞋去卫生间刷牙洗脸了。 “装着一会儿路上吃吧,”夏平起得早,他已经去学校食堂吃过早饭,又给夏见鲸买了点豆浆包子,拽着儿子就下楼开车,“动作快一点,周末容易堵车,再晚就堵路上了。” “老夏,我们这是去哪儿?”夏见鲸啃着包子,弄得满手油,他只好把胳膊举起来,让夏平给他把安全带扣住。 “什么老夏老夏的,别没大没小,”夏平给了他一下,顺手又抽了几张纸巾塞他手里,“把自己拾掇一下,一会儿见了人给我规矩点,该叫爸的时候好好叫爸。” “到底是要去见谁啊?”夏见鲸撇嘴,不以为意。他都叫了十几年的老夏,也没见夏平有什么不愿意,今天不知道要见哪路神仙,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夏平踩下油门,拐上了环城路,说:“去看望我恩师。” 夏平的恩师叫秦弘阳,秦老先生早年在美利坚任教,他轻财重士,文.革一结束便毅然决然选择回国,以扶持国内教育事业复兴发展。夏平就是秦弘阳资助的,他在J大念本硕期间的所有费用,全是由秦弘阳垫付的。 秦弘阳退休后又被师范学校返聘,偶尔去给学生上上课。 学校坐落于书院门,保留了当年关中书院的学堂和一些建筑,现在也算是个旅游景点,车根本开不进去。夏平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又去买了些适合老年人的营养品,这才带着夏见鲸登门拜访。 秦弘阳就住在学校里面,沿途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和外面吵嚷的街市形成鲜明的对比。连风似乎都是明时的风,每一块砖石,每一座院落都染满了才子文人的风骨,他们屹立在风雨如晦的黎明前,心怀家国,救亡图存,正如楹联上所写——天地万物一体为度量,出处进退一丝不苟为风操。 夏见鲸不禁有些期待起来,他常听夏平提起秦老,但却一直没什么具体的感觉,如今走进这里,他脑子里才模模糊糊绘出一幅图,这让他更加迫不及待想要一睹老先生的风采。 老两口得知夏平要来,起了个大早出门买菜,青菜得新鲜,豆芽得饱满,番茄要自家种的,鱼要活蹦乱跳的,总之费了不少心思,对这顿饭重视得很。他们住的地方类似于小四合院,院子里有长柄水龙头,用的是打上来的井水,洗衣做饭全在院子里折腾。 夏平推门进去的时候,秦弘阳正在宰鱼。 “老师,你快放下吧,我来我来,”夏平东西往地上一搁,撸起袖子就准备夺秦弘阳手上的刀。 芮素听到他们的声音,在屋里招呼了一声,“小夏。” 夏见鲸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像雾里远山,让人十分舒心。夏平拽着他往声音的来源走,“师母,是我。” 芮素是秦弘阳的夫人,虽然年近七十,依然气质动人。她闻言从屋里走了出来,灰白的头发挽了个精致的髻垂在脑后,穿着一身酒红色的长袖旗袍,裙摆摇曳时仿佛时间都停了下来,静静等她绽放。她单手掀帘,柔声道:“你就让老头子自己去搞吧,咱们进屋聊天。” 百科情书_21 秦弘阳不乐意地“哼”了一声,拿肘子隔开夏平,“去吧,去陪你师母说说话。” 夏平走过去扶住她,又把自家儿子往前带了一把,“师母,这是犬子。” 夏见鲸眼睛轱辘转,不用夏平说,他自己就凑到芮素身旁,扶住了她,“奶奶好,我叫夏见鲸,不过你也可以叫我小鲸鱼。” “我当然知道你叫小鲸鱼,这还是珍珍给你起的,她怀你那会儿就跟我说过不下八百遍,”芮素拉着他的手,喜欢极了,可笑着笑着神情就变了,眼眶开始发红,泪直接落在了夏见鲸的手背上,“珍珍怎么就……” 菀珍生病那年,老两口日子也不好过,唯一的掌上明珠秦可女士在闹离婚,闹得全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秦弘阳被气得一病不起,在美国养了两年多才渐渐好转。 “师母,咱不说这些了,”夏平揽住她的背,把她带进屋,“秦可现在怎么样了?” “最后还是离了,她啊,现在一天到晚不着家,最近又跑英国去了。”芮素皱着眉直摇头,“她从小就心比天高,和远名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当初她非要结婚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你看看最后闹得,真是冤家啊。” “您也别跟着操心了,秦可她多大的人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夏平劝她,“那孩子呢?” “孩子判给他爸了,你老师跟远名一直不对付,倔老头不让我去看孩子,孩子这些年也不跟我们来往,”芮素说着就又要落泪,“远名一天到晚都忙,根本顾不上管孩子,孩子又不懂事,跟着外面那些小混混就学坏了。” 夏平问:“那现在呢?秦可也不管吗?” “她哪会给别人当妈,能把自己操心明白就不错了,”芮素叹气,“爹娘都不管,孩子初中没上完就被学校开除,我又气又心疼,就把他接到我身边来了。” “是不是叫陆载?”夏平推了推眼镜,“现在在我们附中念高一?” 第11章书画一条街 夏见鲸正蹲地上吃橘子,突然听到他陆哥的名字,耳朵一下子立了起来。 芮素点头,“对啊,你见到他了?” 夏平正要说话,夏见鲸蹭地一下站起来,凑到芮素跟前,“奶奶,我跟陆载是一个班的,我们俩坐同桌!” “哎,”芮素笑着抚摸夏见鲸的脑袋,“没想到这俩孩子这么有缘分啊。” 夏平也挺惊诧,他之前听夏见鲸提过陆载的名字,当时也只是有点的怀疑,但并没问下去。毕竟他也有十来年没见过秦可了,这些家长里短都是菀珍跟他讲的,况且排除掉记错名字的可能性,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还有那么多呢,他哪敢去断定儿子的新同桌就是老友的孩子。 秦弘阳把鱼炖上就不管了,也进屋跟他们唠家常,一进来他就听说了这件事。 “饭还得一会儿呢,”秦弘阳建议,“要不小鲸鱼去找陆载玩吧,他应该在博物馆那边临碑呢。” “好呀。”夏见鲸当即应承下来,把剩下的半个橘子一口塞进嘴里,“老夏,哎不是,老爸,那我去喽。” 夏平在跟秦弘阳叙旧,摆摆手就让他走。芮素不太放心,把他送到院子口,又千叮咛万嘱咐,确定他知道该怎么过去之后,才终于松手。 碑林博物馆就在旁边,出门转个弯再走几步就到了。夏见鲸摸过去的时候,陆载正在门口的小摊旁站着,支了个小板在临苏东坡。 “同桌!”夏见鲸隔了老远就喊他,卯足了劲儿往他这边冲。 陆载见到他有些惊讶,但还是麻利地挪了一下板子,生怕被他一不小心撞到,毁了自己一上午的心血。 “你怎么在这儿?”陆载问他。 夏见鲸东扯一句西凑一句,胡拉鬼扯地算是把他俩之间的关系讲了个大概,陆载听完点点头,面上却没什么变化。 夏见鲸好奇地看看小摊上的拓帖,又往博物馆里面探了探头,“你怎么不进去啊?” “里面人多,”陆载说,“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 “那还是不了。”夏见鲸赶紧摇头,他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 陆载跟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他把背包往后背上一甩,问道:“饭做好了吗?” 夏见鲸望着另一边的街道,眼睛直直盯着卖小物件和卖甑糕的摊子,“还没,所以秦爷爷让我出来找你玩一会儿。” 陆载了然,明白这是秦弘阳让他尽地主之谊,招待一下夏见鲸,“那我带你随便逛逛吧。” 夏见鲸就是这个意思,既然陆载知情识趣地说了出来,他自然屁颠屁颠地紧随其后。 陆载今天穿的很随意,一身深色休闲装,脚上穿了浅棕色的翻毛皮鞋,书包被他随意地搭在肩头,长腿一迈就跨出去老远,身材比例让夏见鲸羡慕极了。 碑博旁边是书画一条街,小商小贩们卖什么的都有,卖字画的、卖摆件的、卖文具的、卖纸品的、以及吃的喝的一应俱全,吆喝声和砍价声相映成趣,还有好书法的在提笔落墨,充满了烟火气味。 百科情书_22 夏见鲸混迹其中,有如枯鱼得水,欢快地直扑腾。这也不能怪他,他回来一个多月,夏平除了每周会带他去逛逛超市,剩下的时间根本不让他出门,他也没什么可以约着玩的朋友,实在是憋得太久了。 夏见鲸见什么都稀奇,拿起个铜制小兵马俑都爱不释手,“同桌,你看这个好像你啊,都是一张臭脸。” “……”陆载脸更臭了。 “哈哈哈,别生气呀,我跟你开玩笑呢。”夏见鲸笑得东倒西歪,昨天那场作弊乌龙算作不打不相识,他发现陆载其实还挺好玩的,虽然总是冷着脸,但本质上就是个纸老虎,他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好奇地想去揪一把胡须,看看纸老虎叫起来到底是嗷呜呜还是喵咪咪。 陆载瞥他一眼,有点后悔刚才多此一举,把这个滔滔不绝的烦人精带在身边。 陆载不像夏见鲸无所事事,他是有需求的,对比了好几家摊,才选了一沓宣纸和两支狼毫。结账的时候钱包一打开就是一大把红色钞票,夏见鲸直接看愣了。 “陆、陆哥,你好有钱啊。”夏见鲸连连感叹,自然而然接过了装纸笔的袋子,跟在陆载旁边像个家养小厮一般。 也不知道夏见鲸是哪里取悦到了陆载,他表情没刚才那么臭了,他招待人当然要做足全套,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大钞,“走,我请你吃东西。” 夏见鲸蠢蠢欲动,可夏平的教育太根深蒂固了,他有些犹豫,“可一会儿就要吃饭了啊。” 陆载早就看透了夏见鲸,他家教是很好,违法乱纪伤风败俗的底线也守得相当牢,但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二八少年,不调皮不捣乱根本不可能,旁边的人稍微一撺掇,他就冒着尖儿想去尝尝,在夏平的棍子边缘伸爪子试探。 而且还有一点,夏见鲸受不了别人激他,屡试不爽,要不是他还挺聪明,陆载甚至都怀疑他根本没有脑回路这个东西,完全就是一条筋。 陆载作势要把钱收回去,“不吃算了。” “吃吃吃,没说不吃啊!”夏见鲸立马上钩,缠着陆载左哄右劝。 书院门不比回民街,主要还是以文化产品为主,吃的就那么几样。夏见鲸虽说是见过世界之大的人,可在市井里的生活阅历一片空白。这些在陆载看来稀疏平常,吃的都快腻了的玩意儿,夏见鲸见一样爱一样,开心得像个傻子。 夏见鲸索性吃了个饱,一边揉肚子一边对陆载感恩戴德。 陆哥好,陆哥妙,他有钱的陆哥呱呱叫! 陆载也挺耐心,陪着他一直逛,还给他买了杯冰糖雪梨。小贩先翻箱子找零,然后才带上很厚的棉手套,从分成许多个小格的炉子里取出一个搪瓷杯,杯子外沿被烤的黢黑,里面盛着一整个削好的雪梨。 夏见鲸按耐不住,凑上去细瞧。梨肉莹白,直冒热气,鼻腔里满是混着甜味的梨香。小贩刚把梨倒进一次性纸杯里,还没来得及嘱咐小心烫口,夏见鲸就抱着啃了一口。 接着就听见少年被烫的嗷呜直叫,边叫还边跺脚转圈。 “啊呀,这个娃哟,”小贩被他吓着,赶紧连声问道,“你没事儿吧,严重不啊?” 陆载背着手站在一旁,他嫌弃夏见鲸丢人现眼。 夏见鲸可能是真的被烫狠了,手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载冷眼旁观了几秒,又觉得不能真的撒手不管,毕竟是他带夏见鲸来的,于情于理都该关照一下。他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夏见鲸的下巴,强迫对方张开了嘴。 “别动,我看看。”陆载靠近他,仔细检查他舌头的烫伤情况。 “感觉全四麻哒。”夏见鲸烫的眼泪都出来了,大着舌头跟陆载哭诉。 夏见鲸刚才的阵仗太大,方圆十米的人都在看他们,陆载看他没大碍,就松开了手。 “走吧,回去拿冰块含着。”陆载想擦手,可早上擦碑时把湿巾都用完了,他捻了捻指尖,总感觉上面还残留有夏见鲸的体温,这让他很不舒服。 夏见鲸还是疼,他一疼就觉得委屈,现在整条街上他最亲近的人就是陆载,他想继续跟陆载撒娇,可不知为何,却感觉陆载一瞬间情绪又沉了下去。 陆载把手塞进裤兜,抬脚往家走。夏见鲸跟在他后面,脸上愁云惨淡,嘴里噗噜噗噜地来回吐舌头,“我感觉我味觉都要失灵了。” “失灵了也好,”陆载说,“省得遭罪了。” “你爷爷做饭很难吃吗?”夏见鲸好奇。 陆载纠正他,“是我外公。” “哦,对,是你外公,”夏见鲸偏头去看陆载,两人并肩走,靠的近,他一说话呼吸就喷在陆载的颈侧,“都怪老夏给我讲物种起源和氏族关系的时候全拿性别符号和箭头表示,所以我对这些称呼完全不懂。” “不懂就不懂呗,”陆载不自在地侧了下脖子,然后立起了衣领,“反正懂这些也没什么用。” 第12章却把青梅嗅 他们正好赶上饭点,芮素烫好了毛巾让他俩擦手。 百科情书_23 夏见鲸听话地接过毛巾,小声跟她咬耳朵,“奶奶,刚才我们偷偷吃了点东西,我等一下可不可以少要一点饭啊。” “好好好,奶奶给你少盛一点。”芮素笑着掐他脸,又问陆载,“你还是自己盛?” “嗯。”陆载点头,把毛巾叠放好,跟着芮素进屋打下手了。 秦弘阳家的餐桌是梨花木的,方方正正一张,原本只配了四把木椅,老两口平时深居简出,也没什么人造访,加上陆载三人用来吃饭还有富余,现在多出来两张嘴,不够坐了,陆载摆好碗筷,去卧室把自己的电脑椅搬了出来。 陆载的椅子是秦可过年回来时候送他的新年礼物,某国际大牌最新的款式,真皮材质,红蓝配色,又大又花哨,送过来的那天还被秦弘阳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闹的秦可都没留下过年,吃了顿饭就又走人了。 椅子很舒服,坐起来整个人都要往后陷进去,玩电脑的话应该相当合适,可陆载不喜欢,他待在房间里的时候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睡觉,放在这里有点屈才。但他没说,这些所谓的家人给他什么,他只能全盘接受,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没资格拒绝。 不过夏见鲸倒挺喜欢的,征得陆载同意后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芮素招呼着大家落座动筷。 秦弘阳坐在主位,夏平正对着他,芮素在左边布菜,夏见鲸和陆载两个小辈都挤在右边。 秦弘阳好酒,但他身体不好,早年心脏上又动过大手术,不宜饮,所以芮素就给他酿了些果酒,好让他在酒瘾上来的时候解解馋。 其实当年秦弘阳最器重的小辈并不是夏平,夏平虽然踏实努力也有拼劲,但就是缺了点灵气。他最喜欢的是陆远名,喜欢到甚至收来做女婿,但陆远名一意孤行走上政途,后来又下海经商,也算是功成名就,可秦弘阳就是看不惯,觉得陆远名整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惹了一身铜臭。 道不同不相为谋,秦弘阳也不想说什么了。 今日见到另一位爱徒,秦弘阳十分高兴,非要开一坛酒和夏平喝两杯,“给你也整点儿?” 夏平很不好意思,连连推拒,“老师,我今天开车了,真不能喝。” “就是,开车了就别喝酒,多危险呐。”芮素也赶紧劝,生怕老头子犯倔。 “也对,那你就别喝了。”秦弘阳有些失望,自己干了一杯。 夏见鲸离秦弘阳近,自家酿的青梅酒醇香清甜,他光是嗅着就有些馋,一时酒胆包天,竟然想要来尝尝,“爷爷,我爸不能喝,我陪您喝啊。” “夏见鲸,你捣什么乱呢!”夏平差点当场摔筷子,“好好吃你的饭!” 见他凶孩子,秦弘阳不满意了,“你才该好好吃饭,谁教你在饭桌上教训孩子的?” “老师,他……”夏平顿口无言,“算了,您开心就好,让他陪您喝两杯吧。” 夏见鲸朝他爸瞎得瑟,捧了两个月白色的小瓷杯,分给陆载一个,“同桌你也喝,我们一起。” 夏平看兔崽子一脸得意,气得干瞪眼,可秦弘阳挡在那儿,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闷声吃菜。 芮素拍拍夏平,让他宽心,“酒都是梅子酿的,小孩子喝点问题不大,你也别跟你老师置气,他就是那个臭脾气,秦可跟他一个样。” 说到秦可,芮素又开始犯愁,不停地跟夏平抱怨,说秦可眼看着都是四十多岁的老姑娘了,还长不大,净让她跟着操心。 “正吃饭呢,”秦弘阳轻拍桌子提醒他们,“不相干的人少提。” 秦老发话了,在座的没人敢不听,芮素对夏平摇摇头,只好无奈地换了话题。 两个小的凑在一起,完全没受波及,起码夏见鲸还乐呵呵地跟陆载碰杯,“同桌,这个好好喝啊,酸酸甜甜的,justlikeyou……” 这是什么糟糕的比喻?陆载皱眉。 夏见鲸喝了一杯不够,偷着抱过酒坛子给自己全部满上,然后又准备去拿陆载的酒杯,“你还要吗?” “不了,谢谢。”陆载拒绝,拿筷子尾端隔住夏见鲸的手。他不喜欢酒味,但因为大人都在,他不想当场伤了面子,所以才勉强接受了刚才那一杯。他只抿了一口,浅尝辄止,然后就再也没碰过杯子。 “好吧。”夏见鲸收回手,自己享受去了。 三个大人聊天,自然不带他们,等吃到尾声准备停筷的时候,芮素才发现一坛酒都见了底。 “俩小子酒量不错啊,”秦弘阳哈哈大笑,举着自己的酒杯以示清白,“真不是我喝的,我就倒了这一杯,你看还没有喝完呢。” 青梅酒虽说度数不高,但一下子灌下去大半坛也够人担心了,芮素赶紧过去探了探两个孩子的额头,“这好歹也是酒,又不是白开水,你们俩也不知道有点节制。” 陆载把夏见鲸推过去挡着,自己往后躲了一下,没让芮素碰到他,“我没事儿。” 陆载确实没事儿,他就抿了一口,倒是夏见鲸喝得有一点迷迷瞪瞪,脸上开始微微发红。 “我也没事儿,”夏见鲸靠上去蹭蹭芮素的手心,“好喝耶,超好喝,奶奶酿酒酿的真好,喜欢!” 芮素一下子就笑了,顺势把他揽进怀里,然后对夏平说:“小夏啊,我看孩子喝得有点多,别一会儿出去一吹风感冒了,你们俩都在屋里休息休息,等晚上吃过饭了再走。” 百科情书_24 夏平看看手机,有些为难,“师母,我现在还得回去办点事……” “不耽误你正事,”芮素说,“就让小鲸鱼去陆载房间睡一会儿,你晚饭时候过来吃,顺便接孩子回家,你看这样行不行?” 芮素柔声细语跟夏平商量,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好点点头,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夏见鲸,“给您和老师添麻烦了。” “你这孩子,跟我们客气什么啊。”芮素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那你办完事儿就赶紧过来,晚上我给你们做葫芦头吃。” 芮素去送夏平,夏见鲸名副其实的酒足饭饱,瘫在陆载的椅子里,舒服地直哼哼。 陆载瞥了他一眼,不懂他在穷开心个什么劲。 “同桌你快看我,”夏见鲸叫陆载,双手在面前张牙舞爪,嘴里还劈劈啪啪配着音,“你看我像不像职业电竞选手,这椅子太带劲儿了!” “我看你像个傻子。”陆载正收拾桌子,空气里还飘着酒气,这已经够让他难受的了,夏见鲸还在一旁烦人,惹得他真想把剩下的鱼汤全扣到夏见鲸头上。 夏见鲸不好白吃一顿,也开始挽袖子,“同桌,我来帮你。” “你还是歇着吧,”陆载不信任他,“醉鬼一个。” “我真没事儿,这点儿活我还是能胜任的。”夏见鲸坐在椅子上转了两圈,又站起来跳跳给他看,“真的。” 陆载打量他,确定他不会把盘子摔碎后才往一旁侧了侧身,给他让出些位置。 芮素送完夏平回来,秦弘阳正背着手在门口浇花,她问:“俩孩子呢?” “陆载在洗碗,小鲸鱼给他帮忙呢,”秦弘阳朝屋里努努嘴,“都挺懂事的。” 芮素数落他:“你当着我的面说好话有什么用,平时对孩子冷言冷语,你看他现在跟我们都不亲近。” 秦弘阳“哼”了一声,不乐意听了,“你想听我怎么夸他,再捧出一个狼心狗肺的陆远名吗?他跟陆远名年轻时候太像了,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跟他爸一样,聪明劲儿全使到歪地方了。” “你小声一点,别让孩子听见!”芮素急着冲他摆手,“我就最讨厌你们这些酸文人,一天到晚自命清高的,又是看不惯这个又是看不惯那个的,人家去当官你嫌是奴颜婢膝,人家赚钱了又你说是走了歪路,你自己教出的女儿不也一样不识好歹,四十来岁了还让爹妈跟着操心。” “算了,我跟你这种妇道人家说不明白!这花你自己浇吧!”秦弘阳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把水壶往芮素怀里一塞,背着手就出门遛弯消气去了。 芮素跟他做了五十年夫妻,也拌了五十年的嘴,自然清楚他的性子。要真跟他计较,芮素估计早就得一命呜呼了。 夏见鲸和陆载正在水池边搓泡泡,夏见鲸刚才擦桌子时候还好好的,现在竟然开始半醉不醉地瞎捣乱,陆载冷着脸躲他,不让脏水弄到自己的衣服上。 芮素进屋时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一下。陆载小时候很粘她,每逢寒暑假都闹着要来外婆家小住一段时间,后来秦可离婚后,她陪秦弘阳在美国修养了几年,回来后就再也没见过陆载,一方面是秦弘阳那个老古板在赌气,另一方面是陆远名也不愿意和他们联系。 直到前两年陆载被学校开除,陆远名私下找她,说想让陆载在她这里住一段时间。后来等陆载来了,她却发现出了问题。陆载很敏感,一来就把自己姿态摆得很低,自己的事情绝对不麻烦她和秦弘阳,家务活都会帮着干,像是等价交换的租客一样。 毕竟是隔辈亲,秦可夫妻间的破事又和孩子没关系,秦弘阳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慢慢软了。可陆载依然毕恭毕敬待他们,礼数周全挑不出错,但却从不亲近。芮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觉得亏欠陆载太多。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你们俩都别弄了,陆载你带小鲸鱼去你房间睡一会儿。” 陆载把手中的盘子洗好,往碗架一摆,说:“好。” 他鞋上都是刚才不小心洒上去的水,洇湿一片,看上去糟心极了,他一进卧室就先找别的鞋换上。 夏见鲸跟在他后面进去,头有点晕乎,以至于他完全没意识到陆载蹲在地上。他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直接趴在陆载背上。 陆载皱起眉,单手撑地,问他:“你要不要去卫生间待一会儿?” “不要去。”夏见鲸摇头,他现在就只想躺着。 陆载没办法,只好扶他到床边,但眼睛依然不放心地盯着人看,生怕夏见鲸意识不清醒,破坏了屋内的摆设。 夏见鲸犹犹豫豫坐下,手指戳了戳柔软的枕头,抬头望着陆载,“陆哥,我难受,我想躺一会儿。” 他酒劲儿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泛上来,整张脸烧得通红,眼眶周围和眼睛都湿漉漉的,看起来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可怜虫。 陆载说:“那你躺吧。” 于是夏见鲸脱了外衣,鞋左右一蹬就蹿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的只剩个头顶露在外面,像一个鸡蛋卷一样贴着墙,只敢占了床三分之一的位置。 他口鼻都埋在被子里,有点闷,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陆载听见动静赶紧过来,把被子掀开一个角,皱眉看他,“很难受吗?” “嗯……”夏见鲸张着嘴喘了口气,“怎么感觉你家天花板在转圈啊,跟个亚马逊大漩涡似的。” 陆载眉头皱得更紧,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他的后颈把他往起抱了一点,“我还是扶你去卫生间吧,我真怕你吐我床上。” 百科情书_25 第13章偏向虎山行 陆载不由分说把夏见鲸从被窝里扯出来,半拖半抱地把他弄进卫生间,等他抱着马桶趴好之后,陆载才离开去打了盆热水。 芮素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可能也睡着了,总之是没听见他俩在屋里的折腾劲。陆载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给她拿了条毯子盖上,然后才又去收拾夏见鲸的烂摊子。 夏见鲸就是闷的难受,真让他吐也没吐出来什么,但他身上没力,撑在洗漱台旁边睁不开眼。陆载一过去他就跟没骨头似的往陆载身上趴,“陆哥,你可真好啊。” 他身上出汗了,酒味更明显,陆载掩鼻,把热毛巾盖在他脸上,“闭嘴。” “你看起来很有照顾人的经验啊,”夏见鲸仰起脸,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等你以后缺胳膊断腿或者醉的不省人事了,我肯定也来伺候你!” 陆载动作变得粗鲁起来,“我用不着,醉鬼。” “我才不是呢,我压根就没醉。”夏见鲸不乐意,哼了两声,谁家男子汉会才喝了两口梅子酒就醉的没边,丢人现眼! “既然这样,”陆载松开他,虚虚往后退了一步,“那你自己站着。” “陆哥你别走!”夏见鲸一失去依靠就往地上滑,尊严扫地算什么,总比一屁股直接坐地上强。他孤注一掷地往上一蹿,紧紧抱住陆载的脖子,跟溺水的人寻得浮木一样,死活不愿意撒手,“我是醉鬼!陆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载毫无防备地被夏见鲸抱了个满怀,一瞬间感觉铺天盖地的都是醉酒者的气味,让他厌恶极了,脑子里某根弦开始濒临崩溃的边缘。 陆载闭上眼,不停地跟自己说,我很安全,我很安全。 陆载手上还握着毛巾,这让他的颤抖更加显眼。他急促地呼吸,同时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陆远名不在这里,喝醉的是夏见鲸,这个傻子没有攻击性,我很安全。 夏见鲸无知无觉,依然把他当个依靠。陆载又深呼吸了好几次,他攥着的拳才松开来。 夏见鲸就这么趴在他肩头,十分信任地睡着了,发质很软,抵着陆载的肩窝,有些痒痒的感觉。 陆载背脊僵住,浑身都不舒服,他伸手推了推夏见鲸,不仅没推开,对方反而哼唧一声贴的更紧。他只好换了个姿势,把人给搬回床上。 夏见鲸一挨到床就本能一般找被子,熟练地把自己裹成一团滚到里面,而陆载却沉默地坐在床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夏见鲸一睡下去就没了意识,等他再次醒来,日头已经落了西。 陆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还全都被夏见鲸霸占着,他便只能半蜷身体,缩在床另外半边。 夏见鲸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他呼啦一下掀起被子,把正睡着的陆载给卷了进来。 “干嘛?”陆载嗓子哑哑的,他睡太久了,突然被弄醒还有些懵。 “你别乱动,一会儿热气就真没了。”夏见鲸环住陆载上身,死死压住被子的边缘,在温暖的被窝里负隅顽抗。 陆载皱起眉,说:“我跟你说过,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夏见鲸都学会抢答了,可他明知故犯,连腿也搭了上去,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抱住陆载,“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分析啊,我是怕把你冻坏了,给你暖暖,暖热了我就松手。” 被窝被夏见鲸捂了一下午,虽然刚才折腾时损失了一点温度,但是依然比暴露在空气里暖和多了。陆载觉得自己的困意还没散,所以才会任由夏见鲸抱着自己,他慢慢放松下来,手脚也渐渐伸展开。 他们俩坐同桌,在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夏见鲸算是陆载平时接触时长最多的人之一了。夏见鲸话多,废话也多,百分之八十在陆载看来都是在放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他看心情挑着回复。即使这样,夏见鲸依然在陆载交流排行榜上独占鳌头,一骑绝尘。 陆载往身侧斜睨一眼,夏见鲸的脸就贴在他耳边,笑意灿灿。 陆载发现他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不待见夏见鲸,虽然平时这个跟屁虫有点烦人,但生活确实变得有趣多了。有时他会很好奇夏见鲸的晶状体,想知道透过那双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陆载想象不到,他觉得这个世界没意思极了,生活也没有意思,还有……夏见鲸很吵。 陆载可以一整天都闭口不言,但夏见鲸却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安静对他来说基本跟判死刑一样。 夏见鲸脑袋往里挪了挪,给陆载空出半个枕头,陆载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躺了过去,和他头挨着头。 夏见鲸睡了一下午,现在正精神,拉着陆载想唠会儿嗑,“同桌,你怕不怕鬼啊?” 陆载说:“不怕。” “真的?”夏见鲸有些不信,可他又怕冷场,连忙改口,“那你听过鬼故事吗?吓不吓人?” 夏见鲸从小也没机会接触这种娱乐,上次秦南讲的时候,他是第一次听,听到一半就有些怂,可在场的人多,他又好面子,怕真听到尾声后,自己会吓得失态,平白毁了他阳光小男神·的·名声。 不过现在就他和陆载两个人,他又开始蠢蠢欲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百科情书_26 陆载身上已经暖和过来,连带着对温暖的来源都态度和蔼,“你想听吗?” 夏见鲸当然想听,但他没想到竟会是陆载主动,他原以为自己还要再腆着脸磨一阵,而且也不确定陆载会不会答应。 既然陆载已经开口,他乐呵呵地又紧了紧手臂,笑着说:“超级想听!” 陆载说:“想听就松开。” 夏见鲸闻言松开了胳膊,陆载趁机往外挪了点,两人之间隔出条缝隙。 夏见鲸侧过身,目光炯炯,认真又期待地盯着陆载,“我准备好啦!” “故事的名字叫做‘好朋友背靠背’,”陆载的声音沉沉的,屋子里光线也暗,顿时就有了气氛,“小明和小红是好朋友,他们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小明和小红,这一听就是一男一女的名字,”故事结构才刚铺开,没显出恐怖的苗头,夏见鲸也不害怕,还有心情去补全逻辑线,“他们为什么住在一起?他们结婚了吗?” “没有。”陆载说。 “那你的故事就有漏洞了,”夏见鲸继续破坏气氛,“这不合理。” “因为他们是好朋友。”陆载没了兴致,“好了,故事结束了。” “陆哥我错了,”夏见鲸吃瘪,赶紧捂住嘴,“我保证不再插嘴了,然后呢,然后小红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陆载看了他半晌,确定他是真的闭嘴了,这才继续讲了下去。 陆载半坐起身,靠在床头,夏见鲸平躺着仰头看他,后背紧密地贴在床上,完美地凑成了故事进行下去的必要条件。 陆载虽然没有秦南那些花里胡哨的表演,但他先天条件好,声音清冷又有质感,真的很适合讲鬼故事。当小红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地跟小明说好朋友背靠背的时候,陆载的语调平平淡淡,节奏完全没变,但夏见鲸却开始呼吸加速。 陆载游刃有余地讲着故事,他看着夏见鲸紧张的样子,勾起了嘴角。 陆载很少笑,偶尔笑也是敷衍的,他现在笑容里带了点坏,挺罕见的,但更帅了。夏见鲸心里原本就被故事扰得慌,又看到陆载难得的笑,也不知怎么的,就更慌了。 夏见鲸双手不自觉地攥住被子角,并且越攥越紧。陆载抬手按住夏见鲸的肩膀,把他牢牢禁锢在床板上。 故事到了高潮,夏见鲸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载的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第七天,小红又打了电话过来,她说,好朋友背靠背……”陆载继续逗他,声音一点点放轻,身体也一点点俯下去,“看看你的床——下——面——” “啊~~~”夏见鲸推开陆载,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光着脚就往地上跳。他刚才还躺的舒服,现在看见床却跟见了鬼似的,死活都不愿意再靠过去一步。 陆载侧头看他,说:“胆小鬼。” 夏见鲸揉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你可真恶趣味,不带你这样吓人的。” “不然呢,”陆载反问他,“你告诉我鬼故事该怎么讲?” “我……”夏见鲸这么利索的嘴皮子到底也是被陆载给问住了,人家也没错,是他自己非要听,鬼故事不用吓人的方法讲,难道还要用唱安眠曲的调子来讲吗? 夏见鲸方才是被陆载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故事情节给吓住了,缓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他手指蹭蹭鼻子,挪回床边坐下穿鞋,“同桌,你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 “嗯?”陆载示意他往下说。 “就是还挺有意思的,”夏见鲸笑,努力找个合适点的词语,“对我也倍加关爱。” 陆载“嗤”地笑了一声,说:“你脸真大。” 夏见鲸见他不信,外套刚穿一半就又爬上床,半截袖子还无依无靠地悬空晃荡着,“我说真的呢,你带我逛街,掏钱请我吃东西,不仅分了半张床给我睡,而且还给我讲鬼故事。” 听夏见鲸这么一盘算,陆载也有些惊讶,不过也不算逾矩,全当待客周到了。 陆载问:“所以呢?” “按照你刚才说的,因为小明和小红是好朋友,所以他们可以睡在一起,”夏见鲸说,“那我们都睡在一起了,所以我们也是好朋友。” 陆载的年级第一可不是白捡来的,他很快就抓住了夏见鲸话里的逻辑漏洞,“原命题为真,并不代表它的逆命题也为真,它们中间没有任何的因果联系,所以我们……” 他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了补全鲸仔后半句撩骚 ——Justlikeyou,sweetenoughbutnottoomuch. 百科情书_27 第14章交个朋友吧 是芮素敲的门,她在门外柔声问:“起来了吗?” “奶奶,我早就起来啦!”夏见鲸朗声应着,然后麻利地把另一个袖子穿好,跑过去给芮素开门,还偷偷告了陆载黑状,“就陆载还在赖床。” 陆载看夏见鲸跟芮素卖乖,并且扭头就把自己卖了,他更加坚定刚才没能宣之于口的结论——他们不是好朋友。 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陆载想。 芮素站在门口没进来,她探头看了看还坐在床上的陆载,说:“陆载也赶紧起来吧,去洗洗手,咱们准备开饭。” “好。”陆载在她开口的同时就起来了,把被子叠好,又捋了床单,一切归位后他侧身出去端饭。 芮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夏见鲸问:“我爸爸过来了吗?” “小夏刚给我打过电话,说他不来吃饭了,”芮素揉揉他的头,“你吃完饭再歇一会儿,他晚点过来接你。” “好。”夏见鲸表示没有意见。他虽然一直长在夏平身边,但夏平工作忙碌,尤其需要进行野外观察的时候,经常把他托付给基地里其他的叔叔阿姨照顾,所以他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现在再多蹭陆载一顿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更不会有寄人篱下的荒凉感。 晚饭吃的是葫芦头泡馍,芮素做的比外面卖的料足,她把馍掐碎了,卤了猪肚和鸡肉丝,想着夏见鲸中午饮了酒,她熬羊肉汤底时又加了些高良姜,热汤浇进去,再拌些自己熟的辣椒油,香味顺着热气盘旋向上,惹得肚里馋虫都醒来作祟。 夏见鲸一直没什么口福,在基地里吃大锅饭,回来后夏平的厨艺不提也罢,在秦弘阳家里的这两顿,对他来说已经算顶尖大餐了,他埋头吃的不亦乐乎。 两代人中间还隔着个辈分,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晚饭很快就结束了。 这次芮素不让他们动手,自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夏见鲸试着插了几次手都被她拒绝,便跟着陆载回了房间。 陆载的作业昨晚就加班写完了,即使今天被夏见鲸叨扰一天,对他也没影响。他坐在桌边,收拾书包,准备明天上学要带的东西。 夏见鲸看见他手里的练习册,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压根没写,原本想着今天写呢,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眼看着周末就要过完,他现在彻底抓瞎了。 夏见鲸苦着脸,蹭到陆载身边,乖乖看着他,“陆哥,我好像忘了写作业。” 陆载眼尾一挑,斜睨着他,“好像?” “我肯定完蛋了,老班最近变得铁面无私,她昨天好不容易才放我一马,这次肯定要跟老夏告状了。”夏见鲸言尽于此,不再多说,只是眨巴着眼看陆载,“陆哥……” 陆载明白他的处境,他们班风虽然活泼,但也是个重点班,只能在制度之内调皮捣蛋,不交作业旷课早退这都是大忌,更别提他们还有一个最近正在正风肃纪,改变带班模式的班主任了。 陆载今天多次破例,他已经无所谓了,他把刚装好一沓练习册又掏了出来,“给。” “谢谢陆哥,陆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夏见鲸双手捧过来抱在怀里,恨不得把他陆哥供起来,每天感恩戴德地拜一拜。 夏见鲸最头疼的作业问题已经解决了,等会儿回去就可以奋笔疾抄,他心情放松,一边哼歌,一边眼睛骨碌转着打量陆载的卧室。 中午他醉着酒,没好好看,现在仔细一瞧,发现屋子里的装修和摆设有些……一言难尽。 柜子顶扔了一堆没拆的快递,有的甚至都积了灰,而整体的风格都非常混乱,比如窗帘是卡通的美国队长,床上四件套却是朴素的灰色条纹,木质雕花的书桌配着花哨的电脑椅,夏见鲸根本无法相信这是陆载的房间。 陆载是个有品位甚至相当挑剔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从他的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得出来,夏见鲸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处女座。 陆载对这件屋子的这种放任态度,让夏见鲸感觉他就像一个租客,完全不上心。 夏见鲸去看陆载,陆载靠在椅子上发呆,眼神很空洞,目光没有落脚点。 夏见鲸觉得气氛尴尬,他在陆载眼前打了个响指,让对方回神,“同桌,你无聊不,要不咱看电影吧?” 陆载眼神一晃,应声道:“好。” 陆载其实松了口气,他和夏见鲸待在一起,对方嘴闲不下来,他又不是能陪人聊天的性格,放电影正好,彼此都是解脱。 夏见鲸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胳膊肘趴在陆载椅子扶手上,“我们看蜘蛛侠吧。” 陆载无可无不可,既然夏见鲸提了建议,他就点开网页找蜘蛛侠的电影。 夏见鲸盯着电脑,明明比起身边一言不发的坏脾气同桌,蜘蛛侠倒挂着擦玻璃要更有吸引力,可他的眼神却总是往陆载身上飘。 陆载又在发呆,夏见鲸发现陆载的常态就是发呆,根本不像十六七岁的男孩,总是沉寂的,无悲无喜,却让人觉得绝望。 百科情书_28 荧蓝色的电子光打在陆载脸上,明暗闪烁,映得他的瞳孔有些不真切,一会儿像碎掉的玻璃墙,一会儿又变得坚不可摧起来。他脑子里很乱,他还在想夏见鲸问他的那个问题。 今天他跟夏见鲸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复杂了,他名义上的外公是对方爸爸的恩师,互相该怎么称呼都成了问题。 陆载没觉得亲上加亲,他只感到麻烦。 可麻烦两个字也不能笼统概括他全部的感受,因为真让他把夏见鲸扫地出门,他又会开始犹豫,谁让对方不烦人的时候还挺讨喜的。 人是群居动物,或多或少都有三朋四友,可以聊天的,可以攒局的,可以吃喝嫖赌的,可以相好一生的,趣事一起分享,让快乐加倍,难过了也有个倾诉的地方,避一避风。 可是陆载没有,他把自己当成锁妖塔,用血肉之躯震着那尊心魔。 陆载原先有两处秘密基地,他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躲进去,再给自己加一层盔甲。现在他好像又找到了第三种方法,比如夏见鲸。 夏见鲸在身边烦人时,他能短暂地不那么痛苦,因为全部心思都用来思考怎么让对方闭嘴了。 其实和夏见鲸做朋友也不是不能接受,他想,就像翻车鱼说的,或许他是该去晒晒太阳。 “同桌,”夏见鲸突然扭过来问他,“你说蜘蛛侠和小绿魔还算朋友吗?” 陆载从一开始就没看进去,也不知道剧情,他摇摇头,一语双关,“我不知道。” 夏见鲸没得到答案,耸了耸肩,又扭了回去。 夏平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客厅里响着焦点访谈的结束音乐。他没急着带夏见鲸走,反而拿了一个文件夹给秦弘阳看。 秦弘阳刚看了一页就坐直起来,他面容严肃,关了电视,又让芮素去取他的眼镜,然后才对夏平说:“你坐过来给我讲讲。” 文件一共就三页,印刷并不清晰,就好像是打印的偷拍照一样。 夏平低声道:“‘朝阳纪’所有课题都是完全分离并保密的,我们当年只涉及了第一阶段的A计划,而且是和MIT共同担负的基因测序任务,我们各保留了一部分,没有数据整合。” 秦弘阳戴上眼镜,又仔细翻阅了一遍,“这些东西你从哪儿来的?” “匿名发到我邮箱里的,”夏平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域名是来自波士顿,我猜应该是当年美方的参与者。” 秦弘阳对‘朝阳纪’和夏平的工作都不了解,夏平心里肯定有决断,跟他讲这些也不是为了要他一个答案,只不过是需要老师一点提点,或者说是一点认可罢了。 秦弘阳问:“你在担心什么?” 夏平叹了口气,就跟以前那个拮据的穷小子一样,在秦弘阳面前不自信地低下了头,“看来‘朝阳纪’并不像我所知道的那么简单,我怕我做了错事。” “我跟你讲过,人类对知识和真理的追求永远没有错。”秦弘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现在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这没什么可害怕的。我相信你,你有能力去承担,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更何况现在一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你只是太谨慎,所以才自己吓自己。” 夏平了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老师。” 芮素见他们谈完,才把沏好的热茶端上来,“说那么久不口渴吗,一见小夏就说教个不停,人孩子心里都有数,哪用的着你天天耳提面命。” 夏平立马解释,“师母,您别这么说,是我来找老师帮忙的。” “别理她,”秦弘阳摆摆手,“老婆子就是爱无中生有。” 夏平抿了一口茶,笑了,可芮素却揪着秦弘阳那四个字不放,“我怎么就无中生有了,你个糟老头说话讲点道理!” “行,那我跟你讲讲道理,”秦弘阳板正脸,“我是喜欢夏平才跟他说这些的,因为夏平争气,我说的他都能听进去。要是换成陆远名在这儿,我会跟他废这些唾沫星子吗?随便他一条道走到黑去,哪怕他撞上南墙撞死在那儿,我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陆远名算是秦弘阳的一块心病,辗转这么多年都没能痊愈,他不许旁人提,可自己又放不下。 夏平看他急了,赶紧起身扶住,又帮他抚了抚背,“老师,您消消气,气多伤身。” 芮素也不高兴,小声嘟囔,“不让别人提自己还提,你看,这又把自己气着了吧。” 夏见鲸和陆载坐在卧室,电影正好放完,再加上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秦弘阳的话一字不落地传了进来。 夏见鲸今天听了好多遍陆远名这个名字,每一次接着的都不是好话,现在更是有些过分了,秦弘阳竟然拿夏平做对比,完全否定了这个人。 夏见鲸看着陆载,对方肯定也听到了,但眉眼冷漠,好像对这样的评价习以为常一般。 夏见鲸喉结滚动,似乎把话咽了回去,虽然他平时嘴闲不下来,屁话连篇,但关键时刻也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和陆载厮·混一天,自觉要比其他和其他同学之间熟稔,此时更是有一股义气,他必须要帮陆载保守秘密。 “同桌,如果我说我没听到,你肯定不信,”夏见鲸笑着,一双眼睛在暗处显得更加深邃,全心全意看着陆载,“不过你可以收买我的。” 其实陆载没在意,说难听点,陆远名这个人在他心里跟死了一样,别人怎么去评论一个死人,和他都没有关系。倒是夏见鲸的反应让他有些感兴趣,他一直当对方是个脑子好使的傻白甜,没想到竟也有体贴的一面。 他想听听夏见鲸的条件。 百科情书_29 陆载说:“你要什么?” 明明是夏见鲸提出来的,可当两人目光相对,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被抓包一样,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后颈。 他问陆载:“那我们是好朋友吗?” 夏见鲸问出口就后悔了,觉得难为情。下午陆载已经拒绝过一回,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提一遍,像是乘人之危一样。 陆载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复,这时夏平在客厅喊道:“夏见鲸,收拾一下咱们准备回家。” 夏见鲸跟陆载道别,他已经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手,陆载还没有开口。他彻底失望了,没想到和陆载交个朋友可真难呀,也不知道刘备三顾茅庐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等一下!三?!他转念一想,明白自己的失败原因了,是他心不够诚,跟人家还差着一次,量变还没累积到质变呢。 夏见鲸一想通,又有了斗志,行百里者半九十,他可不能死在黎明到来前啊。他门一关,也不管夏平的催促,扭过来背抵着门,“同桌……” 陆载坐在椅子上,台灯的光芒只映了他半张脸,他抬起食指贴在唇边,对夏见鲸“嘘”了一声。 “把‘好’字去掉,”陆载说,“我们先试着做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嘘—— 苏不苏!我就问你!我崽子苏不苏?! 以及:文名这两天不管换成什么,小宝贝们都别介意! 我就想看看大家是从哪里点进来的……很快就换回来,啾啾~ 第15章有来才有往 夏平父子俩走后,秦弘阳和芮素还在客厅拌嘴,看样子短时间内是停不下来。 陆载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屋子空荡荡的。他把手垫在脑后,盯着吸顶灯晕开的光,目光渐渐涣散。 他又回到了梦魇开始的地方。 他刚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陆远名和秦可就离婚了。 他们断断续续吵了一整年,三天一闹,五天一吵,芮素经常要从X市跑来劝架。 后来秦可直接闹到了陆远名单位,顿时就有传言说陆远名是倒插门的公凤凰,是穷小子攀了高枝,是靠着老婆家里才能平步青云的,陆远名那时工作正在上升期,人又年轻气盛容易刚愎自用,一气之下就提出了离婚。 两人闹到分崩离析,连秦弘阳都出面来劝陆远名,可陆远名根本听不进去,只当秦弘阳在挟恩图报。他不仅要离婚,还要断绝师生情谊,哪怕“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他也决不和秦家扯上半毛钱联系。 芮素是和秦弘阳一道来的,她进卧室里去陪陆载。陆载小时候很粘她,一看她来,就委屈地让外婆抱抱,他那段时间是真的被陆远名夫妻俩给吓到了。 陆载问芮素:“外婆,如果爸爸妈妈离婚,我是不是就变成没人要的小孩了?” 芮素说:“不会的,不管发生什么,他们永远爱你,外公外婆也一样。” 可没过几分钟,秦弘阳就被气倒了,连带着茶杯也摔在地上,滚了一地的碎瓷渣。 在破碎声、争吵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中,秦可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而陆载的童年也兵荒马乱地画上了句号。 刚离婚后,秦可还经常来看陆载,他依然抱着秦可和陆远名能够重修于好的希望。他们坐在麦当劳靠窗的位置,金灿灿的M被阳光投映在桌子上,陆载一边啃汉堡一边跟秦可透露有关陆远名的小道消息,他甚至还会谎报军情,造谣陆远名和某位秘书阿姨私交过密,试图以此引起秦可的危机感。但秦可从不回应,只是揉揉他的脑袋,说他还太小,不懂大人之间的事。 秦可来看他的间隔逐渐从一个月变成三个月最后成了半年。每次见面她都是美艳动人的,好像岁月特别厚待她一般,四十岁的人却有着小女孩的性子。 后来她又突发奇想要去斯里兰卡支教,临走前最后一次来看陆载,那时陆载已经念五年级。或许是陆载大了,也或许是她没以前那么要强了,她竟然给陆载讲了一些过往,关于她和陆远名的曾经。她说陆远名变了,变得俗不可耐,完全没有了读书时候的浪漫感。 陆载渐渐明白什么叫做覆水难收。秦可是铁了心要走,她一辈子都活在少女梦里,她哪怕死都必须要死在铺满了玫瑰花的柔软睡床上,为了这些她可以和前半生一刀两断,一百匹马都拉不回头,其中也包括陆载。 陆远名却没秦可那么幸运,他是孤儿,从小寄人篱下,没权没势,穷小子一个,秦弘阳第一次见他时,就夸他有韧劲,从骨子里就不服输。他凭着这股子韧劲愣是爬了上去。C市是地级市,陆远名三十多岁就坐上了副厅级的位置,让人眼红,恨他的要比欣赏他的翻了几倍。 陆远名工作忙,有时出差巡视,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但心里记挂着陆载,抽空就要打电话回来嘘寒问暖,虽然生活没秦可在时精细,但爷俩相依为命,陆载又听话懂事,倒也将就着过了下去。 秦可去斯里兰卡没多久,C市上层权力圈开始大变革。普通家庭或许体会不到这种动荡,可他们家因为陆远名的原因,就处在漩涡中心,朝不保夕,动荡不安。 当时市委里纷纷开始站队,陆远名不肯动,自然被权力的浪潮拍上了岸。 百科情书_30 陆远名看不上这群宵小,自动请辞,凭着原来的关系网,很快就在浮沉商海里捞了第一桶金。接着他就带着陆载搬了家,他在C市寸土寸金的“华晖苑”小区买了独门独栋带小院子的房子,算是挤进了达官显贵们的大本营。 从那之后,陆远名彻底变了,他开始不停地应酬、剪彩、出席活动,忙成了一个人型陀螺。陆载宁愿他永远不要回家,每次只要他回家,绝对就是令人作呕的酒气和师出无名的咒骂。 陆远名不骂陆载,他骂上面有眼无珠,他骂群众不知好歹,他骂企业操蛋无良,他骂自己怀才不遇,骂到最后他没了意识,全凭着酒劲把这一腔愤懑都发泄在了陆载身上。 陆载伤得最严重的一次,伤口从肩胛贯穿到腰椎,送医的路上血浸透了他的条纹睡衣,可他一声不吭。 陆远名也清醒了,手一松,刀子“咣当”一声落地。他目眦欲裂,后悔不已。 在医院填单子时候两个人都对真相闭口不言,面对医生的质问,陆远名含糊地说孩子叛逆,打架斗殴。 陆载对陆远名说的话不予置评,他不可能去辩解说自己是个好孩子,是赫赫有名的陆总精神躁虐家庭暴力。他无法坦白,于是他选择闭嘴不谈。临出院那天他试过向秦可求救,说不定秦可愿意带他走。秦可在视频那头笑意盈盈,小孩子们围着她唱歌,还把刚编的花环戴在她美丽的卷发上。 秦可低头一边亲吻孩子们的脸颊,一边说着谢谢,与此同时,陆载挂掉了电话。 陆载想,他没救了。 根本没人会来救他。 他身上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伤痕,既然陆远名已经替他找好了借口,他便顺了对方的意愿,开始学着打架斗殴。打架是会上瘾的,开了头尝了腥就停不下来。 他和康祁也算不打不相识,不仅同班,还住同一个小区,康祁家就在他家隔壁栋。隔得近,彼此家里那些破事都心知肚明。不过康祁要幸运一些,虽然爹是个没文化的暴发户,爱打老婆孩子,可起码他娘还在,能给他洗衣做饭,还能在他爹动手时候护一护他。 住高档小区,上重点学校,孩子却不学无术,是个小混混,康祁觉得俩人同病相怜,他拿陆载当难兄难弟,有群殴就叫上陆载一起爽,下地狱也能拉个垫背的。 陆载从不站队,他没什么结怨的,纯粹手痒,有架就打,也不管敌方我方,拳头挥出去了他心里就能快活一些。打完把血迹一抹,照常回班当他的好学生去。 后来陆载申请了住校,再加上合理利用陆远名的日程表,周末回家时和陆远名岔开时间,他可以除了寒暑假外一整个学期都不用见到对方。他打算就这样混到毕业,然后考到省重点,就可以一步步离开这里,离开陆远名。 原本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地朝理想化的进程发展,直到初二那个晚上,他没能掐好时间,迎面撞上了烂醉如泥的陆远名。 陆载猛的从梦里惊醒,他思维还有些恍惚,握在手里的手机竟被虚化成了半截砖头,他像握了烫手山芋一般,立马甩了出去。 手机“啪”地一声砸在墙上,又“咚”地一声掉在地上,陆载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些都只不过是梦境,陆远名没有回来给他过生日,他也没有差一点杀了陆远名。 陆载松了一口气,他光着脚踩在地上,去把手机捡了回来。 他开屏看了眼时间,才刚九点,他不过睡了二十分钟,就冒了一身冷汗。 衬衣黏糊糊地贴在他背上,不舒服,他脱下来塞进脏衣桶里,又翻出新睡衣换上,这才重新躺回床上。 困意已经散去,他叹了口气,打开了“大地广角”论坛。 自从星期三翻车鱼跟他聊了两句,俩人还因为红包的事情磕绊了一下,直到今天他都没再见过翻车鱼。 以往翻车鱼每周末都会来找他唠几块钱嗑,他隔三差五回一句话。可翻车鱼昨天没出现,今天也没出现,而再过几小时这个周末就要过完了,网瘾少年却还没有上线,这有些奇怪。 他们聊天时一直是翻车鱼主动开口,陆载也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么说。他点进私信框,又退出来,反反复复,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弃了。 夏见鲸一走,噪音也没了,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房间□□静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蓦地有些寂寞。 他想,他生而为人或许真该说声对不起。他各类感情都经营失败,亲情上爹不疼娘不爱,亲人是枷锁,他在夹缝中求生存;爱情上还没来得及情窦初开,暂且按下不表;友情上倒还勉强长出些枝丫,比如夏见鲸,他觉得可以处着试试,能处就多个朋友,处不下去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翻身下床,从书桌下拉出一个黑色的收纳箱。里面满满当当塞着同一个牌子的牛奶,他喝习惯了,每天都会带一瓶去学校。 夏见鲸曾经拿着他的牛奶晃了晃,嘴里嘀咕,“同桌,这个好贵的呀,喝了真的会长高吗?” 夏见鲸个子不算矮,但比他还是差了点。他没搭话,看着对方没见识的傻样,有些不屑,又有些想笑。 而他现在是真的有了笑意,他弯下腰,从收纳箱里又取了一瓶牛奶放进书包。 交朋友么,他想,总要有来有往的。 第16章给五星好评 夏见鲸不光周末爱赖床,上学时候也爱赖床,能晚起一秒算一秒。他仗着自己家住得近,胆大包天,闹钟时间敢定的就比早读铃响提前十分钟。 周一清晨,他又是全班最后一个到,正好踩着铃声的点。他甩着书包,从过道挤过去,惹得周围怨声载道。 体委正趴着睡觉,挡在脑袋前面的书墙就被夏见鲸的书包撞倒了,他眯着眼坐起来,骂得很凶,“你一个迟到的惯犯,慌个屁啊?!” 百科情书_31 “朋友,真对不住啦!”夏见鲸给体委把书重新码好,又拍拍体委的背,“你乖,听话,好好睡啊。” 体委送他一对白眼,嘟囔着趴了下去。 黑色星期一,大家情绪都不高,跟个炸·药桶似的,一点就炸,夏见鲸生怕再扰醒哪个活阎王,他提着口气,蹑手蹑脚回自己位置。 他刚准备坐下的时候,却觉得不对劲——他的桌子上竟然放着一瓶牛奶,立在他凌乱的书桌上,跟乱世佳人似的,非常违和。 夏见鲸抓抓头发,左顾右盼,心想自己也没走地方啊,这是怎么回事? 他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不就是陆载常喝的那个牌子嘛,而陆载桌子上也放了一瓶,像是学校给的标准配置一样。 不过他们学校从不搞慈善,这个可能性立马就被他排除了。 夏见鲸把书包往桌兜里一塞,拿着牛奶问陆载:“你放我桌上的?” 陆载点头,还微微翘了翘唇角,“嗯。” 夏见鲸正忙着掏书,也没注意陆载的表情,他闷声又问:“你送我牛奶干嘛?奇奇怪怪的。” 不是说好要试着做朋友么,那夏见鲸这句话又是什么立场?陆载眸色一沉,嘴唇也紧紧抿了起来。 夏见鲸没等到陆载的回应,半仰着脸去看陆载,“嗯?” 陆载今早关于要不要送牛奶,已经内心挣扎了很久,可他难得想试着往安全圈外探一探脚尖,就被对方给嘲了回来。 “不是我,”陆载眼神一闪,“是我外婆。” “哦,原来是奶奶呀。”夏见鲸扭开瓶盖喝了一口,偷偷笑了起来,“你记得帮我谢谢奶奶啊。” 陆载的演技太拙劣了,都能直接搬到成语字典上当“口是心非”的解释。夏见鲸一看就心领神会,他敢打包票陆载这是在胡扯,牛奶和芮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昨天那一通折腾,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和陆载又亲近了一些,普通同学60分及格,陆载能得90分。 夏见鲸但笑不语,边喝牛奶边对陆载挑眉,奶咽下去后还轻浮地弹了个舌。这个效果不太好,不如吹流氓哨,可惜他不会,还五音不全,只能这么凑合了。 陆载即使目不转睛盯着书本,余光里依然有那么一团影在晃,而那团影毫无自觉,竟然还在弹舌,相当聒噪。 陆载“啪”地合上书,冷声问:“你要干嘛?” 夏见鲸伸出舌尖把嘴巴周围的奶渍舔掉,朝陆载扬起下巴,“你帮我看看,舔干净没?” 陆载就坐在窗边,他连人带椅往后一仰,说:“你自己看。” 夏见鲸“哦”了一声,手臂搭在陆载桌子上,探过身去照窗户。 其实夏见鲸并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奶胡子”,他借着窗户,悄悄打量陆载。 从昨天起,他对陆载的印象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们有课堂之外的交际,有共同保守的秘密,虽然陆载不愿意承认,但他自动忽略了所谓的“试用期”,把陆载归为了他的好朋友。 他一直把陆载当纸老虎,以前偏向老虎,如今更像纸。大概是他戴了好朋友的滤镜,连陆载惯常的臭脸,他都能闭着眼打五星好评。 陆载一直保持后仰的姿势,不耐烦了,问他:“好了吗?” 唉,夏见鲸心底叹气,昧着良心给了好评的顾客又开始后悔,真想在追加评价里写上八百字的差评小论文。 可他抬头看到窗户里陆载的身影,又笑了起来。 窗户不比镜子,只能模糊照出两个人影,还和外面的青天绿树重叠在一起,可信度和清晰度都不高。所以夏见鲸也不确定,陆载冷硬的侧脸上那抹细微的红色,到底有没有真实存在过。 如果让夏见鲸用他那猫嫌狗弃的文学水平来形容此刻的陆载,大概就是掩耳盗铃、粉饰太平、自欺欺人、有……有点可爱。 但可爱这个词他绝不可能当着陆载的面说出来,毕竟活着还挺好的。 “好了,”夏见鲸舔舔嘴,退身回去,看着陆载说,“这可是我陆哥给的爱心牛奶呀,不能浪费,你说对不对?” 他话音一落,陆载的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啦”一声,而椅子的主人眼神飘了一下,脸颊上真实的有一抹红。 陆载不答反问:“好喝吗?” 夏见鲸这人给点阳光就能灿烂。陆载冷脸时候,他就又哄又劝,脸都不要了,然而陆载一给他好脸色,他就坐不住,手痒得想去揪一把老虎胡子。 陆载此刻才有点像是普通的高中生,沉静的眼里藏着情绪,像是浅浅的期待。夏见鲸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就想使坏。 夏见鲸咂咂嘴,叹了口气,装作遗憾的样子,“还行吧,就一般般,感觉跟普通的牛奶也没什么差别。” 百科情书_32 陆载闻言果然顿住了,然后垂下眼睛,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夏见鲸凑过去,笑着逗他,“跟我讲讲嘛同桌,你知道什么了?” 陆载说:“从明天起,我的书包可以减重250g。” “嗯?”夏见鲸拿起牛奶瓶一看,250ml,换算一下差不多250g左右,他笑得更开心了,“难不成你原本是打算每天都给我带一瓶吗?” “不是我,”陆载冷着脸编瞎话,语调生硬,“是我外婆。” “好好好,是你外婆!”夏见鲸赶紧给陆载顺毛,他笑着晃脑袋,也不拆穿,“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真挺好喝,有一种金钱的味道,我觉得我瞬间长高了十公分!” 陆载斜睨他一眼,懒得搭腔,低下头看书去了。 “哎,同桌,那我明天还有牛奶喝吗?”夏见鲸一手拿着牛奶瓶摇了摇,另一手抬起胳膊怼了陆载一下。 陆载没防备,笔尖划出一长条黑色墨迹,横亘在书页上,很是突兀。 夏见鲸脑内警铃大作,发现自己似乎越线了。他一时得意忘形,竟忘记了陆载不喜欢被人碰,他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开玩笑归开玩笑,互相尊重是大前提,任谁被一再触碰底线都不会好受。他和陆载的关系好不容易往前迈了一大步,他可不想一下子前功尽弃,回到解放前。 陆载这次倒没什么大反应,没掏湿巾也没厌恶地擦胳膊,只是抬眼瞥了夏见鲸一眼。夏见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子却如坐针毡,扭个不停,一会儿抓耳朵,一会儿搓大腿,跟个猴似的。 “我不是故意的,”夏见鲸真诚道歉,恨不能以死谢罪,“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随便碰你,你信我,陆哥!” “没事儿,”陆载舒展了一下手臂,没有计较,“你也说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咦?”夏见鲸觉得不可思议,陆载的所作所为完全超出他的预期,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他有些接受无能,“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载说:“朋友。” “原来朋友还有特权啊,”夏见鲸恍然大悟,陆载这是在身体力行“试着做朋友”,他觉得有意思,又伸手去戳了戳陆载的腰,“这样呢?这样也可以吗?” 陆载没躲,扭过头冷眼看着他。 夏见鲸嬉皮笑脸,得寸进尺,沿着陆载的腰身一路往上戳。他下手没轻重,惹得陆载皱起了眉,眼看着就要戳到陆载的腮帮子,却被一声惊呼给打断了。 “干啥呢!”秦南要收作业,一扭头就看见这一幕,“赶紧交作业!夏见鲸你是不是又没写,打算杀人灭口,好继承陆载的练习册?” “你瞎说什么呢?”夏见鲸笑起来,“第一,我写完了,你不要污蔑我,第二,我们同桌关系相当和睦,你不要挑拨离间。” “一大早就犯病,”秦南摇了摇头,“陆载你也忍得下去,赶紧给他两个嘴巴子。” 夏见鲸臭显摆,头一歪,直接靠在陆载的肩膀上,“我陆哥才不舍得打我呢,我们可是好朋友!” 陆载一耸肩把夏见鲸的脑袋抖了下去,然后对秦南说:“我作业在他那里。” “好……哎,等等!”秦南原本正在和夏见鲸干瞪眼,闻言瞪大了眼睛,“你们俩怎么回事儿?和好了?” 秦南这才想起来作弊那档子事,话说当时他走之前,这俩人还针锋相对,陆载无动于衷,可夏见鲸却被气得呼哧喘气。他有些纳闷,也不知道在办公室里老班施了什么魔法,怎么就突然变成风雨之后见彩虹了? 陆载不解释,夏见鲸插科打诨不说实话,把作业往秦南怀里一塞,“和什么好?我们俩一直这么好,你赶紧交作业去。” 秦南懵了,又不死心,他拽起已经睡熟的刘耀耀,“胖子,问你个事。” 刘耀耀揉着眼睛,还在犯迷糊,“啊?怎么了?” 秦南咬牙叹气,拍了拍刘耀耀的脸,让他赶紧清醒,“如果我记忆没出错的话,他俩不都老死不相往来了么,那现在什么情况,一笑泯恩仇了?” “当时我走的时候他们还不说话呢,”刘耀耀扭头看了眼后排,看到夏见鲸在和陆载说笑,他摊手道:“估计是真爱了吧。” 秦南锤他,“跟你说正经的呢。” “啊呀,困死了,”刘耀耀月考一结束,就翻脸不认人,敢对秦南甩脸子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啊,夏见鲸不一直这样么,他哪天真跟人撕破脸了,我才会觉得不对劲。” 秦南被刘耀耀一呛,想动手了,可下课铃响起,他身有重任,没时间跟刘耀耀耗。他暂时放过这个白眼狼,又数了一遍练习册的数量,抱着一厚摞就往外走。 秦南刚出班门就被人撞了,肇事者是外班的,也不道歉,挤过他就直奔向体委,反倒是肇事者旁边的同伴扶了他一把。他一抬头,看清好心人的长相后,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谢谢”嚼碎咽了下去。 秦南语气不善,“怎么他妈的又是你?” 第17章私奔到月球 百科情书_33 康祁应该刚运动完,额头上还有没散去的汗,校服外套也没穿,直接搭在肩膀上。 康祁站没站相,抱臂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你们好学生就是这种素质吗?连一句谢谢都不会说?” 秦南压着火,“你是不是有病?!” 康祁长腿一伸蹬在门框另一边,拦在秦南面前,“聊聊?” “聊个屁啊聊!”秦南把练习册往腋下一夹,一把推开康祁,“滚开!” 康祁在他眼里就是个污染源,只要靠近就会变成脏水一滩。他和陆载从小学就同班,他眼睁睁看着陆载被康祁带得堕落,甚至还被开除,后来高中重逢,陆载好不容易有了以前三好学生的样子,康祁又跟个苍蝇一样围了上来。 这次康祁更无聊了,重点高中里的“老友”就剩下陆载和秦南,他无差别攻击,不止找陆载的茬,逮着谁恶心谁,连秦南都没能幸免。 陆载不常出班还好,像秦南这种每节课间都要在楼道里奔波的,和康祁碰到的几率大了许多,每次遇到总免不了一番口角,他初中三年跟康祁说的话都抵不上现在一周里掐的架。 秦南想不通了,难道自己长得像大便,惹得这只臭苍蝇流连忘返?还是说体育生就这么闲,精力旺盛,除了乱咬人没别的正事可干? 秦南把作业送到办公室,回来后发现康祁还站在前门没走,不过这次旁边还有之前撞他的人和他们班体委,三个人凑在一起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 秦南默不作声绕过去,打算从后门进班。 可康祁猛地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勾着半边唇,慢悠悠地当着他的面把校服穿上,拉链径直拉到了顶,最后还无声地跟他说:“不、给、你、看。” 谁他妈想看?!狂犬病又犯了是不是?! 秦南喉咙一紧,觉得肺都快被气炸了。他翻了个白眼,一溜小跑回班,还把刘耀耀给薅起来,对着无辜的小胖子打了一套王八拳,这才勉强解气。 班主任今天提前进班,离上课还有一两分钟时,她就开始敲黑板,让大家安静。 班主任说:“这个月底学校举办春季运动会,这是你们第一次参加,都给我奔着名次去,别让普通班说我们班只会学习!” 刘耀耀“切”了一声,跟夏见鲸吐槽,“老班想多了吧,我还真没听见谁夸咱们只会学习的?” 夏见鲸跟着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班主任清清嗓子,继续说:“我做一个硬性要求,全员参与,不准划水,学校会统一组织训练,可能会占用大家一些课余时间。等下·体委把报名表给大家发下去,填的时候认真一点。” “不是吧!” “学校还有没有人性啊!” “这么搞下去我睡眠时间不够啊!” 底下哀鸿遍野,吵成一片,个个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尤其一些同学家住得远,恨不能掐醒自己,权当这是一场荒唐的梦。 班主任是剥削阶级,只享受权力从不尽义务,她才不管劳苦大众的哭诉,又喊了一声安静,就开始正式上课。 报名表上写得更清楚,像耐力类的训练安排在早上,团队协作类的训练安排在放学后,而其他项目,比如跳高、跳远、实心球这种,训练量会相应轻松一些,所以大家都开始暗自琢磨,想钻空子,挑个简单的来。 刘耀耀趁着班主任在写板书,偷偷扭过来问夏见鲸,“你打算报什么?” 夏见鲸咬着笔尾想了一阵,“不知道啊,你准备报什么?” “我还能报啥,跑又跑不快,跳也跳不高,”刘耀耀捏捏自己肚子上的三层肉,“就报背投实心球吧,这个训练量也不大,凑个数混过去得了。” 刘耀耀的已经有了着落,可夏见鲸的还没任何头绪,他拿笔在演草纸上没边没际地胡画。他想实在不行报个长跑,可再一想以后每天早上都要早来半个小时参加训练,他就有点犹豫。 不过要是有人陪着,他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夏见鲸现在放开了,不再顾忌与陆载的肢体接触,他又去戳陆载,“你呢?有想法吗?” 陆载在做笔记,报名表发下来后看都没看,“没有,” 夏见鲸手指顺着报名表从头划拉到底,项目大差不差,各种跑跳扔砸,他问陆载,“我看你也没什么想报的,要不咱俩都报长跑吧?” 陆载正在记笔记,头都没抬,“先听课,等下说。” 夏见鲸不依,按住陆载的胳膊,不让他动笔,“搭个伴呗,同桌。” 陆载任他按着,缄默不语,也不抬头看他。若不是陆载落在课本上的视线有些缥缈,真会让人误以为是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夏见鲸的掌心贴着陆载的小臂,即使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觉到陆载的肌肉瞬间绷紧,随后又一点点放松下来。 夏见鲸有的是耐心,他又问了一遍,“好不好啊?” 百科情书_34 陆载很难去捕捉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回答不过是简单的“yesorno”,却让他产生许多种意外的情绪。 人类的本质不应该是含羞草么,受到拒绝和伤害就及时止损,然后把自己裹起来,闭关锁国以抗外辱,可为什么夏见鲸总想往墙上撞,撞到头破血流,还能抬起头对他傻笑。 陆载脑子里分化出两个小人,拳打脚踢地想要控制话语权,一个说他好烦,另一个说我想去,一个又说你不配,另一个还是说我想去。 他好烦,你不配,你没资格,你该像往常一样,独自待着发霉到死。 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 陆载有些迷茫,而夏见鲸的手还搭在他的手臂上,笑弯了一双眼注视着他,眼神里早已自信下了注,赌他一定会答应。 夏见鲸的目光很有感染力,陆载感觉那两个小人突然静了下来,齐齐躺倒亮出小肚皮。 陆载听到他们齐声说,我们想去!我们要晒太阳! 于是陆载也点了头,他说:“好。” 学校效率也高,计划刚下达不到一节课,后续保障立马就跟上了。一下课学校广播里就通知今天大课间不做操,所有高一学生按班级到操场上集合,观看课目示范。 夏见鲸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陆载说:“走吧,同桌。” 陆载盯着他看了几秒,点了点头。 平常这个时候操场上站满了三个年级,前后左右伸胳膊蹬腿做广播体操,跟植树造林的小胡杨一样。现在人少,高二高三都没下来,只有高一年级,而且规规整整按班级搓堆,站在塑胶跑道上。体育特长生排一列,双手背后,面对着他们站在最前面。 体育组长是个壮汉,穿着背心短裤,肌肉澎湃。 这次运动会搞得相当正规,项目很多,光跑步就分了十几个小类别,团体和个人都有,看样子是要坚决贯彻教育部“全面发展”的策略。体育组长拿着话筒,给大家介绍各个项目的标准和评分规则,然后由体育生们做演示,学生们按班级轮流参观学习,同时这些体育生就分别是以后训练的小组长。 夏见鲸他们是一班,有绝对优先的选择权,体委带着大家顺时针绕操场走,挨个看一遍。 进阶跑示范是最有意思的,一共三个男生在示范,各占一个跑道。第三道的男生在压腿,剑眉星目长相周正,可他笑得邪气,反而显得有些痞,他抬头看向夏见鲸他们的方向,拿拇指抹了一下唇。 音响一开,滴滴答答地报起时来。他们就在20米的直线距离里来回颠着跑,每一趟都要恰好跟着节拍踩线,不能抢拍也不能延迟,三次没达标就淘汰。 刚开始时速度很慢,夏见鲸撇嘴,觉得挺简单的,他双手插兜,撞了下陆载的肩膀,跟陆载商量,“看起来难度不大,要不咱报这个吧?” 陆载没应声,皱着眉,视线落在第三道男生身上。 随着阶数增加,计时的间隔开始缩短,示范者的脚步也加快了,从慢跑逐渐变成奔袭。 前两道的实力已经很强了,却依然在110趟左右败下阵来,只有第三道还在继续,周围的同学都开始给他加油! 一旁的老师吹哨,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以防加油声压过音响,影响男生卡节奏。 一直到round147,男生的脚步虚了一下,没能踩上点,结束了比赛。他看起来并不累,抬手随意地抹掉汗,冲人群吹了声口哨。 体育组长在那边喊集合,男生边走边脱外套,松松垮垮系在腰间。他突然回头,两指并拢轻点太阳穴,然后朝空中一挥,敬了个挑衅味十足的礼。 回来后陆载更沉默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出声,夏见鲸逗了他几次,见他情绪不高,便乖乖去改月考卷子的错题了。 体育委员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课前来找夏见鲸的,消瘦的脸颊上笑出了满脸褶,让人一看就非奸即盗,“鲸仔~” 夏见鲸早上刚被他凶过,没好气地说:“干嘛呀。” “进阶跑就只有我报了,人不够啊,帮哥们儿一个忙,”体委嘿嘿一笑,指着他桌子上的运动会报名表,还把签字笔的笔盖也拔掉了,又点了点表格上的签名处,“在这里写一下你名字。 夏见鲸原本有这个念头,但此刻体委自己找上门来,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肯定要提点要求,“一顿肯德基,不然就算了。” “能行!”体委感激涕零,“还想吃啥,一起给你买!” “不用了,我也不舍得把你吃干抹净。”夏见鲸一偏头,发现陆载不在座位上,可能是去上厕所了,“我帮陆载也报了吧,他跟我一起。” “啊?”体委说,“陆载报过了啊。” 夏见鲸心里一沉,问道:“什么时候?” “应该是早上吧,示范回来他就交给我了,”体委翻着已经收上来的报名表,翻到陆载那一张,抽出来给夏见鲸看,“你看,他报得跳高。” 第18章能饮一杯无 百科情书_35 陆载果然是去上厕所了,他站在班门口的垃圾桶旁边擦手,仔细擦干净每一根手指上的水渍,然后把湿巾揉团扔进垃圾桶里,这才往座位上走。 夏见鲸心里烦,不想说话,敷衍了体委几句,就把人撵走了。 他不明白陆载什么意思,明明说好要报同一个项目的,为什么陆载会出尔反尔?如果陆载是真的不想跑步,完全可以跟他商量的,不必瞒着他。 说实话,夏见鲸有些心寒了。 夏见鲸想不通,他凳子一挪,抱臂靠在椅背上,直接挡住了陆载。 他们俩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教室后面只放了一架立式空调,位置很大,陆载若是非要绕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但陆载停了下来,他半弯下身,问夏见鲸:“怎么了?” 夏见鲸看着陆载,问:“你报了跳高?” 陆载顿了一下,直接承认了:“对。” 陆载这两年已经可以很好地去维持自己的情绪,不激动不爆发,最大限度的与人为善,但前提是康祁那根搅屎棍不会出现。康祁现在还会时不时地给他发信息,像一枚不定时炸·弹,让他脑子里绷紧着弦,总怕下一秒他此刻的生活就会被炸得灰飞烟灭。 今天早上在操场上,康祁敬礼时,夏见鲸还在跟大家一起鼓掌,无知无觉的,可他看得透彻,康祁的蛇信子又吐了出来,不把他拖下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放在以前陆载可能并不怕,他没什么在意的东西,大不了鱼死网破。但现在他有很多顾忌,比如难得的平静,比如中庸的人际,比如烦人的夏见鲸,他都不想失去。 于是一回来他就去问体委了,他只有一个条件,他需要避开康祁,找一个不需要在操场上训练的项目。层层筛选下来,只有跳高符合要求,他没得选择。 他一向是踽踽独行,没有人同他商量斟酌,他自己做决定,自己承担后果。 可他忘了,夏见鲸早就和他有约定,他想,他这算是背信弃义了,真挺伤人的,对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夏见鲸脸上藏不住事,一生气脸就发红,根本遮掩不了。 不过他也没打算遮掩,他胸口剧烈起伏,低声吼道:“可我们已经说好了啊,你要是真的不想和我一起,起码应该告诉我一声啊!” 陆载垂着眼睛,抿着唇沉默了片刻。 然后陆载微抬视线,轻声说:“……对不起。” “啾~”的一声,像是一根针扎进了气球里,气鼓鼓的夏见鲸蔫了下来。 夏见鲸吃软不吃硬,陆载如果像之前那样晾着他,他估计会直接爆发,但陆载低声跟他道歉,他就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 陆载又补了一句,“我下次不会了。” 得!夏见鲸这下彻底“侍儿扶起娇无力”了,面对这样的陆载,他除了原谅,别无他法。 夏见鲸侧身,给陆载让路,可他还是委屈,又问道:“陆哥,你是真的不想和我报同一个项目,还是有别的原因?” 陆载说:“后者。” 夏见鲸太容易哄了,就两个字他就又笑逐颜开,“真的吗?” 陆载点头,挺郑重其事的,“真的。” 夏见鲸又问:“那是什么原因啊,能告诉我吗?” 陆载抿着嘴,摇摇头。 “那好吧,”夏见鲸耸肩,不再追问,“那我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陆载闻言偏过头看他,唇角的弧度微弯,映着窗外的阳光,竟莫名有些温暖。 周四放学前运动会训练名单就排出来了,白纸黑字印得清楚明了,从周五开始执行。每人又发了一张考勤表,和期末的德智体考评息息相关,谁都逃不掉。 不少人都捡了便宜,比如报跳高跳远实心球的,只需要一三五放学后去训练,而夏见鲸有些惨,不仅周内早上要早起半小时练长跑,连周六周天都被安排上了。 第二天早上夏见鲸被迫起了个早,早饭也没吃,睡眼迷蒙地去操场上集合。 需要参加训练的人也不算少,每个班起码都有十来个,按项目分组。进阶跑的人数最少,一共不到三十个人,一个女生都没有。他们班只有他和体委报名,孤零零的,凄凄惨惨戚戚。 进阶跑的小组长就是示范时候第三道的那个男生,让他们站成三列纵队,带着他们做热身。 夏见鲸一边跟着节奏活动膝关节,一边跟体委发牢骚,“都是因为你,我快困死了!” “兄弟这不是在陪你一起受罪么,”体委也没睡醒,下巴缩在校服领子里,“既来之则安之吧。” 百科情书_36 小组长看起来精力满满,一边喊节拍一边跳,连呼吸都没乱。X市昼夜温差大,即使已经四月份了,大清早穿背心短裤也冻得够呛,可他穿着校队的训练服,胳膊和腿都裸露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参训的人多是被赶鸭子上架逼来的,热情都不高涨,动作也是胡乱做一做,相当敷衍。 小组长扫了一圈,沉着脸比了个“停”的手势。 夏见鲸慢了一拍,别人都已经站直,他才心不在焉地停下来。体委悄悄地撞了他一下,提醒他站好。 小组长吹哨整队,让大家取消间隔,然后说道:“我叫康祁,今天李老师有事,由我担任你们的临时小组长。我是体育生,学习不好,脾气更不好,所以你们最好配合一下,彼此都省事。” 康祁刚说完,第一排戴眼镜的男生就嘟哝了一句,“体育生还这么横?” 康祁冷笑一声,按着那男生的脖子把他带出列。男生缩着肩膀,紧张地推了一下眼镜。 “别怕呀,我又不会打你,”康祁不冷不热地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抬头看着队伍,“咱们科学训练,多跑跑步,跑累了,也就没劲在这儿瞎放屁了。” 这次大家噤若寒蝉,就算有不满,最多表现在脸上,没人出声,都不想做那个挨打的出头鸟。 康祁卡着秒表让他们沿400米的跑道冲圈,每一趟第一个回来的人可以休息,其他人继续跑,同时也有时间限制,不达标的也继续跑。 “预——备——”他伸出右手,按下计时按钮的瞬间,胳膊在空中滑过一到弧,“跑!” 这看似在训练,其实就是在惩罚他们,体能越差越吃亏。夏见鲸没往前冲,他和体委并排,匀速跟在队伍最后。他自认还挺能跑,把生的希望先留给别人吧,他多遛几圈也无所谓,权当锻炼身体了。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步,有几个埋头往前冲,前五圈冲到第一的都是体育素质还不错的,到第九圈时候,体委撑不住了,跟夏见鲸摆摆手,憋着口气冲了回去。 从第十圈开始整个队伍就很痛苦了,留下的人全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即使冲到第一,时间也不达标,跟鬼打墙似的,困在跑道上下不来。 夏见鲸没招,就算他继续让,也没人能跑合格。而且他也有些吃力,拐过弯还剩不到二百米的时候,他步幅放大,咬着牙,坚持到了终点。 康祁冲夏见鲸勾勾手指,说:“你可以休息了。” 夏见鲸点点头,精疲力尽地走过去。他站在康祁身边,双手撑在膝盖上,半弓着背喘气。 前面合格的早就去台阶上坐着了,没合格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角逐,目前终点线旁就只有夏见鲸和康祁两个人,康祁问他:“你一班的?” “对啊。”夏见鲸吐气,汗顺着他的脖子蜿蜒而下,直接掉进衣领里,前襟很快就洇湿了一片。 康祁笑着,但却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重点班啊,好学生?” “没没没,”夏见鲸连忙摆手,还挺谦虚,“刚转过来的插班生,走关系了。” 康祁舔了下嘴角,又问:“那你认识……” 夏见鲸闻言抬头看他,但他忽然间停下了,意味深长地看向夏见鲸的背后。 夏见鲸跟着扭头,发现陆载正背着书包站在台阶最上面,静静看着他们。陆载校服外面套着驼色风衣,他两手插兜,但其中一边口袋鼓囊囊的,。 夏见鲸现在可不是自由人,他受康祁的管制,不可能直接过去给陆载一个好朋友抱抱。 “同桌!你等我一会儿啊!”夏见鲸朝陆载挥手,乐呵呵的,一扫先前累得快断气的衰样。 同时晨练的总负责人吹了哨,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各小组长自行登记考勤。夏见鲸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个把自己的考勤表塞给了康祁,“谢谢康祁组长!” “夏见鲸?”康祁接过表,看着上面的名字,眼里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你和陆载是同桌?” “对呀,”夏见鲸笑着点头,“我同桌是不是特有名,上学期还考了年级第一呢!” 康祁挑眉,似笑非笑,喃喃道:“嗯,很有名。” “你说什么?”夏见鲸没听清,可他没法追问下去,因为有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陆载拍了他一下,说:“走了。” 夏见鲸乐颠颠地跟上去,甚至都忘了从康祁那里拿回他的考勤表。 夏见鲸走在陆载身边,跟他抱怨惨无人道的训练,“同桌啊,你都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我饭都没吃,还被狠狠操练了一顿。” 陆载从兜里掏出一瓶牛奶,贴在夏见鲸脸上,“喝吧。” 夏见鲸瞬间睁大了眼睛,有些惊喜地望着陆载,“竟然是热的!” 百科情书_37 第19章四海皆为家 今天第一次训练,夏见鲸也没给自己准备吃的,跑了十几圈下来,他真饿惨了。他打开瓶盖,仰头就往下灌,三两口就干完了一整瓶牛奶。 夏见鲸捏着尚有余温的空瓶子,路过三个垃圾桶,都没舍得丢进去。 说起来他其实在学校交了很多同龄朋友,哪怕只说过两句话都能互留联系方式,任谁看他都觉得是个交际小能手。然而四海为家,其实就是没有家。他常常看别人都有最铁的兄弟、最好的朋友,比如秦南和刘耀耀,天天互相嫌弃,却又难舍难离。 夏见鲸很羡慕,他粘着陆载的目的显而易见,他也想要一个好朋友。可陆载总是不冷不热的,这很打击他的积极性,他几度都想直接砍号重来,换个攻略对象算了。 热牛奶流淌进胃里,整个身体都觉得暖洋洋的,夏见鲸不仅吃人嘴软,心也软趴趴的。一瓶热牛奶就让他服服帖帖,又能追着陆载跑上三里地。 他趁陆载不注意,偷偷把瓶子塞进了书包里,然后偏过头看陆载,“你好细心呀,你怎么会想到帮我热牛奶?” 陆载说:“是我外婆热的。” “我才不信,”夏见鲸噘着嘴,“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一个借口反复用的人是会被狼吃掉的。” 陆载皱眉,有些无奈,说:“是真的。” 陆载昨晚收拾书包时发现收纳箱空了,他以前是每个月底网购两箱,他没意识到如今消耗量增大了,已经从每天一瓶变成每天两瓶,所以才刚月中他就开始捉襟见肘,没了存货。其实冰箱里也有,但他分得很清,那些是他外公和外婆的,不是他的,他不会碰。 陆载早上提前二十分钟出门,打算路过便利店时先买两瓶应急,然而出门时芮素急匆匆拦住了他,芮素看他没吃饭,硬给他塞了一瓶热好的牛奶。 陆载从不喝热牛奶,一经加热他就觉得有一种奇怪的腥味,令人作呕,他不喜欢。但芮素并不知道,陆载也不解释,说了句谢谢就接住了。 陆载把牛奶揣进兜里,决定把这瓶给夏见鲸,他自己不想再绕路了,直接乘地铁去学校。 夏见鲸揉着肚子,感觉还是很饿。毕竟正当年少,再加上高强度的训练,一瓶温热的牛奶只能算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和饥饿感抗衡。 夏见鲸问陆载,“同桌,你今天来好早啊,你吃饭没?” 陆载说:“我不饿。” “不饿?”夏见鲸立马接收到他的潜台词,“所以你也没吃饭?” 早上那些家长里短陆载都懒得复述,他只点了点头,“嗯。” “那正好啊,”夏见鲸往起一跳,揽住陆载脖子,“咱们去买点吃的。” 陆载双手插兜,被夏见鲸带的往前一趔趄,他挺直背脊,把对方的手臂扯下来,说:“我不去了。” 小卖铺食堂西侧,和教学楼是两个方向,夏见鲸看看表,离早读还有快二十分钟,时间充裕得很。 “还早着呢,走走走,”夏见鲸不由分说带着陆载就往回拐,“我们一起嘛,我请你啊。” 陆载手还插在兜里,不过倒没挣扎,任夏见鲸扯着他一路往前。 “同桌,我感觉我浑身都在冒热气,”夏见鲸的手顺着陆载胳膊往下一滑,很自然地塞进陆载的口袋里,“不信你摸摸,跟个刚出锅的小笼包一样。” 陆载身体一僵,感觉到自己指尖被一双湿热的手握住,他微微攥起拳头,可兜里的位置太狭窄了,他无可避免地和夏见鲸的手贴的更近。 夏见鲸毫无察觉,苦着脸说:“我真是被体委坑惨了,幸好你报了跳高,不然你家住那么远,五点起床都不一定能赶过来。” 陆载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对话上,他问:“你几点起的?” “六点二十五,”夏见鲸比了个手势,惋惜地叹气,“我人生第一次在早上七点之前起床。” 陆载生活很克制,因为秦弘阳和芮素起得早,所以他连周末都不睡懒觉,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在和夏见鲸的相处中,他还是做不到你一句我一句对等交谈。对方话题多,思维也跳跃,平淡的小事夏见鲸都能扯出八千字的聊天素材,他常常想回复,却无从开口,心底稍微一思量,对方就切换到了下一个话题。 他现在拿不准是该对夏见鲸表示同情,还是谴责夏见鲸的懒惰,他略一犹豫,夏见鲸就又扯到了食堂饭菜的适口性上。 附中建有食堂,本身是为了给住校生提供方便的,但后来大部分学生中午都不愿意回家,选择在食堂吃午饭。毕竟午休时间就两个小时,都不够公交倒地铁路上跑的,还不如去食堂随便吃两口,吃完还能回班里趴着睡一会儿。 夏见鲸因为家近,跟学校就一墙之隔,他大都是回家吃。偶尔夏平太忙顾不上给他做饭,他也是拿着夏平的卡在J大那边吃,从没来过附中的食堂。 夏见鲸指着三层楼高的食堂,问陆载:“你是不是也在这儿吃午饭?” “对。”陆载说。 夏见鲸笑起来,盯着陆载的脸,“同桌,那你中午回班以后会趴着睡觉吗?” 夏见鲸经常看到刘耀耀睡得满脸红印,特别蠢,但他从没见过陆载打瞌睡的样子,脑补了一下,觉得非常喜感。 百科情书_38 “不会。”陆载皱眉,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夏见鲸自从发现陆载口是心非的本质后,他对陆载的每一句话都开始合理质疑,他有点不太相信,又问:“那你都干什么啊?看书?做题?你总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陆载既不看书也不做题,他比夏见鲸猜测的更加无聊,他会看着窗外发呆。 许多人发呆时脑子里会白日做梦浮想联翩,然而陆载发呆就是单纯的发呆,放空一切思绪。 他发呆的时候会切断和这个世界之间的正向反馈。就好比窗外有鸟飞过,诗人会写两只黄鹂鸣翠柳,画家会作百鸟朝凤图,普通人起码也会听到清脆鸟啼,看见万物欣欣向荣,但他只会觉得,哦,有只鸟,好吵。 陆载不说话,等着夏见鲸遗忘这个话题。 夏见鲸抬手,轻轻按在陆载的肚子上。陆载眉毛一挑,不知道他要干嘛。 “老趴着对胃不好的,以前老夏给我讲人体构造,脊椎和颈椎的走向决定了我们应该躺平了睡觉。”夏见鲸收回手,捏着自己下巴思索,“要不……” 陆载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夏见鲸觉得陆载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可趴着睡肯定没躺着睡舒服啊。他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家的面积,不大,就两间卧室,夏平一间,他一间。他的卧室没陆载的宽敞,床也小,但两个人勉强挤一挤也没太大问题。 “要不这样吧,”夏见鲸下定决心,“以后你中午可以来我家吃饭,吃完还能躺一会儿呢。” 陆载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夏见鲸会这样说。 家是个很隐私的单元,自有一套完整的悲欢离合,他和夏见鲸关系进一步的开端,就是因为夏见鲸踏进了他的家里。现在夏见鲸邀请他,和他分享自己的小生活,他像是被人蒙着眼拉上了过山车,一切进程快得超乎他的想象。 他所谓的“试着做朋友”不是这个意思,他需要确定彼此的安全区,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随时都可以脱身止损。可夏见鲸太犯规了,他才往前走了一步,夏见鲸就奔跑过来九十九步,原计划需要双方各前进五十步的游戏,就这样过关斩将到了下一局。 陆载说:“不了,太打扰了。” “这有什么打扰的啊,”夏见鲸笑,“让老夏多做点饭就行了,你去他肯定特高兴。” 陆载听到夏见鲸提到夏平,便说:“夏叔叔也在,不方便。” “我爸在有什么不方便的啊,”夏见鲸一下子就笑了,还故作娇羞扭了下肩膀,“难道你想对我做点什么?” 陆载嘴角一抿,脸直接臭了。他本意是觉得夏平又教课又搞科研,动不动还要开报告会,他不好意思叨扰,可夏见鲸耍无赖,曲解他的话,弄得他好像图谋不轨一样。 夏见鲸手还塞在陆载口袋,一翻手就能触到陆载的掌心,他拿指腹挠了挠对方,不疼不痒的,“来不来嘛?”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心怀鬼胎,陆载暗自嘀咕,心里觉得夏见鲸不仅犯规,而且还太能胡搅蛮缠了。他明明不是容易被激将的人,却鬼迷心窍地点了点头,说:“嗯。” 夏见鲸眉眼弯弯,终于舍得把手抽出来。对方刚答应来他家里午休,他现在就已经摆出来大金主的姿态,指着货架上乱七八糟的零食,语气豪迈:“你看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天下,你想吃什么,随便拿。” “这个。”陆载就拿了个红豆馅的面包。 这么点喂猫都不够吃,夏见鲸看他一眼,顾自选了一大兜,全是双份。 夏见鲸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把塑料袋抱在怀里,对陆载说:“走吧,快打铃了。” 陆载帮他推门,两个人一起挤了出来。 明明时间已经不早了,夏见鲸依然不慌不忙,自己嘴里叼了根烤肠,又腾出一只手,给陆载拿了一根,“快点吃,烤肠味道大,不好带进班里。” 陆载接过来,犹豫着咬了一口。 走到教学楼二楼拐角时,俩人刚好吃完,陆载看夏见鲸两只手都占着,拿过对方嘴里的木签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他扔完东西一扭头,发现康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楼梯口,正在跟夏见鲸说话。 康祁见陆载过来,笑了起来,然后抬手在嘴边一划,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自己什么都没说。 陆载走过去,站在夏见鲸身边,眼神凛然。 “同桌,这是我小组长,给我送考勤表的。”夏见鲸手上抱着东西,拿胳膊肘碰了碰陆载,“你先帮我收一下。” “早上好啊,陆载。”康祁玩味一笑,把考勤表对折,插进陆载的口袋,然后手一撑,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体育生的教室跟他们不在一栋楼,康祁应该也是赶时间,一落地就跑了。 夏见鲸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古怪在哪里,他问陆载:“你认识他吗?” 陆载顿了一秒,紧接着摇摇头,低声说:“我不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百科情书_39 少年陆哥的烦恼:哦,有只鸟,好吵。 少年鲸仔的烦恼:四海为家,其实就是没有家。 中年作者的烦恼:头秃。 第20章喜欢就说爱 夏见鲸晚上回到家,在门口正换鞋的时候发现夏平的皮鞋就摆在一旁,他有些惊讶,喊道:“老夏,你回来了?” 卧室的门半掩着,夏平在屋里沉沉应了声,“嗯,刚回来。” “你今天回来好早啊。”夏见鲸趿拉着拖鞋走进去,门一推开就被呛得直咳嗽,也不知道夏平吸了多少根烟,“啊呸,什么刚到,呛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你起码回来一个小时了吧。” 夏平看见他,“啪”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说:“周五嘛,系里没什么事。” 夏见鲸坐过去,一把夺下夏平手上的烟,问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没事儿,看文献看得有点累了。”夏平勉强笑了一下,起身准备去做饭。 夏见鲸看他爸脸色也不好,嘴唇旁边起了一圈燎泡,挺心疼的。他赶忙拽住夏平,把对方重新按回椅子上,“你歇着吧,今晚我做饭。” 夏平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你?” “怎么了?”夏见鲸撸袖子,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啊?你等着吧,我给你露两手。” 夏平笑着摇头,放心不下,也跟着进了厨房。 别看夏见鲸被养活得挺糙,扔到野外都能自力更生活下来,但他还真没做过饭。刚才说大话时候壮志凌云,现在围裙一上身,倒有些怂了。夏见鲸点开个看起来比较简单的视频,硬着头皮准备做一锅番茄炖牛腩。 牛肉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冻得邦邦硬,夏见鲸试着剁了一刀,牛肉没切开,反而把刀子给卡进去了。他干脆烧了一锅开水,把整块牛肉给丢进去,直接暴力解冻。 夏平有些无语,说:“要不你出去吧,我来。” “不用不用,”夏见鲸慢慢找到感觉了,才不愿意半途而废,“不过你要是过意不去,可以帮本大厨削个土豆。” “成吧。”夏平笑,也不插手了,蹲在一旁削土豆,让他放开了可劲折腾。 视频讲解得相当详细,用的材料也都很常见,夏见鲸这个新手跟着步骤做,倒也没出什么大错。等到番茄、土豆、牛肉全都下锅炖上,他终于能闲一会儿,便开始跟夏平商量,“老夏,我打算以后每天中午都邀请我的好朋友来咱家吃饭。” 夏平看起来不太乐意,问:“谁啊?每天都要来吗?” “陆载啊,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夏见鲸说,“我是这么觉得的,人家外公是你恩师,你能眼睁睁看着陆载每天中午吃食堂,吃完之后可怜兮兮趴桌子上睡觉吗?你不能吧。” 其实夏平听到陆载两个字的时候,态度就变了。别人的话他可能还会犹豫,毕竟每天都来确实不方便,但如果是陆载,那夏见鲸说的在理,别说吃饭,就是晚上住下来,他都热烈欢迎。 然而夏见鲸一开口就跟倒豆子似的,巴拉巴拉说个没完,根本不给夏平表态的机会。 夏见鲸继续说:“而且我们俩友情珍贵,我不可能自己躺床上呼呼大睡,让我好朋友在教室里遭罪,老夏同志你说对不对?” “挺押韵啊,”夏平被夏见鲸逗乐了,说,“想来就来呗,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然而世事总无常,夏平周末的时候还去买了不少菜,想着陆载第一次登门,他得好好招待一下。可是周一上午他刚到办公室,系里面就通知他要去临市参加一个报告会,他算算时间,中午铁定是赶不回来了。 夏见鲸正上课,兜里手机一震,他瞄了眼老师,然后对陆载说:“同桌,你帮我看下老师。” “嗯。”陆载答应下来,然后扭过头看了夏见鲸一眼,发现对方又把脑袋抵在桌子角旁边。夏见鲸马虎大意,每次掏书脑门都能在桌子上撞个包出来,但他又皮糙肉厚,撞完揉一揉就抛到脑后,根本不长记性。 陆载对尖锐的东西总有一种恐惧感,哪怕离他十万八千里,他也会觉得不舒服。 陆载想也没想,抬手捂住了桌子角。 夏见鲸噼里啪啦回完信息,一起身,就看到陆载的手搭在他桌边,而手的主人正心无旁骛地看着黑板。 陆载老是这样,嘴硬心软,上次帮他挡完还特别嫌弃地擦手呢,夏见鲸觉得好玩,想逗逗陆载。 他嘿嘿一笑,脑袋憋足劲往前一磕,直接磕在陆载的手背上。 陆载吃痛,皱着眉收回手,手心里已经被桌角怼红了。 大脑所接受的疼痛其实只有真正痛感的一半左右,另一半会通过尖叫、痛哭等行为发泄出去,但陆载习惯沉默,尤其受伤的时候,从不吭声,全都咬着牙吞下去。 百科情书_40 陆载非常讨厌疼痛这种感觉,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他半攥着拳,心里微微有些恼火,不知道夏见鲸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夏见鲸没看到陆载的手心,只当他是日常别扭,很自然地把手按在他小臂上,笑着说:“同桌,刚我爸发的信息,他中午不回来了,让咱俩自行解决,要不咱点外卖吧,你中午想吃什么?” 陆载冷着脸,甩开夏见鲸的手,说:“我不去了。” “为什么啊?”夏见鲸感觉陆载突然之间就不开心了,他拽住陆载的胳膊,“我们都说好了啊,你不能不去。” 夏见鲸一拽,就看到了陆载的手心,通红一片,看着还挺吓人。陆载也不躲,摊平了手,任他抓着看。 夏见鲸磕巴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指腹碰了碰陆载的手心,感觉已经肿起来了,有些发烫。 夏见鲸心里挺难受,垂着眼睛问:“是我刚才弄的吗?” 陆载慢慢平复下来,有问题的是他自己,他不想仗着夏见鲸没心眼还对他好,就把这些都发泄在夏见鲸身上。 “嗯,”陆载缓了缓,语气好多了,“就磕了一下。” 夏见鲸看着他,眼神闪烁,挺心疼的,“对不起啊同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陆载又攥起拳,手心有些胀,但是早就不疼了。 夏见鲸小时候皮,磕磕碰碰都是家常便饭,虽然他不哭,爬起来继续疯,但菀珍看见他的伤口,总会亲一亲哄一哄。夏见鲸被菀珍哄大,觉得这方法挺好使,于是他两只手按住陆载,把陆载的手轻轻掰开,头一低,嘴唇直接贴在伤处。 陆载心里一动,瞬间睁大了眼睛,那种柔软的触感比疼痛还要激烈,像海啸一般,疯狂地拨弄他的神经。 夏见鲸的唇一触即分,然后嘟着嘴,对着陆载的手心吹气,说:“呼一呼就不痛啦。” 陆载失笑,说:“你哄孩子呢?” 夏见鲸跟着笑,郑重其事点点头,然后又狠狠拍了下自己的桌子,“打它!都怪它!” 夏见鲸话音刚落,还没等来陆载的反应,反而接受到了老师从讲台上发射过来的“爱”。 老师把粉笔头砸过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口,“你干什么呢,从上课开始嘴就没停过,现在还敢给我拍桌子,站外面反省去!” 这老师眼间距有些宽,一生气就特别像河豚,刘耀耀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也想出去是不是?”老师正在气头上,无差别攻击,指着刘耀耀说,“怎么着,你是不是对自己现在的成绩不满意,打算再努力努力,打破历史最低分?” 刘耀耀赶紧闭上嘴,把头埋进书里。夏见鲸也不敢墨迹,拎了本道罚站了。 夏见鲸原本想吃麻辣香锅,等他罚站回来,叫外卖已经有些晚了,店家说今天骑手少,送到差不多就得中午一点多了。午休统共就俩小时,他们等不起,直接放弃了。 陆载拿着饭卡,说:“去食堂吧。” “只能这样了,走吧。”夏见鲸点点头,拎着书包跟陆载并肩往食堂走。 食堂有三层楼,每天最火的就是二楼的臊子面,排队的人能从窗口排到一楼楼梯上。这都得怪那档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火了,舌尖上的学生还饿着,吃碗面条还得文体两开花,不仅要跑得快,还得会耍狠,把一切有插队苗头的人扼杀在摇篮中。 陆载原本打算随便吃点,可夏见鲸非要吃臊子面,充分展示了这几天晨跑的训练效果。他一出门,拉着陆载就跑,一路赶超了无数人。为了一碗面,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愣是冲到了最前面。 夏见鲸捧着面碗,心满意足,陆载就坐在他对面,吃相比他优雅多了。 夏见鲸说:“同桌,你不吃香菜啊?” “嗯。”陆载点头,食堂师傅不小心混进去了几片香菜碎,他仔细地一一都给挑了出来。 “唉,不对啊,”夏见鲸咬着筷子尖,疑惑地说,“上次去你外公家吃饭,鱼汤里也有香菜,还不少呢,飘了一层,我记得你全喝下去了啊。” 陆载想了一下,说:“看情况吧。”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这怎么分情况啊?”夏见鲸撇嘴,“难道不想吃的时候还能逼着自己吃下去不成?” 陆载笑了一下,没说话。他还真是逼着自己吃下去的,但他不好跟夏见鲸解释。 其实他特别挑食,有奇怪味道的东西他一概不喜欢吃,比如香菜、菠菜、大白萝卜等,但在秦弘阳和芮素面前,他只能强忍着全咽下去。一个租客,哪有资格挑挑拣拣。 夏见鲸对这个问题挺锲而不舍,又问:“那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啊?” 陆载看着他,嘴里莫名发苦,像是那碗鱼汤的味道,又像是委屈泛上来的感觉。 陆载轻轻摇头,说:“不喜欢。” “管它什么情况呢,以后你在我们家吃饭,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要吃,”夏见鲸说,“大不了你全给我,我不挑食。” 百科情书_41 作者有话要说: 陆哥摔倒,鲸仔气冲冲跺地,这个坏地!都怪它! 第21章漫长青春期 夏见鲸家所在的那栋楼,是学校最早的一批家属楼,有些破旧,哪怕光是从外面打眼一看,就能看出年代感。 楼道也窄小,都没法容纳两个大男生并排走,夏见鲸和陆载一前一后,错开上楼。 夏见鲸住惯了,金窝银窝也比不上自己家的狗窝,他丝毫不尴尬,更不可能有自卑,他反而跟陆载臭显摆,“同桌,你看,我能连着跳五个台阶。” 夏见鲸站在二楼半,屈膝降低身体重心,往上甩手的同时两脚一蹬,直接蹿上六阶,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夏见鲸惊呼一声,扭回头比了个六,“哇塞,我也太牛了吧。” 陆载腿比他长,随便一跨就是四阶,“不,是你家台阶比较矮。” “好吧,被你发现了。”夏见鲸摊手,发现骗不了陆载,便乖乖拿出钥匙开门。 屋子虽小,但却收拾得相当干净,阳台朝南,楼前又没有别的建筑物遮挡,客厅的采光很好,又温馨又亮堂。 夏见鲸打开鞋柜给陆载拿拖鞋,鞋柜里也整整齐齐的,只是颜色基本都是黑白灰,没有女性化的配色。陆载还没见过夏见鲸的妈妈,但他想,对方一定是个既理性又温柔的人。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猜错了。 客厅和餐厅相连的拐角处挂着一张照片,黑白打底,照片里的女人如陆载所想,既理性又温柔,那双眼睛盛满了笑意,和夏见鲸不招人烦的时候很像。 陆载一直觉得夏见鲸是个特别幸运的人,家庭和睦,父母恩爱,朋友成群,有足够的资本去调皮捣蛋,不必在乎人间疾苦。可今天他才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夏见鲸也有难过。 夏见鲸注意到陆载的目光,反倒骄傲地一扬下巴,说:“这是我妈妈,漂亮吧?” 陆载点头,很认真地说:“漂亮。” “过来,同桌,”夏见鲸笑,拉着陆载走进夏平的卧室,“我给你看个东西。” 陆载挺好奇,跟着他过去。 夏平的房间就一床一桌一柜,床头和桌上堆满了书,烟灰缸里的烟头都摞成了小山。夏平不允许夏见鲸乱动自己的东西,夏见鲸也不敢乱翻,他缓缓打开柜子,踩着凳子从最顶端取下一个盒子,里面规整地码着一摞光盘。他取出其中一张,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其他东西物归原位。 陆载立在一旁,安静地打量整间屋子,他的目光突然被床头柜后的墙壁吸引住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那里刻着一行字—— “妈妈你一定yao快点好。” 陆载皱眉想,这幅画面似曾相识,他一定在哪里见到过! 是在哪里呢?他之前并没有来过夏见鲸家啊。 难道是在照片里? 陆载抬眼,盯着那行字。他的瞳孔倏地放大,有些不可置信,这不就是翻车鱼所谓的“悲伤墙”! 陆载脑子里走马灯一般回忆着翻车鱼的种种,对方从小生活在国外,与荒野戈壁飞鱼走兽为伴,今年年初回国,性子跳脱又话唠,开玩笑时常把不住度,但道歉时又十分真诚。 而翻车鱼唯一没有上线的那个周末,周六他们在月考,周天夏见鲸在他家做客。 所以的一切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统一指向一个事实…… 夏见鲸站在凳子上转过身,半弯着腰,拿着光盘在陆载眼前晃了晃,笑着问:“哈喽,你发什么呆呢?” 陆载根本听不见,他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原来翻车鱼就是夏见鲸,夏见鲸就是翻车鱼。 他看着夏见鲸,眼神晦暗不明,眼前这张明媚的笑脸和论坛上的翻车鱼重合在一起,荒诞至极却又理所当然。 夏见鲸见陆载没反应,抬手搭在陆载肩膀上,以此为支撑点,从凳子上跳了下来。陆载条件反射一般伸手扶了下夏见鲸的侧腰。 夏见鲸觉得陆载忽然之间变得很奇怪,有种说不上来的柔和,就好像一朵颤颤巍巍绽放的花。 夏见鲸问陆载:“你喜欢摄影吗?” 陆载心里波涛汹涌,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注视着夏见鲸,点了点头。 百科情书_42 “我也喜欢,”夏见鲸说着指指手里的光盘,“这可是我人生第一段影片,特别珍贵,想看吗?” 陆载当然想看。如果让他给周围的人打分,大部分人都只有三四十,夏见鲸和翻车鱼稍微强一点,差不多能得五十,但也及不了格。可现在两者合一,分数乘以二,离满分都不远了,他完全无法拒绝。 夏见鲸带着陆载回自己卧室,被子往起一卷,抱着笔记本电脑就上了床。 他拍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喊陆载:“上来呗,咱们躺着看。” 陆载犹豫了一下,也脱了鞋爬上去,和夏见鲸肩膀挨着肩膀,半靠在床头。 夏见鲸最开始迷上摄影还是因为红外摄像机,本身是莞珍他们用来记录野生动物活动轨迹的,但按点布设完后还余了几台,于是莞珍便在帐篷里外各装了一个,看看儿子平时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有次夏见鲸半夜被尿憋醒,却因为不忍吵醒菀珍,蹑手蹑脚翻下床,自己到帐篷外嘘嘘去了。他那会儿才两三岁,比床沿不过高了小半个脑袋,他扒在床边上又蹦又跳,两条小萝卜腿费劲蹬了半天才爬上床,菀珍恰好翻了个身,他立马不敢动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确定菀珍完全睡熟,才又钻进菀珍的怀里。他左右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前还不忘噘着嘴亲了亲莞珍的脸。 第二天菀珍整素材,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心里又酸又软,队里其他的女性也很感动,没想到夏见鲸那个皮猴子还有这么贴心的一面。因为这件事好多阿姨对他平时的恶作剧既往不咎,连连夸他懂事可爱。 夏见鲸得知前因后果后强烈要求要一睹自己的风采,红外成像的质量不太好,他在里面整个人发灰,像是雪花点拼成的一团影,而且眼睛绿莹莹的,跟猫科动物似的。可他依然觉得神奇,同时也渐渐迷上了摄影。 夏见鲸只记得视频里自己的正面形象,完全忘了他当时还穿着开裆裤,他就这么没遮没掩直接放给陆载看,简直蠢得没救了。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点叉,只能强装淡定,硬着头皮放完了。 夏见鲸故作坦然,跟陆载解释,“这是我妈妈给我录的。” 陆载勾唇一笑,幽幽地评价了一句,“挺可爱的。” 被人看到十几年前的光屁股样子,还夸了句可爱,夏见鲸顿时装不下去了。他有些害臊,合上电脑,“刺溜”一下钻进被窝,只留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瓮声说道:“睡一会儿吧,下午还得上课呢。” “嗯,好。”陆载说。 陆载躺下,夏见鲸顺势分他一半被子,转过来脸对着陆载,小声说:“同桌,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摄影吗?” 夏见鲸说完后就叹了口气,他突然有些伤感。他身边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都对他很好,心疼他没有妈妈,对他无限包容,大地广角上爱他的人成群结队,但他不可能去向这些人展示他的软弱,说他很想他的妈妈。夏平原本该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夏平也安慰他,说想念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可难道夏平就不难过吗,他说出来无非是雪上加霜,把本该自己去承受的痛苦转移给了夏平。 现在陆载躺在他身边,真实又温暖,他无法抑制地觉得有些累了,好想找一个人倾诉。 陆载也喜欢摄影,镜头能够记录绝对的真实,丑便是丑,恶便是恶,虚情假意无法伪装成爱,谎言也不会让人误以为真,但他直觉夏见鲸一定不是这样冰冷的原因,毕竟翻车鱼发的照片可爱又温暖,冰冷的镜头是拍不出来的。 陆载难得耐心,问道:“为什么?” 夏见鲸探过手,抱住陆载,然后脑袋也靠过去,整张脸埋在陆载肩头,“同桌……” 夏见鲸的发质和他本人一点都不像,有些发硬,刺在陆载的侧颈,又疼又痒。陆载不舒服,刚想挣开,夏见鲸就跟耍赖一样,手臂抱得更紧。 陆载推了他一下,夏见鲸还是不动,声音发闷,有点不讲理,又有些撒娇,“你还没听我的原因呢。” 陆载感觉脖颈上有一丝温热的潮意,他心想,夏见鲸不会是哭了吧。 陆载松了劲,手由推拒变成半搂,贴在夏见鲸的后背上,“嗯……你说。” “这段视频是我妈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夏见鲸吸吸鼻子,说,“我经常想,如果我能早点学会摄影,那我就可以留下很多的她。” 很多的她,这个句子错得离谱,就像是“我的爸爸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一样,可陆载却没有纠正。 夏见鲸说的这些,陆载也曾感同身受。在家庭关系里,孩子总是处于被动承受的状态,无论是吵架、离异、再婚或者丧偶,孩子作为附属品,能做的只有接受。有些孩子天生乐观,可有些孩子却画地为牢,把大人的枷锁背在了自己肩上。或许所有的孩子将来都能释然,学会理解父母的不易,但谁都无法否认,在那些没能释怀的漫长的青春期里,他们千疮百孔,踽踽独行。 翻车鱼在大地广角发的照片,不止吸引了陆载,也吸引了很多和陆载一样心有囹圄的人,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从其中得到一些救赎。 而陆载现在才了解,无论翻车鱼拍出多少惊艳迷人的照片,其中都不会有他最想拍的那个人。 夏见鲸吸吸鼻子,整个人都捂出了一层薄汗。他依然不愿意松手,抱着陆载蹭了蹭,这次是真的在撒娇了,“这是我的小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陆载说。 又多了一个秘密牵绊在他们之间,陆载心里莫名一软,他想,他是不是该把这条翻车鱼拉出去晒晒太阳。但他目前还不打算告诉夏见鲸自己就是迷鹿,他任由夏见鲸抱着自己,然后拍了拍夏见鲸的后背。 陆载低声说:“夏见鲸,你可真粘人啊。” 第22章隔岸观山火 夏平不在家,夏见鲸睡觉的时候又忘了定闹钟,两个人一睁眼,已经三点半了。 夏见鲸看着表,一时还有点懵,“同桌,咱们几点上课来着?” 百科情书_43 陆载坐在床边穿鞋,答道:“两点。” “哦,”夏见鲸揉眼睛,心态相当稳,直接又躺平了,“那已经迟到了啊,第二节课都开始上了吧。” 陆载收拾好,站起来,发现夏见鲸缩在被子里,便问:“你还不起吗?” 夏见鲸摇头,撺掇陆载,“现在去也没用了,要不干脆逃课吧。” 陆载想,夏见鲸还挺无师自通的,才上了几个月的学,作弊、抄作业、逃课快集全了。但他有些顾忌,他担心万一班主任要找家长,陆远名的秘书远在C市,他总不能把秦弘阳给叫来吧。 然而夏见鲸没考虑到那么多,脑子里想要逃课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一掀被子,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弹起来,站在床上很兴奋地说:“走走走,我们出去玩儿吧!” 陆载被他感染到,犹豫着答应了,说:“好。” 他们也没跑多远,就在大学城附近的商业街闲逛。这边商铺林立,都是些书店、文具店、小礼品店和快餐店。 两个穿校服大男生这个点在街上溜达,无所事事的,其实还挺扎眼。书店的老板娘正靠在门边晒太阳,见到他们便随口问道:“你们附中今天下午不上课吗?” 这问题不太好回答,这要怎么说?难道说别人上课,我们逃课吗? 满嘴跑火车夏见鲸最在行,陆载看着夏见鲸,用眼神示意他,“你来。”,然后自己进了书店。 夏见鲸一个人被扔在后面,他抓抓头发,硬着头皮走过去对老板娘说:“他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老师派我们俩来给同学们挑一些课外读物的。” 陆载背对着夏见鲸,听见他编的瞎话,抿着嘴微微笑了一下。 夏见鲸说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有模有样地拿起本书,“阿姨,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啊,要格调高一点的,给高一学生看的。” 老板娘一看有生意,瓜子也不嗑了,在衣摆上蹭蹭手,笑容满面地开始跟夏见鲸介绍。 书店不大,主要消费群体是附近的高中生和大学生,根本没有那些曲高和寡的大家名作,大都是课辅资料、时尚杂志和当季的畅销书。 老板娘眉开眼笑,“小伙子,你听阿姨一句劝,买书要买你自己能看得进去的,像这个九州系列还有这个东野圭吾,在你们高中生当中都特别火,你再看看你朋友手上拿的那本春上村树,有名气吧,格调高吧,不要买,你买了根本看不进去的,都浪费了。” 夏见鲸配合着老板娘,竖起大拇指,连连点头,“阿姨说的对。” 老板娘更来劲了,朝陆载喊:“小伙子,你来说说,你是不是也看不懂。” 陆载无意躺枪,捧着书的手指一僵,相当尴尬,看得夏见鲸哈哈大笑。 夏见鲸站在老板娘旁边,笑个不停,根本不打算开口救陆载。他心说,谁让陆载刚才直接把他推出去挡墙,活该,他就要袖手旁观。 这时又有几个女大学生进来,老板娘也没工夫去纠结陆载有没有看懂,直接回头招呼新客人了。 陆载扭过来看着夏见鲸,眼神凛然,看得夏见鲸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夏见鲸先发制人,说:“停!你不准凶我!我们扯平了!” 陆载也没打算凶他,朝他招招手说:“过来。” 夏见鲸笑着走过去,探头看了看陆载手中的书,不知死活地又问:“同桌,你能看懂吗?” 陆载懒得理他这种小儿科的玩笑,把书里夹着的一张宣传单递给他,说:“你看这个。” 上面印着去年第十一届“镜·遇”摄影大赛的获奖名单和获奖作品,前三名的作品选的都是决赛时的《默》,印在一起相当震撼。 这个比赛主要面向摄影新人,在摄影界备受关注,大赛的前三名可以说是已经踏进摄影界半只脚了。 比赛每两年举办一次,每一届的举办地都不一样。比赛采取作品展示和命题摄影两种方式,时间跨度很长,从海选到总决赛,差不多要三个多月的时间。 “拍的可真好啊,听说第一名也是高中生呢。”夏见鲸看着别人的作品,语气羡慕极了。 陆载叹了口气,指着宣传单底部,“看这里。” 夏见鲸看着最底下一行字,皱起眉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抬头看着陆载,喜出望外地张着嘴,说不出话。 陆载问:“看懂了?” 夏见鲸点点头,惊喜地说:“明年在X市比赛?” “嗯,”陆载说,“你去参加吧,说不定也是第一名呢。” “我?我不行的,”夏见鲸很有自知之明,说,“我就是喜欢摄影,都没受过系统的培训,好多人都说我构图有问题,不会留白,哎,对了!” 夏见鲸正说着,猛地拍了陆载一下,陆载问:“怎么了?” 百科情书_44 “你都没看过我的作品吧,我给你推荐个论坛,叫大地广角,这个论坛还挺有名的,好多摄影大佬在上面都有账号,”夏见鲸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熟练地登上晒太阳的翻车鱼,然后继续跟陆载讲,“你可以注册个号,然后咱俩互关。” 陆载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他声音变得有些哑,说道:“你粉丝挺多啊。” “还行吧。”夏见鲸得意地挑了下眉,点开自己的主页,上面显示粉丝数破百万,关注人不到三百,而特别关注只有一个。 陆载突然抓住夏见鲸乱点的手指,轻轻按在特别关注那里,问道:“这个是?” “这个呀,”夏见鲸二话不说点开关注列表,拿着手机往陆载面前凑了凑,“这是我们论坛上一个大神,叫迷鹿。” 陆载心里一沉,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想问问夏见鲸,你为什么只特别关注了迷鹿一个人?你喜欢迷鹿吗? 但他又有些胆怯,他自认毫无魅力,他的粉丝激增完全来自资本累积,万一得到的答案是因为迷鹿是个爱砸红包的大金主,他的失望恐怕会延续到现实生活里。 陆载垂下眼睛,他想,还是不问了,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夏见鲸低着头翻相册,一边翻一边说:“来,给你看看我拍的,你就明白我跟人家第一名的差距了。明年我去报名参赛,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公开处刑。” “不会,”陆载说,“你拍得很好。” 夏见鲸感觉意外,没想到陆载竟然会这么直接地夸他,他笑嘻嘻地说:“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咱俩关系好,你才觉得我拍得好。” 陆载笑了一下,说:“别乱用成语。” “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夏见鲸收起手机,“那要怎么说?” 陆载想了想一下,说:“精准扶贫。” “哈哈哈哈哈哈,”夏见鲸被逗乐了,“同桌,我发现你很会冷幽默啊,之前刘耀耀还跟我说你很……” 夏见鲸突然止住嘴,抓抓头发,佯装无意地看向别处,“额……那什么,你看那边多热闹啊,我们过去看看杂志吧。” 陆载也不戳穿他,跟着他走过去百无聊赖地拿了一本杂志翻看。 新到的杂志上应该有女生们喜欢的偶像,她们一次性买了百来本,正在跟老板娘砍价。老板娘演技炉火纯青,一边卖惨一又假装大方,最后收钱时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其中一个女生有些迫不及待,当场就拆开了一本,嘤嘤嘤着把脸贴在内页上,幸福极了。 夏见鲸看着女生,觉得好笑,但当他瞥到杂志内容,却也移不开眼了。 陆载发现噪声源莫名安静了,他抬头去寻找夏见鲸,看到夏见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女孩子手里的杂志。 夏见鲸表情痴迷到有些垂涎欲滴,陆载觉得好奇,探头看了一眼。 杂志上一整面都是某男明星的硬照,西装外套里什么都没穿,若隐若现地露着蓬勃胸肌。陆载心里不太舒服,不过一个男人,至于吗? 其实夏见鲸的注意力并不在男明星上,杂志太懂粉丝的心,对男明星做了三百六十度扒皮式采访,第一页就是翻包记。 这个男明星夏见鲸并不认识,但人家是摄影爱好者,包里翻出来的摄影装备全是夏见鲸的菜。那几个镜头印到杂志上只有指甲盖大小,可光是看看介绍里的各项参数,他都有些魂不守舍了。 夏见鲸笑着跟女生说:“姐姐,这个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女生原本有些不乐意,扭过头看到夏见鲸,夏见鲸朝女生眨眨眼,竖起一根手指,“我就看一眼,可以吗姐姐?” 女生点点头,把杂志递给夏见鲸。 “同桌,”夏见鲸叫陆载,指着杂志上的镜头,“我昨天还在论坛上看到有人晒这个了,等我将来攒够钱,我马上买,一点都不犹豫。” 这款镜头陆载两个月前就入手了,在他看来只能算中等偏上,他手头有更好的全幅定焦。 都说摄影穷三代,玩摄影确实烧钱,一个镜头动辄万儿八千,但他在花钱这方面从不手软,不管是陆远名的还是秦可的,只要他们愿意给,他就心安理得收下。 陆载看了一眼,说:“一般吧。” 一般?这已经宇宙霹雳无敌超级棒了好吗?! 夏见鲸撇撇嘴,心想,瞧陆载这样,怕是根本就不懂摄影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陆载:你隔岸观火却不救我。 百科情书_45 第23章他与众不同 当晚回去,夏见鲸就被夏平拎着耳朵教训了一顿。 夏平心情不佳,饭吃到一半就开始抽烟,边抽边说:“你下午跟陆载干嘛去了?” 夏见鲸说:“也没干嘛,就在外面瞎溜达。” “夏见鲸,”夏平沉着脸,“我最近忙得很,你最好老实点,我要是再接到你们老师的电话,你就给我等着。” 夏见鲸明知夏平是在放狠话,根本不可能真揍他,但心里还是有些怂。从他懂事起夏平就很少动手了,因为夏平说,跟小孩子讲道理没用,原则性问题就应该直接棍棒底下立标杆,不过等孩子长大就不能这么暴力了,要以理服人。 夏见鲸长大了,已经开始享受“夏教授讲道理”的待遇,但心底还是怕,于是愁眉苦脸地吃完晚饭,夹着尾巴回房间去了。 夏见鲸坐在书桌旁边哀声叹气。他挺发愁的,也不知道陆载那边怎么样了,而且陆载那个嘴,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更不可能撒谎辩解,所以他有点担心他的难兄难弟。 他下午没去上学,根本不知道老师都留了些什么作业,他登上班级群,想找个知道的人问一问。 夏见鲸在群里问:“有没有哪位好心肠的人给我发一下作业?” 大家应该都忙着写作业呢,夏见鲸等了半天,群里也没人回复他。他没办法,只好私戳了秦南。 秦南很快就给他发了过来,然后又问:“你跟陆载下午去哪儿了?把老班气的直接在班里发飙。” 夏见鲸说:“睡过头了,所以就没去学校。” 秦南又说:“反正老班挺生气的,直接发飙了,你们俩还是小心点,别再惹事儿了。” 夏见鲸说:“我知道了,谢啦。” 夏见鲸在想班主任会不会也给陆载的爸爸打电话了?陆载和陆远名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好,那陆远名会骂陆载吗?陆载又会是什么心情? 陆载会不会怪他非要逃课,才惹出这么多事来。 夏见鲸越想越纠结,一刻都等不下去,现在就想去问问陆载。 他没陆载的手机号,只能从群里找,但陆载的头像灰着,并不在线。夏见鲸发了好友申请,然而陆载拒绝从群内添加好友。夏见鲸叹了口气,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拉一下时间条,直接快进到第二天早上。 夏见鲸拿着笔,根本静不下心去写作业。他连蒙带猜,胡乱将就着把作业写完,然后躺在床上刷大地广角。 夏见鲸发现迷鹿竟然在线,他跟找到了诉说洞似的,立马给对方打了个招呼。 晒太阳的翻车鱼:鹿神!!!伸手要抱抱.jpg 晒太阳的翻车鱼:唉,我心里特愧疚,感觉有点对不起我朋友。 迷鹿:你做了什么? 晒太阳的翻车鱼:也没那么严重啦,你不要这么严肃。 晒太阳的翻车鱼:就是我下午逃课了,还拉着我朋友一起,但我们老师跟家长告状了。 迷鹿:所以呢?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怕他怪我连累了他,以后都不跟我玩儿了。 夏见鲸看着对话框,迷鹿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但等了好半天都没有新信息回复。他很好奇,不知道迷鹿在打什么长篇大论,删删减减没完没了的。 过了一会儿,迷鹿回了过来,但一共只有五个字。 迷鹿:他很重要吗?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说我的朋友吗? 晒太阳的翻车鱼:当然重要啊! 迷鹿:我以为你有很多朋友。 晒太阳的翻车鱼:这怎么说呢…… 晒太阳的翻车鱼:朋友很多,但他不一样。 夏见鲸发完就有些吃惊,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 陆载确实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但具体不一样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不过幸好迷鹿没有追究这个问题。 百科情书_46 迷鹿:放心。 晒太阳的翻车鱼:啊?什么意思? 迷鹿:他不会怪你的。 夏见鲸看着迷鹿发的那句话,他明知道对方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根本不知道事情原因经过结果,可他就像得到了保证一样,突然松了口气。 他被迷鹿安慰到,心情都轻松了不少,他猛然想到在书店看到的杂志,便打算问问迷鹿。 晒太阳的翻车鱼:鹿神,你知道C家新出的那个全副定焦的镜头吗? 迷鹿:知道。 夏见鲸笑起来,心想陆载摄影方面真不行,还是得跟懂行的人聊,比如迷鹿,迷鹿这种装备大神肯定懂。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朋友今天还说这个一般,真是不识货。 晒太阳的翻车鱼:鹿神,你说这款是不是特别棒?!我准备攒攒钱,下个月就去买! 迷鹿那边又没了回复,而且状态栏也没输入显示,夏见鲸觉得奇怪,难道是掉线了? 晒太阳的翻车鱼:鹿神? 迷鹿既没有陪他同仇敌忾,也没有直接说棒还是不棒,反而岔开了话题。 迷鹿:差多少? 晒太阳的翻车鱼:什么差多少? 迷鹿:钱。 晒太阳的翻车鱼:不差多少,我攒攒就够了。 夏见鲸倒回去认真看了看聊天记录,他也没哭穷啊,迷鹿怎么又要给他砸红包了? 别人是天女散花,鹿神是没事儿散钱,难道钱装在身上还会咬人不成?夏见鲸摇头叹气,感觉有钱人的世界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夏见鲸当然不肯要,之前不认识的时候他还能心安理得地收迷鹿的红包,但互关以后,两个人经常聊天,他觉得都是朋友了,得纯洁一点,不能掺杂太多的利益纠葛。 夏见鲸跟迷鹿又闲扯了几句,便互道晚安,准备睡觉了。 第二天一起床,夏见鲸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陆载,希望借迷鹿吉言,陆载没有怪他。 他早上要训练,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儿,全程心不在焉的。 康祁只带了他们一天,后来这段时间都是老师带他们。老师可比康祁严格多了,夏见鲸连着四趟都没踩上节拍,被老师揪出来当典型反例训了半天。 夏见鲸挨了罚,比别人要多跑一大圈。大家都去交考勤表了,他还剩半圈没跑完。他心里觉得烦,突然就不想跑了,耍脾气一般停了下来。 “夏见鲸。”陆载遥遥喊他。 夏见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却发现陆载正从台阶上走下来,皱着眉头对他挥挥手,“快点。” 夏见鲸吸吸鼻子,憋足了一口气,呼哧呼哧跑到终点。 他觉得委屈,此刻特别想抱着陆载蹭一蹭。可他满头是汗,发梢上还不时有汗珠滚下来,如果真蹭到陆载身上,后果有点不敢想。 夏见鲸瘪着嘴,“同桌……” 陆载根本不吃他那一套,这些天陆载已经摸清了,这人别管挨不挨罚,只要一训练都满肚子牢骚,见谁都想求个安慰。 陆载照例掏出一瓶牛奶,怼在夏见鲸汗涔涔的脸上,“闭嘴,喝奶。” 夏见鲸低声问陆载:“同桌,你昨晚回家之后没事儿吧?” 陆载摇摇头,笑了一下,说:“没有。” 陆载昨晚睡前就收到了陆远名的信息,陆远名没训他,用词克制温和,只是提醒他自由是建立在自律之上的,让他别重蹈覆辙。 陆远名总是这么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们之间只是忙碌的父亲和叛逆的儿子,没什么异常。 陆载最受不了陆远名这个样子,显得他自己小题大做,仿佛一个疯子。但很奇怪的是,这次看到短信时,他并没有爆发,反而觉得陆远名自欺欺人的样子很可笑。 陆载能这样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夏见鲸问他的那几句话。 百科情书_47 自己明明被夏平骂得很惨,然而最担心的却是朋友会不会因此生气?陆载莫名感到抚慰,他想,原来还是有人在乎他的心情,他是不一样的。 夏见鲸苦着脸,又问:“你说老班今天还会不会揪着不放啊?” 陆载说:“应该会,不过你也应该会比较惨。” 夏见鲸偏过头:“啊?什么意思?” 陆载看着夏见鲸,眼神戏谑,“年级第一总是有特权的。” 不过年级第一这次马失前蹄,没猜准,班主任一视同仁,两个人一起被拉到教室后面站着听课。 陆载和夏见鲸的关系这段实际在潜移默化中亲密了不少,原本只有秦南和刘耀耀察觉到了,因为坐得近,成天看这俩人出双入对,想装看不见都难。 但昨天同桌俩相约着逃课,班主任大发雷霆,这基本上就相当于公之于众,再联想一下平日里的点点滴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载对夏见鲸不一般。 其实要说好也算不上多好,该怼的时候照样把夏见鲸怼的体无完肤,可那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不同,放在陆载身上都是大新闻。陆载这个人大家都熟悉,冰山校草,年级第一,高岭之花一般的仙儿愣是被夏见鲸拖累的染了人气,又是逃课又是罚站,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两个人站在后面,惹得班里同学频频回头看,程程最明显,恨不得能给后脑勺安对眼睛。 陆载是横眉冷对的富士山下,夏见鲸是嬉皮笑脸的樱花盛开,凑到一起却还挺和谐的。程程捧着脸,真想现场开个直播帖,就叫818我们班那对没头脑和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真有这个帖子,我只想说对楼主说一句话 ——给我康康,给我康康! 第24章谎言何勘破 自从被罚站以后,班里同学很自然地接受了夏见鲸和陆载成为好朋友这个事实,默认了这俩人就应该形影不离。 五月底的时候,运动会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学校也提前一周停了所有的训练,让学生们养精蓄锐,以最好的姿态参赛。 然后他们班主任却反其道而行之,认为肌肉记忆容不得放松,备战运动会一天都不能松懈,于是运动会前一天又跟体育馆申请了两节课的时间,让大家去训练。 班主任的决定,板上钉钉,同学们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依然被赶去了操场上。 现在是自习课时间,连体育生都不在,也没老师管他们。体委带着他们做热身,安抚大家说:“大家摆正心态啊,早开始早结束,每个人把自己的项目练几遍,咱们就带回。” 同学们点头表示赞同,按照各自的项目分开站队。 体委又问:“这次轮谁领器材了?” 他们班体育器材是排了值日表,轮流领的,每次四个人,今天正好轮到夏见鲸、陆载、秦南和刘耀耀。 秦南举起手,说:“该我们组了。” 体委点点头,“老班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们直接去吧,其他人也别傻站着,再活动活动。” 这次要领的东西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光是铅球就领了仨,他们找了两个大筐子,结伴抬着走。 刘耀耀说:“老班就知道折腾人,万一一会儿把我扔脱臼怎么办?” “你可闭嘴吧,”秦南啐他,“我等下还要跑三公里呢,我说什么了吗?” 陆载和夏见鲸抬着另一筐,上面还架着跳高的器材,行动艰难地跟在后面。 夏见鲸问陆载:“你跳得怎么样?比赛有信心吗?” 夏见鲸这有点明知故问了。他上周路过体育馆,无意间看到陆载在训练,陆载助跑了一小段弧线,然后蹬地跃起,运动衫下闪现出来一小截劲瘦有力的腰身,不过一瞬,陆载就越过了杆摔在了垫子上,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连跳高组的组长都在旁边鼓掌,看起来很满意。 不过陆载却说:“还行。” 夏见鲸笑了,又问:“那我明天去给你加油,你能得第一吗?” 陆载抬眼看夏见鲸,眉头一皱,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陆载说:“看情况吧。” 同学们原本都在操场上一边闲聊一边等他们,有人看他们拿的东西多,便招呼其他人过来帮忙。人多力量大,很快训练器材就准备就绪了。 百科情书_48 体委拍拍手,催促大家可以开始了。 陆载他们跳高的就在原地不用动,夏见鲸和体委一组,要去东侧篮球场那边。 学校里前一阵流行起来一种很小罐的可乐,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说如果打开拉环,里面印有“R”的话,就会心想事成。 夏见鲸临走前跟陆载说:“同桌,好好训练啊,结束后咱们去喝可乐,喝冰的,我请你。” 陆载点了下头,就去跳高组集合了。 然而快结束的时候,体委又给夏见鲸安排活了,让他们四个把东西还回去,顺便把器材室整理一下。 秦南分了下工,他和刘耀耀负责室外和倒垃圾,夏见鲸和陆载负责室内和摆放。 夏见鲸压根不会整东西,篮球足球还好摆一点,跳绳半天都绕不明白,简直快要了他的命。陆载刚扫完地,看到他还没折腾完,便走过来帮他。 陆载从夏见鲸手里接过来绳子,说:“我来缠吧,你把架子擦一下。” “没问题。”夏见鲸答应下来,洗了条抹布蹲在后面擦置物架去了。 陆载手下很利索,三两下就把绳子缠完了,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很细微的口哨声。 陆载抬头,发现康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体育馆门口。 康祁没有说话,逆光站着,看看陆载又看看夏见鲸,脸上的笑容意味不明。 陆载下意识地回头看夏见鲸,对方并没有察觉,还在一边哼歌一边干活,心情看起来不错。 陆载心里有一种预感,康祁这一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陆载低头考虑了一阵,然后又看了夏见鲸一眼。他深呼吸一口气,擦了擦手,悄悄走了出去。 体育馆侧面有一条小巷道,位置有些偏,夹在实验楼和体育馆之间,像是建筑图上没规划好的漏洞,被人渐渐遗忘。 陆载冷着脸把康祁拽进了小巷道里。 康祁被陆载一把推在墙上,他满不在乎地拍拍衣服,笑着说:“陆载,你害怕了?” 陆载双手插兜,和康祁相对而立,“你想做什么?” “咱俩好歹也是老同学吧,你至于这样吗?”康祁摊开手,靠在墙上痞笑,“况且我也不想做什么,当年……” “当年的事情我谢谢你。”陆载抬起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堵上了他接下来的话。 康祁笑着拿手背蹭了下嘴唇,然后掏了烟出来,手指夹着一根递给陆载。 陆载看了一眼,连手都没伸。 “不是吧,好学生,”康祁惊讶地挑了下眉,“连烟都戒了。” 陆载说:“你要多少?” “钱吗?你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用钱打发人这一套,跟你爸学的吧。”康祁冷笑,“你觉得我缺那玩意儿吗?我就是闲得慌,这鬼学校我能看上的就一个你一个秦南,哥们儿不过想叙叙旧罢了。” 陆载一言不发,他垂着眼睛,攥起了拳头。 康祁拿出打火机,刺啦一声点燃了烟。 “你不用总防着我,那些破事儿我都烂肚子里了,跟谁都没说过。”康祁在烟雾中叹了口气,“我当年帮你,就是觉得咱俩挺像的,兄弟有难,我搭把手而已,没想到你还挺狠,扭头就给我来了一口。” 陆载脸色不好,嘴唇泛干,他舔了一下,感觉到丝丝麻麻的疼。陆载抬手抹了下嘴,手背上有一条血迹,这才发现嘴角最近不知道什么时候裂了道口子。 他把手揣回兜里,拳头攥得更紧。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有些发抖。 每次康祁一出现就像是巴甫洛夫的铃铛,他几乎能听到自己体内那只疯狗的吠声。 “陆载,”康祁发现他的异样,笑容变得有些残忍,“虽然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但血缘这玩意儿挺神奇的,你俩连神经病都一模一样。” 那件事情不仅是压倒陆载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他的一道分水岭,在那之前,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有病,更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拿着半截儿砖头杀红了眼,完全丧失理智,非要置陆远名于死地才肯罢休。 康祁向他身后看了一眼,突然头抵在墙上笑了。 “不过那个夏见鲸挺有意思的,”康祁说,“粘你粘的不行,好几次都放学了我还看见你们俩在楼底下难分难舍。” 陆载像被人戳了一下肚皮的大猫,猛的眯起了眼。 他上前一步,按着康祁的肩膀,把人狠狠按到墙上,“你说什么?” 百科情书_49 康祁丝毫不反抗,朝陆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后看。 陆载扭过头,就看到了夏见鲸,他的瞳孔骤然收紧。 那一瞬间,他前所未有的慌了神,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漏掉了一拍。他不知道夏见鲸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夏见鲸听到了多少。 夏见鲸抓着头发笑了笑,跟陆载解释道:“我都弄完了,没找着你,刚听见这边有声音我才过来的。” 陆载用力咬了下嘴唇,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载看着夏见鲸,脸色如常,他说:“我有点事,你先回去。” 夏见鲸无意间闯进来,虽然康祁他也认识,但不过就一面之缘,他觉得尴尬,赶忙点点头。 夏见鲸说:“那行,我先去买可乐了。” 康祁正仰着头看天,在夏见鲸转过身之后,他突然勾起唇笑了一下,然后贴在陆载耳边说:“别急赤白脸地轰人走啊,我猜你没跟他说过吧,要不叫他一起过来聊聊?” 陆载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直直盯着康祁。 康祁挑眉一笑,偏过头对着夏见鲸的背影喊道:“嘿!等会儿!” “闭嘴!”陆载后背彻底绷紧了,眼底都开始泛红。 陆载抿着嘴,表情冷厉,先是一拳捶在康祁耳边的墙上,接着另一拳就揍上了康祁的脸,“你他妈闭嘴!” 夏见鲸愣在原地,他第一次听见陆载骂人,而且声音里满是怒意,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你怕什么呢,嗯?”康祁也不手软,勾着陆载的脖子,膝盖直接顶在他的肚子上,“这么心疼啊,聊两句都不行?” “不……行……”陆载弯着腰闷哼出声,直接半跪在地上。 “同桌!”夏见鲸想都没想就跑过来,一把推开康祁,然后扶住陆载,“你没事儿吧?!” 康祁揉了揉脸上的淤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俩。他伸出舌尖,在嘴角舔了一下,餍足得像一只刚猎完食的豹子。 陆载垂着脑袋,眼底一片血红,胃里泛起一阵阵疼。他余光里看到康祁往前走了一步,好像要对夏见鲸说些什么。 陆载用力眨了眨眼,觉得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咬牙站起身,猛地推开夏见鲸,声音冷得像一块冰。 陆载沉声道:“回去!” 夏见鲸毫无防备,陆载推他那一下又用足了劲,他肩膀直接撞在墙上,疼得他都以为是骨头碎了。 夏见鲸不知所以,傻站着原地。 他看着陆载,试探地问:“同桌?” 陆载死死盯着康祁,头也不回,背对着夏见鲸低吼,“让你走听不见吗?滚!” 第25章五月即飞雪 夏见鲸捂着肩膀站在巷道的阴影里,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陆载,五月半的艳阳天,他只觉得彻骨寒凉。 夏见鲸心里满是挫败,陆载摆明了没拿他当自己人,说不定还认为他像是一个闯入禁区的外来者,碍事极了。 这顿悟一点都不好受,他觉得自己傻透了。 夏见鲸既委屈又愤怒,他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出一丁点的关心。这个时候再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那就不是心大,而是太贱了。 他试着活动了两下肩膀,感觉还是有点疼,把袖子撸起来一看,没想到竟然磕肿了,青黑一片看着都吓人。 陆载始终都没回头看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夏见鲸吸吸鼻子,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载听到脚步身远去,终于转过身来,用力按着自己的胃,贴着墙缓缓坐在了地上。他抬起头望着康祁,眼睛通红,看起来狼狈极了。 陆载问:“满意了吗?” “你可真够疯的啊陆载。”康祁曲起食指揉了揉脸上的淤痕,忍不住“嘶”了一声,“我就纳了闷了,不就是被你爸打两下屁股,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嘛,还能把自己整得真跟个神经病一样。” 陆载用力按着自己的胃,指尖又白又抖。 百科情书_50 “其实我还挺佩服你的,敢对着自己老子轮砖头。这事儿多酷啊,要搁我头上我能跟别人炫耀一年。你们这种好学生怎么想的啊,是不是特接受不了自己的黑暗面?”康祁又说,“可你躲着没用,你得认清自己,说白了咱们都是一类人。” 陆载坐在那里跟死了一样,一声不吭,康祁一个人跟空气唠了半天,丝毫没有得到回应。 “装死呢?”康祁渐渐没了兴趣,觉得无聊,临走前又踢了陆载一脚,“真他妈没劲儿。” 夏见鲸回到器材室,秦南和刘耀耀已经打扫完了,正坐在椅子上等他。 刘耀耀质问他:“你们俩是不是偷懒去了,你看看时间啊,这马上就要放学了,你要再不回来我们都打算走了。” 夏见鲸没说话,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 秦南发觉不对劲儿,便走过去,问道:“鲸仔,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夏见鲸点点头,说:“刚整东西的时候被架子砸了一下。” “天呐,”刘耀耀惊呼出声,赶紧跑过来,“严重不严重?” “没什么事儿。”夏见鲸情绪不高,话自然也少了。 他是被误伤的,没什么大碍,相对来说陆载才更严重。他心里气陆载,却又忍不住担心。 夏见鲸犹豫了好几秒,才继续说,“陆载刚留下来帮我,他也被砸了,就在那边巷道里,要不你们谁过去看一下他?” “我·操,你俩没病吧,”刘耀耀震惊,“被砸了不去医务室,躲那个犄角旮旯干嘛,钻木取火刮骨疗毒呢?” 秦南没说话,他看着夏见鲸,微微皱起眉头。 就如刘耀耀所言,谁受伤了会跑巷道里躲着,又不是原始人或者野生动物,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去医务室或者寻求帮助吗? 秦南略一思量,直觉这事另有隐情,他朝刘耀耀脑袋呼了一巴掌,说:“你可闭嘴吧,你们俩收下尾就直接走吧,我去看看陆载。” 秦南刚出体育馆,就看到操场尽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看不真切,远远觉得像是康祁。他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心里又问候了一下康祁祖宗十八辈。 他原本以为陆载也就跟夏见鲸似的,皮肉上磕碰了一下,可当他拐进去看到陆载时,就有点慌了。 陆载靠墙坐着,单手捂着胃部,额头上蒙着一层虚汗。 “陆载你还好吧!你们到底干嘛了,怎么弄得这么严重?”秦南冲过去拽住陆载的手臂,“走、走走,我带你去医务室。” 陆载个子高,秦南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幸好医务室就在体育馆一楼,秦南架着陆载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在脖子被压断前一秒挪到了目的地。 校医也被吓了一跳,和秦南一起把陆载扶到床上,拿着听诊器做了些检查,“你们哪个班的?怎么回事儿?” 秦南含糊道:“高一一班的,他刚才被器材室的架子砸了。” “你糊弄我呢,那架子是长眼睛了还是能遥控,歪七扭八地非往他肚子上砸一下?”校医翻他一个白眼,伸手按了一下陆载的胃部,“重点班的学生不好好学习,还学人家打架啊,我跟你讲,再来两下你就等着胃出血了。” 校医太凶了,秦南只好闭上嘴,退后一步,安静地站在一旁。 “看样子你这胃应该也是老毛病了,问题不严重,我给你开点药,你回去喝了。”校医给陆载测了体温,然后唰唰在单子上写了几行,“你平时多注意饮食,作息规律一点,少熬夜,还有注意情绪,情绪一激动你胃溃疡更严重。” 陆载垂着眼睛,说了声,“谢谢。” 秦南看校医出去拿药了,便凑到床边问陆载,“你跟鲸仔打架了?” “没有。”陆载说。 秦南咂咂嘴,说:“我看你们俩也没打架,不然他肯定不会求我来看看你。” 陆载闻言终于抬头,看着秦南,“他……说什么了?” “就说你被架子砸了,挺严重的,让我过来看看,”秦南叹了口气,满脸疑问,“不过我刚才好像看见康祁了,不会又是他吧?” 陆载抿了下嘴,默认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秦南暴躁地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当初为什么会跟康祁这种人渣玩到一块儿啊,还有后来你在教室里突然打他那次,又是因为什么啊?” 陆载说:“没什么。” “唉,算了,当我没问。”秦南觉得有些尴尬,他和陆载也就是普通同学,只是比其他人年份长点,关系也没到能分享秘密的地步。 他虽然好奇,但陆载就这性格,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估计只有夏见鲸能从陆载嘴里套出话来。他没那个韧劲,陆载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 秦南看看表,说:“那我就不陪你了,我先回去收拾书包了。” 百科情书_51 “好。”陆载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等校医取了药回来,放学铃已经响了有一阵了。高一学生早就背着书包回家了,高二和高三的也都在食堂狼吞虎咽,然后准备去上晚自习。 校园里面空空荡荡的,陆载一个人走在路上,有些冷清。他走过操场时鬼使神差地顿住了脚,然后拐去小卖铺买了一罐冰可乐。 教学楼的三楼和四楼都是高一的教室,此时早已关灯锁门,人去楼空。 他们班在四楼,楼梯的声控灯不太好使,平时人多大家一哄而上也倒察觉不出来,现在就能感觉出反应迟钝了。陆载站在三楼半跺了好几次脚,灯光才慢慢悠悠地在他头顶亮起,映得一地朦胧金色。 陆载上楼右拐,抬头的一瞬间发现他们班竟然亮着灯,他想可能是哪个粗心的值日生给忘了,还好没被教导主任发现,不然明天又得通报批评。 陆载从后门进的班,一进去就看到夏见鲸趴在桌子上。他走过去,把可乐放在夏见鲸脑袋旁。 夏见鲸被可乐的冷气冰了一下,他抬起头,直直望着陆载,吸了下鼻子,嘴巴委屈地抿成一条线。 陆载绕过夏见鲸,坐回自己座位上。他把需要的课本装进书包,又拿起桌子上的便签条看,上面列着今晚的家庭作业,是夏见鲸的字迹。 陆载明白夏见鲸是在等他的解释,可他无从解释。他开不了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怪康祁说他小题大做,这世界上有无数的离异家庭,童年时受过家庭暴力的孩子也不在少数,为什么只有他抗不过去,甚至被同化成了一个魔鬼。 陆载自己都厌恶自己,更遑论夏见鲸能毫无芥蒂,他从不妄想把这些说出来,就能得到释怀。 陆载把便签条一揉就揣进兜里,便再没了动作。 夏见鲸心里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他跟自己讲陆载是有苦衷的,谁都有二三秘密,不想和他人道。 这道理他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儿,难过又是一回事儿。 尤其是当刘耀耀告诉他,“你说康祁啊,也是我们学校的,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讲陆载脾气不好,那个被打的人就是康祁。” 可之前在楼道遇到康祁时,陆载却说:“我不认识。” 原来陆载也有秘密,而且并不愿意跟他分享。 他真心实意地拿陆载当好朋友,带陆载回家吃午饭,分陆载一半的床,甚至还告诉了陆载自己的秘密。别人夸他们关系好,他就信以为真,完全看不清,闭着眼掉进荒唐幻象中。 其实现实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陆载或许并不在意他这个所谓的朋友。 夏见鲸越想越难过,心里塞满了酸涩的委屈。而陆载就坐在他旁边,却一言不发,按部就班地收拾着书包,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夏见鲸吸吸鼻子,终于想通了。 朋友又不是求来的,死乞白赖地倒贴真挺没意思的, 儿歌里都唱了,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再见! 那就再见吧。 “我不要,还给你。”夏见鲸把可乐放到陆载面前。 陆载抬起头,目光沉静,依然抿着嘴不肯说话。 夏见鲸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陆载,我不跟你玩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憋忘了,带R的可乐拉环,是可以许愿的! 第26章山穷水尽处 校医说的没错,陆载的胃溃疡是老毛病了。 胃这个器官还挺奇怪的,人们难过的时候爱说伤心伤肝伤脾脏,其实反应最强烈的是胃,陆载能感觉到自己的胃在这几年越来越严重的躁郁中变得脆弱敏感,光是康祁那两膝盖怼上来,他的胃就带头罢工,搞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夏见鲸走后,他又在教室里坐了一阵,等到高二高三的学生已经下晚自习,他才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他回到家时,秦弘阳和芮素已经歇下了。 秦弘阳和芮素对他很放任,他饭点前回来,他们便叫他一起用餐,他如果晚了,他们也从不过问,只会在桌上给他留一份饭。 百科情书_52 陆载没太多奢求,这些就够了。 只是今天他回来太晚了,他们大概以为他是在外面吃过了,所以也没给他留饭,桌子上空空荡荡的。 他有夜盲症,夜间视力不好,但他没开灯,放轻脚步摸进了自己的卧室。 关起门的那一瞬间,他叹了口气,无力感朝他铺天盖地袭来,他连从门边移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到地上,然后把头埋进膝盖间。 他一开始其实是没有这么难受的。 躺在医务室的时候,他还在想,从明天起就不好再去夏见鲸家吃午饭了,连继续坐同桌也有些尴尬。他认定自己的情绪只是出于愧疚,觉得当时对夏见鲸有些过分了,甚至还伤到了对方。 夏见鲸嘴里总是提着的“好朋友”,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自然也谈不上背叛和隐瞒。 可是渐渐地他从起先的愧疚变成了反思,在反思中明白过来,他是贪婪的,他从头到尾享受着夏见鲸的友情输出,却还时时刻刻给自己留着退路,自欺欺人地说彼此都还在试用期。 他编不下去了,他的心里空旷的只有自己,他骗不了那个自己。 所以从医务室出来之后,他就去买了瓶可乐,其中藏着些什么期待,他也说不清楚。直到在班门口看到夏见鲸,那一瞬间他幡然醒悟,他渴望得到夏见鲸的谅解。 他不止渴望这些,他贪得无厌。他渴望他不需解释,就能得到夏见鲸无限度的谅解。 事实证明,不可能的,夏见鲸不跟他玩儿了。 如果这句话换别人来说,陆载一定会觉得好笑,玩儿不玩儿有什么重要的,怕是小学生都不会拿这么白痴的借口威胁人了。 可他黑灯瞎火坐在教室里的两个小时里,都是在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就着一室静寂,咽下自己种的苦果。 他终于意识到,夏见鲸对于他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重要,甚至于可能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超过了及格线,甚至这段友情里谁陷得更深都未可知。 夏见鲸攒够了失望,扭头就走,他却潇洒不起来了。 陆载捂着胃,疼痛又涌了上来,里面像是有一只暴虐的拳头,整个胃都被拧成一团。 他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书包里还装着校医给他的药,千叮咛万嘱咐说最好饭后吃,一定要三餐规律。他捏着药片犹豫了一下,他晚上没吃东西,可现在出去弄点吃的也不现实。 陆载没办法,只好去书桌下面取瓶牛奶,勉强垫垫肚子。 他看到满箱的牛奶,自嘲地笑了一下,看来以后箱子空下去的频率又会恢复往常。 陆载不方便出门倒水,因为芮素睡觉一向很轻,他怕吵到芮素,也顾不上会不会影响药效,干脆就着牛奶直接把药吞了。 陆载没做作业,他想正好明天也是运动会,不用上课。但他的作业从来都是今日事今日毕,这还是第一次往后拖延。 可他实在是没力气了,药起效得很慢,胃里还在火烧火燎地疼着。 他躺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放空思想。 但是无济于事,他情绪太低落了,几乎每隔一秒他都想要叹一口气,脑子里一直在重现下午时的场景。 从他推开夏见鲸到对方拒绝他的可乐,他把所有细节都掰开揉碎,其中有无数个可以挽救的契机,可他全都一一错过。然而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没有用,他还是会面不改色走上这条路。 他没得选,他宁愿打碎牙往肚里咽,也不可能拿自己都厌恶的事情去博同情,他不想让夏见鲸来为他的坏心情买单。 胡思乱想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点开手机一看,发现已经凌晨两点半了,他脑子昏沉,却依然没有睡着。 他顺势登上大地广角,系统提示又闪了起来。 他懊恼地皱了下眉。整个晚上他都沉浸在难以自拔的情绪里,顾自揣摩夏见鲸的感受,完全忘了对方还有翻车鱼这层身份。 他点开晒太阳的翻车鱼的主页,里面很热闹,凌晨了还有网友在不断跟评。 翻车鱼没发照片,好像只发了一条文字动态。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和我的好朋友绝交了。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亲亲小可爱,发生什么了? 少女界新贵:版主怕是住在论坛了吧,简直秒评。 我爱吃糖:第一! 谈恋爱不如摄影:楼上是傻子吗? 我爱吃糖:嘤嘤嘤,抱住亲儿子求蹭,好久不见啊! 百科情书_53 向后退:道理我都懂,我就一个问题,绝交是个什么体位? 兰香子:楼上那位麻烦注意点好吗,我们亲儿子才多大,思想肮脏! 谈恋爱不如摄影:lxz亲妈粉又来了,以及隔楼回,绝交应该是个少儿不宜的体位。 网友们在底下插科打诨,每次刷新都能发现评论数又增加了不少,陆载却一条都看不进去,他也破天荒第一次没给翻车鱼点赞。 或许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陆载看着绝交两个字,竟然能做到心无波澜。 系统提示的灯还在闪,陆载有些疑惑,他只特关了翻车鱼一个人,而翻车鱼的动态他已经看完了,现在还在闪的信息又是什么? 陆载点开,发现是晒太阳的翻车鱼几个小时前给他发的私信,时间和那条动态相差不多。 晒太阳的翻车鱼:鹿神,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朋友吗?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收回我的话。 晒太阳的翻车鱼:小狗才会喜欢和他做朋友! 翻车鱼这语气显然是在赌气,陆载作为当事人,脸色不太好看。 他原本不打算回复,可论坛的私信是会显示已读的,若明天翻车鱼醒来后看到未回复,说不定也会对迷鹿觉得失望。 陆载打了两行字,又默默删掉,无论是陪翻车鱼一起同仇敌忾,还是替“那个朋友”辩解,都显得很奇怪。 陆载想了想,写道:那就别和他做朋友了,他不值得。 是的,别做朋友了,他思考了一整晚,这就是解决问题的最优解。 信息提示灯又闪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点翻车鱼竟然还在线,并且很快给他回了过来。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凭什么这么说?! 迷鹿:我说的不对吗? 晒太阳的翻车鱼:当然不对,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凭什么说我朋友不值得? 陆载心里一动,像是被猫咪的舌头舔了一下,有种莫名温柔的刺痛感。他甚至想破罐破摔地提醒一下对方,小狗才会喜欢那个人做朋友。 陆载侧翻过身,盯着手机屏幕,眼底微微藏着一层脆弱的期许。 晒太阳的翻车鱼:sorry,我不是想对你发火,我就是心情不太好。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听听就好了,不要发表看法。 晒太阳的翻车鱼:还有,我把那条动态删掉了。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吐槽没问题,因为他惹到我了,可我不希望其他人说他。 迷鹿:好。 陆载放下手机,抿着嘴轻轻笑了一下。他精神上稍一放松,新一轮的胃痛又席卷而来。他坐起来,把剩下三天量的药全都倒在手心,他没有倒水,舌头一卷,干咽了下去。 校医给的药片没有糖衣,从舌尖到喉咙口满是苦味,他仰起脖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并不在意。 床头柜上还有他刚才顺手放下的可乐,就是被夏见鲸拒绝的那一罐。陆载伸手拿过那瓶可乐,“砰”地一声拉开拉环。 可乐接触到空气后噼噼啪啪地蹦起来,罐口和他的手背上都被溅了好几滴褐色的水珠。 陆载对可乐没兴趣,他把可乐放回床头柜上,又扯了一张湿巾擦手,直到手背上粘腻的潮湿感褪去,他蹙起的眉头才渐渐松开。 自从这款可乐上市,夏见鲸就跟着班里同学一起发疯,哪怕就是个语文的随堂测试,他都要去买一罐来求考神保佑。陆载当时还嘲笑他,说R不过是生产批次。 陆载翻过拉环,背面拉环上印着“R”。 陆载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印象中夏见鲸买到的每一罐都印着“R”,周围其他人也一样,无一例外。 陆载把拉环压在枕头底下,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夏见鲸原本是想买可乐来许愿,祈求运动会拿个好名次。可这些不过是企业用来吸引顾客的小把戏,哪有什么梦想成真的魔力。 这次也许是因为吃的药量多,起效很快,校医应该在里面也加了些止痛安定的成分,带了点催眠的作用。 陆载闭上眼睛,任由困意袭来,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秒里,陆载枕着拉环许了个愿。 百科情书_54 ——希望翻车鱼变成一只小狗。 第27章柳暗又花明 运动会才不管参与者的心情,按时按点如期举行。 运动会九点开始,但八点整时,全校师生已经齐聚操场,按年级和班级排列成整齐的方阵。 正校长和数不清的副校长们逐个上去讲话,从建校时的艰辛历程,讲到近年来向各大高校输出的优秀人才,底下基本上没人能听进去,只是随大流地鼓鼓掌,应付差事。 渐渐地队伍变得混乱起来,不仅站没站相,还在交头接耳,搞得排在后面的那几个副校长们每讲几句话,就要强调一下秩序。 都说法不责众,学生们能听话就见鬼了,该吵的还在吵,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夏见鲸和陆载站在同一排,这个队形已经站了大半个学期,但今天却让夏见鲸格外不自在。夏见鲸反常的沉默,平常这个时候他肯定会加入违法乱纪的大军,去跟陆载扯天扯地,可现在他无话可说,只觉得尴尬。 夏见鲸伸手往前一探,拍了拍刘耀耀的肩膀,“胖子,你们背投实心球排第几波?” “排到下午去了。”刘耀耀愁眉苦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所有个人项目就我们在下午,其他全都是早上就比完了,你呢,什么时候开始比?” 夏见鲸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身侧瞥了一下,陆载身姿挺拔,抬头望着主席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站在吵闹的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 同学们都习惯了陆载的冷淡寡言,倒也没人觉得违和,自觉越过他去和别人聊天了。 这次运动会每个人都有参赛项目,班里没法统一安排啦啦队,只能时间上没冲突的人互相去给对方加个油。 第一波是跳高、跳远和四百米,原本陆载是最好的选择,夏见鲸先前就是这么考虑的。可人算不如天算,他现在需要另外给自己找个亲友团,不然独自一人披挂上阵,也太心酸了。 夏见鲸说:“第二波了,跟蛇形跑和三公里一起,你来看我比赛不?” 刘耀耀想了想,说:“抱歉啊鲸仔,秦南要跑三公里,我早都答应他了,我要是突然爽约,他以后肯定不借我抄作业了。” 夏见鲸笑了一下,说:“没事儿。” 刘耀耀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等他一跑完,我们俩都过去给你加油,怎么样?” 夏见鲸只好点头,说:“好啊。” 漫长的讲话终于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学生们用尽全力拍巴掌,搞得主席台上的副校长满脸喜色,一边往下走还一边跟底下挥手,仿佛检阅军队的大肚子将军一样。 各班的体委去前面取了名单,对照着名单,再一次跟大家确认比赛项目和比赛时间。 班主任对这次运动会十分看重,站在体委身后,体委每念一个名字,她都要抬头跟名字的主人对视一眼,充满鼓励地比了个拳头。 夏见鲸嬉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老班要打人呢。” 他习惯性地往陆载那边侧头,陆载闻言也扭过来看他,目光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咯噔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他完全就是下意识地跟陆载搭话,根本忘了他们正在冷战。 夏见鲸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他生硬地别开头,向前跨了一步,问刘耀耀,“你说是不是?” 刘耀耀满脸无辜地扭过来,“什么东西?” 夏见鲸瞥了眼陆载,发现对方早就把头转了回去。他轻哼一声,又对着刘耀耀把刚才的玩笑话复述了一遍,说:“我刚才在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 刘耀耀哎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你是跟陆载说的。” 体委正好点到陆载的名字,陆载应了声到,然后站到第一梯队,准备比赛去。 夏见鲸对着陆载的背影,嘟囔道:“我才不跟他说呢。” 第一波比赛和第二波比赛之间几乎没有间隔,相当于这方唱罢那方登场,所以跳高那边刚开始集合,体委就过来找夏见鲸了。 “走吧,进阶跑马上也要集合了。”体委搭着夏见鲸的肩膀,语重心长,“先过去热个身,班里进阶跑就靠咱俩拿名次了。” 运动会各项目的比赛场地和平时训练时有些出入,跳高、蛇形跑和进阶跑在东边篮球场,跳远、跳绳和实心球则在另一侧的沙坑,剩下的田径类没挪位置,还在塑胶跑道上比。 夏见鲸点点头,和体委去篮球场上活动身体,可眼神却鬼使神差地总往跳高那边飘。 跳高进行得很快,一轮接一轮,杆子每往上挪动一格,都会刷下去一帮子选手。 陆载占着身高的优势,轻轻松松就撑到了最后一轮。夏见鲸一边弯腰活动膝关节,一边关注着跳高的赛况。 百科情书_55 体委抽了个号回来,发现夏见鲸膝关节运动做得跟宫斗剧里小丫鬟们给主子请安一样,娘里娘气的,一看就很心不在焉。 体委拿着号码布在夏见鲸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该你抽了。” 夏见鲸站起身,手伸到纸箱里随便一抓,拿出来看到号后,嘴角彻底垮了下来。 体委好奇地凑过去,“第几组?” 夏见鲸举起纸条,叹了口气,“第一。” “没事儿,就当开门红了,”体委同情地拍拍夏见鲸的肩膀,“去吧,哥们儿给你加油!” 夏见鲸按照黄衣服老师的指挥,站到了第三道的起跑线上,开始活动着手腕脚腕,却仍是忍不住朝跳高那边眺望了一眼。 跳高那边已经开始了最后一轮,马上就该陆载上场了,程程带着班里几个目前没项目的同学在一旁给他加油。 陆载胸前别着号码布,他站在准备区,面容冷清,低头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别针。他抬起头,熟练地助跑、跃起、挺腰、收腿,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完美地完成了最后一跃。 陆载后面只剩下两个选手,而他前面的几个都没能跳过去,所以他成绩不会差到哪里去,再不济也能进前三。 夏见鲸收回目光,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又唾弃自己,真是典型的皇上不急太监急,不相干的人跳个高而已,他跟着瞎操什么心。 夏见鲸这边音响已经调试就位,也要准备开始比赛了。 赛场上的气氛比平时严肃许多,老师又重申了一遍比赛规则,左右两道的选手都听得认真,夏见鲸只好收心。 比赛的哨音一吹,他也没有功夫去胡思乱想了,两个月的训练在此时完全派上用场,他本能一般跟着节奏来回跑趟。 观众席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凄凉。程程几个人热心极了,他们早已看淡结果,反正水平就那样,做不做准备都是陪跑的命。他们自发组成了扶贫啦啦队,像班级的螺丝钉,哪里冷清哪里钉。 夏见鲸余光中总觉得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像极了陆载,可他跑完后再回头去找,却什么都没看见。 进阶跑里有几个高手,夏见鲸拼尽全力也才跑进前十。不过好在还有体委这根独苗,以高一一班之名挤进了前三。 夏见鲸跟体委击了个掌,对这样的结果相当满意。 等上午所有比赛项目都结束时,差不多也快到了平时放学的点。班主任过来找体委,让他通知大家回班里集合一下,简要讲一下下午团体赛的策略方针。 夏见鲸跟着大部队一起回班,一路上大家吵吵嚷嚷的,互相询问拿没拿上名次。夏见鲸混在人群中,跟前后左右都能聊到一起。 陆载手插兜走在最后面,看了眼夏见鲸左摇右晃的后脑勺,然后垂下了眼睛。 班主任今天相当体贴,尽量长话短说,基本上不到十分钟就安排好了,接着鼓了起掌,美名其曰是提前为大家庆贺。 同学们雀跃起来,三五成堆凑在一起,开始商量午饭去吃点好的。 刘耀耀一说吃的就激动,他原本只是在跟秦南说话,可声音大的连夏见鲸都听得一清二楚。 夏见鲸脖子往前一抻,说:“带我一个。” 秦南说:“你瞎凑什么热闹,你不都是回家吃么。” 刘耀耀啧了一声,点头应和,“对呀,还偏心得要死,只舍得带陆载一个人去你家吃饭。” 夏见鲸说:“今天不回了,不行吗?” 秦南站起身,说:“那就一起呗,不去食堂了,咱出去吃。” “好。”夏见鲸点点头,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他们刚走到门口,秦南却停下来,看看夏见鲸又看看还坐在座位上的陆载,“你不叫他吗?” 夏见鲸没说话,身子一侧,绕过秦南走出了班。 秦南觉得不可思议,昨天这俩人还惺惺相惜呢,受伤还不忘另一个的安危,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刘耀耀无知无觉,还在低头刷着大众点评,一边刷一边征求秦南的意见,而夏见鲸早就站在了走廊上,靠墙在等他们。 秦南进退两难,又不好直接扔下陆载,他犹豫一下,喊道:“陆载,吃饭去吗?” 陆载又不是聋子,从他们开始扎堆讨论的时候他就全听见了。他原本也在纠结,眼看着就要到了饭点,他和夏见鲸的关系还没有丝毫缓和,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去夏见鲸家里吃饭。 而夏见鲸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不想和他一起。 陆载也不自讨没趣,他跟秦南摆摆手,说:“谢谢,我不去了。” 百科情书_56 方知情意重 等饭的时候,夏见鲸直接一筷子捅开碗碟外面的一次性包装膜,动作暴力,看起来心情就不大好。秦南见他这样,那颗少男八卦心便开始蠢蠢欲动。 秦南问夏见鲸:“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没啊,”夏见鲸无所谓地摊了下手,“我跟他吵哪门子的架。” 秦南昨天送陆载去医务室,刚才又目睹天天共进午餐的俩人分道扬镳,起码算半个知情者,可刘耀耀彻底是个局外人,听得一头雾水。 刘耀耀仰着脸,左看看右看看,感觉秦南和夏见鲸像是在打哑谜一样。 刘耀耀说:“你们?鲸仔和谁啊?” 秦南白他一眼,把手边的筷子递给他,“你个傻帽,不知道就别说话,没事儿干可以给大家烫烫筷子。” 刘耀耀被秦南压迫惯了,标准的斯德哥尔摩型同桌,闻言接过筷子,变身任劳任怨的小蜜蜂。 “我看你们一早上都没怎么说话,”秦南说,“不过鲸仔,其实我也不意外。” 夏见鲸抬起头看着秦南,示意他说下去。 “算起来我认识陆载有十年了,我俩小学时候就同班,只是以前没说过几句话,上高中以后才熟悉起来。他就是典型的别人家小孩,学习好家世好长得好。”秦南说,“但就是性格有点闷,处久了挺无聊的,我昨天问他点旧事,他也没说,弄得我特尴尬。” 夏见鲸倒不认同,在他看来陆载是慢热型的,反而处久了会觉得有意思,而且还有点嘴硬心软,这一点既别扭又可爱。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反驳的必要,秦南又不是迷鹿,一万个读者眼中都有一万个哈姆雷特,秦南作为知情人,自然也有发表看法的权利,他才懒得管。 夏见鲸不想再提,给三人各加了一勺饭,“不说了,咱吃饭吧。” 三个男生饭量都大,刘耀耀尤其大,没一会儿就风扫残云一般解决完了桌子上的菜。夏见鲸揉揉肚子,突然有些犯困。 他们同路走回学校,离下午集合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夏见鲸想了想,觉得还是回家躺一会儿,再怎么样都不能在吃和睡上面委屈自己。 夏见鲸跟秦南和刘耀耀道别,钻过小门,回家去了。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时才反应过来,他一时赌气决定跟同学出去吃饭,完全忘记跟夏平打报告。 完了,老夏肯定得发飙,夏见鲸捏着钥匙的手抖了一下,甚至开始考虑要不把钥匙□□,现在跑或许还能保住条小命。 然而夏平根本没给他机会,听到声音就直接走过来,一把打开了门。 夏见鲸看着他爸,嘿嘿傻笑,“老夏,吃饭了吗?” 夏平倒没发火,反而低声问:“怎么回来这么晚?陆载呢?” 夏见鲸笑容一下子收紧了,他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扔,鞋一踢,趿拉着拖鞋就走进了屋。 夏见鲸说:“死了。” “你这孩子,”夏平严肃起来,但声音还是很轻,显得有气无力的,“怎么说话的?!” 夏见鲸察觉到不对劲,站在客厅中央,扭过来打量夏平。 夏见鲸问:“老夏,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夏平摇摇头,“就是最近实验室那边比较忙,我年纪也大了,一熬夜就受不住。” 夏见鲸去厨房给夏平倒了杯水,坐在沙发扶手上给夏平按肩膀,“你也知道你年纪大了,那你怎么不知道注意点,还敢吸这么多烟,别告诉我你没见过吸烟者的肺长什么样子。” 夏平“咦”了一声,扶了下眼镜,笑着看夏见鲸,“你小子懂事了呀,还知道心疼老爸。” 夏见鲸说:“我就你一个爸,我不心疼你心疼谁。” 夏平的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但看起来还是很疲惫。他拍拍夏见鲸的肩膀,笑了一下,然后回屋休息去了。 下午的运动会比上午气氛热烈,这次的啦啦队相当有规模,各班给各班加油。选手在赛场上比成绩,争个最高最快最强,啦啦队们在一旁比嗓门,决出最吵最闹最刚。 运动会雷声大雨点小,学校逼着大家备战了一个多月,举行得紧锣密鼓,不到一天就比完了。 最后统计成绩时,一班的总成绩排名第三,仅次于两个体育特长班。班主任坐在一众老师里面扬眉吐气,不停地跟旁边人炫耀,说自己压根也没想到这群小崽子们这么争气。 班主任大手一挥,法外开恩,既然今天没上课,那就不再额外布置作业了,让同学们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同时也收收心,不要沉溺于运动会的成功之中,毕竟明天还要正常上学。 夏见鲸没回班,一宣布解散,他就从操场这边直接回家去了。 夏平依然在家,见夏见鲸回来,从厨房里端出一锅山药排骨汤,招呼夏见鲸洗手吃饭。 百科情书_57 夏见鲸看着夏平身上的围裙,问道:“老夏,你最近怎么总在家,你下午没去学校吗?” 夏平顿住,低头给夏见鲸盛了一碗汤,突然沉下声音,说:“爸爸准备打个休假报告,在家里歇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什么时候?”夏见鲸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夏平笑了一下,说:“跟你开玩笑的,快吃饭吧。” 夏见鲸抬起头,皱眉看着夏平,夏平最近憔悴了许多,两鬓陡然长出了一些白发,浑身缭绕着浓重的烟草味,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对劲。 夏见鲸问:“老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什么,都是课题上的事情,”夏平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说了你也不懂。” 夏见鲸从小和夏平相依为命,但夏平总拿他当小孩子,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不会跟他讲。他心疼夏平,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夏平的依靠。 夏见鲸暗自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库,原本是打算攒起来买镜头的,他知道自己那点私房钱夏平根本看不上,可他目前也想不到别的更能证明自己有能力照顾夏平的办法了。 “能休就赶紧休,我知道你休假也是带薪,”夏见鲸拍拍胸脯,“不过为了奖励你,你休假了我养着你。” “你哪儿来的钱,”夏平笑起来,又盛了一碗汤,“羊毛不还是出在羊身上,归根结底还是你爸我的钱。” “我不管,在我口袋里就是我的了,”夏见鲸耍无赖,“你就说要不要吧。” 夏平说:“儿子愿意孝敬我,我肯定要啊,不要白不要。” “那说定了,你赶紧休假,这俩月咱家的生活费我来掏。”夏见鲸说,“我还有要求呢,既然我掏钱,能不能点单啊,萝卜青菜吃得我都不长个子了。” 夏平被逗乐了,说:“成,明天开始我就天天给你做满汉全席,看你能不能长到两米八。” 夏见鲸冲夏平吐吐舌头,抱起碗呼噜呼噜喝完最后几口,嘴一擦就打算溜回房间去玩电脑了。 他刚准备起身,夏平就叫住他。 夏平说:“对了,明天记得叫陆载过来吃饭,你陈叔叔送了只鸡,明中午我给你们卤着吃。” 夏见鲸不太乐意,“我自己吃不行吗?” 夏平正收拾碗筷,闻言一巴掌拍他背上,“当初不是你让人家来咱家吃饭的么,现在又后悔了?怎么着,两个大男生还置气呢,中午说陆载死了,现在又要吃独食,你几岁了,丢人不丢人。” 夏见鲸噘起嘴,不说话。 夏平抱起碗,进厨房,探头出来嘱咐夏见鲸,“该说开的说开,该道歉的道歉,明天中午俩人都回来给我乖乖吃饭,听到没?” “听到了!”夏见鲸甩上门,往床上一扑,把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 第二天到学校之后夏见鲸依然别别扭扭的,也不听进去课,政治老师说的话他每个字都知道,连在一起却跟听天书一样。再加上这段时间天天早起,突然不用训练了,精神一松懈,便止不住地犯困。 上课铃刚响没几分钟,夏见鲸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他强忍了一会儿困意,最后还是打了个哈欠,趴了下去。 不过夏见鲸还是留了个心眼,睡着之前跟刘耀耀通了气,毕竟政治老师是全校闻名的鬼见愁,不谨慎一点不行。 天热起来后教室里的窗户一直开着,夏见鲸侧过去,背对着陆载趴着,脑袋上一撮头发调皮极了,风一吹就迎风而舞,在陆载的视线内晃来晃去。 陆载书桌上摞了一沓课辅材料,最底下压着一本《热风》,夏见鲸转学过来第一天就借走看了,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给他的,他没带回家,一直扔在桌上。 政治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口干舌燥,内容万变不离其宗,翻来覆去都是些讲烂了的答题技巧,陆载难得开了个小差,从最底下抽出了那本书。 陆载翻了两页,没想到竟然从中掉出来一张照片,是夏见鲸当作见面礼送他的鲸跃图,背后写着一行字——很高兴和你坐同桌。 他当时没等墨干就一把塞进桌兜,所以字迹周围洇了一圈,就跟说出口的话又反悔了似的,十分不真诚。 他其实也就只看过鲁迅这一本,还是为了应付地中海,开学前一天随便找了家书店买的。也不知道夏见鲸是从哪里判断出来他品学兼优值得追随,第一次见面就粘了上来,后来相处中也都尽是退让与包容,迁就他的怪脾气。 而他自己,连夏见鲸送他的见面礼都没保存好,也从未对夏见鲸坦诚过,不论是关于陆远名,还是关于迷鹿。 这么想来夏见鲸不跟他玩儿了也在情理之中,甚至可以说是明智之举,及时止了损。 陆载一直以为他已经很习惯被抛弃这事情了,甚至还挺无所谓的,可当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爱答不理的那个人变成了夏见鲸之后,他反而开始不适应。 陆载不愿意往深处想,他将这些都统统归结于人不愿走出舒适区的劣根性。 政治老师讲着讲着就从讲台上转了下来,事实证明刘耀耀并非可靠之人,他拿书挡着自己,看漫画看得正起劲儿,不仅自身难保,而且也完全忘了要给夏见鲸通风报信。 老师黑着脸走过来,直接扯走了刘耀耀放在大腿上的漫画书。 百科情书_58 “我就知道你没干好事,”老师推了推眼镜,气得想拿书打人,“眼看着就要期末考了,我在这儿苦口婆心地给你们讲题型讲方法,有些人竟然还敢偷偷看漫画,以为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是吧,瞎子都能看出来你不对劲,谁没事儿会对着自己□□傻笑,嗯?” 老师在发飙,可同学们却不知好歹闹哄哄地笑,连刘耀耀都憋不住笑了。 夏见鲸估计这两天是真没休息好,周围这么吵,他一点都没受到影响。 眼看着老师就要越过刘耀耀走过来,他还睡得无知无觉。 陆载推了推夏见鲸的胳膊,“醒醒。” 夏见鲸倏忽转醒,可意识还有些混沌,一时忘了他正在跟陆载闹别扭,面对着陆载揉了揉眼睛。 夏见鲸问:“怎么了?” 陆载不自在地偏了下头,说:“老师来了。” 随着意识回笼,夏见鲸慢慢反应过来。他脸上一怔,有些尴尬地坐直身体,伸手理了理头发,说:“谢了啊。” 万物皆有灵 中午放学时,才是真正让夏见鲸尴尬的时刻。他恨不能把脑子丢掉,去当一只无忧无虑的草履虫。 同学们呼朋引伴往食堂跑,夏见鲸磨蹭着收拾书包。陆载也在座位上坐着,手撑着下巴,安静地望着窗外,不动如山,看起来完全没有去食堂抢饭吃的打算。 能怎么办呢?夏见鲸开始头疼,夏平特意嘱咐过他带陆载回去吃饭,可他又拉不下面子去跟陆载说话。 夏平说得轻松,可陆载不愿意说开,他也不可能去道歉,凭什么啊,他还委屈呢。 夏见鲸脾气上来了,他心想,大不了被夏平骂一顿,没什么好怕的。 夏见鲸一推桌子,站了起来,然后把书包甩到肩上,抬腿就往门口走。陆载听到动静,扭过头来,沉默地看着夏见鲸的背影。 夏见鲸脚下踩得很实,每一步都跟发泄似的,十分不爽。 他走到门口,脚步却顿住了。他愤愤地踹了一脚无辜的墙角,转过身同陆载对视,说:“愣着干嘛,吃饭去啊。” 陆载目光一闪,应声道:“嗯。” 陆载快速地往书包里塞了样东西,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陆载不说话,夏见鲸也不愿意先开口,两人一路无言,虽并排走着,中间却隔了一人宽的距离,气氛很是难堪。 夏见鲸上楼开门,径自换了拖鞋进屋,陆载跟在他身后,轻声关上了防盗门。 夏平早就做好饭在等他们了,他笑跟陆载说:“快去洗手准备开饭,昨天夏见鲸逞能,说要承担生活费,今天你来了正好,多吃点,别给他省。” 夏见鲸赌着气往餐桌旁一坐,结结实实地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饭。 亏死了,夏见鲸咬牙切齿埋怨起来,他心想,那照这么算,他以后岂不是要把陆载的伙食费也给包了? 这可是他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镜头钱啊,一分一毛都不容易,虽然迷鹿大神的红包占了大头,但怎么算怎么亏,简直快亏出银河系了! 陆载擦干净手后过去坐下,说:“谢谢叔叔。” “你跟我客气什么啊,”夏平笑,“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陆载朝夏平略一颔首,动了筷子。 饭后夏平接了个电话,碗都没洗,就急匆匆换了套正式的衣服出门。夏见鲸没法偷懒,只好把餐桌一收,去厨房洗碗了。 夏见鲸洗完出来,看到陆载正在擦桌子。他知道陆载不可能放得开,平时因为他在,时不时逗陆载两句,陆载才显得没那么拘束。 他看着陆载认真地把抹布叠成小方格,放回原位,突然就有些心软。 他心想要不算了吧,陆载肯定也不好受,何必呢?可他刚想开口,脑子里就蹦出来一个暴躁的小人,生气地叉着腰。 小人吼道:“关我什么事啊,我也不好受啊,哼!” 夏见鲸头一偏,不再看陆载,脚下没停,直接进了卧室。 他躺在床上,望着门口。他进来时留了道缝,并没有把门关严实,就像他自己一样,一边纠结,一边又隐约有些莫名的期许。 可是门一直维持着原样,那道缝丝毫没有变大。 夏见鲸叹了口气,听到脑子里的小人又开始暴跳如雷。 百科情书_59 小人这次不跟夏见鲸统一战,他站在了夏见鲸对立面,指着夏见鲸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蠢货,为什么不关门,难道他没长手吗?” 小人骂完就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和夏见鲸看向同一个方向。 小人问夏见鲸:“怎么回事儿,他在外面搞什么呢,难不成还要你去请他进来吗?” 夏见鲸翻了个身,晃了晃脑袋,把聒噪的小人晃飞到九天云外。 已经不早了,这个点再不闭眼休息就没时间了。他定了个闹钟,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却烦得根本睡不着。 夏见鲸抓抓头发,索性翻身下床,准备去客厅倒杯水喝,顺便……看看陆载到底在干什么。 陆载没挪位,还坐在餐桌旁,只不过把书包取了过来,面前摊着本书。 夏见鲸觉得不爽,他辗转难眠,可陆载却还能看进去书,太不公平了。 夏见鲸走过去,抓起桌上的水壶,可才倒了个几滴,就没水了。他晃了一下,壶里都听不到响声。 没想到连水壶都来找他麻烦,他更不爽了,“啪”一声把水壶掷回桌上。 陆载抬起头,看着夏见鲸空空如也的杯子,抿了下唇,好像想说些什么。 夏见鲸也瞧见了陆载的动作,他觉得古怪。陆载明明给他一种要破釜沉舟一举破冰的错觉,但他回视过去的时候,陆载却欲言又止,变成了一只煮熟的鸭子,就剩下嘴硬了。 夏见鲸心里叹气,如果没人先迈出那一步,恐怕陆载能憋一辈子。 夏见鲸在陆载对面坐下来,问道:“你有事儿要跟我说吗?” 陆载从书包里掏出两瓶牛奶,放到夏见鲸面前。 陆载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口,“喝这个吧。” 夏见鲸心里想笑,可他觉得自己这样很没面子,他挑起眉,语气平淡,问道:“干嘛给我两瓶。” “还有一瓶是昨天的。”陆载顿了一下,说,“没来得及给你。” “哦。”夏见鲸俯身把两瓶奶都抱进怀里,走到卧室门口又扭过来对陆载说,“要不要过来睡一会儿?” 陆载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陆载平躺在夏见鲸身旁,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平时夏见鲸习惯侧睡,一半身子都压着陆载,今天他也躺平了,单人床顿时有些拥挤。 虽然两人刚才你来我往说了几句话,但关系依然有隔阂,不比从前,躺在一起后这种微妙的感觉更加明显。 夏见鲸往里挪了挪,尽量不和陆载挨到,整个人都快贴到墙上去。 夏见鲸闭上眼睛,开始怪自己刚才多嘴,让陆载在外面继续看书多好,干嘛非把他招进来,现在弄得跟受刑一样,更不可能睡着了。 夏见鲸心里默数着时间,只希望闹钟赶紧响起,结束这场尴尬的午休。 然而陆载突然翻过身,面朝着夏见鲸,食指轻轻戳了下他的肩膀。 陆载说:“明天就是周六了。” 夏见鲸顺势也扭过去,和陆载面对面。他按开手机,看了下日历,说:“嗯,今天周五,明天周六,没毛病。” 陆载说:“想去拍照片吗?” “拍照片?”夏见鲸闻言眼神一亮,语调都飞扬起来,“去哪儿?” 他声音里的愉悦太明显了,还不等陆载回话,他都嫌丢脸,觉得自己也太好哄了,这样可不行。 夏见鲸掩饰着假声咳嗽,又说:“不去了,我要在家看书学习。” “好,知道了。”陆载眼睛一垂,又转了回去。 下午最后一节原本是物理,临上课前学校广播里却突然通知,要求所有同学在班里收看J大教授夏平的报告会直播。 夏见鲸吃了一惊,这才明白中午夏平匆匆被叫走是干嘛去了。 班里同学都知道夏平是夏见鲸的爸爸,气氛搞得像粉丝见面会一样热闹,第一排的都扭过去隔空喊话,分明就是想把教导主任给招过来。物理老师不得不去搬救兵,让班主任来镇住这帮打算上房揭瓦的妖魔鬼怪。 班主任积威甚重,她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开始装模作样地表演认真,还有那么两三个脑袋后面没长眼睛的倒霉蛋,被她揪到教室后面罚站。 班主任在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像定海神针一样,小鱼小虾们再不敢兴风起浪,一个个乖乖地等着报告会开始。 百科情书_60 夏平今年回来后,在学术圈算是名声大噪,他代表的是中国现代科研人的砥砺精神,政府和媒体难得找到个正能量典型,都争先恐后地跟着宣传报道,所以造成的轰动效果不容小觑。 夏平所在团队对远洋亚南极D型虎鲸群追踪研究整整十载,期间涉及亚南极海岛动态监测系统的研发与测试,在国际上产生了不小影响。这次报告会的主题是“万物有灵”,由J大主办,旨在汇报研究成果,同时介绍这个动态监测系统并推广应用。 视频那头的夏教授不苟言笑,一边调整领带结一边偏着头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开始了他今天的演讲。 “我想先请大家看一段视频。”夏平看着镜头,十分严肃。 空灵的哼唱音从音响中传出来,被电流过滤得有了些烟火味。屏幕上是一无所有的深蓝,随着镜头视角上升,蓝色渐渐变得透亮,一只幼小的虎鲸在海面上调皮地跃起,生机勃勃。 镜头跟在小虎鲸的身后,拍它一点点长大,一点点老去。接着它不再喜欢游动,换气之后长久地漂浮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它依然是自在安然的海洋精灵,眼底是老之将至的平静。 虎鲸终于停了下来,不再游动,它缓慢悠长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再也没有了声息。 哼唱变得安详,镜头又随着虎鲸慢慢下沉。它温柔地沉入海底,从此不再遨游万里。可是镜头没有断,它的生命还在延续,有上万种菌落和海洋生物依附在它巨大的身体里,这就是“鲸落”,这个过程中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生态系统,同样的精彩纷呈。 视频结束于海底的静谧,屏幕上出现报告会的主题——“Theworldisbeautiful万物有灵”。 “众所周知,生命最初起源于海洋。”夏教授说,“我们向海洋更深处的探索,目的从来都不是开发,而是保护。” 然后他穿插着精美的科考图片和海洋传说,既详细解释了动态监测系统的运行原理和应用前景,又将听众引领入这片美轮美奂的蓝色中。 刘耀耀听得入迷,报告会结束了很久他都没缓过神来。他扭过来,表情痴痴的,“鲸仔,你爸爸真的好棒啊!” “这就被震撼了?!”夏见鲸仰着下巴,“这算什么啊,我们老夏得意的作品多了去了。” 少年人这个年纪正是价值观形成的初期,他们对强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向往与敬畏,连秦南也拜倒在夏平的中山装下,连带着对夏见鲸都有些崇拜,“真的吗?真的吗?再给我们讲讲你爸爸呗。” “还有你们小时候看的少儿版百科全书,主编也是老夏,”夏见鲸止不住地骄傲,“他说科普读物就是在孩子心里种下一颗对万物敬畏与爱的种子,没有比这更神圣的任务了。” 陆载明显也很感兴趣,但只是坐在一旁,都头到尾都不插话。 等到快放学时,其他人都散了,陆载突然伸手拽住正准备离开的夏见鲸。 陆载说:“你爸爸很棒。” 这句话夏见鲸今天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陆载的羡慕跟别人不同,里面混着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闹了两天别扭,其实夏见鲸都快记不清当初到底是被戳中了哪个点,才守着自己的自尊心死活不愿意让步。其实不只是陆载的态度软化了很多,他也一样,竖起来的心墙摇摇晃晃,吹口气就能土崩瓦解。 “别人也就算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爸,”夏见鲸坐下,吐起槽来,“还有他中午做的那个鸡,比你外公炖的鱼汤还难喝,你说说他哪里棒啊。” 陆载很认真,说:“夏叔叔的科研项目,还有你说的百科全书。” 夏见鲸弯起眼睛,他没猜错,陆载果然在听他和别人聊天,这种认知让他心里最后那点纠结彻底冰消瓦解。 夏见鲸下巴一扬,问:“那你猜老夏最得意的作品是什么?” 陆载摇头,“是什么?” “年级第一这都猜不到吗?”夏见鲸挑眉,然后比着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当然是我了。” 陆载闻言笑了一下。 “所以麻烦你对老夏的得意之作好一点。”夏见鲸瘪嘴,“你那天直接把我推到墙上,可疼了呢。” 第28章岁岁有今朝 夏见鲸到家时夏平也才刚回来,身上还穿着下午报告会时的正装,没来得及换。 “老夏,今天我们学校统一组织看你报告会了,”夏见鲸得意洋洋地跟夏平讲,“我同学都超羡慕我,不过我还是很谦虚的。” “你谦虚个什么劲儿,和你有关系吗?”夏平解开领带,叠好后放回衣橱里,“对了,你最近上下学路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正常?” “不正常?”夏见鲸看着天花板,努力回想,“好像没有吧。” 附中大门重新刷了漆,天气热了后楼下又多了三五只流浪猫,陈教授家的小女儿越来越彪悍,不管见到谁,第一句都是大碴子味的“你瞅啥呢?”。 但一切都是稀疏平常的,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夏见鲸不懂夏平问的是什么意思,“怎么了啊?” 百科情书_61 “我就是随便问问。”夏平说,“晚上出去吃火锅吧,你请客。” 夏见鲸注意力一下子就被火锅转移了,“吃火锅可以,但为什么我请客啊,今天你可是大明星,难道不该你来请客吗?” 夏平说:“就你理由多,赶紧换衣服,我去楼下开车。” 夏见鲸开心极了,校服拉链都懒得拉,直接从头顶上一把给拽了下来,然后随便套了件深色的T恤,穿上鞋就往楼下跑。 夏平路上时不时地会看一下后视镜,像是在躲人一样。 夏见鲸笑他:“怎么了,你是不是怕有记者跟过来采访你?” 夏平扭过来看着夏见鲸,目光深沉。 良久,夏平叹了口气,说:“是啊,而且我还担心他们跟着你。” 夏见鲸大笑,“你以为这是当年你们那个‘朝阳纪’呢?搞得全国上下都轰动。” 夏平听到“朝阳纪”这三个字后,突然脸色一沉,含糊地移开了话题,“就去那家吃吧。” 十年前“朝阳纪”项目载誉而归,这可是是国内首例关于物种复原的基因组研究,尽管那时网络才刚步入中国家庭没多久,信息传播媒介主要还是电视和报纸,但关于夏平他们的报道依然传遍了大街小巷。 夏见鲸虽小,对于那时的盛况却记忆犹新。 夏见鲸心想他爸真是在实验室呆久了,还以为科研圈就是全世界,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其实他回国前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在学校里和同龄人接触,他才明白网络发达以后,公众眼里更关心娱乐圈和八点档,影后离婚再嫁的八卦可比诺奖颁奖典礼有流量多了。 “老夏,你真的想太多了,我估计你下午讲的那些东西,听明白的也没几个人。”夏见鲸说,“再说真有人跟着我也挺好,说不定我就一夜成名了。你看看我这个脸,放到电视上肯定吃香吧。” 夏平没往远处开,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火锅店,他把车靠边停下,数落道:“你脑子里成天都想些什么歪门邪道的,最近学习怎么样了?” 夏见鲸眼神开始闪烁,“还挺好的,物理和数学没什么挑战性,闭着眼睛都能拿满分。” 夏平问:“那文科的呢?” “啊呀,老夏,我先去排号了!”夏见鲸嘿嘿一笑,解开安全带直接溜下了车。 夏平知道夏见鲸相当偏科,从夏见鲸小时候他就发现了问题,没想到越长大越严重。 夏见鲸从小就对物理很感兴趣,物理这东西本质上不过就是自然界万物所遵循的定律,他甚至能在没有系统接触过力学知识的前提下,就能跟夏平讲他从生活中观察到的类蒸汽弹射现象。 夏平原本并不头疼,他朋友里有不少物理领域的大拿,他打算让夏见鲸在其他课目达到平均线的情况下,去专攻物理方面。 但是现在,好像时间不够了。 夏平靠在座椅上,揉着眉心,浑身乏力。 这间火锅店是新开张的,正在招揽顾客,菜量给的很足,夏见鲸没把握住,一下子就点多了,退又退不掉。 夏平没吃多少就放了筷子,点了支烟贴在唇边,却没怎么抽。他眉头紧蹙,手机一直在响,他时不时地回复两句,看起来还挺忙的。 夏见鲸不好去打扰夏平,只能加了把劲,自己点的菜撑死也得吃完,不能浪费。 吃完饭去取车,夏见鲸撑得根本坐不下去,他冲拉开了后座的门,直接躺了进去。 夏见鲸说:“老夏,我已经吃直了,我躺一会儿啊。” 夏平正好又来了电话,他跟夏见鲸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戴上蓝牙耳机,启动了车子。 夏见鲸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还是学校的事情,夏平好像在联系他的同事,想把手下几个没毕业的研究生挂到对方名下。 夏见鲸觉得无聊,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打算打一局游戏。 他刚点开屏幕,发现收到了一条QQ消息,来自班级群里的临时对话。发信时间是一个小时前了,只是他当时正吃饭,手机静音着,没看见。 夏见鲸双击了一下那个头像,觉得有些眼熟,在对话框弹出来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陆载么! 虽然陆载平时基本不在群里说话,但夏见鲸对这个头像还是有印象的。之前他们逃课那天,他原本是打算问问陆载情况的,但陆载设置的是禁止从群内添加,他只好作罢。 夏见鲸好奇极了,迫不及待地往下看,想知道陆载会给他发什么消息。 陆载:我是陆载。 百科情书_62 夏见鲸有些傻眼,不可置信地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就这样? 就这一条? 他没看错,陆载就只发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来的一个小时里再无下文。 夏见鲸把陆载添加成好友,然后回复过去。 宇宙霹雳无敌鲸:同桌,干嘛呀? 信息发出去不到一秒钟,陆载就回复了,速度快到夏见鲸都怀疑他是提前编辑好的。 陆载:明天是星期六。 夏见鲸心里了然,顿时明白陆载的意思。 中午时陆载躺在他卧室床上,别别扭扭地约他出去拍照,只是当时他们俩还没彻底冰释前嫌,他正赌着气,自然不可能答应,而且还找了蹩脚的借口,说他要留在家里认真学习。 可夏见鲸是真的没料到,陆载竟然会锲而不舍地问他第二遍。 依他这些日子对陆载的了解,他基本上能自恋地确定,自己对陆载来说还蛮重要的呢。 夏见鲸只顾着瞎想,压根忘了给陆载回复,紧接着手机又是一震,对话框里弹出来新信息。 是一张照片。 夏见鲸顿时睁大了眼睛,恨不能把手机屏幕贴到眼睛上。 宇宙霹雳无敌鲸:啊!!!!!!! 宇宙霹雳无敌鲸:同桌!!!!!!! 宇宙霹雳无敌鲸:这是你的?!!!!! 夏见鲸把照片放大,背景是陆载的书桌,桌面收拾得很干净,正中央摆着C牌的定焦镜头。陆载照片拍得不错,连镜头盖子上的纹路都十分清晰。 夏见鲸做梦都没想到竟然会在陆载这里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镜头,他攥着手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生怕错过陆载的任何一条信息。 然而陆载自从发完照片后又开始一如既往地沉默,再也没有说过话。 夏见鲸心里跟藏了一只猫,抓心挠肝的。 他等了几分钟,陆载还是没有回音,他开始坐不住了,直接给陆载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夏见鲸提前备好了笑容,露出八颗牙齿,狗腿极了。 陆载接了起来,他还穿着校服,端坐在书桌前,脑袋后面还隐约能看到红蓝配色的电脑椅。 夏见鲸讨好地说:“同桌,你知道吗,隔着屏幕看你特别帅!” 陆载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 “我刚跟老夏出去吃饭了,差点没把我给撑死。”夏见鲸哎呦一声,勉强从座位上坐起来,“哎同桌,你刚给我发那个是你的镜头吗?” 陆载点点头,说:“是我的。” “哇塞,”夏见鲸惊呼,“你什么时候买的?手感怎么样?是不是超级棒?” 陆载本来想坚持他原先的看法,这款真的就一般水平,但他想到翻车鱼的吐槽,便把实话给咽了下去。 陆载说:“测光挺好的。” “是不是!是不是!”夏见鲸满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接着突然眼睛一眨,期待地抿了下唇,“同桌……” 陆载低着头,手下不停,似乎正在一心两用,一边跟夏见鲸聊天,一边奋笔疾书写着作业。 陆载抬眼看着屏幕里的夏见鲸,问道:“嗯?”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和中午一比较,完全颠倒了,现在是陆载手里拎着根胡萝卜,夏见鲸变成了那头穷追不舍的馋驴。 别说是驴,只要能摸到他心爱的镜头,让夏见鲸变成什么他都愿意。 夏见鲸顿了一下,挺不好意思的,“明天星期六,你有空吗?” 陆载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眼睛的弧度柔和极了。 百科情书_63 陆载说:“没什么事。” “真的吗?”夏见鲸雀跃起来,“那我们出去拍照吧,你把那个镜头带上,好不好?” 陆载笑了一下,说:“好。” 夏见鲸挂掉视频,往前一扑,半趴在驾驶座的椅背上,探着头跟夏平说话。 夏见鲸说:“老夏,明天我申请出去玩儿!” 夏见鲸刚才没戴耳机,全程公放,夏平早就听见了。 “去吧,身上多带点钱。”夏平说,“正好我明天也有事,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就不管你了。” 夏见鲸连连答应,“你就放心好啦,我一定吃好玩好!” 夏见鲸欢喜到手舞足蹈,有点什么东西都巴不得显摆显摆,于是他登上大地广角,开始跟其他人炫耀起来。 夏见鲸用翻车鱼的账号发了条动态,配图就是陆载发给他的那张图片。 晒太阳的翻车鱼:明天我要约会去啦!【附图】 底下没几分钟就攒了一堆评论,有人问他他看上了哪家的小姑娘,还有人说亲儿子都要开始约会了自己却还母胎单身。 夏见鲸看大家越猜越邪乎,眼看就要拼出一本狗血文来,他赶忙又发了一条新动态澄清。 晒太阳的翻车鱼:快看看我的图片啊,我要去和我的亲亲镜头约会啦,回来给大家repo使用感想哦。 夏见鲸发完之后觉得还少了点什么,他看到右侧粉丝互动榜,迷鹿依然稳居第一,他突然脑子一动,想起来了。 他先前跟迷鹿发牢骚,还信誓旦旦地说小狗才会喜欢和陆载做朋友,现如今才过了两天,他竟然开始期待明天和陆载的约会了。 明知道迷鹿不会发现两者之间的关系,可他还是觉得难为情,仿佛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变脸比变天还快,出尔反尔的。 夏见鲸犹豫了一下,心里过意不去,最后还是点开了迷鹿的头像,给对方发了条私信。 晒太阳的翻车鱼:汪汪。 第二天一早,夏见鲸不到七点就起来了。他心情大好,也不赖床,伸了个懒腰就利索地爬起来穿衣洗漱。 他刚走出卧室,看到夏平早已穿戴整齐,正打算出门。 夏见鲸好奇,便问:“你工作日天天在家做饭,怎么到了周末反而忙起来了,大学里都这么奇葩吗?” 夏平低头换鞋,说:“不是学校的事,我去跟老同学见个面。” “哦。”夏见鲸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嘴里叼着牙刷,有些口齿不清,“我认识吗?” 夏平才打开门,闻言顿了一下,他说:“就是你堰北叔叔。” 夏见鲸一听,立马把嘴里的泡沫吐了出来,又漱了漱口,追过去问:“堰北叔叔也回来了?” 堰北叔叔全名叫做于堰北,专攻气体物理学,从布朗大学博士一毕业,就去了酒泉卫星发射基地。 夏见鲸也是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次,那时夏平刚结束“朝阳纪”的研究,于堰北也恰好休假,于是两个老同学便简单地聚了聚。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堰北叔叔随口讲起的那些迷人的航天器,却深深刻进了夏见鲸的童年里,连夜里的梦都因此变得精彩起来。 后来夏见鲸常常闹着要见于堰北,但于堰北因工作原因,通信方面有很多限制,偶尔才能跟夏见鲸通一次电话,鼓励他努力学习。 夏见鲸心里开始动摇了,一边是陆载的镜头,一边是仰慕的堰北叔叔,他有些左右为难。 夏平这时已经走到二楼拐角,夏见鲸问他:“老夏,晚上堰北叔叔还在吗,我也想见他。” 夏平背光站着,看不清表情,他低声说:“你好好玩吧,以后会让你见的。” 夏见鲸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过也没维持多长时间。他看看时间,很快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再过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可以见到陆载,摸到镜头了! 夏见鲸空着肚子出门,路上买了煎饼果子和豆浆,提前十分钟就到了约定地点。 他站在公交站牌下,啃完了煎饼果子,又喝完了豆浆,陆载才从马路对面缓缓走过来。 陆载个高腿长,穿个麻袋都好看,而他今天又像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黑色的短袖配单反,手表和鞋也是同一个色系,帅气极了。 夏见鲸把垃圾丢进垃圾箱里,跟陆载招手,“同桌~” 百科情书_64 陆载抬起头看到他,然后向前跑了两步,在红灯亮起来之前跑过了斑马线。 陆载说:“走吧。” 夏见鲸问:“我们今天去哪里拍照啊?” 陆载言简意赅地说:“大雁塔。” 夏见鲸虽说是X市人,但他在X市待的时间太短了,很多地方都只是听说过,却没去过。于是他不说话了,乖乖跟着陆载走。 夏见鲸走在陆载左手边,一直偷偷地瞧着陆载的相机。 夏见鲸问:“同桌,你累不累啊,我帮你背着怎么样?” 陆载斜他一眼,把相机卸下来扔他怀里,“给你。” 夏见鲸赶紧接住,爱不释手地摆弄起来,“那我能拍几张吗?” “拍吧,”陆载说,“就是带出来给你用的。” 他们是步行去的大雁塔,一路都是好风景,夏见鲸走走停停,见树要拍,见花要拍,见车子从他身旁疾驰过去也要拍。 夏见鲸压根不看路,就只盯着取景框那巴掌大的地方挪不开眼。 夏见鲸走着走着就往外面偏,好几次都差点在马路牙子边踩空,陆载只好伸手拽着他胳膊肘,跟遛不听话的哈士奇一样拽着夏见鲸往前走。 夏见鲸又一次踩到树坑里,还好陆载拽着他,不然下一秒肯定直接撞到树上,机毁人亡。 陆载忍无可忍,问夏见鲸:“你能不能看着点儿路?” 夏见鲸冲陆载笑笑,说:“别担心,我没事儿。” 陆载偏过头不看他,说:“谁说你了,我是怕你把相机撞坏。” 夏见鲸拿人手短,而陆载说的又是事实,他不好反驳。 “不会的,我注意着呢,”夏见鲸爱惜地摸摸镜头,“要真撞坏了我肯定比你还心疼。” 夏见鲸说完就把相机收好,规规矩矩走路。两人脚下速度加快,绕过一条街就到了大雁塔。 大雁塔里其实没什么好玩的,夏见鲸既不是历史爱好者,也不是佛教徒,一共七层塔室,没有一个是他感兴趣的。陆载也没赏眼去看那些佛经、舍利子和金脚印,只是一路往上走,径直走上塔顶。 夏见鲸抱着相机亦步亦趋地跟在陆载后面,别人买票进来都是从门口就开始合影留念,碑文、题字、砖瓦墙壁一项都不放过,可他俩倒好,花钱来爬楼梯锻炼身体呢。 塔室的面积是从下往上逐渐变小的,最顶一层四面开着石窗,还不及附近的高层住宅楼高,光线有些暗,用来观景视线也不好。 夏见鲸不知道陆载又在抽什么风,选这么一个破地方来取景。他端着相机,拍了几张俯瞰照,删删减减看过去,都不太满意。 陆载背对着夏见鲸站在窗边,石窗不大,陆载往那儿一杵就显出顶天立地的感觉。 夏见鲸找不到合适的景,便收了相机,也站了过去。 陆载往旁边挪了半步,让了半个窗口给夏见鲸,夏见鲸凑过去,就只能看到一片风格混搭的建筑。 其实不止是这个区域,X市整体都在走混搭风,一半古,一半新,古迹里林立着高楼,高速现代化发展下却最大限度保留了十三朝古都的印迹。 景色没什么吸引力,夏见鲸收回目光,看着陆载冷峻的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夏见鲸觉得陆载兴致并不高,虽然来的一路上也和他有说有笑,但总觉得笑意只是流于表面。尤其进入大雁塔之后,陆载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表情落寞极了。 “同桌,”地方太小,两个人的肩膀几乎挨在了一起,夏见鲸微微一动就能碰到陆载,“想什么呢?” 陆载敷衍地提了提嘴角,“单纯发呆。” 夏见鲸挑眉,似乎并不信,“可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不太好啊?” 陆载觉得很奇妙,他情绪一有变化,有时连他自己还没察觉,夏见鲸就已经敏锐地嗅出来了。他上次含怒让夏见鲸“滚”,这人便明哲保身跑得远远的,最后还闹起脾气不肯回来;可他情绪一低或者一软,夏见鲸又变成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虽然烦人却很熨帖。 “是不太好,”陆载难得,“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在这儿待着。” “在这儿?大雁塔里面吗?”夏见鲸完全不能理解有钱人的爱好,买张门票只为了在这里站一站? 陆载极目远眺,声音很轻,“嗯。” 大雁塔顶是陆载除了翻车鱼的主页外,另一处情绪发泄地。前两年他刚来X市,他平均每周都要上一趟大雁塔。 百科情书_65 他对着秦弘阳和芮素根本无话可说,可心里又憋了大团的痛苦,他想过找个心理医生,但对着一个真实的人,哪怕对方签了保密协议,这些痛苦的前因后果他依然不敢说。 他怕一旦说出口就变成了国王的兔耳朵,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心里有鬼。 无奈之下他连去求神拜佛的荒唐事都干了出来,X市大大小小的寺庙他基本转了个遍,有香客稀少的,也有住持成群的。他比谁都虔诚,持香在佛像前跪下,在心里默默倒光那些往事。 可还是没有用,等到他站起来后,那些包袱仍牢牢地背在他的背上,一丝一毫都没有减轻。 后来有一次他误打误撞登上了大雁塔顶,他就这样站在窗前,风景不好,光线不好,他的心情也不好,可他却在这样的阴影里得到了莫名的平静。 他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慢慢控制住体内那头怪兽,近期康祁两次三番地挑拨,好像又有了复发的迹象,再加上梦魇里头破血流的陆远名,他感觉自己有些撑不下去了。 陆载转过身靠在窗边,反手搭在窗沿上,注视着夏见鲸,突然就动了倾吐的念头。 陆载问:“你喜欢吃傣家菜吗?” “啊?”夏见鲸看看表,还不到十一点,“你已经饿了?” 陆载看着夏见鲸,问:“能陪我去吗?” 夏见鲸吃软不吃硬,他喉咙一紧,伸手牵住陆载冰冷的手指,“傣、傣傣家菜是吧,走,现在就去。” 大雁塔虽然没意思,但它周边广场却是吃喝玩乐集大成者,南广场那边更繁华,周围是一圈环形单行道,人潮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跟方才暗沉静谧的塔顶完全是两个世界。 陆载还是带着夏见鲸走路过去,开始还走人行道,然后路过一条酒吧街,砖墙上绘着夸张的图,夏见鲸忍不住往里探了探头。 陆载没停步,拐了个弯又带他绕进迷宫一般的巷子里,两侧建筑大多是木质结构,都是些特色迥异的饭馆,八大菜系全都有,还有装潢古朴的小酒馆和全国各地都一样的海底捞,简直就是食客们的天堂,想吃什么都能找到。 陆载在一家两层的小吊脚楼前站定,上面挂着蓝底金字的匾,写着“傣家楼”三个字。 陆载说:“那就这家。” 陆载熟门熟路坐到窗边,一边沏茶烫杯子,一边报了几个菜名,从头到尾都没动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 夏见鲸心想,看来陆载是这里的常客。而这里菜价并不便宜,看得夏见鲸咂舌,他开始觉得陆载的黑短袖都在发光,简直是个享乐人生的纨绔弟子。 点单的女服务员却捂着嘴笑了一下,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小幅度地举了个躬。 女服务员说:“抱歉先生,我们会定期根据顾客的口味调整菜单,您点的其他三样我们好几年前就不做了,目前只有芒果捞和清炒四棱豆。” 陆载面上一僵,把桌上的菜单推给夏见鲸,“你看吧,想吃什么点什么。” 陆载抿了口茶,偏过头去看窗外。 看着陆载吃瘪,夏见鲸也想笑,他拿菜单挡着脸,看着图片随便点了几个,可声音没藏住笑意,惹得陆载扭过来瞪了他一眼。 女服务员走后,夏见鲸还咬着嘴唇,浑身抖的跟得了帕金森一样。 陆载懒得跟他计较,“想笑就笑吧。” “同桌,你记性可真好啊,”夏见鲸朝他挤眉弄眼,边笑边逗他,“你以前来是跟哪个绝世大美人一起来的,印象这么深刻?” “跟我爸妈,”陆载垂下眼睛,“他们陪我过七岁生日。” 夏见鲸一瞬间止住了笑,手捏着桌子上的纸巾揉搓,有些过意不去。 “同桌,”夏见鲸坐过去,轻轻碰了碰陆载的胳膊,“我……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儿,我要谢谢你陪我。”陆载偏过头对他笑,“今天是我生日。” 第29章雾里等花开 那一刹那夏见鲸心里只涌上来一种感受,那就是庆幸。 庆幸他今天来赴约了,不然陆载一个人过生日,该有多孤单,他不敢去想象。 夏见鲸忍不住,总是偏过头去偷偷打量陆载。 夏见鲸脑子里满是刚才陆载的那双眼睛,虽然带着浅淡又落寞的笑意,但却像是深海里的遇难者。 他渴望有人救他上来,可他却不肯呼救,咬紧牙关,绝不呼救。 百科情书_66 夏见鲸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很反常,变得有点娘兮兮的,他甚至想帮陆载大喊一声“救命,救救我!”。然后再咬陆载一口,如果陆载能疼得哭出来最好,他会陪陆载一起哭。 可陆载云淡风轻地喝着茶,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不悲不喜的。 夏见鲸端起自己的茶杯,径直凑过去和陆载碰杯。 夏见鲸说:“同桌,上次喝酒真是太丢人了,今天不喝了,我以茶代酒,祝你生日快乐呀!” 陆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说:“谢谢。” 夏见鲸仰起头一饮而尽,杯子一搁,侧过身子,面朝陆载坐着。 在夏见鲸的认知中,话语的精准度远远及不上肢体表达。人们都爱口是心非,可情绪是理智的天敌,它不受理性控制,是会从毛孔里蒸发出来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夏见鲸都习惯从对方的眼神、动作和神态中去了解对方的情绪。 之前陆载非常厌恶同人有肢体接触,这一点一直让夏见鲸很苦恼,他几乎是无意识就会和别人碰肩撞拳,他认为喜欢一个人时理应要贴得更近,拉着手望着眼才足够真诚。 好在他有特权,不然在陆载面前总要在脑子里绷紧一根弦,时刻提醒自己不可以手贱,那他决计会被憋屈死。 陆载的杯子里已经空了,但他还握在手里,垂目盯着杯壁上残留的水渍,像是在给目光找一个落脚点。 夏见鲸握住陆载的手,强迫他放下了杯子。 夏见鲸的手是典型的男孩子的手,掌心干燥温暖,手指修长有力,指甲没特意修型,一看就是沿着边缘随便修剪的。 陆载没挣脱,顺势放下了杯子,偏过头看着夏见鲸。 夏见鲸笑嘻嘻地说:“同桌,我得跟你先认个错。” 陆载眉毛一扬,问:“什么?” 夏见鲸说:“我不知道今天你生日,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生日这一天对于陆载来说很矛盾,就像他对陆远名的感情一样,他拎不清爱恨与怀念。 在陆远名没离婚之前,每年他们一家三口都要挑一家有特色的饭店吃饭,有时甚至要提前订机票,就为了找个有意思的地方里给陆载过生日。 在陆载的印象里,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就是他七岁生日的时候,就在这张餐桌上。 那天吃完饭,秦可一言不发回了秦弘阳那里,而陆远名则带着他驱车回C市,没多久这个家就分崩离析了。 离婚前几年过生日时陆载倒也不孤单,因为陆远名无论多忙,那一天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他,即使没有了有趣的餐厅,他们坐在自己家里,吃着陆远名烧糊的菜,父子俩也蛮温馨。 陆载思绪一顿,猛地从夏见鲸手里抽回手,塞进口袋里,攥起了拳头。 陆载摇摇头,说:“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夏见鲸干脆往前一趴,脑袋直接搁在了陆载大腿上。他仰着头,从下往上看着陆载,弯起了眼睛,“是不是因为我特招你喜欢,所以有我陪着你就够了?” 陆载垂下眼睛看着夏见鲸,“你说呢?” “我当然说是啊,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夏见鲸眨眨眼,“朝有雨雪晚来晴,人人都爱夏见鲸。“ 这句话的来历陆载十分清楚,是之前地中海诗兴大发,非要给同学们赋诗。大家上学期都受过荼毒,压根没人举手,可夏见鲸完全不知情,把手举得老高,踊跃报名。 地中海还算仁慈,没坑他,给他胡诌了两句,同时鼓励他要在古诗词方面继续下狠功夫。 夏见鲸被忽悠得五迷三道,背诗热情高涨,主动要求把两天一首改为一天一首,而且把这句对仗都有问题的鬼话奉为圭臬,动不动就要拿出来招摇一番。 陆载觉得夏见鲸太容易满足了,他闻言抿起嘴微微一笑,没说话。 夏见鲸转着眼睛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但这样太没诚意了,咱们俩吃完饭就得散伙,各回各家,晚上蹲个厕所,肚子一空,也没留下什么东西纪念,再说我也不可能把我自己送给你啊,所以还是得送你礼物。” 陆载并不在意,边说:“随你。” 夏见鲸仰着脸思考,突然伸手摸了下陆载的下巴,然后指尖往下一探,有些粗鲁地划过了陆载的喉结。 虽然陆载已经习惯夏见鲸时不时的触碰,但脖子是个脆弱又敏感的地方,他仍是不自在,背脊僵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夏见鲸啧啧两声,又摸了摸自己脖子,说:“同桌,你长得可真好啊。” 陆载不知该作何回答,低声应了句:“哦。” “我说真的呢!”夏见鲸看他反应平淡,忽地一下坐起来,拉着陆载的手抚上自己的下巴,“你摸我的,虽然看不出来,但一摸就感觉肉乎乎的,太不阳刚了,男孩子怎么能有婴儿肥!可你就没有啊,我从死亡视角看你,你连一点点双下巴都没有。” 陆载的手心被迫贴在夏见鲸的脖颈上,他完全感受不到夏见鲸所抱怨的软肉,他只能感受到夏见鲸的脉搏,扑通扑通,热烈极了。 百科情书_67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陆载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或许是一抹微光,也或许是更可怕的怪兽,他说不清楚。 这时女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上菜,夏见鲸早就饿了,立马抽身坐回原位,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仰脸等投喂。 陆载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忽然有些失落,可他一抿唇,再抬起头时,眼里又一如往常的平静无波。 没有夏平在一旁管教,夏见鲸彻底放开了,边吃边跟陆载聊天。 他和陆载的共同语言很多,从学校生活到镜头参数再到摄影技巧,夏见鲸不遗余力地跟陆载宣传大地广角这个论坛,诚邀陆载务必要注册个账号,来和他一起网上冲浪。 等到夏见鲸吃饱喝足,聊到尽兴时,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飘荡到了西头,挂在天际,摇摇欲坠。 这顿饭价格不菲,夏见鲸虽然有些肉疼,但依然抢着结了账,美名其曰权当是送给陆载的生日礼物。 夏见鲸看看余额,又低头看看胸前挂着的相机,叹了口气,道阻且长啊,看来离把它抱回家的日子又远了一步。 夏见鲸跟着陆载往地铁站走,毕竟天色已经不早,两个人也已经厮混了一整个白天,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们刷了卡进站,但方向不同,按照小电视上的预告,夏见鲸这边的地铁会在两分钟内到达,陆载那边还要等得久一些。 夏见鲸把相机卸下来,递给陆载。 他今天很开心,玩好了也吃好了,笑容灿烂,“同桌,那我走了,你有空把照片导出来发我啊。” “好。”陆载直接拎着相机带子,相机随惯性一摆,差点撞在休息椅上。 夏见鲸见状,心疼极了,赶紧蹲下抱住镜头察看,顺势拍了下陆载的小腿,“你小心一点啊!” 陆载没办法,只好将带子卷起来,把相机抱在怀里。 地铁伴着嗡鸣声呼啸而至,广播里中英文切换着提醒乘客们注意脚下,夏见鲸缓缓站起来,却发现陆载一直在看着他。 夏见鲸扯扯裤子,说:“我走了啊。” 陆载没说话,依然静静看着他。 于是夏见鲸也停住脚步,笑着问陆载:“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比如再见,或者路上小心之类的?” 红灯闪烁了几下后,地铁的门在他身后关上,载着满厢的乘客,又嗖地一声飞驰而去。夏见鲸闻声一扭头,发现身后的玻璃墙内已经空了,他错过了刚才那趟地铁。 夏见鲸索性在椅子上坐下来,玩味地看着陆载,“同桌,要不我们再一起吃个晚饭,你觉得怎么样?” 陆载发现夏见鲸再次猜中了他的想法,即使他不说,夏见鲸总是能明白。这种感觉让人既惶恐又迷恋,他担心夏见鲸看透一切,却又忍不住一次次试探,想看夏见鲸是不是每一次都能与他心有灵犀。 陆载收回目光,点点头,低声说:“好。” 夏见鲸站起身,拿出手机给夏平打电话,说自己不回家吃饭了。 夏平声音沙哑,肯定吸了不少烟。他没多问,只嘱咐夏见鲸注意安全,便匆匆挂了电话。 夏见鲸朝陆载耸耸肩,示意一切搞定。 夏见鲸说:“但是咱们才刚吃完啊,现在也吃不下,还是去别的地方逛逛吧,你有推荐吗?” 陆载抬腕看了看时间,说:“去看喷泉吧。” “喷泉?”夏见鲸心里嘀咕,其实说实话他不太感兴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无法比拟的,他曾跟着夏平他们在赞比亚河流域待过三个月,他想陆载所说的喷泉,也不过是靠电力维持的水柱,怎能比得上维多利亚瀑布直落深渊的气势磅礴。 但这话太扫兴了,夏见鲸才不会说,他勾住陆载的肩膀,兴奋地点头,“好呀,我最喜欢看喷泉啦!” 喷泉离得也不远,就在大雁塔侧面的广场上,他们到达时周围已经聚了不少人,有情侣成双,也有老人相伴,小孩子也很多,涵盖了各个年龄层。 喷泉口埋在地下,并不显眼,打眼望去还以为是一排排的下水道,还不如旁边的人物雕像有意思。 夏见鲸问陆载要相机,想去拍一拍风景。 可他才刚走出两步,他脚边的一盏地灯就突然亮了起来。 而晚间的天色变化极快,仿佛是在一瞬间就暗了下去,沉沉夜色笼罩着地上的人,而后广场上的地灯一盏接一盏成群结队燃起光,光芒就像是从夏见鲸脚底铺开一般,顿时布满了整个广场。 夏见鲸回头去看陆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陆载走到他身边,淡淡地说:“开始了。” 百科情书_68 喷泉和夏见鲸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广场上有成千上万株水柱,它们像有生命一般,拾级而下,蹦着,跳跃着,调皮极了。时而簇成莲花朵朵,时而幻为云海茫茫,孩子们也不害怕,嬉闹着冲进水雾中。 夏见鲸一时兴起,把相机往衣服里一裹,拽住陆载的手,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水流有粗有细,变幻莫测,夏见鲸拉着陆载左闪右躲,最后仍是不可避免地湿了身。 第一轮喷泉结束后,夏见鲸心里一动,搂住陆载的肩膀,兴奋地晃了晃。 “同桌,我知道送你什么礼物了!”夏见鲸说,“你站着别动,我给你拍张照。” 定焦镜头有千般好,但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需要调整摄影物体大小时必须得靠摄影者自己移动。 夏见鲸注视着取景框,稳步后退。在他打算按快门的时候,第二轮喷泉猛然开场,陆载周身顿时爆开一圈水雾。 陆载错愕地往一旁躲了一下,但他避无可避,被淋了个透。 陆载的发梢都在滴水,湿发软软地搭在额前,莫名有些孩子气,夏见鲸稳住相机,把这样的陆载定格了下来。 夏见鲸很满意这张照片,按捺不住想跟陆载分享,他连两步路都等不及,直接一路小跑跑到陆载身边。 “快看,”夏见鲸跟献宝一样,抱着相机给陆载看,“喜欢不喜欢?” 屏幕上的那个人皱着眉,眼里却满是柔软的笑意,这种情绪对陆载来说久违到有些陌生,他看着看着就恍了神。 陆载觉得水好像流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昏了头。他伸出手拽住相机带子,把夏见鲸拽到自己面前,“夏见鲸。” 陆载有些孤注一掷,他快憋疯了,他想全都说出来。 他手下用劲,在夏见鲸脚下没站稳往前一滑时,他突然松开带子,随即揽住夏见鲸的后颈,逼着夏见鲸一点点弯下腰凑过来。 陆载声音又低了一度,“夏见鲸。” 陆载说话时嘴唇就在距夏见鲸耳朵不到一厘米的地方,陆载声音低,他耳朵里就像灌进了一阵风。 陆载的手掌还贴在他的后颈上,他能感觉到陆载的体温和指尖的颤抖,于是他没有躲,抬头望进陆载的眼底,“陆载,你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夏见鲸很少叫陆载的名字,平时不是喊同桌就是更谄媚地喊陆哥,上一次他说陆载,后面接的还是我不跟你玩儿了,后来他果然说一不二,说不玩儿就真不玩儿了。 夏见鲸迎着陆载的目光,眼睛里一派坦然,清清楚楚地写着“别害怕,你可以相信我。” 陆载一边抱着侥幸的信任,一边又揣着必死的心,像个末路狂徒一样把所有赌注全压在夏见鲸身上。他没由来地愿意相信,如果他破釜沉舟地把自己摊开给夏见鲸看,夏见鲸或许依然会愿意留在他身边。 陆载不说话,目光牢牢锁着夏见鲸。 陆载的脸就在夏见鲸面前,近在咫尺,夏见鲸看久了有些对不上焦。 夏见鲸刚想闭上眼,又觉得这个样子跟索吻似的,他扭了两下,又抓耳挠腮的,怎么弄都不得劲。再加上这个动作还挺检验他腰腹力量,他半探着身被陆载揽着脖子,进退两难,哪怕他自认体能不错,可时间一长,还是有些撑不住。 夏见鲸抬手按住陆载的肩膀,推了一下。 陆载眼神微闪,却不肯动手。他抿紧嘴唇,更用力地揽住夏见鲸。 可陆载的声音却轻极了,他问:“我们是好朋友,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个屁!你们俩是男男朋友,好嘛?! 第30章隐形的耳朵 夏见鲸抬头看着陆载,那一瞬间喷泉的雨幕拔地而起,漫天水雾四溅,像一堵墙,把他们密实地围绕起来。 “当然,”夏见鲸笑起来,他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们是好朋友!” 夏见鲸睫毛上有水,他眨了眨,水滴聚在一起,顺着他的睫毛滑下来。 迷蒙之中,他看不清陆载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陆载的手又用了些力。 他们之间距离变得更小了一些,近得仿佛是在拥抱。 陆载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极限运动和一些疯狂的行径,水雾从头顶浇下时他的脑子完全放空,在那一刻,他得到一种难言的解脱,他甚至感觉到背后的包袱都被冲散了。 百科情书_69 仿佛他只需要揽住夏见鲸,就可以轻易拥有被人安慰和珍惜的可能。 陆载说:“……夏见鲸。” 喷泉的声音太大,他们站水流中央,仿佛震耳欲聋一般,陆载声音还没传到夏见鲸的耳朵,就被水雾消解掉了。 夏见鲸索性把手往前一探,直接抱住了陆载,“你说什么?” 隔着冰冷的湿衣服,陆载感受到了夏见鲸的心跳,以及在潮湿之中传过来的微弱的体温。他顿时没了力气,松开了手。 夏见鲸感觉到陆载突然放松下来,有一种往下滑的趋势,他赶忙托住陆载的身体。 陆载比他要高半头,他伸手一扒拉,让陆载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然后环住陆载的腰身,把陆载抱得更紧。 夏见鲸问:“同桌,你还好吧?” 陆载叹了口气,额头贴着夏见鲸的侧颈,在夏见鲸肩上蹭了蹭。 陆载声音很轻,他说:“你还记得陆远名这个名字吗?” 夏见鲸怎么可能不记得,包括当时秦弘阳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他都没有忘记。也是从那天起,他和陆载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签订了“好朋友试行协议”。 夏见鲸看不到陆载的脸,但他能闻得出来,陆载难过得快要发霉了。 夏见鲸笑了一下,脑袋一偏,和陆载脸贴着脸。 夏见鲸说:“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好朋友怎么会记得这三个字呢?” 陆载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抬起手臂,回抱住了夏见鲸。 陆载说:“现在规则变了,好朋友需要记得。” “啊?是吗?”夏见鲸没有犹豫,立马就跟着改了说辞,“不就是陆远名嘛,好朋友记性特别好,好朋友当然记得!” 陆载深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站直了身体。可夏见鲸还没松手,于是两个人面对着面,呼吸都快交缠在一起。 陆载低下头,望进夏见鲸的眼睛里。 “陆远名……”陆载说,“他是我爸。” 夏见鲸看着陆载的表情,莫名有些惶恐。 他眨了眨眼,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继续对着陆载笑,甚至笑弯了眼睛,“知道啦!陆远名是你爸爸!”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陆载直直盯着夏见鲸的脸,不放过夏见鲸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接着他仰起头看了看天空,暗沉沉的,完全看不到星星,“那天的夜空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 气氛太凝重了,夏见鲸越来越慌,他搂着陆载左右晃了晃,像在哄小孩子一样。 “我先问一下啊,”夏见鲸趁机插嘴,“你要说的这件事好朋友用不用记得?” 陆载抿着嘴没接话,目光凉薄下来,像是济河焚舟一般惨烈。 “两年前的今天,”陆载说,“我差一点杀了他,陆远名,我爸爸。” 夏见鲸心跳漏了一拍,连他的呼吸也一同乱了起来。 陆载表情淡漠,像是下肢瘫痪的病人被敲了下膝盖,明明是该喊疼的时候,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夏见鲸看着陆载,心里酸涩极了。他紧紧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肉,死命维持脸上的笑容,眼睛里愣是没露出一丝的胆怯与好奇。 夏见鲸摇了摇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扬起一抹笑,然后又摇了摇头。 “你刚才说了什么?”夏见鲸说,“我不记得了。” 夏见鲸说完往前一扑,把脑袋抵在陆载的肩头,吸了吸鼻子,再也维持不住笑容。 陆载原本满怀希望,但在开口的那一刻,他变得万念俱灰,他把希望全都丢弃了。因为希望是留给那些能看到光的人的,而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东西。 他就像是走在遮天迷雾中,周围的人逐渐弃他而去,他慢慢不再强求,学会自己一个人摸黑前行。 可夏见鲸的反应和他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他想过千种万种,但夏见鲸给他的比他的千种万种加起来还要温暖。 陆载形容不出来这种感受,就像是夏见鲸已经跑出了迷雾,可又义无反顾地拐了回来,然后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前面有光,快跟我来!” 陆载的眼底像春水初融,缓缓恢复了一些生机。他感受到肩上有蔓延开来的潮意,不是冰冷的水雾,是有温度的,带着夏见鲸的体温。 百科情书_70 陆载心里一软,他轻轻捏住夏见鲸脖子后面的一层肉,把夏见鲸拎了起来。 “你是不是傻?”陆载问,“你哭什么?” 夏见鲸也觉得害臊,他一瘪嘴,胡乱抹了把脸,“生理反应而已,都怪你肩膀太硬,撞着我鼻子了。” 陆载忽然之间觉得如释重负,他能感受到他体内那头怪兽的喘息声,但他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 陆载攥住夏见鲸的手,问他:“那你想听故事吗?关于我的。” 夏见鲸却说:“当听众可以,但我饿了,而且还冷,如果你请我去吃东西,我就乖乖听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陆载说:“好。” “走吧。”夏见鲸打了个哆嗦,拽着陆载迎着风往前走,“我肚子都饿扁了。” 陆载点了满桌的菜,却没有动筷子。他托着腮,安静地看着夏见鲸进食,手指时不时地叩一下桌面,像是在打腹稿一样。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尤其负面情绪,如同流感一般,一旦爆发就能感染一片。夏见鲸本能地不喜欢接受负能量的东西,哪怕是听别人倾诉,也是很影响心情的。 可人又是最容易感情用事的动物,不可避免地会有所偏爱,如果对方换成陆载,夏见鲸不仅不讨厌,甚至巴不得变成一块海绵,把陆载身上的坏情绪全都吸收走,毕竟他的消解能力比陆载好多了,坏情绪都交给他吧。 夏见鲸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他觉得不能再让陆载憋下去了,只好认命地放下筷子,拍了拍身旁的座椅,“同桌,你要坐到我旁边来吗?” 陆载挑眉,点了点头,起身挪了个位置。 陆载问:“吃好了吗?” “还没,”夏见鲸说,“不过我想听你的故事了。” 陆载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不自觉地扣着指甲。 夏见鲸见状,伸出一只手,“牵着手讲吧,我怕你又用鬼故事吓我。” 陆载顿了一下,却没动作。 “你懂不懂啊,这是听故事必备的,”夏见鲸五指并拢,往下一戳,径直插在陆载两手之间,“握住。” 陆载说:“你可真难伺候。” 夏见鲸朝他吐吐舌头,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你不握住我就不听了。” 陆载眉头蹙起,指尖缓缓弯曲,反手握住了夏见鲸的手。 陆载的故事渐渐拉开了序幕,夏见鲸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又一次感到庆幸,还好他握住了陆载的手。 陆载的故事很简单,小男孩原本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妈妈都爱他,他们虽然住在一栋很小很小的房子里,但那里总亮着暖黄色的灯,温馨极了。 但是就像许多中年夫妻一样,可以共苦,却无法同甘,他们生活越来越好,可就如同吹劣质气球一样,在膨胀起来的那一瞬间,这个家爆炸了。 小男孩很懂事,即使他的爸爸妈妈分开了,他依然爱着他们,尤其是他的爸爸。他搬去跟爸爸睡在一个屋,成为彼此的依靠。 几年后小男孩的爸爸换了工作,小男孩因此有了独立的书房和游戏室,他们住进了漂亮的大房子里,原本是该开心的事情,可爸爸却越来越忙,甚至经常喝得烂醉如泥。 爸爸喝醉后就变了一个人,他发疯一般殴打小男孩,手边所有能碰到的东西都变成了他的凶器,但他酒醒后又开始忏悔,祈求小男孩的原谅。 “之前你问我认不认识康祁时,我骗了你,”陆载说,“其实我认识他,他住在我家隔壁。” 夏见鲸点点头,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握住了陆载的手。 “那天陆远名又喝醉了,我离大门口只有几步路,可是他回来了。”陆载垂下眼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我什么都不记得,等康祁冲进来夺下我手里的砖头时,陆远名已经倒在了地上。” 陆远名倒在血泊中,脚旁滚落了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这一幕成为了陆载的梦魇。 陆载内心最大的痛苦,源自他的矛盾,他一方面知道,他和陆远名相依为命,他心疼他的父亲,并且理解对方的不容易,但在另一方面,他无法原谅陆远名,甚至是恨到希望对方去死的地步。 他的理智和他的感情不在同一条战线上,这成为了折磨他的根源。 “我就像一个怪物一样。”陆载指指自己的胸口,“那个怪物,在我心里。” 夏见鲸听完后吐了一口气,垂着头思考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陆载,说:“不是怪物,只是一个动物而已。” 陆载闻言眼神闪了一下,好像求救一般地看着夏见鲸。 百科情书_71 “是真的,你相信我,”夏见鲸笑起来,用力点了一下头,“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动物。” 夏见鲸小时候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盖伦盖蒂草原上度过,那里是野生动物的王国,基地旁边经常有象群徘徊。菀珍跟他讲,美国佬们爱说一句话,叫做“大象不会忘记”。 大象的大脑是陆生哺乳动物中最重的,而大象分布在海马体内的神经元是人类的1.4倍,海马体与记忆力息息相关,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大象不会忘记。 它们能够记得生命中遇到过的每一头象和发生过的事情,甚至能够记起四五十年前,它们还是一头懵懂小象时,跟随母象走过的逃生路线。 但也因为超群的记忆力,经历过偷猎者杀戮或马戏表演迫害的大象们,普遍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它们永远忘不掉那些伤害。 当时科考队救下来一头小象,它的母亲被偷猎者杀害,它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失去了一只耳朵。他开始害怕周围所有的声响,连食物倒进桶里的声音都会让它颤栗,它经常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充满了攻击性。 在夏见鲸看来,陆载就像是那头小象,因为心里的伤经年不愈,所以才会显得不合群。 但是也别忘了它们天才的记忆力,小象不仅记得经历过伤痛,同样也记住了那些帮助它的人类,以及和他们相处过程中的快乐。后来小象被放归自然,它的伤痛让他学会趋利避害,而那些快乐却会成为他隐形的耳朵。 “你知道吗,你的心里藏着的不过是一头非洲象罢了,”夏见鲸捏住陆载的鼻尖,用力扯了一下,然后笑着问,“你的长鼻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灵感来源于雷米的《殉罪者》 原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头怪兽,坏人有,好人也有。” 第31章都是局中人 陆载一时没反应过来,显得有些呆,他被夏见鲸捏着鼻子,呼吸不畅,声音闷闷的。 陆载问:“你……说什么?” “我说,”夏见鲸笑起来,松开陆载的鼻子,抬手按上陆载的心口,“你这里的才不是什么怪兽,不过是一只聪明过头了的小傻象而已。” 作为交换,夏见鲸跟陆载讲了他在盖伦盖蒂的一些趣事,最后特意提到了那头小象。 在夏见鲸前言不搭后语的故事里,陆载的情绪竟然慢慢平复下来,他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放松了身体。 夏见鲸是词汇量不够,就拿肢体动作来凑,直接把另一只手从陆载手心里抽出来,一边讲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陆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空荡荡的,在夏见鲸的故事告一段落时,他抿着嘴,又攥住了夏见鲸的手。 夏见鲸偏过头看他,“干嘛?” 陆载说:“你刚才说的,讲故事要牵着手。” 夏见鲸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任由陆载牵着自己。 “对了同桌,”夏见鲸猛地一咋呼,“我昨天就想问你来着,你为什么喜欢摄影啊?” 陆载目光望着窗外,想了一阵,然后说:“你知道罗伯特卡帕吗?” “那个战地摄影记者?”夏见鲸说,“知道一点,但我不是很喜欢他的摄影风格。” 罗伯特卡帕,二十世纪著名的战地摄影记者,和他的莱卡相机一同穿梭在二战的枪林弹雨中。其实夏见鲸很不喜欢卡帕的风格,他能记得这些完全是因为迷鹿,迷鹿的作品很有卡帕的感觉,真实得有些绝望。 陆载继续说:“卡帕认为摄影的本质就是揭露,在镜头面前所有的丑恶都无所遁形,只有真实。” “就这样吗?”夏见鲸闻言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他虽然没有见过陆载拍的照片,但他想,应该也和迷鹿的如出一辙,光是看着就令人难过。 夏见鲸又问:“那你将来打算干什么,追寻卡帕的脚步,当个战地摄影记者吗?” 陆载垂下目光,轻声说:“我没想好。” 对于未来陆载没有规划,未来太虚无缥缈了,光是照料眼下的生活和失控的情绪,他都觉得精疲力尽。 他总是得过且过,老师同学都觉得他是勤奋努力的学霸,事实上他每天大半时间都在发呆,看着窗外,无所事事。 他这个年纪能做的事情其实有很多,和同学在走廊追逐打闹,把小纸条贴在别人后背上,去操场上畅快淋漓地踢一场球,就像夏见鲸一样,做个普通的高中男生,天不怕地不怕,把青春期所有的坏事、荒唐事都干一遍,反正有的是时间让他知错就改,让他慢慢成长。 然而他还是一个人坐着,阳光照不到他,他像一潭死水,没有生气,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夏见鲸有些发愁,眉间聚起一座小山,陆载总给他一种稳当的感觉,就是那种很自制,对人生每一步都有明确要求的人,又怎么能允许自己稀里糊涂地过? 百科情书_72 可是陆载的表情十分坦然,显然没有骗他,想象和现实之间的落差让他无所适从。 夏见鲸问:“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学什么啊,马上就要文理分科了。” 这学期眼看着就要到头,分科志愿表昨天也已经发到每位同学手中,夏见鲸有些替陆载忧心,甚至都忘了他才是那个该头疼的人。 陆载没有回答,反而问夏见鲸,“那你呢?” “我啊,我还能报什么,肯定去物理实验班啊,”夏见鲸脑袋往后一仰,瘫在椅背上,“如果不走竞赛这条路,别说上清北浙复中科大了,能不能考上学都是个问题。” 陆载说:“我都可以。” “不,你可报不了物理,”夏见鲸得意地扬起眉毛,“毕竟你只是应试水平,离我们这种竞赛类天才还是有些差距的,你说对不对?” 陆载勾了下嘴角,说:“对。” 夏见鲸突然表情一垮,有些失落,“可是照这么说,我们就没法继续坐同桌了。” 陆载闻言背脊一僵,他不自在地站起来,“你还吃吗?” 夏见鲸还在唉声叹气,摇了摇头,“不吃了。” 陆载看了眼手表,说:“我先去结账,我们准备走吧。” 夏见鲸觉得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并没别的想法。这学期他和陆载相处得很开心,虽然也闹过别扭,但感情却越来越亲密。 可陆载生硬地转开话题,到底还是有点伤人,于是夏见鲸一瘪嘴,把后面那句“你会不会舍不得我啊”给咽了下去。 夏见鲸独自坐在椅子上,抱着相机看照片。今天拍了不少,他挑挑拣拣,准备选一些满意的出来,让陆载回去后发给他,他也好往大地广角上传。 夏见鲸手指一滑,不小心按了播放小三角,屏幕一黑,然后又亮起来,像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照片缩略图从上到下排满了整屏。 最前面一行明显不是出自一个人之手,色调阴沉,取景方式也和夏见鲸截然不同,和后面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应该是陆载以前拍的,夏见鲸也没多想,直接点开了其中一张。 这张照片的主体是一只流浪猫,瑟缩地躲在公园的躺椅旁边,猫咪瞎了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里却充满了恐惧。 夏见鲸又往前倒了一张,风格与之前那张如出一辙,只是这次的主角变成了悲惨的流浪狗。 夏见鲸不自觉蹙起眉,瞎了一只眼睛的猫咪,瘸了一条腿的小狗,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他抓着头发思索一番,明明感觉熟悉极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恰好这时陆载也结完账,正朝他招手,夏见鲸索性不想了,一甩脑袋,把照片的事抛到脑后,接着跟了上去。 一顿饭的功夫,被喷泉淋湿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他们并肩走在微凉的夜风中,夏见鲸百无聊赖地踢着路上的小碎石,有种别样的惬意。 陆载看着脚下的路砖,一小块一小块叠在一起,绵延着铺向远方。 今早他出门前,秦弘阳面色不愉地问他:“你跟谁出去,出哪里?” 看来秦弘阳应该是记得他的生日,可能还做了些准备,但是被拂了面子,便有些恼了。 他背着相机,站在门边,不进不退,也不说话。 芮素看出了祖孙俩的僵持,便出来打圆场,说:“小猫小狗也有三朋四友的,你管那么多干嘛,陆载晚上记得早点回来。” 他朝芮素略一颔首,转身走了。 他没有三朋四友,他只有一个好朋友,他只有夏见鲸,但是足够了。 陆载偏过头去看夏见鲸,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像是童话里那个国王,终于摘下来头上的帽子,他可以毫不在意地面对那些好奇的目光,来啊,来看啊,我就是长了对兔耳朵。 他和夏见鲸同行在幽暗的林荫路上,头顶有不算明亮的路灯,两人周身都晕着不真切的光。 陆载突然觉得好像生活也变得没那么难过了,或许他也可以对未来有所期待的。 陆载停下来,拉住夏见鲸的手臂。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夏见鲸,说:“我打算学文科。” “文科?”夏见鲸惊讶极了,一方面是陆载这话没头没尾的,另一方面他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学文科,光是想想就难得想哭。 再加上他们附中虽说是省重点,鼓励学生综合性发展,但最强的还是理科,甚至还开设了奥赛实验班,更大限度地增加保送名额,所以老师们建议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选择理科。 百科情书_73 而陆载的成绩基本没有短板,每一门都能拿得出手,这种情况下当然报理科是最好的选择。如果陆载真一意孤行去学文,他都可以想象班主任收到志愿单时候跳脚的样子。 夏见鲸看着陆载,他的影子斜又长,和陆载的交叠在了一起,肩碰着肩,头挨着头。 夏见鲸说:“你想好了吗?” “我想考新闻,”陆载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成为像卡帕一样的人。” 夏见鲸才不管陆载是要当卡帕还是要当喀秋莎,他盯着陆载,又问了一遍,“你想好了吗?” 陆载看着夏见鲸,低声说:“想好了。” 夏见鲸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沿着寂静的林荫小道往前跑。 “你想好个屁啊。”夏见鲸边跑边扭过头朝陆载喊,“我都听不清你说的什么,陆载,你真的想好了吗?” 陆载心下一动,夜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他看着夏见鲸飘扬的头发,鬼使神差一般对着前方无尽的幽暗喊了出来,“我想好了!” 夏见鲸扭过来看着他大笑,又往前冲了一段才停下来。 夏见鲸扶着膝盖喘气,然后仰起脸望着陆载。 “这就对了嘛,想做什么就去做,”夏见鲸说,“只要你想好了,我就支持你,永远支持你!” 夏见鲸跟陆载道别,坐上背向而行的地铁,到家时发现夏平还没有回来。 夏见鲸打开手机看了看,也没有夏平的电话和短信,于是他更纳闷了,不知道这两个老同学在叙哪门子的旧,叙到深夜还结束不了。 夏见鲸不管了,他玩了一天,从换上拖鞋那一刻就开始哈欠连天,他此刻只想赶紧瘫倒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夏见鲸趿拉着拖鞋进浴室,强撑着困意冲了个澡。夏平不在家里监督他,他连身上都懒得仔细擦干,半干不湿地套了条小内裤,一溜小跑就扑到床上去了。 夏见鲸爽快地长舒一口气,扯过空调被盖住肚子,四仰八叉地躺平,然后玩起了手机。 他先去骚扰陆载,让陆载千万别忘了给他发照片。 他举着手机,等了一会儿,陆载还没有回复,应该是没有看到呢。 夏见鲸仰着头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越来越沉,他不打算继续等了,翻了个身,登上大地广角,打算随便刷会儿论坛就直接睡了。 系统提示“叮”了一声,夏见鲸点开消息。 ——“今天是您特别关注的‘迷鹿’的生日,快为他送出一份生日礼物吧!” 迷鹿的生日? 迷鹿? 夏见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睁大,困意彻底散了个干净。 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心跳在一瞬间飙升到了极点。他一骨碌爬起来,撅着屁股趴在床上,他屏住呼吸,点开了迷鹿的主页。 夏见鲸手指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地往下滑着,然后他顿住,又一点点到了回去,难以置信地反复看着其中两张照片。 瞎眼的猫咪,瘸腿的小狗,和他在陆载相机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啊!”夏见鲸把头埋进枕头里,觉得这也太魔幻了吧,迷鹿竟然就是陆载? 论坛上那个天天给他砸红包的土豪竟然是他同桌?!这是什么见鬼的网络情缘一线牵啊! 夏见鲸想到他还傻啦吧唧地给陆载卖安利,想让对方也来注册个论坛账号,殊不知人家就是论坛上出了名有钱的鹿神。 夏见鲸面红耳赤,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觉得真是没脸见人了。 然而他刚滚两圈,转念一想,又发现不对! 那……陆载岂不是早就知道他就是晒太阳的翻车鱼了? 夏见鲸坐起来,理了理头发,认真回忆了一下他最早掉马时候的场景。 如果他没猜错,应该就是他们逃课去书店的那一天,陆载拿着“镜·遇”的获奖名单给他看,他登上论坛,给陆载看自己的作品。 啊!这也太丢人了吧,臭不要脸地把人家设成特别关注,而且还被正主给撞见了。夏见鲸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臭显摆,叫你嘴贱,! 陆载当时肯定在心里快笑喷了吧,夏见鲸噘起嘴很不乐意,可是陆载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百科情书_74 夏见鲸翻着他和迷鹿的聊天记录,脸上更热了,他不仅对着迷鹿吐槽过陆载,而且最后言而无信,还学了小狗汪汪叫。 凭什么光他自己丢人啊,这不公平。 夏见鲸决定将计就计,既然陆载瞒了他这么久,他不能吃亏,他也要以牙还牙逗一逗陆载, 夏见鲸点开和迷鹿的对话框,打算先编辑一条生日快乐,然后由浅入深,慢慢诱敌深入。 他刚编辑完,还没来得及点发送,对方先他一步,发了条信息过来。 迷鹿:我看到你昨晚的动态了。 迷鹿:今天玩得怎么样?和你一起的……是你那位朋友吗? 夏见鲸握着手机,冷哼一声,陆载不是第一次套他话了,经常旁敲侧击问他对“那位朋友”的看法。要不是他阴差阳错发现了这个秘密,真不知道还会被陆载诓多久。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说的是哪个啊?我朋友多了去了。 迷鹿: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位。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说他呀,你表述不清,他才不是我朋友。 晒太阳的翻车鱼:他是我的好朋友。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们今天去了大雁塔,特没意思,不过晚上的喷泉倒很好玩,超级刺激。 晒太阳的翻车鱼:旁边有一个傣家楼,除了有点贵没别的毛病了,你如果来X市,我推荐你去吃。 迷鹿:还有别的吗? 晒太阳的翻车鱼:别的? 晒太阳的翻车鱼:哦对了,我们晚上还去了一家餐厅,只是我没记住名字。 晒太阳的翻车鱼:剩下就没了。 迷鹿:我是说你们之间有发生什么吗?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们之间?你指哪方面? 迷鹿:你有变得讨厌他吗? 夏见鲸托着下巴,心情沉了下来,他一开始存心要耍陆载,可他看着陆载的回复,就仿佛是看到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 陆载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为什么? 他发现自己又开始心软了,他对陆载的态度一直在凶巴巴和软趴趴之间来回切换,都快变成精神分裂了。 夏见鲸叹了口气,侧躺下去,把床头灯调暗了一度。 晒太阳的翻车鱼:没有。 晒太阳的翻车鱼:一点都没有。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好像忘记跟你讲,他真的超级棒,我超喜欢他的! 迷鹿:没有就好。 迷鹿:早点休息。 晒太阳的翻车鱼: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 迷鹿:你说。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们下学期就要重新分班了,我一想到我们不能继续坐同桌,就很难过。 迷鹿:别担心,你会很快适应的。 晒太阳的翻车鱼: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晒太阳的翻车鱼:可是提到这件事,他挺无所谓的,一点舍不得的样子都没有。到时候肯定只给新同桌抄作业,不见旧同桌苦涩涩。 迷鹿:不会的。 百科情书_75 迷鹿:你很重要。 夏见鲸心里那点意不平彻底被熨展了,他满意极了,抱着手机笑弯了眼。 晒太阳的翻车鱼:你又知道了? 迷鹿:嗯。 晒太阳的翻车鱼:那就行,我睡觉去了,晚安。 迷鹿:晚安。 夏见鲸把手机扔床头柜上,又熄了灯,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半睡半醒间听到门口有动静,心想这都几点了夏平才回来,他咂咂嘴,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他意识不清,迷迷糊糊地听到夏平的脚步声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夏平并没有回卧室,而是静静站在客厅里。 过了好一阵子他都没有听到夏平回房的声音,他觉得不对劲儿,皱着眉从床上爬起来。 他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坐在床边往地上探脚,完全凭感觉在找拖鞋。他折腾了半天,穿好鞋,这才站起来往出走。 他握住门把手,轻轻把门开了一条缝,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夏平背对着他站在菀珍的遗像前。 夏见鲸想,夏平可能是喝了点酒,又和老友聊到往昔,所以自然而然又陷入了对菀珍的思念中。 夏见鲸走过去,搭着夏平的肩膀,“老夏,别难过了。” “爸爸没事儿,”夏平拍拍夏见鲸的手,“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夏见鲸半眯着眼,靠着夏平就又快睡着了,却还在嘴硬,“我一点都不困。” 夏平推着夏见鲸回房间,“不是说要长个子嘛,赶紧睡觉去。” 夏见鲸躺上床,仰头看着夏平,“老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嫌弃你睡相不好,”夏平微微笑着,俯下身子蹭了蹭夏见鲸的额头,像是还把他当做十年前那个小孩子,“快睡吧。” 夏见鲸点点头,“那你也早点睡。” “好。”夏平站在门口,回头深深看了夏见鲸一眼。 夏平关上门,却没回去睡觉。他站在夏见鲸卧室门口,直到确认夏见鲸睡熟了,他才重新走到菀珍的遗像前。 夏平抿着唇,表情严肃,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新刻录的光盘。他叹了口气,把光盘藏在了遗像背后。 然后他头抵着墙,疲惫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说,夏见鲸小朋友,你真的猜错了。 第32章海内存知己 自从分科志愿表发下来以后,这便成了高一年级最热门的话题,学生们见面的问好方式直接变成“你报文科还是报理科呀?” 而班主任更有意思,为了激励人心,迎战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她竟然照搬高三誓师那一套,把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全擦了,腾出了一整块黑板,让同学们把自己的目标写上去。 夏见鲸和陆载就坐在最后一排,只要有人过来往黑板上写字,夏见鲸就会被问一遍志愿的事情。他每次都拖长了声音说去物理实验班,车轱辘话说来说去,他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可不知道是因为陆载不爱说话,还是说大家都认定他肯定会报理科,反正从头到尾一直没人问过他。 夏见鲸趴在桌子上,偏过脸去看陆载,“同桌,你不去写吗?” 陆载摇摇头,“不去。” “也是,”夏见鲸说,“你有什么好写的,总不能写继续预定年级第一吧,太欠揍了。” 陆载勾了勾嘴角,调侃道:“你呢?希望语文默写考的全会,蒙的全对?” “哈哈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逗啊,”夏见鲸大笑,笑了一阵才停下,眨了下眼,神秘地说,“我没什么目标,就有一个特别俗的小愿望,不过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写完了你自己去看吧。” 百科情书_76 陆载挑眉,说:“不感兴趣。” “切,鬼才信你啊。”夏见鲸想翻白眼,要不是知道陆载就是迷鹿,他估计真被陆载这一脸正经给糊弄住了,以为对方真的冷心冷情,毫不在意。 “你想知道就来问我啊,”夏见鲸脑袋一歪,把下巴搁在陆载的胳膊上,“想不想嘛?” “闭嘴,”陆载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沉声说,“背书去。” 夏见鲸捂住额头,却不回去,脖子一伸,探头去看陆载桌子上的书。 陆载看夏见鲸不出声了,便也不再理他,继续低头干正事,任他趴在自己胳膊上。 陆载正在给他划重点,刚划完政治,现在开始划语文,容易考到的句子都标了重点符号,很是认真。 陆载翻到新的一页,夏见鲸看见内容,突然笑起来,伸手戳了戳陆载的肩膀,“同桌!” 陆载头都不抬,眉头微蹙,“嗯?” “同桌,我劝你最好赶紧哄哄我。”夏见鲸被陆载晾着,不乐意了,手往上一伸,捏住了陆载的耳垂,轻轻扯了一下。 陆载的两只耳朵顿时出现了温度差,被夏见鲸捏住的那一只开始发烫。他面上还是冷着,眼底却有些难以言明的东西逐渐晕开。 夏见鲸抬抬下巴,示意陆载看那句被标了重点的诗,“不然期末考到这一句了,我就要写‘山不厌高,海不厌深,陆哥凶我,万箭穿心。’” 陆载一手握笔,另一手捂着耳朵,“你真烦人。” 夏见鲸闻言一跃而起,箍住陆载的脖子闹起来,“你说什么呢?嗯?” 秦南正奉班主任之命在收志愿表,看到了两个人亲密到有些诡异的姿势,他啧啧两声,没想到这俩人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秦南最近恰好跟他妈一起在追宫斗剧,看这架势哪里像是高中同桌,怎么看怎么像是帝后伉俪情深。 “喂,你们俩暂停一下成吗?”秦南敲敲桌子,他站这儿都半天了,却没一个人理他。 夏见鲸扭过头,说:“我刚作了一首新诗,你要不要也来拜读一下?” 秦南连连摇头,学习委员就是人民公仆,还要利用休息时间干活,吃力不讨好地去做老师与同学之间的沟通之桥。 秦南说:“不了,本座今日公务缠身,尔等速速交表。” 夏见鲸东西塞得乱七八糟,每次拿包翻个底朝天,陆载都交了,他还没找到。 秦南等得都没心情拽古文了,催促道:“你麻溜点,我送完了还想去买个面包吃呢,我都快饿扁了。” 夏见鲸呼啦啦翻了好几本书,才在其中一本里面找到志愿表,“你现在都沦落到自己动手了,刘胖子那个小狗腿呢?” 秦南拿过表,一摆手,痛心极了,“可别提了,期末考我跟他不是一个考场,他去寻觅新大腿了,现在估计正给新大腿买面包捏肩膀呢。” “心疼你,”夏见鲸幸灾乐祸,“看看我同桌,还给我划重点呢,你不要太羡慕。” 陆载闻言抬眼看过来,无奈地跟秦南摇了摇头。 秦南不跟夏见鲸一般见识,临走前嘱咐陆载,“好好画,是个字都给他画上,让他臭嘚瑟。” 而夏见鲸和陆载和好这件事,康祁也发现了。他原本还打算乘胜追击,趁机拉着陆载回忆一下以前放肆的时光。但他连着几天中午又看到陆载和夏见鲸混在一起,便也只能作罢,省得自讨没趣。 康祁猜这个夏见鲸怕是脑子不好使吧,都闹到这个地步,还能不计前嫌拉着陆载去自己家吃饭。可他心底里又有些羡慕,他为什么就遇不到个贴心点的人呢,甚至想找个兴趣相投的伙伴都这么难。 足球队里的人都俗不可耐,他没一个能看上的,他又不是学习那块料,被塞进重点中学里,每天都憋得发慌。而陆载也是真的变了不少,又沉又闷,怎么激都疯不起来,没以前好玩儿了。 他闲得无聊,也没带烟,嘴里不舒坦,便去小卖铺买了根棒棒糖,权当解闷。 康祁拆了包装纸,叼着棒棒糖蹲在小卖铺门口。头顶太阳又烈又毒,他一眯眼,发现操场对面跑过来一个人。 呵,真正解闷的来了,他抖抖裤子站起来,抱臂靠在小卖铺门口守株待兔。 秦南跑得直喘气,跑近了才看清倚在门口的人,顿时好心情全没了,“你他妈属鬼的吧,阴魂不散。” “你可是好学生,讲点道理行不行,”康祁不顾秦南的挣扎,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这次可是我先来的,你自己撞上来了,不能怪我。” 秦南肘子往后狠狠一怼,“滚蛋,赶紧给你爸爸松手。” “我爸爸?我记得你初中时候不就是个四眼仔么,现在嘴皮子挺厉害啊,”康祁往旁边一闪,钳住秦南的胳膊,“走吧,我今天心情好,想吃什么随便挑,爸爸给你买。” 秦南嘴上不饶人,但挣扎的幅度却越来越小,被康祁半拖半拽弄进了小卖铺。 百科情书_77 而分科志愿表交到班主任那里不过几分钟,陆载就被传令叫走了。 班主任捏着志愿表,表情严肃,“陆载,我是不是专门强调过这张表需要家长签字的?” 陆载说:“是的。” “那你怎么回事儿?”班主任把志愿表扔给他,“你的家长签字去哪里了,到底是我眼神出问题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你爸爸上次挂我电话,现在连给你签个字的时间都没有吗?” 陆载把表对折,攥在手里,背脊依旧直挺挺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墙壁。 陆载说:“不需要他签字,我自己可以做决定。”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油盐不进?”班主任气得抚胸叹气,“还自己做决定?你这做的什么决定,学文科?我苦口婆心跟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吗?” 陆载垂下眼睛,态度却没有动摇,“老师,我考虑清楚了。” “你就是脑子发热,那你将来准备干什么?”班主任说,“老师都是为你好,文科以后选专业的局限性太大了,你又不偏科,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该选理科,这样吧,你再拿张表,回去重新填一下,记得让你家长签上名字。” “谢谢老师,”陆载弯腰鞠了一躬,然后上前一步,把手里的表重新摊平放在班主任桌子上,“但是我不改了。” 班主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陆载,过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你会后悔的,陆载。” 陆载被叫去办公室整整一节课,夏见鲸心神不宁的,听一会儿课就忍不住瞄一眼旁边的空位。说实话,他并不觉得意外,先前陆载告诉他时,他也惊讶极了,当时他就料到班主任一定会大发雷霆,找陆载谈话的。 直到最后一节课,陆载才踩着上课铃回来。 班主任也跟在后面进了班,面色不愉,还没说话就先把教案摔在了讲桌上,瞪着眼睛把班里环视了一圈。 班里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连秦南都忘了喊起立。 夏见鲸把书立起来,猫下腰躲在后面,悄悄问陆载:“老班骂你了?” “嗯。”陆载把数学书掏出来往桌上一放,脸上没什么异样。 班主任往这边瞪了一眼,三角尺在黑板上“刺啦”划出一道,让人听了都耳酸。 她叹了口气,说:“关于分科这件事情,我希望每一位同学都慎重考虑一下,不要不过脑子就随便填个‘文’或者‘理’,这跟你以后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职务息息相关,同时跟你们家长做好沟通,别给我搞瞒天过海那一套。到明天下午为止,报名表有问题的自己过来找我,过期不候。” “瞒天过海?”夏见鲸有些吃惊,手伸到课桌底下悄悄搭上陆载的大腿,“你干什么了?” 陆载扭过头看他,然后攥住他的手指,握了好一会儿,直到夏见鲸有些疑惑地活动了两下,陆载才猛地松开了手。 陆载说:“我没签字。” “哎呀,我怎么忘了要家长签字这茬,”夏见鲸后悔莫及地锤了下自己的脑袋,“你也不跟我说,不然我就一起拿回去让老夏都签了,这样你就不用挨骂了。” “不只因为这个,”陆载抿了下嘴,“她觉得我是一时兴起才报的文科。” 夏见鲸挑了下眉,其实他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才会三番四次问陆载真的想好了吗。他知道陆载拿捏得住轻重,只要陆载点头说想好了,他就百分之一百相信,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你不是啊,”夏见鲸握拳锤了下陆载的肩膀,“加油!” 陆载没回应,他翻开笔记本,抄黑板上的板书,低下头的时候他却微微勾了下嘴角,好像心情忽然之间变好了很多。 中午放学时黑板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都是大家的目标和励志格言,夏见鲸驻足观看,陆载便背着书包在后门等他。 对于成绩,其实夏见鲸并不在意。他人生前十几年没有经历过考试,也从来没被一个数字衡量过,而夏平和菀珍又是鼓励式教育,导致他现在拿到不及格的语文试卷,看着自己驴唇不对马嘴的答案,还能暗自夸自己真是个天才,居然能想到“天生我材必有用,老鼠儿子会打洞。” 有人想要名次往前进二十名,有人只求继续保持就好,而刘耀耀竟然还想进理科重点班,夏见鲸一条条看过去,觉得有意思极了。 夏见鲸从中得到灵感,扭过头对陆载招手,“同桌,快过来,我知道你的目标要怎么写了。” 陆载走过去,他有些好奇,不知道夏见鲸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了。 夏见鲸把粉笔递给陆载,“你看人家的格式,你可劲儿往大了吹,你就写,附中文科第一,制霸中国新闻。” 陆载捏着粉笔,十分无奈,“我的目标不是这个。” 夏见鲸又说:“也对,不能这么写,装逼遭雷劈的,那你目标是什么?” 陆载看着夏见鲸,不答反问:“你有想考的学校吗?” “我?”夏见鲸想了想,“首选肯定是清北啊。” 陆载目光带笑,然后提笔落字,在黑板上写下——“清北,陆载。” 百科情书_78 夏见鲸看着陆载凌厉的笔锋一点点落在黑板上,最后的那个句号却意外柔和,就像他一开始以为不好相处的同桌,最后却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这一学期已经接近尾声,这是他第一个班集体,他对这里的感情很深,嬉笑打闹的同学,风趣幽默的地中海,包括脾气暴躁但却为他们操碎了心的班主任,当然还有他最喜欢的陆载,他全都舍不得。 可是很快他就要和这群人说再见,然后去适应一个新的群体,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失落。 如果必须要写一个愿望的话,他希望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幸福快乐,希望朋友们都有真心。 “还有我呢,”夏见鲸也拿了根粉笔,站到陆载身边,说:“我要开始写了,你先扭过去别看。” 陆载手插兜转过身,问:“考清北,是吗?” “不只是这个。”夏见鲸摇摇头,半蹲下身子,在黑板最底下一行,一笔一划地写道: ——“我,夏见鲸,只有一个愿望。我希望所有人都梦想成真,尤其是陆载。” 第33章眼里只有你 期末考试可比之前的小月考正式多了,全年级打乱次序来排考场,学校想尽一切办法以杜绝学生们作弊的可能性。 夏见鲸和刘耀耀也算有缘,竟然被分到同一个考场,虽然座位离得很远,但好歹考场里有个认识的人,休息时候还能互相聊聊天缓解情绪压力。 刘耀耀越考越没底气,后面大题只会写个“解”字,别的什么都憋不出来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当初哪里来的勇气,痴人说梦一般敢在黑板上写想进理科重点班。 刘耀耀交完卷子,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垮了,趴在桌子上一蹶不振。 夏见鲸绕过两张桌子,走过去拍了下刘耀耀的肩膀,“胖子,去厕所不?” 刘耀耀把脸闷在胳膊之间,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心里太难受了。” 夏见鲸在刘耀耀对面坐下,晃了晃他,“怎么了嘛?” “鲸仔,人性让我失望。”刘耀耀说着瞥了眼右边戴眼镜的男生,“就这个小四眼,咱隔壁班的,我提前两周给他打好招呼,一下课就去对他嘘寒问暖的,结果这小子跟个老母鸡一样,写一行就赶紧拿胳膊压住,愣是一个字都没让我看见。” “不要紧,”夏见鲸笑起来,“大不了你就继续当倒数第一呗,反正你都是专业户了,顺手的事。” “滚蛋,”刘耀耀白他一眼,小胖脸皱成一团,“我还想着能进理科重点班呢,唉,这下看来是没希望了。” 夏见鲸说:“没事儿,你分到哪个班以后我就去哪个班找你玩儿,我不嫌弃。” “你除了损我你还会干嘛,我算看清你了,你就对着陆载嘴甜。”刘耀耀烦得直摆手,“滚滚滚,找你陆哥去,别烦我。” 果然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刘耀耀没作成弊连脾气都上来了,夏见鲸惹不起只好躲一边去,屁股一抬,飞快地溜了。 夏见鲸原本是去找刘耀耀一起上厕所的,两人你来我往掰扯了半天,最后竟忘了正事。他现在憋得厉害,一路小跑进男厕所,释放完才舒坦地长出一口气,洗了洗手,晃悠着回考场。 教学楼一楼到四楼都是高一年级的考生,夏见鲸在二楼考,陆载被分到三楼的考场去了,就在夏见鲸头顶正上方。 夏见鲸坐在座位上,教室里乱哄哄的,有人在对答案,有人畅想即将到来的暑假,他前后左右都是不认识的人,没一个能说上话的。唯一熟悉的刘耀耀还在跟自个儿怄气,沉浸在上一门的挫败中难以自拔。 夏见鲸觉得无聊,正好前面的女生小口喝着茉莉蜜茶,他舔舔嘴巴,突然也觉得有点渴了。 他今天一到学校就直接去自己的考场,到现在还没见过陆载,自然也没喝到牛奶。 他看了看表,发现离下一场开考还有十五分钟,手往兜里一揣,噌地一下就从教室闪出去了。 所有考场都大同小异,考试时候鸦雀无声,一旦休息就乱成一锅粥。夏见鲸站在门口往里探头,也不知道是陆载帅得太显眼,还是孤僻得太显眼,他一下子就发现了靠墙坐着的陆载。 夏见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载身旁,故作高深地敲了敲陆载的桌子,“这位同学。” 陆载的表情像是被照亮了一样,顿时就有了温度,他抬眼看着夏见鲸,“你怎么来了?” “没事儿干啊,就来看看你,”夏见鲸说,“我就在你下面,很近的。” 陆载笑,说:“是你的考场在我的考场楼下。” “都一个意思,你理解都行,你给我让点位置呀,”夏见鲸把陆载往旁边推推,硬跟陆载挤着坐在一个椅子上,“请问今天宇宙霹雳无敌帅气的我还有牛奶喝吗?” “有。”陆载笑了一下,他指指教室后面的桌子,上面堆着所有考生的包里,你自己去拿。” “那算了,麻烦。”夏见鲸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陆载,“同桌,你猜我有种什么感觉?” 百科情书_79 陆载摇摇头,“不知道。” 夏见鲸叹了口气,“我刚才来找你的路上,我就在想,等下学期咱重新分班了,估计这就会变成我的日常生活。” 陆载没听明白,眉头微微蹙起,“什么意思?” 夏见鲸刚回国前都是让夏平给他理头发,夏平也不会,就给他推个小寸头敷衍了事。后来他开始有正常高中生的审美,再也不肯让夏平碰他的脑袋。 现在他头发长长了不少,额前也有碎发了,他甩甩头,嘟着嘴去吹头发。 夏见鲸说:“就是以后我每一天都会奔波在去找你的路上。” 陆载表情一顿,抿起嘴巴,有些慌乱地把目光看向窗外。 夏见鲸完全没察觉到,还在顾自说着:“物理班好像要搬到西边那栋楼,这样算下来,我未来两年来回跑的路加起来,能顶上一个全程马拉松了。” 陆载说:“我也会去找你的。” “那肯定啊,”夏见鲸一偏头,和陆载撞了撞脑袋,“我们可是好朋友啊,你不来找我还能去找谁?” “嗯,没有谁。”陆载垂下眼帘,悄不可闻地说,“只有你。” 早上要考两门,考试结束时比平时的放学时间还提前了二十分钟。夏见鲸交卷子时候把笔帽掉到地上了,小玩意儿骨碌一滚,也不知道钻到哪张桌子底下去了。 他俯下身子找了半天也没找见,来来往往又全是脚,挡着视线,更不好找了。他索性重新坐回去,等人走完了再好好找。 陆载早就收拾完了,站在二楼楼道口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人群一波接着一波从他身边走过,整栋楼差不多都空了,他也没看见夏见鲸的身影。 陆载犹豫了两秒,书包一甩,直接去教室里找人了。 夏见鲸正撅着屁股趴在暖气片旁边,探着头,伸着手,不知道在底下扒拉什么东西。 陆载走过去,用脚尖轻轻踢了下夏见鲸的屁股,“你干嘛呢?” 夏见鲸瓮声说:“找我笔盖呢,滚里面去了。” 陆载也不急,他往后一倚,靠在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夏见鲸。 夏见鲸脸怼在墙上怼得都快变了形,他憋住气使劲往前一够,终于抓住了笔盖。 他跳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又抬手抹了把脸,这才拎起书包走到陆载身边。 夏见鲸说:“太折腾人了,到底是谁发明的笔盖啊,为什么要把横截面做成圆形的,不知道三角形的稳定性最高吗?” 夏见鲸脸上原本干干净净的,他刚才手一蹭,脸颊上被蹭了一抹灰,再加上他抱怨的语气,在陆载眼里简直就像是个自作孽的小可怜虫,又委屈又活该。 夏见鲸浑身充满少年感,尤其那双眼睛,澄澈清亮,光是跟他待在一起就很容易变得快乐。陆载看着他,仿佛是被他身后的阳光晃了眼,陆载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拇指小心翼翼地擦过夏见鲸的脸颊。 陆载的手指在夏见鲸的脸上最多只停留了0.5秒,但他却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攥紧了手,依然摆脱不了那股灼热的感觉。 陆载说:“脏了。” “啊?”夏见鲸不明所以,也跟着摸了下自己的脸,“哪里呀?” 他这么一擦,更完蛋了,半张脸都灰扑扑的,蠢到极点。 “真蠢,”陆载无声地叹了口气,撕开一片湿巾拍在夏见鲸脸上,“自己擦吧。” “哎,你这个人,明天考完就要放假了,下学期你旁边坐的就不知道是谁了。”夏见鲸拿掉湿巾,追上去从后面猛地撞了陆载一下,“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一下我,我春花秋月夏见鲸,你温柔一点行不行?” 夏见鲸围在陆载身边嘚嘚个不停,整个家属院的蝉加起来都没他聒噪。 他们一路笑闹着走到楼下,夏见鲸突然“咦”了一声,停了下来。 夏见鲸指着不远处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问陆载:“你看那儿,我怎么觉得里面坐的像是老夏啊?” 陆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眯起眼看了看。 陆载点头,说:“是夏叔叔。” “老夏不回家做饭,坐别人车上干嘛?”夏见鲸纳闷,拽住陆载就往前走,“走,过去看看。” 车上一共坐了四个人,夏平坐在后座上,车窗开了一半,只露出他半张脸。 百科情书_80 夏平抿着嘴,表情冰冷,一言不发。 后座上另一个中年男人笑起来,对着夏平摇了摇头,“夏教授,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东西,您这样继续下去就没意思了。您看人家林老师,马上就能升副教授,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前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闻言也扭了过来,斟酌着跟夏平说话,“老师,荣总说的有道理。” “林千秋,”夏平冰冷的脸上隐忍着怒火,他盯着年轻男人,低声斥责,“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他话音刚落,夏见鲸就敲响了车窗户。 夏平扭过头,看见夏见鲸和陆载,脸上余愠还在,他勉强笑了一下。 “老夏,这是你朋友吗?”夏见鲸看了看车标,悄悄朝夏平比了个大拇指,“好车。” 年轻男人微怔,很快挂上笑容,开门下车,跟夏见鲸挥了挥手,“嗨,小鲸鱼,好久不见啊。” 这个人夏见鲸有印象,叫林千秋,小时候在盖伦盖蒂时经常带他疯玩,关系还不错。 林千秋是硕博连读的,夏平是他的导师。当年他作为夏平的助手,全程参与“朝阳纪”计划,也因为这个经历,后续读博后、留校、任教都一帆风顺,而副教授职称目前看来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小林哥哥?”夏见鲸有些惊讶,接着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我说是谁呢,还能让老夏废寝忘食地来见面,原来是你啊。” 陆载发现夏见鲸又在乱用成语,这跟废寝忘食有什么关系?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在树荫下,不去打扰别人叙旧。 不知为何,夏平看到林千秋和夏见鲸搭话,并没有从前那种和蔼的笑意,反而表情更加冷厉。 夏平几乎是呵斥道:“夏见鲸!” 夏见鲸被吓了一跳,扭过来看着夏平,“怎么啦?!” 夏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揉了揉眉心,“儿子,爸爸现在有点事情,你和陆载自己解决午饭去,可以吗?” 夏见鲸最近天天吃夏平炒胡萝卜,都快变成兔子了,他早就想换换口味,但一直没胆子跟夏平提,现在夏平主动放行,他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夏见鲸喜上眉梢,说:“好呀,那我们就出去吃了,要不要帮你带点回来?” “不用了,你们快去吧。”夏平说完便关上了车窗。 车窗关上的那一瞬间,后座上那个男人再次开口。 男人笑着拍了拍夏平的肩膀,声音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夏教授,我瞧着令郎天真可爱,您应该也不想牵扯到他吧,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您意下如何?” 夏平背脊一僵,忽然之间有些力不从心。他吐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夏平说:“好。” 男人满意一笑,抬头看着林千秋,“林老师,那就麻烦您自己回去了,我就不送您了,再次感谢您帮我引荐夏教授。不出意外的话,您很快就可以看到任命文件了,林副教授。” 林千秋面露喜色,连着鞠了两躬,“谢谢荣总。” 等黑色的轿车从林千秋面前飞驰而过,他才站直身体,脸上的浓浓笑意还没散去。 林千秋扶了扶眼镜,一抬眼就看到前面的夏见鲸和陆载,两个人勾肩搭背已经快走到家属院门口,一转弯就要消失在他视野中了。 “小鲸鱼,等一下!”林千秋喊着,然后追了过去。 夏见鲸把手从陆载肩膀上拿下来,扭过头看着奔跑过来的林千秋。 陆载耸了下肩,觉得空荡荡的,突然有些不适应。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这个林千秋总要横插一脚,他本能的不待见。 “一直说要去拜访老师的,但系里实在太忙,老是腾不出时间。”林千秋说,“我打算托人从日本给你买个游戏机,你一定喜欢的。” 夏见鲸有十年没见过林千秋了,童年时候的记忆也零零碎碎的,虽说不陌生,但也谈不上有多熟络。如今甫一重逢,印象里腼腆的大哥哥突然变成面前八面玲珑青年人,他实在是对不上号。 “谢谢小林哥哥,”夏见鲸没有拿别人东西的习惯,他客气道,“真不用了,老夏现在都不让我玩游戏的,你买了也是白买。” 这话也就骗骗林千秋,陆载手往后一背,偷偷戳了下夏见鲸的后腰,昨天中午他还看见夏见鲸偷摸着打游戏。 夏见鲸拿肘子怼了陆载一下,然后笑眯眯地跟林千秋说:“小林哥哥,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们赶着去吃饭呢。” 林千秋刚被夏平骂过,现在又被夏见鲸这个小屁孩驳了面子,他有些尴尬,笑容变得十分僵硬。 林千秋拿出手机,又问:“那你给哥哥留个电话吧,有空我来看看你。” 夏见鲸这次不好再拒绝了,他报出一串数字,然后跟林千秋摆摆手,拉着陆载扭头就跑。 百科情书_81 陆载眉头皱得更紧,他不喜欢林千秋的语气,看看看,难道夏见鲸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吗,有什么好看的?! 而且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夏见鲸的手机号,每次联系都是用QQ,当然还有大地广角,但这个还不能让夏见鲸知道。 陆载有些不乐意了,他把那十一个数字又默背了一遍,认真记在了心里。 第34章奔跑的木马 夏见鲸考完最后一门,刚从考场出来,手机这才刚打开,夏平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夏平自从那天中午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光给夏见鲸发了条短信说临时要出差,然后就跟失联了一样,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 夏见鲸一接起来电话就开始冲夏平突突,“老夏,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因为担心你,考试时候总跑毛,语文作文好像都写跑题了。” 夏平难得没数落他,反而低声问:“儿子,你旁边有人吗?” 夏见鲸已经走到操场边了,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说:“没有,就我一个人,马上就到家了。” 夏平说:“爸爸这边还有点事情,暂时回不去,你照顾好自己,晚上睡前记得检查一下门窗,注意安全。” “知道了。”夏见鲸用肩膀夹住手机,伸手在书包里摸钥匙,“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明天就正式放暑假了,我还想着咱俩出去自驾游呢。” 夏平叹了口气,说:“很快。” 夏见鲸开门进屋,鞋一脱就往沙发上瘫,一边开电视一边说:“我现在都不敢相信你了,你之前还说要休假歇一歇呢,坑了我俩月生活费,我现在钱包里连张红色毛爷爷都没有了,可是你的假期我连个屁股毛都没看见。” 夏平笑了一下,说:“这次不骗你,等爸爸解决完,一定空出时间好好陪你。” “这倒不用,”夏见鲸见好就收,“对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啊,你就专心去忙自己的事儿吧,我自己个儿没问题的。” “好。”夏平说。 夏见鲸觉得夏平似乎特别忙,都不像往常那样唠叨他,话刚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夏见鲸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已挂断的红色标识,突然眉飞色舞起来。看样子夏平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家中无夏平,他自然要称霸王,再加上也到暑假了,不疯玩个三天三夜都对不起着天时地利的条件。 他一蹬腿,直接在沙发上翻了个跟头,有股打算上房揭瓦的趋势。 夏见鲸也不看电视了,从沙发上跳下来就往卧室跑,按完电脑开机键,然后坐在椅子上开心地转了个圈。 夏见鲸这学期跟着刘耀耀和秦南学会了打网游,但夏平总管着他,不给玩,他也就敢中午的时候偷摸着玩一会儿,让陆载帮他放风。 夏见鲸抱着键盘和他们打三三,他本以为能畅快地打一晚上,然而刚过十点半,重新排地图的时候,他就有些眼酸。这其实只是一部分原因,主要是因为他丐帮打得太菜,跟队友格格不入,把奶爹刘耀耀墩出几丈远。后来刘耀耀都不来奶他了,恨不得这个拖油瓶早死早托生。 夏见鲸打了个哈欠,越玩越没劲,就剩下被集体嫌弃了。 “夏见鲸,你真是菜到家了!”秦南又在频道里吼夏见鲸:“你手指头娇贵得都按不动键了是吧,让你往前跑你蹲地上干嘛,挖地雷呢?” 刘耀耀怒其不争,也开了麦,“你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夏见鲸耳机一卸,揉了揉耳朵,在游戏里跟大家说:“不行了,我娇贵的玉体不适合熬夜,我先退下了。” 秦南说:“快滚,睡你的宝宝觉去。” 夏见鲸上学前的作息一直很规律,毕竟在野外基地,网络和电力都相当有限,夜间没什么娱乐,他也不是工作人员,不需要加班整理数据,只用跟着大自然的时间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可以了。回国后夏平管得又严,他晚上经常在群里聊天聊一半,就被夏平勒令去睡觉,所以大家经常调侃他是“宝宝觉”。 对于这个词,夏见鲸都被嘲笑得有些麻木了,他完全不在意,给暴躁的秦南飞了个吻,就关机上床了。 夏见鲸第二天再上网,惊现人间惨案,他被秦南和刘耀耀双双拉黑,顿时成了游戏里的孤魂野鬼。夏见鲸觉得没意思,直接退了游戏。 他坐在电脑面前发呆,没想到放假了反而更无聊,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夏平又不在家,他突然很想念在上学的日子,起码不至于这么孤单。 夏见鲸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他吸吸鼻子,直接给陆载发了条信息。 夏见鲸:同桌,你干嘛呢? 陆载:写作业。 一个人得清心寡欲到什么地步,才会在假期第一天的大好晨光写作业啊,夏见鲸撇撇嘴,顿时有点同情陆载。 夏见鲸:那你下午准备干嘛? 百科情书_82 陆载:写作业。 夏见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不打字了,直接给陆载发了个视频邀请过去。 夏见鲸冲着前置摄像头挥挥手:“哈喽,同桌!” 陆载笑了一下,“嗯。” 陆载果然正坐在书桌前,面前堆着小山一般的课本。 “是不是有人拿刀逼着你写作业啊,”夏见鲸凑近了点,一脸认真地透过屏幕往陆载身后看,“同桌,如果你真的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我带着打火机去救你。“ 陆载问:“你带打火机干什么?” “放火烧书啊,哪里不想写就点哪里,”夏见鲸说,“早上送你一把火,下午你就属于我。” 陆载被夏见鲸逗乐了,他笑着摇头,“你这次语文能及格吗?” “别提这茬行吗,心情一下子就不明媚了!”夏见鲸臊眉耷眼的,“你也别写作业了,不如去买本《说话的艺术》研究一下。” 陆载放下笔,往椅背上一靠,举着手机跟夏见鲸继续视频。 陆载眯着眼睛,幅度很小地伸了个懒腰,“你在干什么呢?” 夏见鲸说:“看你啊。” 陆载有些无奈,说:“我问的是刚刚,联系我之前。” “刚刚啊,在想你呗。”夏见鲸理直气壮地一抬下巴,看起来很是胡搅蛮缠。 陆载他一抿嘴唇,垂下眼帘,睫毛像一把墨染的羽扇,倏地一下盖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陆载低声说:“不要拿这个开玩笑。” 视频传输不太顺畅,夏见鲸的屏幕卡在陆载垂眼的一瞬间,因为卡顿的缘故,他既没有听见陆载说话,也没有发现陆载好看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仿佛是被一些翻涌的情绪推动着在起伏。 夏见鲸屈起指头敲了敲屏幕,说:“同桌,你卡住了,你刚才说了什么啊,我没听见。” 陆载表情一顿,他缓缓摇了摇头,说:“没关系,不重要。” 夏见鲸挑眉,又和陆载扯了几句,顺便提了提他在游戏里被虐的事情,直到背景音量传出芮素跟陆载讲话的声音,他才知情识趣挂了视频。 夏见鲸一个人待在家,闲得头上都快长出草了。他做什么都没长性,作业写两行就想看电视剧,电视剧一到广告他就闭上眼躺沙发上睡觉,门也懒得出,吃饭全靠外卖,浑浑噩噩过完了假期前三天。 在这期间,他唯一坚持不懈的就是骚扰陆载,吃喝拉撒睡都要给陆载发条信息,分享一下。 但是从第四天开始,夏见鲸发现陆载有些敷衍他,不再即时回复他的信息,而且从中午之后,聊天记录里就完全变成了他在自言自语。 可以说是毫无预兆的,陆载突然对他爱答不理,搞得夏见鲸连电视剧都看不进去了,盘腿坐沙发上开始皱眉思考。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夏见鲸翻着聊天记录,完全摸不到头绪,上一秒陆载还在让他少吃点外卖,然后就再也没有回音了。 一直到深夜,夏见鲸满腹委屈地打算睡觉了,陆载的回信才姗姗来迟。 陆载:抱歉,没注意到。 陆载:晚安,勿回。 夏见鲸看着“勿回”两个字,又看了看自己刚打的那句“我还以为你又不理我了”,愣是给逐字删除了。 夏见鲸睁眼看着天花板,虽然只有文字而已,但他依然感觉到陆载不太对劲,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最初的那种疏离感。 他目前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陆载没有不理他,以及陆载很不开心。 夏见鲸愁眉苦脸的,他迫不及待想拽着陆载刨根究底,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陆载明确说了勿回,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夏见鲸想,实在不行,明天他带着打火机去找陆载。他释然一笑,那就等到明天吧,问句早上好,陆载没烦恼。 夏见鲸闭上眼,没心没肺地进入了梦乡。 然而第二天夏见鲸一睁眼,已经日上三竿,差不多能着手点午饭的外卖了。他跳下床,利落地刷牙洗脸,简单收拾了一下,依然按原计划出门去了。 没关系,问不了早上好,那就问中午好,效果没差别,都会让陆载没烦恼。 夏见鲸肩负着拯救好友的大任,一路狂奔,他坐上地铁后才得出空给陆载发信息,说自己等会儿就到,让陆载准备接驾。 百科情书_83 明明已经是新的一天了,这条信息却如同石沉大海。等他下了地铁,拐进了书院门,甚至已经站到了秦弘阳家门口,他连陆载的头发丝都没看见。 夏见鲸不开心了,他笑容一收,拽着门上的拉环,用力地敲了几下。 里面没人应声,他又敲了几下,仍是一片安静。 夏见鲸趴在门上,侧耳听了听,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拍拍门,不死心地大声喊:“秦爷爷!秦奶奶!陆载!有没有人啊!” 头顶日头正烈,他被烤得头晕眼花,喊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夏见鲸不爽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手撑着额前,给自己挡挡太阳。 夏见鲸掏出手机,发现陆载还没回复,他此刻再也顾不上什么“勿回”不“勿回”了,直接给陆载拨了视频过去。 ——对方未应答。 夏见鲸连拨了好几个,都是一样的结果,他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了。 他给陆载发了条语音,就俩字,委委屈屈喊了句——“同桌……” 也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夏见鲸拍拍屁股站起来,打算去附近寻觅点小吃,起码要值回地铁票钱。 他热得厉害,脸上直淌汗,不停拿手给自己扇风。他一路贴着墙走,尽量缩在阴影里,跟个吸血鬼一样,太阳一晒就要被蒸发。 陆载和夏见鲸感受相反,他坐在装潢精致的屋子里,外面骄阳似火,他一点都感受不到。 自从离开C市后,他不是没有回来过,之前寒假他就是在这里过的。陆远名忙得居无定所,他完全不必担心会见到陆远名,但这次踏进这栋房子,却让他难以忍受。 他其实心里有隐秘的计划,他不想回来,他渴望夏见鲸一整个假期都粘着他,而他会隔三差五的用相机作借口,约对方出来见面。 可是每年假期,芮素都会陪秦弘阳去美国疗养一段时间,今年也不例外,他不可能同行,更不可能留下。 主人不在,他不方便继续住下去,他只能选择回C市,那个令他厌恶的,他的家。 他和自己死磕,整个人仿佛被浸没在深海里,难以喘息。 他甚至都不敢和夏见鲸聊天,对方天真赤诚,衬得他像是偷偷溜进游乐园的小乞丐。 他被五光十色的旋转木马迷了眼,跟着音乐边跑边笑,脚趾头都从破鞋里蹿了出来。于是人们的目光发现了他,无声中带着诘问——他凭什么能获得幸福?他没买票,他不配的。 手机每一次消息提醒都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哪怕很疼,陆载最终还是忍不住,又一次点开了手机。 屏幕上蹦出一连串的“对方已取消”,最上面是通知他接驾,最新的是一条语音信息,二十分钟前发的。 夏见鲸从来没给陆载发过语音,有事儿发视频,没事儿敲文字,毕竟男生之间发语音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陆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贴在耳边,点了播放。 于是下一秒陆载耳朵被夏见鲸的委屈填满了,里面像长出了一颗心脏,带着周围的神经怦怦直跳,渐渐还有些发烫。 陆载鬼使神差地给夏见鲸回拨了过去,但这次没应答的变成了夏见鲸。 他有些着急,想也没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手下直接按出了一串数字。 夏见鲸正沿着小吃街吃得开心,左手端着杯鲜榨石榴汁,右手捏着土豆片夹馍,眼睛还不住地乱飘,寻觅着下一家。 手机在他裤兜里震了又停,停了又震,反反复复震到第五次,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夏见鲸赶紧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腾出手来接电话。 他接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哈喽,哪位?” 陆载说:“是我。” “咦?”夏见鲸睁大了眼睛,他脖子一伸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又把手机拿到面前,疑惑地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未知号码,“同桌?咱俩啥时候交换的手机号啊?我怎么没存呢?” 陆载避重就轻,转移了话题,“你还在我外公家吗?” “我?对啊,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夏见鲸猛然想起他来这里的初衷,语气开始不满,他捂住听筒,飞快地跑到一处寂静的街角,“我来找你啊,我都快被太阳晒蔫了,到现在都没见到你,我家里又没人,老夏也不管我,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 “夏见鲸。”陆载开口打断他。 陆载顿了一下,说:“买票来C市吧,我在车站等你。” 百科情书_84 第35章夜空里沉沦 X市离C市只有二百公里的距离,如果选择坐高铁的话,一个小时就够了。 陆载放下电话,也不管夏见鲸买的几点的票,钥匙往兜里一揣,叫了一辆车直奔高铁站。 陆载坐在后座,出神地看着车窗外,眼前是他从小生活的城市,他却没由来地觉得陌生,街上的人群,街边新开的咖啡店,他一概不知,都与他无关。 因为陆远名一个人,他不仅否定了这个家,也完全否定了他自己。 他的理智和情感向来不能和谐共处,可是这一次,它们却统一口径,齐心协力地推着他往前走,他想去见夏见鲸。 他心底有难言的情绪在一点点发酵,他能够感觉到那种破土而出的刺痛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越来越久地停留在夏见鲸身上,他开始在乎夏见鲸对他的看法。 在他察觉到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种牵挂的意义,他对夏见鲸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可他至今所有的痛苦都源于曾满怀希望,希望便是失望的开端,所以他一如既往地隐忍着,咬碎了牙和着血吞下去,不表达,不回应,不去痴心妄想。 陆载站在高铁站外,广播里是一轮又一轮的到站信息,行人拉着行李箱从他身边经过,也有送行的亲友,都是些司空见惯的悲欢离合,他立在其中,像一株不悲不喜的胡杨。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兴奋的奔跑声。陆载抬起头,微微笑,先前发霉的情绪全都见鬼去吧,他摇身一变,成了向阳而生的花。 陆载看着夏见鲸,情不自禁地往前跑了两步。 陆载停在夏见鲸面前,手刚往出伸了一半就被他强行拗在背后,反常的激动令他不适,他有些手足无措,说:“你、你来了。” “这不是废话么,不是我来了,还能是谁来了?”夏见鲸好笑地看了陆载一眼,手一抬,直接把自己半个身子挂在他脖子上。 夏见鲸揽着陆载的肩膀往前走,“我记得之前跟你视频时候你不是还在你外公家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陆载说:“昨天。” “果然,我说你怎么对我不理不睬的,你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让我白跑这么多冤枉路,”夏见鲸捏着喉咙,朝陆载扬起下巴,“你再听听我这声音,哑得都快出不了声了。” 夏见鲸声音的沙哑不过是变声期的正常现象,陆载不理会他的胡搅蛮缠,问:“累吗?” “坐车不累,窝椅子上睡一觉就到了,”夏见鲸叫苦连天,“等你可太累了,我都快被晒脱皮了。” 陆载停下脚步,扭过头,捏住夏见鲸的下巴,盯着对方的脸仔细看了一阵。 夏见鲸嘴上说的惨,然而精神头十足。而脸上别说脱皮了,连泛红都没有,就是脑袋后面的头发有些炸毛,显得蔫了吧唧的。 “别娇气,”陆载说,“你可是光着屁股在非洲大草原上混大的。” “哦,”夏见鲸立马不乐意了,“老夏这个坑儿子的,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夏见鲸到达的时间不尴不尬,下午四点半,找地方玩儿有点晚了,去吃晚饭又太早了,陆载只好领他先回趟家,休息一下再做后续打算。 “华晖苑”坐落在城郊,说是小区,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型风景区,绿化已经做到了极致,跟个世外桃源一样。 夏见鲸忒没见识,从车刚开进林荫道,他就止不住地连声感叹,用尽他贫瘠的形容词。 夏见鲸站在漂亮的院子外,转着脑袋把整栋房子欣赏了一边,说:“同桌,你家好大呀,装修也好看,特有品味。” “是吗?”陆载满不在乎地推开门,走过去把空调打开,“不过是个落脚地罢了。” 屋里的温度一时之间还降不下来,夏见鲸直接凑到空调边吹风,舒服地眯起了啊,我仿佛得到了重生。” “你是不是傻,”陆载拎着夏见鲸的后衣领把他往后一扯,“去冲个澡,一身臭汗的。” 夏见鲸来的匆忙,接完电话就从书院门直接去高铁站了,也没带行李,陆载一提冲澡,他才猛然发现这个严肃的问题。 夏见鲸说:“咋整啊,我没带衣服,洗漱用品也没带。” 陆载看了他一眼,说:“我难道没有吗?” 陆载取了套自己的衣服给夏见鲸,衣服很干净,但也不是全新的,应该是陆载穿过的。夏见鲸抱着浴巾和衣服,也搞不懂陆载到底有没有洁癖了。 莲蓬头里热水浇下,夏见鲸舒服地吐了口气,炎炎夏日冲完澡再吹空调,简直幸福得没边了。 夏见鲸冲完澡出来,陆载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长腿一叠,放松地搭在茶几上。夏见鲸懒得擦头,头发一甩,嬉皮笑脸地蹭到陆载身旁坐下。 夏见鲸穿着陆载的衣服,竟然还挺合身,陆载弯腰看了下夏见鲸的裤脚,问:“你长高了?” 百科情书_85 “没,”夏见鲸偷偷一笑,把衣摆往上一撩,“我裤腰提得高,聪明吧。” 陆载笑得无奈,说:“聪明。” 夏见鲸说:“同桌,好刺激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跑出来玩儿。” 陆载问:“你能呆几天?” 夏见鲸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看情况吧,你肯收留我多长时间?” 陆载看着夏见鲸,目光深邃,他低声说:“都行,随你。” 夏见鲸靠过去,拍了下陆载的大腿,“同桌,你怎么了,我总觉得你不太对劲儿,你是不是不太愿意回来?” 陆载瞳孔猛然一怔,他睫毛一垂,微微抖动着,“什么意思?” “我猜的啦,”夏见鲸盘腿坐在沙发上,跟摸狗头似的一下下顺着陆载的后背,“你之前跟我讲过的那个故事,不就是在这里发生的么,你怎么可能想回来。我刚才没看仔细,现在再看看,装修也就那样,我也不喜欢。” 陆载缓缓舒了口气,放松下来,看来夏见鲸并没有往别的地方想,他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改口挺快啊。”陆载笑着掐了一下夏见鲸下巴的肉。 夏见鲸得意极了,“那可不,我多了解你啊。” 陆载说:“嗯。” 他们这么一折腾,基本也到了晚饭的点,陆载作为东道主,请夏见鲸去吃了份大餐。 饭吃得很开心,但回来的路上却不太好打车,因为陆载家比较偏,连着两个司机都不太愿意拉这单生意,夏见鲸一时脾气上来了,拉着陆载决定走回去。 五公里的距离不算短,但两个人话题不断,一路走一路聊,倒也觉得惬意。 出了喧闹的市区,往城郊走,有一段绵延的台阶路,陆载不自觉放慢了脚步,逐渐落在后面。夏见鲸原以为陆载是在悠闲放松,但他很快就发觉出问题,陆载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虚,必须先试探一下才肯落脚。 夏见鲸问:“同桌,你看不见吗?” 陆载说:“有些费劲儿,看不大清。” 夏见鲸又问:“夜盲症?” 陆载点头默认,“嗯。” “你不早说,”夏见鲸拐回去,一把握住陆载的手,“走吧,陆瞎子,我在你旁边呢。” 陆载回握住夏见鲸,脚步没有加快,心跳却飙升了起来。 夜盲症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儿,他是先天性的,夜间视力一直不好,在这种幽暗的地方很难看清东西,不过习惯了就好。 夏见鲸牵着陆载,也没有经验,遇见个颠簸的台阶都要小心地给他提个醒,弄得他哭笑不得。 陆载说:“我知道,再上三个台阶会有一个平台。” 夏见鲸惊讶,伸手在陆载面前晃了晃,“你到底能不能看见?” 陆载说:“这条路我走过很多遍,二十二个小台阶,然后会有一个平台,循环往复。” “原来你在数台阶啊。”夏见鲸恍然大悟,拍拍陆载的肩,“别数了,跟着我走就行,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摔着的,你相信我。” 陆载说:“我相信你。” 他心里一软,顿时忘记刚才数到了几,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种关切中。 晚上到家后谁也没提议要收拾一间客卧出来,于是夏见鲸就自然而然和陆载睡在一张床上。 毕竟是寸土寸金的“华晖苑”,夜里的景色不输白日,风影树摇晃,星浓月正悬,如同梵高的画一般迷人。 陆载的房间在二楼,朝南,落地窗外是偌大的平台,没有视线遮挡,最适合观景。陆载和夏见鲸都有些累了,便并肩躺在床上,无言地看着天空。 都说夜空和深海一样,寂寥又温柔,像柔软睡床又像深渊巨兽,会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将自己投食的欲望。 夏见鲸盯着星星看了一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扭头去看陆载,陆载双手垫在脑后,还在望着天空出神。 唯一的枕头基本被陆载霸占着,夏见鲸可怜兮兮,只蹭着个枕头边。夏见鲸翻过身,找到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头抵在陆载的肩膀上,面前给脑袋找个支撑点。 夏见鲸说:“同桌,我困了,我先睡了。” 百科情书_86 陆载闻言转过来,看到夏见鲸的样子,便伸手托住他的脖子,给他分了半个枕头过去。 夏见鲸朝陆载点头致谢,陆载低头看着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下他的脸。 夏见鲸微微皱眉,“你最近很奇怪啊,老是摸我。” 陆载表情一滞,尴尬地收回手,抿着嘴无从解释。 “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晒得跟个非洲友人似的,新来的叔叔阿姨们都跟我讲法语,以为我是当地土著。”夏见鲸摸摸自己的脸,“不过我也觉得我现在细皮嫩肉的,真挺好摸,怪不得……” “嘘,”陆载打断他,“安静睡觉。” 夏见鲸困得睁不开眼,声音越来越小,话没说完就昏迷一般没了声音,彻底睡熟了。 陆载起身拉上窗帘,又调暗灯光,重新在夏见鲸身边躺下。他翻过身,和夏见鲸头抵着头。 “有你在,”他悄声说,“真好啊。” 第36章为天地立心 C市不比X市的经济繁华与历史悠久,商业街都是些司空见惯的商铺和餐厅,夏见鲸跟着陆载在C市逛吃了三天,就开始觉得没意思了。 第四天一大早,夏平就打来了电话。夏见鲸的铃声是小黄人,在晦暗的房间里滋哇乱叫唤,扰民极了。 陆载先被吵醒,他半坐起身,也不知道夏见鲸把手机塞哪里了,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陆载皱着眉,推了推夏见鲸,“醒醒,你电话。” 夏见鲸自欺欺人地装作没听见,蒙着头往枕头底下拱,还想眯着眼再睡一会儿。 陆载无奈,给了他一肘子,“快点,吵死了。” 夏见鲸翻过身,揉着眼睛跪坐起来。他在被子里来回摸了个遍,才把响个不停的手机给拎了出来。 夏见鲸还没彻底清醒,他眯着眼睛看了眼屏幕,然后抬头看着陆载,表情有些呆,“我爸?” “犯什么傻,”陆载觉得他傻得可爱,抬腿轻轻踢了他一下,笑着说:“接啊。” 夏见鲸一边打哈欠一边按了接听键,“哈喽,老夏,早上好呀!” 夏平说:“这都几点了,还没起呢?” “怎么可能,”夏见鲸飞快地跳下床,“刺啦”一声拉开窗帘,原地做了几个高抬腿,“你要相信我,我每天都高度自律,早睡早起,好好学习,你听,我刚跑完步,还没喘过来气呢,你可别污蔑我。” “刚跑完步?”夏平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又说,“那你现在在家里吗?” “我、我我,我没到家呢,还在操场上呢。”夏见鲸眼睛滴溜转,撒起谎来出口成章,“你回来了吗?” “还没。”夏平说。 夏见鲸顿时松了口气,他跑到C市来完全没跟夏平报备,现在更不敢说了,要让夏平知道他一声不吭离家三四天,不把他屁股揍开花就见鬼了。所以他决定牢牢瞒下去,说什么都不能让夏平知晓。 夏见鲸恶人先告状,“你又没回来,问我在不在家干嘛啊,是不是不相信我!” “因为我是你爸,这个理由够不够。”夏平说,“对了,我跟你讲正事儿,你在外面正好,去买点水果饮料,把家里收拾一下,下午有人要去咱家。” 夏见鲸好奇极了,“谁要来呀?” 夏平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挂了。” 夏平说完就挂了电话,夏见鲸叹了口气,订了张中午一点半的高铁。 虽然C市该玩的地方都玩了,继续待着也只能跟陆载在家里大眼瞪小眼,但突然要走,夏见鲸还是有些失落。 夏见鲸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走到卫生间门口,靠在墙上看陆载刷牙。 陆载从镜子里看见他,低头漱了漱口,问:“怎么了?” 夏见鲸耸耸肩,说:“同桌,我得回家了。” 陆载顿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关掉电动牙刷,放在架子上,这才扭过来看着夏见鲸。 百科情书_87 陆载问:“现在吗?” 夏见鲸点点头,说:“老夏说下午有人要来我家,我刚才在网上订了中午一点半的票,我们一会儿去找个地方吃饭吧,吃完我就要走了。” “好。”陆载看了眼表,才不到十点,还有将近四个小时,他侧过身,“你赶紧过来洗漱。” 夏见鲸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挤上牙膏,把牙刷捅进嘴里,暴力地左刷刷右刷刷。 夏见鲸屁股往后一撅,怼了下陆载,“同桌,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陆载拿下毛巾,面上云淡风轻,他说:“一点点。” “才一点点啊。”夏见鲸瘪起嘴,先单手比了个圆,又双手比了个大圆,问:“是这样的一点点,还是这样的一点点?” “废话真多,洗你的脸去,”陆载把毛巾盖在夏见鲸的脑袋上,然后手指戳了戳夏见鲸的心口,“这样的一点点。” 夏见鲸收拾完出来,陆载正站在露台上,手撑着下巴,正在俯视着楼下漂亮的花园。 陆载听见声音,转过头看着夏见鲸,说:“手机给你充上电了,充满了我们就走。” 夏见鲸刚洗了头,他不习惯用吹风机,迎风随意甩了甩,又甩了自己一脸水。他也不在乎,伸手一抹脸,走过去站在陆载身边。 院子里的花开得正艳,沿着鹅卵石小路的两侧从屋前铺到院子门口,可夏见鲸记得陆载的故事,这幅美景是小男孩的梦魇。 自从文字出现后,人们便开始用语言交流,甚至还诞生了翻译这个职业,用于不同语种之间的沟通。于是人们越来越少地用心去体会,哪怕未曾谋面的人,都能凭借一纸简历来了解生平。 陆载不爱说话,这是很吃亏的,夏见鲸想,陆载那些没说出口的妥帖温柔,或许在旁人看来,便是不可饶恕的冷漠吧。 夏见鲸偏过头看着陆载线条冷硬的侧脸,他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和陆载坐了同桌,他可能会和其他人的看法一样,认为陆载既无趣又难以接触。 夏见鲸问:“同桌,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陆载说:“问吧。” “还记得你生日那天,你给我讲了个故事吗?”夏见鲸靠过去,和陆载并肩站着,“其实我骗了你,我没有忘记,我一直记得。” 陆载挑起眼尾,斜睨着夏见鲸,“所以呢?” “你别看院子了,你看着我。”夏见鲸推了陆载一把,右跨一步,强插进陆载和栏杆之间,“所以我不明白你的痛苦点是什么?” 陆载摇摇头,说:“是我的问题。” 夏见鲸是憋了很久才问出口的,他担心在陆载伤口上撒盐,又害怕弄巧成拙变成火上浇油,可陆载表情不咸不淡的,一点波澜都没有,这让他有些错愕。 “你快气死我了,等会儿我走了你打算在这儿站一辈子吗?”夏见鲸感觉跟陆载说不通,气得捶了一下栏杆,“你从头到尾都是被动的,就算你动手了又怎么样,法律上还允许正当防卫呢,这些压根就不能怪到你头上。” 陆载突然抬起头,问夏见鲸,“你知道张载祠吗?” “喂,不要敷衍我,”夏见鲸抱着栏杆不撒手,“转移话题没有用的,不把你安顿好我是不会走的,我真怕我不在了你能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时间是个魔术师,就算再痛苦的记忆,经年累月地隐藏下去,都会渐渐沉入心底。陆载又不是当年那个小孩,他做不到与自我和解,但却学会了与怪兽共处一室。他原本只是单纯站在这里发呆,完全没想到竟然会让夏见鲸衍生出这么多奇怪的脑洞。 夏见鲸这话说得太直白,像是白刀子捅进来,搅弄着一池浑水,但抽出来时却没见血,反而翻腾起来几条肥鲤鱼,适合撒上孜然烤着吃。 陆载不觉得冒犯,他甚至有些享受夏见鲸这种鱼死网破式的关切。 “没敷衍你,我带你去转转,边转边给你讲,满意了吗?”陆载笑,把自己头上的鸭舌帽卸下来,扣在夏见鲸脑袋上,“帽子戴着,别一会儿又娇气得直喊晒。” “这个梗能不能不提了!”夏见鲸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笑起来,“真的假的?” 陆载把钱包钥匙揣进兜里,说:“你去不去,不去算了。” “去啊!”夏见鲸整整帽子,“天上下刀子我都去定了。” 陆载所说的张载祠就在C市附近的一个小县城里,距离市区不远,他们叫了辆车,很快就到了。 祠堂不收门票,很小,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门槛上坐着个油头肥耳的中年男人,穿着褶皱的黑色正装,问他们需不需要讲解。 陆载婉言谢绝,抬腕看了眼表,对夏见鲸说:“时间够了。” “没关系,回X市的高铁多得很,大不了改签嘛。”夏见鲸一脸无所谓,他看着陆载眨了下眼,“你比较重要。” 陆载背过身去,稳住心神,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夏见鲸说话的风格就是这样,撩人于无形,不止对着他,对着刘耀耀那群人也是亲亲热热的,是他自己心怀鬼胎,一不小心就容易当真。 百科情书_88 陆载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夏见鲸,“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夏见鲸说:“不知道,难道是载歌载舞?” 陆载被他逗笑,抬手指了指门匾上的字,“就是出自这里,张‘载’的‘载’,陆远名起的。” 夏见鲸走过去,握住陆载的手,“要开始讲故事了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陆载说,“这是他教我的,也是他没有做到的。” 陆远名当初也是有傲骨的人,不奉承不谄媚,脚踏实地,一步步从基层乡镇干到了市委。他对陆载而言不只是父亲那么简单,他曾是陆载最崇拜的人。 陆远名对陆载的影响来自言传身教,即使在政改时,一盆污水兜头泼下,他连转身离开都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但是商人重利,后来的陆远名一身铜臭,连秦弘阳他都能深恩负尽,横渠四句在他心里又能占多少地位? 陆载说:“所以陆载这两个字,本质上就是言而无信。”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喝醉了酒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只是压力太大了,我应该理解他的。”陆载说,“他那天是专门回来给我过生日的,他什么都没做,甚至才刚叫出我的名字,而我……” “我应该原谅他的,可我做不到,我恨不得他去死。”陆载在祠堂前的青石板上坐下,继续说,“我这个人得多恶心啊。” 夏见鲸沉默了片刻,低头看着陆载,“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陆载抬起眼,缓缓点了下头,承认了。 “陆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是你说的这种人,你根本就不会这么痛苦。”夏见鲸皱起眉,“所有人都抛弃你爸爸的时候,是你陪在他身边,即使你是因为没有能力离开,才不得不留下的,可事实就是这样,只有你留下了,是你和他相依为命。” 陆载摇了摇头,并不认同。 夏见鲸在陆载身边坐下,“原谅这件事才不分应该不应该,你问问你的心,看清心里所想,才能爱你所爱。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爸爸的朋友,在我这里,你永远排在第一位,你开心才是最最最最重要的,哪怕当个大坏蛋,我也只希望你开心。” 夏见鲸话说得颠倒,连逻辑都没有,却莫名抚慰了陆载。 其实也算不上莫名,陆载知道原因,因为他在乎夏见鲸,所以对方的每一份关切都如雪中送炭,严丝合缝地填补进他的需求中。 陆载抬起头看着夏见鲸,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考清北吗?” “知道,清北还行啊,你去了也不亏。”夏见鲸说,“不过你还是适合去清华,清华的新闻系更好。” 陆载都搞不清夏见鲸到底是真机灵还是假机灵,安慰人时一套接一套,人际交往上也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可有些方面却迟钝得很。 “你知道个屁。”陆载忍不住爆粗,“该开窍的不开窍。” 因为绕路来张载祠耽误了些功夫,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吃饭了,从祠堂离开就直奔高铁站,赶到时广播已经在通知检票了。 夏见鲸没有行李,又自认帮陆载了结了一桩心事,他心满意足,轻装上路,冲陆载挥挥手,转身就检票进站了。 夏见鲸回到X市,又换乘地铁去买了点水果,到家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他打开手机,没有夏平的消息,他便怀着侥幸心理上楼,看样子那个神秘人应该还没来,他还有时间临阵磨枪。 夏见鲸想到这里,心里一喜,咚咚咚地往楼上跑。 才跑到二楼半,他就愣住了,他家门口地上扔着个迷彩背囊,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正叼着雪茄在看手机。 夏见鲸不可置信地眨眨眼,惊呼道:“堰北叔叔!” 于堰北灭了烟,笑着站起来,冲夏见鲸伸开手臂,“来,宝贝儿子。” “老夏还跟我打哑谜呢,死活不说是谁要来,”夏见鲸冲过去,结结实实地抱住于堰北,“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 于堰北说:“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我正好休假,过来借住几天。” “没问题,你随便住,”夏见鲸打开门,弯腰准备帮于堰北拎包,却被于堰北拦住了。 “起开,”于堰北说,“你这小胳膊小腿,拎不动的。” 于堰北是作为技术干部被聘回来的,挂着军籍,原先的书生气愣是被大环境磨成了如今的铁汉风。他头发理着板寸,更显得眉眼深邃,一身练出来的腱子肉,看得夏见鲸十分羡慕。 于堰北未婚,又长年住在基地里,工资虽然攒了不少,但他懒得买房,休假时候就随处走走,走哪儿住哪儿,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夏见鲸说:“堰北叔叔,你还不打算结婚吗?” 百科情书_89 “结什么婚啊,麻烦,到时候跟媳妇儿打个电话都要被监听,不快活。”于堰北瘫在沙发上,坐没坐相,方才的气质陡然全没了,他指挥夏见鲸去给他洗水果,“再说我还有你这个宝贝儿子养老呢,对吧。” 夏见鲸说:“你问我没用,你得问问老夏,他才不会同意共享儿子呢。” “你不说我都忘了,”于堰北闻言“噌”地一声坐起来,摸出手机拨电话,“我给平子回个电话。” 夏见鲸抱着水果站在原地不动了,竖着耳朵听于堰北跟夏平通话。 于堰北没说什么,就说他已经登堂入室了,让夏平放心。 夏见鲸见于堰北挂了电话,便问:“堰北叔叔,我爸是不是出事儿了?” 于堰北挑眉,也不瞒他,“是有点事儿,挺棘手的。” 夏见鲸笑不出来了,有些着急:“那他怎么都不跟我说啊?” 于堰北看着夏见鲸,凤眼里的情绪由严肃变成戏谑,然后他站起来,按着夏见鲸的脑袋使劲揉了揉。 “你一个小孩儿,跟你说有什么用,你上次问我的蒸汽弹射器搞明白了没?”于堰北说,“这才屁大点事儿,你爸自己就能搞定,他那个人你还不清楚吗,天塌下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谁能威胁到他?” 夏见鲸嘀咕着:“可是……” “没有可是,我拿我脑袋跟你保证,你爸要是掉一斤肉我赔十斤,成吗?”于堰北抬腿照着夏见鲸的屁股踹了一脚,“别磨叽了,先洗水果,然后做饭去,饿死我了。” 夏见鲸在于堰北的压迫下,系上围裙,去厨房里捣鼓去了。 于堰北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啃着苹果晃到厨房门口,靠在门边当监工,净挑夏见鲸的刺儿。 于堰北说:“我以为你连水都不会烧呢,没想到还有两下子,不错。” 夏见鲸翻他一个白眼,“你还是适合活在电话里,一见面怎么比老夏还唠叨。” “那不是因为电话里道不尽想念嘛,所以全留到现在了。”于堰北笑着咳了两声,“儿子,上学的感觉怎么样,交没交到好朋友?” “有啊,我跟你说个事儿啊,你别告诉老夏,”夏见鲸咬着嘴偷笑,跟偷腥的猫一样,“我其实今天才回来,这几天都在我同桌家住呢。” “你同桌?”于堰北很感兴趣,把苹果核往垃圾桶一丢,侧身挤进狭小的厨房里,“小姑娘长得好看不?” 夏见鲸说:“我同桌是男的!” “没意思。”于堰北说,“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小姑娘,我帮你参谋参谋。” “没有,”夏见鲸摇头,“没怎么接触过,我又不跟女孩一起踢球,也不和女孩一起上厕所。” 于堰北大笑,又照着夏见鲸脑袋呼了一巴掌,“傻小子,不开窍。” 于堰北手劲大,虽是在开玩笑,但一巴掌上来,夏见鲸觉得头盖骨都快碎了。 他捂着脑袋,又想到陆载中午也说他该开窍的不开窍,便问于堰北:“要怎么样才算开窍啊?” 于堰北说:“等你喜欢上一个人,自然就开窍了。” 第37章象牙塔中人 于堰北嘴上说是借住几天,然而一待就将近一个月。 自从于堰北住进来后,夏见鲸的快乐假期就到头了,他彻底沦为于堰北的小男保姆,不仅要供着这尊大佛吃住,而且连懒觉都不能睡,每天被逼着早起跑步练拳。 不过因祸得福,这段时间夏见鲸猛地抽条,个子往上蹿了一截,手臂上也练出一层薄薄的肌肉。对此夏见鲸满意极了,没事儿就对着镜子比大力水手的造型,欣赏自己的肱二头肌。 这天一大早,五点才过半,天刚蒙蒙亮,于堰北又把夏见鲸扯出了被窝。 夏见鲸被于堰北撵着跑了十公里,累得直喘气,上楼时候便耍赖跳到于堰北背上,非让他把自己背上去。 于堰北伸手一揽,干脆把夏见鲸拦腰给扛了起来。 于堰北说:“儿子,我今天的票回酒泉,我等会儿冲个澡就走了啊。” “赶紧走吧,”夏见鲸肚子卡在于堰北肩膀上,脑袋冲下,上楼时一颠簸他就想吐,“跟你一对比,我发现老夏真是个好爸爸。” 于堰北狠狠拍了夏见鲸一下,笑骂道:“白瞎对你那么好,就不能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 百科情书_90 他们有说有笑走到三楼,夏见鲸跳下来,正打算拿钥匙开门时,防盗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屋里的人是夏平。 夏见鲸不说话,盯着夏平细细瞧,发现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放松,比离开时精神多了。 夏平这次回来后,有很明显的变化,倒不是说体貌上胖了或瘦了,是给人的感觉,像是了却了一些事情,顿悟人生一般。 夏平站在门口,看看于堰北又看看夏见鲸,笑着打趣道:“怎么着,我才走几天啊,这就认贼作父了,连你爸都不认识了?” “什么几天啊,都一个月了好吗?!”夏见鲸激动地扑过去,抱着夏平诉苦,“老夏,你千万不要再把我托付给这种混蛋了,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受了多少罪,我都瘦了。” “你瘦是因为突然长高了,”于堰北抬脚踹夏见鲸,“小没良心的,见着亲爹就忘了我。” 夏平一回来,夏见鲸有人撑腰,在于堰北面前不再唯唯诺诺,握着拳就开始跟于堰北张牙舞爪。 夏见鲸那三脚猫功夫,于堰北压根看不上,他双手插兜游刃有余地躲闪,夏见鲸用尽浑身解数都近不了他的身。 夏平站在一旁,笑着看两人你来我往地过招,直到夏见鲸恼羞成怒,甚至连王八拳都使出来的时候,他才帮腔道:“堰北,你跟他一个小孩子较什么真。” “我逗他玩儿呢,”于堰北大笑,单手把夏见鲸压在沙发上,又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出拳时候腕部绷直,拳面要平,你还是太嫩了,一边歇着去吧。” 夏见鲸从沙发上爬起来,心里不服气,还攥着拳跃跃欲试,然而夏平也冲他摇摇头。 夏平笑着说:“别丢人了,你哪能打得过你堰北叔叔。听话,你自己玩儿去,我跟你堰北叔叔说点事情。” 夏平的话夏见鲸还是听的,他冲于堰北吐吐舌头,转身回屋去了。 “平子,”于堰北腿一伸,靠在沙发上舒展了一下身体,“事情解决了吗?” “还没,”夏平摇摇头,脸上却笑着,看起来并不担心,“不过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不算什么大问题。” “那就成,我那边已经催了三天了,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得拎着这小子回酒泉了,”于堰北揉了揉眉心,“差点没把我给闹腾死。” “事情没了结之前,我真是不敢放他一个人在家,”夏平拍拍于堰北的肩膀,“辛苦你了,一整个假期全赔这儿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这也是我儿子啊。”于堰北咂嘴,无所谓地转了下脖子,“这小子机灵得很,我最近天天教他擒拿格斗,你看刚才那两下,已经有模有样的了。真要有什么危险,他就算不能一个打十个,也会溜得比兔子都快,你不用担心他。” 夏平揶揄道:“这话你可别跟他说,不然尾巴要翘上天了。” “我懂,对付这兔崽子就得打压式教育,不能夸,所以我才天天使唤他,现在做饭洗衣都利索得很。”于堰北一挑眉,伸手跟夏平比了个“停”,然后说:“打住啊,你看看你,又开始心疼了吧。” 夏平说:“自家孩子自家疼,我看不光是你辛苦,我家小鲸鱼也受了不少苦。” “养儿子就是用来玩儿的嘛,那没办法,我福已经享过了,你自己看着补偿吧。”于堰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抬腕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收拾一下东西,你送我去车站吧。” “堰北,”夏平也站起来,朝于堰北伸出手,“还是得谢谢你,真的,谢了。” “听见了,屁大点儿事还谢来谢去的,”于堰北翻了个白眼,握住夏平的手,跟他碰了下肩膀,“就属你最磨叽。” 于堰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背囊往肩膀上一扛,整个房间里再也找不出来一丁点他生活过的痕迹。 夏平开车送于堰北去车站,他驶进送客区,打算找个地方停车,和夏见鲸一起把于堰北送进站,然而却被于堰北拒绝了。 “到这儿就行了,”于堰北说,“人家是西出阳关无故人,我这是西到阳关大本营,我回去叱咤风云呢,有什么好送的。” 于堰北说完单手拎着背囊,开门下车,“砰”一声把父子俩留在车里。 夏见鲸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对着于堰北的背影喊:“堰北叔叔,一路顺风啊!” 于堰北头也不回,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长腿一迈就混进了人群中。 夏见鲸重新坐回座位上,系好安全带,扭过头对夏平说:“老夏,堰北叔叔可真酷啊,我以后也要跟他一样,走南闯北,没心没肺。” “你少做梦,你给我好好学习。”夏平慢慢把车倒出去,“这一个月玩儿疯了吧,我看你开学后就奔着班里倒数第一去吧。” 夏见鲸还在放风状态中,即使被夏平教训了,他也不在乎。他给于堰北做了一个月的饭,如今终于解脱了。 夏见鲸转过去跟夏平提议,“老夏,要不咱中午干脆在外面吃吧,你前面左转,那儿有一家焖锅,我刚才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也行。”夏平无可无不可,方向盘一打,拐上了左转车道。 他们来得早,到焖锅店里时人家才刚开张,夏见鲸选了张靠窗的桌子,招呼夏平过来坐。 夏见鲸被于堰北调|教得勤快了不少,服务员没空理他们,他就拿着水壶给夏平倒水,业务相当熟练。 百科情书_91 夏见鲸跟夏平闲聊,旁敲侧击地想问问夏平最近到底在忙什么事情,但夏平只字不提,每一次都跳了过去。 夏见鲸好奇心越来越烈,在他又换了一种方式打听时,夏平突然收住笑容,抬头看着他。 夏平说:“对了,有个事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什么事儿啊,”夏见鲸喉咙一紧,不自觉吞了口唾沫,“你怎么一下子这么严肃。” 夏平一扶眼镜,笑起来,“你紧张什么,我又不考你语文背诵。” 夏见鲸抓抓头发,“你说吧,什么事儿?” 夏平说:“你觉得我现在这个工作怎么样?” “很好啊,桃李满天下,多受人尊崇。”夏见鲸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是这么说的吧?” “嗯,对,是这句。”夏平好笑地点点头,“那我要是不想干了,你心里怎么想?” “不想干了?!”夏见鲸有些惊诧,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平,“为什么啊?” 夏平垂下眼睛,端起水杯抿了口水,“你爸我太优秀了,继续搞下去没什么成就感,毕竟得给年轻人留点机会。” 夏见鲸啧啧摇头,“老夏,没想到你比我还自恋。” 夏平说:“所以我如果辞职回家了,你会不会觉得丢人?” “怎么可能?!在我心里,我家老夏科研全宇宙排第一,辞职了那就是不灭的神话。”夏见鲸拍拍胸脯,“你放心,等开学我进了物理班,那基本就是郭永怀的接班人了,将来我不管是发SCI还是上Nature,我都把你捎带上,物理生物两开花,牛不牛!” 夏平看着夏见鲸,目光欣慰又柔和,“那就好。” “不过老夏,”夏见鲸问,“你是在说真的吗?” 夏平抿着唇,考虑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跟你开玩笑呢。” “我就说嘛。”夏见鲸松了口气,往嘴里塞了一整只虾,含糊道:“你连摊煎饼都不会,你要是不搞科研了,还能干什么呀。” “对啊。”夏平闻言点了点头,附和道:“我还能干什么呢。” 夏见鲸吃得正欢,完全没注意到夏平无声的叹息,他冲夏平眨眨眼,笑着打趣道:“能干的可多了,我听陆载说秦奶奶每天晚上都要去跳广场舞,你也可以的。” 夏平猛地一顿,皱着眉拍了下大腿,“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夏见鲸问:“什么事儿呀?” 夏平说:“我跟老师联系过了,他们这两天刚从美国回来,我打算把你送过去住一段时间。” “啊?”夏见鲸搁下筷子,扯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你又要出差吗?” “不是出差,”夏平说,“我最近要在本部做个项目,两个校区离得太远,每天来回跑不方便。” 夏见鲸说:“那没事儿啊,我自己在家也没问题的,不信你问堰北叔叔。” 夏平摇摇头,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正好想趁机重新装修一下房子,这段时间住不了人的。” 夏见鲸不情不愿地说:“那开学以后我中午怎么办,也不能回来睡觉吗?” “不行,不准回来,现在你就把钥匙给我。”夏平面容严肃,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吃快点,回去赶紧收拾,我晚饭前送你过去。” 夏见鲸不大乐意,掏出钥匙扔给夏平,说:“怎么这么突然啊,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你有什么好准备的,把书和衣服带上就行,”夏平说,“我每周都会过去看你,你还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我回来给你取。” 夏见鲸噘起嘴,再好吃的饭都如同嚼蜡,他不情不愿地把最后几口饭扒拉完了。 夏平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六个小时后就把夏见鲸连同行李一起打包送到了秦弘阳家里。 芮素准备了一桌子菜,她还从美国带回来了好多小玩意儿,见到夏见鲸后,立马献宝一样拿给他看,还让他喜欢哪个随便挑。 夏见鲸在家里跟夏平耍脾气,到了别人家,而且还是在老人面前,他心里再不爽都得收着,装作欢欢乐乐的样子被芮素拉进了屋。 夏平没有久留,吃过饭后又陪秦弘阳聊了会儿天,就开车走了。 这个时候离开学还有整整一周的时间,陆载应该仍在C市,还没有回来。 夏见鲸今晚暂时被安顿在陆载的房间里,芮素原本要帮他一起收拾,他看时间不早了,甜言蜜语地哄着芮素去睡觉,甚至还举了举肱二头肌,跟芮素说他一个男子汉完全搞得定。 百科情书_92 芮素被他哄得笑逐颜开,给他送了床被子,就回屋睡觉去了。 夏见鲸拖着行李箱走进去卧室,环顾了一周,发现这里跟他之前来时没什么大差别,整洁得太冷清了,一点人味都没有。 夏见鲸不是第一次被夏平送出来,对他来说这都是家常便饭了。可他换上睡衣,熄了灯,躺上床,他明明不是怕黑的人,可面对着一室寂静,他却突如其来地觉得孤单。 夏见鲸瘪起嘴,有些委屈。 他爬起来,按亮床头灯,手收回来的一瞬间,手背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小东西。 他定睛一看,发现台灯上用细线挂着一个可乐环,他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刻着一个“R”。 夏见鲸仿佛能想象陆载抿着嘴把它挂上去的样子,一边唾弃一边又忍不住迷信,他哼了一声,没想到陆载表面上义正言辞地说这都是骗人的,背地里竟然也在跟风许愿。 也不知道陆载许了什么愿,夏见鲸把可乐环拆下来,握在手心,他突然觉得没那么孤单了,似乎吸一吸气,就能感受到陆载的味道。 他笑起来,把可乐环贴在脸上,半靠在床头凹造型,用手机自拍了一张,给陆载发了过去。 夏见鲸:同桌,你快点回来呀,我在家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导师于堰北的真实点评——啊呸,花拳绣腿。 第38章同桌亦同床 陆载洗完澡刚躺上床,手机一打开就收到了夏见鲸发过来的消息。 陆载点开图片,两指一滑,放到最大,仔细看了看背景里的房间细节,又看了看夏见鲸贴在脸上的那枚可乐环,他皱起眉,百分之一百确定这就是他的卧室。 陆载感到疑惑,直接拨号给夏见鲸打了过去。 夏见鲸接起来,开口就问:“你干嘛不给我发语音啊,打电话多麻烦,还要掏话费。” 陆载说:“又不用你掏。” 夏见鲸撇撇嘴,嘟囔道:“有钱人的怪癖。” 陆载一早就发现夏见鲸这个人只有在接电话的时候才会全心全意,剩下时间不管是视频还是文字聊天,他都没法专心,过一会儿就会点开别的网页看一看。 陆载没把这个原因跟夏见鲸说,他问道:“你在哪里?” 夏见鲸嘻嘻一笑,说:“你没猜出来吗?我在你外公家呢,就躺在你的床上!” 陆载又问:“你喝酒了?” “啊,没有啊。”夏见鲸愣了一下,然后转念一想,突然有点明白陆载的潜台词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又喝多了,奶奶不让我走,所以才在这儿住一晚上啊?” 陆载心里砰砰跳起来,语调还是平平淡淡的,“不然呢?” “当然不是啊,我要搬过来住啦,”夏见鲸兴奋地说,“虽然我们没法继续坐同桌了,但还可以同居,不错吧!” 陆载那边沉默了,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听不出来具体情绪。 陆载隔了很久才又问道:“要住很久吗?” “我、我也不知道。”夏见鲸卡壳了,试探着问:“同桌,你是不是有点介意我住你房间啊?” “没有。”陆载这次应得很快,他似乎怕夏见鲸不信,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书桌底下的收纳箱里有牛奶,你想喝就喝,注意看一下日期。” “早说嘛,”夏见鲸松了口气,“你刚才突然不说话,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不想让我搬过来呢。” “不会的。”陆载明知夏见鲸看不到,却还是郑重其事摇了摇头。 夏见鲸得寸进尺,又问:“那你欢迎我吗?热烈鼓掌呱唧呱唧那种。” 陆载笑了一下,说:“嗯。” “哎对了,”夏见鲸翻身下床,压根没看日期,翻出一瓶牛奶仰头就灌,“我不是跟你说我家里住了个特讨厌的叔叔么,其实也是有好处的,我最近莫名其妙长高了一截,裤腿都遮不住脚腕子了。” 陆载说:“有我高吗?” 百科情书_93 夏见鲸想了想,说:“那估计还差点,不过你放心,长江后浪推前浪,让你抬头把我望。” 陆载被逗乐了,却还沉声凶他,“废话真多。” 夏见鲸早就习惯陆载这样,也不计较,他把奶瓶子扔进垃圾桶,整个人往床上一趴,舒展地叹了口气。 夏见鲸问陆载:“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陆载好奇道:“好东西?” “就是我啦,”夏见鲸边说边撸袖子,又欣赏了一下自己刚练出来的肌肉,“我还学会打拳了呢,呼呼哈嘿,肱二头肌和胸肌都练得硬邦邦,等你回来可以给你靠靠,超级酷。” 夏见鲸是那种有一份热就要发一份光的人,哪怕刚考及格他都能四舍五入吹成满分,从来不知道谦虚为何物。 陆载能猜到夏见鲸是在吹牛,还什么硬邦邦,估计肌肉线条浅薄到得努力绷着才能摸出来吧。 不过陆载还是微微笑,附和道:“好,那你等我。” 于是第二天的下午,陆载就拖着行李箱出现在了巷子口。 这条路陆载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小时候还是和秦可一起,具体是什么心情他已经记不清了,但这两年他都没什么感情,就和上学一样,回家也只不过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一件事情罢了。 但是今天,他能感受到自己别样的情绪,这和夏见鲸长没长高,胸肌硬不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只和夏见鲸这个人有关。 他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夏见鲸。 这种期待感不止体现在陆载的身上,连他行李箱底部的万向轮都雀跃起来,在青石板上骨碌着往前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陆载脚步不停,刚转过弯,就看到家门口探出来的熟悉的脑袋。 秦弘阳本质上就是个严肃的小老头,和蔼了没多长时间,就开始逮着夏见鲸读书练字,这才搬进来一天,就把夏见鲸折磨得苦不堪言。 一日如三秋,需要陆哥救。 夏见鲸知道陆载的高铁班次,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把陆载盼了回来,他一早就坐在门口等着。要不是外面阳光太烈,他一走出阴影圈就被晒得晕头转向,不然他早就站巷子口迎人去了。 夏见鲸看到陆载,激动地跳起来,朝他挥挥手,“欢迎回家呀!” 他虽然十分激动,但是并没有跑过去迎接,显得有些虚情假意的。 陆载停下来,和夏见鲸隔了有十来米的距离,眉头缓缓皱起来。 陆载抿了抿唇,思考了一番,才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过来?” 夏见鲸吐吐舌头,只好硬着头皮跑了过去。 夏见鲸双手挡在额前,跟个猴子似的,透过指头缝翻眼看了看烈日晴空,说:“太晒了,我不想出去。” “哦。”陆载似乎不太高兴了,越过夏见鲸,拉起箱子就往前走。 “陆哥,你干嘛呀,你见到我不开心吗?”夏见鲸小跑两步,拽着陆载的胳膊,走在他身边。 “不是嫌热么,”陆载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然后把夏见鲸的手扒拉下去,“别贴这么近。” 夏见鲸被陆载扔在原地,他抓抓头发,不明白陆载怎么突然就变脸了,明明刚才还笑意盈盈的,真奇怪。 他再一抬头,陆载已经甩开他两米远,正拎着行李箱准备进门。 秦弘阳家的木门只开了单边,另一边用木楔子顶着,从外面打不开。门有些窄,陆载只好侧过身,先跨进一只脚,再把箱子拎进来。 然而即使这样,箱子还是被卡住了,陆载低头一看,发现脚边有个小马扎,一旁还放着青瓷小碗,里面是切成小块的西瓜丁。 陆载扭过头,问夏见鲸:“你的?” 夏见鲸见状赶紧跑过去,帮陆载扶着箱子,然后蹲下去艰难地把小马扎推开,顺便把自己的西瓜碗拿起来,以防被陆载碰倒了。 夏见鲸说:“对啊,奶奶帮我切的,我给你留了一半,放冰箱里冻上啦。” 陆载一把把行李拎进来,放在地上,又问:“你坐这儿干嘛?不热吗?” “还不是为了等你么,这儿虽然热,但好歹有个屋檐遮一遮,没那么晒。”夏见鲸说着就有些委屈,“你看,我热得后背都湿透了。” 陆载原本还冷着的脸,突然软和了一点,他抬手摸了下夏见鲸的背,确实潮乎乎的。 陆载不甚明显地勾勾唇角,总结道:“傻子。” 百科情书_94 芮素正在忙着张罗晚饭,看到陆载和夏见鲸站在院子里,便朝他们喊:“快点进屋来歇着,喝点饮料降降暑气。” “好的,奶奶,我们现在就进去。”夏见鲸弯腰收起小马扎,夹在腋下,还不忘低头叉了一块西瓜吃,然后又叉了一块递给陆载,“啊,张嘴,最后一块了。” 陆载眼神一暗,慢慢张开嘴,低下头咬住了那块西瓜。 夏见鲸特别贪凉,吹空调时候恨不能把脸塞进出风口,吃东西喝饮料也偏好冰的,他从冰箱里又取了一大碗西瓜丁,表面已经能冻出来了冰碴子。 陆载正在卧室收拾东西,行李箱摊在地上,他蹲在旁边有条不紊地整着。 夏见鲸抱着西瓜走过去,看了一眼,夸道:“你这也太整齐了吧,基本上都不用怎么整,直接拿出来就行了。” 陆载抬头看了夏见鲸一眼,看到他正咔哧咔哧吃得欢,便舔了下嘴角,张开了嘴。 陆载说:“啊。” “给,”夏见鲸并不觉得奇怪,他只当陆载是手上腾不出空,俯身又喂了陆载一口,“超冰超爽的!” 夏见鲸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体质,一年四季都像小火炉一样,尤其到了夏天,特别容易出汗,稍微跑两步动一动,浑身都湿湿腻腻的。 陆载抬手在夏见鲸眼前弹了一下,把一滴眼看着就要顺着头发滴进他眼睛里的汗水给弹走了。 陆载说:“去冲个澡吧,马上开饭了。” “没事儿,我就是刚才热的,一会儿就好了。”夏见鲸把额前的碎发往后一撸,丝毫不在意,“我陪你整东西。” 夏见鲸嘴上说陪陆载整东西,实际上压根没动手,就是在一旁陪聊天,时不时给喂口西瓜,别的一点忙都没帮上。 等到开饭时,一整碗西瓜吃完了,陆载的行李也基本规整到位,于是他们去厨房帮芮素端菜摆桌子,两老两小其乐融融。 秦弘阳转着头瞧了瞧老房子,然后指着西侧的房间说:“陆载今天也回来了,两个大小伙子住一个屋里怪挤的,要不把那个练字房腾出来,给小鲸鱼住,反正过段时间天气就凉快了,在院子里面给我支张桌子练字得了。” 芮素想着自己也是大意了,没问陆载意见就擅自让夏见鲸住进去,而且陆载也不跟她交心,心里肯定早就不乐意,只是憋着没说罢了。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俩孩子分开住也舒坦,谁都不打扰谁。我等会儿就去收拾收拾,明天再去买张床。” 夏见鲸赶紧搁下筷子,对老两口摆摆手,“爷爷奶奶,千万别买,我爸说我们家正装修呢,我肯定住不了多久,很快就搬回去了。你们现在把床买了,我走了以后往哪儿放呀,多麻烦啊。” 芮素闻言跟秦弘阳对视了一眼,目光里有种心疼和怜惜的感觉。 秦弘阳没说话,朝芮素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多言。 芮素说:“装修工期也有长有短,这个说不定的。一张床有什么麻烦的,生活方面奶奶来照料,你安心住下来就行。” 陆载扯了张纸巾擦擦嘴,抬头看着芮素,从开饭到现在,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外婆,不用麻烦了,”陆载说,“他住我屋里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麻烦啦不用麻烦啦买床很贵的牛仔很忙的。 第39章深夜里的光 既然陆载已经开口了,芮素也不再拒绝,夏见鲸便顺理成章入住陆载的卧室。 因为是和老人同住,老人晚上歇息得都很早,他们不好太闹腾,这才刚过九点,已经打算洗漱上床了。 陆载的卧室里配有一个卫生间,地方不大,淋浴和洗手池是用防水帘隔开的。 陆载拉上帘子在里面冲澡,夏见鲸站在外面刷牙。 夏见鲸满嘴泡沫,含含糊糊地问陆载:“我见你床头灯上挂了个可乐环,你许了什么愿?” 陆载那边应该正在冲头发,水流劈头盖脸浇下来,声音都被冲散了,听不真切。 陆载说:“没许。” “切,我才不信呢。”夏见鲸对着镜子小小翻了个白眼,“我看见后面印着‘R’,而且你还专门挂起来,怎么可能没许。” 陆载说:“都跟你讲过一百遍了,这一批次都是同一个标识,不信你随便买,如果有哪一罐没印‘R’,我……” 百科情书_95 陆载说到这里就顿住了,他懊恼地抿住唇,仰起脸任由水流倾盆泻下,他完全不愿意相信这么幼稚的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显得跟夏见鲸一样蠢。 夏见鲸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后续,他把嘴里泡沫一吐,侧头对着龙头灌了一口清水,随便漱了漱,然后就走到帘子边。 夏见鲸掀开道缝,只把脑袋探进去。 陆载背对着他,正仰头在冲澡,水珠顺着他的手臂线条成汩滑落,他的手指插在乌黑的头发里,将头发从额头捋向后方。 夏见鲸最近对肌肉十分敏感,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陆载的大臂肌肉群,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的还要饱满漂亮。 夏见鲸感觉他应该是刚才刷牙没漱干净,所以才会不自觉吞了口口水,还带着牙膏沫的味道。 夏见鲸出声道:“陆哥。” 陆载闻言背脊一瞬间绷紧了,从肩背到后腰都呈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 夏见鲸舔了舔嘴角,继续说:“我发现你身材不错啊,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你也在练吗?” “夏见鲸,”陆载没转身,他抬手按着面前的墙,声音有些哑,“谁教你偷看别人洗澡的?” “我没有……”夏见鲸嘟囔一句,转念一想觉得陆载好像也没说错,人家正脱光光洗澡呢,他伸个脑袋进来,确实挺猥琐的。 陆载语气其实并不凶,反而平淡得有些柔软,他低声骂了一句,“滚蛋。” “我错啦,我不看啦!”夏见鲸“唰”地一声拉上浴帘,扬声道:“大不了一会儿你也可以来看我洗澡啊,以毒攻毒,这样总能扯平了吧。” “谁稀得看你,”陆载叹了口气,纠正道:“还有,这叫以牙还牙。” 陆载果然不稀得看夏见鲸洗澡,从夏见鲸拿着衣服进浴室,到洗完澡站门口甩头发,他全程都靠在床边看书,自始至终连一个好奇的眼神都欠奉。 夏见鲸夏天在家其实习惯穿个裤衩子就睡觉,但现在寄人篱下,他不好这么放肆,便套了身背心短裤,权当睡衣穿了。他也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自己美好的肉体无人觊觎的挫败,心里疙疙瘩瘩的,总之对陆载的反应很不满意。 夏见鲸胳膊腿都在外面露着,他跳上床,手伸到陆载面前,打了个响指。 “陆哥,先别看书了。”夏见鲸说着比了个健美先生的姿势,“你看我这肱二头肌,怎么样?” 陆载放下书,抬起眼睛看着他,揉了揉鼻梁,没有说话。 夏见鲸等不及了,强买强卖一般,抓着陆载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臂上。 夏见鲸问道:“你摸摸,是不是超硬超酷超帅气?” “还行。”陆载笑了一下,使劲捏了下夏见鲸费力绷起来的肌肉。 陆载下手有些狠,夏见鲸“嗷”地一声抽回手,一边揉一边质问陆载,“你也太狠了吧,还行什么还行,我看你就是嫉妒。” “嗯,”陆载挑眉,表情有些戏谑,却难得好脾气地配合道:“我嫉妒。” 夏见鲸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说实话陆载不管是身高还是身材,都没什么好嫉妒他的。如今陆载大大方方一承认,反而搞得他很臊得慌。 夏见鲸嘿嘿傻笑,不自在地撇开眼。. 台灯下方挂着的可乐环晃晃悠悠,很引人注目,夏见鲸一偏头就看见了,他便跟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立马转移了话题。 夏见鲸指着可乐环,问:“你真没许愿吗?” 陆载这次没有直截了当地否认,而是看着夏见鲸,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小儿科吗?” 夏见鲸转着眼睛想了想,陆载好像确实不是这种人。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把陆载归在自己的世界里,本能地觉得陆载和这个世界是友好相处的,可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陆载在很多地方都要比同龄男生成熟多了,于是也就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好吧,”夏见鲸说,然后越过陆载,伸手去够那枚可乐环,“既然你没许愿,那我来许吧,不能浪费。” 陆载抬手按住夏见鲸跃跃欲试的爪子,问:“你要许什么?” 夏见鲸其实就是随口一说,他也没想好,只好当场胡诌道:“既然搬过来了,那我就希望能和陆哥相亲相爱,同居愉快。” “别许了,”陆载松开夏见鲸,手一伸就把可乐环拽了下来,一把塞到枕头底下,“许不了。” 夏见鲸问:“为什么?” 陆载说:“早过期了,许了也没用。” “你真当我傻啊,谁会拿这玩意儿当阿拉丁神灯,不过是图个吉利罢了。”夏见鲸笑,“再说这就是个小破铝环,又不是可乐,哪儿来的过期这一说?” 陆载充耳不闻,拿起书继续看。 百科情书_96 夏见鲸啧啧两声,陆载扔不理他,他便钻进被子里玩儿手机去了。 过了一会儿,夏见鲸都快忘了这一茬,陆载却突然坐起身,把可乐环又挂回了原位。 夏见鲸掀起眼皮瞧着陆载,陆载一转头,就看到了他睡眼朦胧的脸。 “把你的愿望记好了,”陆载说,“明天去买瓶新的许。” 夏见鲸跟着笑起来,点点头,说:“知道了,我该睡宝宝觉了。” 夏见鲸心思浅,睡眠质量就相对比较好。他属于说睡就睡的类型,眼睛一闭,脑袋往枕头上一搁,出不了几分钟,就睡熟了。 陆载调暗灯光,把书反扣在床头柜上,又把空调设置成睡眠模式,然后也躺了下来。 陆载夜里必须要留着暗光,一方面是因为他有夜盲症,屋里没光的话会不太方便,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睡眠不好,很少会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如果房间里有点光,他就不至于太压抑。 陆载睁眼看着天花板,身旁的夏见鲸呼吸悠长,时不时还会抱着被角蹭一蹭,头发丝在枕头摩擦着,发出嘶嘶啦啦的声响,仿佛一种令人安心的白噪音,莫名有些催眠。 陆载偏过头,微微笑了一下。 夏见鲸睡得歪七扭八,脑袋别扭地拱在被子里,露出一截后脖颈,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着。 陆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搭在夏见鲸的后颈上,轻柔地揉捏着,几乎没有用什么力度。 他有些满足地呼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夏见鲸睡相原本就不好,半夜里空调一到指定温度就开始罢工,热得他伸胳膊蹬腿,好几次无意识地直接抡到了陆载身上。 陆载频繁被夏见鲸弄醒,他伸手一摸,发现夏见鲸后背又是汗涔涔的一片,看来果然是温度有点高。 陆载一把抓过遥控器,直接给调到了18度,没过两分钟,夏见鲸就卷着被子,乖乖地缩成一团,再也不折腾了。 陆载中途一醒,入睡就变得困难,他翻过身,目光落在可乐环上。 他伸手弹了下可乐环,于是可乐环便在外力的作用下噗噜噜转起来,好似在跳芭蕾舞一样。 陆载也裹紧被子,往里缩了缩,轻声骂道:“小狗。” 第二天清早,夏见鲸最先醒来,他倒是睡饱了,精神奕奕的。 夏见鲸扭过头,发现陆载还在睡。陆载平时从头到脚都酷得不像个高中生,此时头发散在枕头上,乱蓬蓬的,有种不同于往日的少年感。 夏见鲸凑过去,叫魂一般嘀咕着:“陆哥起床啦,起床啦陆哥。” 陆载对着可乐环发了半晚上呆,其实才刚睡着不久,他烦得蹙起眉头,说:“闭嘴。” 夏见鲸不知好歹,竟然贴在陆载耳边唱起了歌,“舒克舒克舒克,开飞机的舒克,贝塔贝塔贝塔,开坦克的贝塔,陆哥陆哥陆哥,不起床的陆哥,哦我哦我哦我,聪明又勤劳的我……” 陆载没忍住,提膝怼了夏见鲸一下,“你还能更烦人一点吗?” “我可没烦人,我烦猪呢。”夏见鲸耸耸肩,反应极快,在陆载又抬脚要踹他的时候,飞快跳下床,拖鞋一蹬,撒开腿就往卫生间跑。 陆载被夏见鲸扰醒,基本是不可能再睡着了。他坐起来,皱眉看着夏见鲸的背影,有些头疼,却好像也并不反感。 他揉着太阳穴,笑着摇了摇头。 陆载穿戴好,也走过去,接了杯清水,站在夏见鲸旁边开始刷牙。 夏见鲸洗漱完后,把他的行李箱拉出来,往地上一摊开,蹲在旁边开始扒拉着找衣服。 别看夏见鲸比陆载早过来一天,陆载回来的当天下午就已经归置妥当,他的行李还都乱七八糟的塞在行李箱里,一点头绪都没有。 陆载低头看了一眼,感觉夏见鲸这样子跟在垃圾山上捡破烂没什么区别。 夏见鲸感受到陆载的目光,连忙解释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从有序变为无序是生物无法违背的一个自然进程,你知道‘熵增定律’吧,熵会随着时间越变越大,理论上所有东西都会越变越乱,这都是自然界决定的,不能怪我。” 陆载抱臂靠在一边看他,虽不言语,但脸上清清楚楚写着“我就默默地看着你装逼”。 夏见鲸终于翻出一套合适的,往床上一扔,接着把其他的卷吧卷吧,又塞了进去。 陆载见状,问:“你不把剩下的衣服拿出来吗?” 夏见鲸摇摇头,说:“塞里面就行了,拿出来又没有地方放。” 陆载说:“我给你腾半个柜子吧。” 百科情书_97 夏见鲸扭过头,看着身后的偌大的衣柜,他想了想,觉得塞箱子里确实不方便,而且衣服都压皱了,便说:“那感情好呀!” “得了便宜还卖乖。”陆载嗤笑一声,路过夏见鲸的时候还不忘拿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 夏见鲸把行李都倒空了,往床上一摊,坐在床边静等着陆载给他腾位置。 陆载的柜子是内嵌式的,很大,占据了整面墙,最顶上一格没有门,里面堆着一些积了灰的快递盒。夏见鲸几个月前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好像主人完全不感兴趣,连拆开看看的意思都没有。 夏见鲸瞥了一眼,也没兴趣,手撑着下巴,注意力全留在了陆载身上。 陆载打开柜门,揽着衣服往里一压,衣架在杆子上发出刮擦声,顿时富余出来了一半的空间。 陆载说:“底下抽屉里有衣架,你把衣服挂这里就行。” 夏见鲸点头说:“明白。” “你其他东西可以放这边。”陆载往前走了两步,打开另外一边的柜子。 这边的柜子原先也是衣橱,后来被改成了格子间,里面摆满了摄影装备,其中不乏一些神级镜头,按照相机、镜头、测光表的顺序分门别类的放好,三脚架和稳定器放在最底层的大格子里。 夏见鲸跟进了大观园似的,瞳孔都被惊得一缩。他从上扫到下,嘴巴快要合不拢了,要是把这些拍个照片放到大地论坛上,那基本就能封神了。 哎?不对! 陆载不就是迷鹿大神么。 夏见鲸吐了口气,这么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陆载完全没有察觉,俯身把几个镜头归拢到一个格子里,对夏见鲸说:“你可以把书也放进来。” 夏见鲸看着陆载一本正经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恶作剧的意味,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陆载知道他早就发现了,会是什么表情? 夏见鲸光是想着就快憋不住笑,迫不及待想知道陆载会有怎样的反应。 “嘿,”夏见鲸掐着大腿,忍着没笑出来,他对着陆载喊:“鹿神。” 陆载后背一僵,手下动作也顿住了。 陆载没有回头,装作无事发生,什么都没听见。 夏见鲸却注意到陆载的耳尖开始泛红,耳朵似乎是陆载特别敏感的地方,不仅稍微捏一下就会发烫,而且也很容易泄露他心口不一的情绪。 夏见鲸笑起来,陆载窘迫得实在有些可爱,这让他更想按着陆载好好逗弄一番,毕竟陆载的本体就是酷哥,这幅样子平时可不多见。 夏见鲸跑过去,盯住陆载强装淡定的脸。 陆载抿着唇,并不慌张,若无其事地看着夏见鲸,仿佛刚才夏见鲸叫的不是“鹿神”而是“陆哥”一般。 夏见鲸看陆载这样子,再也憋不住笑意。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把手拢成喇叭状,几乎快要贴在陆载的臭脸上。 “迷鹿。”夏见鲸笑着说,“晒太阳的翻车鱼呼叫迷鹿。” 第40章我最懂你心 陆载面不改色,慢慢把手里的镜头放回原位,然后抬起眼睛看着夏见鲸。 陆载叹了口气,说:“收到。” 夏见鲸哈哈大笑,直接伸手捏住了陆载的耳垂,丝毫不留情面地指出来,“鹿神,你就继续装吧,你知道吗,你耳朵早就出卖你了。你看看,都快烫熟了。” 陆载拂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捂住自己的耳朵,“只是有点过敏罢了。” “过敏?”夏见鲸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是因为你不仅在网上骗我,还故意套我话,所以良心过敏了吗?” 陆载看了他一眼,说:“我被你烦得精神过敏。” “哦,是吗?”夏见鲸歪着头,戏谑地望着陆载,“你今天玩得怎么样啊?你和你那位朋友怎么样啦?你喜不喜欢他呀?巴拉巴拉……难道这些不是你说的吗?” 陆载闭上眼睛,呼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有着破罐破摔一般的孩子气。 百科情书_98 “你还要继续是吗?”陆载朝夏见鲸伸出手,说:“红包还我。” 夏见鲸愣了一下,都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没想到陆载这只死鸭子被逼急了竟然会开始耍无赖。 “没啦。”夏见鲸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翻出来给陆载看,他摊摊手,说:“真没啦,全都交给老夏当伙食费了,连我攒了快一年的镜头钱也一起搭进去了。” 陆载见夏见鲸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开,他心里小小地松了口气,至少没刚才那么窘迫了。 陆载冷着脸,继续说:“要么还钱,要么闭嘴,你自己选。” 夏见鲸被陆载这一招吃得死死的,完全无法反驳,只恨自己当初一时大意,一点积蓄都没留下。老话说的太对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穷是原罪,夏见鲸好惨。 夏见鲸撇撇嘴,抬手给自己嘴上加了条拉锁,彻底安静了。 早饭芮素煲的小米粥,又准备了几样爽口的小菜,配着秦弘阳晨练带回来的水煎包,四个人吃得和乐。 芮素问陆载:“你们马上就要开学了,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你和小鲸鱼趁这两天有空,去街上转转。” “好。”陆载说,“外婆,我能重新买把椅子吗?” 芮素抬头看他,笑容和煦,“买椅子,为什么啊?” 陆载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没有立马解释。 秦弘阳筷子一搁,对芮素说:“你这个老太婆,问那么多干什么,他想要肯定是有道理的。”他说着转过头看着陆载,也像学芮素和蔼可亲的表情,奈何业务不熟练,笑容显得有些生涩,“陆载啊,那就是你的房间,你不用拘束,想干什么你自己做主就好,我跟你外婆也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喜好,你喜欢就行,不必来问我们了。” 陆载朝秦弘阳微微颔首,说:“谢谢外公。” 秦弘阳跟着点头笑了一下,祖孙三人之间十分客气,气氛有些不尴不尬的。 夏见鲸左看看右瞧瞧,陆载和秦弘阳都低下头安静吃饭去了,只有芮素愁着脸,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夏见鲸两口喝完粥,放下筷子,一抹嘴,缠着芮素跟她说话。 “奶奶,主要是陆载现在那个电脑椅太霸气了,往那儿一搁,整张书桌都被霸占住了,他是想分我一半桌子用,所以才打算换两把小一点的椅子,这样我们可以坐一起写作业,方便互相督促嘛。”夏见鲸说完又转过去对秦弘阳咧嘴一笑,“爷爷,你说对不对呀?” 秦弘阳表情缓和了不少,他说:“去买吧,好好挑一挑,别选那些花里胡哨的,以前那个我就看不惯,秦可一天到晚都买的些什么东西,中看不中用。” 芮素笑着打圆场,“老头子还嫌我话多,你们不用管他,挑喜欢的买。对了,要多少钱?” 夏见鲸扭头去看陆载,他热场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掏腰包的事情可不归他管。 “不用了,外婆。”陆载朝夏见鲸的方向偏偏头,说:“他有钱。” “我?!”夏见鲸噎了一下,瞪着眼睛质问陆载,可陆载连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视地吃水煎包,优雅得跟在吃宫廷晚宴一般。 “哪能让你们小孩子掏钱,”芮素说着就站起身准备去拿钱包,“奶奶给你们拿钱,多的钱你们自己看着办,去买点好吃的也行。” “哎,奶奶。”夏见鲸追上去,挽住芮素的手臂,“奶奶你就别操心了,我有钱。” 陆载撩起眼皮看了夏见鲸一眼,唇角溢出些笑意。 夏见鲸咬了咬牙,心都快碎了,“我真的有钱……” 芮素被夏见鲸拉回座位上,她怜爱地拉过夏见鲸的手拍了拍,说:“既然这样,那行,奶奶就不管你们了。” 夏见鲸的苦瓜脸一直维持到吃完饭都没缓过来,他跟在陆载的身后进屋,门刚关上,他就下黑手,照着陆载的腰窝来了一拳。 夏见鲸说:“你为什么要坑我?!” 陆载转过来看着他,说:“我只说要买把椅子,是你非要买两把的。”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夏见鲸扬着下巴问他,“你突然想换椅子不就是这个原因么,难不成还能有别的理由?” 陆载喉结滚动,哽了一下,他看着夏见鲸的眼睛,对方眼神清亮,仿佛对自己的答案自信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垂下眼帘,避开了夏见鲸的目光。 “没有,”陆载说,“你猜对了。” “我就说嘛,”夏见鲸更加得意,下巴都快扬上天,他拍拍陆载的肩膀,“咱俩谁跟谁啊,你随便给我个眼神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看看刚才我的临场发挥,可以说是解围的满分范例了。” 陆载被夏见鲸弄得哭笑不得,他斜睨了夏见鲸一眼,说:“哦。” “真的!”夏见鲸认真极了,“我是你的小蛔虫,你的心思我最懂。” 百科情书_99 陆载抬手放在他头顶,用力按了一下,笑骂道:“傻子。” 他们回卧室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夏见鲸在门口磨磨蹭蹭,跟被封印了一样,死活就是迈不开脚步。 陆载问他:“腿断了?” 夏见鲸其实是想白陆载一眼,眸子翻到半路又转了回来,弯起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做小伏低一般。 “鹿神……额哥,”夏见鲸顺口喊的称呼,眼看着陆载脸色又要转阴,他想也不想,立马改口,“陆哥,你觉得手上空不空啊?” 陆载手里拎着一个双肩包,他往肩膀上一甩,把手揣进裤兜,说:“不空。” “那你觉得我们带个相机怎么样?”夏见鲸朝陆载挑挑眉毛,眼神一直往衣柜的方向瞥。 陆载早上被夏见鲸赤|裸裸扒了马甲,窘迫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原本还想再继续逗了逗夏见鲸,以眼还眼报仇雪耻。但他看了眼时间,也不早了,再磨叽一会儿太阳就要挂头顶上了,一出门就能被晒成人肉干。 陆载不逗他了,走到柜子边,拉开门,从最中间一格取出一个黑色的绒布袋。 陆载把绒布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款镜头,说:“这是我最好的全幅定焦,你试试。” 夏见鲸十分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陆载身边,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虔诚地捧起来贴在脸上,“谢谢陆哥,我妈怎么没把我生成个女的,不然我就以身相许了,立马就改名叫陆见鲸。” 陆载舔了下嘴角,没接话,他又拿了部相机塞到夏见鲸手里,然后转身去旁边的衣柜里找了两顶棒球帽,一并装进双肩包中。 陆载说:“走吧。” 夏见鲸点点头,跟着陆载身后出了门。 书院门到宜家的距离不算近,地铁中途还需要转一次线,下地铁时候已经烈日当空了。 他们两个大男生也没什么好逛的,直奔宜家而去,简单粗暴又高效。 夏见鲸见到相机就没了魂,更别提他手里抱着的还是目前市面上最好的全幅定焦镜头,他埋头跟着陆载走,全副身心都放在取景框上。 只要精力一集中,外物都不足以干扰到夏见鲸。哪怕被晒得额头冒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也不在意,抬手一抹,就继续找素材去了。 陆载走在他旁边,跟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摸出两顶棒球帽。 陆载抿着嘴,有些不自然,猛地把其中一顶扣在夏见鲸头上,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着马路对面的人潮涌动的麦当劳。 夏见鲸眼前忽的一暗,扣帽子的人动作粗鲁又慌乱,帽子差点扣到他眼睛上。他眨眨眼,把帽子往上调整了一下。 “你干嘛把帽子给我,你不戴了吗?”夏见鲸扭脸去看陆载,却惊讶地发现陆载头上也有一顶,便问:“你怎么还拿了两顶啊?” 陆载瞥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说:“不小心多拿的,叠一块儿了。” 夏见鲸“哦”了一声,觉得帽檐有点挡视线,便把帽檐转到脑袋后面去了。 陆载有点不满意了,冷着声音问:“你干嘛?” 夏见鲸一脸迷茫,没搞懂陆载怎么又突然黑脸了。 夏见鲸耸耸肩膀,说:“拍照片啊,怎么了?” “你不是怕晒么,”陆载不容分说地把夏见鲸的帽檐又给转了回来,“把帽子戴正了。” 宜家今天有很多东西在搞活动,夏见鲸搬过来之前没好好整行李,用的时候才发现七零八落的,许多必需品都忘了要带过来。 夏见鲸推了辆车,打算跟陆载大采购一番。 夏见鲸说:“陆哥,其实我在家里那会儿是跟你开玩笑的,我总不能在你们家白吃白喝的吧。老夏给我留了卡,今天我来掏钱。” 陆载说:“那我的红包呢?” “你怎么又提这茬啊!”夏见鲸爆捶了一拳身旁货架上的抱枕,说:“你给我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你就是迷鹿啊,花都花完了,你就算把我揍开花也没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陆载笑了,说:“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你要我也不能给你,”夏见鲸说,“我要留着赚钱养家,然后买镜头。” 夏见鲸提到镜头,陆载便瞟了一眼他护在胸前的相机。 陆载问:“你觉得这款跟C家的35定焦比,怎么样?” 百科情书_100 夏见鲸低头想了想,把相机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然后说:“那肯定这款全幅定焦好呀,就不是一个价位的。” 陆载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夏见鲸勾了勾嘴角,却不言语。 夏见鲸一下子就回忆起当初陆载评价35定焦还行时,他还吐槽陆载不懂摄影,现在臊得他脸疼,果然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但我还是打算入35定焦,性价比高是一方面,毕竟一分价钱一分货,十分价钱两分货,35更划算。”夏见鲸说,“主要还是因为情怀,我钟情35好久了,不能因为摸摸别的镜头就移情别恋,这样不好。” 陆载看着他说:“你还挺长情的。” “那可是,”夏见鲸挺起胸脯,“标准的五好少年。” 陆载笑起来,漫不经心地说:“你要真喜欢,我把35定焦送你吧,我也用不上。” 夏见鲸不假思索就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自从他知道陆载就是迷鹿后,巨额红包就已经很让他头疼了。他们现在又没有经济能力,零花钱都是来源于父母,平时你请我吃我请你喝没有问题,但牵扯到太大数额的经济往来就不太好了。 夏见鲸一直寻思着得找个方式把钱还给陆载,然而攒钱实在太困难了,旧债就遥遥无期,可不能再增加新的债务了,不然把他卖了都还不起。 “我不要。”夏见鲸皱着鼻子摇了摇头,“你的也是花钱买的啊,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攒攒钱自己买。” 其实陆载话刚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太合适。虽说他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但这话确实挺糟践人的,换个自尊心强精神敏感的人听,估计当场就得爆炸。 还好夏见鲸也不在意,拒绝完就扭头去挑东西了。 夏见鲸顺手拿起两个马克杯,问陆载:“用这个当刷牙杯吧,你一个,我一个。” 陆载自己有刷牙杯,是电动牙刷配套的。他闻言还是抬头看了一下,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那两个杯子丑到让人不忍直视,而且明显是情侣杯,合在一起能拼成一颗抽象的爱心,陆载一边嫌弃,一边又纵容地接过来,放进了推车里。 陆载问:“买你要用的就好了,为什么要买一对?” “这还用问吗?”夏见鲸看着陆载,有些不解地摊了摊手。 陆载摇摇头,莫名心跳慌了一下,他有些期待夏见鲸的答案。 夏见鲸啧了一声,伸手指了指价牌,“买两个打六折啊,四舍五入就等于白送的呀,不要白不要。” 陆载面容僵了一下,他说:“原来这样啊。” 陆载心里突然有些失落,他抿了抿唇,推着车往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载看夏见鲸:屁话真多,烦。 夏见鲸看陆载:镜头真多,爱。 第41章不会有万一 夏见鲸还在挑挑拣拣,吃的用的都干脆选了两份,有时遇到特别讨喜的,也会想着给芮素和秦弘阳买了带回去。陆载跟着他后面,即使看他又拿了成双成对的东西,也再都没有开口问过原因。 陆载现在可以说是,吃着哑巴苦,换来心中堵。 陆载反复在两种情绪中跌宕着,一会儿觉得夏见鲸该有点自觉了吧,不是说最懂他的心么,一会儿又觉得夏见鲸懂个瓜皮,还是别问了,省得越问越心塞。 陆载其实很难确定他是什么时候对夏见鲸有了不太正常的想法,或许是夏见鲸大大咧咧粘上来的时候,也或许是夏见鲸告诉他非洲象的故事的时候。 他说不清楚具体是在哪一刻,当他察觉到时,他已经陷在里面出不来了。 陆载甚至都拿不准自己的情绪,这到底属于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也不知道。他贫瘠匮乏的友情记录簿里,平淡得只有一堆从没拨出过的电话号码,夏见鲸是个异数,连个对比都没有。 青春期的情窦初开并不是一件甜蜜到底的事,就好像在陌生的迷宫里新人玩家,什么都不懂,只能摸索着往前走,未知与惊喜同在。 尤其处于朦胧的单恋期,很容易就会敏感到杯弓蛇影的地步,神经末梢上仿佛被加了百万倍的振幅放大器,西施都变成了擎天柱。 夏见鲸的无心之举,在陆载眼里一放大,怎么看怎么撩人,哪怕夏见鲸只是拿他杯子喝了口水,他的世界都能在瞬间变成大雨倾盆。 陆载看着夏见鲸无知无觉的背影,牙根都有些痒痒,他鬼使神差地就伸出了手,负气地拽了一下夏见鲸连帽衫上的小吊绳。 “别扯我的,帽子都被你扯歪了。”夏见鲸不满地把小吊绳从陆载手里拽回来,然后往他手里塞了只巨大的玩偶棒槌,说:“你玩儿这个。” 百科情书_101 陆载干脆举起棒槌给了他一下,“你再买就拿不回去了,况且你能住多久?” “就算住两天,也得让自己舒坦啊。”夏见鲸说。 陆载抿了下唇,看着他问:“有可能会住很久吗?” “这我哪儿知道,得看老夏的意思啦。”夏见鲸扭过头看着陆载,“他如果现在召唤我,我下一秒就收拾东西撅屁股走人了。” 陆载垂下眼睛,问:“你这么想回家吗?” “那肯定啊,”夏见鲸扭头看着陆载,“虽然爷爷奶奶也挺好的,但毕竟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家的狗窝嘛。” 陆载瞥他一眼,眼底的情绪说不清是戏弄还是失落,然而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陆载说:“对,你这只小狗,赶紧滚蛋。” 夏见鲸笑着揽住陆载的肩,大言不惭地卖弄着,“我滚蛋的时候陆哥和夏虫一起静默,而我,不带走一片云彩。不仅云彩不带走,这些东西我也不带走,都送你,一分钱不要,大方不大方?” “谁稀罕,”陆载把大棒槌扔夏见鲸怀里,说:“全给你扔垃圾桶去。” 夏见鲸被突如其来的棒槌砸得有点懵,他抱住棒槌,偏过头去看陆载。 陆载表情一成不变,但他就是莫名觉得陆载好像又不开心了。夏见鲸发现陆载最近奇怪极了,情绪起伏得跟坐云霄飞车似的,六月的天都没陆载变化多端。 夏见鲸把棒槌扔回货架上,凑到陆载身边,笑嘻嘻地逗他,“别扔呀,等我以后功成名就拿诺奖了,你还能搞个拍卖会了,这是夏见鲸用过的刷牙杯,这是他穿过的拖鞋。” 陆载斜睨着看他,声音冷清地补充道:“这是夏见鲸没考及格的语文卷子。” “哈哈哈,别提这个啊,太扫兴了。”夏见鲸笑得快要趴在推车上,“陆哥,你如果将来混不下去了,你就开个发布会,说你是和夏见鲸睡过的男人,保你身价翻倍前途无量。” 陆载看着夏见鲸,目光蓦地一晃,像是夜游的人在楼梯上踩空一般,清醒的瞬间有些慌乱。 陆载沉声说:“我为什么要开发布会?” “啊,这个啊……”夏见鲸被陆载问得一愣,他就是信口胡诌的,完全没想到陆载会认真,他抓抓头发,说:“我瞎说的嘛,现在大家不都喜欢开发布会,娱乐圈和学术圈都这么搞,不论大事小事都得公之于众。” 夏见鲸抬起眼皮看了看陆载,陆载没说话,他突然脑子一转,心想陆载不会是气他说了“混不下去”这几个字吧。 夏见鲸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陆载可是从小在学习上顺风顺水,考遍全校无敌手的,那自然心比天高,别说接受不了“混不下去”,肯定连“无功无过泯于众人”这样的评价都接受不了。 夏见鲸立马改口道:“我开玩笑的嘛,我陆哥那可是前程似锦,将来我穷困潦倒了,我去抱你大腿,好不好?” “我问的不是这个。”陆载喉结滚动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我想找你何必要通过网络,你不在我身边吗?” 夏见鲸想也没想,接道:“当然在啊。” “那就好。”陆载浅浅勾了下嘴角,表情柔和了不少,“走吧,去结账。” 夏见鲸点点头,推着车子走在陆载身边,“不过未来那么远,也说不准,万一……” “闭嘴。”陆载脚步顿了一下,眉头蹙起,转过脸对夏见鲸说:“没有万一。” 夏见鲸识相地保持安静,笑着冲陆载眨眨眼,用肢体语言传达出一句话——“陆哥说得对!” 他们买的东西实在太多,结完账走出宜家时,两个人手上拎满了大包小包,举步维艰。 夏见鲸反手抓住袋子,往后一甩,扛在背上,他问陆载:“咱出门时有没有跟奶奶说不回去吃饭了呀?” 陆载说:“没有。” 夏见鲸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十二点了,他再抬头去看陆载,发现陆载一点都不着急。 夏见鲸问:“那我们还回去吃吗?” 陆载拎起东西,边往前走边说:“有点晚了,不回了,找地方吃吧。” 夏见鲸没跟上去,他皱着眉,喊陆载,“陆哥,你不要给你外婆打个电话吗?要是他们在家里等……” “不用了,”陆载顿住脚步,转过来,说:“这个家里不会有人等我的。” 夏见鲸不好意思地笑笑,“陆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陆载陪夏见鲸站在太阳底下,才说了两句话就汗流浃背了,他倒没有不耐烦,反而很淡地笑了一下。 “没有,是我说错了。”陆载说,“你在家里等过我。” 百科情书_102 “对呀,我不仅在家里等过你,我还在院子里等过你呢。”夏见鲸笑起来,“而且不止我一个人,我可是带着你外婆的西瓜丁和你外公的,嗯……你外公的谆谆教诲在等你。” 陆载问:“所以呢?” 夏见鲸说:“所以你还是给秦奶奶打个电话说一声吧,好吗?” 陆载怔怔地看着夏见鲸,忽然之间,他好像感觉到一双少年的手,穿过层层迷雾,朝他伸了过来。 陆载眼睛一眨,把情绪藏了下去。 “好。”陆载说着拿出手机,低头拨号。 夏见鲸笑着点头,十分满意,他站在一旁,自觉保持安静,不去打扰陆载。 夏见鲸抬手去擦汗,但手里东西太多,他只能费劲地用胳膊肘蹭蹭脸。 陆载电话打得很简短,没两秒就挂断了,他一转头就看到了夏见鲸这样子。 陆载的东西堆在脚边,他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帮夏见鲸,但这个念头一浮现,他立马攥起了拳。 陆载不自然地把手插回口袋,隔了一会儿又拿出来,俯身把脚边的几个大袋子拎起来。 “我很热,”陆载说,“走快点。” 夏见鲸一弯眼睛,甩甩头,立马跟了上去。 附近就是商圈,满地都是吃饭的地方。夏见鲸又累又饿,还被晒得够呛,一点挑剔的心思都没有了。陆载随便选了一家,他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了。 夏见鲸坐进店里,菜还没点,先舒爽地吐了口气,生命值完全被冷气救回来了。 夏见鲸说:“威利斯·凯利才是当之无愧的人类之光,你说还有比空调更伟大的发明吗?” 陆载拿湿巾擦了遍手,顺势抽出一张给夏见鲸,“活过来了?” 夏见鲸点头,“感谢空调救我命!” 陆载懒得理他,嗤笑道:“你也就这点追求。” “喂,别看不起人好吧,我还喜欢网络和西瓜呢。”夏见鲸打了个响指,神气活现地朝陆载扬起下巴,“简单总结一下就是,Wifi空调西瓜,我就跟你回家。” 陆载筷子一滞,眼都不抬,沉声说:“闭嘴吃饭,不吃滚蛋。” 夏见鲸冲陆载吐着舌头“略”了一声,也埋头开始扒饭了。 夏见鲸嘴里嚼着饭,眼睛和手却闲不下来,陆载安静吃饭不理他,他便把手机放在碗旁边开始刷论坛。 他正漫不经心地往下翻看,突然手下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抬头看看陆载,恶作剧地笑了起来。 陆载察觉到夏见鲸的目光,皱起眉,无声地表达疑问。 夏见鲸冲他一挑眉,拿起手机对着桌上的菜拍了张照,背景里还有陆载半个身子和一旁放着的相机。 夏见鲸没等陆载反应,噼里啪啦按了几下屏幕,然后直接发了发送。 与此同时,陆载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一声响,是大地广角的系统提示音。 夏见鲸笑得狡黠,催促陆载道:“陆哥,你快看一看啊!” 陆载有些啼笑皆非,只好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了论坛。 晒太阳的翻车鱼:约会迷鹿[附图.jpg] 作者有话要说: 别的情人看情人:西施! 陆载来看夏见鲸:擎天柱! 第42章他强任他强 夏见鲸这条状态一发出去,整个论坛都炸开了锅。 百科情书_103 我爱吃糖:我的妈耶!这个世界也太魔幻了吧?!翻车鱼和鹿神竟然面基了?!青蛙乱舞.jpg 向后退:楼上审题不清啊,这咋就成面基了呢?亲儿子都说了,这是“约♂会”!我鱼和你鹿,锁了! 少女界新贵:港真,没有人心疼一下版主吗,含辛茹苦养大的亲儿子这么被鹿神给拐跑了,果然经济基础决定暧昧程度啊。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 兰香子:腐眼看人基!无锤少逼逼。说不准翻车鱼和迷鹿就是无意间碰到的呢,别瞎猜好吗?! 谈恋爱不如摄影:啧啧啧,lxz这洗地水平,亲妈粉真可怜。 兰香子:回复谈恋爱不如摄影老娘就是慈母心咋地?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这里是摄影论坛,请理智讨论。 少女界新贵:哈哈哈哈哈,版主出现啦,请问版主此刻心情如何?需要为您点一首《父亲》吗? 我爱吃糖:还是点一首《常回家看看》吧,哈哈哈哈。 陆载看着评论里一片嘻嘻哈哈,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他想了想,还是顺了夏见鲸的意,把这条状态转发到了自己主页。 而两位当事人谁都没有想到,这条状态后来却成了论坛上“鲈鱼CP”公认的定情名场面。 陆载问夏见鲸:“你和版主也是现实里的朋友吗?” “不是,没见过面。”夏见鲸还在低头看手机,好像正在和谁聊天一样,他摇摇头,说:“整个大地广角里,我唯一见过的只有你。” 陆载笑了一下,他说:“我也是。” “主要我今年才回国嘛,一直没机会参加同城聚会,不然我应该能面基挺多人。”夏见鲸眼睛几乎黏在手机屏幕上了,一手打着字,一手拿勺子往嘴里塞了口饭,“咱俩认识完全属于阴差阳错,跟论坛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陆载抿住唇,眼底的笑意沉了下去,“你还想见谁?” “倒没有特别想见的人,毕竟也就是你评论我我评论你的关系,谈不上有多熟悉。”夏见鲸说,“我就是看他们发的聚会照片挺有意思的,大家互相切磋切磋,摸摸相机,试试镜头,感觉很好玩。” 陆载心里有点堵,他其实很想再揪一把夏见鲸衣服上的小吊绳,然后逼问:“有我还不够吗?我的相机镜头随你挑,想试想摸都可以。” 但陆载还是有理智的,这些话他也就在心里辗转着想一想,如果让他坦诚地说出来,他宁愿选择现在就站起来当众唱一首小跳蛙,起码这样只需要尴尬就行了,完全不用经历期待和失望的轮回。 陆载擦擦嘴,靠在椅背上,看着夏见鲸的脑袋顶,问:“最近有聚会吗?” “好像没有吧,这个我没怎么关注。”夏见鲸终于舍得从手机上挪开眼,抬头看着陆载,“不过我这里有个更好的东西,你绝对感兴趣。” “嗯?”陆载微微扬起眉,侧过脸看他。 “你看这个。”夏见鲸笑眯眯地把手机颠了个方向,放在陆载面前。 陆载低头一看屏幕,页面上正是夏见鲸和版主的聊天记录。 他明知道刚才夏见鲸和他说话时也一心二用地在和别人发信息,但知道归知道,看到却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他还没看内容,心里已经有些不舒坦了。 夏见鲸发现陆载手指点在屏幕上,半天不往下滑,便从座位上站起来,两步绕过餐桌,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陆载身边。 夏见鲸说:“你往里面坐一点,给我腾点儿地方。” 陆载偏过头看了夏见鲸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往里挪了挪。 “‘镜·遇’你还记得吧,已经开始报名了。”夏见鲸点开了版主发来的一个链接,他把手机往里一推,正好放在两人正中间。 “今年竟然专门有一个‘under18’的分组哎,”夏见鲸抬手搭着陆载的肩膀,说:“你看看这段话,你再看看这段话,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陆载根本看不进去,他每往下浏览一行,夏见鲸就跟着咋呼一句,烦得不行。 陆载干脆把手机拿起来,然后反手一伸,轻轻捂住了夏见鲸的嘴。 陆载说:“别吵。” 夏见鲸半张脸都埋在陆载的手心,他眼尾一挑,就可以看到陆载认真而专注的侧脸。尤其是陆载的下颚线,好看到让夏见鲸忍不住吸了吸腮帮子,试图隐藏住自己脸上还没彻底褪掉的婴儿肥。 陆载手上原本没使劲,但夏见鲸一直小动作不断,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食指关节面,而手心甚至能感受到夏见鲸嘴巴嘟起来的弧度,触感柔软得像是一个吻,让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别闹。”陆载眉心一紧,用力捏了下夏见鲸的脸颊,说:“给我两分钟,马上就看完了。” “没事儿,你慢慢看吧。”夏见鲸挣开他的手,一边揉脸,一边又往嘴里喂了口炸鸡小食。 百科情书_104 少了夏见鲸在一旁干扰,陆载一目十行,浏览的速度很快,还没到两分钟就看完了“镜·遇”的所有宣传。 陆载非常理解夏见鲸为什么会这么激动,“镜·遇”今年特地分了专业组和业余组,而业余组内又专设了一个“under18”的分组,旨在挖掘有潜力的新生代摄影爱好者。 而这一届的赞助商便是C家,各组入围前十名的选手均可以获得定制款的35定焦镜头。这款镜头可是夏见鲸的心头爱,这一点陆载比谁都清楚,毕竟他曾经以此为诱饵哄着对方陪他过了个生日。 陆载心里一下子松了口气,他认识到原来让夏见鲸吃饭都心不在焉的并不是版主,仍然是那个破镜头。 他庆幸里混着点说不出的烦躁,一边庆幸夏见鲸真是个傻子,一边又烦躁夏见鲸为什么还是个傻子,疙里疙瘩的,很折磨人。 陆载返回聊天页面,上下滑动了一圈,看全了夏见鲸和版主的聊天记录。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我可爱的翻车小鱼鱼~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我记得你心水这个镜头好久了,要不要去试试? 晒太阳的翻车鱼:当然要去! 晒太阳的翻车鱼:有十个名额呢,我感觉我能入围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额,宝贝,怎么跟你说呢……“镜·遇”这几年的参赛者实力太可怕了,虽说年年黑马都是新人,但新人全是怪物啊,就跟吃镜头长大的一样。 晒太阳的翻车鱼:我不行吗?我感觉我也不差吧。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你是我心里的第一名,但放到“镜·遇”里,你不行。 晒太阳的翻车鱼:那你既然都已经给我判刑了,干嘛还问我要不要去试试,耍我呢?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我爱你还来不及呢,我耍你干嘛。主要是我还没问完你就逼逼叨叨一堆,听着,我还有一个问题。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你和迷鹿关系怎么样? 晒太阳的翻车鱼:挺好的啊。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好到什么地步?只是面了个基还是有别的联系? 晒太阳的翻车鱼:同床共枕算不算?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算!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那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去找迷鹿,虽然你不行,但是他可以,我看好他。 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还有一个请求,得奖了记得宣传宣传咱论坛啊,大地广角,日渐式微,入不敷出,程序员全跑了,我天天又当网管又做前端的,老人家熬不住了…… 陆载看到这里就没往下看了,他把手机还给夏见鲸,抿了抿唇,没说话。 夏见鲸不自觉地有些紧张,他拿不准陆载是个什么态度,是会同意呢,还是会觉得被冒犯了。毕竟人家正主还没答应呢,奖品和名誉就被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分赃了,搁谁身上都不舒服。 夏见鲸半俯下身,趴在陆载脸面前,眼里布满星星点点的期待。 夏见鲸眨眨眼,问陆载:“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参加?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拿奖的概率嘛。” 陆载一低头就能看进他的眼底,跟个讨肉吃的小狗一样,蠢得让人一边想损他,一边又忍不住揉一揉狗头。 陆载没忍住,抬手照着夏见鲸的脑门弹了一下,眼睛和嘴角都缓缓地被笑意压弯了。 陆载说:“发给我吧。” 夏见鲸脑子还没转过弯,他问:“发什么?” “网址,”陆载满脸写着不耐烦,可语气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他说:“报名网址。” 夏见鲸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一拳捶在陆载肩膀上,“你答应啦?” “嗯。”陆载垂下眼睛,他试图藏住眼底的愉悦,然而眼角眉梢都在背叛他,弧度柔和极了。 “比赛挺好,”陆载舔了舔唇,说:“奖品没意思。” 夏见鲸“哼”了一声,正想反驳却看到了桌角放着的相机,他便说不出话了。陆载拿一柜子镜头吊打全论坛,看不上奖品也在情理之中。 “就你才会喜欢这种小破镜头,”陆载偏过头看窗外,明明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声音却有些哑,他说:“没意思,赢了送你。” 夏见鲸这次不再提什么无功不受禄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捡漏的勤俭节约好少年,反正陆载又看不上,他不要白不要。 陆载和夏见鲸前后脚报了名,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夏见鲸就已经开始鞍前马后讨好陆载了。 百科情书_105 从吃完饭到晚上洗过漱躺到床上,他都围着陆载打转,眼色机灵,端茶送水,嘘寒问暖。若不是天气炎热,空调呼呼吹着,他怕是还会提前钻进被窝,学黄香给陆载暖暖床。 陆载嘴上嫌弃夏见鲸这里嫌弃夏见鲸那里,但享受起来却丝毫不手软。 陆载坐在床上,垂着头看“镜·遇”的具体参赛要求,夏见鲸半跪在他身后,毫无手法地在他肩背上胡捏一通。 夏见鲸捏得一点儿都不上心,时不时还故意拿肘子怼一怼陆载的肩井穴。陆载疼得皱眉,然而仍一声不吭,也不喊停。 夏见鲸撇撇嘴,心想陆载可真矛盾,几个月前还说讨厌有人碰他,现在竟也能心安理得地使唤别人给他捏肩,真不体面! 夏见鲸捏着捏着手下动作就停了,他往前一探,下巴搁在陆载肩膀上,凑过去一起看陆载的手机。 陆载刚才最疼的时候肩膀都还是放松的,在夏见鲸趴上来的那一刻却连同整个后背都绷紧了。 陆载呼吸一滞,他不露声色地侧开头,让自己已经有些发烫的耳朵和夏见鲸的脸隔出些距离。 夏见鲸浑然不觉,直接把手伸过去指着屏幕上的一行字,无意识地抱住了陆载。 夏见鲸说:“不是吧,这次竟然搞这么正规?!” 这次“镜·遇”不仅增加了新分组,还改了比赛规则,先前第一轮预选都是投稿自选作品的,但这一届变成了命题摄影,要求参赛者以“老城”为题,拍摄一张或一组照片,按照格式要求发送到指定邮箱,十月一日截稿,然后由组委会公布入选名单,被选中的选手可以进入第二轮比赛。 夏见鲸看完规则就变得蔫巴巴的,趴在陆载肩头叹了口气,“感觉压力好大啊,难道预选就要对我这种半吊子选手公开处刑了吗?” “我在呢,你怕什么?”陆载微微眯眼,自信得有些傲慢,“你等着拿奖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有你陆哥在呢,别怂! “老城”算什么,让拍“老公”都没问题。 第43章十八座城门 陆载当时话说得志在意满,可到了临睡前,他又有些心虚了。 陆载看过往年的得奖作品,从立意到取景再到留白,全都相当抓人眼球,要说稳拿第一,其实也没那么稳。 十月一日就要截稿,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不多了,而开学以后的计划安排都是未知,所以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利用暑假的最后几天去取景。即使不能一次性的定稿,踩踩点找找素材也不错。 陆载扭过头看着夏见鲸说:“明天去采风。” 夏见鲸转过身,和陆载面对面。他枕着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哈欠,眼神已经困得有些迷离了。 夏见鲸嘟囔着说:“明天啊,好啊,都听你的。” 陆载“嗯”了一声,抬手调暗了灯光,说:“睡吧。” 陆载话音刚落,窗外骤然响起一声惊雷,轰隆轰隆的,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便急促地砸在了窗户上。 夏见鲸背对着窗户,连身子都不想扭,只把眼睛斜过去瞧了一眼。他整个意识一半迷糊一半清醒,所有动作都显得又蠢又迟钝。 “陆哥,”夏见鲸说,“你是叫陆文佩吗?” 陆载没理解他的脑回路,皱着眉问:“什么?” 雨打窗沿的声响越来越大,夹杂着狂风怒吼,扰人清梦,夏见鲸睡意散了不少,他满脸不爽,垂着脑袋往陆载身边拱了拱。 “你听,”夏见鲸说,“雪姨在拍窗户呢,她说陆文佩我知道你在家,你为什么不回答?!” 陆载无奈地嗤笑一声,伸手推着夏见鲸的脸把他推回原位。 陆载说:“你一天到晚能不能看点儿有营养的东西?” “你别看这剧狗血归狗血,但其实真挺有意思的。”夏见鲸说,“这就是今天晚上电视里放的啊,你不是也在场嘛。” 自从夏见鲸搬过来之后,这个家里确实欢乐多了。夏见鲸嘴上跟抹了蜜一样,把芮素哄得五迷三道,不管是看电视还是出门遛弯,无时无刻都想把他栓到裤腰带上。就连秦弘阳,这个表面上不苟言笑的老头,也变得和平常人家疼孙辈的老人别无二致。 陆载以前除了必要的活动以外,其他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和老人之间礼貌有余,亲昵不足。但夏见鲸实在太粘人了,跟个双面胶似的,一面粘着芮素和秦弘阳,一面粘着陆载,愣是把风格迥异的四个人凑在了一起。 百科情书_106 于是每到晚饭后的娱乐时间,四个人便都聚在秦家装潢雅致的客厅里。 秦弘阳点着烟倚在太师椅上,夏见鲸和芮素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夏见鲸不好好看剧,反而时不时吐槽两句,妙语连珠,逗得芮素前仰后合,无聊透顶的八点档硬是让他们看出了相声场的气势。 陆载一如既往地不爱说话,但他却莫名融入了这种诡异的氛围里。他已经可以接受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安静又怡然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哦。”陆载说,“我在看书,没注意。” 夏见鲸撇撇嘴,却没去打趣陆载。他知道陆载说的是事实,陆载真的是那种能静下心看书的人,无论周围环境有多吵闹,心里却像处于真空的宇宙中,静寂无声,没有任何声波能传进来。 夏见鲸仰头叹了口气,感叹道:“这种感觉好棒啊,我超喜欢这种人多的热闹劲儿,他们就像是我的爷爷奶奶,而你是我哥哥,我们就跟一家人似的。” 陆载冷哼一声,反问道:“谁是你哥哥?” “你呀,”夏见鲸说,“我陆哥~”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陆载面无表情,完全不理会夏见鲸的谄媚,“你是姓秦还是姓陆,一家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很伤人啊,那我算什么?”夏见鲸不服气,说:“难道我这么久的陆哥白叫了?” “没白叫。”陆载伸手捏着夏见鲸下巴的软肉,跟逗狗似的,说:“你是家里养的小狗。” “我才不当小狗呢。”夏见鲸翻了个白眼,“我这段时间要改名叫秦国隆冬强东墙,我叫爷爷,你叫外公,你看哪个更像一家人。” 陆载被逗笑了,说:“闭嘴睡觉去。” “没话说了吧。”夏见鲸自以为把陆载呛到无力还口了,他一扬下巴,哼哼两声,得意极了。 陆载说:“明天别赖床,夏小狗。” “我不是!”夏见鲸顿时被陆载激起来了,翻身骑在陆载身上,一手按着陆载的肩膀,一手去挠陆载的痒痒窝,“快跟我念,秦国隆冬强东墙,陆载根本比不上。” 陆载憋着笑,他想把夏见鲸甩下去,可夏见鲸力气并不小,两人势均力敌,他憋得脸都红了,也没能甩开夏见鲸。 夏见鲸看陆载还挺硬气,他难得敢跟陆载耍横,反正已经上手了,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他还不如赚个盆满钵满,好好折腾一下陆载。他从陆载胳肢窝一路往下挠,誓要挠到陆载认输求饶,承认他秦国隆冬强东墙的地位。 夏见鲸闷着头挠陆载痒痒,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玩儿疯了哪里还有分寸,夏见鲸挠着挠着便恶作剧一般按住了陆载某处,挑逗一般地捏了一下,陆载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夏见鲸小人得志,嬉笑着问:“你投降不投降?” 陆载抿紧嘴唇,脸色很不好看。他突然一使力,把毫无防备的夏见鲸掀翻在床上。 夏见鲸笑容僵在脸上,他心里咯噔一下,看着陆载通红的耳尖和黑着的脸,也知道自己可能玩儿脱了。陆载可不是学校里能一起阿鲁巴的那群男生,陆载本质上是相当讨厌肢体触碰的,能容忍他打打闹闹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 夏见鲸结巴起来,“陆、陆哥……” 陆载坐起来,背对着夏见鲸叹了口气,“你睡觉吧,晚安。” 陆载穿上拖鞋,头也不回就进了卫生间。夏见鲸等到睡意再次来袭,陆载都没回来。 夏见鲸第二天被闹钟叫醒,陆载就已经睡在他旁边了。 “起床啦陆哥。”夏见鲸伸了个懒腰,拿胳膊肘怼了怼陆载的脑袋,完全把昨晚睡前的尴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陆载倏忽转醒,他抬手挡在额前,掀起眼帘看了看窗外,然后说:“雨停了。” 夏日的天气总是瞬息万变,昨夜疾风骤雨,早上起来就变得天朗气清,除了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水渍没干透,其他地方再也看不出雨水的痕迹。 夏见鲸麻溜地穿戴洗漱好,相机往脖子上一挎,问道:“我们今天去哪儿啊?” 陆载站在柜子面前挑挑拣拣,又试了试手,这才选好了相机和镜头。 陆载说:“去城墙。” 夏见鲸搬来的时候只带了一部入门级微单,他常用的那部放在家里了,没有带过来。而陆载今天带了两个镜头,一个超广角变焦和一个长焦,夏见鲸和他一比,简陋得如同小米加步|枪。 陆载看了夏见鲸一眼,问:“要换换吗?” 夏见鲸摇头,说:“没必要,我是来陪跑的,好东西就该你拿着。” “要用35吗?”陆载说,“我柜子里的随便你挑。” “不用了,工具就是个载体罢了,我水平也就这样,人家审稿时候又不可能因为我是拿好镜头拍的就给我加分。”夏见鲸拽着陆载往往外走,边走边说,“别的都不重要,你好好拍最重要,你是我全部的希望啦。” 陆载笑着挑眉,说:“好。” 百科情书_107 他们连饭都没吃就打算出门,芮素拗不过他们,叮嘱了几句便放行了。 X市原本就是十三朝古都,朝迎秦时风,月满长安城,十分适合“老城”这个主题的取材。再加上昨夜锦上添花的雨,更有朦胧古旧的美感。 他们要动作快点,趁着阳光还没把的旧砖石和青板路的水痕烤干,见缝插针地按下快门。 X市的城墙不是单指一处,而是由十八座城门为基,砖石相连建成的古代城垣,陆载带他去的就是永宁门城墙,离秦家所在的书院门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能到。 夏见鲸站在城门下,仰头看着雄伟的城墙壁,不禁点了点头,朝陆载竖起大拇指。 陆载选址相当精准,永宁门建于隋初,是X市十八座城门里沿用时间最长的一座城门,傲立于一片明城墙和唐城墙之中。其上的门箭楼曾在战争中被不幸损毁,直到近几年才在原址上被重新修建。 文物古迹的魅力就在这里,它们不需要任何的言语,一砖一瓦便是无字的史书,足以振聋发聩。 夏见鲸说:“陆哥,我必须要夸你,你也太会选地方了吧。” 陆载没说话,他换上超广角变焦镜头,尝试了好几个角度,才勉强拍了一组。 夏见鲸嘴上虽这么说,但手上却没有要去掏相机的动作。他绕着城墙底走,时不时地伸手去摸摸古旧砖石上的坑洼。在这样的地方去拍摄“老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却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老城”不该只是这样的断壁残垣,一定还应该有别的东西。 他绕过城门,又拐进西侧的一条小巷,眼睛倏地一下亮了起来,像是遇到了一场不期而遇的烟花。 夏见鲸立马扭身往回跑,他边跑边喊,“陆哥,快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朝迎秦时风,月满长安城。 我编的,所以不加双引号了。 第44章镜头的温度 夏见鲸面上满是惊喜,他跑到陆载身边,不由分说地拽住了陆载的胳膊。 陆载刚拍完照片,两手还托着相机,被夏见鲸这么猛地一拽,往前踉跄了一下。他顺手揽住夏见鲸,把身体一半的重量压在夏见鲸肩膀上。 陆载被夏见鲸的喜悦感染,笑着问:“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李记包子铺啊!”夏见鲸喜不自胜,他舌尖伸出来,舔舔嘴角,“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秦奶奶说的那个李记包子铺?” 陆载不想说话了,他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呢,没想到竟然只是个包子铺。 陆载说:“这谁知道,赵钱孙李,李可是个大姓。” 前段时间电视上热播《舌尖上的中国》,芮素看了之后唏嘘不已,说真正地道的美食就是藏在街角巷尾的。 芮素常常把李记包子铺挂在嘴边唠叨,她说这家是老字号了,比夏见鲸和陆载的年纪还要大。包子皮薄汁多,肉丸胡辣汤好喝得让人怀疑是放了罂粟花,每天早上排队的人都能甩出一条长龙来。 只是后来老板娘怀了二胎,正好又赶上门面拆迁,于是包子铺就关门了,芮素每每说到这里都要扶膝叹气,十分遗憾。 或许人上了年纪,都会有一些不愿意改变的固执。自从包子铺没了之后,芮素基本没再在外面吃过早餐,她固执地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别的包子下不了嘴。 夏见鲸拉着陆载往巷子里走,边走边问:“陆哥,你在这家吃过没啊,能不能尝出来?” “估计不行。”陆载摇摇头说,“小时候可能吃过,但不记得了。” 夏见鲸看到陆载还托在手里的相机,突然一顿,扭过来看着陆载说:“你不会还没拍完吧?” 陆载说:“差不多了。” “吓死我了。”夏见鲸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还好没打扰到你,不然你肯定要把我腌了炒菜。” 夏见鲸说完就被自己的比喻逗得乐不可支,他仿佛都能想到陆载把他腌进芮素的泡菜坛里,逢年过节切个胳膊割条腿,做成酸菜炒肚丝吃。 陆载却瞬间冷下了脸,他说:“我对你很凶吗?” “嗯……”夏见鲸眼珠子一转,说:“不是很凶。” 陆载“哦”了一声,不太满意,他抿紧了嘴,表情除了一如既往的冷,似乎还夹杂了一点埋怨。 百科情书_108 夏见鲸眼里满是恶作剧的意味,他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一字一顿地说:“是、特、别、凶。” 这话一出,陆载的脸色彻底变了,简直臭到了家。 夏见鲸抬眼去瞅陆载,差点被陆载的臭脸吓了一跳,他笑容僵在脸上,呆若木鸡。 陆载看着被他吓愣住的夏见鲸,深吸了一口气,胸腔缓慢起伏,仿若叹气似的慢慢呼了出来。 陆载表情缓和了不少,他低声问:“我哪里特别凶?” 陆载太认真了,夏见鲸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和陆载伙同一气,严肃又不过分地包裹住他,逼着他正经起来。 夏见鲸不自然地抓抓头发,说:“陆哥才不凶呢,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他说着就轻轻拍自己的嘴巴,一脸追悔莫及的样子,“我就是觉得逗你特好玩儿,我真的没那个意思,你对谁凶都不会对我凶的。” 陆载抓住他的手腕,说:“别打了,我没生气。” 夏见鲸身子半蹲,把脸凑到陆载面前,他仰着头看陆载的眼睛,说:“陆哥,我知道你有多好,真的,你相信我。” 陆载心头一动,他不由地垂下眼睛。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陷进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里,有夏见鲸很大一部分原因。夏见鲸总是若有似无地撩拨他,从语言到行动。 夏见鲸脑子缺根筋,跟被灌了绝情散似的,死活不开窍,却弄得他心旌动荡,越想越不公平。 “我信你的小狗头啊。”陆载说完叹了口气,迟了好几拍,继续厉声道:“夏见鲸,你以后说话过过脑子,行吗?” “我知道我知道。”夏见鲸立马顺竿上,抬手搭着陆载的肩膀,冲天发誓,“如果我以后再把不住度乱说话,你就当我在放屁,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载白他一眼,似乎更生气了。他反手抓住夏见鲸的小臂,用了些力道,使劲往后一拧。 夏见鲸被陆载反拧着,疼得直叫唤,他朝陆载眨眨眼,无辜又可恨。 陆载腮帮一紧,想说的话就被卡在了喉咙口。 说不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一柄刀,咽下去的瞬间戳在了他心口上,他无法质问夏见鲸,于是只能一遍遍凌迟自己,质问自己,夏见鲸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懂? 或许明天就会,或许永远都不。 无望的等待,如同在机场等一艘船,他不知道答案,却仍想再等一等。 陆载松开夏见鲸,接着泄愤似的捏住他的后颈,骂道:“你这个傻狗。”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我是小狗崽,我是大傻子。”夏见鲸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有些痒又酥麻麻的,他缩着脖子,连连点头,“咱们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吗,人是铁饭是钢,狗崽子现在饿得慌。” 陆载笑容苦涩,但还是说:“走吧。” 包子铺就在两条巷子相交处,从巷口望过去,看不到包子铺的全貌,入眼入耳的只有袅袅白烟和热闹的人声,充满了世俗烟火气。 夏见鲸蹦跳着往前走,走两步就转过身扯陆载一把,催促道:“快点嘛。” 陆载被他拉着,脚下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陆载点了一笼半的包子,又要了两碗肉丸胡辣汤,径直找了一张较为偏僻的桌子坐下。 夏见鲸跟过去,坐在陆载对面,一边搓手一边直吸溜,抻着脖子看周围人的碗里都有什么。 陆载骂他:“你饿死鬼投胎吗?” “你真是不懂享受生活,”夏见鲸冲陆载高深莫测地摆摆手,“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吃点好的,很有必要。” 陆载反问:“古话?” 夏见鲸认真地点了下头,答道:“三全私厨水饺上写的,你就说吧,这句话惊艳不惊艳,值不值得流芳百世?!” 陆载冷哼一声,说:“你审美也就这水平了。” “我审美很好的,”夏见鲸不赞同地皱了下鼻子,“比如你,在所有人里面我最喜欢你啊。” 陆载瞳孔猛地一沉,他抿起嘴巴,没有说话。 夏见鲸看陆载无言以对,立马乘胜追击道:“难道你觉得自己也不怎么样吗?你才不是会妄自菲薄的人呢,我喜欢你就足够证明一切了,你说对不对,年级第一!” “夏见鲸,”陆载皱着眉闭了下眼,他咬牙道,“闭嘴,不准再说话。” 夏见鲸咂咂嘴,还想开口反驳,陆载就拿筷子夹起个包子,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百科情书_109 老板娘刚把笼屉放在他们桌上,还没走开,就看到了这一幕。她惊呼一声,跟夏见鲸的嗷呜惨叫叠在了一起。 包子外面的皮虽温度适口,但内里汤汁滚烫,顺着口腔壁淌进胃里,跟灌了一口岩浆似的,只有灼熟的痛感,根本感觉不到肉馅浓郁的香味。 夏见鲸一瞬间连眼泪都被憋出来了,生理性泪水一涌而出,睫毛和脸颊都湿漉漉的,显得可怜极了。 陆载见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连夏见鲸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跑过去,地拿掉夏见鲸嘴里的包子。 陆载想都没想,直接把手心摊在夏见鲸嘴巴下面,然后焦急地说:“吐出来,快点。” 夏见鲸嘴里说不出话,呜呜地直摇头。 夏见鲸觉得丢人,而且往陆载这种洁癖人士的手心吐东西,哪怕只是个包子皮,他也不太敢。 陆载眉心紧蹙,眸里有明显的恼意,他索性捏住夏见鲸的下巴,强迫他吐了出来。 夏见鲸嘴唇上沾到了口水,他臊得脸红,一边偏过头,一边伸舌头舔了舔。 陆载没松手,嘴唇紧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嘴巴看。 夏见鲸看着陆载近在咫尺的脸,陆载眼角眉梢都浸满了寒意,可眼睛却亮得像一团火,以燎原之势蔓延到眼尾,带出了一抹红,像是也要哭了一般。 他注视着陆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眉眼,却突然觉得有些不一样。他心里莫名扑通一声响,仿佛碎石投池,涟漪圈圈往外漫延,搅得他不得安宁。 夏见鲸睫毛扑闪了两下,不自然地推开陆载,坐直了身体。 陆载声音喑哑,垂着头说:“对不起。” “哎呀,没事儿。”夏见鲸摆摆手说,“是我自己马虎大意,我吃饭经常这样,现在基本都不疼了,就是有点麻,过两天就好了。” 陆载并没有被安慰到,他所有的懊恼显然都是针对自己。被烫一下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和生老病死意外事故比起来,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可他就是钻起了牛角尖,悲观思维完全左右了他。 毫不夸张地说,在夏见鲸哀嚎的那一刻,他心里阴暗到想要毁天灭地,不毁别人,只毁他自己的天地。 他觉得他的喜欢可怕极了,像是一把双刃剑,一边插着口是心非的自己,更尖锐的那一头直接朝着他喜欢的人捅了过去。 他恍惚之间已经想不起当时为什么会想那样做,单纯是为了逗一逗夏见鲸,还是说他命中注定就是个灾星,碰到谁就会要谁的命。 陆载兴致全无,丧气地坐回原位,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眼看着陆载就要陷入自我批评的恶性循环里,夏见鲸赶忙伸手抓住陆载的胳膊,晃了晃,说:“喂,陆哥,我真没事儿。” 陆载抬眼看他,情绪特别沉,波澜不惊的,什么话都不想说,像是又缩进了他的锁妖塔里,并且正在一点点关上石门。 夏见鲸没办法,他只能迅速伸出一只手,制止住石门下落的趋势,然后把那头言不由衷的小非洲象给拽出来。 夏见鲸探过身子,舀了一勺胡辣汤喂到陆载嘴边,“来,张嘴,啊——” 陆载往后一仰,摇了摇头。 “快点,”夏见鲸拽住他,“我现在根本尝不出味,你帮我尝尝,看到底是有多好喝,竟然能让秦奶奶念念不忘。” 陆载迟疑了两秒,从夏见鲸手里接过汤匙,表情仿佛在被灌毒一般,不情不愿地喝了下去。 夏见鲸满眼期待,问道:“怎么样?” 陆载点头,说:“嗯。” “嗯是什么意思?”夏见鲸挑剔极了,跟个屁事很多的甲方一样,“你给我详细讲讲啊,什么味道的?” 陆载把另一碗推到夏见鲸面前,说:“你边喝,我边给你讲。” 夏见鲸抱起碗,吹了吹,然后直接咕咚灌了一大口。 他嘴里虽然还像是盖了一层膜,但大体上的味道还是能尝出来的。肉丸子外层软糯,内里又很有嚼劲,胡辣汤底浓稠,又麻又辣还带着诡异的香辛味,喝进胃里舒坦极了。 也许是夏见鲸吃得很香,仿佛完全没受到影响,陆载心里的负疚感也渐渐消散了一些。 陆载言出必行,跟念说明文一样低声道:“里面有胡椒、辣椒、面筋、牛肉丸、粉条、花生、木耳,能喝。” 夏见鲸餍足地舔舔嘴,取笑陆载说:“陆哥,你如果学新闻了,最好去搞社会新闻,千万别做生活版区,不然就你这描述方式,谁看了都得患厌食症。” 陆载终于又笑了,他说:“那你还要听。” 百科情书_110 “我不一样嘛。我看你的时候是会自动PS的,优点放大,缺点羽化,简称非常完美。”夏见鲸说到PS,突然屁股一抬,拎着凳子挪到了陆载旁边,“对了,你拍的照片呢,让我看看呗。” 陆载闻言打开了相机,夏见鲸凑过去一起看。 除去构图相似的照片外,陆载可以算拍了七张。四张广角照,三张细节照,主题基本都是旧城墙与现代化城市的反差感,大差不差。 陆载很适合这种现实向的摄影风格,其中最抓人眼球的是一张细节照,饱经风霜的城墙旁立着一块机动车限速牌,“老城”仿佛一位鞠躬谢幕的老人,让人倍感心酸。 陆载按着浏览键,说:“但我都不太满意。” 夏见鲸咂舌,思考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照片各方面都没有大问题,维持了迷鹿一贯的风格和高水准,立意和取材都很能和观者之间产生共鸣。但因为这些照片是出自陆载的手,这一点让夏见鲸很不舒服。 如果他不知道陆载就是迷鹿,他可以毫无芥蒂,欢欣地为迷鹿鼓掌,直呼鹿神赛高! 但他面前的是陆载,让陆载来呈现人间的苦难和酸楚,他舍不得。他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老母鸡,恨不能把陆载护在翅膀底下,咕咕哒哒地吓退所有妄想欺负陆载的坏情绪。 夏见鲸想了想,说:“我也不满意,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陆载抬头看着夏见鲸,他叹了口气,说:“可我镜头里看到的就是这样。” “那怎么办呀?”夏见鲸嘟囔道。 夏见鲸皱着眉思考了好一阵,然后他突然弹了个舌,笑了起来。 陆载看到夏见鲸的表情,疑惑地挑起眉,问:“嗯?” 相机仍然握在陆载的手里,夏见鲸单腿跪在塑料小凳上,笑眯眯地捧起镜头前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载,眉眼狡黠又灿烂。接着他一点点俯低身子,半趴在陆载胸前。 “这样它就有温度了。”夏见鲸对着陆载的镜头哈了口气,说:“不信你再试试。” 陆载呼吸一滞,手指用力扣住相机,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夏见鲸的笑脸,近得仿佛躺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一般。 文学作品里形容心动,总是喜欢用小鹿乱撞来描述。可陆载心里的那头迷鹿,却酷酷地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从林深处走到了瀚海边,然后一头扎进了海水里。 那头鹿在下沉的时候都没有丝毫地挣扎,它根本不乱撞,也不折腾陆载,它安静地躺在海底,只淡淡地告诉陆载一句话。 ——你完蛋了。 陆载胸口急促又小幅度地起伏着,他似乎觉得一切感官都出现了延迟,好像昨晚那场惊雷此刻才姗姗来迟,轰隆作响,震得他有些耳鸣,连带着开始口干舌燥起来。 陆载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抱起镜头,完全凭本能把眼睛贴在了取景器上。 其实陆载心里完全明白,夏见鲸纯粹就是在瞎搞。还什么温度不温度的,镜头前面糊一层水汽,能拍清楚就见鬼了。 陆载从取景器里望出去,果然如他所料,入眼是一片苍茫的白,所有东西都隐在雾中,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夏见鲸凑到镜头前,歪着头笑,问道:“是不是好多了,我可真是个天才。” 陆载在夏见鲸靠过来的那一刹那按下了快门,朦胧雾气里是少年灿然的笑脸,如海尽头升起的朝阳。 而这也成为了他镜头里唯一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没更新,这几天找时间补上,给大噶鞠躬啦! 小宝贝儿们都新年快乐啊,新的一年继续一起玩耍啊! 一个小剧场,大噶食用愉快啊。 业内常说陆载是一个独立精神很强的新闻工作者,而这一点完全能从他的作品里看出来。 但许多新闻工作者都会选择改变,在自己的审美和大众的接受度之间做适当调和,陆载也不例外,这场摄影展会全方位展示他的风格变迁过程。 刚入行的那两年,他是锋芒毕露的一把刀,恨不能割开所有虚伪的面纱;后来做了战地记者,他又成了大马士革,战火中铸就的玫瑰城,刚柔并济地还原真相;而近几年,他仍然奔波在一线,但摄影风格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像充满人情味的一捧水,从涓涓细流汇成海,温柔震撼。 展前有记者采访陆载:“请问这些作品里对您影响最深的是哪一张?” “有一张,不过是我十七岁时候拍的了。”陆载说,“我把它挂在了展厅中央。” 很多人慕名去看了那张据说对陆大记者影响深远的照片,最后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少人忿忿地在陆载微博底下评论发泄说:这是什么玩意儿嘛,连最基本的对焦都没对准。 陆载毫不解释,依然坚持用最大的场地,最大的篇幅来展示那张名为《情书》的照片。 百科情书_111 那张照片确实拍得不好,可朦胧雾气里是少年灿然的笑脸,如海尽头升起的朝阳。 这是他镜头里的第一束光。 “你就是这世界送我的情书,每一个字我都喜欢。” 第45章人间千般好 陆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夏见鲸的手从镜头上扒拉下来。 陆载说:“坐好,一会儿椅子翻了。” 夏见鲸没听陆载的话,一条腿窝在塑料椅子上,直接坐了下来。 他问陆载:“那我们还要回去重新拍吗?” 陆载摇摇头,说:“今天不拍了,没有灵感。” “唉,”夏见鲸有些失望,他咂咂嘴,叹了口气,“灵感可真烦人啊,说没就没了。” 陆载瞥他一眼,说:“没你烦人。” “跟我有什么关系?”夏见鲸瞪大眼睛,不满极了,“得了,不跟你计较。我早就看透你了,你的话就应该反过来听,还烦我?我看你是快爱上我了吧?!” 陆载抬眼看他,意味深长地抿了下唇,轻声说:“嗯。” 夏见鲸得意忘形,身子往后一仰,连人带椅全摔在了地上。 陆载眼睁睁看着他摔倒,抱着手臂无动于衷,只戏谑地挑了下眉,仿佛在奚落他“你看,早就让你坐好了吧,怪你自己不听话。” 夏见鲸“哎哟”一声,揉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又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他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目光,却不幸地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位熟人。 夏见鲸赶忙捂着脸蹲在了陆载腿旁边。 陆载抬脚轻轻踢他,“你干嘛?” “我没脸见人了,让我躲躲。”夏见鲸头往前一靠,把脸埋在陆载腿上,“你帮我看看,最左边角落那一桌是不是有咱班同学?” 陆载闻言抬头看向夏见鲸所说的方向,语调平静地说:“嗯,程程。” 程程跟陆载他们离得远,中间隔着好几张桌子,她笑着朝陆载点点头。 陆载顿了一下,也朝程程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夏见鲸心如死灰,却还侥幸地问:“她应该没看到吧?” 陆载说:“不知道,反正笑得快背过气了。” 夏见鲸哭嚎一声,脸埋得更深了,“我不活了,我附中第一美少年的名声啊。” 陆载想了想,说:“不影响。” “你说得对,”夏见鲸赞同点头,把脸挪开了点,仰头看着陆载,“换个角度想想,这说明我天真烂漫,多么可爱迷人的少年啊,对吧?” 陆载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她不会觉得你是第一美少年的。” “你!”夏见鲸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说,“第一是你哦?” “应该是。”陆载说。 夏见鲸哑口无言,他看了看陆载的脸,除了无可挑剔外,他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夏见鲸站起来,尴尬地朝程程挥手问好。 程程是跟自己外校朋友一起出来玩的,知情识趣地没有过来打扰。她向夏见鲸和陆载回了个招呼,便转过去了。 夏见鲸撇撇嘴,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不过比之前小心翼翼多了。 他看陆载细嚼慢咽,不觉心里窝火,故意装凶道:“这位美少年,请问你是林黛玉吗,磨磨唧唧半天还没吃完,快点啊,吃完我们要回家啦!” “原本还想跟你说个秘密的,”陆载耸肩,低头喝汤,同时轻飘飘地说道,“算了。” 百科情书_112 “秘密?”夏见鲸一秒变脸,笑嘻嘻地拽着陆载的胳膊问,“什么秘密啊?快给我讲讲呗。” “不了,”陆载摇摇头,“我太慢了,我要抓紧时间吃饭。” “别呀~”夏见鲸的胃口完全被陆载吊起来了,陆载喝汤他就帮忙端碗,陆载吃包子他就给递醋碟,他哄着陆载说,“陆哥,你慢慢吃,我等着你。等你吃完了就给我讲一讲,好啵?” 陆载思考了一番,勉强点头同意了。 等陆载悠哉悠哉着吃完,又从夏见鲸手里接过餐巾纸擦了擦嘴,这才不急不慢地朝夏见鲸勾勾手指。 “夏小狗,”陆载说,“过来。” 夏见鲸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凑了过去。 他现在已经没骨气到这种地步,他为了听个不知道关于什么的破秘密,竟然连陆载叫他小狗都能接受了。 这并不是个例。在他和陆载相处的这半年里,他是一步步失守,一步步退后。他和陆载的日常用六个字就能概括,凶凶凶,哄哄哄。 而且还是陆载凶他,他哄陆载,比马关条约还不平等。 夏见鲸不禁在心里唾骂自己,照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哪天陆载逼着让他学小狗叫,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汪汪汪。 不对! 他好像已经对着迷鹿汪汪汪过了。 啊!夏见鲸抓着头发,欲哭无泪。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拒绝不了陆载,难不成他上辈子真是陆载的小狗崽?! 陆载看夏见鲸满脸纠结,问道:“你到底要不要听?” 夏见鲸嘟着嘴吐了口气,把心头想不通的疑惑全给吐了出去,然后点点头,说:“听啊,都伺候你半天了,不听多亏。” 陆载说:“这家包子铺就是我外婆说的那家。” “真的假的?”夏见鲸持怀疑态度,“你不会又是蒙我的吧,你刚才不是说你不记得了嘛。” 陆载原本想说:“关于我小时候的事,我从没忘过。” 但他转念一想,又怕这话说出来影响了此刻的气氛,夏见鲸对他的情绪太敏感了,一些他早就放下的往事,却总能让夏见鲸草木皆兵。 虽然夏见鲸胡言乱语哄他的时候,他非常受用,但次数一多,他又不愿意了。 夏见鲸就该嘻嘻哈哈快意人生,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没必要跟着往泥潭里掺一脚。 陆载换了种说法,他说:“我逗你呢,不信你带回去让外婆尝尝,她总不会骗你吧。” “对,”夏见鲸说:“那你给秦奶奶打个电话,让她暂时别出门,我去买两笼包子,咱俩跑步回去,让他们吃热乎的,好吗?” 陆载说:“好。” 自从上次他被夏见鲸哄着给芮素打了一次电话,就好像捅破了祖孙俩之前的一层窗户纸,芮素开始试探着给他打电话,而他也能够接受偶尔给芮素汇报一下自己的行程。 陆载很自然地掏出手机拨号,芮素在电话那头开心得像个小姑娘,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一边还不停嘱咐,让他们回来路上不要急,注意来往车辆。 陆载仍然不习惯芮素的热情,带着一种弥补的味道,只是太迟了,让他惶恐又为难。 陆载嗯了两声,然后挂掉了电话。 陆载抬头去看夏见鲸。夏见鲸正双手插兜站在包子摊前,老板娘应该是在问他刚才有没有烫伤,他冲老板娘摆摆手,脑袋也很有戏,跟着左右晃了晃。 陆载看不到夏见鲸的表情,但他却心领神会一般,能够猜到夏见鲸在说什么。 他想,夏见鲸肯定笑弯了眼,开始向老板娘打听这家包子铺的历史,然后还要貌似不经意地把芮素拉出来溜一圈,讲一讲家里老人如何心心念念彻夜不眠。 陆载抿着嘴笑了一下,估计他没猜错,因为老板娘连钱都没收,脸上满足得如同遇见知音,看来被夏见鲸忽悠得不轻。 这时夏见鲸突然扭过头,得意地扬起下巴,冲陆载比了个“耶”! 陆载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举起了相机。他正好安的是超广角变焦镜头,快门一按便定格了整幅画面。 而这张照片好像真的有了温度:清早上街角的包子铺,热气蒸腾人声鼎沸,老板娘正在找零钱,简陋的桌子上坐满了男女老少,他们三五成群唠着家常。 人间千般好,不如一碗豆腐脑。 是市井百态,更是老城风光,陆载想,他拍到了。 百科情书_113 陆载毫不犹豫删掉了之前的七张照片,只留下了这一张。 陆载效率很高,在开学前就修好图,然后发到了“镜·遇”的参赛邮箱里。而夏见鲸技术不行还懒得要命,一拖再拖,连个满意的底稿都没拍出来。 开学那一天,夏见鲸彻底失去了睡懒觉的权利,他从家到学校所需要的时间,从五分钟变为一个小时,而这还是在地铁公交都顺顺利利畅通无阻的情况下。 夏见鲸跟着陆载一起起床,刷牙洗脸都跟在陆载屁股后面,坐到餐桌上还迷迷瞪瞪睁不开眼。 芮素自从知道李记包子铺在家附近重整旗鼓后,早上经常去排队买包子。她把包子装盘放到桌上,慈爱地摸摸夏见鲸的头,说:“小鲸鱼还没睡醒啊,快醒醒,一会儿脑袋掉汤碗里啦。” 夏见鲸打了个哈欠,唉声叹气地说:“我好困啊,我好想回家住。” 芮素特别惯孩子,即使秦弘阳坐在主位上吹胡子瞪眼,她还是给夏见鲸和陆载一人剥了个水煮蛋,分别放到了他们面前的小碟子上。 陆载冷悠悠地插了一句,“那滚蛋吧。” 夏见鲸正吃鸡蛋呢,闻言冷不丁被噎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陆载突如其来的冷气噎了,还是被鸡蛋黄噎了,咳个不停。 夏见鲸喝了口汤,费力咽下去,这才对着陆载哼了一声,说:“我才不呢,反正咱俩又不是一个班了,出了家门就分道扬镳。到时候等你往新班级里一坐,哼,见不到我的笑,看你怎么睡得着。” 陆载没理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吃他的饭。 芮素连饭都不吃了,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坐在桌边看俩孩子斗嘴。 芮素说:“可不敢分道扬镳啊,电视剧里的太子阿哥都得找个伴读呢,你们俩一起上学放学,有个伴多好啊,别的独生子女都羡慕不来。” 秦弘阳听得皱眉,敲了敲桌子,“一天到晚跟孩子瞎讲什么呢?都哪个年代了,你还太子伴读呢,你干脆去整个童养媳算了,封建。” 陆载听到“童养媳”三个字,冷哼一声,斜睨了夏见鲸一眼,然后擦擦嘴起身回房间拿书包了。 夏见鲸饭量不小,陆载已经站门口准备换鞋了,他还没吃饱,嘴里啃着一个包子,又伸手抓了一个。 芮素笑着说:“你慢点吃,不着急。” 夏见鲸一边咽一边朝芮素点头,咽下去后立马撕心裂肺对着陆载喊道:“陆哥,你等我啊——” 陆载背对着夏见鲸忍俊不禁,他抿了抿唇,掩住了笑意。 “干嘛,”陆载转过来,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说:“不分道扬镳了?” “不分!谁都别想让咱俩分开!”夏见鲸抓起书包跑到陆载旁边,一把把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瞎唱,“世上有我就有你,我们永远不分离,嘿嘿哎嘿!” 陆载笑着瞥他一眼,手从背后换到前面,手里却拿着两顶帽子。 帽子很新,之前没见过。夏见鲸眨着眼睛看标牌,又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就是前几天看电视时候他夸好看的那一款。 陆载看到夏见鲸的目光,不自在地偏过头,粗鲁地把帽子扣到夏见鲸脑袋上,然后凶着说:“走了,烦人狗。” 作者有话要说: 夏见鲸:哈喽?我怎么又变烦人狗啦? 《百科情书》真名《损人大全》 第46章仗着你爱我 陆载和夏见鲸前几天就收到了分班通知,原先的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选理科,陆载在文科重点班,夏见鲸在物理实验班。剩下的基本都打乱分到三个理科重点班里了,连刘耀耀也分进去了,想必家里肯定动用了不少关系。 理科和文科分在同一栋楼,一楼到三楼是理科班,再上面一层是文科。而生物、化学、物理和数学四个实验班被集体挪到实验楼上去了,各占一层楼,相当阔绰。 实验楼在学习最西边,和教学区隔了一整个操场,唯一的好处就是出门左拐就是食堂,吃饭和买零食都比较方便。 夏见鲸和陆载一起走到教学楼下,夏见鲸说:“你上去吧,中午你过来找我,咱们一块儿去食堂。” “嗯。”陆载说。 夏见鲸一步三回头,又叮嘱一遍:“你别忘了啊。” 陆载瞥他,脸上写着“你这个傻狗。” 陆载太冷淡了,搞得夏见鲸心里很没谱,他不放心地又说:“我在三楼啊,物理班。” 百科情书_114 陆载看他一眼,不仅懒得废话,连表情都懒得做了。他扭头就拐进了楼洞,转眼就没了人影。 夏见鲸不满地皱皱鼻子,他刚转过身,还没往前迈脚呢,一只肉乎乎的手臂就搭在了他肩膀上。 夏见鲸扭过头,看到刘耀耀又肥了一圈的脸,笑骂道:“你还是别叫胖子了,这个太限制你发展,你改名叫胖胖好了,跟比较级似的,一天比一天胖,饱含对你的美好祝愿。” 刘耀耀翻了个白眼,说:“少扯淡,你今天怎么从这边过来啊,你家不是住学校里面嘛?” 夏见鲸说:“我家装修呢,我现在住陆载家。” “陆载?”刘耀耀不自觉皱起眉,他咂咂嘴,没再往下说,反而换了个话题,“我跟你讲啊,我在游戏里找了个情缘,我们俩现在可是竞技场制霸组合。” 刘耀耀游戏里用的女性角色,而且还是个萝莉,不开语音的时候就喜欢“嘤嘤嘤”地在频道里撒娇,和他本人形象天差地别。如果他找情缘,夏见鲸都替他捏把汗,真怕对方把刘耀耀告到315消费者协会去,说他虚假营业。 夏见鲸摊手,说:“想象不出来,你情缘得多强才能带动你这个垃圾花萝?” “是苍云爸爸,决斗打得特别好,每次我被集火到快嗝屁的时候,苍云爸爸的决斗总能救我一命。”刘耀耀靠近夏见鲸,神神秘秘地说:“上星期我们俩见面了,你猜是谁?” 他们原来班里玩儿这款游戏的人很多,甚至还有固定团。既然刘耀耀这么讲,那说明这个苍爹夏见鲸应该也认识。 夏见鲸在脑子里把全班男生过了一个遍,也没猜出可能的人选。 夏见鲸问:“难道是秦南小号?” “你可别提他了,也不知道这个王八蛋暑假忙什么呢,我天天约他,他天天鸽我。”刘耀耀冷嗤一声,“不过也感谢他没上线,没有了他这个拖油瓶,我才能遇到我命中注定的情缘!” 夏见鲸看了眼时间,给了刘耀耀一拳,然后催促道:“你赶紧的,要说快说,我又不跟你一栋楼,我从这儿跑过去还得三分钟呢,迟到了你赔我啊!” “你不要急嘛,听爱情故事要保持一个温柔的态度,”刘耀耀笑眯眯的,一点都不生气,浑身散发着恋爱的粉红泡泡,“是咱班陈晓宁,我们俩奔现了。” “谁?”夏见鲸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呆了两秒才缓缓道,“坐程程后面那个女生?” 刘耀耀幸福又满足地点点头,说:“嗯,就是她,我的亲亲苍爹。” 不能怪夏见鲸惊讶,这个陈晓宁在班里就像隐形人一样,戴个圆框眼睛,柔柔弱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一样。夏见鲸一整个学期只跟她说过一句话,还是为了让她杂志看完了传过来。 学校里对早恋一直抓得很严,刘耀耀是夏见鲸身边的第一对情侣,他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又忍不住好奇。 夏见鲸听刘耀耀讲他的恋爱初体验,很多地方都让他觉得莫名熟悉,什么约会啊,吃饭啊,逛超市啊,一堆零零碎碎的琐事。 刘耀耀的形容词用得很肉麻,夏见鲸被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渐渐觉得没有意思,这些事他和陆载全都做过,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夏见鲸拍了拍刘耀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朋友,你无所谓,儿女情长不会撼动你倒数第一的位置,但我要去新班级闯天下了,江湖再见啦。” 夏见鲸一矮身,躲开刘耀耀的胳膊。他趁刘耀耀没反应过来,一溜烟就跑远了。 夏见鲸跑出去十来米,才扭过来冲刘耀耀吐了吐舌头。 刘耀耀呸他一声,比了个中指。 夏见鲸站在班门口朝里打量,实验班里人很少,一共只有十九个位置,单人单桌,一排五个人,连四排都没有坐满。 夏见鲸到得晚,大家都抢靠前的位置,只有最后一排还空着俩位,夏见鲸抓抓脑袋,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夏见鲸才把书包塞进去,门口又走进来一个男生,单肩挎着书包,径直走到他身边。 男生一把推开窗户,然后靠在窗边,看着夏见鲸。 男生笑着说:“商量一下,换个位儿呗。” 夏见鲸摇头,说:“不换,我爱阳光,阳光爱我。” 男生想了想,凑近夏见鲸,放低了声音说:“帮个忙呗,我得靠这扇窗户留住一段情啊。” 夏见鲸想翻白眼,这是要翻拍《金陵十三钗》吗,怎么人人都有一段情,刘耀耀那个胖子有,这个新来的男生也有。 就他没有!夏见鲸很不服气。 男生个子很高,理着板寸,又帅又洒脱。他手伸进裤兜里摸了半天,然后一甩手,一条吊坠从他指尖荡下来,直接荡到夏见鲸眼前。 吊坠左飘右晃的,跟搞催眠似的,夏见鲸眨眨眼,说:“我凭本事占的位,你催眠我也没用。” 男生哈哈大笑,手指一绕,黑色皮绳迅速地缠上他的指尖。 “送你。”男生两指捏住吊坠,举到夏见鲸面前,说:“这是951的子|弹,实心的,火|药都没取。” 百科情书_115 大部分男孩子都对枪|支弹|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好感,夏见鲸也不例外,眼睛顿时都看直了。 “送、送我吗?”夏见鲸吞了口唾沫,伸手去接,“谢了啊。” 可男生却笑着摇摇头,把手收了回去。 男生说:“给你可以,但咱俩换个位置。” 夏见鲸毫不犹豫,一把扯出书包站起来,说:“成交。” “爽快!”男生挑眉一笑,把子|弹吊坠扔给夏见鲸,顺手把书包也扔在了夏见鲸桌子上。 男生手一撑,直接跳坐在窗台上,喃喃道:“高度还行。” 接着男生伸出去半条腿,往下探了探身,在夏见鲸诧异的目光中直接跳了下去。 夏见鲸吓了一跳,冲到窗边往外看,男生正从地上起身,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舔着嘴角转了转脖子。 夏见鲸朝男生喊:“你脖子断了吗?” “好着呢。”男生仰起头,勾起半边唇笑,冲夏见鲸摆摆手,说:“让一让,你小北哥要上去了。” 男生话毕,后退几步,一个助跑,手攀空调架,脚踩下水管,动作行云流水,利索地翻进了三楼教室,看得夏见鲸合不拢口。 夏见鲸咂舌,说:“可以呀朋友,你是体育班的吧,你是不是走错了?” “这是物理班吧,我特招过来的。”男生拍拍裤腿,又拍拍手上的灰,说:“我家里有点复杂,我就不跟你细说了,我原来叫顾海北,刚改名叫顾星海,我朋友都喊我小北,不过你随便吧,哪个顺叫哪个。” 夏见鲸朝顾星海伸出手,“我叫夏见鲸,就这一个名字,你将就将就吧,就算不顺也没得选了。” “你挺有意思啊,我还以为你们高中的人都特闷呢,”顾星海说,“以后一起耍吧,我先谈会儿恋爱去。” 顾星海说完就把头埋到桌子底下,不再说话了。 夏见鲸只好摆弄着顾星海送他的子|弹吊坠玩儿,无聊极了。 他扭头看左边,顾星海一直拿着手机发微信,不知道在拼了命地在和谁联系呢。他又偏过头看右边,新同学正在包书皮,似乎是强迫症和狂躁症的合体,一个角没对齐就咬牙切齿地全扯掉了。 夏见鲸惹不起,他撇撇嘴,放弃找人聊天了。 夏见鲸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他想,要是陆载在就好了。 他近些日子天天和陆载粘在一起,同吃一桌饭,同睡一张床,二十四小时全天营业的那种。猛地看不见陆载,他心里突然感觉空落落的,很不舒坦。 夏见鲸也形容不出来,就好像暑假他跟芮素一起追的那部电视剧,全剧终时他也有过这种感受,仿佛体内筋骨被抽走了一条,整体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却实实在在少了些东西。 又酸又软,说不清楚。 夏见鲸把子弹头戳进头发里给自己挠痒痒,他叹了口气,估摸着这大概就是开学综合征吧,他可能是还没从暑假的放松状态里缓过来,所以心里才这么难受。 夏见鲸就这么挨到第二节课结束,下课铃一响,他就憋不住了,百米冲刺一般冲出了实验楼。 他一口气跑上了四层楼,一直跑到文科重点班门口,他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满心欢喜地往教室里看,然后笑容垮了下来,班里打眼看过去基本都是女孩子,完全不见陆载的身影。 夏见鲸抬头看了看门牌,发现也没走错地方啊。他往门边上一趴,彻底泄气了。 陆载正从楼道尽头的洗手间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夏见鲸正跟个考拉似的扒在他们班门口,很是滑稽。 陆载潦草地擦擦手,走过去捏住了夏见鲸的后颈,“你干嘛呢?” “你别捏我脖子啊,你手还湿着呢,怪痒的!”夏见鲸缩缩脖子,扭过来给陆载看他手心的东西,“你看,新同学送我的礼物,是真的子弹哟。” 陆载皱眉,问:“新同学?” “对呀,叫顾星海,特好玩儿。”夏见鲸边说边比划,“他能从一楼直接翻上三楼,酷毙了。” 陆载完全没被夏见鲸的兴奋感染到,他面无表情地说:“你跑过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夏见鲸说:“也不是,主要还是想看看你,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谁都不认识,超想你。” 陆载冷冽的眉眼软了一些,他浅淡一笑,说:“那你酷毙了的新同学呢?” “顾星海才没功夫理我,他说他忙着谈恋爱呢,但我明明听见他在跟一个男生聊微信。”夏见鲸啧啧两声,“不真诚。” 百科情书_116 陆载凭空松了口气,他说:“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夏见鲸看看表,离上课就剩不到五分钟了,他又得变身小刘翔,马不停蹄地冲回去了。 夏见鲸说:“那我走了,放学见。” 陆载看夏见鲸很喜欢那个小吊坠,全程不离手,一直在他面前晃悠,十分碍眼。 陆载拽住夏见鲸手里的吊坠绳,说:“这个留下。” “为什么呀,”夏见鲸不太乐意,“我还没玩儿够呢。” “哦,”陆载垂下眼睛,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那你走吧。” 夏见鲸没动弹,他看看子|弹,又看看陆载,心思动荡得跟手里的吊坠一样。 他明知道陆载这副样子肯定是装的,可他还是犹豫了起来。 夏见鲸想不通,他对陆载的容忍度为什么会这么高?他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他怎么对着陆载就硬气不起来? 夏见鲸一闭眼一咬牙,忍痛割爱般把子弹吊坠塞到了陆载手里。 “你才是烦人狗呢,”夏见鲸气呼呼地鼓起腮帮,说:“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校园怪谈》: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在谈恋爱。 第47章换我来找你 那枚子弹吊坠被陆载拿走之后,夏见鲸连个影儿都没再见到过。 夏见鲸不服气地追着陆载要了好几天,陆载说这东西是违禁品,地铁的安检都过不去,他先帮忙收着。 但陆载也不让夏见鲸吃亏,送了他美国国家地理非洲系列全套玩偶作为交换,夏见鲸这才安生下来。 新学期依然很好玩儿,物理实验班是四个实验班里唯一的“和尚班”,一个女生都没有。新同学们的思维都很活跃,三言两语就能碰撞出新想法,天天都在头脑风暴。夏见鲸和他们十分有共同语言,没几天就混熟了。 不过夏见鲸依然时常去找陆载,顺便看一看在三楼的老同学们,比如才情窦初开一个月就失恋了的刘耀耀。 刘耀耀的恋情被家里发现了,老师家长双管齐下,现实网络同时阻挠,刘耀耀为情所困,几天不到就瘦了一大圈,眼睛都能被看到了。 中午在食堂碰到时,夏见鲸打趣刘耀耀,说:“这就是早恋的下场,你就应该学学我,友谊地久天长。” 刘耀耀很不服气,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看陆载又看看夏见鲸,“我看你俩这‘异地恋’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你这周过来找了陆载几次,两次?三次?” 陆载幽幽开口,说:“四次。” “听一听!”刘耀耀下巴一抬,扬眉吐气,“你刚开学那会儿可是一天跑过来八百次啊,现在呢,一周四次,咱俩半斤八两,你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哦。” 夏见鲸说:“你懂什么啊,我这叫厚积薄发,我可是种子选手啊,忙得很。” 刘耀耀“切”了一声,开玩笑道:“就你?那咱学校这届竞赛完蛋了,估计省赛都出不去。” 陆载跟夏见鲸住一起,他也发现夏见鲸这学期变忙了很多。 高二就要开始上晚自习了,夏见鲸一个原先都不自己做作业的人,现在晚上到家还要熬夜看书。有时候陆载都躺下了,夏见鲸还坐在书桌前一边揪头发一边用功。 陆载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没在明面上鼓励过夏见鲸,但现在听到刘耀耀这样的玩笑,他却有点不开心了。 陆载皱起眉看了刘耀耀一眼,然后扭过头,轻声问夏见鲸:“你们什么时候去集训吗?” “估计快了。”夏见鲸叹了口气,有点蔫了,“老师说就两个名额,看这次考试成绩吧。” 学校之所以把四个实验班分到一栋楼,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实验班的步调和普通班级很不一样,他们除了要学理论知识,还有大量的实验操作,晚自习的时间通常都泡在实验室里。 夏见鲸是个野路子,他以前没有系统性学习的经历,全凭那一点点天赋和满腔热爱,再加上于堰北不靠谱的指导,勉强算摸到了物理的大门。 夏见鲸不够全也不够专,他有很明显的弱项,他的分子物理和光学一直很拖后腿。以前在普通班里还看不出来,因为考试内容都是最基础的物理常识,但到了实验班之后,稍微往深处一学,再加上繁复的光学实验,他的短板就凸显出来了。 近几次测试他成绩虽然都不错,一直稳定在班里前三,但反复卡在同一类型的题上,就像是破不了的瓶颈期,他感觉挫败极了。 百科情书_117 而眼看着决定命运的测试就要来了,他还突破不了自己,有些不自信了。 陆载抿了下嘴,直到吃完饭走出食堂都没再说话。 刘耀耀去旁边买零食吃了,夏见鲸和陆载俩人直接回班里午休。 夏见鲸午休的时候都习惯去找陆载,有时候天南海北地胡侃一中午,有时候累了就趴陆载桌子上睡一会儿,反正陆载中午不睡,都是站在窗边看风景。 但今天他们走到实验楼下,陆载却停下了脚步。 陆载说:“去你班里吧。” “那走呗。”夏见鲸无所谓,说:“我们班人都特好玩儿,没一个正常的。” 备战奥赛的大神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老师对他们放得也松,基本没什么纪律性可言,班里桌子横七竖八的,明明占据着地广人稀的优势,却愣是被他们搞得一摊乱。 班里没几个人,夏见鲸带着陆载进班,一丁点的关注都没引起。 夏见鲸随便又拽了把椅子,让陆载坐,然后把桌子上东西往起堆了堆,趴在了腾出的空地上,有点犯困。 陆载说:“你以后别去找我了。” 夏见鲸打了个哈欠,问:“为什么?” “好好在班里看书,准备你的考试。”陆载顿了一下,抿了抿唇,然后说:“以后我来找你。” 夏见鲸挑眉,欣然道:“那好啊,我们班好几张空桌子呢,你还能趴着睡觉。” 陆载抬手按着夏见鲸的后颈,捏了捏,“夏小狗,睡觉。” 夏见鲸看了看陆载,歪过头闭上了眼睛。 陆载一直没松手,力度时缓时揉,真得跟在哄自己小狗睡觉一样。 陆载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习惯捏夏见鲸脖子后面的软肉,夏见鲸开始总躲,后来也适应了,完全不反抗,随便陆载捏。 陆载翻了翻夏见鲸的笔记,竞赛所学的知识点跟平时课本的要求出入很大,陆载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摸索出来竞赛的解题思路。夏见鲸是当局者迷,很多问题看不出来,陆载虽物理方面不如夏见鲸有灵性,但给他纠纠毛病还是够格的。 陆载换了只手,左手去捏夏见鲸,右手拿笔在本子空白处给夏见鲸写了一些标注。 临上课的时候,顾星海又熟门熟路地翻窗进来,一落地就看见奋笔疾书的陆载和呼呼大睡的夏见鲸。 顾星海调侃道:“夏见鲸,你可以啊,还找亲友团帮忙呢。” 顾星海的集训名额早就预定了,他就是班里那个万年不动的第一名,特招人恨。 顾星海不愧是被特招过来的,算是班里的一个异数,虽然经常逃课缺席,但次次稳拿第一,连老师都拿他没辙。他的存在纯粹就是为了告诉其他人一个残酷的事实——大神睡着觉,成绩一样好。 夏见鲸羡慕不来,信心被顾星海打击得就剩了一层血皮,只能稳住心态,努力拿下另一个集训名额。 夏见鲸揉着眼睛坐起来,陆载正好停笔。 夏见鲸凑过去看了一眼,惊讶道:“你写了一中午?” 陆载盖上笔盖,说:“嗯。” 陆载的标注简洁明了,基本是在给夏见鲸捋思路,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去,顿时有点茅塞顿开的清明感。 夏见鲸“mua”地亲了一口笔记本,崇拜又感激地看着陆载,说:“陆哥我爱你~” “看你的书去,”陆载冷淡地瞥他一眼,站起身,说:“我走了。” 陆载走后,顾星海好奇地探过头,想看看本上都写了些什么。 夏见鲸抱着本子转过身,说:“我陆哥给我写的,不给你看。” “得,”顾星海嘲笑他,“你自己努力吧,光学白痴。” 顾星海掏出手机又聊微信去了,直到上课都没停,脸上一直挂着奇怪的笑容,夏见鲸不小心瞥了一眼,都忍不住头皮直发麻。 夏见鲸转过脸,心想这不就是现代版的龟兔赛跑嘛,既然顾星海放松了,那他可要抓紧机会,好好听课,说不定还能逆袭一把,直冲第一呢。 夏见鲸沉下心思,跟着陆载的思路,在演草纸上画着光路图。 物理其实就是自然万物最基本的一种表达形式,然后被一代代学者总结了出来,一点点突破,一步步完善。 百科情书_118 夏见鲸按照这种思路去思考,抛开固定的计算公式,而是尝试着把理论和生活联系到一起,于是所有的光学问题都能够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现象和解决方案。 夏见鲸渐渐摸到窍门,他正在计算角度和距离,突然有一个纸团扔到了他的桌子上。 夏见鲸思路被打断了,皱着眉扭过头去看顾星海,问道:“你干嘛?” 顾星海抬抬下巴,示意夏见鲸把纸团打开,然后小声说:“帮个忙呗。” 夏见鲸看着纸团上歪七扭八的一行数字,不像QQ号,也不像手机号,便问:“这是什么?” “总机的号码,我要是第一节晚自习结束还没回来,你就打过去,让转到他们顾政委家里。”顾星海说,“我的命就交给你了,你随便编个理由,老师查人也行,突击考试也行,务必要救我出来。” “救你?”夏见鲸有点懵,一头雾水,“你要干什么去啊?” 顾星海的手机又是一震,他低头看了眼消息,然后勾唇一笑,说:“搞对象去。” 顾星海说着就半站起身,推开了窗户。 夏见鲸眼看不对,连忙说:“哎顾星海,正上着课呢。” 顾星海扭过来,神情忽然之间认真起来,完全不似平时散漫的模样。 顾星海伸手抹抹嘴角,沉声说:“等不了了,再等对象就没了。” 顾星海说完就手一撑,跳窗户跑了。 夏见鲸目瞪口呆,他咽了口唾沫,扭过去看讲台上的老师,而老师也正在看着他,双手叉腰,怒目圆瞪。 老师粉笔一扔,问:“怎么回事儿?” 夏见鲸立马换上委屈的表情,冲着老师眨眨眼,又摇摇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老师又瞪了会儿夏见鲸,夏见鲸依然维持着无辜的姿态。 老师冷哼一声,这才放过他,不情不愿地重新拿起教鞭,敲了敲黑板,“都给我往这儿看,这个就跟之前讲的钻石火彩的形成原理一样,说白了就是这么点东西,光线、角度、折射,听懂了没?!” 夏见鲸说:“听懂了。” 老师气还没消,指着夏见鲸说:“你光听懂有什么用,其他的都能做对,就光学大题全错?晚自习你给我做光学实验去。” 夏见鲸蔫头耷脑地说:“好的,老师。” 于是晚自习其他人都去连黑匣子玩儿了,就夏见鲸一个人被分配到最西边的实验室里做光学实验。 夏见鲸闷着头做了俩实验,然后看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八点了。他翻出顾星海给他的那张纸条,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过去。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拨通了。 对方是温柔的女生,上来就自报家门,接着问:“请问您接哪里?” 夏见鲸隐隐猜到了顾星海的背景,他紧张极了,磕巴着说:“我、我想找一下顾政委,要、要他家里。” 对方顿了一下,语气没变,又问:“请问是顾令成政委吗?我们首长的线路是保密的,请讲一下您的具体单位和姓名可以吗?” 夏见鲸这下说不出话了,这要怎么回答啊? J大附中物理实验班夏见鲸?这不是瞎胡闹嘛。 夏见鲸也不知道顾星海谈得哪门子恋爱,怎么这么坑人啊。他握着电话不知如何是好,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别去管顾星海的生死了。 他正想着,背后窗户一响,顾星海跟个蜘蛛人似的,挂在外面敲窗户。 夏见鲸啪一声挂了电话,跑过去给顾星海开窗,“你是不是不会走门?” “翻窗户比较快嘛。”顾星海跳进来,脸上和嘴角明显有伤,像是被人扇了耳光一样,但眼里却出奇得亮,笑意盈盈的。 顾星海身上有很浓的酒味,走路也不太稳,他走到桌边坐下,看到了夏见鲸的手机屏幕,他笑着问:“你打了?” “那可不,”夏见鲸坐过去,翻了个白眼,“被你坑惨了,人家问我哪个单位的,叫什么,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怪我,忘了跟你说这个,你下次就……”顾星海揉揉嘴角的伤口,说:“算了,没下次了。” 夏见鲸好奇极了,他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你到底是去谈恋爱了还是去打架了?” “先见了我对象,又见了我爸。”顾星海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接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爸打的。” 百科情书_119 夏见鲸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说:“家长好像都不让早恋,刘耀耀也是,就上周来找我那个小胖子,被他妈发现他谈恋爱,手机和电脑都没收了,还威胁他再乱来就要给他转学呢。” “我不一样,我对象是个男的。”顾星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说:“我发小,他今晚就要跟着他爸移防去边疆了,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夏见鲸惊讶得睁大了他就收起吃惊的表情,笑着说:“我懂。” “所以你呢?”顾星海站起身,俯视着夏见鲸,低声问:“就每天都跟你一块儿吃饭那个,今天中午还来咱班了,叫陆载是吧,你们也是一对儿?” “啊?”夏见鲸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跳起来,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和他是好朋友,我现在借住在他家里,我、我我我们……” “不是就不是呗,你结巴个什么劲儿?”顾星海瞥他一眼,然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眼角渐渐漫出些痛楚,他说:“不是最好,同性恋真他妈不是人当的。” 顾星海闷哼一声,把脸埋进手心。他肩膀抖动着,背脊也无力地垮下去,像是体内的赖以为生的支架被人拆走了一样,脆弱得像只幼兽。 夏见鲸拍拍顾星海的肩膀,说:“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顾星海声音哽咽,“我就是他妈的太想他了。” 顾星海用拇指抹了下眼角,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是散漫不羁的笑。 他站起身,跟夏见鲸摆摆手说:“不说了,我先回宿舍躺会儿,我就跟你一个人讲了,记得帮哥们儿保密啊。” 顾星海还是不爱走门,喝成这样照样跳窗子跑了。 夏见鲸被顾星海的一番话弄得心神不宁,他忽然之间开始正视那个一直以来被他故意忽视的问题。 夏见鲸向来对感情分得不清,他觉得人世间的感情本质上都如出一辙,不过是把另一个人放进心里罢了。 放进来的人有血缘关系,那便是亲情;放进来的人是志趣相投的朋友,那便是友情;而放起来的是独一无二有好感的异性,那便是所谓的爱情了。 但是今天顾星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爱情的必要条件,爱情的对象不止是异性,也有可能是个同性,重要的不是性别,而是独一无二的好感。 为什么他对陆载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他对陆载有无限包容?而重新分班后他为什么只殷切地想念过陆载一个人? 难道只是因为陆载是他的同桌,是他的好朋友吗? 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夏见鲸心乱如麻,这种感受又奇妙又令人惶恐,他心里想着陆载,时不时就涨得像个充满气的气球,飘飘忽忽地如梦似幻,但下一秒又会有针刺一般的痛感,气球上被戳了无数个细密的孔洞,噗噗地往外冒气,像个噘嘴撒娇的孩子。 夏见鲸心里憋着事儿,脚步虚浮,走路都心不在焉的。 陆载在教学楼下等他,发现他的魂不守舍,扯了下他的书包带,问:“想什么呢?” 夏见鲸抬头去看陆载,原本藏在心里的面容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他又迅速复习了一遍今晚的异样感受,整颗心顿时被戳得稀巴烂,惨兮兮又软乎乎的。 夏见鲸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瞒。 夏见鲸脸上有些发烫,他生平第一次没对陆载说实话。 “想我的光学实验,”夏见鲸瘪起嘴,委屈地看着陆载,“好难啊。” 作者有话要说: 竞赛具体流程记不清了,如果和现在的赛制有出入,按我编的算。 第48章爱之初体验 夏见鲸跟陆载一起回家,刚进门就被芮素催促着先去泡脚。 芮素给他们烧了一大桶水,里面泡了些解乏舒压的中草药,晚上泡一泡脚,对睡眠也好。 芮素现在是全身心照顾两个孩子,每天又是搞食谱,又是弄理疗。虽然费心费力,但她却乐在其中,跟找到了人生价值一般。 再加上夏见鲸目前在备战考试,压力跟高三学生不相上下,芮素和秦弘阳都紧着他,后勤保障相当到位。 夏见鲸把自己的书包扔给陆载,然后弯腰把泡脚桶半拖半抱着弄进陆载卧室的小卫生间里。 泡脚桶是芮素今天新买的,木制的,和夏见鲸的小腿一般高,又大又深,里面还装满了水。他这么个体力旺盛的半大小伙,扛进去都费了不少力气。 夏见鲸“咚”地一声把木桶放到地上,直起身吐了口气,探头朝外面喊道:“奶奶,你少看点儿养生节目吧,都是骗人的,没用。” 百科情书_120 芮素在客厅笑着应道:“瞎说,人家《健康之路》讲得多好,明天给你们炒秋葵吃,专家说这个对胃好呢。” 夏见鲸劝不了芮素,只好抬头对陆载撇撇嘴,小声说:“这玩意儿真沉啊,我胳膊都快断了,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弄出来的。” 陆载把两个书包摞着放在椅子上,然后走过去,嗤笑着弹了下夏见鲸的脑袋,说:“起开。” 陆载拽了下裤子,蹲下来,一手扶着木桶边,一手伸到底部掏了掏。 接着“咔嚓”一声响,也不知道陆载扣到了什么机关,下边弹出来两个万向轮。 陆载试着推了推木桶,很轻松。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斜睨着夏见鲸问:“你说你是不是个傻狗?” “烦人狗就行了啊,怎么又变傻狗了呢。”夏见鲸哼哼两声,很不满意,“你知道底下有轮子也不跟我讲,硬是看我哼哧哼哧搬进来,太不够朋友了。” 陆载看着他笑,抬手捏了下他的后颈,“别废话了,搬凳子过来泡脚。” 夏见鲸不情不愿地被陆载使唤着,去客厅搬了两个小矮墩。他看到芮素还在沙发上看梨园春,便说:“奶奶,这都十点多了,你还不睡觉吗?” “听完这段《锁麟囊》就睡。”芮素笑呵呵地扶了扶老花镜,冲夏见鲸摆摆手,说:“不用管我,你快去泡脚,一会儿早点睡觉。” 夏见鲸说:“那好吧,奶奶晚安。” 夏见鲸回到房间,陆载刚好刷完牙,正站在洗手池旁涮杯子。 夏见鲸走过去,把小矮墩甩到陆载脚边,哼哼道:“泡脚!” 陆载挑眉看他一眼,扶正小矮墩,坐在上面伸直了腿,接着俯下|身子去卷裤腿。 浴室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而陆载的皮肤偏冷白皮,在灯光照映下,如同写生用的石膏像一般,标致得让人挪不开眼。 随着陆载卷裤腿的动作,一双长腿裸|露在空气中,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肌肉匀称,笔直修长。 夏见鲸看着陆载,喉咙一紧,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陆载探手进去试了试水温,抬头看着夏见鲸说:“可以了。” 夏见鲸对上陆载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心跳也乱七八糟的,跟个不上道的安塞小伙一样,胡乱地敲着锣打着鼓。 夏见鲸哽了一下,说:“哦,好。” 夏见鲸恍惚着把脚放进去,还没踩到底,就碰到了陆载的脚面,他冷不丁打了个颤,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一下。 陆载腿上被溅了一溜褐色的水珠,他皱起眉,抬脚踩住夏见鲸乱扑腾的脚丫子,说:“别闹。” 夏见鲸动弹不了,只好乖乖地被陆载踩着。 水温还是很烫,再加上中药材那些神神叨叨的用途,没一会儿夏见鲸后背都渗出汗来。他跟快被烤熟的虾似的,从脚到膝盖窝都泛着红。 夏见鲸缩了缩脚趾,说:“好烫呀。” 陆载说:“忍着。” 其实陆载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而且陆载皮肤白,更加显红,连脖子上都爬满了红晕,可他却垂着眼,表情冷冷淡淡的。两者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诱惑力。 夏见鲸觉得气氛尴尬得有点诡异,他舔舔嘴角,转念问道:“对了,我发现你给我写的标注特有用哎,顾星海下午还想看呢,我都没给他。” “给你写的,”陆载说,“对其他人没用。” 陆载不属于特别天才的学生,他完全是靠前十年实打实的基本功,再加上踏实和领悟力,才能有现在的看起来毫不费力的状态。 陆载中午看夏见鲸的课本时,壁垒很厚,他看得十分吃力,但这不影响他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点一点夏见鲸。毕竟为人师者不过传道授业解惑也,并不需要有世界名校的背景,博古通今。 他对物理不够精通,却足够熟悉夏见鲸。而他又比老师更专注,毕竟他只关心夏见鲸一个人的问题。他只用看几遍夏见鲸的错误,就能明白夏见鲸是在哪个步骤出了差错,又在哪个知识点上有了缺漏。 泡完脚后,夏见鲸去放小矮墩,陆载去倒水,两人协作分工,很快就结束了。 陆载蹲在书桌下,把收纳箱拽出来,拿了两瓶牛奶装进书包。 夏见鲸说:“你干脆直接给我一瓶得了,你装两瓶,沉不说,中午还得带着去食堂,多麻烦啊。” 陆载瞥他一眼,说:“我愿意。” 夏见鲸摊摊手,他不跟牛奶赞助商争辩,陆载开心就好。 百科情书_121 夏见鲸在书桌旁坐下,撑着脑袋,一脸向往地说:“我好想去参加集训啊,就感觉热血沸腾的,肯定特有意思。” 陆载作业晚自习就完成了,他站起来,立在夏见鲸背后,说:“那就去呗。” “顾星海肯定要占一个名额了,就剩下一个,我感觉压力有点大。”夏见鲸叹了口气,扭过来看着陆载,说:“我们班人其实都挺强的,我原来老觉得自己物理天下第一,现在才发现我真的太不要脸了。” 陆载笑他:“你也知道啊。” 陆载是背光站着的,他一边笑,一边探身越过夏见鲸去取桌上的书。 夏见鲸仰头看着他,忽然之间有些把不住陆载和他的距离。他眼睛一晃,就感觉陆载淡薄好看的唇仿佛快贴在了他的脸上,近得像是一个呼之欲出的吻,他不禁连呼吸都乱了起来。 夏见鲸脑子里跟被熊孩子捅了的马蜂窝一样,暴躁的工蜂们倾巢出动,嗡嗡嗡地闹起革命来。 夏见鲸抓抓头发,不知怎么地就直接问了出口。 夏见鲸说:“陆哥,你是同性恋吗?” 夏见鲸说完就一下子咬住了下唇,眼神躲闪起来。 他追悔莫及,暗暗骂自己口无遮拦,到底是被哪个长舌鬼附了身,问得什么鬼问题啊! 陆载背脊一僵,脸色蓦地沉了下去。他抿着嘴,缓缓站起身,垂头看了好几秒的地板,才抬起眼睛去看夏见鲸。 夏见鲸微微蹙着眉,和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完全不同,仿佛顿时被揠苗助长,抽成了一个色厉内荏的小大人。 陆载不明白夏见鲸为什么忽然要这样问?是发现了什么吗? 他看着夏见鲸的眼睛,不觉地攥住了拳。他难以形容此刻夏见鲸的表情,有点认真,又有点……躲避? 陆载心口堵得慌,他想,果然。 陆载自嘲一般勾了勾嘴角,然后他转过身,狠下心说:“我不是。” 夏见鲸看着陆载的背影,有些委屈又有些丧气,他说:“哦。” 陆载闻言脚步一顿,他沉声说:“可以放心了吧。” 啊?放心? 放什么心? 夏见鲸听到陆载的话,茫然地晃晃脑袋,语气不经意地又变成了往常的少年音,“陆哥?” 陆载看不到夏见鲸的表情,他只当夏见鲸是松了口气。 陆载胸口又闷又胀,他闭了闭眼,冷声说:“看你的书去。” “好。”夏见鲸说,“可是……” 夏见鲸还没说完,陆载却蒙着头钻进被窝。陆载转了个身,背对着夏见鲸,摆明了不想再说话。 陆载不想干的事,夏见鲸也没招,他撇撇嘴,扭回身趴在了书桌上。 陆载让他看书,可他完全就看不进去,一行行字仿佛从纸上飘了起来,自行拆分得七零八落,哪怕牛顿再世,都拼不出这到底是自己写过的哪条的力学定律。 夏见鲸托着下巴,眉心拧成一团,一边发愁近在眼前的测试,而他还在磨洋工,心里很不安;一边又觉得心酸,想着不是同性恋的陆载,以及好像是同性恋的自己。 夏见鲸合上书,放弃一般地往下一垂头,脑袋“咚”一声磕在了书桌上。他也不喊疼,就这么埋着脸不动了。 夏见鲸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一连持续了好几天,连顾星海都察觉出来了。 顾星海和夏见鲸完全相反,他自从那天送走他的小竹马,又被他亲爹抽了一顿之后,反而心无牵挂,一门心思放在了学习上。 顾星海整整五天都没逃课没早退,偶尔还会乖乖地走正门进班,惊得老师都劝他放松点,鼓励他只要正常发挥就绝对没问题。 顾星海叼了根棒棒糖从后门进班,他路过夏见鲸的桌子,抬手在桌沿上敲了两下,说:“一会儿就要测试了,准备好没?” 夏见鲸爬起来,一向明朗的脸上竟然有一丝憔悴,他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还行。” 顾星海凑过去,盯着夏见鲸的大黑眼圈瞧了瞧,说:“你也太蔫了吧,这不还有一个名额嘛,你还是有希望的。” 夏见鲸说:“跟这没关系,我是为情所困。” 顾星海来了兴趣,“咔嚓”两声把棒棒糖咬碎,手一甩,把棍子扔进角落里的垃圾桶,然后拉了张椅子在夏见鲸旁边坐下。 百科情书_122 顾星海一脸好奇地说:“来,把你的问题讲一讲,你小北哥给你指导一下。” 夏见鲸问:“你跟你对象都是同性恋吗?” “这我哪儿能知道,我又没试过别人,至今就喜欢他一个。”顾星海摊摊手,说,“我当时太小了,全世界就看得见他一个人,他一撩我就不行了,只好认栽喽。” 夏见鲸叹气,又问:“那万一我要是喜欢上一个男的,可他又不是同性恋,怎么办?” 顾星海笑着说:“陆载?” “嗯。”夏见鲸抬头看顾星海,然后瘪着嘴点了点头,说:“你也看出来了啊。” 顾星海挑眉,微妙地看着夏见鲸,“谁告诉你他不是?” “我问他了,他自己说的。”夏见鲸说,“我们俩不是住一起嘛,我最近都睡不好觉,心里特别憋,还很委屈。你说我好不容易开下情窦,怎么遇上这么难的任务啊。” 顾星海表情诡异,像是憋着笑一样。他忍了一阵,最后还是笑了出来。 “你们俩可真逗。”顾星海拍拍夏见鲸的肩膀,戏谑地说:“可能因为你的十八岁,注定要为爱情流眼泪吧。” 夏见鲸说:“我还没十八呢,哥哥。” 顾星海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没事儿,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傻子们隔着窗户纸流眼泪嘛,一样的。” 夏见鲸推他走,“滚滚滚,我不玩儿了,我要断情绝爱,我要我无忧无虑的宝宝觉。” 夏见鲸烦归烦,到了真正测试的时候,还是拿出来百分百的认真来对待,恨不能把脑子变成一块海绵,对着卷子拧巴又拧巴,挤干净所有的知识。 他们班一共就十九个人,四个老师一起改卷子,早上才考完,第三节课前成绩就出来了。 夏见鲸听着老师念成绩,吸着鼻子,直想哭。 上天还挺人性化的,虽然关上了他的爱情之门,但却给他开了一扇知识之窗,鞭笞他放下小情小爱,奔向人类文明的康庄大道去吧。 成绩没什么争议,顾星海第一,他第二,他们俩人入选集训队。 老师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表格,说:“把这个填一下,下节课不用上了,拿去教学楼三楼办公室盖章,中午放学前弄完。” 夏见鲸看了两眼,没找到时间,便问:“什么时候出发啊?” 老师也不知道,只说:“等通知吧。” 夏见鲸和顾星海都有些兴奋,鬼画符一般飞快填完表,不等墨干就拿着往楼下跑。 物理集训是所有集训里的第一批,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学校的办事效率很快,“咔咔”两下就解决了。盖章老师还笑眯眯地给他们加油打气,祝他们马到成功。 顾星海手插兜,小声跟夏见鲸吐槽,说:“成个鬼的功啊,就是去集训,又不是去参加国际奥赛。” 夏见鲸也笑,问:“你原来参加过吗?” “海了去了,从小比到大,已经没挑战性了。”顾星海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朝前面抬了抬下巴,说:“你陆哥。” 夏见鲸定睛一看,发现前面楼道口站着的就是陆载,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但他确定自己没认错。 夏见鲸嘀咕道:“他们班在四楼啊,他来三楼干嘛?” 不过不用他去猜,很快就有人来给他们答疑解惑了。 程程从理科班里蹦蹦跳跳着出来,探头看了看,看见陆载后便笑了起来。然后程程跑到陆载身边,把一个信封递给了陆载。 程程抬头望着陆载的脸,笑意盈盈,夏见鲸离那么远,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陆载接过信封,很仔细地收好。他朝程程微微颔首,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 不知道陆载说了句什么,夏见鲸听不见,只能看到程程连忙摆手,脸颊兴奋得发红。 上课铃不合时宜地打断了这一幕,陆载跟程程道别,扭头上楼回班去了。程程在原地目送他,直到铃声落了才转身回班。 顾星海兴致盎然地站在一旁,他看完好戏,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对夏见鲸说:“啧,你陆哥看来收了封情书呀。” 夏见鲸一点都笑不出来,一瞬间连成功入选集训队的喜悦都被冲散了。 不是都说好要投身人类文明建设了么,怎么看到陆载和别人在一起,他心里还会这么不舒服。 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只恶龙,辛辛苦苦攒的宝贝突然被别人挖走了,他理所当然会不开心,这没毛病! 百科情书_123 一码归一码,就算陆载不是同性恋,不喜欢他,那也得掰扯清楚吧,瞒着他谈恋爱算怎么回事儿? 夏见鲸对顾星海说:“你自己回去吧,帮我把表交了。” 顾星海问:“那你呢?” 夏见鲸“哼”了一声,说:“我要等陆载下课,我才不要为爱情流眼泪呢。” 作者有话要说: 鲸仔,劝你好好说话哟,不然中午就没小牛奶喝了。 第49章听我说句话 陆载的座位万年不变,还是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近窗户。 文科班阴盛阳衰,一共就五个男生,他个子高,性格又比较孤僻,分班第一天,他便自觉地找了个单独的位置来安顿自己。 陆载趁老师不注意,把程程给他的东西拿了出来。 女孩子似乎都很热衷于漂亮的外包装,程程用了粉红色的信封,封口处还贴着卡通圆贴,足以见得送信人的心意了。 陆载低头凑近看了看,圆贴上印着两个卡通人物,旁边用日语写着什么世界第一初恋。他不认得,只当程程和夏见鲸一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动漫迷。 陆载撕下圆贴,随意贴在笔记本页脚处,然后他隔着信封捏了捏里面内容物的厚度,大概有一公分厚,换算成普通冲洗照片,有十张左右。 陆载没再继续看,他把信封口一捏,双手压着,放在了膝盖上。 陆载扭过头去看窗外,虽然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了,但阳光还是有些晃眼,他微微蹙眉,眯起了眼睛。 其实他知道信封里装着什么东西,就是照片,他和夏见鲸的合照。 那天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夏见鲸突然问他关于同性恋的话题,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否认了。 同性恋? 即使没有生活阅历的人,也能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词。 同性恋、异性恋、无性恋,这些所有妄图将人类感情分门别类的词语,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不尊重。这仿佛是站在理性的制高点,打算只用三个字就能归类那些由心而生的爱,可笑极了。 陆载从不认为他对夏见鲸的感情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他甚至自负地想过,只要这只烦人的夏小狗一直在,他可以把他十七岁动心的这一瞬间,不眠不休地延续到七十岁。 心就那么大的位置,他才十七岁,没见过世界之大,也没见过人间繁华,但夏见鲸却闯了进来,又吵又闹烦人得很,于是他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夏见鲸,再也看不见其他。 他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夏见鲸毫无知觉。他从未思考过,如果有一天夏见鲸知道了,他该作何打算。 所以在夏见鲸把“同性恋”这三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是赌了一口气想要反驳的。 他想捏着夏见鲸的后颈,耳提面命地告诉那个傻狗,什么见鬼的同性恋,我只是喜欢你。 但他没说出来,但凡他有夏见鲸百分之一的坦诚,也不会落得如此尴尬又绝望的境地。可这也是他被夏见鲸吸引的原因,他渴望的,夏见鲸身上都有,而且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别人的暗恋是青涩又美好的,多年后想起来还能会心一笑,而陆载却是真真正正的暗无天日,睁眼闭眼都是乌漆墨黑的一抹黑。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圈住夏见鲸。 如果将来夏见鲸跑了,他会二话不说掐灭这段时光。还什么追忆似水流年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这些回忆。 那晚过后,夏见鲸虽然嘴上不说,但明里暗里总隐隐有些在躲着他,眼神也常常含着欲言又止的情绪。这成了陆载的一道催命符,让他原本就吊在钢丝绳上的神经顿时警铃大作起来。 能让夏见鲸难以开口的会是什么?陆载思来想去,渐渐得出了答案。 陆载想,夏见鲸这个样子,估计是打算开溜了,甚至这次更狠心,连“我不跟你玩儿了”这种告别语都不准备跟他说。 想来也正常,同床共枕的好兄弟似乎喜欢我呀,哪个社会主义好少年能接受这么荒诞的事情。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陆载比夏见鲸还辗转难眠。夏见鲸半夜翻身叹气,他背着身躺在旁边攥紧了拳,连转过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生怕看到蹑手蹑脚打算跑路的夏见鲸。 陆载被折磨了三天后,他看着夏见鲸一边烦躁着一边努力备考的状态,突然心软了。 昨天早上和夏见鲸在教学楼下分别,他就变了态度,伸手掐住夏见鲸下巴的软肉,警告道:“你别瞎猜,我真的不是同性恋。” 夏见鲸看着他,脸上表情皱成一团,似乎心结变得更深了。 百科情书_124 “知道了。”夏见鲸抱怨一般地嘟嘴说:“不是就不是呗,你一直说,一直说,我又不是老年痴呆。” 陆载说:“好好准备考试。” “我肯定全力以赴。”夏见鲸点点头,跟陆载挥挥手,背着书包走了。 陆载看着夏见鲸的背影,叹了口气。 陆载心想,狗崽子这几天愁得连下巴都没肉了,算了算了,放他一条生路吧。 陆载先前那么决绝,赌誓说这段岁月决不回首,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又舍不得。只好退而求其次,想着当朋友也能接受,能恢复到原先的状态就成。 陆载把他隐隐约约的感情全收了起来,他仿佛在经营一家挂着“closed”的花店,他倾尽所有财力采购花材,店里的繁花似锦,却只供他一人欣赏。 陆载做了决定,反而轻松了一大截,他吐了口气,转身去了教学楼三楼的理科重点一班。 班里很多都是他原先的老同学,看到陆载出现在教室门口,都觉得惊讶极了。 刘耀耀第一个站起来,他朝陆载摊摊手,说:“你找秦南吧,他最近神神秘秘的,老往体育馆跑,估计得上课前才能回来。” 陆载抿着嘴摇摇头,然后俯下身,对第一排坐着的女生说:“同学,麻烦帮我叫一下程程,好吗?” 就算有人不知道陆载的名字,但这张脸已经是一张行走的名片了。女生顿时就有些结巴,跳起来跑到程程身边,说:“程程,陆载来找你哎!” 这话一出,班里异口同声地“咦”了起来,目光如同探照灯,八卦地在陆载和程程之间来回扫视。 程程完全不害羞,她把漫画书塞到桌兜里,便跟着陆载出去了。 程程仰着头,笑着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陆载开门见山地说:“那天在李记包子铺,你拍照了。” 陆载的个人气场太强,虽不是质问,但这冷淡的陈述句也让程程有些发怵。 “额……这、这这,我……”程程手指攥着衣角,有种做坏事被抓到的窘迫,她看着陆载,说:“我当时没多想,就是特喜欢你们俩在一起的样子,我发誓,我全存在手机了里,没给任何人看过。” 程程说着往后退了一小步,猛地一弯腰,深深地给陆载鞠了一躬。 程程说:“我跟你道歉,还有夏见鲸,你们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发帖道歉,公开道歉都可以,真的对不起。” 陆载是玩儿镜头的人,对于被别人当成取景材料,他倒没有太反感。尤其程程把他和夏见鲸列在一起,他有一种被认可的感觉,这让他感到酸涩而隐秘的满足。 陆载说:“不用了,删不删随你。” 程程双手合十,面容愧疚,她再次鞠躬致歉,说:“真的对不起啊,我回去就删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偷拍了。” “我找你不是这个原因。”陆载掀起眼帘,淡淡地看着程程,然后说:“照片能给我一份吗?” “啊?”程程睁大了眼睛,疑惑地歪了下头,问道:“你说我偷拍你和夏见鲸的照片吗?” 陆载说:“嗯。” 程程说:“没问题啊,我晚上帮你洗一份出来,然后就把原稿删了,我保证,绝对不会私留的。” 陆载点头,说:“谢谢。” 这些照片现在就躺在信封里,陆载捏着它们,却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打开。 其实从上学期开始就有很多人打趣他和夏见鲸,比如刘耀耀,一会儿说他们是社会主义兄弟情,一会儿又说他们是异地恋。 夏见鲸也能开得起玩笑,每次接梗接得又逗又准,反而让一旁的陆载吃了哑巴亏,真情都被嘻嘻哈哈地当作假意看待。 陆载很想知道抛开真假难辨的语言,只凭一双眼,别人看到的他和夏见鲸是什么样子的。 陆载垂下眼睛,手指摩挲着信封。他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缓缓把照片抽了出来。 程程的拍照水平就属于普通人的级别,用手机拍的,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滤镜和贴纸,两个人连着包子铺的桌椅都透着一股梦幻感,让人看得直牙酸。 陆载连着翻看,几张照片就记录了他最珍视的那一天,他捕捉到了他镜头中的第一抹光。 夏见鲸蹲在他脚边,臊得把脸埋在他膝盖间;他浅笑着伸手去捏夏见鲸的后颈;夏见鲸仰脸对他皱起鼻子;夏见鲸骑坐在蓝色塑料椅上;夏见鲸倾身捧住他的镜头;夏见鲸对着他的镜头哈了口气。 陆载翻到最后一张,他顿住了。照片上的他抱着相机,怔怔地看着夏见鲸。而夏见鲸趴在他面前,笑弯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陆载喉咙发干,原来他在看着夏见鲸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眼神。 百科情书_125 渴望的、热烈的、呼之欲出着的、却又顾影自怜的,同时也是这么的……让人生厌。 陆载心里一阵钝痛,他外露得如此明显,夏见鲸那种机灵鬼,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忽然间,他似乎明白夏见鲸的躲闪是因为什么了。躲的可不就是他么,还有他这些令人不舒服的感情。 夏见鲸站在文科重点班的后门口,后门紧闭着,上面只有一扇四四方方的小窗户。他等得无聊,便趴在那里往里瞧了瞧,想看看陆载在干什么。 这一看,夏见鲸心里更不爽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恶龙了,他是一只喷火龙,嫉妒得噗噗直冒火。 陆载是怎么回事儿啊?上课时间竟然偷偷拆情书看,还看得那么入迷,这是一个学生该做的事情吗? 太过分了! 夏见鲸背过身,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不开心地“哼”了一声。 夏见鲸连楼道的监控都顾不上了,掏出手机就给陆载发信息。 夏见鲸:喂!你为什么不好好上课?! 夏见鲸:龟兔赛跑的故事听过吗?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夏见鲸:周一升国旗时候你是不是跑神了,年级主任刚强调不让早恋,你干嘛呢? 夏见鲸连发了三条都没解气,又从网上百度了几条早恋的危害,复制下来,给陆载发了过去。 他探探头,隔着窗户看到陆载终于放下了那个丑到家的粉红色信封,然后抬头瞥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看他发的信息。 夏见鲸心里终于感觉平衡了一点。他跺跺脚,靠墙蹲下来,握着手机等陆载迷途知返的忏悔。 他等了三分钟又三分钟,两局消消乐都打完了,陆载那边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夏见鲸忍不住又发了两条过去。 夏见鲸:你干嘛呢? 夏见鲸:你为什么不回复我? 陆载说不清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他恨不得把叽叽喳喳的夏见鲸一脚踹开,求个清净,可舍不得的情绪却更加强烈,压过了他所有的理智。 陆载:你让我好好学习的。 夏见鲸:哦。 认真听讲时四十五分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可只要一跑神,时间就“啾”地一声溜走了。 转眼下课铃响,同学们一涌而出,推搡着往食堂赶。管它男女老少礼谦让呢,吃饱肚子最重要。 夏见鲸是个逆行者,别人往出走,他侧着身从人潮里挤进班。 夏见鲸快被挤没气了,他拖着嗓子朝陆载喊:“陆哥,吃饭去啦——” 陆载说:“好。” 陆载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掏了两瓶牛奶出来,然后把圆贴从笔记本上撕下来,重新粘回到信封上。 陆载正一手撑着书包,一手托着信封往里放,夏见鲸却一个箭步冲过来,地拽住了信封一角。 夏见鲸说:“我刚才都看到了,程程给你的是吧?” 陆载“嗯”了一声,轻轻拍了下夏见鲸的手背,让他松手。 夏见鲸缩回手,却说:“给我看看呗。” 陆载抿起嘴,一把把信封塞了进去,然后站起身,拒绝道:“不行。” “不就是情书么,不给就不给呗,我才不稀罕看呢。”夏见鲸不乐意了,仰着头撇撇嘴,“你是不是跟程程搞对象了,你居然还瞒着我。” 陆载有些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低声解释道:“我没有。” 夏见鲸才不信,他指了指陆载的书包,说:“证据都在这儿呢,谈就谈了呗,以后你俩出去约会,我给你打掩护。” 陆载手一抬,直接捏住夏见鲸的后颈,他用了些力,疼得夏见鲸缩着脖子“嗷呜”叫了一声。 百科情书_126 “听着,我再说一遍。”陆载说,“我没有喜欢她。” 夏见鲸听得直翻白眼,他没想到陆载竟然死不承认。这不摆明了信不过他嘛,连谈恋爱这种事儿都不愿意跟他分享。 夏见鲸很生气,口不择言地说:“这有什么啊,谁心里还没个喜欢的人啦,我也有!” 陆载眼里骤然变冷,问道:“你说什么?” 夏见鲸本身心里就憋着气,又被陆载凶着脸一吓唬,顿时整个人都炸毛了,不对着干才怪。 “我说我也早恋了。”夏见鲸一脸赌气的样子,十分幼稚。 可陆载比夏见鲸还幼稚,他眯起眼瞧着夏见鲸,冷悠悠地问:“和谁?” 夏见鲸想想自己大写加粗的单箭头,而且喜欢的还是面前这个“有妇之夫”。他看着陆载冷冽的眼神,就跟被看透了伪装一样,心虚极了。 夏见鲸色厉内荏地扬起下巴,没底气地说:“我、我才不告诉你。” 陆载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到底是谁?” 这可怎么说呀?夏见鲸直发愁。 夏见鲸被自己带坑里了,他总不能说是和你吧,这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 夏见鲸臊红了脸,他低着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陆载看着夏见鲸这样,完完全全就是恋爱状态中羞恼的状态,而且还要来跟他显摆显摆,可太气人了。 陆载酸得想发火,径直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他缓了两秒,还是气不过,抬腿照着夏见鲸的屁股踹了一脚,说:“不说就滚,烦人狗。” 夏见鲸纳闷了,明明是陆载瞒着他在先,怎么最后又变成自己挨骂了。 夏见鲸心想,要不是喜欢你,谁愿意受你这破气。 夏见鲸朝着陆载的桌子一脚蹬了回去。 陆载刚才踹他时压根就没使劲儿,他却用了全力,弄得桌上的书哗啦啦直往下掉,有一股山崩地陷的架势,收都收不回来。 夏见鲸梗着脖子说:“滚了,不跟你玩儿了。” 夏见鲸饭也不吃了,赌着气回班,一路上看什么都没兴趣。 顾星海竟然没回宿舍午休,正埋头在桌兜里掏东西。 他听见夏见鲸摔门进来,抬头吹了声口哨,“又谁惹我们鲸仔了,来,跟你小北哥说说。” 夏见鲸说:“我失恋了。” “哟,你还恋过呢?”顾星海笑他,“哥早跟你说过了,对象不好搞的,你不听劝。” “我不搞对象了,再搞就变小三了。”夏见鲸趴桌子上,把脸埋在胳膊肘里,说:“我也不喜欢他了,好伤心呀,喝一百碗胡辣汤都缓不过来。” “不至于。”顾星海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着夏见鲸的肩膀,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快收拾收拾,咱今晚就得要出发了。哥到时候带你去喝豆汁儿,保你一碗就能缓过来。” “什么?”夏见鲸“噌”一下坐起来,抹抹脸,睁大了眼睛看着顾星海,“今晚?” “嗯。咱学校真是人微言轻,人家那边都拎包入住了,才给咱发的通知。”顾星海从他整好的一摞书里抽出两张表给夏见鲸看,“刘老师刚给我的,当时你不在,今晚两点的火车,他带队。明天早上十点前必须要报完道,不然就算弃权了。” 夏见鲸顾不上他忧愁的少年心事了,拿着表仔仔细细读了一番。 顾星海腿搭在桌子上,往后一靠,说:“那边是我大本营,你带两件衣服就行,再带两本书,剩下的我给你全包了。” “这一出接一出的,我快扛不住了。”夏见鲸有些懵,说:“我本身还打算利用今儿下午好好伤感一下呢,就算失恋也得有点仪式感,不是吗?” “你可别扯淡了。”顾星海嗤笑他,“你还打算写首诗不成?” 夏见鲸摇头,说:“写不了了,我陆哥都不教我了,我语文水平直线下滑,没救了。” 顾星海懒得理他,说:“那你自个儿仪式去吧,我回去躺一会儿,养精蓄锐。” 顾星海说走就走,下午上课铃响都没回来,看来是又打算逃课了。 夏见鲸原本还想利用最后一个下午,多啃啃书,稍微提高一下起点,不至于一报道就全队垫底,给附中丢人。 百科情书_127 可他一边看书一边唉声叹气,看两页就开始跑神,总是忍不住会想起陆载。 陆载估计中午跟他一样,也没吃饭吧。可陆载有胃溃疡啊,不按时吃饭会不会有问题啊? 夏见鲸想着想着又嘟起了嘴,他在这儿瞎操哪门子的心啊。反正陆载有程程照顾着呢,有情饮水饱嘛,说不定都快撑死了。 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夏见鲸舔舔嘴角,发现今天不仅没有吃饭,连牛奶都没喝上呢。 唉,早知道昨晚他就应该偷偷往书包里塞一瓶。万一以后陆载把他的牛奶配额给了程程,那他多心塞啊。 没了喜欢的人不说,连小牛奶都喝不上了,简直悲惨十七岁。 夏见鲸效率极低地啃着书,一晃就拖到了晚自习结束,该收拾书包回家了。 夏见鲸磨磨唧唧地往教学楼走,学校都空了大半了,他在楼下扫了好几圈,却仍没看到陆载的身影。 他朝后跑了十来米,仰头往楼上看,三楼四楼都还有教室亮着灯,看来还有人没走,而陆载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的倔强。 夏见鲸看看时间,带队老师要求他们十二点前在候车厅集合,他再不回家就来不及了。 夏见鲸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跑到三楼就撞到了刚准备下楼的刘耀耀。 夏见鲸拽住他,说:“走走走,陪我上去溜一圈。” 刘耀耀不情不愿地耷拉着脸,“干嘛呀,我回家呢。” 夏见鲸不肯松手,硬拽着他上楼,“是不是朋友,你就陪我走一趟,我们从那头下楼。” 刘耀耀直翻白眼,一边被拖着走一边破着声骂他,“你有病吧!” 夏见鲸不理会刘耀耀痛心疾首的呼叫,他心想,他都滚了一下午了,他的气都消了,陆载更没理由还不开心啊。 可他心里又疙疙瘩瘩的,感觉不太拉的下脸去和陆载讲和,只要拽着刘耀耀,从陆载面前招摇过市,暗中打探一下敌情。 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已经响过了一阵,班里人基本快走完了,可陆载还坐在位置上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又过去了五分钟,陆载透过敞开的后门看到了夏见鲸。 夏见鲸把书包甩在肩上,和刘耀耀勾肩搭背地从文科班门口走过。夏见鲸愤愤不平地仰着脸,目光里压根一点点往这边瞧的意思都没有。 既然不想见我,那还多此一举上四楼干嘛?!陆载抿唇,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手下的动作用力到几乎要把书脊直接对折掰断。 正好,陆载想,反正我也没有要跟这种傻狗和解的打算。 陆载又坐了一阵,等到再也听不见丝毫嬉闹的声音后,他才起身往外走。 他一路上看什么都不顺眼,连楼道的声控灯都跟他作对,跺了四次脚都没有丝毫反应。 陆载看不清路,他沉默地站在楼梯拐角处,往右挪了一步,摸索着扶住了楼梯扶手。 陆载刚往下探了一步,下面不远处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见鲸说:“你怎么还在生气啊。” 夏见鲸若无其事的样子让陆载脸色更沉,他松开扶手,什么都不顾了,直接走进黑暗中,只想在他被气死之前,快点绕过夏见鲸。 夏见鲸笑起来,然后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了陆载脚下的楼梯。 “喂!”夏见鲸说,“你再不跟我说话,我可就要走了。” 陆载没应声,接着灯光加快了脚步。 夏见鲸跟上去,拽住陆载的胳膊,又说:“我中午其实是想跟你说,我被选上了,今晚就走。” 陆载并没有甩开夏见鲸,他停下脚步,扭过头目光沉沉望着夏见鲸。 夏见鲸看着陆载,突然觉得委屈。他马上就要去大神云集的地方受虐了,而他喜欢的陆载,竟然还在生气,连句话都不跟他说。 夏见鲸瘪起嘴,声音泛着沙哑,他说:“已经十点了,你再不跟我说话,今天就要过完了。” 陆载眼神一软,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然后抬手一把扯过夏见鲸的书包带,把夏见鲸扯到他面前来。 夏见鲸笑了起来,他已经张开手臂准备迎接一个标志着重修于好的拥抱,可他怀里却被冷不丁塞了一瓶牛奶。 夏见鲸有些错愕,仰头看陆载。 百科情书_128 陆载说:“快点喝,再不喝今天就要过完了。” 夏见鲸插上吸管,跟在陆载身边。他一手拿奶,一手继续给陆载打着灯,省得这个夜盲症一脚踏空。 夏见鲸说:“我还以为你今天没得喝了呢。” 陆载抬头看着前方的黑暗,光在他的脚下,他的身边。 陆载说:“傻狗。” 是真的傻,陆载骂着他,脸上却泛出了笑意,生气归生气,又不是不喜欢你了。 ———— 夏见鲸时间紧迫,刚到家就急急忙忙地往行李箱里塞衣服,堆得一团乱。 陆载帮他整了几件,但仍是杯水车薪,一点用都没有。 夏见鲸朝陆载摆手,说:“啊,不管了不管了,塞进去就行。” 夏见鲸推着行李箱,死活不让芮素和秦弘阳送他,说他自己打车过去就好,非撵着老两口回去睡觉。 夏见鲸站在门口回头望,陆载双手插兜,对上他的目光后,缓缓勾起了嘴角。 陆载无声地说:“去吧,我等你回来。” 夏见鲸点点头,裹紧了衣服,一头扎进烈烈夜风中。 带队老师的提前量打得也太提前了,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夏见鲸和顾星海就被迫赶到了火车站。 顾星海是标准的轻装上阵,还穿着白天那一身,连备用衣服都没带,就背了一个包,正连着充电宝在打游戏。 夏见鲸坐到他旁边,裹了裹外套,说:“你不冷啊?” 顾星海玩儿得热火朝天,直到一局游戏结束,他才扭过来对夏见鲸说:“还行,上车就有空调了。” “顾星海,”夏见鲸托着腮,趴在行李箱上,“你说我怎么娘兮兮的,老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陆载,一点都不酷。” 顾星海敷衍地说:“因为爱情。” 夏见鲸没接话,表情是真的在发愁。 顾星海瞥了他一眼,挑眉问:“你俩还闹着呢?” “没,”夏见鲸说,“晚上回家路上就和好了。” “那你搁这儿伤春悲秋个什么劲儿啊。”顾星海万分无语,手机往包里一撂,盘起腿面对着夏见鲸,“不是我说你,你们折腾不折腾啊,要是我敢给我对象整这糟心玩意儿,他能扛着高|精|狙过来灭了我。” 夏见鲸皱起眉,说:“我又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脑子是不是缺根筋儿啊!”顾星海拍着大腿,无奈极了,“你喜欢他,他喜欢你,这点破事儿都整不明白吗?” “第一句话我知道,”夏见鲸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但是,他……喜欢我?” 顾星海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说:“那你知道什么啊?你给我说说,你们俩中午又吵哪门子的架?” 夏见鲸咂咂嘴,支吾着说:“我跟陆载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早恋了,才不告诉他,然后他就让我滚,我就滚了呗。” 顾星海听完笑得前俯后仰,他缓了缓,坐起身照着夏见鲸的脑门抽了一下,说:“我要是陆载,我他妈也得让你气死。” 夏见鲸被顾星海揶揄着,蔫头耷脑地说不出话了。 “你这个样子去集训也是给你小北哥丢人。”顾星海看看表,说:“这样吧,还有一个小时,从火车站飙车过去,一来回也得五十五分钟,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坦白真情。你去跟陆载说清楚了,能成就成,不成拉倒,别磨磨唧唧的,看着糟心。” 夏见鲸说:“说什么啊?” “我管你呢,你爱说什么说什么,表个白还得人教啊。”顾星海恨得牙痒痒,“去不去,去了我给你找车。” 夏见鲸一咬牙,点头说:“去!” “成。”顾星海笑着弹了个响指。 也不知道顾星海给谁打了电话,十分钟不到,就有一辆军绿色的白牌车停在了候车厅门口。 顾星海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让夏见鲸给司机报地名。 百科情书_129 司机穿着迷彩,从后面扯出来一件大衣递给顾星海,说:“小北,穿着,别冻着了。” 顾星海也有些冷了,他“嗯”了一声,把大衣套在了身上。他脖子往里一缩,下巴抵在毛毛领上,只露出了半张脸。 司机车技非常好,又开了爆闪灯,一路畅通无阻地把夏见鲸送到了巷子口。 车刚一停稳夏见鲸就跳了下去,然后二话不说就往小院里跑。 司机拿出一个小包,递给顾星海,说:“小北,这是首长……” 顾星海眼睛都懒得抬,他冷笑一声,对司机说:“郝叔,你跟他说,我想要的我自然会拿到手,他的东西,我看不上。” 顾星海闲得无聊,又不想跟司机共处一室,也下车了,晃悠着去看夏见鲸的好戏。 芮素没有关院子的大门,只在里屋上了锁。夏见鲸蹑手蹑脚走进去,也不方便敲门,只好趴在陆载屋外的窗沿上。 陆载睡觉时会开着暗灯,他透过窗帘的小窄缝,看到被子里鼓起的一团。 凌晨一点多了,陆载应该是睡着了。 可夏见鲸能怎么办?他得告白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只能把陆载叫醒了。 夏见鲸一下接一下地扣着窗户,不敢太大声,怕吵醒芮素和秦弘阳;又不愿意太小声,万一陆载听不见,那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还好陆载浅眠,夏见鲸敲了没两分钟,就把陆载吵醒了。 陆载坐起来,面色不愉,脸比中午发火时候还臭。 他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看清外面敲窗户的烦人精后,脸色竟慢慢缓和下来。 陆载推开窗户,问:“怎么回来了?” “哎呀呀。”夏见鲸说,“你别管这个了,先听我说。” 夏见鲸平时废话连篇,总是没有个中心主题,现在就只有一分钟的陈述时间,他憋得抓耳挠腮,完全不知道要从哪里讲起。 夏见鲸急得跳脚,一边跳一边喊:“陆载陆载陆载!” 陆载无奈叹气,低声说:“听着呢。” 陆载话音刚落,夏见鲸兜里的手机就震起来,到了顾星海给他定的时间,他不得不走了。 夏见鲸没有时间了,可他感觉陆载好像还没彻底清醒,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明白他将要说的话。 夏见鲸脑子一抽,为了吸引陆载的注意力,竟然对着陆载学了两声狗叫,“汪汪!” 陆载被夏见鲸逗得忍俊不禁,看着夏见鲸笑了起来。 夏见鲸顾不上尴尬,深呼吸一口气,说:“陆载,我喜欢你呀!” 夏见鲸拖了太久,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他一说完扭头就跑了,连陆载到底是个什么反应都没看到。 陆载怔怔地站在窗边,头发睡得蓬乱,显得有些傻,有些懵。 陆载快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闭上眼,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半夜三更被夏见鲸这只烦人狗叫起来,被迫听了两声狗叫,后面似乎还有一句…… 我喜欢你。 第50章少年与梦想 夏见鲸说完就跑,蹿得比兔子还快。 他踏出院子的大门,手忙脚乱地关上大门,但刚想转身,后衣领就被一双手给揪住了。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两根手指。 顾星海整个人都裹在军大衣里,手也缩着,只勉勉强强伸出两根手指,但也足够掣肘夏见鲸了。 顾星海上个月才过的十八岁生日,他比班里同学普遍大了一岁,这俩人在他眼里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看着就幼稚。 百科情书_130 他和严正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严正那种十三岁就挂军籍的狠角色,才不会这么柔情蜜意,在攀登楼顶蒙着他的头亲了一口,就给盖章按戳了。 顾星海完全被严正带偏了,他总觉得搞对象就得擦枪走火,爽快一点才够劲儿。他看夏见鲸谈恋爱谈得跟玩你画我猜一样,一点默契都没有,越看越窝火。 顾星海在门外听得连白眼都懒得翻,他敢发誓,他从来就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告白,告白的人千里送狗头,被告白的人喜极而痴傻,一个赛一个的有毛病。 顾星海脚下不停,每迈出一步都能带起一阵风,他拎着夏见鲸往巷口走。 夏见鲸艰难地扭转脖子,他看着顾星海,兴奋地嚷道:“我说出来啦!” 顾星海冷哼一声,问:“然后呢?” 夏见鲸被问住了,他蓦地有些傻眼。 然后? 然后……没了啊。 “完蛋了。”夏见鲸看着顾星海,张了张嘴,说:“我忘了问他喜不喜欢我。” 夏见鲸说着就开始挣扎,似乎是想再溜回去问个所以然。 “你给我老实点。”顾星海地按住夏见鲸,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往下一压,胳膊肘结结实实地卡在夏见鲸后背上,直接断了夏见鲸的后路。 顾星海把夏见鲸扔上车,自己也拉开车门跳上去,关门落锁。 夏见鲸往前一趴,抱住顾星海的座椅后背,乞求道:“小北哥,求你了,我也想搞对象啊。再给我两分钟,好啵?” “两分钟?让你把回忆结成冰?”顾星海靠在座椅上看了眼时间,偏过头对司机说,“不用管他,开车吧。” 车一开动,夏见鲸被迫安生下来,蔫巴巴地窝在后座上。他想了想,打算曲线救国,给陆载发条信息问一问得了。 夏见鲸掏出手机,按了半天HOME键,屏幕仍然一片黑,跟刚才的陆载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夏见鲸觉得自己这情路也太坎坷了吧。 他看着手机欲哭无泪,只能往前倾身,拍了拍顾星海的后座椅。 顾星海正戴着耳机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后,扯掉其中一只,侧过身问:“嗯?” 夏见鲸双手合十搓了搓,说:“充电宝借我用一下呗,我手机没电了。” 顾星海手伸进兜里一摸,把他银灰色的充电宝掏出来,往后一甩,扔给了夏见鲸。 “谢了啊!”夏见鲸感恩戴德地接住,但手机才插上两秒钟,充电宝的最后一格蓝灯便“噗”一声灭掉了。 夏见鲸哭丧着脸,埋怨顾星海说:“充电宝都被你给玩儿没电了!” 顾星海笑着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天意,你就消停着缓缓吧。” 司机这时插了句嘴,小声跟顾星海说:“小北,车载能充。” “不用,两分钟就到了,麻烦。”顾星海对司机摆摆手,又转过去跟夏见鲸讲:“没事儿,学学你小北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夏见鲸没招了,只能趴在车后窗上,看着渐行渐远的书院门,遗憾地叹了口气。 凌晨时分,路上车少了许多,司机一脚油门加到底,卡着发车点儿把他们送到了火车站。 夏见鲸跟司机挥手,笑眯眯地道谢:“麻烦叔叔了。” 顾星海大衣一脱,扔给司机,说:“郝叔,我走了。” 司机看着顾星海欲言又止,最后也只点了点头,上车掉头回去了。 带队的刘老师站在门口急得头顶直冒烟,他给夏见鲸打电话是关机,给顾星海打电话却连连被挂断。他抹着额头的汗,终于在心脏病发之前等到了那两个小祖宗。 刘老师已经没力气骂人了,在后面推着两人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催促着说:“快进站快进站,车已经到了。” 三个人一路小跑,刚进车厢,火车便“咚咚咚”地震了几下,缓缓开动起来。 顾星海事儿多得要命,说什么都不愿意睡硬卧,一上车就拿着票去改签软卧了,留下夏见鲸和刘老师两个人在车厢口等待。 “哎呦。”刘老师抚着胸膛舒了口气,这才开始数落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竟然自告奋勇要来带你们。” 刘老师的年纪差不多能当夏见鲸的爷爷了,他是学校特聘回来的,只为了挂个名充门面,平时并不参与教学任务,今年也只给物理班带过几节相对论的课程。 百科情书_131 刘老师平时相当风趣,讲课的时候仿佛在发光一般,什么洛伦兹变换,什么尺缩钟慢效应,完全是信手拈来,讲得引人入胜。物理班的学生们没有人不崇拜他,夏见鲸也一样。 夏见鲸先前还在好奇学校怎么会安排这么个宝贝来给他们带队,简直就是用宰牛刀杀鸡,大材小用嘛。现在听到刘老师的解释,他反而更好奇了。 夏见鲸给刘老师顺顺气,笑着问:“那您干嘛还要来啊?” 刘老师年纪大了,才跑了这么一小段路,腿就开始发抖。他弯下腰,一边捶腿一边没好气地说:“我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给你们两个兔崽子铺铺路。你们这次拿不了成绩,就别回来见我。” 夏见鲸往后退一步,整个人都贴在门上,笑着装傻,“嘿嘿,再说吧。” 刘老师被夏见鲸气得抬起手,真想给他一下。而顾星海正好换完票回来,别的没赶上,恰恰赶上刘老师的闷头一巴掌。 顾星海武力值再高,在刘老师面前也不可能还手,他捂着脑袋,说:“您看清楚点成不?冤有头债有主啊,又不是我招您的!” 刘老师这下更气了,抬手又给了顾星海一下,斥道:“你还没招我?我从九九年开始带物理竞赛,我就没见过哪个进了省队还弃权的。你要再敢给我来一次,我把你小子皮给扒了。” 夏见鲸站在刘老师身后幸灾乐祸,他跟演双簧似的,学刘老师叉着腰手舞足蹈地指着顾星海骂。 顾星海的这段风流史太出名了,当时还有谣传说几个名校守在决赛现场等着签他,最后却没想到顾星海连面都没露。 其中内情夏见鲸听顾星海说过,挺唏嘘的。 其实跟烽火戏诸侯一个性质,就是顾星海为了搞对象,搞到被家里禁足,省决赛都没放他去,因此顾星海也跟家里彻底闹崩了,至今和他爸妈的关系都没缓过来。 顾星海好声好气地跟刘老师保证,说:“北大科学营、清华选拔考、国家集训队,您随便挑,您指哪儿我往哪儿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吗?” 刘老师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去看夏见鲸,吓得夏见鲸立马收手,立正站好。 刘老师咳了两声,沉声说:“你们俩给我听好了,再苦再累都忍着,尽全力,别让我失望。” 刘老师声音不大,掩在火车咣哧咣哧的声音中,却有一种透过时光的厚重感,仿佛把一根无形的接力棒交到了他们手中一般。 夏见鲸和顾星海对视一眼,同时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们一定。” 一行三人折腾了半宿,躺进软卧时,已经疲惫的快要睁不开眼了。顶灯灭掉,他们也闭上了眼,车厢左摇右晃着,带着少年和梦想一路北上。 车厢里的人睡得安稳,有人却在窗前站了一整夜,风寒满身,都扑不灭心潮涌动。 陆载的意识一点点恢复,他能感到夜风拂面,能看清朗月疏星,明明是彻底清醒了的,却依稀仿佛仍在梦中。 他心里五味杂陈,忐忑不安又期待侥幸,他不敢去想刚才夏见鲸的那句喜欢是真是假,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回味那心悸的一刻。 陆载低头看着窗户,仿佛面前还站着刚才急得跳脚傻气冲天的少年,但他一眨眼,又如镜花水月一般,什么都看不见。 他整颗心如同坐着云霄飞车,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境中反复冲击着,早该被撞得粉身碎骨的玩意儿,却莫名地越来越胀,充盈了他年轻的胸膛。 陆载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窗户上还有夏见鲸的爪子印,而半掩半开的院门也表明了刚才有人莽撞地闯了进来。 陆载想,这不是梦,夏见鲸是真的来过。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他怎么会喜欢我?他怎么会恰好喜欢我? 陆载帮夏见鲸找了所有的借口,他想会不会玩儿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呢? 陆载拿出手机,想给夏见鲸打通电话,却又迟疑着,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按下拨号键。 陆载这一刻才发现短信的好处,如同缓刑一般,无论再无望的答案,都能给他在最后留一个喘息的机会。 陆载打开信息页面,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编辑道:“你在玩儿游戏吗?” 他刚打完问号,就烦躁地晃了下手机,全部删除掉了。 陆载点着屏幕重新打字,他指尖用了力度,就仿佛在戳夏见鲸那只傻狗的脑袋,警告道:“如果你敢拿这事儿开玩笑,你就死定了!” 陆载抿着唇,心跳一顿,闭着眼点了发送。 ——“你是认真的,对吗?” 等待夏见鲸回信的每一秒里,陆载的呼吸都稳不下来。心跳也一样,总是莫名就开始加速。 陆载等了十五分钟,一个小时的四分之一长度,地铁可以坐四五站,他能够写完一道政治大题。 可是夏见鲸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复。 百科情书_132 陆载表情冷下来,他的期待之下升起一层愤怒,这让他无法冷静,只想捏着夏见鲸的后颈,问清楚这真的只是一个玩笑吗?! 陆载豁出去一般,直接拨通了夏见鲸的号码。 听筒里传出机械的女声,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对方已关机。 这比刚才漫长的等待还让陆载绝望。 陆载咬着牙,索性定了这周末直飞北京的机票,他决定赌上他所有的疯狂。 陆载真的想炖狗肉汤了,他心里暗骂,夏见鲸最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载闭上眼,想着烦人狗柔软的后颈和弯月一般的笑眼,又狠不下心了。 陆载想,乖一点也行,就像今晚这样,乖乖地说喜欢就好。 ———— 次日夏见鲸他们被列车员叫醒时,便已经到了北京。 顾星海对北京这地方门儿清,刘老师也熟门熟路的,夏见鲸无忧无虑地跟在他们后面,出了站就打车直奔集训营去报道领号了。 顾星海和夏见鲸分在同一间宿舍,宿舍里还有另外两位衡中的学生,但并没有见到人,应该是已经去礼堂集合了。 刘老师把他们两个人安顿好,又带着他们一起去礼堂参加开训动员。 这次集训本质上可以算是拔尖培养,一切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省赛和各类选拔考做准备。 X市所在的省份不算竞赛大省,参赛人数少到连抱团的资格都没有。 夏见鲸坐在天才云集的礼堂里,他转着头打量了一圈,心下万分感叹。他看到的仿佛不是乌压压的脑袋,而是一个个黑头发的爱因斯坦和没有自来卷的牛顿。 动员结束后,刘老师没起身,而是伸手拽住了夏见鲸和顾星海。 刘老师跟他们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说:“先别走,等一会儿。” 夏见鲸满脸疑惑,却也只能重新拉开座椅,乖乖地坐在刘老师身边。 等到其他学生和带队老师差不多都离场了,刘老师站起身,整了整中山装的风纪扣,然后对他们说:“走。” 刘老师并没有往出口走,反倒逆向而行,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走到了礼堂最前方。 刚才给大家做动员的专家组成员们都还没离开,几个年轻一点的男性看到刘老师后纷纷站起来,一边鞠躬一边跟刘老师问好:“刘老,您来了。” 坐在最中间的是专家组组长,也是现任物教委的秘书长。他缓缓笑起来,朝刘老师伸出手,说:“师兄,还是你明智啊。我就该跟你学习,到龄了就退休才对,多潇洒啊。” “那不行。”刘老师走过去,握住组长的手,说:“你还得再撑一撑。” “你明白我的,我从来不搞广撒网那一套,我就带了两个人过来。什么保送、降分政策、这个奖那个奖的,他们不是奔着这些来的。”刘老师朝身后偏了偏头,示意夏见鲸和顾星海过来,他跟组长介绍说:“这是我最好的两棵苗子,你给我好好带,往国家队里带,往国际赛上带。” 组长笑着叹了口气,点头应允道:“好。” 夏见鲸看着刘老师佝偻却坚毅的背影,心里涌上一阵又一阵热潮,像是厚积薄发出的能量,促使着他要不负重望。 夏见鲸攥紧了拳,热血沸腾,脖子都开始发红。 他笑得开心极了,完全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魔鬼训练周正式拉开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 集训其实应该住标间的,但还是那句话,按我编的来,鞠躬! 第51章喂你一颗糖 报完道当天下午,刘老师就买票返程了。 临走前他仍是放不下心,对着两个兔崽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务必遵规守纪,尤其重点指了指顾星海。 顾星海确实恶迹斑斑,他无话可说,只好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夏见鲸和顾星海一起把刘老师送到大门口,直到刘老师蹒跚着坐进出租车,他们才转身回宿舍。 百科情书_133 宿舍里其他两个人都是衡中的,正面对面趴在唯一的桌子上做国培,夏见鲸被弄得也有些紧张,默默地掏出他的小绿本,也打算坐在床上看一会儿。 顾星海瞥了这三个人一眼,挑了挑眉,直接仰脸躺上床,同时拽出条充电线,插在了床头的插座上。 夏见鲸看见顾星海玩儿手机,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机似乎已经关机一整天了。 夏见鲸把书往旁边一扣,连忙蹲地上去行李箱里扒拉他的充电器。 手机电量已经彻底耗尽了,他充了好一会儿,屏幕上的图标才亮了起来。 夏见鲸按着开机键,和通讯商一同蹦出来的还有一条信息,署名是陆载,时间是凌晨一点五十五分。 夏见鲸“咦”了一声,并没有点开,而是抬头对着顾星海笑了一下。 顾星海的床位和夏见鲸在同一侧,两个人正好头对头,顾星海眼皮子一抬就能看到夏见鲸得意洋洋的狗脸。 顾星海压低声音问他:“瞧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儿,中彩票了?” 夏见鲸对顾星海晃晃手机,小声说:“我陆哥给我发信息了。” 顾星海翻了个白眼,骂他:“有病!” “嘿嘿。”夏见鲸也不去看信息,就抱着手机傻笑,看得顾星海真想给他送精神病院去。 顾星海半撑起身,对夏见鲸说:“你不看吗?” “再等一会儿,这叫犹抱琵琶半遮面,朦胧的美感。”夏见鲸陶醉极了,然后皱皱鼻子,自信十足地告诉顾星海,“我其实不用看都能猜到他发的什么,肯定说他也喜欢我呗,嘻嘻。” “不要脸。”顾星海嗤笑一声,说:“我劝你赶紧看吧,等会儿就该收手机了。” “啊?你说什么?”夏见鲸傻眼了,完全顾不上嘚瑟,忙不迭点开了信息。 顾星海原本对这俩小屁孩搞对象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看到夏见鲸跟演默剧一样,先是眨眨眼,而后张了张嘴,惊愕地说不出话,他却又来了兴致。 “陆载给你发的什么呀?”顾星海凑过去,问:“不会是一起学猫叫,喵喵喵喵喵吧?正好跟你的狗叫凑一对。” 夏见鲸把手机往前一伸,让顾星海看。 “他问我是不是认真的。”夏见鲸不乐意了,“干嘛要问我这个,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喜欢我呀?”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他去啊。”顾星海的手机震了起来,他低头一看笑了起来,插上耳机就准备往外走,“你自己琢磨吧,我出去视个频啊。” 夏见鲸暗自嘀咕,思索着陆载不说喜欢他的原因。 夏见鲸想,他是陆载的小蛔虫,可陆载说不定只是个草履虫,而且连同性恋都不是,估计都没明白过来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夏见鲸点点头,看来他得给陆载提点提点,不懂爱情可不行啊。 夏见鲸准备给陆载打个电话,他抬头看看正认真做题的另外两个室友,不能打扰人家,只好拿着手机开门出去了。 夏见鲸太猴急了,脚才刚踏出宿舍门,手上就马不停蹄地拨完了号。 听筒里嘟嘟两声响,第三声刚响了个头,就被陆载挂断了,接着就出来万年不变的女声,生硬地告诉夏见鲸您所拔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夏见鲸十分不爽,他正想骂陆载两句呢,陆载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陆载:到了? 夏见鲸:早就到了,都收拾完了,马上就要开始夜训了。 夏见鲸: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陆载:上课呢。 夏见鲸:哦。 夏见鲸:对了,我是想跟你说,我没有开玩笑,超级认真的。 夏见鲸一发出去就开始心跳加速,他想,陆载这下该礼尚往来,也喜欢喜欢他了吧。 夏见鲸嘟着嘴吐了两口气,又揉了揉脸,他靠墙站直了身体,万分郑重,准备正式接受陆载的表白。 可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手机一直安静地躺在他手心,一点反应都没有。 夏见鲸每隔两秒就要低头看看手机,他甚至开始怀疑手机是不是出了故障,接收不到信息了。 百科情书_134 信息怎么还没来啊,夏见鲸有点焦躁了,他皱起眉,难道是信号不好? 夏见鲸抬头看了一圈,顾星海正倚在窗边跟别人开视频,长腿随意地蹬在瓷砖墙上,笑容腻歪极了。 看来那边信号还不错,夏见鲸二话不说,举着手机就跑了过去。 夏见鲸拍开顾星海的腿,说:“给我让个位儿呗。” 顾星海笑了一下,收回腿,跟视频那头的男生说:“没谁,就一小屁孩儿。” 夏见鲸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的事儿还没搞定,竟然又分出一丝注意力去偷窥顾星海那边的情况。 顾星海看到夏见鲸的眼神,大大方方地把手机往前一递,说:“呐,我对象,帅吧?” 帅是真的帅,但视频里的男生眉眼凌厉。明明看起来年纪比夏见鲸他们大不了两岁,可气场实在太强,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让夏见鲸乖乖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顾星海音量开得大,夏见鲸离他又近,隐隐约约能听到耳机里男生在说话。 “顾小北,你懂点儿事。”男生严肃地像是在警告一般,跟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是同样的质感。 男生说着却又放软了语气,哄着顾星海说:“宝贝儿,镜头转过去,我再看一会儿你。” 后面那句话低沉又温柔,夏见鲸有些不可置信,完全无法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以及刚才冷毅的脸融合在一起。 “来看,随便看。”顾星海笑起来,对着屏幕飞了个吻,然后拍拍夏见鲸的肩膀,说:“我先回去了,你抓紧时间啊,最多再有十分钟就该来人了。” 夏见鲸点点头,争分夺秒地想给陆载再发一条。 他还没发出去,陆载的消息就进来了。 陆载:知道了。 知道了?这……这就没了? 不表白吗? 不说喜欢我吗? 夏见鲸难以相信地又刷新了好几遍,可这句话却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三个字加一个冷冰冰的句号。 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啊? 顾星海也走了,夏见鲸连个参谋的人都没有,他抓着头发冥思苦想,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拒绝吧。 也对,陆载早都声明过自己不是同性恋了,他就因为顾星海几句浑话就昏了头,不仅以为陆载也喜欢他,而且还大半夜又学狗叫又表白。 可是最后呢,就一张“知道卡”,没啦! 夏见鲸弓着背趴在窗沿上,手托着腮,难过地吐了口气。 夏见鲸有些不服气,他想,喜欢不喜欢的,陆载总得给个准话吧。这不就跟考试错判一样么,连个分数都不打,就打算让他息事宁人,怎么可能? 夏见鲸死也要死个明白,他低头发着信息——我现在一天比一天喜欢你,超级喜欢你,那你还差多少才喜欢我呀? 他还没来得及打完问号,楼道拐角处就走上来一行人,同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夏平打过来的。 其中一个端着白箱子的男人朝他喊:“同学,过来交手机啦。” “马上马上,我接我爸一个电话。”夏见鲸连声应承,然后点了接听。 夏平那边的信号才叫真不好,滋啦啦直响,一句话被拆分成好几段,哪怕有血缘关系加持着,夏见鲸都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老夏你那儿的信号也太差了吧。”夏见鲸皱起眉,吐槽道:“要不是有来电显示,我还以为是哪个被拐卖到山区的姑娘打得求救电话呢。” 夏平那边声音中断了几秒,似乎是换了个地方,信号畅通了不少。 夏平一上来就厉喝道:“你长本事了啊,昨天打电话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你要去北京?” 夏平每隔三天会给夏见鲸打个电话,也没什么具体内容,就是正常的老子教训儿子的那些话,要懂事要听话要好好学习要天天向上,夏见鲸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也是昨天下午才临时被通知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夏见鲸又问,“哎,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呀?” 夏平说:“打你电话打不通,我就给师母打了,她告诉我的。” “哦,这样啊。”夏见鲸嘀咕了两声,“你不是昨天才给我打过电话么,离咱俩的亲子时间还差两天呢。老夏,你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百科情书_135 夏平顿了一下,声音有些轻,他说:“没事儿,我就是想看看你乖不乖。” “我乖着呢,超级乖!”夏见鲸在他爸面前又开始翘尾巴,“我跟你说啊,我们这次的组长是陈梁哎,我们老师还说我有潜力进国家队呢,你就等着我看我飞黄腾达,在国际赛上披红旗吧!” 夏平那边却传来一声疲惫又沉痛的叹息,夏见鲸晃了晃头,估摸自己是听岔了。 毕竟这么光宗耀祖的事儿,夏平叹什么气啊,不应该来点实际的物质奖励么,比如打点钱鼓励一下。 夏见鲸还想再跟夏平皮一会儿,后面又来人催他交手机了。 夏见鲸只好急匆匆地说:“老夏,我们这儿全封闭呢,我得挂了啊,等我出来给你打电话哟。” 夏平“嗯”了一声,仿佛决定了什么一般,认真地说:“儿子,你去吧,爸爸支持你。” 夏见鲸被催得太紧了,他都没听全夏平后面说的话,只听到夏平叫了声儿子,手机就被强行关机装进了白箱子里。 夏见鲸垂着头走回宿舍,却发现奇妙的一幕——顾星海竟然盘腿坐在床上看书,看起来比其他两个人还要用功。 夏见鲸走过去,扯着书皮瞧了瞧,居然还不是闲书,而是光学实验操作规程,这就更奇妙了。 顾星海拍开他的手,蹙眉道:“滚蛋,别打扰你哥学习,我就不信了,我还能在汞灯绿光波长这个破实验上栽倒第三次?” “原来你也得学习啊,”夏见鲸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这种大神都是闭着眼考出来的呢。” “你这不是废话么。”顾星海抬头看他,眼神如同看傻子一般,“哪有什么不用功还能吹牛逼的人,天分不过就是把你的起点往上抬一抬,后面能走多远,那还得靠你自己学,自己钻。” 顾星海朝背对着他们的男生努努嘴,说:“就那个,我听说实验考了81,你看人家还在刷国培呢,你他妈还在这儿扯淡。滚去看书,晚上第一次入门考,考不好我代替刘老师抽你。” 夏见鲸没动,不怕死地跟顾星海抬杠:“不对啊,你怎么突然转性了,我就坐你旁边啊,你之前上课时候动不动就搞对象聊微信的。不就最近认真了一点么,怎么就开始立学霸人设了呢?” “特殊时期懂不懂?!”顾星海拿夏见鲸没招,不耐烦地解释道:“万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吧,你哥当时不是急着哄对象嘛,对象哄好了肯定得干正事儿吧。” “那好吧。”夏见鲸摊摊手,有点幸灾乐祸,“知道你也得受学习的苦,我突然平衡多了。” 当晚整个集训队就进入了状态,大家就跟被按了“关闭笑容”的按钮一般,一个个脸上都没了笑意,沉重得如同赴死一般。 夏见鲸原本还在负隅顽抗,以为能做全集训队最后的太阳,但当他霍尔效应因为抄错一行数据,排名一下子掉了十几名后,他也混入“扑克脸”的大军,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了。 刚开始两天夏见鲸觉得度日如年,数理、四大、普光、原子齐开课,每天连轴转。好不容易挨到凌晨回宿舍,还得钻被窝里打着电筒看大学物理。 竞赛明文规定解题方法只允许用到高中的知识,但没人傻到只学高中部分,都恨不得吃透整个物理史。物理是融会贯通的一门课程,只有看得更远,懂得更多,才能把思维彻底打开,出其不意地干掉所有题目。 夏见鲸过得苦不堪言,他再扭头去看顾星海,惨状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熬得还晚。 周围的人都在往前冲,夏见鲸没得抱怨,他停下来喘一口气都像是在退步,负疚感和心底不服输的那股气撑住了他,逼着他咬着牙坚持下去。 但是再往后就好了很多,似乎是突破了最开始的瓶颈期,全集训队都进入疯狂吸|精纳粹的阶段。大家只恨时间不够,几乎是把一秒钟掰开来用,努力增加有限时间里的学习密度,好去吸收更多的知识和技巧。 这种强压环境如同一个加速培养箱,能在一瞬间带给少年改变,帮助少年成长。 等到第一轮补差结束,夏见鲸已经能稳定在全队前十名。 周末上午总结结束后,队里给他们放了半天假,让大家休息一下,毕竟晚上就要打起精神,开始第二轮强化了。 虽说是休息,其实一点都不真诚,连大门都没给开。说白了就让他们躺床上静静想一想,好好查漏补缺,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 夏见鲸脑子高速飞转了一个礼拜,猛地一松懈,就彻底卡壳了。他看着床板发呆,一动都不想动。 顾星海也闲得无聊,一边撑在地上做俯卧撑,一边偏过头喊夏见鲸,“鲸仔。” “嗯?”夏见鲸半撑起身,“咋啦?” 顾星海笑起来,说:“你最近安静得我都不适应。” 夏见鲸脑子跟锈了一样,还没缓过劲儿,他慢吞吞地说:“累啊。” 顾星海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接触奥赛,最早其实搞的是数学,后来到了初中突然物理雷达噗噗响,便义无反顾走上了物竞这条不归路。 顾星海挺理解夏见鲸的,第一次基本都这样,一次集训下来能掉半条命。夏见鲸能拼出现在的成绩和状态,已经很不容易了。 顾星海站起身,弯腰从床底下摸出两个手机,把其中一个扔给夏见鲸。 夏见鲸捧着手机睁大了眼,吃惊地问:“你中午没吃饭就是去偷手机了?!” “说偷多难听,我就是把自己东西拿回来用一用。”顾星海说,“哥奖励你的,别客气。就一个小时啊,我等会儿还得还回去,他们这儿窗户可真难翻,费劲儿。” 百科情书_136 夏见鲸一周没碰手机了,他生疏地转了一圈,才找到开机键。 夏见鲸说:“对了,关机之前我好像当时正要给陆载发信息呢,没发出去。” 夏见鲸最近进入变声期,声音低沉了不少,他说这话时没用什么语气,就是平平淡淡地陈述了一遍。 “怎么感觉像是我家小弟长大了呢。”顾星海挑眉看他,欣慰地说:“这样才对么,之前一天到晚为个男人滋哇乱叫唤,一点都不像个搞物理的人。” 夏见鲸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点开了手机。 他琢磨着还是得把那条信息发出去,搞物理归搞物理,跟搞对象不牵扯啊。 然而他看着信息界面,却突然呆住了。 在陆载那条令人难过的“知道了”底下,又跟了三条。 ——“我到北京了。” ——“手机被收了吗?” ——“夏小狗,出来接我。” 发信时间都是今天,最后一条就发送于不久前。 夏见鲸“嗷”一声倒在床上,他头埋进枕头里,嘻嘻嘿嘿地傻笑着,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顾星海看得直纳闷儿,走过去照着夏见鲸的后脑勺拍了一下,问:“犯病了?” 夏见鲸“噌”一下坐起来,他笑弯了眼,脸颊也兴奋得有些泛红。 “欧雷欧雷欧雷欧,”夏见鲸跳起来说,“我陆哥来找我了,他肯定也喜欢我,今天不搞物理了,我要去搞对象!” 陆载就跟激发器一样,让夏见鲸无缝切换到疯癫模式,仿佛刚才的稳重都是假象。 顾星海无语地摇摇头,说:“得,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夏见鲸激动得要命,把行李箱从床下扯出来,翻箱倒柜地找他前两天发的小奖状。 顾星海实在看不起他烧包的臭样子,正聊着微信都停了下来,劝道:“你赶紧去吧,你以为人家陆载大老远过来是想看你的破奖状啊?!” 夏见鲸还不死心,又说:“要不我把我错题本也带上吧,陈梁组长还给我批了个‘真棒’呢,全队就我一个人有,多有面子啊。” 顾星海失笑,无奈地说:“拿上拿上,全拿上吧。” 于是夏见鲸拿着他的错题本和奖状,乐颠颠地从宿舍楼跑到了大门口。 保安以为夏见鲸想开溜,大老远就叉腰站在路中间,警告道:“不能出去啊。” 夏见鲸看到保安后面的陆载,果不其然也被无情地拦在了门外。 他撇撇嘴,对陆载招手道:“陆哥,过来这边!” 夏见鲸带着陆载走到大门西侧的栅栏处,他脸往上一怼,正好被卡在两根黑漆漆的栏杆之间。 天气本身就冷,还刮着风,栏杆冻得像冰块一样,夏见鲸缩着脖子,却不愿收回头,仍旧固执地卡在那里。 陆载感觉自己像是在探监一样,问道:“冰不冰啊,傻狗。” “冰啊。”夏见鲸笑嘻嘻地说,“但看见你就好开心。” 陆载抿着唇没有笑,却看着夏见鲸说:“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认真的吗?” 夏见鲸不明白陆载为什么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他眨了眨眼,点头道:“是呀。” 夏见鲸的语气太爽朗了,就仿佛在说今天真冷一样,一点纠结和动摇都没有,就好像他们两个大男生互相喜欢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情。 陆载往前走了一步,和夏见鲸近得只剩下一道围栏的距离。 “夏见鲸。”陆载踌躇了片刻,才破釜沉舟一般低声道:“这是同性恋,不正常的,你明白吗?” 夏见鲸听完却笑了起来,他说:“陆载,这个世界上目前所有存在的动物,只要不是特别稀奇的,我基本上都见过。而这些动物中,存在着普遍的同性性行为,无一例外。” 夏见鲸说着伸出胳膊,穿过围栏握住陆载有些颤抖的手。 “如果喜欢你就叫同性恋,那么我是,我是同性恋。”夏见鲸眼神清亮,坦荡地望向陆载顾虑沉重的眼底,“这和我的基因没关系,和我的界门纲目科属种也没关系,是我的心脏和大脑,还有呼之欲出的荷尔蒙,它们都清晰地告诉我一个事实——我喜欢你。” 百科情书_137 陆载抿紧了唇,他抬起头,瞳孔微微收缩,牢牢地把夏见鲸圈在他的目光中,一举一动都不放过。 夏见鲸看着他笑,眨了眨眼,小声说:“超喜欢你!” 陆载叹了口气,伸手捏住夏见鲸的下巴,拇指留恋地按在夏见鲸笑着的唇角上。 “夏小狗,”陆载笑起来,“你还能再乖一点吗?” 夏见鲸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然后脑袋往下一沉,把全部重量都压在了陆载手心上。 他挑眉看陆载,逼问道:“所以你呢,你为什么来找我,你也是同性恋吗?” 陆载垂下眼看着他,没否认,但也没承认。 夏见鲸不乐意了,他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咱俩现在算不算搞对象啊?!” 陆载笑容扩大了几分,凑过去用鼻尖碰了碰夏见鲸的鼻尖,逗狗似的说:“你说呢?” “你以为我没搞过对象,你就能蒙我了?”夏见鲸机灵地偏过头,说:“我可是看过别人搞对象的,人家顾星海隔着视频都亲个没完,我们连嘴都没亲过,那肯定不算啊。” 陆载被他烦得头疼,手下捏着夏见鲸的下巴,用了些力。 陆载说:“闭嘴。” 夏见鲸更委屈了,他这对象搞得一点都不甜蜜,跟假冒伪劣产品似的,听不见表白,还要被凶一顿。 夏见鲸鼻尖被冻得通红,他噘起嘴,跟撒娇的小土狗似的。 陆载看着夏见鲸嘟起的嘴唇,心里鬼迷心窍般软了下去,化成一滩糖稀,只想融进模具里,造一颗糖喂给夏见鲸吃。 “过来。”陆载说。 他说着俯下了身,用他的唇代替那颗糖,亲了上去。 第52章你与爱同在 陆载的唇冰凉,破开呼啸的寒风,轻轻地贴在夏见鲸的嘴巴上,一触即分。 这个吻短到没有任何的真实感,夏见鲸咂咂嘴,本想好好回味一番,可一丁点余韵悠长的感觉都没尝出来。 夏见鲸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陆载:“这就亲完了?” 陆载笑了一下,他松开夏见鲸的下巴,双手插兜,站直了身体。 陆载说:“嗯。” “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也不会呀!”夏见鲸急得直摇头,然后噘起嘴巴,蠢得像只石斑鱼,他说:“得啾啾啾呢,只有一下不行!” 陆载被夏见鲸逗得心里发胀,哪还顾得上骂他蠢,只想把这只傻狗从栏杆对面扯过来,好好地按在怀里揉一揉狗头。 陆载看着夏见鲸不说话,目光像夜空下的深海,晦暗不明。 夏见鲸初尝情意,毫不知足,伸手拽着陆载的胳膊,把他往自己面前扯。 “你过来一点嘛。”夏见鲸说,“我亲亲你。” 陆载笑意加深,却没有动作,任由夏见鲸拉着自己往前趔趄。 陆载原本打算随夏见鲸闹去吧,但他不经意间一瞥眼,便瞧见了两人头顶黑黢黢的摄像头。 陆载抬手点在夏见鲸嘟起的嘴巴上,止住他索吻的动作,说:“停。” 夏见鲸搞个对象都搞不顺畅,他一时有点恼火了,头一歪,张口就咬住陆载的食指,呜呜咽咽地抗议道:“我不。” “夏小狗,”陆载食指被他咬着,只好拿拇指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脸颊,逼得他松开口,“来,先算道题。” 夏见鲸抬手一抹嘴,不情不愿地问:“算什么啊?” 陆载朝监控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说:“算算监控盲区在哪个位置。” 夏见鲸就想好好初个吻,可陆载三番两次扯开话题,他被弄得没了兴致,也不笑了,仰起脸去看监控,大概估摸着这台监控器的监控范围。 百科情书_138 陆载不打扰夏见鲸,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他一开始认为夏见鲸是个咋咋呼呼的小孩儿,后来知道菀珍的事情,他发现了夏见鲸藏在心里的难过,而此时此刻,夏见鲸皱着眉认真地计算距离,他又觉得他的烦人狗真帅。 在陆载看来,夏见鲸就像一个可以循环利用的福袋,每次合上后再打开,都会有新惊喜。这种惊喜不仅恰合他意,并且无穷无尽,能吸引他一辈子。 夏见鲸想了几秒,抬手画了一个范围,说:“三点钟方向还有一台监控,两台的监控范围叠加在一起,这一片都能监控到,基本没有盲区。” 陆载等他说完,又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夏见鲸小心地把他的错题本递过去,“这是我的错题本呀,你注意看里面,夹着我的奖状呢,只有前十名才有哦,我第一轮终测排名第九呢。” “知道了,第九名。”陆载并没有打开看,反而捏着本子的边缘,把本子挡在了夏见鲸脸侧。 “你干嘛呀?”夏见鲸一扭过头就和他的错题本面对面,距离太近,害得他差点对眼了。 “别动。”陆载捏着夏见鲸的脸,把他掰过来,语气跟平时嫌夏见鲸烦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不是要啾啾啾么。”陆载一边不耐烦地凶着夏见鲸,一边又缓缓低下头,吻住了夏见鲸错愕到微微张开的嘴唇。 夏见鲸被陆载亲着还不老实,嘟囔着提要求,“不要啾,要啾啾啾。” 夏见鲸的睫毛并不卷翘,而如凤翎一般垂在眼前,他每眨一次眼睛,睫毛就细细地刷过陆载的脸颊。 陆载被他撩得太阳穴都发麻,便把本子往下一压,在夏见鲸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闭上眼睛,”陆载说,“你乖一点。” 陆载说完就直起身,和夏见鲸微微错开些距离,威胁人一般看着夏见鲸,仿佛夏见鲸不乖他就要扭头离开一样。 夏见鲸只好乖乖闭上眼,他嘟起嘴,超级小声地又强调了一遍,“是啾啾啾哦。” 陆载无声地勾起嘴角,声音却故意装得冷淡,他说:“别吵。” 陆载两指把本子撑开,严丝合缝地盖住了他和夏见鲸的脑袋。他叹了口气,凑过去,如同啄木鸟一般在夏见鲸嘴唇上连亲了三下。 夏见鲸笑意越来越大,在陆载嘴唇离开的那一瞬间,他愉快地嚷嚷道:“啾~” 陆载松开他,把本子一合,扔进他怀里,面无表情地问道:“开心了?” “嗯呐。”夏见鲸嘚瑟地摇头晃脑,然后抓着围栏,努力想把头伸出去,他说:“陆哥,搞对象真有意思啊,比搞物理好玩儿多了。” 陆载明明想笑,却还冷着声音训他:“谁和你搞对象了?” “不搞对象你亲我干嘛?”夏见鲸这下不同意了,仰着脸质问:“而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哦对了,还有那个程程,你还收了人家的情书了呢,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第一,这不是搞对象。”陆载说,“没搞你,和你谈恋爱呢。” 陆载叹了口气,探手过去费劲地捏住夏见鲸的后颈,把他往前一提溜,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第二,那天你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情书,是程程在包子铺偷拍的照片,你和我的。”陆载盯着夏见鲸的眼睛,“夏小狗,你记清了,只要你够乖,我这辈子只要你这一封情书。” 夏见鲸从来没听过陆载一次性讲这么长的一句话,而且话里的每一个字都郑重得像是一个承诺。 夏见鲸吞了口唾沫,他仰起脸看着陆载,怔怔地说:“陆哥,没想到你搞对象的时候……这么好呀!” 陆载用力捏了他一下,冷声问:“第一条还要我再重复吗?” “哦,不对,不是搞对象。”夏见鲸立马识时务地改了口,他笑嘻嘻地说:“是谈恋爱!陆哥谈起恋爱来超帅超酷超级好!” 陆载瞥他一眼,一语双关地说:“就你知道。” 其实在夏见鲸走的第二天,陆载就收到了“镜·遇”的通知,通知他成功入选“under18”组的决赛。 入围决赛的一共就十个人,这意味着陆载已经可以拿到赞助方提供的那款定制镜头了。 说是定制,其和普通款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免费提供一项刻字服务罢了。 组织方当天就跟陆载进行了联络,询问他需要在镜头上刻什么字。 当时夏见鲸一表白完就开溜,陆载被他气得够呛,没过脑子就回复了邮件,让给刻上“努力不当狗肉汤”,打算时时刻刻给夏见鲸以灵魂层面的警醒。 但他刚发出去没两分钟,对方就回了过来,不仅驳回了他的要求,而且认真地解释道,为保证刻字质量,现不接受中文字符与表情符号,并附上了常用字符表。 陆载想了想,在其中选了三个,重新递交了申请。 百科情书_139 陆载拿出手机,打开效果图给夏见鲸看,然后说:“送你的。” 夏见鲸接过来,却啧了一声,甚至还皱起了眉。 “LのJ?甜の果泡茶?这看着跟个奶茶店名字似的,一点都不酷。”夏见鲸说着就意识到不对劲,他偏头一看,陆载的脸果然黑了下来。 夏见鲸立马抓着头发傻笑,赶紧往回圆,“不过奶茶店也挺好,我就爱喝百香果双响炮,哈哈,陆哥送我的是什么神仙礼物呀,太喜欢啦。” “L。”陆载冷哼一声,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夏见鲸,说:“J。” “哇哦,这么棒呀!”夏见鲸睁大了眼睛,在他和陆载之间比划了一下,接着偏过头问道:“可是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后面啊,明明我先表白的呀。” 陆载说:“因为是我赢的。” “那好吧。”夏见鲸怂了,却转念一想,又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问:“陆载,不够意思啊,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说喜欢我呢!” 陆载觉得他一定是有病,夏见鲸不开窍的时候他每天过得如履薄冰,可自从夏见鲸主动了以后,他又憋着不愿意坦诚。 夏见鲸每一次追问他喜不喜欢的时候,他心里都酸软得不像话,他想揪着夏见鲸的耳朵,跟他讲一万遍喜欢喜欢,却还存了一份别扭的侥幸,希望夏见鲸跟讨骨头吃的小狗一样,能粘上来再问很多很多遍。 “你自己猜去。”陆载从夏见鲸手里把他自己的手机抽回来,言不由衷地骂道:“烦人狗。” 陆载是铁了心不开口,直到夏见鲸被顾星海的夺命连环call呼回去,陆载都没说出“喜欢”两个字。 夏见鲸不舍极了,一步三回头,他已经快走到宿舍楼下,却又没忍住,扭头跑了回去。 夏见鲸遥遥地就看到一辆出租车靠路边停下,陆载微微弯下腰,正打算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夏见鲸边跑边扯着嗓子喊道:“陆载,你等一下!” 陆载闻言,动作一顿,然后跟司机低语了两句,转过身来重新走回到栏杆旁边等他。 夏见鲸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把他的奖状塞进陆载怀里,“给你。” 陆载接过来,挑眉看着夏见鲸,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没别的东西可以给你了,这个你先拿着。”夏见鲸说,“虽然第九名也没什么,但你等等我,等我将来冲出亚洲,走向国际,拿了奖也给你!” 陆载攥紧了手中的奖状,夏见鲸喜欢满嘴开火车,学校不少人都觉得他参赛、拿奖就是为了吹牛逼,但陆载陪他熬过许多个挑灯的夜晚,陆载知道这薄薄一张纸对夏见鲸意味着什么。 这是夏见鲸的梦想,是他从童年时第一次听到牛顿被苹果砸中的故事,直到十七岁在集训队里咬牙拼搏,都一直挂在嘴边、放在心口的物理梦,是流淌在少年血液里十分重要的一部分。 而夏见鲸现在把他的第一张奖状送给了陆载,还许诺了以后的所有岁月,他在,荣誉在,与陆载同在。 “好。”陆载珍重地把奖状揣进怀里,他说:“我等你。” 与陆载短暂的一次会面,成为了夏见鲸的一针强心剂,他莫名觉得胸膛里又多了一副支架,在他累到极点的时候,无声温柔地撑住了他。 夏见鲸想,这大概就是恋爱的魔力吧,他把陆载放在心里,他们为彼此开路,又为彼此托底。 接下来的第二轮强化训练中,夏见鲸彻底心无旁骛,跟殉道者似的,一心扑在了理论和实验上。 陆载却没夏见鲸那么幸运,他的学校生活一如往常,课业虽繁重,但对他也没有太大压力,每天都有很多闲下来的时间。 他无事可做,十分思念夏见鲸。 陆载是用大地广角迷鹿的身份参赛的,他入围“镜·遇”决赛的消息被版主打在论坛主站最顶上,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滚动广播。 陆载一登上大地广角,就看到了一行赤红的小字,坚持不懈地飘在页面最上方。 陆载点了两下,也关不掉,他索性不管了,直接点进了自己的首页。他打算翻几张旧照找找灵感,为“镜·遇”的最后还没确定主题的决赛做做准备。 可他的首页比主站还要吵,评论数激增了上千条,而且排着队形地在说“鲈鱼合璧,真爱无敌”,其中还有好几个经常在翻车鱼评论里出现的ID。 陆载有点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皱着眉打开系统消息,想一探究竟。 系统消息里是重复的转发提醒,他随意点开一个,却直接进入了版主的首页。 陆载看着版主发的动态,不以为然地舔了下嘴角,但打算退出时他又停了下来,缓缓把鼠标移到转发键上,敲了个字,接着点了下去。 迷鹿:嗯。//梦想是收购国家地理【版主】:恭喜我站选手迷鹿顺利入围决赛。我来偷跑一张图,这是“镜·遇”携手C家给入围者提供的奖品。大家注意看第九个镜头上刻的字,知情人士告诉你们,这可是迷鹿打算送给晒太阳的翻车鱼的礼物哟~【附图】 陆载当时拿给夏见鲸看的是初版草稿,版主附的官宣要正式多了。陆载把图片放大,仔细看了看刻痕,也不知道厂家用了哪种雕刻工艺,图片上的刻痕里竟泛着暗金色的光,好看又低调。 陆载摩挲着手机屏幕,就仿佛隔空抚摸到了那道刻痕,他甚至想办个加急手续,现在就掏钱把镜头买回来,拿给夏见鲸看。 百科情书_140 他想,那只傻狗肯定兴奋得手脚乱舞,一边蹦一边喊陆哥万岁,而且按照他们现在的关系,说不定还要扑上来抱着他啾啾两口。 陆载想着夏见鲸的反应,不由地笑了起来。 那……要不要满足一下夏见鲸呢? 跟夏见鲸说一句喜欢,让小狗崽也欢喜得飘上天。 陆载的唇角越翘越高,可是他却摇了摇头,轻轻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他还是不想说,夏见鲸口齿太伶俐,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被夏见鲸一个人说全了,他就算说出花来都不可能超越夏见鲸的表白。 不过他可以换个方式,比如夏见鲸一直纠结的“LのJ”的顺序。 陆载翻身坐起来,从“镜·遇”官网上找到联系电话,给主办方打了过去,询问是否能够更改先前提交的刻字内容。 主办方很遗憾地拒绝了他,说有些晚了,所有奖品已经准备就绪了。 陆载没再过多纠缠,只问清了刻字所采用的具体工艺,然后便挂了电话。 陆载穿衣服出门,打车去了C家的一家实体店。 柜姐说定制镜头的流程比较麻烦,需要填写一些信息,她们反馈给总部后,由总部发货,价格会比正常购买贵了不少。 陆载一点都没犹豫,直接刷卡付款,选了与奖品同款的定焦镜头,并且指定了刻字工艺。 陆载说:“刻‘JのL’。” 柜姐正在键盘上敲打输入,没有听清,扭头又问了一遍,“刻什么?” “J是鲸鱼的首字母,L是陆,鲸的陆。”陆载拿笔在纸上写,“JのL。” 陆载把纸递给柜姐,靠在柜台上看店里的其他产品。现在商家十分会赚消费者的钱,原来玩儿摄影就只有装备发烧党,现在还有相机背带、相机包等一堆周边,都让人蠢蠢欲动想花钱。 陆载旁边的橱窗里挂着一条暗蓝色的背带,说明上写着手工编织,标价快赶上一部入门微单了。 陆载指着背带,问道:“这个接受定制吗?” “这款吗?”柜姐抬起头,说:“也可以的,花色、图案都可以指定,但依然是价格……” “黑底白字。”陆载说,“只要一行字,IloveumorethanIcansay.” 陆载选好了镜头和背带,交了钱,可心里仍是没底。 他想,要是这样夏见鲸还猜不出来,他绝对要起锅炖狗肉汤了,用八角花椒烧开热水,好好给夏见鲸洗洗脑子。 陆载的礼物还在C家工厂里遥遥无期的时候,夏见鲸已经结束集训准备班师回朝了。 夏见鲸这次收获良多,最后一次考试直接拿到了第五名的好成绩,而他进步最大的便是光学实验这部分,从一开始的五、六分,到现在连分光镜都能完美搞定了。 夏见鲸和顾星海买的同一班机票回X市,但顾星海刚结训就溜得没影了,只剩夏见鲸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打车去机场。 夏见鲸对北京不熟悉,但对首都机场倒还有些印象,他来过不少次,最近一次就是年初和夏平一起回国的时候。 夏见鲸想到夏平,掏出了手机,觉得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他该给老夏打个电话了。 他找位置坐下,跟没骨头似的往行李箱上一趴,然后给夏平拨了过去。 夏平接得很快,上来就问:“结束了?” “对呀。”夏见鲸说着就开始得意起来,“老夏,我跟你讲哦,我这次结训考试考了第五,省队没跑了,省一省二肯定没问题。不过这才不是我的终极目标呢,我要继续努力,拿国一,进国家队!” 夏平笑他,说:“挺好的,老爸支持你。” “说好每周来看我的,快四个月了也没见过你人。”夏见鲸叹了口气,“虽然一直有电话联系,但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啊,我都感觉自己成没人要的小孩儿了。” 夏平说:“再等等,快了。” “老夏,你到底在忙什么啊,怎么整得跟关禁闭一样?”夏见鲸拍拍胸膛,“你儿子在这儿呢,你要有什么麻烦事儿你跟我说呗,就算我帮不了你,我能帮你去找堰北叔叔啊,他肯定行。” “千万别把堰北牵扯进来,他身份特殊,保密性又强,一点麻烦都不能惹。”夏平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就像他平时站在讲台上一样骄傲,他说:“夏见鲸,你爸爸自己能行,你就好好准备你的考试,我等着你披红旗呢。” 夏见鲸一听夏平捧他,立马开始飘,笑嘻嘻地说:“没问题,你就擎等着吧。” 夏见鲸挂掉电话,继续趴在行李箱上躺尸,他百无聊赖地转着头看屏幕上的航班信息,眼前却突然一片漆黑,有人把帽子扣到了他的脑袋上。 百科情书_141 夏见鲸坐起来,拿掉帽子一看,竟然是军装常服的大檐帽。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里先是出现一双锃亮的黑皮鞋,接着往上是一双长腿,被包裹在橄榄绿色的裤子里。 他扬起脸,看着面前站着的人,不禁感慨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夏见鲸有些惊讶地喊道:“堰北叔叔,你怎么来了?!” 于堰北穿着军装,身姿挺拔,他拽了拽裤子,在夏见鲸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于堰北拿过夏见鲸手里的帽子,对了对帽徽,重新戴回自己头上。 “我过来开会。”于堰北问他,“儿子,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集训啊。”夏见鲸拍了拍背包上集训队的logo,臭显摆道:“好好看看,今天的夏见鲸,明天的郭永怀!” “别整天把老前辈挂在嘴边,不尊重。”于堰北给他一巴掌,说:“对了,问你个事儿,你最近能跟平子联系上不?” 夏见鲸点头,说:“能啊,我刚才还跟老夏通电话了,怎么了?” “那真奇了怪了,他最近一直不接我电话,打一个挂一个。”于堰北把通话记录拿给夏见鲸看,“呐,十分钟前又给我挂断了。” 于堰北很少有这么焦虑的时候,夏见鲸印象里的他总是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情,真让人怀疑他能否当一个合格的航天工程师。 夏见鲸看着于堰北,心思一沉,他又想到刚才夏平对他说的话,不由自主地有些慌了。 夏见鲸问:“堰北叔叔,我爸究竟在忙什么?” 于堰北顿了一下,把手机塞回兜里。他抿着嘴,抬头看着夏见鲸,没有说话。 夏见鲸这下更慌了,他抓住于堰北的胳膊,急切地说:“堰北叔叔,我爸他是不是出事儿了?你们别总瞒着我,我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儿,我十七了!” 于堰北蹙眉,按着夏见鲸的肩膀,说:“你冷静点,坐好。” 夏见鲸被于堰北按在座位上,他还在急促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是我爸呀,你就告诉我吧,求你了,堰北叔叔。” “好,我告诉你。”于堰北叹了口气,“‘朝阳纪’你记得吧,你爸发现投资方有问题。” “投资方?”夏见鲸皱起眉。 “这事儿怎么跟你形容呢?就比如基因研究是个好东西,但你拿去制造变种人就不道德了吧。”于堰北说,“‘朝阳纪’的课题内容本身就很敏感,只要动点儿歪心思,稍微一越线就容易出问题。” 夏见鲸有些不理解,问道:“投资方的问题跟我爸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爸是中国团队的负责人。而且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但凡性格能跟他名字一样,平和一点,别那么刚,我都不至于这么担心。”于堰北说,“有人想拿他的研究成果做坏事儿,你觉得他能答应吗?” 夏见鲸摇摇头,说:“老夏不会让步的。” “所以啊,你跟着瞎操什么心。就这点儿破事,你爸分分钟就能解决。”于堰北揽着夏见鲸的肩膀,“再说了,儿子,你爸扛不住还有我呢,轮不到你身上。” 夏见鲸翻他一个白眼,说:“不一定,我将来肯定比你强。” 于堰北看看时间,站起身说:“那成,我得走了,不跟你闲扯了。有事儿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听到没?” 夏见鲸说:“我给你打电话你能接上吗?” 于堰北愣了一下,夏见鲸说的也是事实,他由于工作原因,私人通讯方面管理十分严格。 于堰北考虑了一下,郑重地跟夏见鲸碰了下拳头,说:“那我交待给你了,把你爸看住了,让他刚归刚,但别冲动,能做到吗?” 夏见鲸站起来,他的个头已经快撵上于堰北了,站在于堰北面前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大人。 夏见鲸点点头,说:“能!” 第53章情人节快乐 机场广播响了好几遍,顾星海才扶着腰缓缓地从门口走了过来。 夏见鲸看他样子奇怪,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小屁孩儿问那么多干嘛,安检去。”顾星海不耐烦地朝夏见鲸摆手,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 百科情书_142 顾星海明显看起来有些行动不便,脚下似乎一直不太敢用力,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一般。 夏见鲸忍不住感到好奇,他不停地斜着眼睛去悄悄打量顾星海。 顾星海的脸色也不正常,泛着一丝潮红,红晕从鼻梁往两侧扩开,晕过颧骨,一直染上耳尖。 夏见鲸心想,首都就是不一样啊,连天气都比X市厉害多了,这还没立冬呢,就能把顾星海的脸冻成猴儿屁股。 夏见鲸不由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说:“早上让你抹点儿我的青蛙王子,你还看不上,现在冻脸了吧,我就问你后悔不后悔?” “我后悔你个大头鬼啊。”顾星海瞥了夏见鲸一眼,直接用目光把“傻逼”两个字朝他甩过去,然后费劲儿地抬腿登上了摆渡车。 顾星海的状态实在太对不劲儿了,全程黑着脸不说,还瘫在座椅上左翻一会儿右翻一会儿的,跟屁股上长钉子了一样,就是坐不下来。 夏见鲸仰着头犯困,时不时就被顾星海的长胳膊长腿碰到,这么几次三番下来,他攒了半天的睡意全被碰没了。 夏见鲸“噌”一下坐起来,揪着头发一脸愁苦地问顾星海,“哥,小北哥,你还能行不?!” 顾星海脸上比刚才又红了几分,而且红晕已经从他的双颊蔓延过他整个脖颈,一直延伸进他的衣领里。他嘴唇苍白干燥,微微打着颤,一双凤眼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顾星海声音很虚,他摇摇头,说:“没事儿。” 夏见鲸眉头拧着,他伸手探了探顾星海的额头,又潮又烫,明显是生病了。 夏见鲸说:“顾星海,你发烧了。” 顾星海闭了下眼,轻声说:“嗯,我知道。” 夏见鲸又问:“那我帮你去找点药?” “不用了,我知道什么原因,现在吃药也没多大用。”顾星海说,“鲸仔,让给我拿条毯子,有点冷。” 夏见鲸按了灯,等毯子送过来时,顾星海已经侧倚在座位上闭上了眼。 夏见鲸一点儿照顾人的经验都没有,他抖开毯子,直接往顾星海身上一盖,把顾星海整个人蒙头裹住。 顾星海在毯子里闷哼了一声,说:“你倒是给我留个缝儿啊。” “你别急嘛,一步步来。”夏见鲸解开安全带,半站起身,从包得严严实实的毯子上刨了个口子,把顾星海的脸给扒拉了出来。 顾星海仰着脖子,虚弱地喘了口气,骂道:“我就算命大,没烧死,也得被你给憋死。” 夏见鲸说:“你这病来也太如山倒了吧,五个小时前你还能飞檐走壁呢,现在连个毯子都破不开了。” 顾星海头抵在座椅靠背上,往上挺了挺腰,然后“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蹭了几下,这才勉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瘫着了。 顾星海这么一折腾,毯子滑了下来,领口也敞开了大半。 顾星海懒得动,对夏见鲸说:“给你小北哥再盖一下。” “就你事儿多。”夏见鲸没好气地转过来,伸手刚捏住毯子的一角,他眼神不经意地一扫,就看到了顾星海侧颈上的淤痕。 淤痕的位置其实很隐秘,靠近锁骨,一个缠绵又缱绻的地方,如果不是顾星海乱蹭,谁都看不到。 夏见鲸好歹也是高知家庭出来的孩子,夏平和菀珍又都是搞生科的,他有系统且科学的性教育启蒙。在他还不会背床前明月光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小宝宝是怎么降生下来的了。 夏见鲸顿了一下,有些结巴地问:“顾、顾星海,你、你、你不会是搞……搞对象去了吧?” 夏见鲸有了这个主观认知后,他看顾星海的大红脸都不觉得像猴儿屁股了,反而有一丝说不出的艳丽,颓靡极了。 “怎么可能?”顾星海挑眉,勾了下嘴角,说:“你看看我这样,明显是被搞了好么。” 顾星海真是洒脱,说这话的时候面不改色,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脸的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所以害臊也看不出来。 但不管是哪种原因,对夏见鲸这种刚谈恋爱的小菜鸟,威力堪比原|子|弹爆发产生的冲击波。 夏见鲸张了张嘴,卡了好半天壳才终于说出话来,他说:“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傻不傻啊!别逗我笑成吗!”顾星海笑着咳了两声,往毯子里缩了缩,半张脸都埋了进去,“你自己玩儿吧,我眯一会儿,浑身都疼,难受得很。” 顾星海这一眯就一直眯到了飞机降落,夏见鲸也迷糊转醒,揉了揉眼,扭过头问顾星海:“你怎么样,好点儿没?” 顾星海慢吞吞地站起来,手依然扶在腰上,他说:“还成,死不了。” 夏见鲸叹了口气,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一架,说:“走吧。” 百科情书_143 “哎哎!没事儿,不用。”顾星海摇摇头,推开夏见鲸,说:“我腰特疼,你这么一扯我半条命都快没了,我还是自己走吧。” 夏见鲸不懂便问:“你屁股疼就算了,怎么腰也疼啊?这个体位是怎么回事儿?” 顾星海白他一眼,眼神尴尬地飘向夏见鲸后方,却顿了一下。 顾星海晃晃脑袋,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他偏过头,继续对夏见鲸说:“这个腰啊,那说来就话长了。你一个未成年人不要老打听哥哥们的房中秘事,对你不好。” 夏见鲸撇撇嘴说:“十八岁了不起哦,我就差一年,也快着呢。” “成。”顾星海拖着步子往前走,“那等你十八了再讨论行吗?” 顾星海没有行李,夏见鲸还托运了一个大行李箱,于是夏见鲸去传送带找行李的时候,顾星海一步都不想多走,就倚在出口旁边等他。 夏见鲸取了行李过来,发现顾星海竟然又开始打电话了,而且一扫先前的有进气没出气的娇弱模样,笑得一脸春风。 夏见鲸被酸了一下,他走到顾星海面前,说:“快点走了,我陆哥来接我了。” 顾星海朝他无声地点点头,示意知道了。顾星海的手机依然贴在耳边,完全没有要停止通话的意思,笑意衬着他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显得风流极了。 夏见鲸跟顾星海错开半步的距离,顾星海就跟在他身后,机场人也不多,所以他轻轻松松就能听清顾星海的通话内容。 电话那头严正的语气跟上次判若两人,暴躁得像火山喷发一般,要不是夏见鲸能认出这个音色,他都以为顾星海短短两周里又重新搞了个新对象呢。 “你他妈懂不懂事儿,跟你说了慢一点,慢一点,你还他妈的给我从窗户往外跳!”严正骂道:“光闪着腰了,我看就应该把你腿也摔断了才对,下次让你起不来床,我看你长不长记性。” “严正,还他妈不是你非要弄里面。”顾星海也憋着火,压着声音怼了回去,“我现在发着烧呢,你知道不知道?” 电话那头一瞬间静了下来,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频频发出压抑着的怒吼。 这种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连夏见鲸都听得有些心肝儿颤,严正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严正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沙哑,他说:“小北,还难受吗?” 严正这句话如同一根细针,扎破了顾星海这个快要爆炸的气球,让他一瞬间就软了下来。 但顾星海却没回应,反而抿起嘴,眯眼往身后扫了一圈。 顾星海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敏捷地往前迈了一大步,然后伸手一把揽住夏见鲸的肩膀,带着夏见鲸一矮身就混进左边的一行人里。 “妈耶!”夏见鲸被顾星海的突然袭击拽得直趔趄,他一边努力跟上顾星海的脚步,一边偏过头问:“你不是这个动作会腰疼么!” “嘘,”顾星海皱起眉,斜睨着往后又看了看,低声跟夏见鲸解释道:“跟着我走,后面有人跟踪。” “跟踪?真的假的?”夏见鲸睁大了眼,他一直以为这是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完全不敢相信竟会在他们两个高中生身上上演。 “可能是我爸的人吧。”顾星海眉头皱得更紧,他想了想,又说:“但不对啊,反侦察能力也太差了吧,这种水平考核能及格就见鬼了。” 夏见鲸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些激动,他一直试探着想回头看看跟踪者什么打扮,会不会跟电影里的007一样酷。 夏见鲸说:“那会不会是跟踪我的呀?” “你?”顾星海嗤笑一声,揶揄道:“难道是看上你的青蛙王子宝宝霜了?” 顾星海忍着腰臀双重疼,带着夏见鲸左转右绕,脚步不停地走到了的士停靠区。 顾星海停下来,转过身细细地朝周围看了一圈。 夏见鲸问:“还在吗?” 顾星海摇摇头,眉间神色却仍然凝重。 他很确定他没有看错,从他们一出站他就发现了那道目光,在他带着夏见鲸开始绕路的时候,那道目光还在纠缠,直到他甩出第三个折角,才彻底摆脱掉。 顾星海心里有些恼火,他掏出手机想打回去质问顾令成,却发现他和严正的通话竟还没有挂断。 “严正,有人在跟我,但又好像不是部队的,菜到家了。”顾星海冷声对着听筒说:“我去试试他,挂了。” 顾星海刚挂完电话,陆载就从对面缓缓走了过来。 顾星海倒是自来熟,跟陆载说:“那你们俩走吧,我还有点事儿得处理一下。” 陆载点点头,跨到夏见鲸身旁,偏过头说:“走吧。” 再过十天就是圣诞节了,夏见鲸和陆载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他往外瞧了两眼,街上已经开始装扮起来了,处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百科情书_144 夏见鲸把书包拿到身前,从里面掏出一张红色绒皮的奖状,郑重地递给陆载。 夏见鲸说:“第五名哦。” 陆载笑了一下,收起来,然后说:“想要我的吗?” 夏见鲸算算日子,高二年级前几天应该也月考了,陆载前两次考试成绩都不太理想,一次第二,一次第三,夏见鲸都替他着急。 夏见鲸还挺好奇的,便问陆载:“那你这次考了第几?” 陆载说:“第一。” “哦,那我不要了,打击人。”夏见鲸刚说完却突然歪了下头,皱眉盯着陆载,问道:“哎,不对啊,咱学校的小破月考什么时候也开始发奖状了?” 陆载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我提奖状了吗?” “好像没哦。”夏见鲸摇摇头,说:“那你问的是什么啊?我想要你什么?” 夏见鲸自从一头扎进物理之后,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陆载明明还有个“的”字,愣是被他吞进肚子里吃掉了,再一转口,就变成了十分有歧义的“我想要你”。 陆载心头一荡,不自觉舔了下嘴唇。 陆载压着声音说:“我的礼物。” “镜头吗?”夏见鲸毫无察觉,反而往前一凑,半趴在陆载面前,仰着头看他,“是不是我的定焦镜头?” 夏见鲸的神情和陆载先前脑子里想的一模一样,又蠢又激动,唯独少了一个扑过来的亲亲。 陆载抿着嘴淡淡笑着,他点点头,说:“嗯。” 夏见鲸眨眨眼,直接用脑门往陆载下巴上用力一磕,不仅磕得他自己捂着额头喊疼,陆载也皱起眉来。 陆载神情不太对,他眉心紧蹙,低着头在口腔里卷了卷舌头,接着喉结上下一滚动,吞了口唾沫下去。 “别生气嘛,我太开心了,想跟你亲近亲近,可又不知道该怎么亲近。”夏见鲸有些慌,赶紧伸手帮陆载揉下巴,边揉边说:“陆哥笑一笑嘛,揉一揉就没事儿了,呼呼。” 夏见鲸噘着嘴对着陆载的下巴哈气,陆载都被他气笑了,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推开。 “别闹。”陆载说,“我舌头磕破了。” “啊?”夏见鲸有些慌,猛地扑到陆载身上,掰正他的脸,焦急地说:“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陆载拗不过他,从善如流地微微张开嘴,探出一小截舌尖。 夏见鲸刚才那一下,应该是让陆载咬着舌头了,陆载舌尖上的伤口不大,但还在渗血,看在夏见鲸这个肇事者的眼里,就跟闯了弥天大祸一般。 夏见鲸皱着脸,蔫头耷脑地说:“对不起,都怪我。” 陆载舌头一卷,又含进了嘴里。 他捏住夏见鲸的后颈,沉声说:“好啦,又没怪你。” 夏见鲸瘪瘪嘴,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不再折腾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院,陆载帮夏见鲸把行李箱拖进卧室,而夏见鲸则被芮素和秦弘阳围着嘘寒问暖。 夏见鲸陪聊了有小半个小时,又跟着秦弘阳喝了半盏茶,才找到一点空隙,屁股一抬就溜回卧室去了。 陆载正站在他放摄影装备的柜子旁,见夏见鲸进来,他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关上柜门,扭过来看着夏见鲸。 夏见鲸心情还有点丧,他瘪起嘴,没底气地问:“你舌头还疼吗?” 陆载摇摇头,说:“不疼。” “那……”夏见鲸小声问:“那我还能被啾啾啾吗?” 陆载冷哼了一声,没说话,直接走到床边躺下了。 夏见鲸更委屈了,别人谈恋爱都亲亲蜜蜜,可他还没开始亲热呢就见了血,真是晦气到家了。 他吸吸鼻子,跟做了错事所以失去糖果奖励的小孩子一样,懊恼地拍了自己一下,只怪自己之前太莽撞。 夏见鲸跟罚站一般站在那里不动了,陆载掀起眼皮瞥他一眼,然后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 陆载清了清嗓子,低声说:“夏见鲸,你自己没长嘴吗?非要让我亲你才行?” 百科情书_145 夏见鲸心里正难受呢,陆载语气又冷又凶,他只当陆载是在训他,心碎得都想直接坐地上蹬着腿撒泼了。可当这句话从他的听觉神经传进大脑皮层,他细细一琢磨,又发现陆载似乎不是那么个意思啊。 夏见鲸的眼睛“噌”地一下亮起来,他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地看着陆载。 他挪过去,趴在陆载床边,小声问:“现在可以吗?” 陆载挑眉看他,说:“你猜。” “我不猜!”夏见鲸开始耍赖了,他搂住陆载的脖子,往上蹭了蹭,毫无章法地亲住了陆载的嘴唇,“我就想和你亲嘴儿。” 夏见鲸是真的什么都不会,却还猴急得很。 他贴着陆载的唇又啃又咬,尖锐的犬齿咬着陆载的薄唇直摩挲,舌尖也不管不顾地往里探,摩擦得陆载的伤口又开始发疼。 陆载闷哼一声,却没推开夏见鲸,反而伸手揽住他的后背,说:“轻点,夏小狗。” 夏见鲸刚被陆载冷了那么久,现在好不容易亲上了,才不肯松开。他蒙着头往陆载怀里拱,鼻腔里发出小狗一般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撒娇又像情至高|潮。 陆载手臂用力,把夏见鲸往上一抱,含糊又轻地说:“把鞋脱了,上来。” 夏见鲸立马听话地蹬掉鞋子,往下一趴,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陆载身上。 陆载被压得侧过头吐了口气,中断了这个吻。 夏见鲸却还委屈起来了,脑袋蹭到陆载的脖颈旁,恶人先告状一般地说:“你赔我。” 夏见鲸平时皮得上天入地,谁都治不住他。 现在索起吻来,他却跟个大型犬似的,又乖又粘人。他一边哼一边蹭着陆载,陆载哪里还镇定得住,所有神经都灰飞烟灭,一点理智都没留下来。 陆载捏着夏见鲸的后颈,把他拽离一点,然后一翻身,又严实地把他压在了身下。 陆载要比夏见鲸有数,他膝盖分开,跪在夏见鲸两侧,俯下身压得夏见鲸动弹不了,却又不至于喘不过气。 陆载眼底蒙着一层红雾,他又急又沉地喘着气,连太阳穴旁的血管都微微凸显出来。 “夏小狗,”陆载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乖、一、点!” 陆载说完就低下头,又吻住了夏见鲸。 夏见鲸没意识地往陆载身下缩了缩,他觉得陆载好像和平时不一样,有些凶又有些狠。明明刚才还嫌他动作莽撞,现在却撕咬着他的嘴巴,用力得让他后背都一阵酥麻。 夏见鲸自己也和平时不一样,他整个人都被陆载撩拨了起来,从小腹升腾起一种难言的快感,又勾人又折磨人,难受极了。 夏见鲸低低地哼着,抬手搂住陆载的后背,手指沿着他劲瘦的肌肉线条往上爬,一直伸进他浓黑的头发里。 “陆、陆……哥。”夏见鲸喘得厉害,眼底湿漉漉的,头发都被汗糊在了脸上。 陆载的情况和夏见鲸一样糟糕,才一停下,就有汗珠顺着他的下颌滑了下来,滴在夏见鲸脸侧,接着滚进了夏见鲸的头发里,再觅不见踪影。 陆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放轻了声音,问道:“嗯?” 夏见鲸脸颊通红,他的瞳孔太清亮了,他半眯起眼,睫毛微微垂着,就好像是意乱情迷一般。 “陆哥,我不要亲了,”夏见鲸闹脾气一般推开了陆载,他偏过头喘着气,然后抱怨似的哼道:“我难受,ying得超难受。” 陆载冷笑一声,像是生气又像是很无奈,然后他发狠似的地捏住了夏见鲸的下巴,慢慢俯下了身。 陆载这次吻上去的力度比之前还要再狠一些,他贴着夏见鲸的唇一厘一厘地碾着,像是恨不得把这只恼人的小狗吞吃入肚。 “别那么自私,夏小狗。”陆载含着夏见鲸的唇轻轻吮,又在训他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很难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以及,大嘎放心,会尽量压缩副CP戏份,不会占位置的! 第54章留下来陪你 夏见鲸被陆载咬得疼,他觉得不快活,又伸手按住陆载的肩膀,想把他再次推开。 陆载被他推得微微抬起上身,他向下一瞧,就明白陆载所有的不对劲儿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了。 百科情书_146 夏见鲸眼神里蔫儿坏蔫儿坏的,他挑眉说:“碰碰车呀。” 他说着往起挺了挺腰,不偏不倚地正好撞到陆载那处。 两个罪魁祸首撞在一起,敏感度更上一层楼,激得陆载一瞬间就绷紧了背脊,连着手臂上的肌肉都凸显出了纹理。 陆载咬牙道:“夏、见、鲸!” 陆载闭着眼喘息,努力压□□内那股走火入魔一般乱窜的热潮。 陆载脸色憋得难看,他朝着夏见鲸的脸抬起了另一只手。 夏见鲸顿时就怂了,他脸皱成一团,眼睛半闭半睁,怯怯地从眼睛缝里瞧着陆载的动作,生怕下一秒那修长的手指就变成五指山印在了他的脸上。 夏见鲸小声嚷嚷着瞎胡说:“陆哥好凶,陆哥又要打我啦!” 陆载无奈极了,他笑了笑,手落下时却轻轻擦过夏见鲸的脸颊,捏着他的耳垂缱绻地捻了捻。 “又?”陆载问他,“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冷暴力比打架还可怕呢,你一天能冷我八百回。”夏见鲸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咱俩本无缘,全靠我跪舔,是不是特适合咱俩?” 陆载的表情蓦地就沉了下去,他抿着嘴,目光幽幽地看着夏见鲸。 过了好一阵,陆载才叹了口气,翻过身躺在夏见鲸身边,然后半搂着夏见鲸,刮了一下他的侧脸。 陆载说:“夏见鲸,你再聪明一点儿好吗?” 夏见鲸说:“再?我现在还不够聪明吗?” “再多一点。”陆载说着半侧起身,把夏见鲸的脑袋搂进他的怀里,让夏见鲸的耳朵贴在他胸膛上。 陆载说:“聪明到可以听懂它在说什么。” 夏见鲸笑嘻嘻地屈起手指扣了扣陆载的胸口,然后问:“哈喽,陆哥的小心脏,你想说什么啊?” “很多。”陆载按着夏见鲸的头,让他贴得更近一些,听得更清楚一些。 陆载的心跳有力而热烈,是少年人呼之欲出的爱,怦怦直响,像一场热风,呼啸而来,掩过他所有的寒冽,只剩融融温暖。 陆载垂下眼睛看着夏见鲸,痴迷又贪恋,有那么多他说不出口的感情,他却贪婪地希望夏见鲸都能懂。 夏见鲸在陆载怀里仰起脸,他的目光中有笑意,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认真。 “我听懂了。”夏见鲸说:“它说今天你也很喜欢我。” 陆载这次倒没反驳,他浅浅点了下头,说:“嗯。” “又是嗯!”夏见鲸又炸毛了,扭过来掐着陆载的脸,问道:“你真不打算跟我表个白,说句喜欢吗?虽然你不说也改变不了咱俩的关系,可是陆载,我很期待的。” 这句喜欢或许是在陆载心里憋得太久了,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他越来越没有勇气说出口。 陆载不像夏见鲸,夏见鲸直白又坦诚,他从动心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忐忑,似乎一低头就能看清自己的心。 夏见鲸与自己的感情为伍,他愿意为了这些所谓的“年少冲动”去冲锋陷阵,毫无悔意,更无所惧。 可陆载不行,他从一开始就输得丢盔弃甲。他怀疑着、否定着、踟蹰着,他甚至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还想过放弃算了。 如今他得偿所愿,却从未感到过安全,他依然害怕。 他就像一个因为获奖者因意外未能现身,而被临时捉去领奖的无名替补。他能惶恐地抱住奖杯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大言不惭地发表获奖感言呢? 陆载看着夏见鲸,喉咙一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不敢说,说出来就如同扯掉了他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可他更不想让夏见鲸失望,毕竟这只蠢狗那么地期待。 陆载哑着声音问:“很想听吗?“ “超想!”夏见鲸连连点头,但他看着陆载仿佛窒息一般,频繁地一边吞唾沫一边喘息,他又不太忍心逼陆载了。 夏见鲸翻身跪坐在陆载面前,伸手虚虚地捂住了陆载的嘴巴。 夏见鲸说:“我现在突然又不想听了!” “嗯?”陆载抬起眼睛看他,声音都被他掩在手心,显得有些发闷。 百科情书_147 “你直接说让我很没有成就感,不好玩儿。”夏见鲸想了想,说:“这样吧,因为我比较聪明,我可以轻轻松松听懂你的心声,但你不行啊,你没我聪明。所以我每晚跟你说一遍‘今天也很喜欢你’,攒够七七四十九遍的时候,你就对我说,行吗?” 陆载说:“一百。” “一百?”夏见鲸说,“太多了吧,你稍微减一点儿,咱就成交。” 陆载勾了下嘴角,说:“九十九。” “嗯……”夏见鲸低头想了想,狠狠心同意了,“能行,成交!” 夏见鲸话音刚落,房间门就被敲响了,接着缓缓推开了一道缝,芮素探头进来。 其实夏见鲸和陆载之间的姿势很正常,陆载靠在床头半躺着,他跪坐在陆载面前,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可他还是莫名地慌了神。 在芮素进来的刹那,夏见鲸猛地蹿到床边,差点一头栽了下去。 芮素笑着说:“你们俩都多大的孩子了,还在床上打闹。” 夏见鲸笑容尴尬,他抓抓头发,穿鞋下床,说道:“奶奶,是要开饭了吗?” “还没有。”芮素摇摇头说:“不过快了,你俩赶紧收拾一下。哎,小鲸鱼,一会儿你爸爸也要过来一起吃饭,你别忘了把你这次拿的荣誉也给他讲讲,让他开心开心。” 夏见鲸顿了一下,然后才又重新挂上笑容。他点点头,说:“好的,奶奶。” 芮素关门走后,夏见鲸终于松了口气。 他扭过来,拍拍胸口,对陆载说:“你今天怎么没锁门啊?” 陆载掀起眼皮看他,问道:“讲点道理,谁最后进来的?” 夏见鲸粗枝大叶惯了,一向都没有锁门、检查门窗、关闭天然气这种好习惯,他平时都靠着陆载,陆载心细又谨慎,跟着他陆哥,绝对不出错。 但今天这一下实在太惊心动魄了,他都不敢想,要是芮素再早那么一会儿进来,会怎么样。 那估计就不用叫夏平过来吃饭了,直接把他和陆载宰了祭天就行。 夏见鲸慢慢缓过来劲儿,他明白自己话不过脑,又冤枉陆载了。 “哦,好像是我哦。”夏见鲸说完指了指柜子,问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我当时进来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在往里面放东西呢?” 陆载看这情况是瞒不住了,他索性点点头,说:“算是。” “你在放什么啊?”夏见鲸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他凑过来,眨眨眼睛,猜测着问:“是不是给我的礼物,我的定焦小镜头?” 陆载看他期待的傻样,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说:“你自己去看。” 夏见鲸笑嘻嘻地挑眉,说道:“那我去喽~” “嗯。”陆载说,“去吧。” 陆载看夏见鲸兴奋地蹦下床,他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挫败。 前两天柜姐给他打电话,说他的定制单出了些问题,因为系统失误,他的排序往后推了一页。不过目前已经在处理中了,正在帮他重新排序。 因为这个小插曲,“镜·遇”的奖品都已经寄到了,陆载花大价钱买的真正的礼物却还杳无音信。 夏见鲸对这些毫不知情,他爱不释手地抱着镜头,脑袋一偏,用脸贴着镜头身蹭了蹭。 陆载看着夏见鲸这样,心里更是意难平。 他悉心准备的礼物,就功亏了这一篑,让人咬碎牙都接受不来。 夏见鲸抱着镜头跑过来,还在床边举着镜头转了个圈,欣喜地说:“是我的小镜头!好喜欢呀!” 陆载坐起来,伸手拽着夏见鲸的胳膊,说:“不是。” “为什么?!”夏见鲸闻言就“噌”地一声把镜头藏在了身后,不服气地说:“陆哥,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啊!而且你看看,这上面刻着我名字呢。‘LのJ’,陆载的就是我夏见鲸的,没毛病吧?!” “不行,这个不是你的。”陆载却不松口,冷声说:“你可以随便拿着用,但你不能喜欢它。” “哼!”夏见鲸不乐意了。他在床边坐下,拿着镜头仔细端详了一圈,怎么看怎么像他的所有物,他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找个节日送我吧?” 可陆载就是闷着不说,任由夏见鲸自问自答。他憋着劲儿想给夏见鲸一个惊喜,既然惊喜抵达的日子还遥遥无期,他便不会提前邀功,一丁点可能性都不会给夏见鲸透露。 “圣诞节?春节?情人节?”夏见鲸越猜越离谱,“其实真不用,歌里都唱了,其实爱对了人情人节每天都过,咱俩谁跟谁啊,你现在送我,我们现在就过节。” 百科情书_148 夏见鲸嘚嘚儿个不停就算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说到半途还要唱两句歌,把陆载烦得不行。 陆载揽着夏见鲸的脖子,倾身上去,蜻蜓点水一般啄了一下夏见鲸的唇。 等夏见鲸安静了,陆载才说:“你随意吧,但你不可以喜欢它。” “能行。”夏见鲸嘴上说得美,心里却阳奉阴违地嫌陆载奇怪。 他才不打算理会陆载的怪要求呢,这款定焦镜头他心心念念那么久,不喜欢就见鬼了。 陆载可太了解夏见鲸了,他光是看夏见鲸眼睛一转,就知道这狗崽子肯定不会听话。 陆载捏住夏见鲸的后颈,又强调一遍:“不准喜欢,听见了吗?” 夏见鲸嬉笑着缩了下脖子,他原本以为陆载在跟他闹着玩儿呢,但他偏过头瞥了眼陆载,却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陆载的表情认真极了,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 夏见鲸心里一怔,就听到陆载又低声道:“答应我,先别喜欢它。” 夏见鲸时常会猜不透陆载的想法,就像之前陆载三番五次地向他求证“你是认真的吗?”一样。 陆载总在一些地方有着别扭的坚持,而这些口是心非却是陆载的一部分,有时特稀罕人,有时又让人恨得牙痒痒。 夏见鲸喜欢陆载,当然是喜欢他的全部,不仅喜欢他的稀罕人,连他让人恨得牙痒痒时,夏见鲸也喜欢。 夏见鲸点点头,同样认真地回应陆载:“好,我不喜欢它。” 夏见鲸舔舔嘴角,凑到陆载耳边,微不可闻地用气音说:“我——喜——欢——你——” 陆载却一字不落地听全了,他偏过头,笑容很淡却很暖,“知道了。” 夏见鲸连自己都吃陆载的睡陆载的,他根本没地方去放镜头,便又拉开柜门,把镜头放回了原位。 夏见鲸扭过来,说:“陆哥,其实我不想过情人节,我想过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夏见鲸思路跳脱性很强,说话也经常不着边际,但陆载总能很轻易地明白夏见鲸想表达的意思。 陆载记得夏见鲸说过的每一句话,那天中午他们并肩躺在夏见鲸的小床上,少年满脸泪痕,想念着自己的母亲。 夏见鲸说他小的时候在野外,条件艰苦,大家勉强煮一顿饺子就凑合了,他完全没机会体会一下正宗的年味儿。后来终于回国了,菀珍又病倒了,小小夏见鲸就趴在床边等妈妈康复,妈妈病好了就可以带他去逛年会。 但夏见鲸什么都没等到。 “夏小狗,”陆载走过去,力度轻柔地揉着他的后颈,“今年寒假我不走了。” “你说的啊!”夏见鲸吸了吸鼻子,说:“我想看大秧歌,我还想看舞龙舞狮。” 陆载笑他,说:“没见识。” “我看电视上说特别热闹,好多人都会挤到街上,还能放花炮呢。”夏见鲸瘪起嘴,说:“我都没有见过,一次都没有。” 陆载拍了一下夏见鲸的脑袋,说:“知道啦,我都陪你去看,行了吧?” 夏见鲸伸出小拇指要和陆载拉钩,他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啊。” 陆载无奈,却还是抬手勾住夏见鲸的手指,说:“不变。” 夏平到的时候新闻联播刚结束,夏见鲸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因为夏平迟迟不现身,他也不可能上桌吃饭,只好跟着挨饿。 夏平一进门,外套还没脱下来,就被夏见鲸怼了一句。 夏见鲸说:“老夏,你这个时间观念不行啊,晚饭不都是六点么,什么时候改七点半了?” 芮素在后面拍了他一下,说:“你这孩子,快去给你爸找双拖鞋。” 夏见鲸走过去,一拉鞋柜,问夏平:“老夏,我奶奶前两天新买了一双棉拖鞋,我预留了,你就穿旧的吧。” 夏平抬脚踢他,笑骂道:“兔崽子,你在这儿耍什么脾气呢,你到底跟谁一家人?” 夏见鲸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埋怨道:“还不是因为你,把我往外一扔,小半年都不管我,今天你要来也不知道先给我打电话,还让奶奶通知我,那你跟谁是一家人啊?” “呦,小鲸鱼生气了。”芮素在后面笑起来,跟夏平使了使眼色,说:“平子,小鲸鱼这段时间特别乖,还去参加竞赛了呢,成绩也好,倒是你,都不知道关心孩子。” 夏平好脾气地朝芮素点点头,他走过去拍了拍夏见鲸的肩膀,低声说道:“儿子,爸爸不是不管你,是对你很放心。你自己看看,爸爸现在还没你高呢,你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孩子了,对不对?” 百科情书_149 夏见鲸被夏平这么一夸,突然有些臊得慌。他看着地面,脚尖不自觉地画着圈圈,不情不愿地说:“嗯,你说的也对。” 夏平刚才穿着衣服倒感觉不出来,此刻衣服一脱,才走了两步路,夏见鲸看着他的背影就皱起了眉。 夏见鲸快走两步,追上夏平,伸手一捏他的腰,感觉瘦得就剩下了一副骨架,捏着都硌手。 夏见鲸问:“老夏,你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了?” “忙呗。”夏平倒不在意,扶了扶眼镜,“瘦点显得人帅,而且还精神。” 夏见鲸啧了一声,仔细打量夏平的脸,两颊也瘦了一些,颧骨微微凸出来,帅倒没感觉,但真的是沧桑了不少。 夏见鲸说:“老夏,你必须得注意身体啊,别的不说,熬夜容易秃顶的,人一旦秃顶怎么可能还会帅呢?” 夏平说:“你爸心里有数,你操心好自己就行了。” 夏平就在秦弘阳这里简单吃了顿饭,才坐了半个小时,他就整整衣服站起身,准备走了。 秦弘阳也不像先前那样推让着留他喝茶,反而对他点点头,背着手回自己的书房去了。 夏平跟芮素道别,又叮嘱了夏见鲸几句,临走前,他去了一趟秦弘阳的书房。 秦弘阳是个老烟枪,正靠在椅子里嘬烟杆子,整个书房里都弥漫着一股烟草味。 夏平一进去就掩着鼻子呛了两声,他跟秦弘阳说:“老师,您少抽点儿吧。” “不碍事。”秦弘阳摆摆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夏平坐下,“你呢,准备怎么样了?” 夏平说:“您还记得林千秋这个人吗?” 秦弘阳点点头,说:“记得,你那个得意门生么,你当年去盖伦盖蒂时候就只带了他一个研究生,都过去十多年了吧。” “是他,一大半数据都是从他那里泄露出去的。”夏平叹了口气,“他还挺会谈生意的,拿大家的心血给自己换了个副教授职称。” 秦弘阳眯着眼又嘬了一口,微微一滤,又把白色的烟从鼻腔喷了出来。他说:“正常,宁静方能致远,年轻人心浮气躁,心不静,道自然容易走偏。” 夏平说:“不过核心数据都在我这里,只是要瞒过他们,有点难。出了林千秋这档子事儿,我谁都不敢信。” “难没关系。”秦弘阳说,“立正心,为正事,走正道,才不枉‘人’这一个字。” “老师,我懂。”夏平从怀里掏出一本护照,郑重地放在秦弘阳桌面上,他说:“老师,夏见鲸的签证还没有过期,我现在所有人里只能相信您和Jac,如果我……唉,我也不知道最后结果会是什么样,但拜托您,一定照顾好他。” 秦弘阳有些不忍心,他垂下头,冲夏平摆摆手说:“走吧走吧,不用操心这些,好好忙你的事情。” 夏平站起来,朝秦弘阳深深鞠了一躬,“拜托老师了。” 良久,夏平才直起身,他闭了闭眼,转身拉开了书房的门。 夏见鲸正好来客厅偷水果吃,看到夏平,他惊讶地问:“咦,老夏,你还没走啊?!” 夏平点点头,说:“儿子,走,送送爸爸。” “能行,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件衣服啊。”夏见鲸说着伸手顺了两颗苹果,他飞快地溜回卧室,把苹果往陆载怀里一塞,拽着他的外套就又急哄哄地跑了出来。 夏见鲸一边套衣服一边对夏平说:“走吧~” 夏平的车停在巷子口,他们父子俩并肩走过夜色深沉的书院门,青石板上有水渍,在月光的照应下泛着寒光,让人不禁生出一阵寒意。 夏见鲸把衣服裹紧了些,跟夏平说:“老夏,堰北叔叔跟我讲了些关于‘朝阳纪’的事儿。” 夏平说:“我知道,他第二天就发邮件告诉我了。” 夏见鲸不太懂,又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接他电话啊?” 夏平扭过来,看着夏见鲸笑了笑,说:“因为这是爸爸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拖任何人下水,尤其是堰北。他那种身份,哪怕就是为我说句话,他这辈子的努力就有可能全毁了。” 夏见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说:“可我不一样,老夏,你不用拖我下水,我们是亲父子,我们本身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夏平心里一暖,他揉揉夏见鲸的头,笑着说:“知道了,傻儿子!” 夏见鲸一直把夏平送上了车,直到夏平的车混进主路的车水马龙中,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准备往回走。 他刚走两步,兜里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是顾星海的来电。 夏见鲸接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星海就严肃地说道:“夏见鲸,你把右手举起来。” 百科情书_150 夏见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懵了一下,问:“干嘛呀?” “快点!”顾星海像在跑步,喘息声很重,“把手举起来!” 夏见鲸被顾星海吓了一跳,他只好缓缓地把右手举了起来,“你怎么奇奇怪……” “果然是。”顾星海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夏见鲸身后,他揽着夏见鲸的肩膀,弯腰喘了口气。 夏见鲸一头雾水,问道:“果然是什么?” “机场跟着咱俩的那个人,目标不是你,也不是我。”顾星海说,“是你爸!” 第55章冰心在玉壶 “我爸?!”夏见鲸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抓着顾星海的肩膀前后晃了晃,焦急地问:“真的假的?你别骗我啊!我爸一个普通大学教授,住的是学校的房子,开的是十几万的破车,他跟踪我爸干嘛,他图什么呀?” 顾星海又喘了两口气,他搭着夏见鲸的肩,缓缓站直了身体。 “就是说嘛。”顾星海说:“我也想不明白,但我确定,他就是在跟踪你爸。” “别杵这儿了,冻死了。”夏见鲸皱着眉,渐渐冷静下来,他拽着顾星海走进巷子,找了处避风的角落。 夏见鲸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在机场时候你不是说已经没人跟踪了么?” 顾星海把帽子扣上,整张脸掩在阴影里,他说:“我一开始以为是顾令成,就是我爸,他找的人。毕竟他有前科,也不是一次两次找人来把我绑回家了。但我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人一点儿都不专业,别说治我,估计连你都收拾不住。所以你跟陆载走后,我就反过去跟了他一段路。” 夏见鲸冷得直跺脚,他搓搓耳朵,问道:“然后呢?你怎么确定他跟的是老夏?” “不是我说他啊,他估计都没跟踪过人,连一丁点儿的危机意识都没有。”顾星海还挺骄傲的,他冷哼一声,说:“我跟着他又绕回机场,他先去取了行李,然后打车走了。看样子他的航班应该跟咱前后脚落地,跟踪咱俩纯粹就是赶上了,一时兴起,根本不是冲着你或者我来的。” 顾星海说话语气不疾不徐的,像是这人菜得都不值得他上心,他继续说:“我开始没当回事儿,直接回学校了。咱附中的小卖铺不是周末不开门么,我饿得慌,又懒得出去,就想去J大那边整点儿吃的。没想到在那儿又看到这个人了,你爸正开车准备出学校,他就偷偷摸摸在旁边盯着看,我立马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等一下!”夏见鲸伸手止住顾星海,他摇了摇头,不解地说:“你在附中那个校区看见老夏了?不可能啊,他之所以把我送过来住,就是因为他要回本部做一个课题,还说忙得很,搞得跟全封闭似的,他不应该在那儿出现的啊。” 听夏见鲸这么一说,顾星海也有些纳闷,他想了想,说:“但事实就是这样。那个人一直跟着你爸,从学校跟到了这儿。” “跟过来?”夏见鲸不可置信地指了指他身后幽深宁静的书院门,“跟到这里?!” “对。”顾星海点点头,说:“所以我也一路跟过来了,你爸开车还挺猛的啊,我跟着那个菜鸟倒了两辆出租,还差点跟丢,今晚我算是为本市GDP做出卓越贡献了。” 顾星海今天其实过得还挺惨的,他身上不舒服,跟被人泡进高浓度的柠檬水里一般,又酸又疼,还胀得难受。 而且祸还不单行,他手机支付出了问题,身上也没零钱,打的车到目的地了,他没法付款,愣是被司机逼着下去换零钱。 顾星海怕跟丢,更怕被人发现,他随便找了家小地摊,伸手也不知道抓了个什么玩意儿,就往兜里一揣,让人家给找零了。 夏见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想了一阵,抬起头看着顾星海,问道:“那个人现在还在跟踪我爸吗?” “没跟了。他又不是专业的,估计就想探探你爸的出行路线,跟到这儿就又打车走了。”顾星海说,“我本身打算明天到学校再跟你说呢,没想到我找地方吃顿饭出来,就看见你们父子俩在这儿正依依惜别。” 夏见鲸想了想,说:“可我还是不放心,我想去看看老夏。” “现在?别了吧,你给你爸打个电话提醒提醒不就行了。”顾星海不太认同,他劝道:“我觉得真不用去担心这种菜鸟,再说你爸就一个大学老师,又不是刀口舔血的绝命毒师,哪有这么严重啊?” “不行。”夏见鲸摇摇头,坚持道:“我必须得去看看老夏。” “那行吧。”顾星海站直身子,手揣进兜里,“正好我回学校,咱俩一路。” 夏见鲸跟顾星海站路边拦车,夏见鲸一路上笑不出来,他眉头一直皱着,像是突然之间被揠苗助长成了一个大人一般。 直到进了附中的大门,夏见鲸才有点反应,他才扭过去对顾星海微微笑了一下。 他说:“顾星海,谢了啊。” “谢什么谢啊。我不罩着你我罩着谁啊,还能让你白叫一句小北哥了?!”顾星海无所谓地摆摆手,“别叨叨了,走,赶紧办正事儿吧。” “顾星海。”夏见鲸却没动,他拽了顾星海一把,说:“你还生着病呢,别折腾了,回宿舍躺着吧,我自己去就行。” 顾星海眉心拧在一起,可夏见鲸态度很坚决,几乎是挡在了他的面前。 顾星海叹了口气,决定尊重夏见鲸的决定,他说:“成吧,你自己小心点。” 百科情书_151 顾星海毫不拖泥带水,道完别转身就走。他边走边伸手去兜里掏钥匙,但钥匙还没掏出来,反而摸到了一个小圆球。 顾星海掏出来一看,才发现他当时为了找零钱,买的竟然是个粉红色的小钥匙链。 钥匙链的画风十分抽象派,根本看不出是猪还是狗。 “喂,鲸仔!”顾星海叫住夏见鲸,把钥匙链抛给他,“给你,带着吧。” “这是什么?”夏见鲸捏在手里打量一番,他想顾星海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他的,应该是个挺有用的东西,于是他猜测道:“窃听器?跟踪器?还是微型摄像机?” 顾星海欣赏不来这些玩意儿,况且他会买下来的间接原因还是为了帮夏见鲸啊。他本身只是想“物归原主”,没想到夏见鲸竟然还当真了,弄得他怪尴尬的。 “额……”顾星海笑着舔舔嘴唇,他大言不惭地说:“护身符,带身上保安全,哥不会坑你的。” 夏见鲸还挺感动,他吸吸鼻子,攥紧了小钥匙链,说道:“谢了啊,小北哥!” 夏见鲸熟门熟路地走到夏平的实验室楼下,夏平的实验室很偏,在J大校园的最西北角,前面是正在搞绿化的一个小山丘,到了晚上,除了一些找刺激的小情侣外,基本不会有无关的闲人在这边出没。 夏见鲸在楼侧就看到夏平的车,他抬头往上看,三楼靠东的几扇窗户都亮着灯。 果然,顾星海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夏见鲸抿着唇想,夏平就在这里。 夏见鲸心跳莫名加速起来,他攥了攥手心的小钥匙链,给自己壮胆。 夏见鲸深深吸了口气,他推开门,脚步不停,直接一溜烟蹿上了三楼。 但他刚踩上最后一节台阶,走廊东侧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夏平的,平平淡淡却带着一丝嘲弄。 这一层的实验室靠近走廊的墙壁用的是玻璃隔断,实验室之间互相看不到彼此,但实验室和走廊之间却是完全透明的。 夏见鲸猛地打了个寒颤,立马侧身躲了起来。他屏住呼吸,把耳朵稍稍探出去,小心翼翼地偷听着。 夏平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一开始只用冷笑回应夏平的话,直到夏平打算送客时,那人才终于舍得开口。 那人一开口,夏见鲸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这个声音他也认得,是林千秋! 林千秋说:“夏平,你失踪这么久,原来就是去编数据了啊。” 林千秋的声音让人心底生寒,夏见鲸贴在走廊的墙边,不自觉就攥紧了拳。他喘着粗气,几乎快要把牙根都要碎了,他没想到平时老师来老师去的小林哥哥,竟然会在背地里用这种语气直呼夏平的名字。 夏见鲸微张着嘴,平复呼吸,继续竖起耳朵听夏平和林千秋的对话。 夏平丝毫不在意林千秋的逾矩,他把一沓文件甩到林千秋面前,淡淡一笑,说:“怎么是编数据呢?这就是‘朝阳纪’的原始数据,所有实验细节这里都有记录啊。” 林千秋拿起文件翻看,越翻脸色越黑。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单手指着夏平,手指在抖,他的声音也在抖。 “你、你、你……”林千秋扶着眼镜,努力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夏平,你竟然用四个月把核心实验重新做了一遍?!” “对。”夏平挑眉哂笑,他放松地往后一靠,即使脸颊瘦到凹陷,但一双眸子却仍清亮坚定,他说:“林千秋,数据都是真的,不过不是你们想要的。” “夏平!”林千秋上前一步,朝着身旁的实验桌愤怒地捶了一拳,连带桌子上的玻璃器皿都摇摇作响。 林千秋揪着夏平的衣领,厉声吼道:“你的实验用材都不对,要真那么容易,我们何苦跑到盖伦盖蒂呆四五年?只要稍微一查就知道你这根本不是‘朝阳纪’的数据。夏平,你这是学术造假!” 夏平拂开林千秋的手,他抬起头,淡然地看着暴怒的林千秋,眼神不屑到像在看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夏平说:“我早就想到了,不就是学术造假么,这个污名我还扛得起,你尽管来。” “夏平,你充什么圣人呢?”林千秋气得目眦欲裂。 “你别把我想太伟大了,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自己。”夏平伸手往后捋了捋头发,他缓缓道:“我这一辈子,格物穷理,无愧于心。” “呵。”林千秋冷笑,他威胁道:“你想好了,这可是‘朝阳纪’,九十年代中国参与到的最大一项全球性实验,你在这上面造假,那就不仅仅是学校给个处分了,你的教授职称不想要了?还有巨额的实验经费,你想去蹲监狱吗?” “监狱是不可能去蹲的,实验经费没有一丝一毫在我的口袋里,如果真要查经费,恐怕需要担心的是你们这群喽啰。”夏平傲然地扬起下巴,他与林千秋对视着,嘲弄一笑,“教授职称?我不是你,林千秋,我从来没稀罕过这些身外之物。” “不稀罕?!”林千秋夸张地大笑,他摇摇头,觉得夏平真的是腐朽得没救了,他讥讽道:“那么夏老师,我们就走着瞧,等你名誉扫地的那一天,我看你稀罕不稀罕!” 林千秋一脚踹翻门口的垃圾桶,他怒气冲冲地摔上门,拂袖而去。 林千秋才刚走到楼道口,就被暗处闪出来的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 他脸上的怒气还没消散,面容狰狞得和他身上的西装革履完全不搭调。他抬起眼,看清少年的面容后,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夏见鲸这一年里个子抽条了不少,身高要比林千秋蹿出半个头。 百科情书_152 他浑身都是夜里的寒气,他垂着眼,眼底的怒火也冷冰冰的。 夏见鲸啐了一口,他还没有修炼出夏平的从容,一开口就是少年的恼怒样子,他骂道:“我呸!林千秋,你可别再叫我爸老师了,真侮辱我爸!别人会以为我爸这个教授跟你一样浪得虚名,竟然把脊索动物门爬行纲鳖亚种的玩意儿当成人了。” 动物界脊索动物门爬行纲龟鳖目水鳖科鳖属鳖亚种,俗称王八,夏见鲸这是在拐着弯骂林千秋是个王八蛋。 “你说什么呢!“林千秋刚受了夏平的气,现在又被夏见鲸堵在楼道骂,他压不住心里的火,抬手就想去推夏见鲸。 夏见鲸,机敏地往旁边一侧身,反倒是林千秋用力过猛,趔趄着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林千秋扶着栏杆勉强站稳,他冷笑一声,反击道:“他看不上我没关系,我也看不上他,根本没人愿意管你爸叫老师了。你爸名下现在哪里还有学生,就那么两三个人,临毕业还被你爸硬逼着转到别人那儿了。你问问去,研究生院可是怨声载道呢,骂什么的都有。” “你胡说!”夏见鲸被林千秋激怒了,他上前攥着林千秋的衣领,一肘子把人给卡在楼梯扶手上,“林千秋!你胡说!” “看来你们姓夏的都挺硬气啊,死到临头还这么有理。”林千秋说,“那你跟夏平一起等着吧,现在也就被夏平坑的那几个研究生骂一骂,等学术造假这事儿爆出来,那才叫人人喊打,猪狗不如呢。” 夏见鲸有些发怔,手下不由自主就松了力气。 林千秋不欲与他一个小孩子纠缠,他挣开夏见鲸,整了整自己被弄皱的衣服,下楼去了。 夏见鲸一个人站在楼道口,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头顶的声控灯已经灭了很久,可他却仍然没攒够勇气进去看看夏平。 夏平独自坐在实验室里,他手肘撑在试验台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他交接完手里所有的学生和课程,他把自己关在本部的实验室里,已经超负荷工作了四个多月。 直到今天上午,他终于把实验数据和报告都赶出来了,但也只能勉强撑一阵,数据方面问题太大,像林千秋这种曾经参与过“朝阳纪”的,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对劲儿。 自从年初他收到那封匿名邮件后,他似乎就在无形中踏上了铁达尼号,走向沉没,没有归程。 这近十个月来,他已经和发邮件的人取得了联系,那是他在MIT的同学Jac。Jac是”朝阳纪”数据处理组的负责人,也是荣氏集团第一个私下接触的人。 “朝阳纪”其实并不完善,目前只进行了第一阶段的计划,夏平他们是开路者,但也只能是开路者,整个生态与物种复原的研究需要很多代人的努力和付出。 但就仅仅这一个不够成熟的小成果,有人已经从其中看到了商机。 Jac偷偷给夏平发了隐晦的匿名邮件,请夏平务必坚持本心,保护好那份数据。 科学研究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凌驾于人性道德与自然规律之上,这是科研人的责任与毕生追求。 夏平对他的所有决定都不后悔,他这一路上,无论对恩师、对同僚、对研究、对他自己,都没有过丝毫的辜负。科研曾为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现在轮到他来为那个瑰丽的世界点燃一支火炬了。 夏平站起身,仔细整理好实验台上被林千秋碰倒的器皿,他码好文件,又关了电脑。 在他打算关灯上锁离开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重新走了过来,在自己熟悉的桌子前坐下。 夏平拉开抽屉,里面工整地放着他的实验笔记和一些灵感记录。他打开其中一本,翻到最后一页,然后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钢笔。 夏平笔锋流畅,钢笔笔尖在纸面上发出让人安心的刮擦声。 他写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夏平叹了口气,合上本子,脚步坚定地走出了门。 他站在门口,扭过头。实验室被笼罩在黑暗中,其实并看不真切,他却缓缓地看过这里的每一寸空间。 他不稀罕,也不留恋,他不后悔,更无愧于心,可是他的眼底仍慢慢地浮起一层泪光,好像他所有的坚定都是骗人的一样。 夏平抬手抹了把脸,他转过身,毫不留恋地迈步离去。 他走到楼道,用力一拍手,声控灯亮起的那一瞬间,他也不小心踢到了楼梯上坐着的一团……人? 夏平没戴眼镜,他微微眯眼去瞧,却惊讶地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夏平惊呼道:“儿子?你怎么在这儿?!” 夏见鲸慢吞吞地站起来,少年脸上愁云惨淡,整个人都蔫巴巴的,不太好。 夏见鲸吸吸鼻子,声音也发闷,他低声说:“老夏,我四十分钟前就来了,我都听到了。” 夏平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起来,他叹了口气,抬手按在夏见鲸的肩膀上。 夏平摇了摇头,语调低沉又柔和,他说:“儿子,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夏见鲸垂着头不想听,他猛地往前一扑,一下子搂住了夏平。 百科情书_153 他已经长得比夏平还要高了,此刻他弯着腰驼着背,像只不清楚自己体重的大型犬一般往夏平的怀里拱,显得有些滑稽。 夏平笑起来,下巴贴着夏见鲸的头顶蹭了蹭,低声说道:“别担心,你老爸能行!” “你能行个小狗头啊!”夏见鲸忍不住和夏平顶嘴,小声嚷嚷着:“你都要失业了,还要被人泼脏水,被人指着鼻子骂,你心里肯定也很难受的,你别装了!” “难受是肯定的,毕竟我也是个人啊,”夏平说,“我也希望能给我家小鲸鱼最优渥的生活,可以住大房子,可以开大汽车。” “跟我有什么关系?”夏见鲸瘪着嘴哼哼,“我就喜欢小房子,我就喜欢小破车。” 夏平笑了,说道:“不错啊,这段时间懂事了不少!” 夏见鲸吸吸鼻子,他站直身体,认真地看着夏平,“老夏,我说真的,你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我想帮你。” “那你这是马后炮了,你老爸已经完美收官了。”夏平笑着说。 夏见鲸不相信,他摇摇头,问道:“那真正的数据呢,你要怎么处理?” 夏平愣了一下,他移开目光,生硬地说:“我会想办法把它送到它该在的地方。” 夏见鲸说:“为什么不让我来?我可以的!” “夏见鲸,爸爸现在跟你说得轻松,但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夏平严肃起来,“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不希望你把时间耗费在这里。我之前常跟你说,别搞研究,因为每一门学科都很可怕,一旦你走进去,就会被彻底吸引,再也不愿意回头了。既然你站在了门口,并且已经推开了物理那扇门,那就继续走下去吧,别错过它。” 夏见鲸看着夏平,好像在一瞬间又回到了小时候,夏平给他讲宇宙、讲深海、讲荒漠、讲草原,讲这个世界的瑰丽,讲云霞雾霓的成因。 夏平给了他最初的世界观,同时又在此刻教会了他责任。 “放心搞你的竞赛,爸爸等着你披红旗呢。”夏平说,“不过儿子,如果要让你转回美国上学去,能接受吗?” 夏见鲸眼睛一眨,有点不敢相信。他看着夏平,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夏见鲸问:“去美国上学?大学吗?” 夏平要摇头,说:“高中。” 夏平把夏见鲸送回秦弘阳家,老两口一看孩子不在,打电话还不接,急得正着急上火,站在门边翘首等着。 夏平跟芮素和秦弘阳寒暄了几句,连门都没进,就转身走了。 夏见鲸觉得不好意思,他不停地跟芮素道歉,但心里却又堵着事儿,他转头看了一圈,仍没找到陆载的身影。 夏见鲸问芮素:“奶奶,陆载呢?” 芮素“哎呀”一声,拍了拍大腿,说道:“陆载去外面找你了,应该在巷口等着呢吧。老头子,你去叫陆载回来。” “哎,秦爷爷,我去吧!”夏见鲸出声拦住秦弘阳,他话不多说,扭头就往外面跑。 今天夏平送他回来走的是另一边,他一路上都没见过陆载,他想了想,换了个方向,朝他和陆载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跑过去。 陆载果然站在巷口,月光照在他身上,浮了一层霜。他像冰雕一样伫立着,身上没有温度,面容也没有温度。 夏见鲸跑过去,搓了搓手,用温热的手掌捧住陆载的脸。 夏见鲸轻声喊他:“陆哥。” 陆载抬起眼,却缓缓笑了起来。他明明冷得要命,却仿佛在看到夏见鲸的一瞬间散尽了所有寒气。 “夏小狗,”陆载低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芙蓉楼送辛渐》王昌龄。 “格物穷理”——这四个字是朱熹提的。 剩下都是我编的了。 第56章幸好你都懂 夏见鲸的鼻尖都快冻成圣诞老人了,他皱皱鼻子,手往后伸,完全包住了陆载的耳朵。 百科情书_154 夏见鲸说:“你怎么都冻成冰棍儿了?你出来多长时间了?” 陆载偏过头,拿脸颊蹭了蹭夏见鲸的手心,他说:“我两个苹果都吃完了,你还没回来,我就出来找你了。” “你是不是傻啊!”夏见鲸一算时间,差不多得有一个多小时了,他顿时有点懊恼,用力掐了一把陆载的脸。 陆载的脸冰得都有些发硬,他一掐,立马就变成一片惨白,他瞬间又觉得心疼,拇指按着揉了揉,一直揉到微微泛红发烫,他才舍得松开。 夏见鲸叹了口气,说:“我去找老夏了,对不起啊,忘了跟你说。” 陆载问:“找夏叔叔?” “嗯,我回了趟学校。”夏见鲸拽着陆载的胳膊往前走,边走边说,“今天发生了特多事儿,一句两句讲不清楚,回去我跟你慢慢讲。” 陆载被夏见鲸拉着,他却不太愿意抬脚走。 陆载甩了下胳膊,不让夏见鲸拽他。 陆载伸出手,慢慢靠近夏见鲸的手,然后固执地握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黑暗的小巷,低声说:“我看不见了,你牵着我。” “哈哈哈,好呀!”夏见鲸笑了一下,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把陆载冰冷而修长的手指包裹在他的掌心中,“我怎么感觉你把我当导盲犬了呢?!” 夏见鲸两手一起握着陆载,于是只能侧过身横着往前走,走路姿势有些别扭,跟螃蟹似的。 但他看着陆载在暗夜里微微翘起的嘴角,便心甘情愿地握得更紧了一些,一路上都没舍得松开。 芮素怕他们吹了风感冒,提前熬了些姜汤,又趁着火烧了一大桶洗脚水。两个孩子刚踏进院门,她就遥遥招呼着,催促他们快去喝汤泡脚,好驱驱寒气。 夏见鲸推着陆载进屋,笑嘻嘻地朝芮素应道:“谢谢奶奶,奶奶真好!” 夏见鲸这段时间已经能够熟练掌握洗脚桶的便捷用法,他拖鞋一换,就麻溜地扣开桶底的轮子,半蹲着身,一路小跑着把泡脚桶推进了陆载的卧室。 陆载背着身站在厨房里,等夏见鲸过来时,他扭过身,端了两碗热姜汤,把其中一碗递给夏见鲸。 “呐,”陆载说:“趁热喝。” 夏见鲸凑过去闻了闻,芮素真是疼他们,这哪里是姜汤,怕是用十斤生姜榨出来的姜汁吧,连夏见鲸这种不挑食的狗崽子,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夏见鲸接过来,看着碗里深褐色的液体,痛苦地咽了口唾沫。 夏见鲸抬起头看陆载,他咂咂嘴,说道:“陆哥,好难闻啊,如果真喝下去的话,我肯定会吐出来的。” 陆载根本不吃葱蒜姜这些东西,以往在秦家的餐桌上,他都是逼着自己硬吃下去的。后来夏见鲸来了,这烦人狗就这点讨喜,提前把他不爱吃的都挑到自己碗里,让他轻松了不少。 陆载端着碗,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如果连夏见鲸都喝不下去,那看来只能浪费芮素的一片苦心了。 陆载想了想,不由分说地把夏见鲸手里的碗也接了过来,他迅速扭过身,飞快地往洗碗池里一扣,两碗热腾腾的姜汤就悉数淌进了下水道了。 夏见鲸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他张张嘴,问道:“你、你倒了?!” “不然呢?”陆载瞥他一眼,“你喝吗?” 夏见鲸立马识相地摆摆手,苦着脸说:“不喝不喝,坚决不喝。” 陆载打开水龙头洗碗,顺便又冲了冲洗碗池,斩草除根,把罪证消灭得一干二净。 夏见鲸看着陆载微微弯下去的背脊,还有因为洗碗的动作而一上一下耸动着的肩膀,他突然有些心动。 夏见鲸伸手拉上厨房的磨砂门,往前一趴,从背后抱住了陆载。 他把脸贴在陆载的后背上,喃喃道:“陆哥……” 陆载觉得夏见鲸今天不大对劲儿,有点儿太粘人了。 他稍稍侧身,拿肘子顶了夏见鲸一下,问道:“怎么了?” 夏见鲸不太想说话,但他也不肯撒手,埋头蹭了蹭陆载,像是整个人铁了心要长在陆载背上一般。 陆载拿他没办法,只能先将就着,驼着个粘人的大型犬继续干活。 陆载手下利索,三两下就把汤碗放回去,又把池子清干净了。 他叠了块抹布擦干沿子上的水渍,然后转过身,靠坐在沿子边上,松松垮垮地环住了夏见鲸的腰。 百科情书_155 “过来。”陆载说。 夏见鲸就站在陆载两腿之间,他蔫头耷脑的,眼看着还想往陆载怀里钻。 陆载不搭理他的磨人劲儿,一手搂着他,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瞧了一阵。 夏见鲸脸上压根藏不住事儿,什么情绪都爱写在眼里。 他眼角眉梢,还有微微垂着的嘴角,在陆载看来全都像在撒娇一样,委委屈屈地说着“我不开心”。 陆载问他:“不是要给我讲故事么?” 夏见鲸吐了口气,他垮下肩膀,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给陆载讲了一遍。 他说话的逻辑一直很特别,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组织语言,而是跟解物理题一样,喜欢把有关联的已知条件放在一起,然后再一步步往下推演。 但他这种说话方式放在交流中,就会显得颠三倒四,跳脱得很。 陆载其实也烦得很,有时候夏见鲸晚上不好好睡觉,趴他耳边瞎嘚嘚儿,能强迫着他听半宿的单口相声。这常常导致他到了第二天都缓不过劲儿,政治卷子答得毫无章法,惨不忍睹。 但此时此刻的夏见鲸像只被人欺负了的小狗崽,他垂头丧气地站在陆载面前,带着一万分的信任想往陆载的怀里靠,这让陆载完全狠不下心去说他。 什么讲话技巧、语言逻辑,全都见鬼去吧,陆载心想,先让他的烦人狗发泄发泄才最重要。 陆载手臂用了些力,圈着夏见鲸,让他又往前进了一步,堪堪贴在了陆载胸前。 夏见鲸其实讲得还算清楚,他分三条线来叙述:一条讲顾星海在机场发现跟踪,辗转着一路跟到书院门来;另一条讲他所知的“朝阳纪”计划和夏平与林千秋的谈话内容;第三条就是他和夏平之间的对话。 “关于老夏的决定,我一点儿都不意外,而且我也不难受,我永远支持他。”夏见鲸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被放养长大,活得也不精致,但心里却超满足。这就像咱们课文里说的,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老夏也一样,他是真不稀罕这些破玩意儿呢。” 陆载安静地听着,他手往上挪,捏着夏见鲸的后颈安抚一般地轻轻揉着。 夏见鲸说到最后,却突然有些难受,他抿了抿唇,抬起眼睛看着陆载,小声说道:“可是陆哥,老夏他还问我能不能接受回美国读高中。” 陆载的手顿住,眼睛也在一刹那暗了下去。 陆载眨眨眼,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夏见鲸摇摇头,说:“我没回他。” “这样啊。”陆载站直身体,他垂下眼睛想了好一阵,才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重新看向夏见鲸的眼睛。他说:“既然夏叔叔问你能不能,就说明你是可以选择的。” “嗯。”夏见鲸说,“我也挺纳闷他为什么想让我去美国,我估计他就是怕我受影响,万一他真被学校撤职了,我在附中上学,难免会有不友好的传言和目光。” 陆载伸出手勾住了夏见鲸的手指,他小幅度地晃了晃,语气轻柔地像在哄人一般,他说:“你才不会呢。” 陆载顿了一秒,又补充道:“论气人哪有人能比得过你,你不把别人气死就不错了。” 夏见鲸笑着一挺腰,撞了一下陆载,他不服气地哼哼两声,转念一想,又点点头说道:“也对,话糙理不糙,我就是个宝,谁都打不倒!” 陆载也笑起来,他看着夏见鲸说:“那不走了,好吗?” “好!”夏见鲸点头,又跟陆载小声嘀咕,“而且也不知道是我变聪明了,还是夏平变笨了,我发现他话里有漏洞哎。他一边问我愿不愿意转学,一边又让我安心搞物竞。你说我要真去美国读书了,还怎么搞啊,难道要去披个星条旗拿奖?而且人家的国队也不可能让我参赛啊,对吧?” 陆载笑他,说:“就你机灵。” “可不嘛!”夏见鲸一扫先前的丧气样,仰着脖子瞎得意,他哼哼两声,说:“我等会儿就去给老夏打个电话,好好说道说道他这个问题。” “不急。”陆载拉着夏见鲸,他抬手按灭了身旁的开关,只靠窗外映进来的清冷月光照明,他什么都看不清,却仍然在努力找寻夏见鲸的方向,他问:“你还记得我在黑板上写的愿望吗?” “记得啊。”夏见鲸眨眨眼,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可陆载这个夜盲症还不行,眼神依然是很飘忽。 夏见鲸凑过去,凑到陆载脸面前,把自己放进陆载的视野范围内,他说:“你要去清北嘛,而我希望大家都得偿所愿,尤其是你,是不是特伟大,感动不感动?” “夏小狗。”陆载也往前凑了一点,他找到夏见鲸的唇,缓缓贴上去,语气里有点责怪,他说:“你到现在还不懂我为什么会有这个愿望吗?” 夏见鲸最近食髓知味,他碰到陆载的唇就转不动脑子,只想耍赖往前蹭,亲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陆载却不如他愿,他每靠近一分,陆载便往后仰一分,总是和他保持在一个若即若离的相对位置,更是撩得他难以自已。 夏见鲸不乐意了,陆载越躲,他越不服输。 他按住陆载的肩膀,非要亲,亲着却又委屈起来,咬着陆载的下唇开始哼哼,“这哪里还有为什么啊?谁不想考清北呢?” 陆载摇着头叹了口气,他推了夏见鲸一下,没推开,便只好提溜住夏见鲸的后颈,让他乖一点。 百科情书_156 陆载觉得自己下半张脸都是潮的,他抬手擦了一下,有点想去拜师学一学打狗棒法了。 “因为你想考清北。”陆载借着黑暗,难得敞开了一点心扉,他说:“我只想和你一起,高中、大学、三十岁、八十岁。” 夏见鲸闻言不由自主地吸吸鼻子,他心里像被人狠命击了一拳,酸涩极了,酸得他眼眶都有些发热。 陆载这个人就是典型的死鸭子嘴硬,跟头故意装凶的雪豹一般,凶得獠牙利齿,然而叫声却喵喵咪咪的,柔软得一塌糊涂。 夏见鲸从不去听陆载嘴里在说什么,因为不靠谱,陆载即使凶他的时候,眼睛里也会有掩不住的柔软情绪倾泻出来。 他看得见,他看得懂。 夏见鲸完全没想过陆载会这么直白,他眨眨眼,发现陆载的耳尖正渐渐变红,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可爱。 夏见鲸跟所有青春期的顽皮男孩一样,心里发软,又憋着坏,就想去逗逗喜欢的人,让他更窘迫,耳朵更红一点。 “我不一定啊。”夏见鲸煞风景地说,“中科大也还行,听说实验楼前面就有郭永怀的雕塑呢,去那儿的话我就可以天天见偶像了,挺好。” 陆载的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劝说自己别跟这个傻子一般见识。 “闭嘴,就清北了。”陆载最后还是平复不了,他又把夏见鲸提溜回来,低头警告道:“没得商量。” 夏见鲸蔫儿坏地笑了一下,他冲陆载挑眉,捂着嘴巴闷声闷气地问:“你确定让我闭嘴吗?” 陆载刚才袒露真情那两句太臊人了,跟当众扒光了他的衣服似的,简直快要了他的命。然而夏见鲸还在插科打诨,一点儿都不知道珍惜。 陆载被夏见鲸气得慌,完全不想理他。 “我确定。”陆载冷着脸说,“你闭嘴吧。” “能行,闭嘴就闭嘴。”可夏见鲸还是没闭嘴,他挺遗憾地摊摊手,说道:“本身还有一句话想跟你说呢,现在算了,我得闭嘴了,说不了了。” 陆载感觉自己似乎又着了夏见鲸的道儿,他蹙起眉头,心里跟猫抓似的蠢蠢欲动。 夏见鲸这张得意至极的狗脸,摆明了就一个意思——陆载你可想好了,你不听绝对会后悔的哟~ 陆载抵不过好奇,他生硬地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嗯?” 夏见鲸偷笑,凑过去说:“今天也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别聊了,洗脚水凉了! 第57章浩大的工程 他们俩人在厨房呆的时间太长,等回到卧室的时候,洗脚水早就没热气了。 夏见鲸不死心,伸手进去试了试温度,果然已经凉透了。 “完了!”他吐吐舌头,跟陆载说:“这个也只能拿来冲马桶了,今晚咱俩算是把奶奶的好心彻底给糟践了。” 陆载皱眉看他,摇了摇头,说道:“夏小狗,你扣轮子的时候就没往旁边摸摸吗?” “啊?”夏见鲸有些懵,他蹲下去,手指往里探,果然在靠里一点的地方摸到了一个凹槽。 陆载转身出去取了一条充电线进来,他扔给夏见鲸,说:“插上吧,一会儿就热了。” 夏见鲸嘿嘿笑,仰脸看着陆载,虚意奉承道:“陆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陆载看他眼神揶揄,明白他没什么真心,便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下,骂道:“因为是我掏钱买的,傻狗。” 如果说大部分人买东西是一分价钱一分货,那陆载买东西就一个标准,可以说是用十分价钱买两分货。 在夏见鲸看来就是性价比极低,但是很装逼。 夏见鲸蹲在地上不愿意动弹,他朝陆载抬抬下巴,说:“陆哥,给拿个小矮墩呗。” “嗯,好,你等一下。”陆载含糊地应道。 陆载正刷牙呢,他偏过头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夏见鲸。夏见鲸抱着个洗脚桶不撒手,姿势跟等着水开了涮羊肉一般,他没忍住笑出了声,嘴里的泡沫跟着直咕噜,弄得他嘴巴周围一圈白。 百科情书_157 陆载吐掉泡沫,用清水冲了冲嘴。他再扭过头,夏见鲸还是那个样子,而且头越来越沉,眼看着就要杵到桶里去了。 夏见鲸怕是属猪的吧,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被桶里带着药香的热气一蒸腾,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陆载赶紧上前一步,手往下一伸,托住了夏见鲸的下巴,“喂!” “嗯?你回来了?”夏见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以为陆载是搬凳子回来了,他放松身体,直接就往地上坐。 结果当然是他“咚”地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夏见鲸倒不觉得疼,反而被凉得打了个寒颤。单薄的睡裤根本不足以御寒,他仿佛是直接光屁股坐在了冰面上,困意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陆载抿着嘴想笑,但还是先伸手去拉他。 夏见鲸一手拽住陆载,一手不停地揉着屁股。 他借着陆载的力站起来,嘴里还在“哎呦哎呦”地嚷嚷着。 夏见鲸不讲理,质问陆载:“我的小矮墩呢?” “我说了让你等一下。”陆载指指手表,让他自己看,“才刚过去两分钟,谁知道你就能睡得跟猪一样。” 夏见鲸抓抓头发,说:“才两分钟啊,我梦里都辗转好几个梦了,还以为已经过去好久了呢。” “站好。”陆载把他的手按在洗手池上,让他扶好,然后转身出了浴室,挺无奈地说:“等着。” 陆载很快就拿了两个小矮墩进来,一个放到夏见鲸旁边,另一个自己坐着了。 夏见鲸见好就收,裤腿往起一挽,就坐小矮墩上开始泡脚。 夏见鲸刚才困得厉害,后来被那么一吓,现在反而一丁点儿困意都没有了,精神得很。 他本身正在桶里扑腾脚玩儿呢,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皱着眉头顿住了。 他刚静止两秒,就憋不住了,踩着桶底半站起身,探着手去够旁边的台子上的手机。 夏见鲸说:“我得赶紧给老夏打个电话。” “这都十一点多了。”陆载不太赞同,他摇摇头,说:“明天再打吧,太晚了。” “不行!”夏见鲸态度很坚决,他说:“我忘了跟他说跟踪的事儿了!虽然顾星海说不用在意,但我觉得还是得给老夏知会一声。” 陆载想想,觉得夏见鲸说的也没错,便不再出声了。 夏平其实比夏见鲸他们这些高中生睡得要晚得多,原来夏见鲸在家里住的时候,他都已经睡下了,老夏还在书桌前备课。 所以夏见鲸完全不担心会打扰到夏平睡觉。 夏见鲸拨通老夏的号码,直接按了公放。 夏平那边看来真的已经尘埃落定了,他接得很快,第一声都没响完,他就已经接了起来。 夏平声音平和,问道:“儿子,还没睡啊?” “没呢。”夏见鲸说,“我晚上被林千秋那个王八蛋气着了,都忘了跟你说正事儿。” “等一下。”夏平听到敲门声,他点着烟往门口走,边走边说:“你能有什么正事儿?” 夏见鲸看他不信,哼了一声,神秘地说:“我跟你讲哦,我发现有人跟踪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帮你试探过了,就是个小菜鸟,不足为惧。” 陆载看着夏见鲸声情并茂的表演,低头嗤笑,听这架势,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是夏见鲸去勇战跟踪者了呢。 “你才是小菜鸟吧。”夏平清楚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一侧头,夹住手机,伸手打开了门。 夏平的脸色在一瞬间冷了下来,他微微眯眼,表情恼怒地看着门外的人。 夏见鲸却还在跳腾,他咋呼着跟夏平说:“真的!是个穿黑衣服的男的,我看见了!” 夏平伸手拿下手机,他盯着眼前的人不挪眼,然后缓缓把手机贴在嘴边,他说:“嗯,我知道。” 那男人和夏见鲸形容的一样,穿着黑色的衣服。 男人朝夏平小幅度地鞠了一躬,对着楼道比了个“请”的姿势。 男人似乎正想开口说话,夏平却伸出食指晃了晃,示意他不要出声。 百科情书_158 男人站在那里想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便签本,唰唰写了两行,撕下来递给夏平,然后又做了一遍“请”。 夏平语气没变,他一边轻松地跟夏见鲸聊天,一边把便签举到了面前。 ——“夏教授,荣先生在楼下等您,想和您聊一聊。” 夏平把便签一揉,塞进兜里,伸手带上了防盗门。 夏见鲸听见声音,问道:“老夏,你这个点又要去哪儿啊?” “不去哪儿。”夏平说,“下楼扔个垃圾。” “哦。”夏见鲸抬头看了眼陆载,弯着眼睛笑起来,他说:“老夏,我考虑了一下,我不太想去美国上学。” 夏平顿了顿,问:“为什么?” 夏见鲸朝陆载伸手,非要勾着他的手指,“我挺喜欢我们学校的,还有我的同学,还有……陆载,我不想走。” 夏见鲸看夏平没表态,又急着补充道:“还有!你嘴上说让我好好搞物理竞赛,那我要真去美国了,我还怎么搞啊,连比赛资格都没啦!你说对不对?” 夏平叹了口气,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地咳嗽着笑了一声。 “对。”夏平说,“别去了,你好好的就行。” 夏平说完就挂断了,夏见鲸听着“嘟嘟嘟”的声音愣了一阵,但很快眉眼就溢满了飞扬的笑意。 他想,老夏这是同意了! “耶!”夏见鲸激动地跟陆载击掌,他歪着头开心地说:“陆哥,我不走啦!” “嗯。”陆载却没夏见鲸那么轻松,他眉心微蹙,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 陆载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明明夏平也开口答应了,可他心里却总觉得不踏实,跟被塞了颗定时炸|弹似的。 陆载躺在床上,夏见鲸已经睡着了,压着他半边身子,腿还极其不老实地想往他肚子上搭。 陆载偏过头,和夏见鲸的脑袋挨在一起。 两个人的呼吸顷刻间就缠绵在一起,但他心里那种发慌的心悸感还是驱之不散,一直压在他胸口。 陆载小心地把夏见鲸从他身上扒拉下来,他坐起身,从床头柜最底下拉出来一个带锁的盒子。 盒子里面放的东西不多,只有几样:一个可乐拉环,一张鲸跃图,两张奖状,还有最近才放进去的一张打卡表。 陆载把打了表取出来,他拿笔在第二个格子里打了个勾。 格子横平竖直的,打眼一看就能知道还剩多少个空白格,可陆载就是犯轴,反正他也睡不着,就趴在台灯底下,用指头点着一个个地数了过去。 还有九十七次,陆载想,烦人狗还得跟他说九十七次喜欢呢,跑不了的,别慌。 夏见鲸从北京回来还没一周,“镜·遇”决赛的结果就出来了。 这次决赛的主题是“情书”,截稿时夏见鲸正在集训队里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再加上连手机都被没收了,根本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操陆载的心。 而回来后两个人又整天浓情蜜意,学校里功课忙,见面时间不多,回家后还有芮素和秦弘阳在,难得有一点相处的时刻,夏见鲸脑子里只想啾啾啾,更没有心思去管比赛结果了。 夏见鲸刷着大地广角,论坛上用很大篇幅报道了“镜·遇”的决赛。 版主这次是看走了眼,陆载那组参加决赛的一共十个人,陆载连前九名都没进,输得挺惨。倒是论坛里另一个风格独立却默默无闻的黑马,一声不吭地拿了专业组的第一名。 夏见鲸翻着看了看获奖的作品,毕竟是围绕着“情书”这个主题,参赛者又下了大功夫,每一张都甜得快要滴出蜜来。 夏见鲸不禁有些好奇,那陆载的“情书”会是什么? 说到情书,夏见鲸第一反应就想到了程程闹得那个大乌龙。 他想着想着就有点不乐意了。虽然他们已经达成协议,但至今为止,陆载仍是一句喜欢都没跟他说过,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 夏见鲸心里想,要是这次的“情书”还跟他没关系,那他真要爆炸了。 夏见鲸问陆载:“陆哥,你决赛的参赛照片用的是哪一张?新拍的还是以前的?” 陆载正在擦他一满柜的镜头,不太在意地说:“以前的。” “以前的?”夏见鲸走过来,他把下巴搭在陆载肩窝,一手搂住陆载,另一手还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他问:“你主页里有吗?” 百科情书_159 陆载摇摇头,说:“我没上传。” “那你给存哪儿了?”夏见鲸戳陆载的腰,“给我看看你的‘情书’呗。” 陆载被夏见鲸戳得生疼,他一侧身,抬手按住了夏见鲸的后颈。 柜子旁边就是一面巨大的穿衣镜,陆载把夏见鲸提溜到镜子前,对他说:“看吧。” 夏见鲸眨眨眼,镜子里面的人也跟着他眨眨眼,他歪着嘴做鬼脸,对方的动作跟他一模一样。 夏见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摸着脸感叹:“原来你拍的我呀,这么帅一男模特都没让你冲进前三,看来这一届的评委水平不行啊。” 夏见鲸转过来,又有些想不通,他问道:“哎,不对啊,你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载抬手从柜子里拿出来一部相机,开机,调出一张照片给夏见鲸看。 夏见鲸凑过去,看着屏幕上一团模糊的白雾,还有背后自己已经失真的脸,刚才还得意洋洋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我收回刚才那句,评委就是评委,水平不行的是你。”夏见鲸叹了口气,他拍拍陆载的肩膀,说:“你这张也太差劲儿了吧,跟你之前的根本就没法比啊,估计人家都以为摄影师换了个人呢。” 陆载也不辩解,用食指点了点相机里的那张笑脸,十分珍惜。 夏见鲸刚才也就打眼一看,根本没看仔细,只能隐约看出来那是自己的笑脸,连具体拍摄背景在哪里都没猜出来。 他偏过头看到陆载这样,心里有点不落忍。 他怕自己伤了陆载的自尊心,便又说道:“不过意境还不错,有一种雾里看花,不对,雾里看花美男的感觉。估计你就是当时拍急了,焦都没对上。你的‘情书’现在就在这儿呢,给你当模特,你随便拍!” 陆载却挺执着,他跟说不通道理的小孩儿似的,认定了一样东西就不肯撒手,哪怕给他全世界,他都不愿意换。 陆载摇摇头,说:“没拍好我也喜欢。” “行行行。”夏见鲸不想在这些小事儿上跟陆载闹别扭,他伸手去拿相机,说:“那再给我瞧瞧吧。” 夏见鲸仔细看了看,立马就认出来了后面的背景——应该就是那天早上在李记包子铺,他对着陆载的镜头哈气,却没想到被陆载顺手给捕捉了下来。 夏见鲸又想到在集训营门口,他非要让陆载解释清楚关于程程的事情,而陆载不仅解释了,还告诉他,“夏小狗,只要你够乖,我这辈子就只收你这一封情书。” 原来陆载早就收到了。 原来这就是陆载的“情书”。 夏见鲸心里一软,他抬头去看陆载,而陆载却仍然冷着脸,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不开心。 陆载粗鲁地拽过相机,一把塞进柜子里。 然而他也不扭过来,跟面壁思过一般,独自对着柜子门生闷气。 陆载是真的不开心了,这封“情书”,他每一个字都喜欢。 他认定了,他觉得好,谁否认都不行,连“情书”自己个儿妄自菲薄也不行! 夏见鲸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上,陆载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夏见鲸过来哄他。 夏见鲸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载有些耐不住了,他故意哼了一声,冷声道:“有句话你今天还没说呢。” 夏见鲸憋着笑,陆载这幅别扭样儿真的太可爱了,他忍不住,就想好好欺负一下。 毕竟这机会可不多,平时他狗来狗去的,在陆载面前根本硬气不起来。 “现在这样子你让我怎么说,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夏见鲸提醒道:“往常可都是躺床上啾啾完我才说的。” 陆载背脊起伏,像是闷气生得更厉害了。 夏见鲸捂着嘴偷偷笑了一下,他掐着时间,感觉也差不多了,要真把陆载气着了,他还得哄,不划算。 夏见鲸按着床,正打算起身,但陆载动作比他更快,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就扑了过来,搂住他把他压在了床上。 陆载明明发了狠,但在夏见鲸脑袋快要挨到床时,他又伸手护住了。 陆载把枕头拽过来,垫在夏见鲸脑袋底下,他俯下身,更紧密地压住了夏见鲸。 陆载面上倒没那么气急败坏,看起来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百科情书_160 他压着夏见鲸,叹了口气,说道:“天时地利人和了,说吧。” 夏见鲸笑起来,也不管自己体重多少,手脚并用着缠到陆载身上,跟个树袋熊似的吊在陆载胸前。 夏见鲸费劲儿地往起仰头,笑着说:“今天也会喜欢你。” 陆载点点头,缓缓溢出些笑意来,他说:“嗯,知道了。” 夏见鲸又问:“还差几遍啊?” 陆载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八十七。” “哎呦……”夏见鲸想了想直叹气,说:“真是个大工程啊。” 然而这个大工程并不能从一而终,还差八十三遍的时候,夏见鲸就被迫换了个执行地。 夏平利用周末的时间,开车来接夏见鲸回家。 芮素跟过年往小孩儿兜里塞红包一样,一个劲儿推搡着,她拽着一大一小不撒手,说什么都不让走。 芮素说:“小鲸鱼在我这儿都住惯了,俩孩子难得有个伴,你一个大老爷们也照顾不好,就让他继续住着呗。” 夏平摇头,说:“师母,太打扰了,他已经叨扰这么长时间了。” 芮素无奈,让秦弘阳过来,“倔老头儿,你来劝劝平子,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说呢?气死我了!” “人家亲父子俩,你横插一脚干什么。你舍不得,小鲸鱼还想爸爸呢。”秦弘阳嘬着烟杆,慢悠悠地吐了口烟,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留下来吃顿饭再走,给你师母点儿时间缓一缓。” 夏见鲸心里最纠结,他一方面确实很想夏平,但另一方面,又十分舍不得陆载。 夏见鲸愁着脸看夏平,没想到夏平却抬手给了他一下,说道:“愣着干嘛呢,收拾东西去啊,真想在爷爷奶奶这儿赖着不走了?” 夏见鲸点点头,趿拉着拖鞋,丧气兮兮地回卧室去了。 他刚打算开门,门就跟和他有心灵感应似的,自己打开了。 夏见鲸抬头,发现陆载正站在门口,眼睛里深幽幽的,看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陆载问:“要走了?” “嗯,老夏让我回家住,可能吃过饭就走了。”夏见鲸说着就扑过去一把抱住陆载。 他仰着头想亲亲陆载,可又担心夏平会突然进来,他连亲都不敢亲,心里难过极了。 既然亲不了,夏见鲸抱了一下就松开了,他说:“我给你唱个歌呗,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每个春夏秋冬。” 夏见鲸其实唱歌调还挺准,起码比顾星海那个“原创歌手”强了十万八千倍。但他还没变声结束,声音根本没有那种沧桑深情的质感,人又是个活泼的性格,硬是把周华健的情歌唱得像“红豆、大红豆、芋头,搓搓搓搓搓搓”一样。 陆载本身还有些难受,现在也被夏见鲸逗乐了。 陆载倒没太在意,夏见鲸先前跟他讲夏平的事情时,他就隐隐约约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大人们都讲个人情往来,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夏平已经忙完了,自然也没有理由继续把夏见鲸留在老师家里。 陆载这段时间以来心里最大的一次波澜,就是夏见鲸说自己可能要去美国念高中的时候。 他当时装得淡定,甚至还能给夏见鲸头头是道地分析夏平话里的漏洞,然而恐怕只有老天才会知道,他那一刻脑子完全是懵圈的,既想无理取闹又想强取豪夺。 相比之下,夏见鲸搬回家去住这件事,对陆载来说反而没什么冲击力了。就仿佛是水到渠成的一种必然结果,他比夏见鲸的接受度好很多。 陆载说:“收拾东西吧,我帮你。” “陆哥,那以后中午还跟以前一样,你去我们家午休,咱俩往床上一趟,照样天时地利人和。”夏见鲸说,“你算着遍数哦,我天天给你表白。” 陆载说:“好。” 夏见鲸拎着行李箱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了,他按亮客厅的灯,还没来得及换鞋,就有些傻眼。 夏平跟在他后面进来,见他傻愣着不动,便问:“干嘛呢,进去啊,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不是不认识,而是…… 夏见鲸没说话,他鞋也不换,皱着眉就往屋里走。 “兔崽子,换鞋!”夏平气得在后面喊他:“我今天才拖的地!” 百科情书_161 夏见鲸弯腰去摸门正对的那面墙,墙上面有一道很深的凹槽,像是被桌子角之类的东西划过去的。 而且从深度来开,基本排除了不小心的可能性,更像是暴力所致。 夏见鲸偏头去看旁边,果然,本身就老旧得不成样的木餐桌如今更不能看了,桌腿明显劈开条缝,又被人拿强力胶带狠狠缠了几圈,勉强支撑站着。 还有家里的很多小细节,都很奇怪,仿佛是潦草复原后的打砸抢烧现场似的,让人看着就很难受。 夏见鲸放在电视柜上的擎天柱也断了一条胳膊,他心疼地抱进怀里,问夏平:“老夏,咱家咋回事儿啊?不是说要装修嘛,怎么还越搞越破了呢?” “你应该猜到了,被人砸的。”夏平没瞒他,直接告诉他说:“前几天有人想找东西,没找到,就走了。” 夏见鲸不高兴了,他说:“你报警了吗?” 夏平摇摇头,说:“没用,不过所有事情都已经彻底结束了,不会有人再来了。” 夏见鲸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他说:“结束了挺好,那你正好可以休息一下了,我也回来了,咱俩亲子时光嘛!” 夏平看着他笑了一下,说:“好,老爸这段时间要多陪陪你。” 夏平嘴上这么说,但从夏见鲸搬回来第二天,他就又不见人影了,天天早出晚归不说,有时候还彻夜不归。 夏见鲸感觉自己被放了鸽子,他气不过,也不管夏平在干什么,每天想起来就要给夏平打个电话过去发牢骚。 夏平说自己正在接受学校的调查,可似乎也不忙,反正夏见鲸打的每一个电话他都会接,并且态度还不错。 夏平完全不像是被人打扰了,反而更像是很珍惜一样,耐心地听完夏见鲸的所有废话。 夏平不在家其实也有好处,星期五的中午,夏见鲸就有点飘了。 他们物理班周五下午基本没课,就按照自己的进度,自行去实验室里查漏补缺。 夏见鲸鬼鬼祟祟地拉上窗帘,环着陆载躺到床上。 陆载觉得他奇怪,皱眉问道:“你想干嘛?” 夏见鲸凑过去,脸红得滴血,却一点扭捏都没有。 他说:“陆哥,一起打飞机不?” 第58章情人的眼睛 陆载压低声音,拍开夏见鲸胡来的手,说:“别闹。” “我没闹,我说真的呢!”夏见鲸翻身压住陆载,他撒娇似的哼哼道,“来嘛,陆哥,我想要嘛。” “不,你不想。”陆载也忍得难受,但他还是抬腿把夏见鲸掀翻过去,让夏见鲸老老实实地仰面躺在床上。 陆载拒绝他,说道:“睡觉,下午有课。” 夏见鲸不答应,他抱着陆载瞎蹭,边蹭边说:“我下午没课!” 陆载的反应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夏见鲸每蹭一次,他腰腹间的肌肉就会收紧一寸,紧得他浑身都绷直了,一动都不敢动,只能任由夏见鲸继续煽风点火。 陆载眉头紧皱,他咬牙道:“我、有!” “今天是周五哎,就算有也是自习吧。”夏见鲸不依不饶,嘟着嘴去亲陆载的脖颈,“陆哥,求你了,你不想要的话,你可以帮我弄嘛。” 陆载被夏见鲸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气到头晕,他转过身,捏着夏见鲸的脸,说:“你可要想好了。” 夏见鲸的脸根本不像他这个身高该有的模样,脸颊和下巴都有薄薄的一层软肉,完全看不出高个儿男生理应有的“刀削般”的面容。 陆载平时第一喜欢捏夏见鲸的后颈,第二就是喜欢捏他的脸和挠他的下巴。夏见鲸也上赶着给捏,任由陆载揉扁搓圆,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夏见鲸鼓鼓腮帮子,让陆载不好捏,他说:“当然想好了,我都想好久了呢。” 陆载腰部一用力,一眨眼功夫就翻身压在夏见鲸身上,把夏见鲸牢牢地圈在自己身下。 陆载抿着嘴,微微笑起来。 他的手缓慢地往下伸去,隔着裤子按在夏见鲸那处,他贴在夏见鲸耳边,轻声说:“别吵,陆哥帮你。” 百科情书_162 夏见鲸原以为照陆载这种性子,打飞机的技术应该也不怎么地。 毕竟陆载平时根本不参与男生们“恶俗”的游戏,夏见鲸心想,没经历过实战的手法都不足为惧。 夏见鲸放松了身体,他想着先看看陆载的笑话,然后再反过来帮陆载,让陆载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技术。 然而陆载搓热了手心,一点点探进他的裤子,才刚用掌心拢住他,他就仰起脖子说不出话了。 陆载的技术比夏见鲸想象的要好一万倍,夏见鲸的脚背都绷了起来,他曲起腿,手指都蜷缩着想要去抓陆载。 陆载手下不停,看着夏见鲸微微笑,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他颤抖不已的指尖,贴在唇边吻了一下。 陆载说:“听话,别乱动。” 夏见鲸根本动不了,他明明全身肌肉都在一齐用力,但却软得不像话,像是融化的奶糖一样,甜腻腻又软哒哒的,只想粘在陆载身上。 陆载手法娴熟力度合适,每每把夏见鲸折腾得快到了临界点,可又不再给力了。 夏见鲸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可陆载总是不疾不徐地逗他,烦人得很。 夏见鲸腰部无意识地往上挺,陆载越逗他,他就越想要更靠近陆载一点。 “陆、陆哥,求你,求你给我。”夏见鲸不停地喘着气,脑子乱到一锅粥却还能背诗,“劝君惜取少年时,不待此时待何时。” 陆载冷哼一声,他俯下身,咬住夏见鲸的嘴巴,一边厮磨一边骂他:“在床上时候你给我闭嘴。” 陆载看夏见鲸跟只快煮熟的虾一样,面红耳赤的,似乎再烧一烧,都可以冒出烟来。 陆载怕他憋得难受,不忍心再逗他。 陆载掌心往下一按,在夏见鲸最敏感的地方用刮擦的手法捏了捏,直接把夏见鲸逼得缴械投降了。 陆载明明下面也胀着,半坐在床边都能看出裆|部鼓出来一团,但他却淡定极了,面不改色地抽了张纸巾擦手,就像人体构造原本就该是这样肿胀的一般。 夏见鲸软在床上,喘气不止,他自己爽了,也不好意思不管陆载,便伸手去拽陆载。 夏见鲸说:“陆哥,你过来点,我帮你啊。” “不用。”陆载瞥他一眼,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就往浴室走。 “别啊,那多不公平啊!”夏见鲸跳下床,刚才爽过头了,他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夏见鲸扶着床边缓了两秒,就这么一耽搁,等他跑到浴室门口时,陆载已经把门给反锁上了。 夏见鲸不肯走,他趴在磨砂门上,哈了口气,但仍然只能看清个轮廓,看不清陆载的具体动作。 “真的不用吗?我的‘加藤鲸之手’也很不错的。”夏见鲸说,“哎!不对啊,陆哥!你从哪儿学的啊?怎么感觉比我实践经验还丰富呢?” 陆载哑着声音回他:“谁告诉你我没实践?” 夏见鲸撇撇嘴,说:“要不是今天咱俩弄了,我都不敢相信你也会打飞机。感觉我陆哥这种神仙boy,就应该断情绝爱不食人间五谷。” 断情绝爱?陆载心里骂他,那我这是在受哪个小狗头的气?! 陆载低声喘气,有些不耐,“夏见鲸,你能不能闭嘴?” 夏见鲸现在周身通畅,神清气爽,完全无法切身去体会陆载的煎熬,他憋着坏,故意扒着门哼哼,就是不让陆载痛快。 夏见鲸说:“陆哥,那你以前打飞机的时候会有性幻想对象吗?你想的是谁呀?” 陆载快被夏见鲸的逼逼叨叨给逼疯了,他一闭眼,直接拉开门,伸手把那个正在门板上磨爪子的混蛋给提溜了进来。 陆载前面的拒绝直接作废了,他圈住夏见鲸,不等夏见鲸反应过来,拉住夏见鲸的手一寸寸向下,直到包裹住自己。 “你说我还能想谁?”陆载被气得眼底都有了血丝,他盯着夏见鲸,咬牙道,“只有你。” 夏见鲸平时张牙舞爪,但只要陆载一发火,他乖得出奇,让往东绝不敢往西。 夏见鲸偷偷打量了一下陆载的脸色,看来不太妙,他低下头,用刚从陆载那里学来的一招,帮陆载打起了飞机。 从浴室出来之后,让夏见鲸觉得挫败的事情里,又多加上了一桩。 虽然他和陆载的那玩意儿从尺寸上没太大差别,但陆载比他持久多了,他手腕都发酸,才帮陆载给解决了。 他跟陆载一比,简直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中看不中用。 百科情书_163 夏见鲸看看时间,也没耽误多久,还能再午休一会儿呢。 他跟陆载一起回房,他前脚迈进去,就不由自主地皱着鼻子屏住了呼吸,空气里不大好闻,全是他自己的味道。 夏见鲸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来,他尴尬地转过身,想捂住陆载的口鼻。 陆载又没感冒,夏见鲸打开门的时候他就也闻到了。 陆载看夏见鲸的反应,勾了勾嘴角,他提膝照着夏见鲸的屁股怼了一下,说:“开窗户去。” 夏见鲸提议“打飞机”的时候还一脸义正言辞,正经得跟要讨论功课一样,现在生米煮成熟饭了,他反倒开始觉得臊得慌。 夏见鲸也没脸跟陆载计较谁使唤谁的问题,忙不迭跑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 外面的空气冷极了,甫一吹进来,就冻得夏见鲸一阵哆嗦。 夏见鲸拽着陆载就往床上钻,他扯过被子,把两个人从头蒙到脚,面对面相拥躺着。 屋子里的空气因为对流的原因,冷了好几个度,陆载被夏见鲸强迫着缩在被子里,他看着夏见鲸的眼睛,突然想起来了一首诗。 那位女诗人写道:“相逢,好像下了第一场雪。我没有御寒的衣,却感觉温热,来自于——你眉峰之下的眼波。” 陆载盯着夏见鲸,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他甚至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冰天雪地的一刻。 夏见鲸此刻却精神得很,他舔舔嘴角,脑袋往前一伸就跟陆载靠在了一起。 夏见鲸说:“陆哥,你困不,不困咱俩聊会儿天吧?” 陆载说:“嗯。” 陆载其实觉很少,午休睡不长,晚上还常常失眠,他往前挪了一点,抬手圈在夏见鲸的腰际,连面容都柔和了下来。 夏见鲸搬回来这几天心里总不踏实,他叹了口气,说:“陆哥,老夏已经开始接受调查了。” 陆载安慰道:“夏叔叔不会有事儿的。” 陆载也知道这样的安慰太苍白了。看着喜欢的人愁眉苦脸,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真是一种酷刑,让人懊恼极了。 可他连事情的全貌都没了解透,更何谈去帮夏见鲸帮夏平。 而且他和夏见鲸一样,只不过是个高中生罢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陆载想了想,握住了夏见鲸的手。 夏见鲸感受到陆载的温度,他反握住陆载,埋下头,在陆载的手背上蹭了蹭脸。 “我知道,他说了就是走个程序而已。而且你看他的状态,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夏见鲸笑了笑,“但我心里特就难受,感觉像是被人揪着一样。” 陆载说:“别想了,你听夏叔叔的就好,他又不会骗你。” “也对。”夏见鲸眨眨眼,雀跃地拍了下手,“老夏马上就要被辞退啦,这样他就可以做全职爸爸了,开心!” 陆载骂他:“夏叔叔失业你还鼓掌。” 夏见鲸耸耸肩膀,一点儿也不在意,“管他呢,一个破教授嘛,谁爱当谁当去。把我家老夏放回来,我们还要‘亲子时光’呢。” 陆载笑了一下,他说:“你和叔叔关系真好。” 夏见鲸得意地“哼”了一声,他想说“那可不嘛,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但他一偏头,就看到了陆载眼底的落寞。 夏见鲸哽了一下,连忙用脑袋去碰了碰陆载的额头。这是动物间最常见的交流方式,只要碰一碰头,撞一撞角,所有的喜欢都可以让对方知道。 夏见鲸说:“我和你关系更好!” 陆载垂着眼静默了一阵,接着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夏见鲸。 “如果要在你心里排个序,夏叔叔排第一,你的物理排第二,”陆载说,“能把我排第三吗?” “当然可以!”夏见鲸脑子都不过,直接脱口就说,“我把你排第一!” 陆载笑起来,他摇摇头,说:“第三就好。” 陆载说话时总喜欢绕个弯,夏见鲸阅读理解烂到家了,有时并不能很准确地猜到陆载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呢?你的排序是什么?” 百科情书_164 我只有你,陆载在心里说。 他根本用不到排序,他自始至终想珍惜的只有夏见鲸一个人,其他的所有都可以放弃。 但陆载没说出来,他这次不是因为口是心非的别扭,而是因为胆怯,他不敢。 夏见鲸和他不一样,夏见鲸在遇到他之前就是这样多姿多彩的状态,夏见鲸有万千的乐趣,他恰好是其中之一,甚至还有幸冲到了前三的位置。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喜欢有一些病态,他几乎是把自己的所有,无论好坏,全都赌在了夏见鲸身上。 他像一个末路狂徒,努力攥着这一抹希望,他已经allin了,除了天长地久以外,他不能接受其他任何的可能性。 陆载说:“我不需要。” 夏见鲸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却也知道从陆载这儿基本是问不出来了。 夏见鲸嘟起嘴,退而求其次地说:“那如果一定要排的话,那我能进前三吗?” 陆载很郑重地点头,他靠过去亲了亲夏见鲸,说:“当然。” 夏见鲸有时还挺乌鸦嘴的,周五中午他还在跟陆载叨叨呢,没想到周六上午夏平就被停职了。 夏平被停得很彻底,连学校食堂的饭卡都给他一块儿停了,夏见鲸跟夏平俩人在食堂饿着肚子干瞪眼,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见鲸问:“咋弄啊老夏,出去吃还是回家做啊?” 夏平想了想,说:“走,回家做吧,老爸给你露一手,就当庆祝咱俩从今天开始的新生活了。” “能行。”夏见鲸蹬鼻子上脸,有的吃还不够,他还要点菜,“我想吃鸡蛋羹了,蒸的时候盖个盖子,别总搞得跟个老面筋似的,鸡蛋没吃上,净吃气孔了。” “小兔崽子。”夏平虎着脸揍他,“你也别想闲着,给我拖地去!” 于是周六的大好时光,夏见鲸在客厅哼哧哼哧地拖地板,夏平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做早饭,父子俩表面上各司其职,实际却在胡搞一气,倒也有种别样的温馨。 夏见鲸根本就不上心,提着拖把在地上鬼画了两道,就哎呦哎呦地直喊累。 夏平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个脑袋,训道:“你继续嚎!我现在可是个无业游民,正闲得慌呢,我不介意靠揍孩子来打发时间。” 夏见鲸立马就乖了,他弯下腰,用力地拖了两下,小声嘟囔着:“打发时间打发时间,时间难道是某牌的淡奶油嘛,说打发就打发的?!” 夏平看着夏见鲸在客厅里来回跳跃的身影,心里一阵阵心酸。 他再也忍不住,“嘭”地一声关上厨房的推拉门,闭着眼痛苦地叹了口气。 他忙了这么长时间,其实不止这段时间,这些年他都没怎么陪过夏见鲸,他现在满门心思就想给儿子好好做顿早饭,不仅弥补现在,更为了……以后。 夏平眼中是决绝,可那层坚毅之下又充满了不舍和心疼。 夏见鲸才十七岁,他根本放心不下,可他毫无办法。 此时微波炉“叮”地响了一声,夏平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压下眼底的坏情绪。他对着窗户拍拍脸,勉强挂起一抹微笑,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夏平戴着手套取出蒸碗,一边拌料汁,一边招呼夏见鲸:“儿子,来尝尝爸爸的手艺。” “来啦来啦!”夏见鲸早就饿急了眼,他拖把一扔,直接蹿进厨房里来。 夏见鲸吸吸鼻子,“不错啊,老夏!” 夏平把碗放桌上,说:“那尝尝吧。” 夏见鲸一屁股坐在桌边,他吹了两口就往嘴里送,被烫得嗷嗷叫还不忘给夏平比大拇指,“好吃!” 夏平自己冲的油茶喝,他在夏见鲸对面坐下,说:“快吃吧,吃完咱爷俩聊聊天。” “老夏,你可真土!”夏见鲸抖机灵,“这叫‘亲子时光’,懂不懂?” “成。”夏平好脾气地点点头,“亲子时光就亲子时光吧。” 夏平说聊天好像又不是单纯聊天,他还准备了道具。夏平收拾完厨房,专门回自己房间取了一个20寸大的行李箱出来,然后才跟夏见鲸一起坐到了沙发上。 夏见鲸好奇极了,他指着箱子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老夏,你不会是要变魔术吧?” 夏平无语,伸手打开了箱子,放在他和夏见鲸之间。 夏平说:“自己看。” 百科情书_165 夏见鲸凑过去,惊讶地“嘶”了一声。他拿起其中几样,举在眼前仔细瞧了瞧,说道:“这不都是我的小破烂儿嘛,你竟然还收着呢。” 夏平点头,说:“嗯,你从小到大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爸爸都没舍得扔。” “哇!哇!哇!”夏见鲸在里面扒拉着,他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把一张叠好的纸摊开,笑着给夏平看,“老夏!你看这个,你当初非让我写的检讨,太逗了!” 写检讨的时候夏见鲸才十四岁,他们一行人正在北太平洋海域。夏见鲸闲得无聊,琢磨着做了个微型引|爆|装|置。夏见鲸改进了好几版,最后一版直接把引线的燃点降到了53摄氏度。 夏见鲸胆子也大,他趁大家都在忙,偷摸着把装置安在了一艘的小艇上。 小艇刚熄火没多久,发动机温度还没降下来,夏见鲸才从艇上下来没多久,身后就炸得火光冲天。 所幸的是那场事故只损失了一艘艇,没酿成大祸,唯一的伤亡人员就是罪魁祸首夏见鲸。 夏见鲸扑在地上的时候右臂骨折,他打着石膏还是没能逃开皮开肉绽的下场。 夏平那次可是发了大火,不仅把夏见鲸狠狠抽了一顿,而且一点儿也不可怜他,哪怕他右手不方便,还是逼着他写了份检讨出来。 夏平想到这事儿就来气,他接过来一看,脸更黑了。 夏见鲸写得狗屁不通,在他这里居然也还能过关,果然他还是对这个小兔崽子狠不下心。 夏平说:“你这说好听点叫熊孩子,往严重了说就叫危害公共安全。还有,你知道你这一折腾,我给人家赔了多少钱吗?” 夏见鲸摊摊手,说:“应该不少,毕竟从那儿以后你连牛奶都不舍得给我买了。” “你!”夏平说着就又想动手了,检讨一叠,直接照着夏见鲸抽过去,“长记性了没?!” “当年不是年轻不懂事儿嘛,我早就改邪归正了。”夏见鲸嘟囔着,他突然眼睛一亮,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样东西,“咦?这个也在啊!” 夏见鲸转了转手里的黑色方块儿,制作简陋极了,线都没遮住,固定全靠封口胶粘。 夏平低头去看,眉心微微蹙起。 “老夏,你看这个!”夏见鲸说,“这是没改良的版本哎,燃点我记不清了,但估计起码得遇见火星才能引爆,其实当时用这款的话就不会出事儿了。” 夏平又给了他一下,骂道:“不会什么不会,你给我安分点!” 夏见鲸还挺喜欢这样的“亲子时光”,幸好夏平把这些东西存了下来,他们父子俩才能坐着这里回忆往昔。 加上了时光的滤镜后,连当初他被夏平揍得鬼哭狼嚎的时刻,夏见鲸都觉得莫名温馨。 他们话题不断,夏见鲸捂着肚子笑瘫在沙发上,他仰脸一看墙上的表,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夏见鲸伸了个懒腰,问夏平:“老夏,咱中午吃什么啊?” 厨房没什么存货,早饭夏平都是对付着做的,他想了想,说:“点外卖吧。” 夏见鲸举双手赞成,他欢呼道:“老夏万岁!我想吃必胜客新出的那个拼盘,我来点,你掏钱!” “去吧。”夏平点点头,同意了。 夏见鲸从卧室取了手机出来,他原本想问问夏平还想吃点什么,却发现就这么一分钟的时间,夏平已经不在沙发上了。 夏见鲸转着头看了一圈,才看到夏平原来在阳台上打电话。 他疑惑地啧了一声,不明白夏平只是打个电话而已,为什么要避开他? 夏见鲸放轻脚步走过去,夏平声音比他更轻,哪怕他已经趴在阳台门上了,距离夏平也不过一米多的而已,但他仍然只能听见夏平断断续续的几个词,根本听不全。 没用的……不可能……毁掉了…… 夏见鲸皱起眉,他猜不出来夏平是什么意思,而夏平又是在和谁打这通电话。 夏见鲸还没来得及细想,夏平就挂上了电话,他“嘭”地捶了一拳墙面,老旧的墙皮随之扑簌簌往下掉,弄得他拖鞋顶上一层白。 夏平转过身,脸色极其难看,他抬眼看到门边的夏见鲸,一下子顿住了。 夏平有些慌,但他很快克制住了,他笑起来,问道:“订好了吗?” 夏见鲸点点头,他抬手指了指夏平手里的手机,“你在跟谁打电话?” “这个啊?”夏平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就是学校调查组的,问我一点事情,语气不太好,吵了一架。” 夏见鲸歪着头看夏平,又问:“可你不是说调查已经结束了么。” 百科情书_166 “对、对啊。”夏平咽了口唾沫,继续说,“这不是还有一点没交接呢,不影响。” 夏见鲸还是觉得不太对,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而与此同时夏平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夏见鲸猛地一下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盯紧了夏平,仿佛夏平手里握得是一枚炸|弹似的。 不过夏平这次却没接,他看了看号码,直接按了挂断。 夏平从夏见鲸身边走出去,他去厨房里拎出来一袋垃圾,对夏见鲸说:“儿子,你在家等外卖吧,我下楼扔个垃圾去。” 夏见鲸放心不下,他等夏平出门后,跑到阳台上偷偷地往下探头。 夏平果然不只是为了扔垃圾,他把垃圾丢进垃圾桶后,并没有往回走,反而一转身,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了。 夏平裹紧了衣服,回头往自家窗户上看了一眼。 还好夏见鲸敏捷,发现夏平有回头趋势的时候,他就飞快地矮下了身,躲在了窗沿下面。 夏见鲸心里稍一思量,他拿着钥匙就换鞋出门,用他三脚猫的烂功夫,遥遥地跟在夏平身后。 夏平脚步很快,他的头发被狂风吹得扬起,他紧了紧外套,只顾往前走,完全没有注意到夏见鲸鬼鬼祟祟的身影。 夏平一直走到一号楼才缓下速度,旁边就是小区的停车场,最靠近他的那个车位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轿车。 夏平停顿了一下,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才转了个方向朝轿车走了过去。副驾驶上下来一个男人,穿着黑西装,毕恭毕敬地打开后门,把一个中年男人迎了下来。 夏见鲸缩在墙角不敢再靠近了,他抻着脖子去看那辆车,莫名觉得熟悉极了。 他一定见过! 夏见鲸揪着头发冥思苦想,突然他眼睛一睁,所有的事情都连在一起了。 这不就是上学期期末考试时候停在他家楼下那辆车嘛,当时林千秋也在,还有那个什么荣氏集团的荣总。 所以说跟踪夏平的是荣总的人?把他们家翻得底朝天的也是? 夏见鲸愤恨地咬紧了牙,他眼里满是恼怒。 夏平已经这样了,教授也不当了,这群人到底还想怎么样?! 夏见鲸脑子里飞速地转着,他一遍遍地去想他知道的事实,想努力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最后他的思绪却卡在了夏平刚才的那通电话上。 没用的?不可能?毁掉了? 夏平把什么毁掉了? 夏见鲸抬起头,他看到夏平正在和荣总对峙,夏平脸上的冷意让人胆寒,他不觉地牙齿都在打颤。 夏见鲸有些心慌,他心里忽然间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夏见鲸捂住胸口,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他跟自己说,夏平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的。 夏见鲸再一抬眼,夏平已经回过身,正打算往回走。 他立马慌张地往后一躲,趁夏平离自己还有些距离,抄了条小道,一溜烟先跑回了家。 夏见鲸刚进家门,气还没喘匀,夏平已经把钥匙插进了门锁。 夏平面上若无其事,他笑着问:“外卖到了吗?” 夏见鲸也跟着装,他哼了一声,说:“老夏你真是个山顶洞人,外卖哪有那么快啊,早着呢。” 夏平把衣服挂到架子上,他说:“那成吧,跟你‘亲子’一早上快累死我了,我回屋躺一会儿,外卖到了你记得叫我。” 夏见鲸点点头,说:“去吧,老年人。” 夏见鲸看夏平进了卧室,他也回自己房间了。 夏见鲸一个人慌得很,他掏出手机,想给陆载打个电话,迫不及待地想找个人来支撑住他。 但陆载那边正在通话中,嘟嘟了两声就换了机械女声。 百科情书_167 夏见鲸把手机扔到床上,他紧张到开始没意识地啃起了指甲。 他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还有夏平故作无事的样子,让他心里难受极了。 突如其来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肩上,左右耳朵里充满了菀珍和于堰北的声音,他们都在跟他讲,“你要照顾好你爸爸。” 可是我要怎么做呢?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方法? 夏见鲸靠着墙滑坐在地面上,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 夏见鲸叹了口气,却听见外面又“咯噔”一声,夏平卧室的门开了。 他顾不上难过,伸手抹了抹脸,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把自己房间的门也偷偷打开了一道缝。 夏平在菀珍的遗像前看了很久,久到夏见鲸都以为夏平不会有下一步动作时,夏平走向了客厅。 夏平每一个动作似乎都被加上了的放慢特效,夏见鲸看着夏平,他蓦然间发现夏平竟然苍老到了这种地步。 夏平背光站着,他瘦得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他弯下腰,缓缓地打开那个充满回忆的箱子,接着他笑了一下,把夏见鲸那个简陋的引|爆|装|置揣进了兜里。 第59章青春梦一场 夏见鲸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都要停住了,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他强迫自己不要慌,必须要镇静下来。 夏见鲸被引上物理这条道,完全是因为郭永怀先生。 那时他还只是个喜欢看科幻漫画的小孩儿,神舟五号发射时,基地和国内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大家在吉普车前搭了块白布当投影幕布,用整个基地唯一一条畅通的网络信号来收看直播。 夏平的同事中有一些美国人,他们围在一旁吹嘘着NASA的成就,从“旅行者一号”到“先锋十号”,从冲出太阳系到抵达冥王星。 夏见鲸一知半解地听男人们讲太空的故事,他听得入迷,宇宙的浩渺,科技的探索,这些全都比篝火上烤的野兔子有趣多了,虽然他十分钟前还在眼巴巴地想着吃烤肉。 但夏平告诉他除了这些被人们看到的壮举外,还有更多先辈们为了将这些大家伙们送上太空在不懈努力着,有些人甚至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夏平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中国空气动力学的奠基人郭永怀先生。 1968年,郭永怀先生与警卫员乘坐飞机回京,随身携带了一份绝密的数据文件。但不幸的是,即将着陆时,飞机失去了平衡。在千钧一发的当口,先生与警卫员紧紧相拥在一起,把数据文件护在胸前。 最后人们找到飞机的残骸时,两具焦黑的躯体已经被烧成一体,而文件却完好无损。而正是他们用生命带回来的这份数据,使中国第一颗导弹热核武器发射成功。 这个故事对夏见鲸影响很深,他把先生当作灯塔,当作偶像,但他从没想过同样的事件有一天会换种方式发生在他身边。 夏见鲸刚才那个荒唐的想法又一点点浮了起来,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在夏平拿走引|爆|装|置之后,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猜错。 夏平手上有一份假数据,他还藏着一份真数据,他想毁掉哪个?他又想保护哪个? 夏见鲸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升起一团火,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着呼吸。 忽然之间,夏见鲸前所未有地理智,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夏见鲸拍拍脸,告诉自己千万不能露怯。不管夏平的计划如何,他只有一个目的,他要照顾好夏平。 夏见鲸猛地把虚掩的门推开,像是突然从屋里冲出来一样。 他声音里欢快如常,说:“老夏,咱们的午饭来啦,外卖小哥说他进不来,我出去取一下啊。” 夏平抬起头,他和夏见鲸一样,也在转眼间压下自己的情绪,重新挂上了笑容。 夏见鲸心里更沉了几分,他想,他猜得没错,夏平果然也在装。 夏平若无其事地合上箱子,他站起身,笑着对夏见鲸说:“那你去取吧,我收拾桌子。” “好!”夏见鲸卖力地点头,脖颈都发出“咔”的一声,酸得他差点红了眼眶。 夏见鲸蹲下身穿鞋,他背对着夏平,飞快地揉了揉眼睛。 夏见鲸说:“那我走喽,等我呀老夏!” 夏见鲸连外套都没穿,一推门就往楼下跑。 百科情书_168 他低着头冲进风中,青蛙王子宝宝霜根本不抗冻,寒风像锐利的刀尖一样从他脸上划过,他却脚步不停,还在发泄似的往前冲。 夏见鲸,你要忍住,他咬着牙告诉自己,必须忍住。 在那一刻,夏见鲸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好像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带着使命的,是为了在特定的时刻去承担起某种难以言明的责任。 比如现在,他依然慌乱无助,但他却没有了要去问其他人该怎么做的幼稚。 这是他的路,很难,很迷茫,但他已经在路上。 夏见鲸兜里的手机响了,小黄人咿咿呀呀地嚷着,他停下来,冻僵的脸上缓缓浮出一抹笑容。 这是他给陆载特设的铃声,每次陆载打电话过来,先是萌哒哒的小黄人,随后接上陆载冷冰冰的声音,这种巨大的反差就会成功地让他大笑起来。 这次却没那么成功,夏见鲸把手机贴在耳朵旁,即使他再努力,笑意也渗不到眼底。 “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在帮外婆洗碗,没有听到。”陆载说,“怎么了?” 夏见鲸心里其实憋了很多话,他张了张嘴,却全数哽在了喉头,让他一个字都无法对陆载倾诉。 半个小时前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大男生,他虽然慌张却毫无负担,他急哄哄地给陆载打电话,仿佛说出来就能把事情解决一样。 而事实上,不是所有的情绪都可以被分担,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去走,没有捷径,没有可以参照的范例,他需要用头破血流的方式。 于是从这一刻起,他在父亲面前,在喜欢的人面前,开始有了秘密。 夏见鲸摇摇头,他意识到陆载隔着手机并看不到,便又说道:“没事儿,就是想你了。” 夏见鲸语气中有些疲惫,但陆载的听觉神经全被“想你”这两个字占据。他的脑子里像永动机一般,一遍遍重复着“他想我了”这件事情。 陆载抿着嘴,耳朵都开始泛红,即使两个人已经有了更亲密的行为,但他仍对夏见鲸坦荡直白的情话没有任何抵抗力。 陆载把手机换了一边接听,他揉着发红的耳朵,说:“夏小狗,平时这个点都该午休了。” 夏见鲸明白陆载的意思,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情趣,自从他搬回家后,表白的时间就从睡前调到了中午,每天午休的时候他都会跟陆载说一遍“今天也很喜欢你。” 夏见鲸鼻头酸涩,他咬着牙缓缓吐了口气,那口气在寒冽的空气中雾化,白茫茫一片,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夏见鲸说:“你今天可以说一次喜欢我吗?” 陆载笑他,却不正面回答,“别耍赖啊,还有六十遍呢。” “也对,还差那么多呢。不过陆哥,如果我没说够剩下的六十遍……”夏见鲸咬住下唇,硬是把呼之欲出的哽咽憋了回去,“你能公平一点,给我留百分之四十的喜欢吗?” 陆载皱起眉,问道:“为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夏见鲸心疼得像被人给揪住了一般,他气都喘不匀,只好开始跺脚,装作很冷的样子掩饰过去。 陆载声音也冷了下来,他说:“什么也没有,百分之一也没有。” “这不公平!”夏见鲸说,“考试时候写个‘解’都会给1分呢!” 陆载却没有回答。他长久地沉默着,先前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他不再跟夏见鲸纠缠这个问题,直接问道:“你在哪儿?” 夏见鲸说:“我在等外卖呢。” 陆载知道夏见鲸的德行,以往他们定外卖夏见鲸才懒得出来取,一定要让对方送到家门口才行。可现在天气这么冷,夏见鲸竟然舍得从家里出来,而且看样子还等了挺长时间,这很奇怪。 陆载没由来地觉得心里堵得慌,就好像夏见鲸在故意瞒着他一些事情一样。 陆载眯了眯眼,他问:“为什么下来这么早?” 夏见鲸不好回答,因为外卖小哥压根就没给他打电话,他从卧室里冲出来其实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夏平的态度,而验证了他心底的猜测后,他又没有勇气在家里继续待下去,迫切地想跑出来喘口气。 夏见鲸磕巴了半天,才编出一条理由,他说:“我、我我主要是为了下楼扔垃圾。” 也不知道陆载信没信,但总之陆载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陆载觉得气氛不太好,原本该是甜甜蜜蜜的,说句想念,说句喜欢,暖一暖这寒冬。 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陆载想着便软下了态度。 陆载清了清嗓子,轻笑着跟夏见鲸说:“对了,明天有空吗?” 按理说明天是周末,夏见鲸应该有空的。但他在发现夏平的反常后,甚至都考虑过这段时间连课都翘掉,24/7地守着夏平。 百科情书_169 夏见鲸犹豫了两秒,低声说:“明天……我有点事儿。” 陆载有些不可置信,他早就想好了后面的说辞,却完全没想到夏见鲸会是这个答案,这让他一时有些语塞。 陆载心里不太舒服,那股怪异的感觉愈演愈烈,灼热到想把他烧成一个没理智的怪物,给喜欢的人带一副枷锁,强迫对方必须留下来,不准离开,哪怕一秒钟都不可以。 陆载闭了闭眼,他压下情绪,说:“这样啊,本身有一件礼物想送你,那看来只能等到周一再给你了。” 夏见鲸好奇地问:“什么礼物啊?” 陆载被夏见鲸一瞬间上扬的语气哄到了,他能感觉到夏见鲸还是有期待的。 陆载笑起来,他走到柜子面,仔细端详里面新加入的两个小伙伴——一款定制的镜头和一条黑底白字的编织背带。 夏见鲸打电话时他压根不是在帮芮素干活,他接到专柜到货的信息就迫不及待地出门。 他甚至连配送都等不及,匆忙到手机也忘了带,傻得像个愣头青一样,只为了去取他要送给夏见鲸的礼物。 陆载把镜头拿在手中,低头缱绻地摩挲上面“JのL”的刻痕,他对着话筒说:“现在不能告诉你。” 陆载轻轻“哼”了一声,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夏见鲸隔着听筒听,竟然觉得傲娇得有些俏皮。 夏见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陆载在他面前一天比一天放松,他就像在呵护一朵花一般,看着陆载敞开心扉,向他靠近,把每一瓣的美好都绽放给他看。 夏见鲸仰着头去看天,他眨眨眼睛,把眼底的潮意眨了下去。 夏见鲸问道:“那这件礼物我能喜欢吗?” 陆载没犹豫,脱口就说:“必须喜欢!” 夏见鲸鼻子发酸,他瓮声说:“好,我一定喜欢。” 陆载敏锐地捕捉到夏见鲸声音里的沉闷感,他皱眉问道:“感冒了?” 夏见鲸吸吸鼻子,说:“嗯,可能是吧。” 陆载不太高兴了,他沉声道:“定的哪家外卖,还没来吗?” 夏见鲸突然往起一蹦,一边招手一边跟陆载说:“哎!来啦来啦!说曹操曹操到!” 陆载“哦”了一声,他说:“快去取,取了赶紧回家,挂了。” “陆哥!”夏见鲸却猛地叫住了陆载。 陆载顿了一下,说:“嗯?” 夏见鲸戳着自己的冻僵的嘴角,戳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连带着声音也明朗起来,他说:“今天也很喜欢你!” 陆载淡淡地笑了,他点头:“知道了,还有五十九遍。” 夏见鲸拎着外卖回家,一进门就被夏平提溜着开始数落。 夏平说:“你个兔崽子,怎么着,仗着自己年轻是不是,这么冷的天你往出跑连个外套都不知道穿,你非让老爸跟你屁股后面操心一辈子,是吧?” 夏平越若无其事夏见鲸心里就越没底,甚至还有一丝恼火,这都让少年觉得恐慌。 夏见鲸没跟夏平顶嘴,他看着夏平,问道:“老夏,那你就操心我一辈子啊,做不到吗?” 夏平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凝固住了,他低头接过夏见鲸手里的外卖,转身的动作显得有些慌乱。 夏平趿拉着拖鞋往餐厅走,声音有些沙哑,他说:“开什么玩笑呢,你还打算当啃老族啊,等你上了大学我就把你踹出去,生活费和学费都自己挣去。” 夏见鲸无奈地叹了口气,夏平言辞闪烁,居然还在骗他,这让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噗”地一声熄灭了。 夏平摆了两副碗筷,他直接坐下,不等夏见鲸过来,就径直往自己的餐盘里切了一块披萨。 夏见鲸走过去,在夏平对面坐下。他胃里搅成一团,让他一点胃口都没有,根本不想动筷子。 夏平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都有点凉了,快吃吧,一会儿我还有事情要办。” 夏见鲸摇头,他敲敲脑袋,说:“我好像是被吹感冒了,头昏昏的,特难受。” “你看看!说了天冷天冷!你还敢穿个薄毛衣就往外跑,头昏就是冷风吹多了。”夏平皱着眉“啧”了一声,板着脸训他,“难受了吧,赶紧吃多几口饭,吃完我给你找药喝,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百科情书_170 夏见鲸把碗筷推开,他往桌子上一趴,他说:“我不想喝药,你下午给我熬粥吃好不好?” 夏见鲸探手过去牵着夏平的手掌晃悠,哼哼唧地撒起娇来。 夏平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夏见鲸小时候每次犯错,都会抱着夏平的腿认怂,总能唤起夏平的拳拳父爱,把大揍化小揍,小揍化没有,屡试不爽。 夏平脸色软和下来,眼底也是一片柔情,他起身走到夏见鲸身后,搓热了双手,帮夏见鲸揉着太阳穴缓解一下头疼。 夏平说:“那你回屋躺一会儿,我现在去给你熬粥。” 夏见鲸转过去抱住夏平的腰,夏平真是太瘦了,他几乎单手就能把夏平整个给环住。 “不要!”夏见鲸把脸埋在夏平小腹上,“我现在不想喝,我就想下午喝,等到三四点,四五点再喝。” 夏平手下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说:“儿子,可爸爸等下要出去一趟。” 夏见鲸咬紧了牙关,他抓着夏平不松手,“我不!” 夏平松开手,搭在夏见鲸的肩膀上,他犹豫了一阵,仍是没狠下心来推开夏见鲸。 夏见鲸后背一起一伏,像是受伤了的幼兽一般,他揪着夏平的衣服下摆,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夏见鲸低声吼道:“我不!” 夏平抬手搭在夏见鲸的脑袋顶上,捋了捋他的头发,轻声说道:“等爸爸走了,你要乖一点,晚上睡觉记得锁好门,学习上别总马虎大意,少吃点垃圾食品,还有……” “爸!”夏见鲸猛地拍桌而起,椅子腿在地面上剐蹭出让人耳疼的声响,他立在夏平面前,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夏见鲸忍着泪,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他说:“你到现在还要骗我吗?” 夏平表情平静,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微微勾了勾嘴角,俯身把被夏见鲸弄倒的椅子扶了起来。 夏平继续说:“还有要好好生活。” 夏见鲸忍不下去了,他冲到客厅拎起夏平已经收拾好的公文包,公文包轻得惊人,像是里面什么东西都没装一样。 夏见鲸把包里唯二的两样东西倒在地上,他蹲下身,一样样捡起来质问夏平:“光盘?引|爆|器?老夏,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吗?” 夏平扶了扶眼镜,他冷静地把夏见鲸拽起来,不由分说地把夏见鲸按坐在沙发上。 “你是大孩子了,爸爸应该告诉你的。”他在夏见鲸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今天中午你听到的那个电话,是我们院长,同样被买通了,来说服我交出数据。他们的理由很充分,确实,第一这份数据并不属于我一个人,我没有资格来决定如何正确使用它;第二,它只是‘朝阳纪’中微不足道的一条分支,不值得我把毕生荣誉都压在上面。” “他们都以为这些天我那根神经应该被整垮了,正好,也遂了我的意。”夏平说,“我已经跟他们妥协,答应他们下午就会把数据交给他们,彻底了结这件事情。” “可是你不会!”夏见鲸摇着头,他盯着夏平的脸,一字一顿地问,“老夏,你想故意制造一出车毁人亡,对吗?” 夏平看着夏见鲸,他面色从容,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对。” “老夏!”夏见鲸快被夏平的冷静逼疯了,他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怒吼道:“爸!” “夏见鲸,你听我说!”夏平按住夏见鲸,“我的疯样子已经装足了,没人会怀疑我身上带着的是假数据,他们再不肯相信,这都会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我和数据都回不来了。但真正的数据和我的宝贝儿子却会安然无恙。” “儿子,这份数据是全队107位研究员历时五年零三个月的心血,它不能被毁。”夏平抬手指了指背后的菀珍温润的遗像,“有三位参与研究的同志的名字已经被打上了黑框,你妈妈,菀珍副教授就是其中之一。” “也许等整个‘朝阳纪’计划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不止被打上黑框,可能连埋骨地都被起了高楼座座、广厦万千。”夏平说,“为科学献身是每一位科研人最浪漫的归途,我可以无私一生,但现在,我必须自私一次。” 夏平看着夏见鲸,他说:“我希望我的儿子这一生都潇洒恣意,爱他所衷,逐他所梦,这是我作为父亲最自私的愿望。” 夏平含着笑抬起头,可夏见鲸已经泣不成声。 夏平心里更是难受,他印象中很少会见到夏见鲸哭。夏见鲸从小就爱笑,连婴儿时期都不会认生,不管谁抱他,他都是咧着嘴呵呵笑,讨喜得很。 没想到转眼间那个调皮鬼竟然也长得比他还要高了,夏平欣慰又酸楚,他抬手按着自己的眼角,抹去了那丝潮意。 “嘘……别哭儿子。”夏平扯过纸巾蒙在夏见鲸的脸上,“没事儿的,坚强一点。” 夏见鲸一个字都不愿意认同,他抓住夏平的胳膊,不停地摇着头。 夏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说:“乖一点。” 夏见鲸握着拳让自己冷静,他抹掉眼泪,半跪起身,坚持着对夏平说:“还有你之前想让我转学去美国,为什么?其实也是为了这份数据,对不对?” 夏平垂下眼睛,有些闪躲,他说:“我随口一说罢了。” “不可能!”夏见鲸抓住夏平肩膀,逼着他抬起头,“老夏,你不是那种会说废话的人,你说这些一定有原因的!” 百科情书_171 夏见鲸像被困住的小兽,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努力想吃透夏平当初的目的。 为什么?为什么? 夏见鲸有些魔怔,他下手没有分寸,指缝间夹了好几根黑发,他却意识不到疼痛,仍陷在困境中出不来。 夏平制止住他,说:“夏见鲸,理智一点。” 夏见鲸的手被夏平抓着,他低着头,愣愣地盯着沙发垫上的花纹,突然他抬起头,直直盯着夏平的眼睛。 “数据!”夏见鲸说,“你是想让我把数据带去美国,是不是?” 夏平笑起来,说:“当时是的。” 夏见鲸问:“那现在呢?现在我也可以!” “这个想法太不成熟了,当时如果让你贸然出国,傻子都会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不安全。”夏平说,“现在更没必要了,我能解决。你就留下来好好搞你的物理,记住爸爸对你的愿望。” 夏见鲸发现自己根本动摇不了夏平的想法,他站起身,觉得全身都是寒冷的。 “你能解决?你打算用尸骨无存的方式解决吗?!却还让我好好搞物理?凭什么?!你凭什么?!”夏见鲸愤恨地说,“你们大人总是这样,不管多荒唐的行为都有合理的解释,都是为了我为了我!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要什么?” “我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不是输入数据就能计算结果的机器,我可以往前走,我可以努力地去功成名就,可我更想要爱,这才是我真正的动力。”夏见鲸说,“如果你不在了,你有想过我会怎么样吗?我在这天地间,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夏平眼眶红了,他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最好的祝福竟然成了儿子的枷锁,他确实不敢去想,从今晚开始,夏见鲸要如何在这栋房子里度过每一个黑夜。 他的儿子,只有十七岁,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可是夏平没有办法,他闭上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夏见鲸半跪下身,他趴在夏平的膝盖上,握着夏平瘦骨嶙峋的双手,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让我帮你,我来帮你。”夏见鲸说,“你把引|爆|器留下,照样按你的计划去见他们,我帮你把真正的数据带出去,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找到我的,我一定顺利把它保存到‘朝阳纪’第二阶段启动,把它送到它该去的地方。求求你爸爸,求求你相信我。” 夏平震惊地抬起头,他看得到夏见鲸眼底的认真,这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夏平说:“儿子……”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这一走鬼知道猴年马月才算结束,你怕毁了我的物理梦。”夏见鲸说,“但物理竞赛不过就是个过程而已,没了就没了,最多少一点吹牛逼的资本而已,根本阻止不了我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你知道吗?我心里有一个关于重要性的排序,而你排在第一位,排在所有东西前面。”夏见鲸笑了起来,似乎真的无所畏惧,“我还年轻,无论需要浪费几年时间我都不怕,哪怕永恒时光就做这一件事,就保护这一份数据,我都不后悔。” “我和你的心情一样,我想保护你,不管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夏见鲸说,“老夏,航天计划里必不可少的一个元素就是‘备份星’,让我来做你的‘备份星’,让我来承担你剩下百分之五十的风险。” 夏平眼眶湿润,他看着儿子,那个幼稚的大男孩好像在一瞬间就脱胎换骨了,长成了一个成熟而有担当的男人,能和父亲并肩扛起一片天。 “真正的数据我刻在另一张光盘里,就藏在你妈妈的遗像背后。”夏平哽咽起来,他咬着牙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的护照我放在老师那里了,银行卡的密码你知道,从现在起我只能帮你争取到五个小时的时间。” “没问题,你相信我。”夏见鲸握着夏平的手,“我性格这么好,就算和现在的生活彻底斩断联系,我也会很快交到新朋友的,你别担心。” 夏见鲸早就下定了决心,可到了这一刻,他又不舍得松开夏平的手。 夏平搂住儿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从前哄他入睡一般。 夏平说:“儿子,谢谢。” “谢什么啊。”夏见鲸说,“老夏,没事儿多去催催这个破烂计划,等下个阶段的实验一启动,我就可以回来了。” 夏见鲸站起身走到门口,他把外套裹上,又从鞋柜上拿了钥匙,所有动作都稳中有序。 接着他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夏平一眼,他说:“爸,我走了。” 夏平起身送他,夏见鲸却摇头,“嘭”一声甩上门,头也不回地往下跑去。 他其实并没有对夏平说实话,他确实对于放弃现有的生活毫不心疼,可这些里面并不包含陆载。 他已经不想哭了,他更不能哭,从他要求做夏平的‘备份星’那一刻起,他就需要坚强起来,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夏见鲸什么都不能告诉陆载,他要做什么,他要去哪里,他要走多久,他全部都不能说。 夏见鲸等不及地铁,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几乎是用跳的方式蹿上了副驾驶。 他催促道:“师傅,去书院门,快一点!” 百科情书_172 夏见鲸想,他要抓紧时间,如果他能说完剩下的五十九遍喜欢,说不定陆载可以等等他,在心里给他保留些位置。 夏见鲸双手放在腿上,无意识地绞着手指,其实他心里也忐忑,依陆载的性子,他并不确定陆载是否会答应。 出租车在巷口停下,夏见鲸这种抠门鬼竟然连找零都没接,他开了车门就往巷子里跑,没两下就看不见人影了。 今天下午难得出了太阳,芮素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她拿着鸡毛掸子拍拍打打,看到夏见鲸从门口跑进来,有些惊喜地笑了。 芮素迎上去,说:“小鲸鱼,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跟奶奶打声招呼。你等着啊,奶奶给你剥柚子吃。” “不了,奶奶。”夏见鲸连忙摆手,抻着脖子往屋里看,“陆载呢?他不在家吗?” “他啊,他去帮老头子搬书了,去了挺长时间,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芮素说着抬手摸了摸夏见鲸的脸颊,眼神怜惜极了,“瞧把你跑的,大冬天还能出这么些汗,快进来歇歇。” 夏见鲸跟着芮素进屋,芮素去给他拿饮料,他熟门熟路地走进陆载的卧室。 陆载的卧室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书桌上铺了张宣纸,旁边砚台里的墨还没干,看来陆载被叫去出苦力之前应该正在练字。 陆载练的小篆,根据就地取材的原则,他通常都爱临碑林博物馆里现成的碑,夏见鲸第一次来书院门时,陆载就在临苏东坡。 但这次书桌旁却没有任何碑文,空空荡荡的,夏见鲸猜不出陆载在写什么。 他走过去,细细地从右往左看下去。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这其实只是半句话,夏见鲸有印象,出自《锁麟囊》,芮素最喜欢的京剧选段。 陆载反复地写着这十五个字,却在最后一行换了格式,他写道——他予我,初情爱、共此生。 夏见鲸心里万分不舍,他再不忍看下去。 他抬起头环顾着整个房间,这里每一处角落都有他和陆载嬉笑过的印记。他们从最开始不太友好的同桌到交换秘密的好友,再到互相爱慕的情侣,可现在……他们却要面对突如其来的分别。 夏见鲸曾在大雁塔前为陆载拍过一张照片,陆载站在喷泉中央,衣衫湿透,目光却清澈,或许从那一刻起,这头非洲小象就彻底在他心里安营扎寨了。 可是夏见鲸忘性大,每每想催陆载给他传照片时,都会被别的事情吸引去注意力,所以至今这张照片还安安静静地待在陆载的储存卡里。 夏见鲸这次离开,隐姓埋名,前路未卜,没有归期。他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是怎么样的,而他甚至都不能和任何人联系,为了他自己,更为了他想保护的人。 夏见鲸走到陆载放设备的柜子前,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把那张照片导出来了,他犹豫再三,决定偷偷拿走陆载的储存卡。 夏见鲸打开柜子,突然有一条背带从第二个格子里掉了出来。 夏见鲸弯腰捡起来,他刚抬起头,就看到面前的格子里放着的一部崭新的定焦镜头。 夏见鲸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柜子里果然还放着其他两部一模一样的:一部是陆载的原住民;另一部是“镜·遇”决赛的奖品,就是陆载答应要送他,最后送了还不让喜欢的那部。 夏见鲸想到这里不由笑了起来,他把新镜头拿出来,手微微一侧,就发现了奥秘。 这部镜头的侧面也刻了字,但顺序颠倒了一下,刻的是——“JのL”。 那一瞬间夏见鲸的眼泪就涌了出来,他也没看背带上印着的字,一股脑把镜头和背带都塞了回去,然后飞快地从相机里取出储存卡,关上了柜门。 他背过身,靠在柜门上,哽咽地快要喘不上气来。 他说不出话,虽然陆载别扭地连一句喜欢都不愿说出口,但他却从未怀疑过陆载的感情。 少年不识爱恨,却是一生中最心动的时刻。 在这些年轻热烈的日子里,那些单纯真挚的感情,全都映在陆载的眼里,只要陆载看着他,他就能感受到。 夏见鲸仰起头,他吸吸鼻子,努力逼自己从这间卧室出去。 再多待一秒,那些不舍的情绪就要把他吞没了,他还要怎么离开? 夏见鲸关门出去,芮素正好端着果盘出来,看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呀,乖乖,跟奶奶说说。” 夏见鲸揉着眼睛,他说:“我眼睛里进东西了,奶奶你帮我吹吹。” “怎么弄得眼睛都红了,哪一边不舒服啊。”芮素立马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让他仰起头,一边掰开他的眼眶一边轻柔地吹着气。 “奶奶,你和爷爷以后要保重身体。还有陆载,其实他心里特别爱你们。”夏见鲸环着芮素的腰,“他不说话的时候可能是心情不好,你别不理他,你要多问他几遍,他就会心软了。他的话你一定要反着听,他说不要的时候就是要,他说不喜欢的时候就是喜欢。他胃不好,还有夜盲症,一定要监督他好好吃饭,晚上别忘了给他留盏灯。” 夏见鲸的眼泪不停地往出涌,倒是把芮素吓了一跳。 百科情书_173 芮素有些无措,捏着手绢帮他擦泪,“哎呦,你是不是和陆载吵架了,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呀?” 夏见鲸把脑袋埋在芮素怀里,瓮声道:“奶奶,我今天来是为了拿我的护照,你知道放哪里了吗?” 芮素摇摇头,说:“是老头子放的,我也不知道。” 夏见鲸说:“哦,那我等爷爷回来问他吧。” “哎,小鲸鱼呀。”芮素皱着眉坐在他身边,拉过他的手包裹在掌心,“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见鲸睫毛湿漉漉的,他眨眨眼,笑着说:“我马上要走了,奶奶。” 芮素还想细问,门外就传来声音,原来是秦弘阳和陆载回来了。 芮素赶忙站起身,对着秦弘阳说道:“你这个死老头子,一去去那么久,小鲸鱼急着来拿他的护照呢,等半天也不见你回来。” 陆载跟在后面进门,一进来就听到了芮素这句话,他看向夏见鲸,面色冷下来。 秦弘阳被芮素数落得怪没面子的,他横了芮素一眼,说:“等等啊,我现在去给你拿。” 陆载心里一慌,他突然想到了夏见鲸中午问他的话,在加上芮素和秦弘阳的话,他自顾自地推演出了一个结果:夏见鲸可能要走了,而这件事情芮素和秦弘阳都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陆载一向没有安全感,而隐瞒无疑是最能让他崩溃的一件事情。 陆载难以自抑地感到愤怒,他心里那颗秘而不宣的炸|弹终于也在此刻爆炸了。 陆载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夏见鲸一眼,转身就进屋去了。 陆载用力摔上房间的门,可那一刹那,他的思绪却又飞到了夏见鲸身上。他在想,他的护照在哪里?他还来不来得及跟夏见鲸一起走? 芮素从没见过陆载发这么大的火,她怔怔地看着紧闭的门,又扭头看看夏见鲸,问道:“你们真吵架了?” “没有。”夏见鲸说,“奶奶,我去看看他。” 夏见鲸时间不够了,但即使只剩下一秒,他也想先把陆载安抚好。 夏见鲸去敲门,陆载没理会,他握着门把手往下一压,门“嘎吱吱”地就开了。 陆载并没有气到锁门,看来还有缓和的余地。 陆载正仰躺在床上,夏见鲸走进去,走到他床边,慢慢半跪下来。 夏见鲸说:“陆哥……” 陆载翻过身,冷着脸问他:“夏见鲸,你是不是要走了?” 夏见鲸咬着嘴唇,到了这个地步,他能对陆载坦诚的只有这些了,他点点头,说:“是。” 陆载胸膛剧烈地起伏,他闭了下眼,努力压住自己的火气。 陆载放低了姿态,他伸手勾住夏见鲸的小手指,这还是他跟夏见鲸学的,好像叫做“拉钩钩”。 陆载说:“要去哪儿?” 夏见鲸不再回答,他摇摇头,垂下了眼睛。 陆载心里没由来地慌了起来,他坐起身,又问:“是要转学去美国吗?” 夏见鲸还是摇头,面上一片平静。 夏见鲸说:“我不能告诉你。” 陆载急了,慌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他把夏见鲸圈在怀里,急切地说:“夏小狗,如果你真想出国的话,我可以陪你,我们一起。” 夏见鲸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他一点点后退,从陆载的怀里退出来。 陆载想去拉他,却被夏见鲸一侧身躲开了。 夏见鲸看着陆载笑了笑,他心如刀绞,却还故作轻松地说:“陆哥,约个定呗,我趁着年轻去闯荡闯荡世界,以后闲了咱再搞对象。” 陆载却不答应,陆载说:“你想甩了我。” 夏见鲸无奈,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着咱俩分开一段时间,谁也别联系谁,看看感情坚韧不坚韧。” 百科情书_174 陆载冷笑一声,看着他,“别联系?” 夏见鲸说:“对,不能联系。” 陆载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夏见鲸,他的怀抱被夏见鲸拒绝,他伸出去的手被夏见鲸躲开,他只好攥紧了拳,自己握住自己。 “夏见鲸,我不相信你了。”陆载说,“你说过会把我排第三位的,现在需要放弃一样,你选了我,对吗?” 夏见鲸心里像是被插了一把刀,他痛得忍不住弯下了腰。 事实根本不是陆载想的那样,其实在夏见鲸心里,排序里还有第四样东西,是他自己,他把自己排在了陆载的后面。 他从来没放弃过陆载,他放弃的是他自己。 但是这些,夏见鲸都不能说。 夏见鲸勉强笑着,他走过去,想握着陆载的手哄一哄,却被陆载挥开了。 陆载冷声说:“夏见鲸,你不要我,就别碰我。” “我没有。”夏见鲸忍着难过跟陆载解释,“再相信我最后一次,对我有点信心,对你自己有点信心,等等我好吗?” 夏见鲸嘴唇都咬出了血,但泪水还是从他眼睛中溢了出来,汇聚在他的下巴尖上,然后决绝地砸在地板上,摔出一室的委屈。 陆载抿了抿嘴,他跟自己说,最后一次,我再相信他最后一次。 陆载伸出手,有些粗鲁地帮夏见鲸擦脸,他问道:“要多久?” 夏见鲸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他一直回避的问题,也是他最害怕的一点。 到底要多久?夏见鲸自己也不知道。 夏见鲸一瞬间发现自己的要求荒唐极了,就像个讨人厌的小孩,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他要去走一条荆棘满布的路,他该与孤独为伴,可他却还妄想把陆载拖下水,让陆载在原地等他,为他的“英雄主义”买单。 夏见鲸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任性,这对陆载不公平。 夏见鲸长久的沉默让陆载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又开始动摇,陆载按着他的肩膀,又问了一遍,“夏小狗,给我个具体的时间。” 夏见鲸摇摇头,说:“没有。” 这两个字完全点燃了陆载压抑的怒火,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妥协都如同一个笑话,他跟个傻子一样,被夏见鲸耍得团团转。 “没有?”陆载冷笑着站起身,“那你让我等你什么?” “陆载,你说得对。”夏见鲸深呼吸一口气,他抬起头,“我们分手吧。” 陆载已经气到了头,夏见鲸这句轻飘飘的“分手”竟然没能让他更加生气。 陆载嘲弄地笑了笑,他口不择言地说:“分什么手?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夏见鲸一刹那间呆住了,他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陆载,眼睛里的平静全都脆弱成了碎片,一片片都是难过。 “陆载,你不要说这种话,太伤人了。”夏见鲸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马上就要走了,陆载。” 陆载背对着夏见鲸,要滴出血来。 伤人?陆载想,再伤人哪能有夏见鲸的所作所为伤人? “夏见鲸,还有一句话呢,你给我记住了。”陆载没有回头,他闭上了眼,心碎得拾不起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夏见鲸没再出声,空气里只有他的抽泣和陆载压抑的喘息。 陆载补上最后致命的一句,他说:“记住了,就滚吧,别误了你的时间。” 夏见鲸没动,他长久地看着陆载的背影,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把陆载刻进心里,好陪他熬过以后荒寒而孤寂的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或许只有一分钟,陆载听到身后的门一开一闭,再也没有了声音。 夏见鲸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陆载的世界,从此他的世界就没了光。 上卷完 下卷心火 百科情书_175 第60章抱歉 你是我心上之火 让我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 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 夏见鲸想过千万种与陆载重逢的方式,但无论是哪一种方式,在夏见鲸的脑子里的结局都只有一个——陆载不会理他。 陆载绝对不会理他,因为陆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夏见鲸连做梦都没有想过,他竟然会在这战火纷飞的地方,在这般落魄的情况下再次遇到陆载。 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在最近的这几年里,夏见鲸根本不敢想起陆载,哪怕是在梦里,他都不敢想起陆载。 他离开的第四个冬天,“朝阳纪”计划的第二阶段终于启动,他完成了他对夏平的承诺。 他把数据送到地方后,他连一秒钟都等不及,当即就买了回国的机票。 直到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那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仍紧紧围绕着他,挥之不散,让他完全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走出机场,走在步履匆匆的人群中,他孤身一人,格格不入。 他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四年一样,他不能去联系他熟悉的那些人,同时也没人知道该怎么联系到他,他和他的过去彻底脱了轨。 他招了一辆出租,司机倒是热情,一路上都在跟他天南海北地胡侃,聊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聊自己家长里短的破事儿。 司机说了半天,见他没有反应,便扔了个话头给他。 司机的问题并不难,不过是问问他是哪里人,从哪里来罢了,但他张了张嘴,很久都说不出一个字。 那一刹那他才意识到,他已经有四年的时间没有和人交流过了。 他骗了夏平,他在新环境里根本没有交到新朋友,他独自看书学习,一个人规律生活,做该做的事。 他日常沟通都依赖邮件和信息,他很少说话,他不愿意说话,他无人可说话。 渐渐地,夏见鲸就变成现在这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夏平也已沉冤得雪,但他早就对母校失望,也没有心力再回学校教书育人,便决定全身而退,闲云野鹤去了。 夏平在X市城郊开了家私人海洋馆,面积不大,只有二百来平米,是在一栋独门小复式的基础上改的,主要展览些标本和视频资料。 夏平倒还挺喜欢他的“新工作”,他也不收费,还摆了些小孩子们爱吃的零食,每天给孩子们讲讲那个光怪陆离的迷人海洋。 夏见鲸一落地就去见了夏平,夏平当场就红了眼眶,他垂下头,走过夏见鲸的身旁,一直走到院子的篱笆旁。 夏平翻过“关门啦”的招牌,呆滞地站在原地没了动作。 “回来了?”夏平背着身问,他声音极轻,真怕这是他的幻觉。 夏见鲸“嗯”了一声,再说不出别的话。 夏平弯下腰扶着低矮的篱笆,他嘴唇颤抖,缓了好久才敢回身去抱住夏见鲸。 夏平在二楼给夏见鲸腾了间卧室出来,让他住下。 夏见鲸跟同龄人比起来,都无端地少了四年时间,老同学们都快大学毕业了,他却才要开始申请学校。 夏见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不怎么说话,夏平也不敢跟他说话,欲言又止的目光里写满了心疼。 夏见鲸复健了两周多,他就看些无聊的泡沫剧,先看一遍,再关掉声音来说一遍,说说主角的台词,再演演配角的戏份。 其实进展不算大,也就勉强能应付一下日常对话,但对目前的夏见鲸来说,已经够了。 他没别的想法,他只想和陆载打个电话。 他原本说话就容易颠三倒四,现在跟得了失语症似的,连交流都有障碍,说两句话就要卡壳,容易慌张,思维也无法集中。 百科情书_176 夏见鲸只好提前写了稿子,直到背得滚瓜烂熟了,他才敢拨通陆载的电话。 但他心里还是没底,他一边捏着电话,一边攥紧了稿纸。 结果自然是没有打通。陆载比他想象的还要决绝,手机号码停机,所有社交软件拉黑,甚至连大地广角论坛上“迷鹿”这个账号也被陆载注销了。 他完全联系不到陆载。 陆载否认喜欢过他。 陆载是铁了心地不打算原谅他。 但说实话,对于陆载的做法,夏见鲸早就有所预料。 他心里倒也没太大失落,这就是陆载,没有任何的过渡阶段,要么就百分之百,要么就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当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夏见鲸跟夏平说了他回来后的第一句话,他说:“我想出去走走,我们去看看秦爷爷吧。” 秦弘阳和芮素老得更加明显,他们到的时候只有秦弘阳一个人出门来迎接。 芮素前两年生了一场大病,现在身子骨还是弱,像这种才入秋的时节,她已经不怎么敢吹风了,连旗袍也不穿了,就裹着半厚的棉衣靠坐在床头。 夏见鲸过去看她,她喉咙里止不住的咳意,让她的声音都显得有些低哑。 夏见鲸还记得当年夏平第一次带他来书院门,他还没见到芮素,就被芮素那温柔的声线吸引去了注意力。 夏见鲸心里有些难受,却也知道“物是人非”这四个字才是人间常态。 芮素多年不见他,也心疼他,颤巍巍地伸着手想摸摸他的头。 夏见鲸没躲,任由芮素枯瘦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但他也没像曾经一样贴着芮素的手心撒娇。 他不仅说不出话,似乎连他活泛的肢体语言也不见了。 夏见鲸一瞬间心都被揪住了,他越来越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他变得不好玩、不有趣、不可爱,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成年人,很快就会在稀疏平常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夏见鲸突然就慌了,他怕他等不及陆载了。 夏见鲸低着头,他声音很轻,问道:“奶奶,你有陆载的手机号吗?” “陆载的?”芮素坐起身,从床头拿过自己的老花镜和号码本,“有的,我给你找找。” 芮素一边翻本子一边唠叨,说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小天地,她怪夏见鲸一走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她还抱怨说陆载也有两年没回来过了。 夏见鲸接不上话,他有些慌张,注意力也难以集中,从芮素的脸飘到床边,慢慢地连芮素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 芮素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说道:“好孩子,回来了就好。没事儿多来找找奶奶,老婆子没别的本事,不过可以陪你说说话。” 夏见鲸连感谢都说不出来,他点点头,应了下来。 夏见鲸有了陆载的新号码,芮素给他抄在一张小纸条上,他怕弄丢了,又准备了无数个备份,几乎在他房间的每一处都能找到这十一个数字。 夏见鲸犹豫了好几天,写好的稿子又修修改改折腾了十几个版本。可他却越准备越忐忑,渐渐没了最开始的勇敢,始终没能拨出陆载的电话号码。 夏见鲸给自己列了张记录表,这四年里他一直记得他还差陆载五十九遍表白。这也是他的最后一口气,撑着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无尽头的夜晚。 夏见鲸开始计数,每天定时会给陆载发送一条“今天也很喜欢你”。 第一天,陆载没有回复他。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五十八天,陆载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第五十九天的时候,夏见鲸满怀希望却又充满忐忑,他消息一发出去就关了机,蒙头睡了过去,并且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的陆载和以前都不一样,陆载原谅了他。 可事实上,第五十九天,他一共说了九十九遍的喜欢,陆载仍然没有回应。 这是一个早就注定的事实,夏见鲸时隔四年才终于接受,陆载果然不会原谅他了。 夏见鲸后来时常会想起那个晚上,他无数次地想重温那个陆载原谅了他的梦境,但都只是徒劳罢了。 他能梦到的只有陆载的拒绝,疼得他学会了自我保护。 他白天不敢去想,夜里不敢去梦。他只能兢兢业业地去做个合格的成年人,努力生活,不动声色。 百科情书_177 后来的六年里也没什么大的波折,他本科时正好赶上学院第一批“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计划”。他从大二就跟着导师和研究生学长们做实验,发了两篇SCI,一毕业就顺利进了研究所。 他没读研,所以刚入所时只能当个小研究员,给别人打打下手。工作上不算难,同事们都有意思也好相处,他慢慢能够融入人群,也认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伙伴。 本科时包括工作后,其实都有很多热心的朋友想帮他介绍对象,介绍过优秀的异性,也介绍过出色的同性,可他都一一回绝了。 原因说到底还挺唏嘘的,他觉得这么些年了,时间都能把山峰夷为平地,他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不过是年少时候一场狂热的爱恋,狂热到伤筋动骨,爱恋都沦为一场浩劫。 十年来,他溃不成军。 他怕想起陆载,更怕想不起陆载。 他明知回不去,却又走不出来。 夏见鲸想他或许该学着放下陆载了,他们两个人之间,除了放下外,又能有什么别的选项来给他抉择? 夏见鲸很坦然,但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缺失了一些东西。他对现有的生活感到满意,他平日里做着喜欢的工作,假期空闲下来就出来拍拍风景,一切都很好。 他缩在舒适圈里不愿意再出去,不止因为他还没放下陆载,更重要的是,他一个人也不觉得孤独,他过得惬意,已经没有再找个人搭伙的想法了。 可是当真正重逢的这一刻,时隔十年后陆载再次出现,他没有任何的准备,从震惊到措手不及,他脑子里什么温和惬意淡然都做不到,他只想落荒而逃。 回营地的这一路上他戴着耳机,音量加到最大,可他的脑子却迟钝极了,根本不知道播放器里在唱些什么见鬼的歌。 他也没什么想说的山盟海誓,更没什么要哭诉的纸短情长,他脑子完全钝了,里面满满当当的只有四个字——真的是他。 他曾经读过简媜的一段话:“想人想得厉害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像饿了多日的人闻到炊烟,但知道,不是自家的。” 时隔经年,重逢旧时初恋,大抵就是这样,淡如一杯温开水。慌张会有,心悸会有,但最后都只能从容。 毕竟,那已经不是自家的了。 夏见鲸终于明白这些年他身上没了的东西是什么,是他的勇气,被日复一日的生活给磨平了。 那是十七岁的夏见鲸才有的东西,是哪怕陆载一个字都不说,也敢把一捧热血淌上两万五千里,也能够坚持说九十九遍我喜欢你的勇气。 十年后的夏见鲸没有了,他咬着牙,连陆载的眼睛都不敢去看。 陆载再多看他一秒,他所有淡然的伪装都要破掉。 陆载却十分坚持,一步都不肯退让,牢牢攥着夏见鲸的手腕没有松开。 陆载变了很多,他晒黑了不少,不再是少年时期那种女生都要羡慕的白皮。他还戴了眼镜,眉眼间完全是成熟男人的风姿,尤其是面容上,再不是当年那种谁都欠他五百万的臭脸,虽仍有些冷淡,但却让人觉得舒心。 这些关于成长的东西,该怎么去与人相处,该怎么举止得体,该怎么优雅稳重,该怎么从容有度,夏见鲸没能教给他,没能陪他一起经历,他自己慢慢摸索着一路披荆斩棘地闯过了关。 陆载想着就恨得牙痒,夏见鲸这个混蛋是真的过分,不仅让他的青春期结束得如同爆炸现场一般,而且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他的储存卡,一丁点儿的回忆都没给他剩下! 陆载看夏见鲸还想跑,他一侧身,直接用身体堵住夏见鲸的去路,把人死死地按在原地。 夏见鲸跑不了,陆载的手心滚烫,隔着衣服按在他的肩膀上,他既紧张又笨拙,连头都不敢抬。 陆载看着夏见鲸的脑袋顶,上面全是灰,应该是刚才躲在老城区时候搞得,而他的鞋头上却有一滴接一滴的水渍晕开。 陆载捏住夏见鲸的下巴,强迫夏见鲸抬头看他,但在夏见鲸抬头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却有些发酸。 他最爱的男孩,不,现在也是快三十岁的男人了,明明十分钟前还倔得要死,此刻却在他面前无声地哭花了脸。 陆载一下子就变得哽咽起来,他吸吸鼻子,仰头去看天。 “你哭个小狗头啊?你个小王八蛋凭什么哭?”陆载捧着夏见鲸的脸,话语那么凶,可帮他擦泪的手却轻柔得不像话,“我说过的话仍然算数,这句对不起不代表我原谅你了。” 夏见鲸咬着唇不肯出声,憋得他心口都疼。 他觉得自己坚强了十年,哪怕是流落异乡的时候,他都没掉过一滴泪。可为什么一到陆载面前,他就变得这么脆弱,连眼泪都控制不住。 夏见鲸不停地点头,他认同陆载说的每一个字,陆载不该原谅他,他没有资格哭。 陆载看得难受,他手下用了些力,压着夏见鲸的嘴角,让夏见鲸松开牙齿。 夏见鲸嘴刚张开一道缝,连气都没来得及出,他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夏见鲸压抑的呜咽像一只小兽,惹得陆载直接就红了眼眶。 百科情书_178 “但是我真的需要和你说一句对不起。”陆载深呼吸一口气,他平复了一下自己,“当年我做的不好,你把真心交给我的时候,我连最起码的坦诚都没有做到。” 夏见鲸急得跟陆载直摆手,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交流障碍期一样。 “嘘。”陆载却拍了拍他的手,“夏小狗,你听我说完。” 陆载看着他说:“这些年里我其实不是每一天都会想起你。我有许多要忙的事情,有焦头烂额的工作和生活。但我仍是想你,在相机突然没电的那一刻,在流弹在我脚边炸开的那一瞬间,在爆竹声中一岁除的时候,我都很想你。” 夏见鲸结巴着:“我、我我……” 陆载笑容迷人,他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明明最懂谈话的节奏,应该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继续加码,需要给夏见鲸留一些表达的时间。 但知道归知道,面对夏见鲸时候,陆载不想说正确的话,他只想说真心的话。 陆载说:“我想着如果再也见不到你,那就算了,这辈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现在,说是缘分还挺矫情的,但我不打算放手了。” 夏见鲸已经慌到没边,他嘴里呜咽着却不成句,他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埋着头猛挣自己的手。 陆载渐渐皱起眉,他发现夏见鲸很不对劲儿,夏见鲸不是这种含糊其辞的人,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都不该一句话都无法说完整。 陆载松开手,他换了一种方式,迅速地按在夏见鲸的后颈上。 他靠近一点,放低声音问:“你怎么了?” 夏见鲸这个条件反射倒还在,只要被捏着后颈就会变得很乖,他仍不抬头,微微缩了缩脖子,急中生智地胡说道:“我、我我……我想尿尿。” 陆载笑起来,他直起身,正打算带夏见鲸去见识见识营地那个破到原始社会的卫生间,但他还没开口,前面就风风火火跑过来一个小战士。 小战士也穿着沙漠迷彩,年纪不大,肤色黝黑,跑到他们俩跟前立正站好,然后敬了个礼。 小战士说:“陆记者好。” 陆载在这里已经呆了有两个半月了,再加上顾星海这层关系,倒还挺混得开,战士们见他都要喊声“陆记者好。” 陆载给小战士回了个礼,他看着小战士手里的文件,问道:“又有任务了?” 小战士摇摇头,指了指夏见鲸,说:“严队让我来找他,给他安排一下住宿。” 夏见鲸才从陆载的桎梏下溜出来,但小战士这一句话又断了他的后路,他只好认命,不跑了。 陆载跟小战士说:“不急着去宿舍,先带他去趟卫生间。” “成,你跟我来。”小战士走在左前方,他办事效率高,一边走一边摊开文件夹,扭过头问夏见鲸,“这是从大使馆传过来的资料,我们核实了一遍,但一些地方有点问题。” “哪里?”夏见鲸往前走了一步,凑过头去看。 “这里,紧急联络人这一栏。”小战士伸出手指点了点,“你登记的这个号码是空号。” 夏见鲸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像冷到了极致,牙齿也在打颤,嘴唇白得吓人。 他下意识地去看陆载,眼睛里是铺天盖地的难过,难过得如同十年前他们分手的那一天一样。 陆载目光一凛,他扶了扶眼镜,朝小战士伸出手,说:“把资料给我。” “哦,好的。”小战士绝对服从,立马把文件夹递到了陆载手中。 “不准跑。”陆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未雨绸缪地伸手拉住夏见鲸,这才敢放心低头去看资料。 可那十一个阿拉伯数字,却让陆载一瞬间呆住了。 “这……你从哪里得到的我手机号?”陆载急促地喘了口气,他闭上眼缓了两秒,接着对小战士说,“你去旁边待一会儿,给我五分钟。” 夏见鲸不肯回答,他如同惊弓之鸟,陆载的每一句话,无论好坏,他都会弯弯绕绕到同一个结果——陆载从不曾喜欢过他。 夏见鲸伸手去抢文件夹,他徒劳地说:“我随便编的。” 陆载根本不信,他却握住夏见鲸的手,放低了声音,问道:“你后来联系过我?” 夏见鲸摇头,说:“没有。” 陆载不接受他的错误信息,继续问道:“什么时候联系的?” 夏见鲸看着地面,不说话。 陆载果然是变了,他不再有少年时期的暴躁易怒,他舔了下嘴角,试探着问夏见鲸。 百科情书_179 “你走的第一年?” “第二年?” “第三年?” “第……第四年?” 夏见鲸缓缓地点了下头。 陆载得到答案后却愣了一下,他松开夏见鲸,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他攥紧了拳,却又松开,最后只能无奈地笑了一下。 “夏见鲸,那一年我在西雅图做交换生,我……”陆载说,“我根本没有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 “心火”和卷首语的后两句,都是鲁迅先生说的。 第61章辗转 夏见鲸垂着头,他看着地面,低声说道:“我给你发了五十九遍‘今天也很喜欢你’。” 陆载记忆里的夏见鲸虽然也会伤心难过,但从来不会超过三句话,几乎是这一秒还在丧气,一转眼就又开始嘻嘻哈哈了。 夏见鲸以前是多好哄的一个人啊,甚至都不用费力去哄,只要带他去晒晒太阳,他自己就能光合作用。 陆载看着面前的夏见鲸,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陆载前进一步,微微半蹲下身,固执地把自己放进夏见鲸的视野范围之内。 陆载说:“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 夏见鲸虽然是听进去了,但他不给陆载任何反应,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着:“你不理我。我每天都发,我发了五十九天,可你不愿意理我。” “我没有。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只要你打了……”陆载用力按着眼角,咬紧了牙,“我他妈为什么要换手机号?!” 夏见鲸摇摇头,明显是不愿意相信陆载所说的话,他心里有更深刻的答案,陆载十年前就告诉他了。 “算了,现在计较这些也没用。我不原谅你,你也给我记着旧账,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陆载站起身,他捏着夏见鲸的后颈揉了揉,叹了口气,“你需要休息一会儿,让他先带你去宿舍安顿一下。” 夏见鲸倒是乖,不再拒绝,默默地点点头。 陆载朝小战士招手,说:“那我把他交给你了,直接带他去宿舍吧。” 小战士一脸懵,磕巴着问:“那、那什么,不去上厕所了吗?” 陆载的手指还按在夏见鲸的后颈上,他只要稍一用力手下的肌肤就会紧张得绷起来。 陆载微微一笑,偏头看着夏见鲸说:“是真的想去吗?” 夏见鲸只好摇头,陆载果然发现“想尿尿”只是他的借口。 “去吧,好好睡一觉。”陆载靠近他的耳边,悄声说,“我得去工作了,晚上等我回来,我们聊聊。” 陆载目送夏见鲸和小战士远去,他脸上柔和的笑容散去,眉头渐渐皱起来,仿佛心头郁结着很烦心的事情。 陆载抬腕看了下午两点了,马上营地广播就要吹起床哨,离午休结束不剩多长时间了。 他没直接回宿舍,反而转了个方向,朝顾星海的宿舍走了过去。 陆载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噼里啪啦的声响,其中还夹杂着风声和喘息声,像两匹恶狼在打架一样。 窗户没关,陆载走过去,一探头就看到顾星海正在和严正过招。 严正这个名字陆载是被派过来之后才知道的,但严正这个人他在十年前就听闻过。 这就是夏见鲸常说的,顾星海的那个神秘对象。 顾星海也是个脑回路不太正常的人。 百科情书_180 X市所在的省份并不是竞赛大省,每年全省能进国家队的都屈指可数,而顾星海不仅进了国家队,还代表中国参加了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 结果自然是拿了金牌,喜报直到现在还贴在学校布告栏上。 但后来顾星海那些能保送的大学一所都没选,反而报了提前批,直接去了国防科大,走上了一条和大家完全不同的道路。 陆载在窗外看戏,顾星海压根就不是严正的对手,凭严正的武力值,他就算只用一根手指,都能把顾星海揍得满地找牙。 但严正显然不会真的跟顾星海动手,他只用格挡防守,见招拆招,卸了顾星海的力就停,绝对不再进攻。 陆载眼看着这俩人就要打到天荒地老去了,他还有正经事儿,也没多少耐心,便靠在窗边敲了敲窗户。 陆载说:“严队,能停一下吗?” 严正这人怎么说呢,初见的时候会觉得是个人物,手段冷硬又不苟言笑的,让人打心眼里佩服。但稍微一熟悉,就会发现也是个明骚暗贱的祸害,尤其跟顾星海在一起的时候,俩人跟攀比似的,一个比一个能浪。 “外面等着,正立家规呢。”严正斜睨陆载一眼,直接探身“啪”一声关上了窗户,并且迅速地拉上了窗帘。 但营地的房子又不是按照军火库的标准来建的,里面放个屁外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严正做这些无异于掩耳盗铃,一点用都没有。 陆载也不能走,他是真的有事儿要找顾星海。 陆载只好站在外面,被迫听全了严正“立家规”的整套流程。 其实严正并不想跟顾星海发火,他和顾星海私下接触也不多,工作上更是不可能眉来眼去,同单位里搞个对象比以前异地恋还辛苦。 虽然这里天高皇帝远,他又是老大,谁也管不着他,而且大部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和顾星海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但这儿毕竟是个刀口舔血的卖命地儿,不是用来谈恋爱的,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可是今天真的是不收拾不行了,再不收拾顾星海,他估计就得给顾星海收尸了。 严正动了怒,他反手一压,只用了五分的力度,就把顾星海这种半路出家的家伙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了。 “顾小北,我看你他妈真是皮痒了。”严正欺身上前,“你要想死,方法多得是,选个有价值点的,比如我床上。” 顾星海偷摸着想提膝怼严正,但严正比他反应更快,右腿直接插进他两腿之间往后一别,右胯压在他的裆部,搞得他顿时不敢再有一丝一毫的小动作。 “乖,你腿让开点。”顾星海笑嘻嘻,讨好地亲了亲严正紧绷的下颌,“你讲点儿道理成不,我是犯哪条条令条例了,你给我整这出儿?” 严正跟顾星海说正经的呢,顾星海却像在闹着玩儿,他一瞬间火气就冲上了头。 严正冷笑一声,直接给顾星海背了出来,并且精确到了几章几条。 严正说:“顾星海同志,跟队记者每一次拍摄都需要经过批示,这不是我的土规定吧。那么请问,今天你擅自带陆载同志一同前往交战区,是否有上级的书面批示?” “你终于不叫我小北了?”顾星海痞笑,丝毫没意识到严重性,“我这不是为了帮帮弟弟们嘛,严正你……” “打住。”严正是真生气了,他抬手制止住顾星海,“顾星海同志,我们是上下级的关系,为示尊重,请你称呼我的姓加军衔,或者称呼我的姓加职务。” “成,严、队、长!”严正还越来越来劲儿了,顾星海一言不合也恼了。 顾星海趁严正手下松了劲儿,腰部用力,往旁边一闪,直接从严正的怀里钻了出来。 顾星海看着严正说:“我还当你是跟我打情骂俏呢,原来真的是来兴师问罪啊。” 严正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拳头也攥紧了,青筋从手背一直爬上他的小臂,感觉像是下一秒就想把顾星海一拳砸进地里砸成土地公。 严正说:“顾小北,你能不能别胡来,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顾星海冷哼一声,原模原样地跟严正说:“严队,顾小北是谁?我叫顾星海,顾、星、海、上、尉!” 严正被顾星海气得无话可说,他舔舔嘴角,从椅背上拎起自己的作训外套,拉着门把手就准备走。 顾星海一下子就有点委屈,他和严正太久没说过话了。他忙,严正更忙,都有任务在身,明明就在同一个营地,见面的机会却屈指可数。 顾星海跟严正从光屁股的时候就互相看不顺眼,后来情窦开歪了,莫名其妙搞到一起。但过去的那种针锋相对跟刻在骨子里了一样,相处方式很折磨人,甜蜜是真的甜蜜,冤家也是真的冤家。 真是孽缘啊,顾星海想。 顾星海一狠心,直接扑上去,把严正撞得一趔趄,脑袋差点磕到门板子上。 “兔崽子!”严正迅速地转过身,外套一甩,蒙在顾星海脑袋上。 顾星海半搂住严正,抬手把外套掀开一条缝,将严正也裹了进来。 严正和顾星海一同蒙在外套下面,作训外套相当厚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百科情书_181 但严正是野战军出身,还没满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扛着高精狙制霸靶场了。他视力极好,尤其在暗处,三百米外只需要给他投一颗照明弹,他就可以连着干掉二十个不动目标。 严正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顾星海的眼睛,他们俩总是这种势同水火的相处模式,一点就炸,说话也故意往狠了说,但事后却后悔得厉害,服起软来又不要脸了。 顾星海先退让了一步,严正也只好选择海阔天空了。 严正说:“三千字检讨,今晚交给我,下不为例。” “能行。”顾星海笑起来,他凑上去咬住严正的嘴唇,用力咬了一下,“宝贝儿,我发现互相叫军衔也挺带劲儿的,今年休假咱搁床上试试?” 严正勾唇笑,他看着顾星海眼里跃跃欲试的热烈,不答反问:“你试我还是我试你?” 陆载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原本觉得顾星海和严正吵架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自己,心里还有点愧疚,但越听越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俩流氓头子竟然吵着吵着开始商量体位问题了。 陆载没耐心,抬脚踹门,说:“停一会儿,成吗?” 严正心满意足,他把外套穿好,拉链拉到顶,然后拉开门朝陆载比了个“请”的姿势。 陆载进来时,严正恰好往出走,和他擦身而过。 严正说:“你也抓紧时间,出发前三分钟我对讲机呼你。“ 陆载朝他点点头,说:“明白。” 严正走后,顾星海在床边坐下,他问陆载:“怎么了?小事儿别找我啊,我好不容易轮休三天,就想歇歇。” 陆载走过去,说:“能帮我引荐一下任军医吗?” “我任姨?”顾星海有点惊讶,“你哪儿受伤了?卫生队的不行吗?你要知道任姨的军衔比我跟严正加起来都要高哎,普通毛病就别麻烦她了。” 陆载犹豫了一下,才说:“你有没有觉得夏见鲸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顾星海皱起眉,他偏着头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安静多了,都不怎么贫了,以前话可是多得我都头疼。” 陆载摇头,说:“不止这样。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不说话。” 顾星海觉得他大惊小怪,摊手道:“这多正常啊,都这么大人了,哪儿还有精力臭贫。再说你不也变了,我印象里你可是个酷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也开始搞采访了。” 说来也是有意思,顾星海觉得自己命中就是当月老的料,高中时候看着夏见鲸和陆载纠纠缠缠,没想到十年后,还得继续围观。 顾星海语重心长地劝道:“陆载啊,我说句心里话,今天你俩能重逢这也是赶巧了。但万事都讲个缘分,续不了前缘就叙叙旧,毕竟也是老同学。都这么多年了,你俩能成就成,实在不能成就算了吧。” “过没过去的,你说了不算,时间说了也不算。”陆载态度强硬,“我说了算。” “行吧。”顾星海叹了口气,“对了,我刚问炊事班借了钥匙,准备去给鲸仔下口面吃,你一起来不?” 陆载说:“我不去了,我回去躺一会儿,等下还要跟严队出去。” 顾星海拍拍他的肩膀,说:“那我帮你联系任姨,但她愿不愿意帮忙另说。” 陆载点点头,说:“谢了。” 陆载的住处距离顾星海的宿舍还挺远,快步走过去也得十来分钟。 不过他们摄影队是公派过来的,住宿条件也比顾星海他们好了不少,室内就有卫生间,甚至还配备了闭路电视。虽然一个能收到的频道都没有,但起码看着比较上档次。 陆载照例检查了一下他的装备包以及相机的电量,一切准备工作做完后,他把对讲机搁在小茶几上,调到严正所在的信道,音量放到最大,然后和衣躺在了床上。 陆载以前是有一点洁癖的,他随身要带着湿巾擦手,根本不可能穿着外套就往床上躺。 就像顾星海说的,已经过去十年了,大家都变了,夏见鲸变了,他也变了。 他不再是曾经那个有点孤傲的少年,他脾气还是很硬,与人交往中也在礼节允许的范围内保持着他的冷漠。 他不再用湿巾擦手,他的手能按快门,也能抓住洪流中求救的女童。他累极了也能接受浑身是土就往床上躺,尤其在这个鬼地方,蜘蛛从他枕头上爬过,他也能拍一拍就面不改色地睡下去。 真的是变成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但是陆载想,那还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变的吗? 他的身上,夏见鲸的身上,他和夏见鲸之间,有什么是永恒的吗? 陆载下意识地伸手去拿他的相机,直到把镜头抱进怀里,他才又安心地合上了眼。 他知道有些事情太执着不是好事,但如果不执着了,他也就不再是他自己了。在他看来,人类不过只是一个容器罢了,是放在里面的东西决定了这个容器是牛奶杯、油漆罐还是垃圾桶。 百科情书_182 他用拇指摩挲着“JのL”的刻痕,他心里装着夏见鲸,所以他就是夏见鲸的。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是,一直都是。 这一点没有变。 那么夏见鲸呢?夏见鲸的这一点变了吗? 陆载微微勾了下唇角,他把镜头搂得更紧,他想,夏见鲸也没有。 其实他是恨过夏见鲸的,那种恨不是意气用事的心血来潮,他有多爱就会有多恨,恨得反目成仇,恨得全心全意。 所以夏见鲸走后,当晚他就把手机卡从马桶冲了下去。他烧了程程给他的照片,还在所有的社交账号上都把夏见鲸拉黑了。为了彻底一刀两断,他连“迷鹿”这个号都给注销了。 他还想要去扔掉相机储存卡,里面那张“情书”可谓诛心,存在的每一秒都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但他没能如愿,因为相机里空空如也,夏见鲸这个小王八蛋人跑了不说,竟然连他的储存卡也给拿跑了。 他决绝地将夏见鲸赶出他的生活,就像他以前说过的,如果夏见鲸离开了,所有的回忆他就全都扔了,谁爱留谁留着去,他根本不稀罕。 夏见鲸走后没两天,夏平被撤职的消息就传开了,连附中的学生们都在八卦。 他坐在教室里,听周围的同学七嘴八舌地讨论,大家都只是道听途说的旁观者而已,但一个个信誓旦旦的样子就好像亲眼目睹了一般。 他们咒骂夏平这种搞学术造假的人都是垃圾,他们猜测夏见鲸退学肯定是听到风声躲起来了,他们甚至还把曾经“万物有灵”的报告会也拉出来鞭笞,直骂自己瞎了眼,竟然当初真心被感动过。 陆载全都听见了,但他心底没有任何想法,他不解释也不参与。从夏见鲸和他说了分手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连同这段时光也都被他折叠起来,不会再翻开。 夏见鲸走后不到一个月,就到了农历新年。 陆载没什么牵挂,他也不愿意死乞白赖地留在秦弘阳家,便自己一个人回C市去了。 陆远名过年时候最忙,忙着送礼忙着上上下下打点关系,给他打了钱之后就销声匿迹。 他这个年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呗。 大年初一那天,陆载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鬼迷心窍地出了门。 C市的年味很浓,街上人山人海,腾出一条路给演出的队伍通行。 人们穿新衣戴新帽,喜气洋洋,热闹地看着表演。演出队项目也多,有打腰鼓的、扭秧歌的、踩高跷的,还有夏见鲸想看的舞龙舞狮。 陆载在街边站了一上午,他站在人群之外,突然就有些难过。 他曾和夏见鲸拉过勾的,说好的一百年不许变,但因为夏见鲸走了,这满街的热闹,都变得与他无关。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恨上了夏见鲸。 他睡眠质量原本就不好,有时梦到了夏见鲸,他就会逼着自己醒过来,坚决不肯和夏见鲸再有一丁点的联系,哪怕是在梦里。 于是他常常在半夜醒来,然后靠坐在床头,睁眼等天明。 他倒没因为夏见鲸这个混蛋而放纵自己,他依然是他品学兼优的模范生,高考时候顺利考取了清华的新闻系。 只是这次,他去清华的理由简单多了,不为了谁,就看排名。 八月份的时候录取通知书寄到,秦弘阳高兴极了,大张旗鼓地给他准备谢师宴。 谢师宴就在小院里摆了两桌,请的都是学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方面是庆祝他升学,另一方面还是看在秦弘阳的面子上。 他拒绝不了,只能端着酒杯赔笑。 一直到夜深,芮素都已经收拾好了桌上残局,秦弘阳还端着烟杆坐在院子里,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夏平才从门外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他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老了不少,瘦得形销骨立。 自从“东窗事发”之后,夏平也消失了,他的老房子被学校收回,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陆载放不过自己。十七岁的少年不懂爱,他只爱过夏见鲸这一个人,恨不能把真心烧成岩浆,造一座属于他们的“庞贝城”。 但是他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恨,他恨屋及乌,连多看夏平一眼都会让他心里恨意翻涌,这些人都是帮凶。 他站起身,径直回了屋。 秦弘阳又让芮素取了坛酒出来,他和夏平支了张小桌,你来我往推杯换盏。 百科情书_183 夏平开始时喝得很沉默,半坛黄酒下肚,他捂着脸哽咽起来。 夏见鲸走后,夏平再没睡过一次好觉。满盆脏水临头,欲加之罪袭身,昔日同僚嘲弄,旧时学生谩骂,这些都没能击垮他,反倒是夏见鲸的杳无音信,让他彻底失去了支撑。 夏平跟秦弘阳说:“我后悔了,我就不该同意他掺和进来,他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秦弘阳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夏见鲸离开的真实原因,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又满了杯,陪他心爱的学生一饮而尽。 陆载的窗户朝着小院,夏见鲸曾在那里一边跳脚学狗叫,一边跟他表白,而此刻,夏平的话却一字不落地从半掩半开的窗户传了进来。 陆载坐在书桌前,他慢慢弓下脊梁,无助地趴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陆载连眼眶都没红,他所有的情绪都堵在他的喉咙口,让他喘不上气。 他忽然之间莫名想到夏见鲸和他撒娇说没见过春节的热闹,他一瞬间就心疼了。 他更恨夏见鲸了,他恨夏见鲸自不量力地去承担那么多。 但他也开始恨自己,分手那天他对夏见鲸说的每一句口不择言的话,如今都变成了反向的刀刃,把痛楚千倍万倍地还给了他。 让人一瞬间成长的从来都不是幼稚的恨,而是伤筋动骨之后的醍醐灌顶。 陆载没能走出来,他也不愿意走出来,但他把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背在身上,带着它一起往前走。 他放松了很多,就像他对夏见鲸说的,他觉得这辈子就这样吧,他也不打算做什么,他已经掏空了自己的爱,那就等着夏见鲸吧。 能等到那个傻狗回来最好,等不到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好在他们又重逢了,虽隔了十年,那么长的时间。 可终归也不过只隔了十年,他们还会有很多个十年。 茶几上的对讲机在这时突然“滋啦啦”响了起来,陆载睁开眼,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对讲机里是严正的声音,说道:“416416,收到请回答。” 陆载伸手捞过对讲机,按着通话键,答道:“收到,请讲。” 严正说:“三分钟后出发,西门,二号车。” 陆载说:“收到。” 第62章角马 陆载迅速穿好作战靴,右肩左斜背上他的装备包,但他在刚要出门的那一刹那,却又顿住了脚步。 他思索了一秒,又跑了回来,从柜子里拿了一瓶牛奶放在窗沿上。 这么一折腾,三分钟时间变得更加紧迫了,陆载把门一带,迈开长腿就往西门跑。 陆载捏着对讲机顶上的调频按钮转了一下,确定调到十二信道后,他对着对讲机说道:“顾星海。” 顾星海看来真是进入轮休状态了,连声音都懒洋洋的,他说:“港!” 陆载那头风声烈烈,他边跑边说:“你们还没去饭堂吧,我窗台上放了瓶牛奶,你绕个路过来,拿给夏见鲸。” “你自己给不行吗?”顾星海不大乐意,“我把他安排你隔壁了,你不知道吗?” 陆载愣了一下,他确实不知道。 营地专门有给探亲家属准备的住宿楼,陆载以为顾星海会按照规定把夏见鲸安排在那里,他完全没想到顾星海这人能“目无尊法”到这种地步,竟然下了血本给他创造条件。 “以后我自己给。”陆载说,“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拜托了,北哥。” 顾星海这段时间跟陆载混得熟了,本身他们之间也没太大的年龄差,陆载肯屈尊叫他一声“北哥”,他还挺受用的,当即就应了下来。 顾星海说:“能行。” 顾星海目前处于轮休状态,在营地里直接开始横着走了。他连作训服也不好好穿,手指转着炊事班的门钥匙,吊儿郎当地晃荡去基地里最好的那栋小楼。 小楼正式名字叫二号招待所,一共就两层,原先只有陆载一个人住在二层。 百科情书_184 顾星海这次真的是动用关系了,从严正那里开始做工作,硬是把夏见鲸也塞进了二楼,就安排在陆载隔壁。 顾星海敲门的时候,夏见鲸正蹲在地上给小羚羊喂水,他把小羚羊抱进臂弯,站起身去给顾星海开门。 顾星海一见他就乐了,边笑边说:“鲸仔,你这样子跟个奶爸似的。” 夏见鲸说:“我刚才已经联系了最近的动物保护站,下午就会有人来接吉吉。” “吉吉?”顾星海伸手戳了戳小羚羊的脑袋,“你给这小鹿起的名字?” 夏见鲸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这是东非条纹羚。” 顾星海糙久了,也不在乎到底是鹿是羊,他无所谓地一摆手,说:“饿了吧,把这小东西留在这儿,我带你去吃饭。” 夏见鲸小心翼翼地把吉吉放回垫子上,又用毯子裹好,他习惯性地去包里拿钱包,却被顾星海伸手给制止住了。 顾星海抢过他的钱包,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笑着说:“你当咱俩下馆子去呢,这地方连鸟都不稀罕来拉屎,你也没得挑了。我去煮碗面条,你将就着垫吧垫吧得了。” 夏见鲸问顾星海:“你怎么来当兵了?” 顾星海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叹息着说:“这不是一时脑子发热,被国防科大的招生视频给忽悠了么。以为来了都是‘战狼’,谁知道狼没当上,直接成‘土狗’了。” 夏见鲸偏头看了眼顾星海的肩章,已经是一毛三了,挺不容易的。 夏见鲸说:“挺好的。你上学那会儿就飞檐走壁,现在更酷了。” 顾星海被夏见鲸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当时的年少轻狂真是一段黑历史,本以为自己真的身手矫健,再加上理智聪明的脑子,天生就是征战沙场的料。 然而事实上他也就在军校里辉煌了四年,不,只有三年半,从下基层连队实习开始,他就被现实好好教做人了。 顾星海不想提这些丢人的事儿,他扭过脸嘿嘿笑,接着从兜里摸出一瓶牛奶扔给夏见鲸。 顾星海说:“呐,陆载让我给你的。” 其实不用顾星海特意说,夏见鲸在看到熟悉的牛奶瓶时,就猜到是陆载了。 夏见鲸垂下头,他手指用力,攥紧了牛奶。 他心里情绪翻涌,他想问问顾星海,陆载自己为什么不来,可他却抿着嘴,一个字都没问出口。 他想,大概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陆载可能就是单纯的不想来罢了。 就像陆载说要和他聊一聊,或许也只是成年人之间最惯常用的寒暄,让彼此都不至于太过尴尬。 夏见鲸小心翼翼地把牛奶收好,同时也不着痕迹地把他心里那一点点期待藏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一个专门留给勇气的洞,每当他有一点侥幸和希望,那个洞就会适时开启,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就会在一瞬间全部从洞里流走,再寻不到丝毫踪影。 顾星海瞧见夏见鲸的小动作,挑眉问道:“这个牌子的牛奶真的有那么好喝吗?我看你高中时候就喝,这都十来年了,还没喝腻啊?还有陆载也是,上次国内运物资过来,他什么都不要,就要两箱牛奶,也是挺矫情的。” 夏见鲸说:“还行,就是牛奶的味道。” 顾星海“哦”了一声,却没再说话,他转过头很微妙地看了夏见鲸一眼。 顾星海微微皱起眉,果真和陆载猜测的一样,夏见鲸一定出了些问题。夏见鲸虽然每一句话都会回应他,但只有寥寥几句,明显没有任何的交谈欲望。 可是夏见鲸肢体反应却很自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产生疏离的感觉,夏见鲸也没有不适应或者尴尬的表现。 就好像……夏见鲸只是纯粹不想说话。 顾星海从炊事班里找了一把挂面,他对夏见鲸说:“我水平不行啊,只能给你下一碗清水面,柜子里有榨菜,你凑合一顿吧。” 夏见鲸看了看储藏间里的菜,他问:“我能拿两个西红柿和鸡蛋吗?” 顾星海正在烧水,转过身说:“你随意,不过鸡蛋都是生的,你怎么吃啊?” 夏见鲸找了个碗,把鸡蛋打进去,然后熟练地加了一小勺盐调味,拿筷子顺时针打散。 “我来吧。”夏见鲸说,“你要吃吗?我简单弄两碗西红柿鸡蛋面。” 顾星海乐得让贤,他把灶台的位置腾给夏见鲸,洗了根黄瓜站在一旁咔哧咔哧啃着。 夏见鲸表情淡淡的,却很放松,甚至有些享受。 他手下麻利,一边煮面,一边把西红柿切好,热锅少油开始炒蛋,像是做过很多遍一样。 百科情书_185 顾星海印象里的夏见鲸可是外卖爱好者,能点外卖绝不会自己动手,没想到十年没见,夏见鲸现在也出落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了。 顾星海心里有点酸,感觉像是自家小弟一瞬间长大了一样,很不得劲。 顾星海问:“鲸仔,你现在是读书呢还是已经上班了?” 夏见鲸说:“我在九院。” “绵阳那个九院?”顾星海凑近了一点,挺惊讶的。 夏见鲸点点头,说:“去了两年了。我没读研究生,学历差了点,得今年年底才能转正。” “怪不得。”顾星海说,“我刚才还纳闷呢,我想着你要是在九院那个闭关锁国的地儿,护照早就给你压死了,怎么还能让你跑来这里送人头。” 夏见鲸说:“对,转正以后就不太自由了,所以提前把假休了,想出来转转。” 顾星海很是认同,他劝道:“九院那地方太死板了,叛逆少年送进去,都能给憋成个三好学生,所以你变成这样,是不是就是九院害的?” 顾星海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意识到他的表达方式有歧义,就好像在说夏见鲸有毛病一样。 他嘿嘿一笑,有些尴尬地扯扯衣领,说:“鲸仔,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见鲸并不在意,他垂着头,用筷子夹起锅里的面条,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软硬程度。 夏见鲸说:“面好了,来吃吧。” 炊事班里没有餐桌,夏见鲸和顾星海只能将就着靠在案板旁边吃饭。 顾星海没得到夏见鲸的回应,他有些忐忑,吃两口就会抬头瞅夏见鲸一眼,瞅得夏见鲸也有些不自在。 夏见鲸笑了一下,他说:“顾星海,你也变了,磨磨唧唧的。” 顾星海无奈地勾勾嘴角,说:“生活所迫啊,一天到晚要操心的事儿太多。瞻前顾后久了,自然就变得婆婆妈妈的,一点儿都不酷。” “现在的生活,我挺喜欢的。”夏见鲸垂下眼睛,认真地说,“也不打算改变了。” 面条在顾星海的喉咙口卡了一下,他抬起头,更难以下咽了,因为他发现夏见鲸似乎并没有开玩笑。 顾星海叹了口气,他说:“你喜欢就好。” 顾星海果然是个乌鸦嘴,刚跟夏见鲸抱怨完事儿多,对讲机里就呼他,让他下午临时代替一下严正,正常组织训练。 夏见鲸看顾星海愁眉苦脸的,识相地说:“那你忙吧,我先回去了,等会儿还要和救助站的人交接吉吉。” 顾星海点点头,又和他一同往前走了五六十米的距离才分道扬镳。 夏见鲸回到二号招待所,吉吉还蜷缩在垫子上,见他进来,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脑袋。 夏见鲸走到吉吉身边,半跪下身,简单地测量了一下吉吉的生理特征。 结果不太理想,小羚羊有些脱水,虚弱极了。 夏见鲸有些着急,他身上只有一些压缩干粮和陆载给他的一瓶牛奶,他想了想,把牛奶拧开倒在小碟子里,小心地端到吉吉的面前。 吉吉嗅了嗅,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挣扎着站起来,然后埋头去喝牛奶了。 夏见鲸松了一口气,他把小碟子放在地上,站起身来又给动物救助站打了个电话。工作人员很负责任,听他描述完吉吉的现状后直接改了行程,表示两个小时内一定到达。 夏见鲸日常的工作忙碌又繁琐,但绵阳的生活节奏又特别慢,他常常像是处在一个时空交接点。 走进实验室的时候他就化身陀螺,忙得脚都不沾地。但工作一结束,他就穿着人字拖去附近的菜场买菜做饭,阳光好的时候还会去草坪上晒晒太阳,惬意又舒适。 他坐在窗边发呆,他脑子里思绪乱飞,但每一条线的尽头又被拴在了一起,紧紧缠绕着“陆载”这两个字。 自他和陆载重逢以来,他无数次地幻想过他们可以破镜重圆。 但幻想终归是不切实际的,尤其顾星海在炊事班说的那句话,他挺认同的,他已经不是十七岁那个少年了,他身上改变太大,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有毛病。 他和陆载的过去虽然有一道伤疤,但再往前一点的回忆却美好得让人心醉,他沉溺其中多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和他骨肉相连,他不能忍受那份回忆受到任何破坏。 或许他们之所以会分开,本质上就是不合适。 时间的裂痕太深,他和陆载都不是曾经的模样,他不知道陆载这些年走过哪些路,看过哪些风景,同时又……爱上过哪些人。 他再如何期待,终归都是胆怯的,即使陆载态度明确,可他连重新来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百科情书_186 他生怕数据被复盘,那若再次分崩离析,他连赖以为生的回忆都没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等他再次回过神来,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已经到了营地门口。 他摇摇脑袋,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他站起身,用毯子裹着吉吉往大门口走去。 送走吉吉后,他松了口气,脑子里也有些昏沉,几乎是脑袋刚挨着枕头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吉吉并没有把牛奶喝完,小奶碟就在他床边的地上放着,空气里隐约飘着一丝熟悉的奶香味,夏见鲸无意识地吸吸鼻子,眉眼都软了下来。 这次的梦比以往都要柔和,他不再被困在分手的那一天,他面前站着长大后的陆载,他忍不住,踉跄着跑了过去。 他明白这是梦,所以他伸出了手,却不敢去碰。 长大后的陆载笑容迷人掌心温暖,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就像十年前他日复一日地去拥抱陆载一样。 陆载说:“我很想你。” “我……我也很想你。”他声音沙哑哽咽,他抬起手想去回抱陆载,可陆载却突然不见了,他扑了个空。 夏见鲸顿时就惊醒过来,他眨了眨眼,看清头顶陌生的天花板后,他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夏见鲸翻身下床,从包里找出他的钱包。他先前没跟顾星海解释,他并不是白痴到不清楚基地的情况,他拿钱包不过是出于习惯。只有钱包在他身边,他才会心安。 夏见鲸把钱包打开,里面最显眼的位置上有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紧急联络人,号码就是陆载因为去西雅图交流而被空置了的手机号。 夏见鲸把卡片抽出来,一翻面,竟然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站在喷泉中央,身后是灯光璀璨的大雁塔,男孩的衣服和头发都湿了,眼神中充满了错愕。 夏见鲸埋下头,把照片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又小声地说了一遍:“我也很想你。” 渐渐地到了黄昏时分,暮色四合,营地笼罩在一片黯淡的金光中,夕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窗外照了进来,裹在夏见鲸的周身,像一个安慰的拥抱。 夏见鲸觉得有些冷,他抬起头,脑子还有点昏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窗外突然遥遥地响起车轮擦地的声音,接着是一群男人吵嚷的声响,由远及近,正朝着二号招待所的方向走来。 二号招待所是单面楼,一层有八个房间,走廊没有封窗,从室内就可以毫无遮拦地看到外面。 夏见鲸走到窗边,才往外瞧了一眼,他就条件反射一般蹲下了身。 那群人都扛着摄影机器,打眼看去就知道是摄影组的人,夏见鲸想陆载应该就在里面。 他心里慌乱又紧张,但却仍有一些不死心在撺掇着他。他犹豫了两秒,悄悄地抬起一点脑袋,鬼鬼祟祟地躲在窗户后打量着那群人。 夏见鲸认真地找着,直到那群人已经走进了招待所,他伸直了脖子也没能找到陆载的身影。 夏见鲸心里那些别扭的情绪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失望。 他再自欺欺人都瞒不过去,失望的情绪如此明显,就像一台放大镜,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想见陆载,并且想得要命。 夏见鲸趴在窗沿上,他失落极了。顾星海也没来找他吃晚饭,他肚子咕咕叫,和他空落落的心脏相互呼应起来。 接着楼下又有了声音,其中一个男人喊道:“小齐,你去把陆载的包送上去,然后咱们去吃饭了。” 小齐应该是资历最浅的一个,被人使唤着也不敢说“不”,只能边走边发牢骚:“陆哥也是,楼下又不是没位置,还非要一个人住二楼,折腾人。” 夏见鲸听到这个小齐叫陆载“陆哥”,他心里没由来地觉得不舒服,就像是他珍藏的宝贝被公之于众,不再属于他一个人了。 夏见鲸躲在窗后,听到小齐的脚步声在他隔壁房间的门外停下,然后把一个包放在了窗台上。 小齐干活带着怨气,动作毛毛糙糙的,他刚下楼没多久,陆载的包就从窗台上滚了下来,“咚”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夏见鲸一直站在窗边,包掉下来的同时他还听到了很微弱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小东西也从包里掉了出来。 他想也没想,直接打开门走了出来。 这是天色已经很暗了,营区里又没有灯,他只能借着自己房间里映出来的光,摸索着去找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的小东西。 他尽量趴得很低,但仍是看不清,他便只好用手指贴在地面上,一寸一寸地去找。 夏见鲸隐约地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但直到那人在他面前站定,一束灯光照在他身上,他才突然反应了过来。 夏见鲸被吓了一跳,等他抬头看清来人后更是心慌。 百科情书_187 夏见鲸身体往后仰,险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陆载晚上视力不好,他随身带着手电筒照明,但他却关掉了灯光,完全凭直觉朝夏见鲸伸出了手。 这似乎已经成了夏见鲸的一道反射弧,只要陆载朝他伸手,他根本拒绝不了,他舍不得让陆载伸出的手落空。 夏见鲸恍惚着把手搭了上去,然而在陆载收拢手指握住他的那一刻,他却如梦方醒,猛地往后一躲。 他重心不稳,没能保持住平衡,直接手撑着地摔了下去。 夏见鲸偏过了头,他在手撑地的那一刻似乎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小东西,他试探着动了动指尖,那玩意儿便在地面上发出了轻微的刮擦声。 夏见鲸低头去看,却一下子呆住了。 陆载在夏见鲸面前蹲下来,他又打开了手电,顺着夏见鲸目光的方向照了照,他也发现了那枚可乐拉环。 陆载捏起拉环,又牵住夏见鲸的手,郑重地把拉环放进了夏见鲸的手心。 陆载说:“这个你见过的,就是以前挂在我床头的那个,我在里面放了一个愿望。” 陆载把手电筒倒扣过来,他和夏见鲸再次陷入黑暗中,他看不到夏见鲸的表情,但他知道,夏见鲸可以看清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到底藏着怎样的感情,他不会再沉默了,他会一点点说给夏见鲸听。 “我希望你变成一只小癞皮狗,说过喜欢我也好,说过要分手也好,你所有说过的话都可以耍个赖,不作数了。”陆载说,“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新来过。” 夏见鲸垂下了头,他攥紧了拳,把拉环紧紧攥在自己的掌心。 夏见鲸说:“陆载,这个拉环只是商家骗人的把戏,不管用的。” “是吗?”陆载微微笑,他伸手包裹住夏见鲸的手,用手指去掰夏见鲸的拳头,“那你攥这么紧干嘛?扔了算了。” 夏见鲸咬着牙,固执地不肯松手,逼得急了还拿脑袋去撞了一下陆载。 陆载没继续逼他,反而伸手一拉,把他抱进怀里。 陆载说:“夏小狗,我记得你以前就特别喜欢拿脑袋撞我,经常把我撞得眼冒金星,一点轻重都不知道。有一次正上课,我怕你磕到脑袋,好心帮你扶着桌角,你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猛地撞上来,我手心都被桌子角怼红了。” 夏见鲸不再挣扎,他靠在陆载的胸口,一点点放松下来。 陆载的怀抱太温暖,有他熟悉的感觉,也有他陌生的一部分,他听着陆载的心跳,不自觉就有些委屈。 夏见鲸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后来你还傻乎乎地亲我的手心,最后被老师撵了出去。”陆载笑起来,笑容里满是怀念,“还有一次我们坐在出租车上,你直接撞过来,害得我连舌头都咬破了,我当时还凶你,觉得你幼稚又莽撞。” 夏见鲸没有说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夏见鲸记得那一次,他刚从北京集训回来,陆载来机场接他。他当时兴奋极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于是就一头撞了上去。真的就像陆载说的那样,幼稚又莽撞。 陆载吸了口气,把哽咽忍了回去,他下巴抵在夏见鲸的头顶蹭了蹭,重新笑起来。 陆载说:“直到后来,我机缘巧合之下去到了你从小生活的那片草原,我认识了一种动物。” 在那里,陆载见到了角马。 这是一种大型羚牛,平时看起来像个坏脾气的电冰箱,可当夜幕降临,用高精度的夜视镜头就可以捕捉到它们难得的柔情。 陆载在屏幕里看到戏剧性的一幕,两只白天才打过架的角马,正在星光熠熠的辽阔草原上轻轻触碰对方的弯角,用这样的动作来跟对方表达爱意。 就像十七岁时的夏见鲸,蠢得可爱。 “它们就跟你现在一样,只有等到夜深人静,确定没有人能看到它们的时候,才敢偷偷地说想念。”陆载说,“夏小狗,我现在看不到你,所以乖一些,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别听我胡说,九院很好。 第63章别怕 营地的夜空近得仿佛触手可及,星星如同发光的头饰一般闪烁在人们的头顶。 百科情书_188 夏见鲸抬头去看陆载,陆载确实看不见,镜片后的双眸有些无措,想要寻找夏见鲸却找不到,没有任何的着陆点。 夏见鲸动了动唇,却没明确地说“好”还是“不好”。 他慢慢地抬起手臂,虚虚地环抱住陆载。他把控着距离,让这个怀抱满足了他心底的渴望却又不会被陆载发现。 陆载虽眼不能视,但其他感官都更加敏感,他轻笑着说:“想抱就抱吧。” 夏见鲸的小动作被陆载发现了,他乱跳的心反倒一下子沉了下去,像是冲开了一层阻隔一般,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他干脆破罐破摔地往前一扑,牢牢抱住陆载。 陆载笑容扩大,然后他松开一点怀抱,低下头去撞了撞夏见鲸的额头。 夏见鲸有些震惊,他完全没想到陆载会模仿他做这么幼稚的动作,他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陆载。 夏见鲸说:“你……” 陆载挑眉,说:“怎么了?你现在学我以前口是心非,那就不许我学你幼稚吗?” 夏见鲸压根不敢相信陆载也会耍无赖,他被噎了一下,沉默了好几秒才说:“好蠢。” 陆载逗他说:“‘蠢’这个字也挺有我当年的精髓啊。” 陆载大笑起来,随夏见鲸一同坐在地上,他不再说话,夏见鲸也不说话,两人就仰头静默地看星星。 其实陆载今天疲惫极了,心情一直不太好。下午跟拍的时候团队里有人犯了低级错误,他当场就发了火,把失误的几个同事训得狗血淋头,回来晚也是为了收拾烂摊子。 陆载和夏见鲸靠坐在一起,心里莫名就有了着落,就像是酒局后喝到的一碗莹莹白米粥,胃和心脏都被喂得熨帖。 突然静谧的气氛被“咕”的一声打破了,夏见鲸飞快地按住了自己的肚子,陆载在一旁抿着嘴笑了起来。 夏见鲸揉揉肚子,坦诚地说:“我本身就该饿了。” 而好像上天都和陆载一样,比较钟爱夏见鲸,他刚说完饿,陆载腰后面别着的对讲机就滋滋啦啦地响了起来。 顾星海在里面吼道:“416416,请转12信道。” 陆载回道:“收到。” 陆载才调完频,顾星海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传了出来:“哥先跟你道个歉啊,下午一忙忘了带鲸仔吃饭了。你去找找他,来我屋咱煮小火锅吃,就当吃夜宵了。” 陆载说:“好。” 陆载打开手电筒,拉着夏见鲸一起站起来,夏见鲸却先缩了一下手,偷偷地把那个小拉环揣进了自己兜里。 夏见鲸说:“我回屋关一下灯。” 陆载说:“嗯,去吧。” 夏见鲸转身趴在窗沿边,身子探进去把灯关掉。然而他一转过身,走廊却暗得他顿时什么都看不见。 夏见鲸眯着眼睛眨了眨,缓了好几秒才能渐渐适应,勉强能够看到陆载的方向。 夏见鲸问:“你怎么把手电也关了啊?” 陆载两只手都伸向夏见鲸,一只手里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心空空,他说:“光给你,我也给你。你是我的路,我跟你走。” 夏见鲸心里咯噔一下,以前他们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他每天都要吐槽陆载懒,还说陆载就知道使唤他。 但吐槽归吐槽,他依然一手拿着手机打灯,一手牵着陆载,日复一日地走在他们回家的路上。 不知是黑暗给了夏见鲸安全感,还是他已经被饿昏了头,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一步步走到陆载身边,握住了陆载的手。 夏见鲸就像本能一般,把光打在陆载前方七十五厘米的地方,保证陆载的每一步都踩在光里,不会落空。 夏见鲸确实是昏了头,他竟然低声说道:“为什么还有别人叫你‘陆哥’?” 陆载在黑暗中笑了起来,他说:“这很正常啊,我资历老,水平过硬,叫我一声‘陆哥’应该的。” 夏见鲸也明白这个道理,就像有人叫他师弟,有人叫他师兄,还有人叫他瓜娃子一样,是成人世界最普通的称呼。 但是,除了陆载以外,没有人叫他夏小狗啊,这让他有点酸。 夏见鲸说:“哦。” 百科情书_189 “握紧一点,不然我会摔倒的。”陆载握着夏见鲸的手晃了晃,“那你想叫我什么?” 夏见鲸说:“陆载。” 陆载摇摇头,“这个叫的人更多,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夏见鲸根本用不着去看陆载的脸,光是听着陆载的声音他就知道陆载是故意的,明显是在逗他嘛。 夏见鲸懒得说话是一回事儿,但他心里还是门儿清的,占便宜谁不会嘛。 夏见鲸想了想,说:“崽。” 叫名字最后一个字总是带着别样的亲昵,陆载猛地脚下一顿,迈不动步了。 他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却仍是故作没听清地咳嗽了两下,反问道:“载?听着跟你爱看的那些漫画人物似的,不过你喜欢就叫着吧。” 夏见鲸难得笑了起来,他扭过头看着想偏了的陆载,连一直沉静着的眼眸都灵动起来,显得狡黠极了。 夏见鲸说:“好的,崽。” 说实话,夏见鲸完全不觉得违和。虽然陆载总嫌他幼稚,但在他们两人短暂的热恋中,陆载反倒是被照顾的那个坏脾气小孩,他叫陆载一声“崽”不过分。 汉字实在太博大精深了,陆载还沉浸在他自认为的“柔情蜜意”中,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平白比夏见鲸矮了一个辈分。 陆载牵着夏见鲸的手往前走,顾星海所在的住宿区灯火通明,但他还不肯松手,故意斟酌着不敢落脚,腆着脸继续装夜盲症。 顾星海的房间开着窗,老远就能听见严正的咆哮声,一边摔筷子一边骂顾星海煮的什么鬼东西?! 夏见鲸吸了吸鼻子,这味道闻起来确实不太对劲儿,不像是在煮火锅,倒像是熬了一锅沼气。 陆载也闻到了,他掩着鼻子,都不想用手去碰门,嫌弃地用脚尖踢开了虚掩的门。 门一开,那味道更浓了,但奇怪的是,闻久了竟还有些上瘾。 “让让!”严正二话不说就把电磁炉连着锅一起给端到门外面了,“我真他妈服了顾小北这个傻逼了,拿螺蛳粉的料来煮火锅就算了,还他妈非把酸笋给加进去!” 顾星海说:“你爱吃不吃!不吃就滚!”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动起手来,陆载本身就累,现在更烦得头疼,他说:“倒了重新煮一锅吧。” 顾星海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他冷笑一声,说:“倒!倒了你们自己煮!” 陆载、夏见鲸和严正三面相觑站在门口,顾星海憋了一肚子火,他一脚踹翻小凳,直接一跃从窗户翻出去了。 顾星海恼火得很,谁也不理,一落地就往外面走。 严正放下锅去拽他,“你有意思没?” 顾星海说:“没、有!” 顾星海话音还没落拳头已经带起了风,两个人转眼就滚在沙土地上打了起来,战况愈演愈烈。 顾星海骂道:“老子给你做顿饭你他妈还这么多屁话?!” 严正说:“做的难吃还不能说了?!谁惯你的臭毛病?!” 这俩人打得太猛了,都快打出幻影来,外人根本插不上手。 夏见鲸和陆载在旁边都有点不知所措,夏见鲸出声道:“我来煮吧。” 他这话一出,正打得如胶似漆的两个人顿时停了下来,就仿佛刚才一切争执都只为了等他主动请缨一般。 顾星海拍拍灰从地上爬起来,他搭着严正的肩,笑着说:“那辛苦鲸仔啦。” 夏见鲸也不在乎是不是被坑了,他端起锅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清洗,留下心怀不轨的三个人凑成一团。 陆载捏了捏眉心,他皱起眉,问道:“你们俩不好好家暴,这是演的哪一出?” “没演。”严正瞪了顾星海一眼,揉着不小心扭着的手腕,“赶巧了。” 顾星海懒得理会严正,他走过来,表情正经多了。 顾星海抱臂靠在墙上,他点了一根烟,偏头看着陆载说:“鲸仔确实有问题。” “有问题?”陆载眉头皱得更紧,他扶了扶眼镜,“哪方面?” 百科情书_190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工作不?”顾星海说,“在九院。虽然这种军|工类研究所都特别闭塞,四川那地方又是出了名的与世无争,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个小爆竹弄成闷葫芦啊?说不通。” 严正粗暴地掐了顾星海的烟,他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对陆载说:“小北把情况跟我说了。我们有些战士特别怕‘小黑屋’训练,三五天还行,时间长了就熬不住,对心理影响很大。轻一点的短期内会没有与人交流的欲望,严重的甚至会出现烦躁和暴力现象。尤其我们现在驻外,压力更大,所以一直有随队的心理辅导,这次连任姨都被派过来了。” 陆载面容严肃,他舔了下嘴角,看着严正没有说话。 顾星海拍了拍陆载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下午帮你联系了任姨,等会儿就带鲸仔去卫生队找她。” 陆载“嗯”了一声,说:“谢了。” 这三个人的交流夏见鲸一概不知,他刷了好几遍锅才勉强把螺蛳粉的味道冲散,但不能细闻,靠近了还是臭烘烘的。 夏见鲸拎着锅回去,其他三个人已经围坐着小桌旁坐好。顾星海笑眯眯站起来,跟夏见鲸招招手。 顾星海说:“来,搁这儿,咱一块儿煮。” 夏见鲸走过去,双手握着锅把控了控水,又把锅底的水擦干,这才重新放回了电磁炉上。 这锅底里除了盐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放,煮得清汤寡水,他们四个人围坐在一旁,天南海北地聊着这些年的琐事。 夏见鲸仍是不怎么说话,只尽职尽责地往锅里煮菜,偶尔顾星海问到他身上,他才接两句腔,说完就又“隐身”了。 陆载坐在他旁边,很自然地帮他扶着盘子,方便他下菜。 顾星海探身抓了一把香菜,他正要往里扔,夏见鲸却猛地站起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夏见鲸说:“别下香菜!” 夏见鲸坐这儿这么长时间都稳稳当当的,没想到一把香菜竟然让他激动起来。 顾星海挑起眉,戏谑道:“哟,你现在还开始挑食了?” 陆载抬手捏了捏夏见鲸的手心,拉着他坐下来。 陆载对顾星海笑了笑,解释道:“是我不吃。” “哦!”顾星海香菜没吃上倒吃了一把狗粮,他哼了一声,忿忿地把香菜重新扔回盘子里,不爽地坐了回去。 这顿名不副实的火锅真是让人难以下咽,连夏见鲸这种不挑食并且还饿极了的人都没吃两口,陆载却吃得面不改色,桌下牵着夏见鲸的手,桌上一口一口吃干净了。 顾星海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等陆载放了筷子,他立马给竖了个大拇指。 顾星海说:“鲸仔,想去我们这儿的卫生队转转不,长长见识?” 夏见鲸无可无不可,他点点头,说:“好。” 顾星海和严正在前面带路,两人脚下生风,又在旁若无人地聊工作上的事,没一会儿就和夏见鲸他们拉开了不短的距离。 夏见鲸和陆载走在后面,陆载难得也沉默了,他心里一直在想刚才严正说的那种可能性,夏见鲸会是同样的原因吗?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走出来有灯光的区域,夏见鲸刚一觉得变黑了,他就习惯性地伸手去拉陆载。 夏见鲸说:“小心。” 陆载思绪被打断了,他一时有些呆愣,他偏着头也看不清夏见鲸的表情,但掌心的温度却不会骗他。 陆载说:“有你在呢。” 夏见鲸静默了好几秒,他收拢手指,用力回握陆载。 夏见鲸说:“嗯。” 陆载心里一下子就胀了起来,满满当当的全是无需言明的情绪。 他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不管夏见鲸是什么样的原因,他都知道该怎么带他的小狗回家。 严正要比顾星海靠谱,吃饭的时候就已经跟任军医发了信息,同时简单描述了一下夏见鲸的情况和他们几个人的猜测。 任军医原本已经歇下了,收到严正的短信后又专程从宿舍赶过来。她没穿白大褂,肩膀上扛着四颗星,遥遥地就朝他们招起手。 任军医喊顾星海和严正:“臭小子!” 顾星海扔下严正奔了过去,他对任军医说:“任姨,越来越年轻了啊!” 任军医说:“你们俩冤家,这都多少年没回院里了,不像话!” 百科情书_191 顾星海和严正当年出柜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顾政委和严团长没少挨上面收拾,不过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顾星海也不想再提,他揽着任军医的肩膀,低声说:“任姨,不说这些了,今晚有正事儿呢。” 任军医白他一眼,朝夏见鲸伸出手,瞬间换上了和蔼的笑脸,“孩子,走,咱不理他们,你跟我进来坐坐。” 任军医到底是专业的,她带着夏见鲸进屋,没两句就悄无声息地切入了正题。 如果换一个涉世未深的小战士,或许还真感受不出来,但任军医这些别有所指的问题,夏见鲸从一开始就明白过来了。 他回国后经历了很久的复健期,最开始他是对着视频自说自话,但成效一直不大。而芮素又担心他,持之以恒地邀请他去家里,他心里觉得愧疚,便瞒着所有人去寻求了心理医生的帮助。 医生诊断他生理上没有任何的创伤,心理上也还算健康,他的情况只是因为封闭太久,不善于和人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时间是一剂良药,医生没能救他的,时间却救了他。 他先是闭塞了四年,说不出话,后来又读了四年本科,学校里他再怎么沉默都免不了与人交流,这样一正一负互相抵消,他慢慢地就缓了过来。 他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没有任何问题,他只是不再有那么多必须要说出来的情绪罢了。 夏见鲸偏头看了眼窗外的陆载,陆载表情严肃,看起来十分担心。 夏见鲸突然就犹豫了起来,他扭过头,对任军医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任军医停了下来,她摘掉眼镜放在一旁,笑着拍了拍夏见鲸的手背。 任军医说:“孩子,不用有负担。我们虽然是群居动物,但同时我们又是独立自由的个体。这世间有千万种性格,无论你选择哪一种都是合理的。“ 夏见鲸点点头,说:“谢谢您。” 任军医朝他笑笑,然后给他留了一盏灯,站起身出门离开了。 陆载推门走了进来,他走到夏见鲸身边,缓缓地蹲了下去。 夏见鲸垂下眼睛看着陆载,他明白陆载的担心,他张了张嘴,想告诉陆载,都过去了,他很好,他没关系的。 可他看着陆载的眼睛,除了委屈地瘪起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不是没关系的,他曾经有很多话想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来了,这令他懊恼又难过。 陆载握住夏见鲸的手,抬头看他,说:“夏小狗,别怕。” 陆载对夏见鲸说过无数次的“别吵”、“别闹”,他的整个青春期都充斥着别扭,不厌其烦地口是心非着。他就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子,一定要夏见鲸先亮出底牌,他才肯告诉夏见鲸自己兜里到底有几颗糖。 可是如今的陆载不再这样,他告诉夏见鲸,别怕。 陆载说:“别怕。” 陆载话一说出口,没安慰到夏见鲸,自己却先红了眼眶。 夏见鲸一看陆载这样,顿时就受不了了,心软得一塌糊涂。 人似乎总是这样,刀子捅在自己身上时还能谈笑风生,但喜欢的人破了个皮,这事儿就比天塌了还要严重。 夏见鲸低着头去碰了碰陆载的脑门,他说:“崽。” 夏见鲸说:“主要是工作原因,在研究所里都是前辈,要稳重。” 陆载知道夏见鲸没说实话,他不拆穿,放低了声音问:“那你开心吗?” 夏见鲸认真考虑了一下,他说:“开不开心对成年人来说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是的,成年人的世界开心很少。”陆载说,“可是你的开心对我很重要。” 夏见鲸沉闷地“哼唧”了一声,像是在咬着唇把到了嘴边的答案又咽了回去。 陆载坚持问道:“这些年你开心吗?” 陆载仰着头去亲夏见鲸,夏见鲸并没有躲,他眼里有泪,先滴在陆载的眼旁,又滑落进两人相贴的唇角。 陆载问:“我的夏小狗开心吗?” “也有开心的时候。”夏见鲸哽咽着说,“但每每一想到你不肯原谅我,我就开心不起来了。” 陆载问:“那你想让我原谅你吗?” 夏见鲸想也没想就点了头,他仿佛是怕陆载没看清一样,又连续点了好几次。 百科情书_192 夏见鲸说:“我想,特别想。” 陆载笑起来,他伸手去摸夏见鲸的口袋,说:“把你手机给我。” 夏见鲸乖极了,微微侧过身方便陆载动作。 夏见鲸说:“我的手机有点旧了,你如果想要,我给你买一部新的。我现在工资待遇还不错的,可以给你买最新款。” “你以为我的原谅就值几千块钱啊?”陆载挑眉看了夏见鲸一眼,笑着凶他,“傻狗。” 夏见鲸不说话了,他专注地看着陆载的动作,每一眼都深刻。 陆载的手指还像少年时那般好看,指尖点在夏见鲸的屏幕上,按了十一个数字后点了拨通,然后把手机还给了夏见鲸。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陆载兜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对夏见鲸晃了晃,直接备注上“小狗头”。 “这些年我虽不说拍尽人间百态,但确实有了不少感悟。”陆载说,“当初欠你的那句喜欢我也不打算说了,我确实不曾喜欢过你。” 夏见鲸一刹那就攥紧了手机,他垂下头,手指摩挲着屏幕上已经挂断的那通电话,有些落寞。 夏见鲸说:“你没有欠我,是我自己不遵守规则,所以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陆载看着他轻笑,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照着他脑门敲了一下,下手比少年时狠多了,夏见鲸直接就捂住额角闷哼了一声。 “让你瞎说。”陆载抬手覆上夏见鲸的手背,帮他轻轻揉,“我不喜欢你,我是爱你,从十七岁时就只爱你。” 夏见鲸猛地睁大了眼,他抬头看着陆载,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陆载笑起来,朝他点点头,说:“你没听错,夏小狗。所以如果想让我原谅你,那就乖乖接电话,要听够我说的九十九遍爱你。” 夏见鲸眼底星光点点满是期许,可他却又抿着嘴,紧张到连大气都不敢出。 夏见鲸小声说:“我已经在心里乘以九十九了。” 陆载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左右晃了晃,“别耍赖,九十九遍以后,我原谅你,你告诉我你的答案,好吗?” 夏见鲸勾住陆载的手指,缓缓地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夏见鲸点点头,说:“好。” 而这世间总是物质守恒,所以当房间里的两人正柔情蜜意的时候,他们战功赫赫的严大队长在走廊上挨了任军医的一记拳头。 任军医早年可是骨科主任,力气非同小可,又逮着严正的腹部出拳,揍得他捂着肚子靠在墙角,哼都哼不出来。 任军医骂道:“臭小子,人家孩子就是不想跟你们说话罢了,哪他妈来的失语症?!” 第64章答案 陆载和夏见鲸从卫生队出来的时候,营地里的熄灯哨恰好响了起来,而顾星海早就扶着“重伤”的严正回去歇息了。 陆载说:“你想再逛一逛,还是直接回去?” 夏见鲸想了想,说:“我们回去吧。” “好。”陆载自然而然地抬起手,他不用多说,夏见鲸就握住了他。 熄灯后的营地寂静极了,哨兵们目不斜视地站在各自的哨位上,偶尔还能碰到查岗的纠察,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声响。 陆载和夏见鲸默默地走在路上,感受着风吹树动,十几分钟的路竟走得像一场永恒。 夏见鲸和陆载在走廊上道别,陆载目送他进屋,说道:“晚安。” “晚安。”夏见鲸在准备开门的那一刹那停住了,他转过来,犹豫地看着陆载,“我还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陆载上前一步,问道:“嗯?” 夏见鲸说:“我明天的飞机回国。” 陆载没有立刻回话,他从夏见鲸手里接过钥匙,开了门,一把把夏见鲸推进了屋。 陆载伸手开灯,骤然亮起的灯光让他缓了一阵。 百科情书_193 陆载盯着夏见鲸的眼睛,抿了抿唇,仍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夏见鲸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下,陆载的沉默让他忍不住慌了起来,当年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夏见鲸结巴着,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陆载的手指,“我、我我……我没有想跑,机票是早就定好的,我、我根本没想过会见到你,我只有十天的假期,我、我不是想离开你……” 陆载缓缓地笑起来,他眉眼间都柔和下来,等夏见鲸颠三倒四地表达完,他才说道:“我知道。” 夏见鲸不放心,又说:“是真的……” “我的知道也是真的。”陆载不经意地往夏见鲸的身后看了一眼,他叹了口气,“今晚搬来和我睡吧。” “啊?”夏见鲸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咽了口唾沫,“我、我我我我,可我明天很早就要走。” “就算你凌晨四点走,你也睡不了。”陆载朝夏见鲸的床抬抬下巴,“你自己看。” 夏见鲸扭过头去看,立马就明白陆载为什么会这样说——他的床沿爬着一溜嗜甜的小虫子,都是被床旁边的牛奶碟吸引过来的。 其实夏见鲸对这些爬虫司空见惯,他小时候在野外的住宿条件可比这差多了。他心里完全没有负担,把床单扯下来抖一抖就能继续睡。 但夏见鲸心里还存了些期待,酒壮不了他的胆,反倒是对陆载迫切的思念不肯让他犯怂。 陆载仿佛看穿了他的犹豫,低声问道:“要来吗,夏小狗?” 夏见鲸一咬牙,点点头说:“要。” 陆载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站在一旁看夏见鲸收拾那些少到可怜的行李,兴师问罪道:“碟子里是我的牛奶吗?” 夏见鲸说:“我给吉吉倒了一点,就是那只小条纹羚。” 陆载“嗯”了一声,“那剩下的呢?” 夏见鲸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喝了。” 陆载是在引着夏见鲸说话,在夏见鲸刚才慌乱地跟他解释航班问题的时候,眼前的夏见鲸突然之间就和他回忆里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就像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并没有离开,只是在夏见鲸的体内睡着了,而他轻轻叫了少年的名字,少年便开心地跳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说:“陆载,你来了呀~” 夏见鲸当初一眼就看穿了他心底的小象,而幸运的是,他在十年后也同样找到了那只迷路的小狗,虽然费了些功夫。 陆载在夏见鲸身边蹲下,饶有兴致地看他把东西一样样地放进背包里,生活技能比以前有了不少提升。 夏见鲸专门在包里腾了一个位置,然后小心地钱包放进去。 陆载见状心里一动,他拿出自己的记者证,直接把上面的照片撕了下来,然后递给夏见鲸:“能把这个放你钱包里吗?” 夏见鲸看了一眼,说:“你这张有点小,我钱包里适合放再大一点的,三寸照片稍微裁掉一圈正好。” 陆载顿时就皱起了眉,他原本只是看到夏见鲸的钱包后一时兴起,可夏见鲸说得太具体了,就好像里面已经放了一张一样。 陆载作势要收起来,他说:“那算了。” 夏见鲸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忙道:“可以的,我回去再过塑一下就行!” 陆载没忍住笑了一下,他两指夹着照片递给夏见鲸,“给你。” 夏见鲸接过来,却没往钱包里放,反而夹在了他的护照夹里。 陆载不满意了,他说:“我想被放在钱包里,我看着你放,不放就还我,补办手续很麻烦的。” 夏见鲸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让陆载看到他的钱包,因为他平时都是把照片反着放,但今天下午脑子不太清醒,照片直接正面塞了回去。 如果现在他把钱包打开,那陆载一眼就能看到,这场面光是想想就尴尬得让人脸酸。 夏见鲸咳嗽一声,掩饰着说:“你相信我,我肯定放。” “不。”陆载故意催他,手指一松,就把照片压在了夏见鲸手心,“放还是不放?” 夏见鲸一咬牙,硬着头皮说:“……放。”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两个人都十分脸热,夏见鲸飞快地把钱包塞进背包,而陆载脑子里全是那个站在喷泉里湿漉漉的自己。 夏见鲸不知道该怎么跟陆载解释,他确实仍然喜欢陆载,但这种喜欢并不是少年时期那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感觉。 可现在这火花四溅的场景却完全给他表达歪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明天宇宙大爆炸,破烂工作和垃圾世界一起去他妈的,他就要跟陆载死了都要爱。 百科情书_194 但事实哪有这么戏剧性,他目前生活规律,对一切都不反感同时也没太多的热忱,而在这些俗事万物中,他最喜欢的是陆载,仅此而已。 陆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哑口无言了。 陆载想的是,原来夏见鲸把储存卡拿走就是为了这张照片,夏见鲸藏了十年,岂不是每一次打开钱包都要温故而想他。 两个成年人隔着窗户纸腻一腻是情趣,有助于培养感情。但关键是夏见鲸这操作也太刺激了,简直要把他齁住了,不打上十支胰岛素根本救不过来。 陆载缓了缓,幽幽地问:“对了,我的储存卡呢?” 夏见鲸垂着头不看他,语速极快地说:“在我宿舍里,我现在学会收纳了,就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不会丢的。” 夏见鲸的每一个字都很正常,但连在一起却莫名像是撩人的情话,陆大记者所有的成熟迷人稳重都没了,他就跟十年前一样被撩得耳尖发红,不自觉地移开眼睛。 方才在医务室里还忘情亲亲的两个成年人,坐在灯光下后却因为一张照片变得青涩起来,谁也不敢看谁了。 这种让人脸红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他们躺上床,陆载深深吸了口气,直接伸手关掉了床头灯。 夏见鲸在黑暗里眨眨眼,不解地问:“你晚上不留灯可以吗?” 陆载说:“不太行。” 夏见鲸起身就打算越过陆载去开灯,“那还是开着吧,我睡觉死,开着灯也不影响。” “你睡觉什么样,我当然知道。”陆载凭直觉攥住了夏见鲸的手腕,“我只是想和你说会儿话。” 夏见鲸任由陆载拉着他,他另一只手撑着床沿,接着放松了力气,缓缓地趴在了陆载身边。 陆载说:“下次见面把储存卡还给我吧,里面还有我的‘情书’呢。” 夏见鲸点点头,说:“好。” 陆载翻了个身,他握着夏见鲸的手,一瞬间他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就像时光从来都没离开,一觉醒来他们还都是十年前的模样,少年不识愁滋味,十指相握就是地久天长。 陆载很想问问夏见鲸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是否也和他一样,在俗世中奔波忙碌,一点点变得刀枪不入,但一旦停了下来,心跳声就会告诉他,你究竟有多想念那个人。 陆载还没有开口,夏见鲸却凑了上来,温热的鼻息尽数喷在陆载的脸上。 黑暗就像夏见鲸的保护伞,他放纵自己去亲了陆载一下。 夏见鲸说:“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我在绵阳工作,那里的米粉很好吃,过年的时候还会放火炮呢。” 夏见鲸以前说话时很喜欢在句尾加语气词,他声线干净飞扬,说“啊”、“呀”、“呢”、“啦”的时候一派天真赤诚。 但这是他们重逢后夏见鲸第一次在说语气词,陆载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陆载声音也放得极低,两个人靠在一起就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陆载说:“放火炮好玩儿吗?” 夏见鲸摇摇头,他说:“我没去看过,一直没找到机会。” 陆载笑了一下,问道:“夏小狗,你要说什么?” 夏见鲸咽了口唾沫,“你想来看看吗?我可以陪你的。” 陆载还是装傻,他低下头亲了亲夏见鲸的指尖,“听话,把你想说的都告诉我。” 陆载体温正常,他的嘴唇触碰到夏见鲸的指尖时并没有冰凉或者滚烫的感觉,可夏见鲸却觉得自己的指尖着起了火,火势顺着神经网络蔓延开来,直接点爆了他的整颗大脑。 大脑罢了工,于是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他的心声。 夏见鲸说:“我经常对很多东西都提不起兴趣,除了对吃的要求比较高,其他方面都得过且过。我把你的照片放在钱包里,不是为了有一天可以给你看我的深情,我从来没奢望过我们还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把你填成紧急联络人,也没想到你会看见。我做这些就像当初喜欢上你一样自然而然,我都不知道原因,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在等你,我很想你。” 陆载默数着数字,他笑着说:“你知道吗,你刚才说了一百四十九个字,你现在话很多啊。” 夏见鲸说:“可我只想跟你说。” 陆载和夏见鲸头碰着头,低声道:“其实最开始我特别恼火,你明明也忘不了我,可为什么还要躲着我。但今晚在卫生队的时候,你全程都很放松,直到你看到我,才犹豫着去问任军医你是不是有问题,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你的顾虑。” 夏见鲸想抬头去看陆载,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他一下子就亲在了陆载的鼻梁上。 夏见鲸亲陆载的时候还和以前一样,总是像在品尝一块心爱的甜点,舍不得一口吞吃入肚,只好一点点地啾啾啾着。 百科情书_195 陆载没躲,夏见鲸也没移开,他们在黑暗中交换着呼吸,耳鬓厮磨。 夏见鲸说:“因为我变了很多,并且是不太好的改变。” “我理解你说的改变,但我不赞同‘不太好’这个形容。”陆载说,“说实话我现在也是,尤其工作以后就更加明显。维持社交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除了必须的社交以外,我更倾向于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夏见鲸点点头,他说:“是,我陷在了独居的舒适圈里。” “夏小狗,注意审题,我可没有提独居。”陆载在思维逻辑方面永远占着上风,“我的小世界里给你留了位置。” 夏见鲸迟疑了一下,他懂陆载的意思,但他更明白现在的自己和陆载记忆里那个夏见鲸之间的差距。 夏见鲸说:“可我……” “我当然非常喜欢十七岁时候的夏见鲸,一天到晚嘚嘚儿个不停,天真可爱又烦人,吸引了我所有的目光,占据了我全部的喜欢。但这不妨碍我一并爱着现在的你。”陆载说,“不瞒你说,比起人人都爱夏见鲸,我更希望你的某些部分只有我能看见。就现在一样,没人知道夏工程师也会哼哼唧唧地撒娇吧。” 夏见鲸的这些小习惯都是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的,如果不是陆载突然提醒,他完全意识不到。 夏见鲸一瞬间就卡壳了,他嘴唇贴在陆载的侧脸上无所适从,哼唧声也压在喉咙口,反而更像陆载所说的撒娇了。 陆载笑起来,他说:“所以你还坚持认为你变得不太好了吗,在我面前?” 夏见鲸脸红得发烫,好在房间里很黑,算是给他遮了遮羞,不至于让他臊得直接灰飞烟灭。 夏见鲸扇着风喘了口气,他说:“我不知道。” “就算不太好也没关系,我没比你好到哪里去。我是面对你的时候才有耐心,其他时候脾气都不太好。台里许多人都看不惯我,只是没能力来压制我罢了。”陆载说,“人们都想成为巍巍群山,做些光辉伟大的事情,令人高山仰止。但如果你愿意来到我的小世界,我会做你的山谷,只要你叫我,就能听到回声。” 夏见鲸问:“你现在想听答案吗?” 陆载笑了,说:“不了,等到九十九天以后你再告诉我,我想这两个答案是一样的。” 夏见鲸跟着笑起来,扑过去用脑袋撞了一下陆载。 陆载搂住他,说:“不,是九十八天,因为我今天也很爱你。” 第65章引力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营地的集合哨刚响过,招待所二楼就你方唱罢我登场,紧接着响起了刺耳又暴力的砸门声。 顾星海一边敲一边吼:“鲸仔,起床了,十五分钟后出发!” 夏见鲸揉了揉眼,陆载也醒来了,半靠在床头笑着看他。 夏见鲸心里突如其来有些泛酸,他说:“我要走了。” 陆载点点头,说:“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条信息。” 夏见鲸说:“好。” 屋内的两个人依依惜别着,完全没人理会外面敲错了门的顾星海。顾星海对此一无所知,还尽忠职守地在空房间外给夏见鲸卡时间。 顾星海隔着门喊:“还有十四分半啊,十四分二十九秒了,鲸仔你到底醒了没啊?!” 夏见鲸利索地爬起来穿衣服,他蹬上鞋,正准备跑过去给顾星海开门,陆载却一把拉住了他。 陆载半坐起来靠在床头,冲他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你收拾你的,不用管。” 夏见鲸“哦”了一声,在床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开始系鞋带。 陆载探身捞过床头柜上的对讲机,调到他们私下唠嗑的12信道,说:“顾星海,人在我这儿呢。” 顾星海被哽了一下,哑口无言。 招待所的门不堪一击,顾星海一脚就破开了,他站在门口看着陆载和夏见鲸,就说了两个字,“我、操!” 陆载也翻身起床,三两下穿好作训服和战靴,走过去对顾星海说:“有问题?” “没。”顾星海看看夏见鲸又看看陆载,摊了摊手,“心疼你俩,异地恋专业户啊。” 顾星海明显是在开玩笑,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见鲸心里陡然被戳了一下。 百科情书_196 他有工作,必须得回去,不可能像上学时候说逃课就逃课,而陆载也有任务在身,恋不恋的先不说,异地肯定是跑不了的。 夏见鲸对顾星海说:“现在就走吗?能再给我五分钟吗?我有话想跟陆载说。” 陆载原本正在整理他的器材,听到夏见鲸的话后不由地直起身来,扭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夏见鲸。 顾星海更是惊讶,他对夏见鲸的印象还停留在昨天的“闷葫芦”上,他忍不住想八卦一下昨晚这俩人之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夏见鲸提出这种要求。 不过顾星海也只能在心里暗戳戳地想一想,调侃陆载还行,但他目前可没立场去问夏见鲸这么私密的问题。 毕竟顾星海和夏见鲸也有十年没见过面了,早就不是高中时候互相打闹的小伙伴,再加上夏见鲸现在的状态,无形中就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顾星海低头看了看表,说:“还有九分三十秒,都留给你们。”然后他朝陆载抬抬下巴,又问,“今天我开车,车上就我跟鲸仔,你要一起去不?” 夏见鲸闻言扭过头去看陆载,陆载伸手捏了下他的手心,说:“我不去了,我等下还有拍摄任务。” 顾星海说:“明白,那我先下去了。” 顾星海出去时帮他俩带上了门,在门关上的那一刻,陆载听到夏见鲸在他背后“哦”了一声,语气十分遗憾。 陆载笑着问他:“怎么了?” 此刻天光云影共徘徊,根本没有黑暗来替夏见鲸掩饰,但他还是走过去抱住了陆载。 夏见鲸心里万分不舍,可表现出来的程度只有万分之一,他说:“舍不得你。” “你还记得夏叔叔让你搬走那天吗,你把周华健唱得跟阿雅似的。”陆载笑起来,捏着他的后颈揉了揉,“夏小狗,还有九十八天呢,你克制一点,不然我会忍不住骄傲的。” 夏见鲸松开陆载,说:“这里是东三区,国内是东八区,时差五个小时,而我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半,期间手机会关机。” 忍不住骄傲的陆载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他问:“所以呢?结论是什么?” 夏见鲸说:“所以如果你想联系我,只能牺牲掉你的午休时间。” 陆载叹了口气,有点后悔刚才的话,他说:“我能重新选择骄傲吗?哪怕使我落后两万五千里都可以。” 夏见鲸看着陆载故作遗憾的样子,他没憋住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见鲸对陆载张开手臂,他们的身高已经相差无几,能够把彼此严丝合缝地拥进自己怀中。 夏见鲸说:“那我每天下午五点半要等你吗?” 陆载抱住他,低声说:“当然。” 夏见鲸没用完顾星海留给他的九分三十秒,他提前了一分钟下楼,而陆载也拎着设备去楼下集合开饭了。 顾星海开的军用吉普,车风彪悍又不讲理,一路横冲直撞,卷起黄沙漫天。 夏见鲸被颠得东摇西歪,只靠安全带保命有点不靠谱,他只好又伸手扶住车顶的把手,勉强稳住了身体。 夏见鲸说:“顾星海,你现在还能开普通的车吗?” 顾星海偏头对着夏见鲸眨了下眼睛,他说:“还真开不了。这边没监控没道路交通安全法,开惯了真不是个事儿。我前年休假回国,刚摸了两天车,十二分就被扣光了。” 夏见鲸笑着说:“我猜也是。” 顾星海有些微妙地瞥了他一眼,试探着说:“鲸仔,你和陆载是旧爱复燃了吗?我觉得你现在跟我昨天见你的时候不太一样,虽然话还是不多,嗯……怎么说呢,就感觉有人气儿了。” 夏见鲸说:“或许算是和好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顾星海咂舌,说:“其实人不用活得太明白,所有事情如果都想得一清二楚,那就没意思了。尤其像我,每天都朝不保夕的,说不定明天一脚踩到地雷上就嗝屁了,还是得跟着自己最本能的想法走,怎么舒服怎么来,特别是谈恋爱,得爽快一点。” 夏见鲸点点头,认同道:“你说得对。所以你为什么还跟严队天天打架?” 顾星海翻了个白眼,“鬼知道啊。可能上辈子欠他的吧。” 顾星海话音刚落,车窗外就闪过一个人影,直接一手攀着车顶的架子,一脚踩在车门底下的踏板上,把自己挂在吉普车上。 前方就是营地的大门,顾星海下意识地往右一打方向,才没让车外的“蝙蝠侠”撞到墙上去。 顾星海一脚踩下刹车,他按下车窗,手探出去扯住严正的外腰带,骂道:“你他妈不要命了?!” 严正朝夏见鲸抬抬下巴权当打招呼了,然后掰开顾星海的手指,一闪身就蹿进了车后座上。 “大惊小怪。”严正不动声色地揉着胳膊肘,“你刚才车速多少,有八十没?” 百科情书_197 顾星海调了一下后视镜,在镜子里继续瞪严正,声音却有些紧张,“撞肿了?怎么没把你撞个粉身碎骨呢?!” 严正胳膊疼,抬脚踹了一下顾星海的座椅后背,说:“开车,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机场。” 夏见鲸闻言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心里期待着陆载也会在不远处出现,因为陆载的主要跟拍对象就是严正。 严正看到他的目光,解释道:“摄影队按原计划跟拍,我是临时接到的通知,去协调一下物资问题。” 顾星海问道:“年货吗?” 严正舔了下嘴角,笑着点头,“对,这群瓜皮跟猪一样能吃,训练场上就开始给我报菜名。” 夏见鲸听到“年货”两个字,又算了算日期,确实年关将近,离过年就剩两周的时间了。 夏见鲸问顾星海:“你们过年放假吗?也放七天?” 顾星海听完就大笑起来,一脚油门踩下去,吉普车跟吃蘑菇的马里奥一样在崎岖的路上颠簸起来。 顾星海扭头和严正对视一眼,他说:“鲸仔,你知道哥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全年无休,日出而作,日落继续作,平时练兵备战,节假日备战练兵。” 严正清了清嗓子,说:“别听小北忽悠你,主要是驻外的突发情况太多了,在国内能放三天,然后就是半休半训。” 夏见鲸知道他们过得苦,物资匮乏,生活环境差,但训练要求又相当高,战场压力也大,每一天几乎都是踩在钢丝绳上度过的。 夏见鲸说:“你们还要在这儿呆多久?” 这顾星海就不知道了,他扭头去看他的上级严正,问道:“队长,呆多久啊?” 严正想了想,说:“呆不了多久,最多两三年吧。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嘛,每一个驻地的平安稳定都是靠无数战士用他们两年又两年的时间扛下来的,我们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罢了,恰好有幸汇成了河。” “乖,你正常点成吗,突然咬文嚼字一下我很不适应的。”顾星海一听严正抒情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严正一记冷眼扫过去,骂道:“不适应就滚。” 顾星海不理恼羞成怒的严正,他啧了一声,突然扭头看着夏见鲸,问道:“哎,鲸仔,不对啊,你突然关心这个干嘛?” 夏见鲸也不瞒他,坦诚地说:“我想问问陆载过年会放假吗?” 严正闻言挑了下眉毛,说:“这个啊,他是外派的么,跟我们不一样。” 顾星海笑起来,既不说能也不说不能,“反正我听说他去年没休,关于今年休不休呢,你自己去问他喽。” 夏见鲸回到绵阳时候已经是次日下午六点多了,昨天一整天他都在来回转机,手机基本上关机了十七个小时,但开机之后陆载也没有联系他的迹象。 夏见鲸把行李放在客厅,完全没有精力去收拾,他坐在沙发上,给陆载发了一条信息。 夏见鲸:我到了。 夏见鲸累极了,可他一点也不想闭上眼睛。陆载说好的下午五点半,现在已经快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他心里突如其来地有些空。 三十秒后夏见鲸的手机就亮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崽”,笑意从眼底一点点流露出来,接着就像重新存档一般,把他脸上原本的疲惫都盖了过去,只剩下听到陆载声音后的愉悦。 陆载连着咳了好几声,哑着嗓子说:“到绵阳了?” “刚到,已经在宿舍了。”夏见鲸说,“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陆载清清嗓子,但感觉喉咙口仍然不舒服,他说:“没感冒,有点上火,过两天就好了。” 夏见鲸走的那天,陆载他们在拍摄现场遇到了一些意外。 当地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组织在老城区交火,楼塌了一片,同行的一位扛收音设备的同事不幸被埋进去了。陆载当时离得最近,救同事的时候吸入了大量的粉尘和空气中的硝酸类化合物,导致咽喉严重感染受损。 夏见鲸“嗯”了一声,他说:“我听顾星海说,你去年过年时没有休假?” “没休。”陆载一边咳一边轻笑,“我入职三年半,假都攒着呢。” 陆载现在太懂交流的技巧了,他话只说一半,然后就不再多言,把剩下的无限可能都留给夏见鲸来填写。 夏见鲸听着听筒里陆载的低沉的笑声,不由自主地有些脸热。 他咽了口唾沫,说:“还有两周就要过年了,你有什么计划吗?” 陆载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喝水时也不放下手机,反而故意把话筒靠近自己的下巴,经过电波的二次表达,连他喝水的声音都显得旖旎极了。 热水滋润下去,陆载的嗓子好受了一些,他声音放得更低,说道:“夏小狗,你到底想问什么呢?你没问对问题,自然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百科情书_198 夏见鲸想了想,说:“你如果没有计划的话,想来绵阳过年吗?” 陆载问:“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夏见鲸没有丝毫犹豫,他认真地说:“是。” 陆载沉默了几秒,他说:“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是有多想的问题。” 夏见鲸笑弯了眼,他躺在沙发上,又兴奋地翻了个身爬起来,他问:“那你的答案呢?” 陆载笑了,也不逗他,轻声说道:“特别想。” 夏见鲸听着陆载声音里显而易见的不舒服,他心软了,嘟囔道:“我一般晚上睡得都晚,差不多十二点左右才睡。如果你拍摄结束得早,其实你可以结束后再打给我。“ 陆载叹了口气,说:“别说了,我又要骄傲了。” 夏见鲸说:“你还是要好好午休,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夏见鲸说话时正揪着一旁的抱枕玩儿,这还是他刚进研究所的时候买的,当时只买了一个,但他此刻却在想,应该再去买一个,这样陆载来了也可以靠着。 还有碗筷和洗漱用具,也需要再加一套。 他想着便无意识地勾起了嘴角,而笑声也瞒着他传给了陆载。 陆载心里一片柔软,他贴着话柄,问道:“那你呢?” 夏见鲸顿了一下,说:“我也是,认真工作,然后等你。” 陆载下午仍然很忙碌,他和夏见鲸又聊了两句,对讲机便滋哇乱叫唤起来,他只好跟夏见鲸说了句“爱你”,便挂了电话。 研究所的行政单位是独立分开的,里面的人一样的工作狂,经常夜深了还灯火通明地在加班。 夏见鲸八点多时去组织科销假,肖干事正揪着头发在整档案。 肖干事是科里为数不多的女性,她去年才借调过来的,来的时候一头秀丽的发,如今也秃得让人心疼。 肖干事把夏见鲸的信息录入存档完,看他手里还有一张纸,便问:“这是什么?” 夏见鲸把纸递给肖干事,说道:“我想申请一张过年期间的出入证。” 肖干事一目十行地看完夏见鲸打的报告,夏见鲸显然是没写过,有点生疏,格式上中规中矩的,但要细究起来其实也没太大的错误。 “可以呀小夏,谈恋爱了?”肖干事说,“节假日期间是允许探亲的,过年带女朋友来转转挺好的。你稍等一下,我核实一遍信息。” 夏见鲸没有去解释,他面容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 肖干事一边敲键盘一边问:“叫陆载?” 只是听到这两个字而已,夏见鲸却缓缓笑了起来,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一般,笑得连肖干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夏见鲸点点头,说:“对。” “男的啊。”肖干事有些遗憾,又问,“和你什么关系,你哥哥吗?” 夏见鲸说:“是我家属。” 家属这个词是登记时候最方便的代称,肖干事也没多想,毕竟夏见鲸打的是家属来队报告,她按部就班地往下登记。 夏见鲸不再说话,他看着打印机里一寸寸往外吐的出入证,目光里夹杂着各种情绪,柔和又满足。 出入证的最中央写着陆载的名字,底下一行小字备注道——夏见鲸家属。 夏见鲸谢过肖干事,把出入证仔细收好,又趁着今晚有空,去附近的超市采购了些水果和零食回来。 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陆载又打了电话过来。 陆载问夏见鲸:“睡了吗?” “没有,刚躺上床。”夏见鲸说,“你呢?忙完了吗?” 陆载吐了口气,听声音似乎也把自己砸在了床上,他说:“今天的拍摄结束了,准备躺一会儿再起来整资料。不过现在,什么都不重要,我只想和你说会儿话。” 夏见鲸和陆载之间隔着手机,他放松许多,不经意间就絮絮叨叨地讲起了他这一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陆载一直在听,等夏见鲸前言不搭后语地讲完出入证后,他揶揄道:“我这是‘被家属’了吗?” 百科情书_199 夏见鲸想了一阵,说:“你不想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帮你撤销。” 陆载被夏见鲸将了一军,他笑着投降,“别,我当然想。” 他们现在相处的状态莫名有些老夫老妻的感觉,两个人煲着电话粥,但究其根本想一想,似乎也没聊什么壮志凌云或者拯救世界的大事情。 无非是一些琐碎日常,例如我喝了口没烧开的水,你吃了块过期的柠檬蛋糕,可就这些破事儿,他们却聊得津津有味,谁都不愿意先挂电话。 陆载躺在床上,也有些犯困,他说:“夏小狗,你现在不打算睡觉的话就再陪我一会儿,半个小时后叫醒我,好吗?” “好。”夏见鲸说着拿了个抱枕靠在床头,他放了部电影,却看得不认真,“今天我整理邮箱,里面有同事交接给我的报告,他急着休产假陪太太,连报告都胡写,牛顿看见真能被气得死而复生。” 陆载声音轻了不少,他说:“嗯。” 夏见鲸说:“我学的最好的就是力学,当时在北京集训队,基本就是靠力学部分在给我拉分。” 陆载闭着眼睛笑起来,“嗯。” 夏见鲸调暗了灯光,电影也点了静音,他往下缩了缩,躺进被窝里,“其实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力都可以归为四类,电磁力、强力、弱力和万有引力。我最擅长的是电磁力,最不想接触的就是万有引力。” 陆载声音已经有些迷糊了,他含糊着说:“小狗头真懒。” “但那是以前,我在集训队的时候就爱上了万有引力这个概念。”夏见鲸说,“当时给我们讲课的是李教授,他说万有引力其实是宇宙中最微弱的力,它不像磁铁之间的吸引排斥力,它实在太弱了,你很难切身地感受到两个物体之间的万有引力。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它又极其重要,行星恒星、日升月落都是靠它。” 陆载的呼吸逐渐平缓,他轻轻哼了一声。 夏见鲸也放轻了声音,他问:“崽,你睡着了吗?” 陆载那边没有回应,只有气息规律性喷在话筒上的声音,缠绵在夏见鲸的耳边。 “李教授讲课的时候我跑神了,我在想你。”夏见鲸说,“我很想反驳他,因为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万有引力。开普勒算出来万有引力的大小和距离的平方成反比,没有人比你离我更近了,因为你就在我的心里。” 夏见鲸突然有些难过,他们明明就在彼此的心口,一刻都不曾离开,却又在这浮世中分离了十年,梦里梦醒都不得见。 夏见鲸把话筒贴在耳边,听着陆载安稳的呼吸声。 然而就在这一秒,陆载的呼吸声却陡然停顿,接着便是那个低沉迷人的声音,把十年的想念都送到了他的耳边。 “我知道。”陆载说,“因为你也在我的心里。” 第66章饥饿 陆载过年一共报了十天假,路上辗转需要浪费四天半,总的算下来能跟夏见鲸处一块儿的时间只有不到六天。 陆载是除夕那天交接完工作从营地离开的,在埃塞俄比亚和香港各转了一次机,下了飞机又坐高铁,抵达绵阳时已经是大年初二的傍晚了。 夏见鲸提前两个小时就已经到高铁站等着了。 夏见鲸在高铁站外的台阶上等陆载,天气冷,他双手插兜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就抻着脖子往里看一看屏幕,估摸一下陆载的车次还有多久才能到站。 夏见鲸前几年就考了驾照,工作之后一直惦记着准备买车,但每每刚一把这事儿提上议程,总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乱他的计划。 再加上九院所在的科技城生活设施十分健全,步行范围内就万事齐备,基本能满足他的生活需求。 于是这么一拖再拖,夏见鲸到现在也没有自己的车。 夏见鲸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哪怕他明知道陆载只在这里待几天而已,他却仍是把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夏见鲸这几天所有的休息时间都用来给陆载采购物品,从牙刷牙膏到枕头被罩,竭尽他所能买最贵最好的,同时还把整个单身公寓都翻新了一遍,连带着他自己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一个档次。 而此时更荒唐了,夏见鲸看着马路旁边伸着胳膊打车的旅人,竟然认真考虑着要不要再买一辆车。 有车会方便一些,他可以带陆载四处逛一逛。过年这几天高速也不收费,去成都、自贡或重庆转一转都是不错的选择。 夏见鲸越想越离谱,到后来他连车型和耗油量都计算了进去,比准备婚礼都还要郑重。 夏见鲸摇摇脑袋,把乱飞的思绪收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由地笑了起来,原来他这么期待见到陆载啊。 陆载从检票口出来时,夏见鲸就混在接站大军里,趴在栏杆上眼巴巴地往里面看。 百科情书_200 陆载把口罩拉下来,卡在下巴的位置,然后翘着嘴角对夏见鲸笑了笑。 夏见鲸看到陆载,下意识就想跳起来跟陆载招手,但他才把胳膊抬过头顶,一旁的中年阿姨就扭过来瞪了他一眼。 阿姨可能是被夏见鲸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到了,不耐烦地往旁边挪了挪。 夏见鲸却有些愣神,他本能地跟阿姨鞠躬道歉,但脑子里却扯出了另一条思路。 他在陆载面前似乎真的没有变,他依然会兴奋,会做出不合时宜的幼稚行径。 即使没有了电话这个媒介,当他和陆载面对面的时候,他仍旧想要欢呼雀跃,有大把大把的心情想要说给陆载听。 夏见鲸抬起头,隔着人潮涌动去看陆载,目光一下子就坦然了起来。 陆载行李不多,只拉了一个黑色的登机箱,他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捏住夏见鲸的后颈,带着人就往外走。 陆载说:“这么想我啊?” 夏见鲸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偏过头去看陆载,说道:“宇宙霹雳无敌超级想。” 陆载脚下一顿,攥着夏见鲸的手指都收紧了。 周围是步履匆匆的人们,他们立在其中很是违和,就像在时间的进程中静止了一般。 陆载缓缓地转过身,满怀惊喜却又不可置信,这种心情就像在集训队的栅栏外,他问夏见鲸是不是认真的时候一样。 陆载喉咙发紧,他问:“你说什么?” 夏见鲸接过陆载的行李,更紧地回握住他,“我说,我宇宙霹雳无敌超级想你。” 陆载仰头去看天,他抿着嘴笑了一下,然后说:“夏小狗,你废话可真多啊。” 夏见鲸带着陆载回他的宿舍,单身公寓里挤了两个大男人,顿时就显得有些拥挤。 陆载把自己全权交给夏见鲸,他的行李在夏见鲸那里,他什么都不管,只顾着垂下头翻来覆去地看他的出入证。 陆载把出入证举起来,对着灯光照了照,笑着说:“真的。” 夏见鲸刚帮他找了个地方放行李箱,从卧室一出来就看见陆载犯傻的样子。 不过就是个硬卡纸打印的出入证,上面最正规的就是政治部的钢印了。然而陆载这架势跟菜场辨别真假|钱的大爷大妈们如出一辙,搞得好像还有可能被人造假一样。 夏见鲸想翻白眼,但又莫名觉得陆载做什么都可爱,他只好说:“本身就是真的。” 公寓楼建了很多年,线路也早就老化了,一到晚上用电高峰期,整栋楼的电压都不太稳。夏见鲸站在小客厅正中央,头顶的灯棒忽明忽暗,闪得人视觉神经都想疲劳罢工了。 陆载看着夏见鲸,不知道是舟车劳顿累的了,还是被这破灯给闪的了,他眼前白花花一片,有些发晕,看不真切。 “夏小狗,”陆载皱起眉,眼神飘忽起来,“你在哪儿?” 夏见鲸惊道:“陆载!” 夏见鲸眼看着陆载就要往后倒,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搂住陆载的腰就把人给揽进自己怀里了。 绵阳的冬天虽算不上冷,但风很大,陆载穿衣风格还跟以前一样,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呢子大衣里面只套了一件薄衫。 大衣的料子极好,应该很保暖,但夏见鲸却觉得陆载周身都是寒气,他紧了紧手臂,腾出一只手想去摸陆载的脸。 陆载其实完全没有大碍,他被夏见鲸抱住的那一刻就缓过来了。 主要是陆载向来挑食,吃穿用度都讲究很多,如果他身旁有人压着倒还好,比如住在秦弘阳家里或者在营地吃大锅饭,他会稍稍克制一下。 但如果剩陆载一个人,那他就真的是贵公子做派,哪怕就一丁点不合心意,他都不愿意将就。 飞机餐和快餐陆载都吃不惯,所以这么算下来他差不多将近有四十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陆载原本还能撑一撑,但夏见鲸一关心,他就跟少年时候一样得寸进尺,恨不能让对方立刻把他捧在手心里哄一哄。 陆载三十秒之前还捏着出入证爱不释手,现在也喜新厌旧地随手往旁边一抛,腾出两只手一齐去抱夏见鲸。 陆载趴在夏见鲸肩头彻底放松了,舒服地吐了口气。 夏见鲸摸着陆载温热的侧脸,体温正常,再扭头看一看,唇红齿白的,完全不像个有事儿人。 夏见鲸没好气地捏了陆载一下,捏完又一如既往地觉得心疼,手心贴着他冷毅的脸颊揉了又揉。 百科情书_201 夏见鲸说:“这位同志,还有八十二天呢,骄傲使人落后哦。” 陆载装不下去了,他站直身体,低声说:“可我从昨天就没吃东西。” 夏见鲸目光一顿,皱着眉看他。 陆载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好饿。” 夏见鲸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虽然只有两秒的时间,但他的左右半脑却变身为两个小人,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辩论赛。 右边那个说:“我的妈耶,陆载这些年真是长进了,已经学会以退为进了,不要脸!” 左边的小人冷着脸,不屑道:“哦。” 右边的小人显然是被陆载的示弱给收买了,不禁急得跳脚,吼道:“哦?!你还哦?!你没有听到他说他饿了吗?” 左边那个白翻到后脑勺去了,仍然铁石心肠地说:“哦。” 右边小人直接冲了过来,抓着小伙伴的肩膀左右摇晃,嚎叫道:“他饿了耶,他好饿的,他都快饿晕了!” 左边的小人被晃得头晕眼花,但嘴角却偷偷翘了起来,就好像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一样。 小人点点头道:“知道了。” 这些脑内的挣扎具化到夏见鲸的身上,就显得格外好玩儿了。 陆载对夏见鲸的答案十拿九稳,他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夏见鲸。夏见鲸脸上仍是遮不住情绪,先是皱眉思索,然后不爽地“哼”了一声,再接着忍不住有些心疼,不过最后都融成了一个笑容。 陆载的目光柔软极了,夏见鲸纠结起来的样子跟以前一样有意思,一点都没有变,不过是现在只肯对他流露出来罢了。 陆载揉着肚子问道:“想好了吗?” 夏见鲸才不吃他这一套,伸手轻轻给了他一拳,直接把人给推到沙发上,“等着。” 夏见鲸这些年和陆载的成长进程不太一样,陆大记者风光无限,原先那些愿意干家务的好习惯全丢了个干净,倒是因为工作能力出色,经济也独立了,对外的时候脾气越来越硬,没人刚得过他。 但夏见鲸就有些惨,长大后没人跟在他屁股后面帮他收拾了,他不得已学会了不少生存技巧,出差时候的行李箱也能整得井井有条。还有就是厨艺方面,做不了满汉全席,但做个家常便饭填饱肚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夏见鲸这几天一直在采购东西,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他手下麻利,淘米蒸饭,又快速解冻了一块猪肉,有条不紊地在厨房里忙碌着,不出二十分钟就给陆载端出来一份鱼香肉丝盖饭。 夏见鲸的单身公寓面积很小,只有一厨一厅一卧再加一个卫生间。 夏见鲸把客厅的茶几收拾了一下,招呼陆载坐过来吃饭。 陆载和夏见鲸挤在沙发上,半趴下身子去吃饭。 夏见鲸吞了口唾沫,有些期待地问:“味道怎么样?” 陆载眯了眯眼,点头道:“还行。” 夏见鲸表情一滞,有些失落,他缓缓靠回沙发背上,不太高兴了。 夏见鲸越想越不乐意,伸腿踢了陆载一脚,沉声说:“陆载,你才应该叫烦人狗呢。” 陆载不动声色地往嘴里扒饭,另一手按住夏见鲸的脚腕,手指一滑就伸进他的裤腿里,沿着他的小腿一寸寸地往上摸索。 陆载的指尖冰凉,像是把伏特加推进装满啤酒的洛克杯里,直接引爆了深水炸|弹,令夏见鲸不由地绷紧了身体。 夏见鲸缩了缩脚,说:“你好好吃饭。” 陆载松开夏见鲸,也没回头看他,像是真的把夏见鲸的话听进去了一般,端着盘子心无旁骛地吃完了剩下的几口。 陆载也不理夏见鲸,慢条斯理地拽了张纸巾擦嘴,然后站起身端着盘子进了厨房,不多时里面就响起了水声。 夏见鲸半躺在沙发上有些纳闷,不明白陆载这演得是哪一出,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沉默了呢? 自从重逢了之后,夏见鲸总是患得患失,他时常会没有安全感,前一秒才和陆载打完电话,下一秒他就忍不住翻着通话记录确认,生怕这又是他自己镜花水月的一场幻想。 夏见鲸“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爬起来,他扶着沙发扶手,探着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厨房的水声停了下来,陆载一偏头就看见了正在往这边看的夏见鲸,他垂下目光,心脏跳一拍空一拍的,连指尖无意识地颤抖起来。 陆载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扶了扶眼镜,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夏见鲸面前。 “你怎……”夏见鲸仰着头去看他,刚想问他怎么了,后面的话就被堵回了嘴里。 百科情书_202 陆载攥着夏见鲸的手腕,他原本只想好好亲一亲夏见鲸,可双唇触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有了巨大的万有引力,他只是在引力作用下随波逐流的一个物质,无法抗拒地向夏见鲸靠近。 陆载把夏见鲸压在沙发上,沙发太小,根本容纳不了他们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夏见鲸不想掉下去,更舍不得陆载掉下去,只能伸手环住陆载的腰身,让两个人贴得更近。 陆载发了狠,他咬着夏见鲸的嘴唇,突然就有些懊恼。 陆载说:“不准不要我。” 夏见鲸心里又酸又涩,他被陆载吻得说不出话,只能把手指插进陆载的发间,珍惜地揉了揉,想尽一切办法去抚慰陆载。 陆载呼吸逐渐加重,他们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逐渐攀高的体温,以及身体上不可抑制地出现的变化。 陆载叹了口气,说:“真要命。” 夏见鲸热得难受,脖颈上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层汗。他看着陆载,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他们之间有过许多次的亲吻,也有过更进一步的亲密,但那些都不够,夏见鲸在这一刻庸俗又懦弱,他渴望多一点再多一点的安全感,好让他感受到陆载的存在。 “我舍不得要你的命。”夏见鲸低喘着气,手指颤抖着抚上陆载的脸颊,缱绻地贴在陆载的下颌角描画,“陆载,来要我的命吧。” 陆载眼神一暗,发狠似的堵住夏见鲸的嘴唇,让他再不可能说出反悔的话。 陆载叹了口气,问:“夏小狗,家里有酒吗?” “我们搞得可是涉|核试验,有十一条禁酒令的。”夏见鲸无意识地往陆载身上贴,他半眯起眼含糊着问,“那我现在去给你买吧。” “不用,让你醉的办法多得是。”陆载弯起一边唇角,声音哑得正好,勾人极了。 陆载俯下身吻住了夏见鲸,柔软的舌尖抵在一起,那种酥麻感比这世上最烈的酒还要令人迷醉,夏见鲸的目光顿时就迷离起来,粘在陆载的脸上不肯离开。 陆载咬着牙,眼底都有了血丝,却还克制着自己的动作,专注地收集夏见鲸的所有表情,不肯让对方有一点点难受。 他们体内都游走着一条喷火的恶龙,理智灼烧完毕后只剩难耐的燥热,他们凭着本能去靠近对方撕咬对方,可真到了箭在弦上的这一刻,却一个赛一个的青涩。 陆载紧张到呼吸都屏住了,他的额头也满是汗,顺着泛红发胀的眼角淌下来,滴落在夏见鲸的唇边。 夏见鲸的脑子早就烧成了灰,陆载的所有他都想要,他想也不想就伸出舌尖去舔那滴汗,然后皱着鼻子抱怨道:“好咸啊。” 陆载忍得太阳穴都要爆炸,夏见鲸还故意惹他! 陆载莫名就想到他们曾经的那个吻,那时夏见鲸刚从集训队回来,两个傻小子缠绵在床上吻得天昏地暗。夏见鲸把他惹起了火,却还自顾自地喊难受,甚至说停下就要停下,过分极了。 陆载一埋头直接咬住夏见鲸的喉结,没有用力,却足够让这只烦人狗乖一点。 陆载接着就抬头去亲他,把所有旖旎的声响都吞了下去,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结束的时候夏见鲸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倒是长途跋涉的陆载精神奕奕,揉着他的后颈哄他睡觉。 陆载贴在夏见鲸的耳边说:“新年快乐。” “嗯?”夏见鲸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翻过身抱住了陆载。 陆载整个人餍足又柔软,他紧了紧被子,轻声说:“没事儿,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进度90%,还有两个情节点就结束了。 让我来猜猜,七天够不够? 以及,下一个故事不是《金牌陪哭》就是《历历万星》,没想好,不过文案已经放出,大噶可以了解一下,鞠躬! 第67章新年 在夏见鲸原本的规划里,他们第二天的行程是在科技城里和绵阳市区转一转,顺便再带陆载去尝一尝正宗的绵阳米粉。 但是真到了第二天,甚至已经日上三竿了,昨夜疯狂过头的两个人一个都没醒来。 中午快一点的时候,陆载先觉得饿了,他翻了个身,一睁眼就看到趴在他身旁的夏见鲸。 夏见鲸睡觉时候还喜欢趴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手和脚都攀在陆载的身上。 百科情书_203 陆载的胳膊被夏见鲸压着,他轻轻往外抽了一下,低声说:“夏小狗,醒醒。” 夏见鲸只是被陆载叫醒了,但脑子还保持着昏昏沉沉的状态,没有完全清醒。他哼唧着把头往陆载颈窝拱,腰部才刚往前一蹭,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而这种疼痛不亚于普通的皮肉之苦,它是从体内蔓延出来的,扯着神经,缠着心脏,夏见鲸每挪动一寸,就能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腰胯间那股缠绵的疼。 夏见鲸想到昨晚的荒唐,他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起来,目光在房间里乱飘,就是不敢和陆载对视。 陆载也有些脸热,耳朵尖都红得发烫,两个亲密的人暴露在天光明亮里,突然就害羞起来了。 陆载清了清嗓子,但声音仍旧嘶哑极了,他贴在夏见鲸耳边用气声问道:“还好吗?” 他说着就抬手搂住了夏见鲸,手心贴着夏见鲸的后腰轻揉,缱绻地厮磨着,温情中陡然带出一股别样的旖旎。 夏见鲸怔怔地点点头,很快又如梦方醒一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夏见鲸放松了身体,趴在陆载肩头,小声说:“有点难受。” 陆载偏过头亲了亲他的脑门,“那再躺一会儿吧。” “嗯。”夏见鲸靠着陆载点点头,“现在几点了?” 陆载伸手捞过手机,看了一眼说:“差五分钟就一点了。” “天呐。”夏见鲸仰着头感叹一声,“我已经很久没睡过懒觉了,最晚也是八点就起床。” 陆载翻过身,和夏见鲸面对面躺着,但手依然环在他的腰际,轻轻地把人拉在自己怀里。 “我也是。”陆载说,“我不仅没有睡过懒觉,我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陆载说这话时负气地抿起了薄唇,不是撒娇却胜似撒娇,看在夏见鲸眼里,一颗原本就想哄他的心彻底软成了糖稀。 夏见鲸笑起来,看陆载哪里都可爱。 夏见鲸最开始管陆载叫陆哥的时候,其实就是为了搞定地中海布置的作业,他对陆载又是讨好又是奉承,不是陆哥长就是陆哥短,一喊就喊了快一年。 但现在他仍然想讨好陆载,但心态却大不一样。他比周幽王还要荒淫无度,别说烽火戏诸侯了,如果陆载能笑一笑,让他去把诸侯烧了都没问题。 昨晚那一场情|爱威力巨大,轰轰烈烈地烧散了他们之间所有的遗憾。 他们已经浪费了那么多的岁月,剩下的每一秒夏见鲸都希望把甜度翻倍,让他的崽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比任何人都要快乐。 夏见鲸凑过去,亲了亲陆载的下巴,说:“我赔你。” 陆载问:“赔我什么?” 夏见鲸笑了,在陆载的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陪你睡觉。” 陆载瞳孔一缩,看着夏见鲸轻起眉,然后他舔了舔嘴角,嘴边带笑,却一个字都没说。 夏见鲸勾住陆载的手指,眨了眨眼问道:“好吗?” “不好!”陆载笑出了声,用指尖去挠夏见鲸的手心,“今天是第几天?” “啊?”夏见鲸被陆载的带着笑意的拒绝搞得晕头转向,他头脑发懵,连失望的情绪都来不及泛上来,下意识就说,“第十八天,还有八十一天。” “所以啊,现在是我在追你,你稍微矜持一点。”陆载抱住夏见鲸,“虽然昨晚有点急了,但麻烦你别太轻易松口,等到那一天我有更好的东西来换你的答案。” “成吧。”夏见鲸嘴上这么说,但他仍粘在陆载怀里不肯挪位,“我很期待。” 陆载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可真难追,要表九十九次白才行。” “哦。”夏见鲸随他调侃,又犯困地闭上眼,“那你慢慢追。” 陆载见夏见鲸又要睡去,在他耳垂上用力咬了一下,咬得怀里的人一个激灵瞪圆了眼睛,陆载才心满意足地松了口。 夏见鲸哭笑不得,没想到陆大记者私下还是这么别扭幼稚,“我还真以为你变成一个好男人了呢。” 陆载说:“我也以为你会真的乖一点呢。” 夏见鲸揉着耳垂上的牙印,掀起眼皮去看陆载的脸,这才发现陆载的表情似乎并没有那么释然。 夏见鲸不由地伸出手去摸陆载的脸颊,问道:“怎么了?” 陆载说:“先别睡了,我们完全摊开聊一聊好吗?” 百科情书_204 “当然。”夏见鲸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 他和陆载之间确实有很多需要说开的东西,无论是十年前、十年间、还是十年后,他们其实都没有做到过坦诚这两个字。 十七岁的时候,他只有一颗情窦初开的真心,他自以为是地充当着“英雄”,他觉得他和陆载心有灵犀,陆载不愿意说的他就自己去发掘,却不知道最好的方式应该是引着陆载说出来。 后来他的“英雄主义”更可怕,他以为他牺牲了自己,其实陆载同样替他扛下来了一部分,才让他的深情在如今有所附丽。 诚然不是所有的情绪都能够与人共享,感同身受是最奢侈的愿望,但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 如果那时他再成熟一些,他会去跟陆载讲。无论能不能一起面对,他都会给陆载留出选择的权力,而不是只丢给陆载一把刀,把彼此的青春捅得稀巴烂。 而现在,他明明早就悟出了这些道理,但知道归知道,他仍是做不到。 他比少年时候要懦弱多了,他面对陆载的时候畏手畏脚,想做的和真正做出来的天差地别。他甚至几分钟前还想着要默默地对陆载好。 可是,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工作上是该踏实稳重,人际交往中是该进退有度,但面对喜欢的人时,为什么不把所有的情意都说给他听呢? 心需要爱来哄,身体需要体温来哄,耳朵同样需要情话来哄的。 夏见鲸想哄着陆载,全方位地哄他,不留一丝遗憾,不放过一处细节。 夏见鲸往上挪了挪,和陆载的视线保持在同一高度,他说:“我们聊一聊。” 陆载看着夏见鲸,他们彼此都改变了不少,单从面容上就能很明显感受出来。 陆载想了想,问道:“你后悔过吗?” 夏见鲸一秒都不愿意离开陆载,即使陆载的目光牢牢地凝固在他的脸上,他仍然心里难过,只有亲吻住陆载才会好一些。 夏见鲸亲着陆载紧抿的嘴角,低声道:“我很后悔。我不是后悔我做了这件事情,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然会义无反顾地去帮老夏。但我很后悔我对你的态度。” 陆载握着他的手指,不禁用了些力,攥得他们彼此都疼。 陆载哑着声音说:“我也是。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就算真的要分手,我们也不该用那种方式。” “嘘。”夏见鲸立刻用食指点上陆载的唇,“不可能的,我不要!” 陆载笑起来,亲了亲他的指尖,说:“十年啊,等我追到你了,你要怎么赔我?” 夏见鲸看着陆载,目光中爱意纯粹,汇成滔天巨浪,全世界淹没了,只剩下他和陆载山无棱天地合。 夏见鲸说:“没什么好赔的,就想跟你厮混下去,看看明天的明天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陆载说,“明天的明天不过是更爱你一点,比明天多,比今天多。” 夏见鲸的耳朵被陆载低沉迷人的声线彻底俘虏了,他深知自己不可能比陆载更会说,除了耳朵冒烟以外,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 夏见鲸不由地伸手给自己扇风,他挪开眼睛轻笑,又问:“对了,说到礼物,你随身带着的那款定焦镜头,是当初打算送给我的吗?” “是,后来专门又去定制的。”陆载点点头,“你偷我储存卡的时候看到的?” 夏见鲸一时语塞,卡了半天壳才说:“这、这这怎么能算偷?!” “对。”陆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烦人狗干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对吧,夏乙己。” 夏见鲸语文功底再差也不至于不知道孔乙己的故事,他臊得慌,撑着胳膊就打算起床,“我、我现在就把储存卡还你。” 陆载伸手拉了他一把,还故意在他的腰窝处戳了一下,麻得夏见鲸直接就软了下来。 夏见鲸趴在陆载身上,说:“你不要吗?” “不急。”陆载一手搂住夏见鲸,一手探出去拿他的相机,“给你看看我的十年。” 陆载是职业病使然,相机基本都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这次他换了镜头,比35定焦要专业多了。 夏见鲸问:“咦?镜头呢?” 陆载说:“我平时带着它就是留个念想,真正拍摄时候也不怎么用。” 夏见鲸“哦”了一声,跪坐在陆载面前打开了相机。 陆载靠坐在床头,随他翻看里面的照片,然后幽幽地说:“我其实不太想在你面前显摆,但看你这样子显然没有查过我的资料。” 百科情书_205 陆载这别扭劲儿真是太熟悉了,夏见鲸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都笑弯了。 夏见鲸说:“我查过,陆大记者,新闻界里的顶级流量,你们台里没人比你粉丝数更多了吧。” 陆载挑眉,有些得意,却仍平淡地抿起嘴角,“嗯。” 陆载的微博其实是个私人博,他基本不转发与工作相关的信息,所以看起来没有台里其他人那么正式。 陆载粉丝群的年龄都不太大,集中在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之间,基本上都是女性,对新闻没啥兴趣,主要是对陆大记者的脸很感兴趣。 陆载微博的风格和以前大地广角上的“迷鹿”如出一辙,只是现在有了认证,也没昵称,直接就叫“陆载”,显得更性冷淡了。 陆载基本只在微博存图,八百年不发一条文字动态,偶尔发两条也没什么好话。 比如前几年过年,微博上红包满天飞,大家喜气洋洋的,要么拜年祝福,要么吐槽春晚乐呵乐呵。但陆载就不,他欠揍得很,专挑大年初一凌晨的点发一条——“新年不快乐。” 夏见鲸看到时都懵了,完全不知道该昧着良心说陆载可爱,还是跟评论里一起抱怨他毁气氛。 陆载这句“新年不快乐”连着发了好几年,他的粉丝也是滤镜厚重,竟然把这过成了一种传统,每年除了守岁,还要守着陆载怼一句“新年不快乐”。 也不知道今年陆载有没有发,夏见鲸想着就掏出手机,当着陆载的面登上了微博。 陆载凑过来问:“你叫什么,我关注一下你。” 夏见鲸顿了一下,抱歉地说:“叫手机用户123456789,刚注册的,名字还没改。” 陆载翻着新粉丝名单,找了半天才说:“看见了,关注了。” 夏见鲸“嗯”了一声,低头去看陆载的微博。 陆载今年果然压着除夕夜又发了,不过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这条微博底下的评论数比平时翻了两倍,一些老粉丝的哀嚎被顶到了热门,大部分都在跟陆载说快去重新编辑,新年传统不能丢,说好的不快乐就是不快乐,少一个字都不行! 陆载一直到昨晚上才做了回应。 他又把自己那条微博转发了一遍,说道:宇宙霹雳无敌超级快乐。 夏见鲸看得心都软了,他手机一丢,扑过去抱住陆载就啾了一口。 夏见鲸说:“别管九十九天了,我们现在就谈恋爱吧,好吗?” 陆载挑着眉摇摇头,坚持道:“不好,九十九就是九十九,一天都不能少。” “那好吧,都听你的。”夏见鲸揉着陆载的脸,心里满溢的都是喜欢,“表白九十九,规矩不能丢。” 陆载看着夏见鲸在他面前一点点活泼起来,他跟着笑,说道:“我今年要办一场影展,你知道吗?” “知道啊。”夏见鲸点头,他回绵阳那天就在网上查了陆载,把陆载的生平过往和未来计划全都看了一遍,记得一清二楚,“不是说预计年中么,主题就什么枪声与玫瑰来着。” “原来定的是这个,因为参展的三分之一照片都是在大马士革拍的。”陆载说,“不过现在我改想法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合展?” “我?”夏见鲸指指自己,接着就连忙摆手,“我不跟着瞎凑热闹了。” 说实话,夏见鲸刚才粗略地翻了翻陆载的作品,陆载的风格跟当年的“迷鹿”相比成熟了许多,如果说“迷鹿”是自视清高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中二少年,那现在的陆载就是真正在为天地立心的侠客。 陆载的照片纪实性很强,这是新闻媒体中必须要有的,不可能像其他摄影那样拍风花雪月。 夏见鲸明白自己的水平,他跟陆载比起来实在太业余了。再加上风景照和新闻摄影之间的壁垒太厚,强行把他加上去只会把陆载的影展搞得不伦不类。 还枪声与玫瑰?那简直灾难到如同把鲜花插在牛粪上,夏见鲸想想就觉得可怕。 夏见鲸说:“你好好办,我到时候一定买票给你捧场去。” “这些用不着我动手,我只负责提供作品,剩下的自然有经纪公司负责。”陆载不再坚持鼓动夏见鲸了,“我要把精力留着办点别的。” 夏见鲸看着陆载暗下去的眼神,心领神会般明白他又想做些什么。 “你还没追到手呢,现在我们属于不正当关系。”夏见鲸笑起来,环住陆载,趴在他耳边哄道,“但是没关系,来办我吧,我愿意的。” 于是陆载抵达绵阳后的第一天就这么在床上过完了。 大年初四的清晨,夏见鲸一早就被闹钟吵醒,大约是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上昨天陆载动作轻了很多,没怎么折腾他,他现在浑身除了酸以外也没有太难受的感觉。 夏见鲸一边爬起来穿衣,一边推了推陆载,说道:“崽,起来了。” 百科情书_206 陆载睁开眼看他,问道:“今天有事儿吗?” 夏见鲸说:“我跟同事借了车,我开车载你去成都转转。” 陆载手指勾住夏见鲸的手心,躺着不愿意动,“我不想去。” “别赖了。”夏见鲸凑过去一边亲他一边哄,等他满意地眯起眼睛才伸手把他拉起来,“我年底多发了两个月的工资,差旅补贴也发了不少,我没别的新年愿望,就想给你花钱。” 陆载笑起来,说:“满足你。” 两个人腻在一起穿衣洗漱,无意识地又厮磨过去不少时间,等到真正出门时,差不多已经快中午了。 绵阳离成都不算远,走高速就一百来公里,夏见鲸车开得很稳,时不时就想扭过来看陆载一眼。 陆载正低头回复同事的消息,似乎事情有些棘手,他一边编辑着消息一边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冷峻的侧脸显得十分认真,平添了一股成熟男人的迷人风姿,迷得夏见鲸完全挪不开眼。 陆载余光里的夏见鲸不停地往他这边偏头,这个小动作莫名地讨好到他,让他原本绷紧的嘴角勾了起来。 陆载放下手机,抬头去看夏见鲸,笑着说:“看我干嘛?” 夏见鲸斟酌了一下,说:“原来你工作起来是这个样子啊。” 陆载反问道:“在坦桑尼亚的时候你没见过吗?” 陆载话音刚落,他自己又笑着摇摇头,补充道:“你确实没见过。” 夏见鲸看了下前后的路况,把车驶入快车道,他目视前方低声问陆载:“那你知道我在研究所的时候是什么样吗?” 陆载想了想,“说实话,我想象不出来。” 陆载在某些时刻能确切地感受到夏见鲸身上的属于成年人的那一部分,和他一样,沉稳有度举止得体,是工作和社交中最得心应手的一个状态。 但更多的时候,陆载感受不到这些。 人们的情绪实际上有千百种不同的形态,面对陌生人、一般朋友、普通同事、上级、至交挚友、爱人和家人时,从来都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状态。 而当夏见鲸在他面前,就纯粹得只剩下了一份浓烈至极的爱意,穿越孤寂的十年,把他们的现在和青春紧紧连在了一起。 所以陆载根本想象不出来其他时候的夏见鲸会是什么样子,怎么用撒娇的唇去据理力争?又怎么用粘人的身体去独当一面? 陆载抬手覆上夏见鲸的大腿,笑着问:“给我讲讲吧,我的夏小狗穿上白大褂后帅吗?” 夏见鲸忍着笑,正经地说:“宇宙霹雳无敌超级帅。” 夏见鲸的工作保密性很强,他不能跟陆载讲太多细节内容,只挑了些有意思的事情给陆载讲了讲,顺便不忘吹嘘一下夏工程师的傲人成绩。 陆载唇角微弯,他靠在椅背上,根据夏见鲸语焉不详的叙述在脑内勾画出帅气的夏工程师。 真好啊,陆载想,他们没有辜负彼此,也没有辜负自己,熬过了那些漫长孤寂的岁月,终于又在一起。 陆载说道:“明天我就要回非洲了。” 夏见鲸猛地一怔,一不小心就按响了喇叭,他看了眼后视镜,缓缓笑起来,说道:“我知道,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陆载说:“有点难过。” “我也是。”夏见鲸握了下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指,“但也不是特别难过。” 夏见鲸低声说:“我挺满足了。该工作的时候就工作,没工作的时候就想你,相聚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每一秒我都很开心,也很珍惜,所以我没什么遗憾。” 陆载打开手机看了眼日历,他说:“我这三年多其实攒了不少假,每个月都能休一周。只是那边事情太多,不能一下子离开太久,所以我把假都拆开了。” 夏见鲸吃惊地扭过头看他,张了张嘴,才说:“陆载,你……” 陆载这一刻就变得和曾经一样固执,他认准了一样东西,谁说不行都没有用,规则也圈不住他,他惊世骇俗地破出一条路,誓死要把他的东西握在手里。 “我知道你年后就转正了,想随随便便出国基本不可能。”陆载说,“不过没关系,我每个月底都可以回来看你。” 夏见鲸下意识地就摇头,他说:“你来回跑真的太折腾了,跑一趟就得在路上耗费四天。” 陆载固执极了,他攥紧了拳不肯让步,如果不是夏见鲸正在开车,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握住夏见鲸的手,不给对方任何拒绝的机会。 “不准不要我。”陆载说,“我想如果换成你,你会和我做出一样的决定。” 夏见鲸一时哑口无言,陆载没说错,这种奔波放在他身上没问题,别说四天,只要能和陆载见上一面,代价翻上三倍他都愿意。 百科情书_207 但反过来要折腾陆载,夏见鲸就舍不得了。 陆载看清了夏见鲸眼中的心疼,这瞬间就安抚了他。 陆载的手掌松开,捏起拇指和食指,学着网络上那些小姑娘们的动作给夏见鲸比了个“心”。 “这没什么好折腾的,因为你在这里,我才愿意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回来。”陆载说,“你是我的终点,只有走向你的路才有意义,它叫做归途。” 第68章宠爱 夏见鲸选择带陆载来成都玩儿其实是有些失策的。 成都人民爱好美食,能吃也会吃,但前提是味道得够劲儿。而陆载这个人,别看表面上风光无限,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然而骨子仍一如既往地偏好甜口。 夏见鲸很早就发现了陆载这个喜好,以前的陆载暗就戳戳地喜欢着甜食,但从来都不主动说。 夏见鲸也是观察出来的,毕竟以前吃饭时陆载的筷子就爱往鱼香肉丝和糖醋里脊的菜盘子里伸,然而等他吃到嘴里后,哪怕满意地眯起了眼,他却还能不动声色地臭着脸。 陆载这股子天生的别扭劲儿,一以贯之地保持了这么多年,想来也是一种本事。 夏见鲸虽然口味重,嗜咸嗜辣,但他这两天被折腾狠了,也不可能放开了去吃,白白可惜了满街的美食。 两个人在美食的世界里徜徉,嘴巴咂了又咂,大众点评从头翻到尾,可就是没有一样合适的,这大概就是人间疾苦了。 夏见鲸开着车在路上转了两圈,饥肠辘辘的他们连说话都没气儿了。 夏见鲸说:“要不别挑了,随便找个地儿,再给你炒个鱼香肉丝?” 陆载摇头,金贵劲儿又上来了,“昨天吃过了,而且以后只想吃你做的。” 夏见鲸气还没喘匀就被噎了一下,他对这些甜口菜着实没什么爱好,当初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儿搭错了,起灶开火学的第一道菜就是陆载的最爱。 夏见鲸抬头看了眼车窗外闪过的蛋糕房,又问:“买俩面包垫垫肚子?” 陆载瞥了一眼,表情仍是不太乐意,他半仰在座椅上,眼睛要睁不睁的,完全是在享受夏见鲸哄他的这种感觉。 “不想吃。”陆载说,“你又不爱吃面包蛋糕。” 夏见鲸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但脸上却莫名溢满了笑意,光是看着陆载的脸就足够他笑弯了眼睛。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千奇百怪的,袒露心声讲人生哲理时沉闷得不像话,可转眼一闲下来,又有了腻腻歪歪的闲情逸致,你哄我我哄你,真是够烦人的。 陆载更是莫名其妙,那张好看的薄唇半个小时前还在说迷人情话,现在肚子饿了,连嘴巴都跟着开始埋怨人。 夏见鲸心想,真该把陆载这副傲娇样子放到微博上,给他那群迷妹粉丝们好好看看,高冷男神人设是如何崩塌的。这哪里是一匹孤狼,明明就是粘人的水果糖。 当然,夏见鲸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对自己在床上对着陆载撒娇成什么鬼样子,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还有他现在脸上这颧骨升天的笑容,真不像是个搞物理的工程师。 夏见鲸一边开车,一边腾出精力斜睨了陆载一眼,说道:“你怎么了?” “饿了。”陆载头靠在座椅上,睫毛扑闪了两下,就合上了眼睛。 “不止是饿了吧,”夏见鲸忍着笑,“你突然闹什么别扭?” 夏见鲸话音刚落,陆载的身体就绷紧了,他原本放松搭在小腹上的双手不由地握在一起,有种被人戳穿了的不开心。 陆载不说话,眼睛也不睁,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在睡觉,什么都没听见。” 夏见鲸也不看他,目视前方,自言自语一般幽幽地说:“还有八十天呢,两个多月,变数应该不少。” 陆载的睫毛微微地颤了两下,薄唇抿了起来,果然是恼羞成怒了。 夏见鲸明明知道他在闹别扭,然而也不来哄他,反倒还火上浇油,看来这些年厨艺真是不错啊,挺会添油加醋的。 陆载表情不太好,明显是被气着了,隐隐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整张脸都臭了起来。 夏见鲸憋笑憋得难受,他咬着唇不吭声,空气里只剩下他因为憋笑而有些不稳的呼吸声。 既然他们俩都不知道该吃什么,也没有下一步的计划,夏见鲸就想着索性先去酒店办入住得了。 夏见鲸预定的酒店就在春熙路附近,酒店有自带的停车场,他把车停好后,解开安全带去细细打量陆载。 百科情书_208 陆载早就把脸扭过去了,正独自对着车窗生闷气,说什么都不愿意看夏见鲸一眼。 夏见鲸把档位旁边的水瓶拿开,半跪在那里,探身去给陆载解安全带。 夏见鲸这姿势挺难受的,他后腰还有些酸困,一个不小心就往前栽了下去。 同事的车保养得极好,车玻璃的贴膜也是进口的,陆载从车窗上看得一清二楚,他气归气,但还是伸手一把搂住了气他的罪魁祸首。 夏见鲸喊他:“崽?” 看他没有反应,夏见鲸又喊道:“宝宝?” 陆载唇角暗暗地有了一丝上扬的趋势,夏见鲸见状赶紧又补了一句,“宝宝崽?” 这下可完蛋了! 陆载刚有一丝好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臭到无可再臭的地步,他睁开眼,蹙眉看着夏见鲸,眼睛里满是带着羞恼的不可置信。 夏见鲸彻底懵了,他还在纳闷陆载这次挺难哄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踩到了陆载的尾巴。 夏见鲸磕巴着说:“你、你喜欢哪个称呼?” 陆载攥了下拳,咬牙问道:“你平时叫我的时候,叫的是陆载的载,还是……宝……” 陆载气得七窍都要生烟,这个见鬼的“宝宝崽”,他根本说不出口。 原先和夏见鲸通话时他其实还喜欢听夏见鲸叫他“载”,在床上时也一样,夏见鲸含糊叫起来,有种别样的旖旎,带着海洋的潮气和清晨的露水,亲密得像一个湿漉漉的吻。 然而!现在! 事实似乎和陆载想象中的有些偏差,此“崽”非彼“载”,被喜欢的人宠成这样,心里当然很爽,但难免会觉得羞耻。 陆载有些万念俱灰了。 尤其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时,被身下软成一滩水的人叫“崽”,他光是想想脑子里就要爆炸了,连耳朵尖都臊得要蒸发。 夏见鲸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不轻不重地划拉了几笔,说道:“这个‘崽’。” 果然! 陆载脑子“嗡”地一声响,连同胀红的耳朵尖一起烟消云散了。 陆载声音沙哑极了,他舔了舔嘴角,说:“不准这么叫我。” “不可爱吗?”夏见鲸笑起来,挑眉看他,“崽?” 陆载被夏见鲸逼得说不出话,他抬起眼,看着夏见鲸戏谑的笑容,手臂一紧就把人箍在自己怀里,直接用一个吻堵了上去。 陆载咬着他的唇,警告地说:“不准叫我‘崽’!” “好好好。”夏见鲸被咬得动弹不得,手指插进陆载的头发,按着他的后脑勺轻轻揉,“不叫了,陆载同志。” 陆载终于松开夏见鲸,然而得到保证后,他又突如其来地觉得失落,真是难伺候极了。 陆载想了想,说:“也可以叫,但不能总叫。” “好。”夏见鲸笑起来,整颗心都软了,他看着陆载,“可以讲讲了吧,下高速之后你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 陆载已经破罐破摔了,他直截了当道:“我说你是我的归途后,你说了什么?” 夏见鲸被问得一时语塞,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但到底也没想到自己是什么反应。 陆载提醒他,说:“你‘哦’了一声,然后就开始给我讲春熙路上的烤猪蹄很好吃。” 夏见鲸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总算明白陆载不好好说话的原因。 不管陆载现在有多懂语言技巧,采访时有多滴水不漏,都无法改变他在夏见鲸面前的有头脑但不高兴的样子。 爱情是最管用的“显真法术”,他们稍一亲密就会原形毕露,谁都没比谁成熟到哪里去。 “我错了。”夏见鲸认错得很不真诚,他眯着眼舔了舔嘴角,“但那家的烤猪蹄真的好吃,想去吗?” “你!”陆载冷眼看他,“不去!” 夏见鲸笑起来,扑过去抱着陆载使劲亲了一下,亲完还蹭着陆载的侧颈不愿意撒手。 百科情书_209 夏见鲸笑着说:“你想听我说什么?” 夏见鲸说话时身子往后挪了一下,陡然就和陆载有了些距离。陆载抬头看他,微不可察地嘟了下唇,连索吻都别扭到不动声色。 夏见鲸一眼就看穿了,他凑过去,在陆载嘴唇上啾了一下。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你在等我的回应。”夏见鲸说,“我想不到从今以后还有什么能分开我们,白骨黄土我都想和你埋在一起,所以你说你是我的什么?” 陆载想了想,说:“坟墓?” 夏见鲸大笑起来,“原来你想听这句啊,好,你是我的坟墓。” 陆载皱起眉,“我不。” “当然不是,你是我的崽。”夏见鲸捧着陆载的脸,“我其实一直想叫你崽,不是想占你便宜。我想养着你,哄着你,等我们到了八十岁,别的老头子都喝茶看报养鸟逗鱼去了,就你长不大,还能因为少了个晚安吻跟我翻脸,多好。” 陆载抿着嘴笑,“为什么长不大不是你?” “我也一样。”夏见鲸弯着眼睛搂住他,“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直管夏平叫老夏可太明智了。” 陆载心里咯噔一下,他屏着呼吸去瞧夏见鲸。 夏见鲸扑进他怀里,笑着喊:“爸爸!” 两个人饿着肚子在车里又腻了半小时,直到保安纳闷地走过来敲他们的窗户,夏见鲸才臊着脸下车。 第二天回程的时候,陆载拿了车钥匙,说:“我开吧。” 夏见鲸点点头,说:“行,回去再休息一会儿,我给咱做顿饭,晚些时候送你去车站。” 陆载开车也很稳当,他几乎不碰快车道,车速一直不急不缓地压着最低时速限制,安稳得让夏见鲸直接闭上眼睡着了。 等夏见鲸再次睁开眼,车已经停在了他的宿舍楼下。 夏见鲸揉揉眼睛,一清醒就难掩失落,他叹着气说:“好快。” 陆载明白夏见鲸的意思,分离在即,他心里也不好受。 陆载凑过去帮他解安全带,顺便亲了亲他的手指,轻声说:“刚才影展那边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们想把主题定为‘看清这个世界,而后爱它’。” 夏见鲸一下子就乐了,他笑着说:“太巧了吧,这句不是我以前写作文老用的题记嘛,罗曼·罗兰语录经久不衰啊。” 陆载说:“我没同意。” “为什么?”夏见鲸歪着头问,“我觉得这个挺好的啊,还能跟‘枪声与玫瑰’呼应一下。” 陆载嗤之以鼻,他自有一套逻辑,只要合他心意,哪怕是歪理邪说他也爱听,不合他心意,保尔柯察金说的都不行。 “扯淡。”陆载说,“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看清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自己的心。” 夏见鲸问他:“那你看清了吗?” 陆载笑着耸耸肩,“我不用。” “哦。”夏见鲸十分无语,陆载对别人和自己永远双重标准,他不知道还能说陆载什么好。 “你看清了就好。”陆载说,“看清我的心,然后爱我。” 有了先前的前车之鉴,夏见鲸这次可不敢随随便便蒙混过关,他低着头仔细考虑了一番,脑子里飞速转着,一个完美的答案都想不出来。 夏见鲸灵机一动,耍赖道:“嗯……等你追到我,我就告诉你。” 陆载被夏见鲸来了这么一道,他挑起眉没说话,勉强答应了。 晚饭之后夏见鲸送陆载去车站,陆载的车整点到了,他们几乎没怎么依依不舍就在站台外分开了。 陆载腿长,三两步就走出了夏见鲸的视线范围内,夏见鲸心里蓦地空了一块,回研究所的路上他心酸到不敢去看空荡荡的副驾驶。 这种失落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他接到陆载的电话,陆载已经在香港准备登机了,跟他提前表了个白,就匆匆挂了电话。 陆载走后没几天年假就过完了,研究所的工作一如既往的忙碌,夏见鲸和另一个同事被分到新的任务组,忙得晕头转向,能想陆载的时间都被压缩了不少。 夏见鲸之前也是在逗陆载,除了第一天是让陆载大中午给他回的电话,后来说什么都舍不得,于是他们的固定通话时间就改到了国内凌晨时分,而陆载那边正好晚上七点,刚刚忙完收工。 他们的通话内容依然没有营养,有时两个人累极了,不想说话,就把手机公放,听着对方悉悉索索的声响。 百科情书_210 等到月底的时候,夏见鲸被工作折磨良久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忍不住心潮澎湃。 因为陆载已经开始交接工作,再有两天就可以启程回来。 夏见鲸躺在床上又问了陆载一遍:“是大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 “对!。”陆载笑起来,忍不住揶揄他,“夏小狗,这是你问的第十七遍了。” “那还有句话我要跟你说第十八遍了。”夏见鲸隔着电话就不会害臊,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兴奋地直踢腿,“好开心啊。” 陆载今天手头事情多,他只跟夏见鲸聊了平时时长的十分之一就得去忙。 夏见鲸表示十分理解,他说:“那你忙完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陆载点点头,答道:“你也是。” 夏见鲸挂了电话却没睡觉,他爬起来把冰箱整了一遍,又列了单子计划着这两天要去采购的东西。 他做完这些还觉得不够,拿出手机查了查最近的天气情况,又在备忘录里加上了一条——晒被子。 夏见鲸心情好极了,连第二天一位同事临时请假他都不在意,欣然接受了劈头盖脸砸向他的双倍工作量。 夏见鲸习惯工作的时候关机扔抽屉,以保持完全投入的状态,包括和陆载有了“不正当关系”之后,他这个习惯仍然没有变。 陆载也是,工作起来心无旁骛,他们所有的联络都在闲暇时候,绝对不会打扰对方的正常工作。 夏见鲸估摸了一下数据处理的难度,今天不出意外应该会忙到很晚,他想了想,提前就给陆载发了条信息,报备自己今晚老时间有可能失联的情况。 陆载那边太阳都还没升起来,自然也没给夏见鲸回信息。 夏见鲸没多想,直接关机工作去了。 然而很奇怪的是,夏见鲸忙到凌晨两点多,开机之后仍然没收到陆载的任何消息。 陆载闹别扭一直保持在一个调情的水准上,正经事情陆载还是分得清的,但现在连个“知道了”都没有回复他,夏见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夏见鲸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他累极了,心里却又止不住地发慌,总感觉要出事儿了。 夏见鲸算了算时间,陆载那边还不到晚上十点,他便拨通了陆载的电话。 听筒里“嘟嘟”的响着,可夏见鲸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直到熟悉的女声传出来,他才彻底死心。 陆载没有接他的电话。 夏见鲸皱起眉,他压根不考虑别的可能性,没由来地就觉得陆载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夏见鲸翻着通讯录,懊恼自己怎么没主动留下顾星海或者严正的联系方式,不然他此刻也不会慌得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手抖到握不住手机。 整层楼差不多都空了,只剩他这间实验室还亮着灯,夏见鲸站起身,无意识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夏见鲸咬着指甲,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最开始每隔十分钟就拨打一遍陆载的号码,但渐渐的,他方寸大失越来越慌,几乎是没有间歇地不停重拨着,握得手机都发烫。 夏见鲸自己也数不清他一共拨了多少遍,他已经把这种动作变成了机械化的行为,所以在电话突然被接通的那一刻,他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听筒里是熟悉的声音,但不是他期待的那一个。 顾星海在那头试探着问:“鲸仔?” 夏见鲸稳了稳心神,声音哑得不像话,“是……是我。” “我说呢,”顾星海拍着脑袋吐了口气,“陆载给你备注的是‘小狗头’,我猜着是你,又害怕认错人。” 夏见鲸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浑身止不住地发颤,问道:“陆载怎么了?” “他刚推出来,还没醒呢。”顾星海说,“他们那辆车今天遭到反政府武装的袭击了。” 夏见鲸牙齿都在打颤,嗑嗑哒哒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星海直接被夏见鲸的反应给吓到了,他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战场本就是个残酷的地方,谁不是把脑袋背在背上。在顾星海看来缺胳膊断腿都不算大伤,更何况陆载全须全尾的,还留了条命,根本算不上什么。要不是私交不错,他甚至都不会特意赶到卫生队来。 可夏见鲸不行,他恨不能把陆载捧在手心里,连让陆载坐十七八个小时的飞机他都舍不得,更谈何能接受这些。? 百科情书_211 顾星海尴尬地笑了两声,赶紧往回圆,“鲸仔,陆载真没啥大事儿,弹片从他侧腰直接穿过去了,内脏完全没伤到。不过他坐在后座,主要问题是后颈受到严重撞击,所以到现在还没醒。” 夏见鲸一瞬间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扶住墙,用力地喘息着。 “我……他……”夏见鲸掐了自己一下,然而却一点用都没有,“我、我……” “喂!喂!鲸仔?!”顾星海在那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完全束手无策。 顾星海觉得夏见鲸都快晕过去了,他万分后悔自己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他不过就是放心不下,一来卫生队就听见陆载的手机响,接起来就弄成了现在这样。 其实不能怪大家不上心,陆载他们整车人都受了伤,陆载还是最轻微一个,军医简单给他止了血就让推到一边躺着去。 毕竟副驾驶上坐着的小伙儿现在还在手术台上没下来,人手本就不够,自然没法像正常医院那样周到。 顾星海不知道该怎么跟夏见鲸解释,幸好夏见鲸自己先缓了过来。 夏见鲸说:“我现在就去请假,我去看他。” “这不现实啊,你护照咋整?”顾星海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你听哥一句啊,我帮你看着呢,真没事儿……” 夏见鲸不听,他坚持道:“我会想办法的。” “哎,你别……”顾星海感觉自己闯了大祸,陆载醒来绝对要发火,他无意识地往旁边一看,发现陆载竟然醒了,“鲸、鲸仔,你等一下啊!” 顾星海像手机烫手一般,哆嗦着就把手机放到了陆载脑袋旁边,然后立马扯着嗓子喊军医过来,典型的做贼心虚。 通话仍然在继续,夏见鲸只能在另一端听着陆载这边的情况。 军医过来掰着陆载的眼睛看了看,又询问了他目前的感受以及头不头晕。 陆载脖子上带着固定器,但他思维还是清楚的。他面上云淡风轻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陆载简洁地跟军医描述完自己的感受,然后对站在一旁的顾星海和警卫员说:“我没事儿了。” 军医吩咐他躺着再观察一晚,接着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等病房的门关上,陆载缓缓偏过头,费劲儿地把耳朵靠近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陆载声音干涩,他张了张嘴,声音轻的只剩一缕气,他闷声叹了口气,说:“嗨。” 夏见鲸嘴唇发颤,他用力咬了一下才故作轻松地说:“还疼吗?” “好疼。”陆载“哼”了一声,完全不是方才冷静自持的模样,“夏小狗,我受伤了,我得回家养着。” 夏见鲸视野一下子模糊了,泪水一涌而出,他抹脸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泪落下来的速度,于是他索性不擦了。 夏见鲸吸吸鼻子,说:“那就回来吧,崽,我养着你。” 第69章唯一 陆载回国那天夏见鲸专门请了假去北京接他。 顾星海说的没错,陆载确实没什么大碍,依旧个高腿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大衣衣摆在室内都朝后扬了起来。 只是…… 夏见鲸接过陆载的行李箱,憋笑憋得脖子都有些红。 陆载不自在地抿起嘴,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固定器,问道:“很丑吗?” “不丑。”夏见鲸笑得停不下来,“帅极了,全世界只有我家崽能把这玩意儿戴得这么帅。” 陆载表情稍微好看了一点,他松开嘴角,往上翘了一点点,“是吗?” “当然!”夏见鲸也顾不上周围行人的目光,直接握住了陆载的手指。 然而陆载却皱起眉头,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冰?!” 夏见鲸往回一缩,不在意地笑了笑,“一会儿就好了。你航班推迟了半个小时,我吓都快吓死了,不停地刷新网页,生怕又出现了别的变故。” 百科情书_212 “怎么会?”陆载捏住夏见鲸的手,一同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夏见鲸心里也是这么唾弃自己的,婆婆妈妈得不像话,于是他叹了口气,屈起手指挠了挠陆载的手心,“再来一次,我就真扛不住了。” 夏见鲸即使已经亲眼见到了陆载,并且确认了对方身体无恙,但他仍然心有余悸,从机场到总医院的四十分钟车程里,他的目光完全黏在陆载脸上,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陆载脖子上戴着固定器,扭头很不方便,他便斜着眼睛去看夏见鲸,这幅笨拙的样子配着他身上的高定风衣,想不可爱都难。 夏见鲸脸上的笑基本就没落下来过,他往前探了探身,几乎是半跪在脚垫上,只为了方便陆载看自己。 陆载握着他的手没松开,垂眼看他,“你窝在那儿不难受吗?” “没事儿,我就想看着你。”夏见鲸说着就把手伸进陆载的大衣里,轻轻按在他左侧肋骨上,“这儿呢?还疼吗?顾星海说弹片直接从这里穿了过去。” 其实当时顾星海也是听警卫员汇报的,于是没跟军医求证就直接转述给了夏见鲸,白白让夏见鲸担惊受怕了好几天。 事实上弹片就是擦着陆载的侧腰飞了过去,只不过旋过来的力度有些大,削掉了一块皮,血流得凶,看起来有些吓人罢了。 陆载想了想,也没跟夏见鲸解释,低声说道:“对,弹片穿过去了,还缝了好多针,疼。” 夏见鲸果然心疼坏了,眉心一下子就拧在了一起,恨不能掀开陆载的衣服给他呼一呼。 陆载暗自得意,正想揉一下夏见鲸蹙起的眉心,他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陆载现在脖子跟假的一样,干什么事情都不方便,他还穿着过膝风衣,想从裤兜里把手机取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陆载侧了侧身,手刚抬起来就被夏见鲸握住了。 “你别动了。”夏见鲸往前倾身,小心翼翼地抱住陆载半边身子,“我给你拿。” 陆载闻言立马就松了劲儿,夏见鲸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毛手毛脚的傻小子,现在被生活锻炼得相当会照顾人。 陆载半仰在夏见鲸怀里,满意地几乎快要眯起眼来。 夏见鲸的手很稳,陆载还没感觉到什么异样的动作,他的手机就已经被夏见鲸取了出来。 “小刘?北京的号码。”夏见鲸看了眼手机屏幕,把手机递到陆载面前。 小刘是个什么玩意儿?陆载完全不想理,他才刚享受了两秒钟的特殊待遇,还没尝出甜蜜夏见鲸就松手了,心里自然不得劲。 夏见鲸看陆载没反应,又问:“要帮你点接听吗?” 陆载连点头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他“嗯”了一声,坐直身体往夏见鲸面前靠了靠。 夏见鲸还当陆载不舒服,赶忙伸手又把人给搂怀里。 陆载负伤回国的事整个台里都知道了,听说休假报告已经给批了,虽然这是好事儿,但另一方面就是人情世故很麻烦。 这个小刘就是个麻烦头子,从他以后陆载的手机就没停过,一直有嘘寒问暖的电话打进来。 陆载接了几个就有些不耐烦了,他皱起眉,眼看就要开口怼人了。 夏见鲸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压力大,等新的电话打进来,他没再直接点接听,反而问了陆载一句,“还接吗?” “嗯~”陆载也摇不了头,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陆载这一声从鼻腔哼出来的拒绝直接让夏见鲸腰都软了,他仰头叹一口气,心想他这辈子算是交代在陆载手里了。 想当初陆载可不是这样的,病来如山不倒,一张薄唇永远抿得像锐利的刀,从来都不会低头。 可这次受伤后,陆载整个人软得像棉花糖,见到夏见鲸就站不稳脚,一定要被扶着搂着抱着才行。 夏见鲸心里五味杂陈,心疼是心疼,但莫名得又有一丝难言的满足,搂着陆载到了总医院门口都不想撒手。 出租车费还是夏见鲸付的,他哄着陆载下车,又跑到后备箱去取行李,看得司机还以为陆载是得了什么命不久矣的绝症。 司机小声跟夏见鲸说:“对不住啊,我还以为这个小兄弟就是落枕而已呢,要知道你们这么困难,我肯定再开快点了。” 夏见鲸的话多也仅限于对陆载,他跟司机聊不起来,哪怕心里乐得前俯后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夏见鲸收好发|票,点点头说:“谢谢您,师傅。” 夏见鲸不想让陆载多等,道完谢就拉着箱子跑了过去,扶着人慢悠悠地往医院大厅里走。 总医院里已经有陆载的同事在等着了,提前帮忙给办了手续,陆载一到就可以直接进去拍片子做检查。 百科情书_213 被台里派过来的就是刚才打电话的小刘。 小刘加入以后,夏见鲸和陆载都不怎么说话,尤其是夏见鲸,静得像空气一样,自顾自地跟在后面边走边看手机。 小刘是被同事们推荐选出来的闲人,专门派来慰问陆载,他白赚了一天假总得干点实事,便说:“陆哥,我看你朋友也挺忙的,要不就让人家回去歇着吧,我陪你等结果。” 陆载要是脖子能动,想必会甩多嘴的小刘一记眼刀,他轻咳了一声,沉着声音道:“不用。” “哎,陆哥你这个人哟。”小刘早就习惯陆载的说话风格,也没生气,接着往前跟了一步,“你倒是扭脸看看人啊,黑掉到下巴上面了吧,这得累成什么样子。” 陆载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夏见鲸,就等夏见鲸自己撞上来。 夏见鲸压根没看路,他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在刷网页,直到撞在陆载身上才停了下来。 夏见鲸抬眼一看见陆载就急了,他立马就伸手去摸陆载的腰,心疼地问:“撞着了吗?你怎么不躲一下啊!” 陆载抿着嘴,盯着夏见鲸的脸仔细瞧了瞧。小刘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夏见鲸确实比上次见到时憔悴了不少,眼圈底下淡淡地泛着青。 陆载不说话,夏见鲸急得不行,也顾不上去在乎小刘的目光,掀开陆载的大衣就要往里看,声音急得都哑了,“伤口怎么样?” 伤口能怎么样? 军医给打了止血绷带,当天夜里就结痂了。 但这陆载肯定不可能说,他颤抖着蹙起眉,弯着腰就想往前倒。 陆载说:“疼。” 夏见鲸脑子一片空白,连手机是握在手里还是塞进兜里或者已经掉地上了都不知道,只顾着两手轻柔地把陆载搂住。 夏见鲸心疼得不行,也不沉默了,行李托付给小刘照看,半扶着陆载就往电梯的方向走。 这俩人一溜烟就没了影,小刘被撂在后面,一时间有些傻眼。 小刘无辜地拖着行李,到底也没想明白刚才还安静沉稳的夏见鲸怎么就突然爆发了呢?还有他自己,好好的一个公派陪护,怎么就被顶替了呢? 等小刘找遍整个住院部,再次见到陆载和夏见鲸时,陆载已经做完检查,安稳地躺在病床上了。 小刘原本是按台里的标准,给陆载安排的三人间,但架不住夏见鲸舍得花钱,愣是给陆载升成了单独的套间,各项设施一应俱全。 小刘把行李放好,看了看床边站着的夏见鲸,对方在他进来时就站了起来,接着便窝进一旁的沙发上不说话了。 小刘莫名觉得自己很碍事,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两秒,尴尬地跟夏见鲸点点头,这才走了进去。 陆载掀起眼皮,瞧了小刘一眼,淡淡地问:“我报的假都批了吗?” 小刘毕竟是后辈,陆载在台里横行霸道惯了,平时还能开开玩笑,但凡陆载一冷脸,任谁都得犯怵。 小刘咽了口唾沫,“陆哥,台里确实忙,没你不行。” 陆载又问:“那批了多长时间?” 小刘说:“给你压了一个月,就批了三周。” 这确实有些过分了,难怪小刘说不出口。陆载光是攒着没休的假就不止这个数,这次又连着病假一起报的,没想到直接给砍了一大半。 陆载看了眼天花板,似乎在算日子,他想了想说:“知道了。” “不过陆哥,你也别生气。”小刘挠着头嘿嘿笑,“我听陈姐说会安排David接你的班,你休完假就直接回台里,坦桑尼亚那边暂时不用管了。” “嗯。”陆载一瞥眼就看到夏见鲸粘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连带着对小刘都温和了不少,“我服从安排,帮我谢谢陈姐和David。” 小刘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点头道:“好、好的。” 陆载声音更轻,又说:“小刘,你有事情就去忙吧,我不会跟台里说的。” 小刘一瞬间睁大了眼,虽说陪护比上班爽,但能回家躺着岂不是更爽。 小刘推了推眼镜,把陆载从头看到脚,看到陆载面容不变,他才明白对方并没有开玩笑。 小刘说:“那……我先走了,你有事儿就打我电话。” 陆载“嗯”了一声,接着闭上了眼,像是累极了一样,赶人都赶得不动声色。 小刘得令后立马开溜,一秒钟都不多待。 百科情书_214 待病房的门才刚关上,夏见鲸已经一个闪身重新趴回了陆载床前,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真不是个好人。” 陆载睁开眼,看着他挑了下眉,然后说:“你把我行李箱打开,隔层里有一把钥匙。” “钥匙?”夏见鲸根据陆载的指示找到钥匙,对着光打量了一番,问道,“哪里的钥匙?” 陆载说:“我在北京全款买了一套房子,刚工作的时候买的,一直没怎么住过。” “全款……”夏见鲸舔了下嘴角,感觉养崽之路任重而道远。 “嗯。”陆载说,“不到一百平,位置还不错。但买完就穷了,还没装修呢,基本上算是毛坯房一个。” 夏见鲸喉咙发紧,他看着陆载,手上不由地攥紧了钥匙,“所以,钥匙是……” 陆载说:“钥匙是给你的,装修你来吧。风格最好稳重点,不然老了再看会觉得尴尬。” 夏见鲸拉起陆载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好。” 当晚夏见鲸在医院陪陆载,原本陆载是想让他一起在床上挤一挤的,但他深知自己睡觉有多不老实,生怕压到陆载的“弹伤”,硬是窝在沙发里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护士来抽血时,夏见鲸才迷糊睁眼。那一瞬间他腰酸背疼脖子硬,躺着缓了好半天才能勉强站起来。 陆载的衣袖已经被卷到了大臂上,他余光里看到夏见鲸难受的样子,说道:“活该。” 夏见鲸完全让着受伤后的陆载,他立马跑到床边,帮护士一起托住陆载的手臂,“不疼的。” 看护士眼周肌肤的纹路,年龄起码过五十了。她当即就蹙起眉,音量被口罩挡了一半却还是很凶,“多大的人了,抽个血有什么好疼的?手松开。” 夏见鲸只好松开手,转身把陆载的脑袋抱进怀里。 护士忍不住翻白眼,推着小车往外走时还在嘀咕,直说现在的男同志太娇气了。 夏见鲸低头看着陆载,不觉就笑弯了眼,“娇气崽。” 暗自享受是一码事儿,但被放到明面上调侃就不行了,试问哪个三十岁的男人能受得了这种称呼。 陆载脸一下子就黑了,他梗着脖子硬是从夏见鲸怀里挪了出来。 夏见鲸害怕扯到陆载腰上的伤口,也不敢动,只能放任他重新躺回了床上。 夏见鲸怀里陡然空了下来,他搓了搓手心,不自然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陆载把夏见鲸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连手臂都不抬,只拿食指在床面上叩了两下,别扭着说:“夏小狗。” 夏见鲸“嗯”了一声,凑过去握住陆载不安分的手指,问:“怎么了?” 陆载耳尖有点红,眼神不禁有些飘忽,他说:“真的很疼。” 陆载这个关于“疼”的谎言没多久就被拆穿了,医生拿着结果跟夏见鲸仔细叮嘱了一下注意事项,然后又当着夏见鲸的面掀起了陆载的病号服。 夏见鲸眼睛都看直了,在陆载腰际找了两圈,除了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疤外,根本没找到所谓缝合了很多针的伤口。 医生什么都不知道,他严谨地说:“外伤基本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可以洗澡了。固定器再戴十天,平时蹲下起立都要慢一些,再出现头晕现象就跟我联系。” 夏见鲸毕恭毕敬地送医生出门,然后抱着手臂转过身,故意看着陆载冷哼了一声。 夏见鲸问:“真疼吗?” “嗯。”陆载面无表情,铁了心要装到底,“真疼。” “行吧。”夏见鲸笑起来,坐过去亲了亲陆载抿着的嘴角,“疼就哄着你。” 当然,哄着是没问题,但让夏见鲸继续掏钱供着高级病房,那是不可能了。 夏见鲸又跟医生确认了一遍,听到医生再次说陆载没什么大碍,当下就可以出院,他便二话没说就去给陆载办了出院手续。 陆载和夏见鲸站在医院门口打车,夏见鲸说:“我定了今晚回绵阳的票,你跟我回家。” “好。”陆载看了看手表,“还有时间,现在去家里看看吧。” 夏见鲸想了想,说:“没问题。” 陆载买的地段是真的不错,夏见鲸从走进小区大门开始就能体会到寸土寸金的感觉。 陆载现在也适应了不少,他戴着好笑的固定器也能走得昂首阔步,T台上的职业男模都没他有魅力,不过这些都是在夏见鲸看来罢了。 百科情书_215 陆载领着夏见鲸往前走,从电梯里出来后,他就不动了,拿手指了指面前的房门,说道:“就是这里。” 夏见鲸明白他的意思,笑着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以主人的姿态开了门。 房间布置实际上还是比毛坯房好一点的,起码能算上简装了,只是这种程度还入不了陆载这种挑剔精的眼。 房间有三个卧室,其中一间被陆载改装成了书房,另一间朝北的被改成了暗房,专门供陆载搞他那些情怀老胶卷。 唯一的主卧里放了一张大床,床上只有一个床垫,光秃秃的,枕头被子全都被收了起来。 陆载解释道:“我确实不常住。” 夏见鲸说:“看出来了。” 陆载笑起来,被人扶着还不满意,半边身子都压在夏见鲸身上,“但以后就不是了,它等到另一个主人了。” 夏见鲸笑着叹了口气,“等到另一个人主人来给它花钱了,对吧?” 陆载斜睨着他,问道:“不乐意?” “当然不乐意。”夏见鲸说,“我只乐意给你一个人花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跟大家说再见了呢!啾啾啾! 以及,严队和小北的《十八岁》也放出来了。 第70章终章 到绵阳的当天晚上,陆载就被迫入乡随俗了。 夏见鲸以前就看不惯陆载冬天只穿一件呢子大衣的做派,现在陆载又是个病号,他不顾陆载的反对,也不管已经热起来的天气,硬是把自己最厚的一套冬装给陆载裹上了。 陆载适应能力还不错,没两天就能接受穿着胖乎乎的棉拖鞋四下走动,彻底抛弃了他那些贵得上天的穿着打扮。 夏见鲸的工作依然很忙,只能嘱咐陆载多出去走走,别在家里闷地长毛了。 陆载自己在家确实无聊,可他脖子上又戴着固定器,一出门就是个活动的目光收集器,他宁愿闷出毛来也不肯出门丢人现眼。 于是等到周末夏见鲸轮休,陆载已经在家里闷了一周了,夏见鲸当即就决定拉着他出门遛弯。 家属院的绿化做得非常好,娱乐设施也很齐备,随处可见奔跑的幼童和狗。 然而好巧不巧,这两种生物都是陆载恨不能避而远之的。 陆载皱着眉,侧身躲过一只脱缰泰迪,以及后面追着狗跑的顽皮小男孩。 夏见鲸笑他,“来,你走里面。” 陆载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他说:“为什么不牵狗绳?” “这可是家属院啊,大家没那么多规矩的。”夏见鲸摊摊手,扭过头看着陆载,“原来你这么讨厌狗啊。” “算不上讨厌,不喜欢罢了。”陆载说,“但特别喜欢你,夏小狗。” 夏见鲸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为什么要管我叫小狗?” 陆载微微一笑,但他不方便扭头,便捏了捏夏见鲸的手心,“你站我面前来。” “嗯,好。”夏见鲸往前一跳,和陆载面对面站着。 夏见鲸握住陆载的手,他慢慢往后退,引着陆载往前走,“我们这样子走,我看着你,你帮我看着路。” 陆载握紧夏见鲸的手指,低声说道:“你还记得高一时候我和康祁打架那次吗?我还把你推到墙上。” “记得啊。”夏见鲸仰头感叹了一声,“没想到都过去十一年了,也不知道康祁现在怎么样,还有刘耀耀和秦南他们。” 陆载不乐意了,他低哼一声,拉住夏见鲸的手不肯走了。 夏见鲸看着他笑,用力拽了他一下,“好了,不提他们了,你接着讲。” 百科情书_216 陆载在夏见鲸手心发泄似的挠了两下,脸色这才缓和一下,他继续说道:“当时你还不知道我就是‘迷鹿’,于是就在论坛上跟我发誓,说你要是再和那个帅气同桌说话,你就是小狗。” “等一下。”夏见鲸制止住他,“你讲的时候麻烦保留事实真相,我那时说的绝对不可能是帅气同桌,没骂你混蛋已经很给面子了。” 陆载没接茬,装作没听见,说道:“就是这样。” “我想起来了。”夏见鲸说,“我是不是第二天后来还跟你学了狗叫?” “是的。”陆载笑起来,阳光照在他深棕色的头发上显得格外好看。 他们俩的走路姿势太奇怪了,两个大男人手牵着手,一个正着走,一个倒着走,基本所有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都会好奇地往这里瞥一眼,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夏见鲸被看得有些难堪,但他却不想放开陆载的手。 夏见鲸问:“还想转吗?不转的话我们就回家吧。” 陆载当然没有意见,他说:“我原本就不想出来,都是为了陪你。” 夏见鲸一边拉着他往回走,一边白了他一眼,“我每天上下班来回跑四趟,这条路早就跑腻歪了,我是为了陪你,想带你出来晒晒太阳。” 陆载听到“晒晒太阳”这四个字,莫名心里一软,就好像有一只手把他拉回到了十一年前。 陆载勾起嘴角,握着夏见鲸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旁若无人地牵手了。 陆载说:“那我现在是晒太阳的迷鹿了。” 夏见鲸有些遗憾,朝着陆载眨眨眼,“所以你为什么要把大地广角上的账号也注销了呢?后悔吗?” “我唯一后悔过的事情就是对你说了那些话。”陆载说,“就像你每个时间段都有不同的交际圈,社交软件上的分组一变再变,有新朋友上来,有旧相识离去。一个账号罢了,谈不上后悔。就算那个账号没注销,估计也不会用了,我目前主要在微博怼人。” 夏见鲸点头,“也是,说实话我也有好几年没登过论坛了,长时间不登就慢慢淡忘掉了。” 陆载说:“但我有把页面保留下来。” “嗯?”夏见鲸不解,偏过头看他。 “翻车鱼和迷鹿有关联的一些互动,我都存下来了。”陆载说,“注销的时候明明恨透了你,但还是没舍得把这些属于我们的痕迹彻底抹杀。” 夏见鲸心里一酸,他吸吸鼻子,捏着陆载的手指晃了晃。 “我明白。”夏见鲸说,“你听过一句话吗?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想起了你。” 陆载问:“什么?” 夏见鲸把陆载拉进门洞,手垫在他身后把他按在了墙上。 “这句话我在心里存了很多年,一直没机会说,也没勇气说。”夏见鲸蜻蜓点水一般在陆载唇上啾了一下,然后抿着嘴笑,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一样,“树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 “闭眼。”陆载抬手在夏见鲸面前打了一个响指,接着他吻住夏见鲸,说道:“可以醒了。” 夏见鲸配合地闭上眼又睁开,他的视野里是淡淡笑着的陆载,从发梢到额角都是他最爱的样子。 从青春,入梦来,到现在,他的最爱。 夏见鲸笑起来,他发现陆载不太对劲儿,耳尖莫名泛着红,他挺腰怼了陆载一下,问道:“你干嘛?” 陆载倒还委屈了,他垂着眼往夏见鲸身上靠,“你醒了,它也醒了。” “陆载你……”夏见鲸无奈极了,他拽着陆载开门进屋,把人安顿在沙发上坐好,自己转身就往浴室走。 陆载拽住他的手,抬眼问道:“你去哪儿?” 这不明摆着么,夏见鲸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裆部,有些头大。 上次的亲密实在太痛快了,回忆起来都觉得肌肤仍旧湿漉漉的,令人食髓知味。 亲爱的人就在眼前,一个吻就有可能会擦枪走火。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憋得久了免不了要出事儿。 夏见鲸叹了口气,说:“你缓一缓,我也去解决一下。” 陆载拉着他的手用了些劲儿,夏见鲸根本不反抗,一下子就踉跄着到了陆载正面前。 陆载说:“我想做。” “不行。”夏见鲸指了指他脖子上费事儿的固定器,“你要养伤,别瞎折腾。” 百科情书_217 陆载表示拒绝,他拉着夏见鲸坐到自己腿上,撒娇都撒得很硬核,“我想做。” 夏见鲸怕压到他,双膝半跪在沙发上撑着自己,抬手戏谑地戳了下他的肋骨,“这里隐形的伤口不疼了?” 陆载立马皱起眉头,抬手扶着额角,“头好晕。” 夏见鲸有些发愣地张了张嘴,陆载毕竟是有前科的人,他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真的伤到了陆载,还是陆载又在演戏。 夏见鲸轻轻摸了下陆载的脸,问道:“真的难受吗?” 陆载“嗯”了一声,一把抱住夏见鲸的腰身,瓮声说道:“我想你,我想做。” 夏见鲸的心跟着腰一起软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顺了陆载的意。 陆载吃饱喝足,又仗着病人的身份可劲儿撒娇,夏见鲸也万事都依着他,两个人甜甜蜜蜜地过完了三周的时光。 陆载休假结束要回北京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夏见鲸也不用上班,他们从早上醒来就躺在床上开始腻歪。 陆载看了看表,仍是犯懒不想起床。 夏见鲸说:“你最近好像都没在早上十点之前从床上下来过吧。” 陆载四天前就已经把固定器拆掉了,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缓缓点点头,态度很是理直气壮,“我受伤了。” “那你回台里以后怎么办?”夏见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陆载说:“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自然坚不可摧。” 夏见鲸挑眉看着他笑,又问:“那我在的时候呢?” 陆载半边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绵阳近期的天气都很好,夏见鲸的卧室朝南,床上用品每天都被阳光浸泡着,睡上去绵软得像一个美梦。 陆载想了想,说:“你在的时候,无坚不摧我,蚊子咬一口都疼。” 夏见鲸特别享受哄着陆载的过程,所有人都觉得陆载脾气臭,但陆载那些被别扭包裹着的温柔,只有他懂。 夏见鲸起床穿衣,拍拍陆载的肩膀,说:“起来吧,崽。” 陆载爬起来慢悠悠地收拾行李箱,里面一大半都是夏见鲸给他塞的吃的,还特别顾着他的口味,全都是甜口的食物。 陆载抬头问夏见鲸:“把储存卡给我。” “给你了呀。”夏见鲸眨眨眼,“上次你走的时候就还给你了。” 陆载摇摇头,说:“不是那个,是你相机里的储存卡。” “我的?”夏见鲸觉得纳闷,他一边抠开相机后壳一边问道,“要我的储存卡干嘛?” 陆载抿了下唇,神秘兮兮地说:“不告诉你。” 夏见鲸见问不出来也不再问了,他把储存卡递给陆载,说:“那行吧,赶明我再买一张,这个你拿着用。” 陆载接过来塞进钱包夹层,然后把钱包摊平举到夏见鲸眼前。 陆载手指点着钱包左侧夹着的照片,是一张缩小了的鲸跃图,他说:“我当时把你留下来的所有东西都扔了毁了,不过这张照片一直夹在那本《热风》里,幸免于难。” 夏见鲸对于这张照片的印象其实有些模糊了,他想了一阵,才恍惚忆起来这是他转学来的第一天送给新同学的礼物。 当时他觉得陆载不好相处,送别的都不太合适,于是挑挑捡捡,就送了这一张鲸跃图。 夏见鲸笑着伸手去拿,“你还专门缩印了。” 陆载点头,说:“三比一的比例,完美复刻,包括后面的字。” 夏见鲸捏着照片往后一翻,从眼睛里溢出来的柔软慢慢席卷了他,让他整个人都被一种温情包裹住了。 照片背后是他高中时不堪入目的狗爬字——很高兴和你坐同桌。 夏见鲸把照片捏在手心,说:“我给你换一张吧,这张图没意思,写的话也不准确。” 陆载没拒绝,眼睛盯着夏见鲸的动作。 夏见鲸起身去里屋抱出来一个A4大小的盒子,他把盒子放在地上,盘腿在陆载面前坐下。 盒子里放的是夏见鲸本科期间的奖学金奖状和论文检索报告单,他从最底下抽出一个小纸袋,里面装着好几张已经裁剪好的两寸照片。 百科情书_218 夏见鲸拿出一张照片,趴在茶几上写道——很高兴做你的爱人。 夏见鲸对着照片呼了呼气,等笔迹干后,他把照片递给陆载,“这张给你,放进去吧。” 陆载偏头一笑,接过来塞进了钱包里,他指了指满满当当的箱子,又问:“剩下的呢?” “都是给你留的。”夏见鲸把箱子重新封好,“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以前有些马大哈,东西总丢三落四,一直到工作后才变得细心了一些。但我的奖却从没丢过,不是说我虚荣或者很看重这些名誉,我只是想把它们都留下来,给你看看,我想做你的骄傲。” 陆载说:“那我带走吧。” 夏见鲸却摇摇头,仰着脸有些得意,“我得了不少奖呢,太沉了,等下个月轮休我去北京看你,把它放到我们的家里。” 陆载想到那个简装房,皱着眉叹了口气,“我们什么时候装修啊?” “不急,慢慢来吧。”夏见鲸说。 虽说夏见鲸说了慢慢来,陆载仍是发愁,每次听台里同事讨论房产,他都会没由来地想到那套让他痛并快乐的房子。 陆载回北京后的生活甚至可以说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工作量一点不比驻外的时候少。他还有个人摄影展要操心,即便有经济团队操持,但他却不可能真的当一个甩手掌柜,一来一去也得费不少心力。再加上还有那套“破”房子,装修还没提上日程,可月底就要迎来另一个主人。 陆载表面上仍是雷厉风行,在台里谁都不敢惹他,但实际上他一个头两个大,一给夏见鲸打电话就满肚子委屈。 陆载如此这般地兵荒马乱了一个月,终于在月末时候腾出时间去机场接夏见鲸。 陆载倒是买了车,风格仍是他一贯的买贵不买对,只是夏见鲸来的那天不赶巧,他的车正好限号。 车开不了,陆载只好提前打车去了机场,在冷凳子上坐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混在出站人群中的夏见鲸。 夏见鲸拉着一个登机箱,又从传送带上拎下来另一个更大的行李箱,这简直不像是来过周末,反而有种在搬家的架势。 陆载大概比划了一下,夏见鲸得过的那些荣誉就算翻上十倍,都不可能装得满这大箱子的一半空间。 陆载问:“你到底都带了些什么?” 夏见鲸弯着眼睛对他笑,“我来九所开会,能在北京留一个半月,开心不?” 夏见鲸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苦的。 九院下属十三个所,最折磨人的非九所莫属了。九所搞的可是纯理论研究,时间久了再加上没进展,任谁都得疯上一疯。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夏见鲸安慰自己,疯就疯吧,能跟陆载朝夕相处一个半月也不错。 “开心。”陆载说。 然而陆载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他点点头,帮夏见鲸分担了一个行李箱,带着人就往机场外面走。 陆载反应这样平淡,夏见心里免不了有些失落。 夏见鲸跟上去,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陆载站在遮阳棚下招手拦车,但他明显不太对劲儿,直接对着人家的私家大奔就招起了手。 夏见鲸抬手按住陆载的胳膊,问道:“没戴眼镜?” 陆载是戴了隐形的,他眨眨眼,手有些抖,却还是握紧了夏见鲸的手,“是真的吗?能待一个半月?” 夏见鲸笑起来,回握住陆载,点头说道:“是真的!” 陆载盯着夏见鲸的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笑起来,解释道:“这太突然了,我有些紧张。” “紧张?”夏见鲸不太理解,“突然我明白,但为什么会紧张?” 陆载吸了口气,说:“还记得我们九十九天的约定吗?” 夏见鲸笑了,“当然,所以我才毫无怨言地被发配过来了,这样那天我们正好可以在一起。” 因为没能送出手的那部镜头,陆载一直对惊喜这件事情有些抵触。他也不打算瞒夏见鲸了,索性一下子全说了。 陆载说:“那天正好是我的影展开幕式。” “太好了!”夏见鲸激动地摇了摇他的手,“我一定要去看!” 陆载放松下来,他勾起唇角点头,“你必须要去看。” 然而真的到了影展那天,又出了意外。 百科情书_219 夏见鲸甚至都觉得他和陆载是不是当年在大雁塔顶对佛祖们太不尊敬了,所以这些年来总是有九九八十一难拦在他们面前,想修成正果简直比登天还难。 夏见鲸已经连着三天没见到过陆载了,所里开会开得昏天黑地,他和同事们忙得连轴转,基本就是会议室和实验室来回跑,累了就和衣眯一会儿,根本没机会离开这一亩三分地。 昨天晚上本身已经结束了,但凌晨时候又从二所来了位大牛,当即就指出了他们方案中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于是今天早上一起床,他们就又接到紧急通知,让所有人立即到会议室集合。 夏见鲸连翻个白眼的力气都没了,他趁着人还没来齐,靠在窗边给陆载打了个电话。 夏见鲸说:“我也不知道这会得开到什么时候了,你这次影展能办多久?” 陆载已经在展厅了,他问了问一旁的工作人员,说道::“一个月左右。” 夏见鲸仍是很失落,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啊,崽。” 陆载正经事面前还是很深明大义的,他安慰夏见鲸说:“你别有负担,忙你的工作就行。” “好。”夏见鲸点点头,看着门口涌入的人,压低了声音对陆载说:“那我挂了。” 陆载说:“去吧,我等你忙完。” 不过万幸的是大牛是个和蔼的小老头,业务能力强不说,工作效率也出奇得高。 大牛不浪费时间,每一秒钟讲的都是精华,先是讲他们的问题,而后就很爽快地开始和大家讨论更优解。 等到中场休息的时候,进度已经过了大半,夏见鲸看看表,估摸着应该中午就能结束。 虽然这目前还只是夏见鲸的猜想,但他却压抑不住,想都没想就给陆载发了条信息,说自己说不定能赶上“下午场”呢。 陆载收到信息时正在被同行们采访,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采访的人都熟悉陆载的脾气,看他采访期间偷偷看手机又偷偷笑,好奇极了却又不便多问。 一位记者站起来,问道:“据说先前定的主题是‘枪声与玫瑰’,能方便讲一下为什么改成了‘52Hz’吗?” 陆载说:“有一条叫Alice的鲸鱼,这是它发出的频率,远远超出了同类的听觉范围,无法被其他鲸鱼捕捉到。” 记者又问:“所以是在表达一种不被人理解的孤独吗?” 陆载挑眉一笑,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在意孤独吗?” 记者哑口无言,讪讪地站在原地。 陆载是一个独立精神极强的新闻工作者,而这一点完全能从他的作品里看出来。 许多新闻摄影者在入行后都会选择改变,在自己的审美和大众的接受度之间做适当调和。陆载也不例外,这场摄影展会全方位展示他摄影风格的变迁过程。 没入行时,陆载是锋芒毕露的一把刀,恨不能割开所有虚伪的面纱;等他做了战地记者后,又成了大马士革,战火中铸就的玫瑰城,刚柔并济地还原真相;在国内时他仍然奔波在一线,不过摄影风格却又发生了一些转变,像充满人情味的一捧水,从涓涓细流汇成海,温柔而有力,细腻却震撼。 陆载说:“但这条鲸鱼的声音却可以被其他物种听到,比如人类,比如鹿,所以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孤独。” 记者脸色稍缓,又问:“那请问这些作品里对您影响最深的是哪一张?” “有一张,不过是我十七岁时候拍的了。”陆载说,“我把它挂在了展厅中央,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看。” 陆载匆匆结束了记者会,驾车就往九所赶。 他到九所门口的时候,夏见鲸那边还没有结束,他便停好车,给夏见鲸发了条信息。 夏见鲸刚一散会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陆载的短信和运营商提示一同弹了出来。 夏见鲸连桌上的文件都想不起拿,他站起身就往外跑,磕磕绊绊地把一整排的椅子都撞得直晃悠。 同事们还簇拥着大牛站在楼梯口,夏见鲸却什么都顾不上,他埋着头就从中间挤过去,几乎是四阶一步地就往楼下冲。 有同事在后面喊他:“小夏,等一下和陈老师一起吃饭呀。” 夏见鲸根本不往耳朵里听,现在哪里还有温和自持的夏工程师,不过只有一个迫切地想见到陆载的夏见鲸罢了。 夏见鲸喘着气飞快地往研究所门口跑。陆载被哨兵拦下了,他站在栏杆外,遥遥地跟夏见鲸挥了挥手。 夏见鲸看着陆载,眼眶一下子就有些发酸。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像很多年前在北京集训队外一样,还有那个隔着栏杆青涩的吻。 夏见鲸从兜里扯出自己的工作证,对着哨兵挥了挥,还没等遥控门彻底打开,他就侧着身子挤了出来。 陆载伸手抱住他,却被惯性带着后退了好几步。 百科情书_220 陆载说:“急什么?” 夏见鲸仰头看陆载,若不是在单位门口,他真想现在就亲一亲陆载的下巴。 夏见鲸说:“我实在太想你了,一秒钟都不想浪费。” 陆载说:“那就别浪费了,我带你去展厅看看。” 展厅是螺旋式的,一共有五个螺旋。入口处贴着海蓝色的“52Hz”,墙壁两侧等距悬挂着陆载的作品,按照时间顺序,一个螺旋里囊括了三四年的作品。 但在第四个螺旋结束的时候,摄影风格陡然变了,即使是再外行的观者都能一眼看出来。 陆载的作品总体偏沉稳,取材大多都是社会现实,让人心酸得想落泪。但在第五个螺旋里展示出来的照片都相对不太成熟,有些甚至从基础构图上就出现了非常大的问题。 但这里却是另一片天地。色彩明亮,有碧海蓝天,有飞禽走兽,镜头与生灵相遇,而此刻生命的律动又与人们日渐冷漠的眼睛相遇。 夏见鲸心里万分感动,虽说陆载先前问过他一次,但他完全没想到陆载竟然真的会带着他的作品一起合展。 夏见鲸明白自己的水平,但是哪怕是再业余的摄影爱好者,也都渴望被人看见,渴望认同的。 不会有人为创作出来一份无人问津的作品而骄傲,即使是为爱发电也不可能。 夏见鲸眼里有说不出的情意,他望着陆载,轻声问:“你把我的作品放在这里,不怕有人觉得上当受骗想退票吗?” “我知道这么做不合适,但我没有办法。”陆载说,“如果没有你,那以后我回想起来,只会觉得我办了一场很成功的影展罢了。但如果有你在,我会觉得这是世界送给我的情书,每一个字我都喜欢。” 陆载拉着夏见鲸往前走,在螺旋的尽头,整个展厅最中央位置,有一幅用了很大的篇幅展览出来的作品。 陆载那张照片拍得实在是不好,完全不应该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可朦胧雾气里是少年灿然的笑脸,如海尽头升起的朝阳,这是陆载镜头里的第一抹光。 陆载说:“还是那张‘情书’,我拍了这么多年,却再也找不出第二张让我如此喜欢的了。” 夏见鲸抹了下眼角,他握着陆载的手指,贴在唇边亲了亲。 夏见鲸说:“现在你想听听我的答案?” 陆载说:“想听,但还差第九十九遍,你先等我讲完。” 夏见鲸再也忍不住了,他把陆载压在墙角,贴着唇就吻了上去,问道:“不是说还有礼物么。” 陆载笑了,把自己的裤兜都翻出来给夏见鲸看,里面空空如也的。 陆载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拿出来一枚戒指?” 夏见鲸摇头,说:“你没那么浪漫,我们之间也用不到。” “包括这场影展,”陆载说,“也算不上礼物。” 夏见鲸牵着陆载的手,他不停地仰起头,张着嘴去呼吸,但仍然还是哽咽了,“第九十九遍换我来说吧。” “好。”陆载点头答应,“我脾气不好,处于工作状态时更容易发火,年龄越大越觉得自己刚愎自用,朋友也不多,总之算不上什么完美人生典例。我没什么好送你的,只有一个我,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还能送你什么。” “除了你我也不想要什么。”夏见鲸吻住他,“今天也很爱你,陆载。” 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少年总会变成八风不动的成年人,变得快乐很少,无奈很多。 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们在一起,时光就会停下来,让快乐加倍,来分担无奈,谁都不会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两年,终于把这个我留在青春尾巴上的坑填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写得很开心,遇见你们更开心。 谢谢这七十天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