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王子》 楔子|被遗忘的童话 你听过沉睡王子的故事吗? 从前从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度,住着幸福的国王和皇后,以及刚出生的王子。国王和皇后非常爱这个儿子,但是他们太忙了,没有时间陪伴王子,于是就让住在城堡里的其他部下陪王子玩。 偌大的城堡里,大家都围绕着王子一个人。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子身上,只要王子开心,国王和皇后也会开心,他们便有好日子过了。被一群人簇拥的王子并不寂寞。 但即便如此,王子最喜欢的,还是每晚睡前皇后为他唸的故事。即使再忙,每天晚上皇后一定会来到王子房间,为他唸一个睡前故事,看着他安详地进入梦乡。对王子来说,那是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时光。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王子七岁那年,死神来到了这个国家。 死神的工作,是在世界各地旅行,挑选适合的人,将他们带到他所居住的地方。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挑选要带走的人,将他们的名字写在笔记本上,一旦选定了就不能更改。 死神来到这里,看见大家都很喜欢王子,彷彿世界以王子为中心运转。爱恶作剧的他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把王子带走,这个国家一定会天翻地覆。于是,他在笔记本上写下王子的名字。 但是,大家都待在王子身边,要怎么把王子带走呢?死神在这个国家里徘徊,等呀等,等呀等,等待好时机出现。 那一天,王子和两名随从独自离开城堡,上山去打猎。但直到太阳下山,他们都没有回来。 原来,王子和那两名随从走散了,在山里迷了路。两名随从因为找不到王子,不敢回去,便躲了起来。 独自走在深山中的王子,遇见了一隻大熊。这是一隻飢肠轆轆的大熊。死神就站在他们旁边,满心期待,等大熊吃掉王子以后,他就可以把王子的灵魂带走了。 大熊扑向王子,死神的嘴角上扬。 这时,皇后却突然衝了出来,把王子推开。 跌坐在地的王子,惊惶地看着大熊扑向皇后。 猎枪声响起,随后赶到的侍卫将大熊打死了。但是,倒在血泊中的皇后再也不会醒来。她的灵魂已经到达死神的身边。 死神非常错愕,他并不想带走皇后。 「回去吧。」他对皇后说。「我要带走的不是你。」 「求求你放过他。」皇后说。「他不能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让我代替他走吧。」 「为什么不能?」死神不解地问。 「因为,」皇后看向王子,但王子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爱他的人,也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去爱。」 死神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意义。 「那你呢?」 「我已经拥有够多的爱,也有了所爱的人,这就够了。」 死神看着皇后坚定的双眼,思考了半晌。 「好吧。」死神妥协了。「但是有一个条件。」 死神答应让王子活下去,代价是让王子得到诅咒。从此刻起,王子将会不定时陷入短暂的沉睡,随着年纪增长,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陷入永远的沉睡。 解开诅咒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王子心爱的人为他死去。 为什么皇后愿意为了王子而死?死神仍不能理解。 他想知道,爱是不是真如皇后说的那么伟大,能成为王子活在世上的理由。 于是,王子受到了诅咒,故事也在这里结束了。 你问王子最后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打从一开始,这个童话就没有结局。 因为,这个童话至今仍在持续着。 那么,你准备好了吗?亲爱的王子。 Chapter 1. 王子的秘密 (1) 早上六点三十分,阳光穿透雪纺纱窗帘照进室内。韩圣临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更多光线打下来,将他细緻的轮廓照得分明。 已经梳洗完毕,穿着简单的深棕色大学t搭灰长裤,韩圣临关了灯,走出房间时顺手带上了门,穿过回廊绕到厨房,又顺手将客厅和餐厅的灯全开了。 宽敞又豪华的室内,只馀他一人。若关上了灯,一切显得了无生机,彷彿是无人居住的样品屋。 他从上层柜子中拿出马克杯,又从抽屉里拿了一包即溶燕麦,倒入杯中再加热水,拿细汤匙搅拌。 端着泡好的燕麦走到吧檯,韩圣临面对着餐厅的方向,长型的大理石餐桌一尘不染,反射着光泽,已经许久没有使用。再过去是空荡荡的沙发,另一头的窗户也透下温煦的日光,窗帘的影子轻轻摇曳着,是这栋房子唯一温暖的角落。 韩圣临悠间地喝着燕麦奶,搁在吧檯桌上的手机萤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薛弼成」。 他手指轻滑过接听键,按了扩音。 「喂,哥你还在家吧?」 「嗯。」 薛弼成听起来松了一口气。 「呼,吓死我了。韩哥你千万要等我,千万不要自己出门,知道吗?」 「拒绝。」 「什么?」薛弼成尾音上扬,吓得不轻。「别闹了哥,我保证很快就过去,真的。」 韩圣临放下马克杯。「从你家到我家,捷运站距离26.8公里,捷运平均时速35公里,加上走路路程10分鐘,你到我家的时候是几点几分?」 薛弼成早习惯了突如其来的物理问题,苦笑一声。「你还有心情考我物理呢??」 韩圣临瞥了一眼手机时间,补充道:「现在六点四十二分。」 「别以为多给资讯我就算得出来!」 「那先掛了。」 「欸等等等!你别这么无情嘛……你这样我要怎么跟耀叔交代?他把看顾你的重责大任托付给我,我就得克尽职责,一天也不怠慢。」 薛弼成口中的耀叔,全名韩时耀,耀时集团总裁,韩圣临的父亲。工作十分忙碌,一年下来见不到几次面,韩圣临又不愿跟陌生人住一块儿,顶多只能请阿姨定时来家里做三餐。幸好认识薛弼成这个老实的小子,又因缘际会下让他欠了人情,便嘱託他替自己好好看着儿子。 薛弼成将这道吩咐视为圣旨,自那一刻起贯彻始终,天天伴在韩圣临左右,一刻也没落下,就算不在身边也是一通电话随传随到。 韩圣临漫不经心用银汤匙搅着燕麦,每当拿他没辙的时候,薛弼成总喜欢老调重弹,听得他都腻了。 耳尖的薛弼成听出不对劲。「那是什么声音?韩哥你该不会又拿即溶燕麦当早餐吧?早告诉你这样营养不足,早餐就该吃丰盛一点,你是没听过早餐要吃得好,午餐要吃得饱,晚餐……」 『嘟』。 这道短促又无情的电子音,薛弼成也听过无数次了。即便如此,他缓缓拿下手机,看向萤幕上的「通话已结束」,心情仍是像被打入冷宫一般。 他无奈叹了口气,认命地点开聊天室开始发讯息。 韩圣临喝完最后一口燕麦,洗了杯子,这才看见薛弼成发来的讯息。 【雪碧】:我出门了,我会全力往你所在的方向奔去,你等着。 【雪碧】:记得吃药。 韩圣临退出聊天室,走去倒了杯水,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白色小圆罐,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吞下。 每天按三餐都要吃药,从七岁吃到现在早成了习惯,就算想忘也忘不了,但薛弼成这个爱操心的还是三不五时就会提醒一次。 韩圣临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六点五十五分。他拿着手机和药罐走向玄关,经过餐厅顺手拎起掛在椅背上的风衣,披上后将手机放入口袋,又把药罐塞进前一晚收拾好的书包,换上布鞋,提起书包往肩上一搁便出门了。 今天是大学开学日。 r大物理系,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学,当中理学院更是研究成果杰出,享誉国际,是许多对自然科学有兴趣的学子心目中的第一志愿。 当然对韩圣临而言,凭着学测满级分的优异成绩,进物理系轻而易举。 但对薛弼成来说就没那么容易了。高中三年跟在韩圣临身旁寒窗苦读,好不容易低空飞过物理系的级分门槛,二阶面试靠着天花乱坠的口才补足笔试分数的不足,这才给他备取一备上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韩圣临的人身安全。但韩圣临始终认为他太过小题大作,他这只不过是一点小毛病而已,平时也不妨事,实在不需要二十四小时紧盯着。虽然为了不被人发现,有时确实需要掩护一下,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控制,现在一天只会发作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他心里大概也有个底,没什么好担心的。 韩圣临抵达捷运站,这个时间只有一些高中生,甚至还不到上班族的通勤时间,车内算是空旷,这是他早出门的原因之一。 韩圣临上了车,选了靠边的位子坐下,戴上无线耳机,闭目养神。 新生报到的时候他便算过通勤时间,捷运车程二十分鐘,他在手机设定了定时器,在抵达目的地前一站就会响起,免得出什么突发状况让他来不及下车。 而这次,韩圣临精准地在定时器响起前睁开眼睛,把它关掉。毕竟这铃声是薛弼成选的,还真不是普通的吵。不想听到铃声而提前警觉的动力,比铃声本身的作用还要大。 出了捷运站,外头仍是阳光明媚,天空蔚蓝一片。想起薛弼成传来的讯息,应是希望能在捷运出口就与他会合。他环视周遭一圈,没见到人影,算算时间对方应该还在路上,索性不等了。 他可没有耐心做毫无意义的等待。 来到马路口,对面就是r大校门,和他一样等马路的零星几个人应该都是r大的学生,但韩圣临压根不想注意他们,望着眼前车轂击驰,开始计算从这里到普通教学馆的路程要多久。 小红人换成了小绿人,韩圣临和其他人一块往前,但快走到马路中央时,他忽然感觉不太对劲,眼前的景象变得朦胧。 这意识逐渐模糊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大脑告诉他必须立刻加快脚步离开这里,奈何意识不给他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直接切断了开关。 刚刚是不是有人停下来了? 傅妮妮走路走到一半,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回头一看,还真的有个人站在马路中央,垂着头不晓得在做什么。 傅妮妮又转头看了小绿人的秒数,只剩下五秒。 Chapter 1. 王子的秘密 (2) 「嗯?他怎么了?」傅妮妮有些慌张,原本自己已经快走到底,但人命关天,她赶紧小跑步折返回去,拉着那人的手就往对面跑。 韩圣临恢復意识的时候,感觉到有一个人正拉着自己用力往前拽。那人跑得很急,害他不得不跟上,耳边传来阵阵车辆的喇叭声。 终于跑到对面,傅妮妮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暑假两个月她在家就像坨会呼吸的肉,感觉自己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 汽车在两人身后呼啸而过。 韩圣临盯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女孩,完全明白自己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在马路中央断线了。 这是个缠着他十二年的毛病,也是薛弼成会像个老妈子一样担心他的原因。不知道确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知道是七岁那年,他发现自己偶尔会突然失去意识,就像立刻睡着一样。持续时间约十秒到一分鐘不等,由于相当短暂,这种情况又被称作断线。 只不过他才刚吃过药,依照长年的经验来看,药效可持续至少两小时,这段期间几乎不会发作,也因此他可在发作危险期避开通勤等高风险行为。今天这时间相当反常,他不由得拧起眉头,思考可能的原因。 傅妮妮终于缓过一口气,抬头看向方才救下的人,愣了片刻——长得还挺好看,但居然皱眉看着自己。 不是吧,她才刚救了他一命,他脸上怎么一副写着「你多管间事」的样子? 算了算了,人家都已经想自杀了,肯定遭遇了什么负面事件,她傅妮妮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他计较了。 「我说??这位同学,我知道上了r大压力肯定不小,但这才开学第一天,你要不多体验一下校园生活,别那么早想不开,很可惜的。」既然都救了就好人做到底,开导他一回。 「??」韩圣临本来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只馀一声叹息。 算了,无法解释。 傅妮妮只当他是在表达对生活的无奈,继续道:「而且你要选也选好一点的方式,站在路中央被撞到血肉模糊,枉费你生了这张脸啊。」 韩圣临眉微挑,彻底无言了。 「??谢谢。」也不知道是在谢她救命之恩还是谢她称讚自己好看,韩圣临丢下两个字,绕过傅妮妮逕自往校门口而去。 没想到对方就这么走了,傅妮妮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着那人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哎?为什么有人能把谢谢两个字说得这么没礼貌啊?」 傅妮妮决定不管他,就当自己积功德了。正好手机通知响起,她拿出手机,点开好友苏星然传来的讯息。 此时,站在马路对面的薛弼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韩圣临,跟一个女生搭上了话? 这怎么可能!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韩圣临跟自己以外的人连续说话超过三句,更何况是个女的。 薛弼成焦急地等待小绿人亮起,然后以跑百米的速度衝了过去。 傅妮妮突然感觉一阵疾风掠过耳畔。 「哥!」 此时仗着腿长优势早已走远的韩圣临远远听见薛弼成的呼唤,但丝毫没有放慢步伐。 反正总会追上的。 大概是常常追韩圣临练出来的心肺能力,薛弼成追上时仍脸不红气不喘的,一把搭上韩圣临的肩。「刚刚怎么回事?我都看到了。」 「看到了还问。」 「不是,我是看到你跟一个女的说话,说什么呢?差点以为我出现幻觉了。」 韩圣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 「什么——」薛弼成在大讲堂里大喊了一声,惹得其他同学都朝他们的方向望去。 薛弼成连忙摀住自己的嘴,用气音道:「你发作了,就在刚刚,马路上?」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我不是提醒你吃药了吗?」 「我吃了。要数一遍吗?」韩圣临从书包里抽出药罐,拋给薛弼成。 薛弼成双手捧着药罐,瞧了一眼。「那怎么回事?这药没效了?」 「天知道。」 「不行,今天得再去给叶医师看一下。」 韩圣临至今还记得,七岁那年被父亲带去给叶医师诊断时,他所说的话。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第二型嗜睡症是最接近的,这类型的嗜睡症会有日间过度嗜睡的问题,晚上也可能会出现睡眠障碍,但是不会猝倒,符合你儿子的情况。但比较罕见的是,他睡着的时间远比一般的嗜睡症患者要来得短,脑波在一瞬间进入快速动眼期,又马上恢復??」 「??就像断线一样。」韩圣临復述着最后一句话。 「嗯?哥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 「那就约今天晚上囉,正好有叶医师的诊。」薛弼成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说。 韩圣临没说话,没说话就是默许。 薛弼成突然想到什么,放下手机。「这么说来,那个女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有留下她的联络方式吗?」 韩圣临淡淡瞥了他一眼,薛弼成立刻道:「当我没问。」 以韩圣临的个性,道个谢都比登天还难。 「那她是什么系的?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会知道。」 「哎呀,你这样不行,今天要不是有她,你可能就??」薛弼成说不下去,猛然抓住韩圣临的手。「你看,我就说要等我吧,没有我在身边,出意外该怎么办?」 韩圣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很好,薛弼成又开始发神经了。 薛弼成一脸深情款款:「从今以后你绝对不能离开我身边,我无法承受失去你的打击。」 韩圣临甩掉他的手。「再说一句就封锁你。」 薛弼成立双手合十。「对不起,韩哥,我错了。」 见韩圣临没生气,薛弼成又道:「或是那女的有什么特徵?你好好回想一下,我人在对面看不清楚,只知道她穿一件白色短裙。」 薛弼成仍不放弃,韩圣临的恩人就是他的恩人。 韩圣临眉宇轻蹙,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况。 ——『要选也选好一点的方式,站在路中央被撞到血肉模糊,枉费你生了这张脸啊。』 「??是个怪人。」 「蛤?」韩哥你有资格这样说人家吗? ? 「哈啾!」傅妮妮无故打了个喷嚏。 「妮妮,你会冷吗?教室没开冷气啊。」好友苏星然看着她。 傅妮妮吸了吸鼻子。「不知道,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少浮夸了。」苏星然用手肘撞了撞对方。 她俩是在系上迎新时认识的,恰好被分到同一小队,经过一连串共患难的游戏关卡后,两人便熟络起来。 说起一阵恶寒,傅妮妮脑中驀然浮现刚才那位想不开又没礼貌的男子。 「我跟你说,刚刚我来学校的时候??」她把方才的经过描述给苏星然听。 「喔?长得挺好看?」苏星然拍了她的肩。「那你还真是立了一件大功啊。」 「你搞错重点了吧。」 「联络方式留了没?」 「留什么啊?他好像觉得我坏了他的好事,皱着眉看我呢。」 苏星然偏头想了想。「嗯,可以理解,要是我想寻死的时候有人阻止我,我第一时间肯定不会感谢他。」 傅妮妮有种好心没好报的心酸。「下次要是再遇到他,我就直接把他送心辅中心。」 才刚进心理系第一天,傅妮妮还没厉害到可以辅导个案,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来。 上完早八的微积分以后,两人又接着上三学分的必修课。三节课远比想像中来得漫长,还没十二点她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终于等到教授宣布下课,教室里的学生一哄而散,傅妮妮和苏星然也立刻收拾包包,准备到学生餐厅大吃一顿。早听说r大的学餐cp值很高,傅妮妮入学前便一直期待着。 果不其然,踏入学生餐厅便感受到何为人满为患。每间商家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座位放眼望去更是佔满了人,盛况堪比週年庆时的百货公司美食街,一位难觅。 「哇??这是学餐吗,简直像美食街一样。」傅妮妮叹道。 「先找到位子吧,不然也没办法吃。」苏星然率先走入座位区。个子娇小的傅妮妮走在她身后,引颈盼望着从眾多人头中发现两个可入座的坑。 「欸,那边好像有两个位子。」傅妮妮拉了拉苏星然的衣角,指向远方一张四人桌,一边坐着两个人,另一边则空着。 「那两个位子都放着包包,大概有人佔位了。」苏星然看得清楚。 「去问问看吧。」傅妮妮拉着苏星然往那个方向走,既然有一丝希望便不能放过。 Chapter 1. 王子的秘密 (3) 三十分鐘前。 「幸好我们早点来了,听说学生餐厅到了十二点就大爆满,一位难求。」薛弼成边说边朝空位放下背包。 两人早上的课十点就结束,之后便去图书馆待着,十一点半时薛弼成便提议先到学生餐厅佔位。这时间位子还挺多,他们轻轻松松选到一张空旷的四人桌。 「哥你要吃什么?现在去点不用排队。」 「你决定吧。」 这么多没吃过的店家,选择实在太麻烦了。 「喔,好。」薛弼成从背包里翻出钱包。「那我先去看囉。」 韩圣临留在座位上,从背包里拿出一本《近代物理》翻开来看。 「欸,你看那边,那个人好帅喔。」 「真的欸。」 两个在找位子的女生恰巧捕捉到在座位上安静看书都能美成一幅画的韩圣临,兴奋地交头接耳了一番,便朝他走去。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韩圣临闻声抬眼,那充满距离感的眼神并未吓退对方,反而直击那两个女孩的心扉,令她们怦然心动。 韩圣临的视线淡淡扫过两人,说了一个字:「有。」便又将视线放回书本上。 两名女生愣了一下,尷尬道:「这样啊,谢谢。」 说完便移动到韩圣临旁边那桌,还刻意选坐对面好看着他。 不一会儿,薛弼成拿着叫号器回来了。 「我帮你买咖哩饭,可以吧?」 「嗯。」韩圣临拿出手机,转了帐给薛弼成。 「这里真是天堂,我喜欢的咖喱蛋包饭、韩式豆腐锅,连速食店都有,以后不愁没有想吃的了。」薛弼成一坐下来便开始话癆。 韩圣临默默把书闔上。 时间快接近十二点,餐厅内的人也越来越多,眼看空桌一眨眼就几乎快没了。 这时又有两名女生走上前,问他们对面有没有坐人。 这次薛弼成代表发言:「喔,没有。」 说完立刻感受到身旁射来一道锐利目光。 那两名女生开心地坐了下来,薛弼成转头看向目光来源,一脸茫。 韩圣临无意解释,索性站了起来,拎了背包就走。 「欸??」薛弼成一愣,忙转头和对面两人道:「那个,不好意思啊。」便拿着东西追了上去。 韩圣临动作极快,快狠准锁定了为数不多的空桌坐下,并将自己的背包扔到对面。 「哥你干嘛?这样我很尷尬。」薛弼成走上前道。 「我不想和陌生人一起吃饭。」韩圣临答得理所当然。 「那也不算一起吃饭,那只是??」想到韩圣临难搞也不是一两天了,索性放弃解释。「好,我的错。我们就这样佔着位子,别让任何人来。」说完也把自己的背包往对面一放。 跟在韩哥身边,什么仁义,什么道德,都给排在后面,韩哥开心就好。 在心里默念一遍原则之后,呼叫器正好响了。 薛弼成让韩圣临留在座位上,自己跑了两趟把两人的餐点都拿回来。 餐厅的人潮逐渐增加,已经可说是人声鼎沸,排队的人都延伸到用餐区走道来了,韩圣临只想赶快吃完赶快离开这里。 途中有几个找不到位子的可怜人来询问,薛弼成这次学乖了,一律答有人。 包括这次也是。 「不好意思,请问??」 「那里有人了。」薛弼成连头都没抬,反射性回答。 「喔?你是那个??」对方突然话锋一转,使得韩圣临和薛弼成都不约而同抬起头来。 「马路自杀男?」 傅妮妮说完这句话,一旁的苏星然没忍住喷了一声笑。 韩圣临此刻脸已黑一半。 薛弼成呆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你不会是今天早上救韩哥的人吧?」 「嗯。」傅妮妮愣愣点头。 薛弼成一脸欣喜,连忙站起来拿走他和韩圣临的背包。「请坐请坐,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幸会幸会。」 傅妮妮和苏星然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取得位子。 韩圣临瞪了薛弼成一眼,又想站起来,薛弼成这次直接抓住他的手,硬是把他压回位子上。「我们韩哥啊,就是有些彆扭,他没别的意思,韩哥你说是吧?」 韩圣临冷冷注视着他,眼神充分传达三个字:你说呢? 薛弼成转头,对上这副略带威胁的眼神,一怂之下忙松开手,清了清喉咙:「咳咳,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薛弼成,绰号雪碧,叫我雪碧就好。」 对面两名女孩点了点头。 「呃,我叫傅妮妮。」为什么只是找个位子就突然开始破冰了? 「苏星然。」 接着三个人一致看向韩圣临。 「??」韩圣临默默吃着饭,不想回答。 「他叫韩圣临,我都叫他韩哥。」薛弼成替他回答了。 「你们原本就认识了吗?」苏星然问。 「嗯,我们是国小同学。」薛弼成点到为止,没说一路同班到现在。「你们呢?」 「我们是上大学才认识的。」 「也是新生?」 「对。」 结果变成苏星然和薛弼成两人聊了起来。傅妮妮左顾右盼,觉得附近的女生似乎都朝这里投以敌意的目光,有些坐立难安。再看韩圣临,安安静静吃着饭,旁若无人似的。 后来她们去点了餐,点完后薛弼成和韩圣临也正好要走了,薛弼成拿出手机朝两人道:「留个联络方式吧?作为答谢,下次我请你们吃饭。」 「好啊。」苏星然二话不说就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心想这人可真厚道,连她这个朋友也一起请。 「不用请啦,这也没什么,倒是你朋友??」 傅妮妮本想劝薛弼成多关心一下韩圣临的心理状况,薛弼成却道:「我们韩哥早上以为手机不见了,着急着找,没注意到秒数快没了,多亏了你才没出事。我代替他向你道谢。」 「啊?」原来不是想不开啊??那她早上还对人家说那些话,丢脸死了。 薛弼成微笑,将手机凑近了些:「加吗?」 加完好友,薛弼成才发现韩圣临早已消失无影踪,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妮妮和苏星然端着餐点坐下来,终于可以自在吃饭了。要是对着韩圣临这个周身散发低气压的人吃饭,傅妮妮怕是会消化不良。 吃着吃着,苏星然突然拋出一个问题:「你觉不觉得他俩互动有戏?」 「什么戏?」傅妮妮不明所以。 苏星然眉一挑:「耽美大戏。」 傅妮妮手一松,餐具掉回盘子上,匡噹一声。 顿悟了。 Chapter 1. 王子的秘密 (4) 傅妮妮穿着短袖短裤的居家服,从水气氤氳的浴室走出来,头上盖着一条毛巾,胡乱擦着头发。 坐到床上,她拿起手机滑开r大匿名八卦版,突然看见一条令人瞠目的消息。 发文者:啾啾 今天在校园发现极品帅哥!求系级姓名。 还附上一张坐在图书馆靠窗座位,衬着阳光宛若神仙下凡的一抹侧影。因为是偷拍角度,只见到一点点侧脸,但这足够傅妮妮辨识出来——这不就韩圣临吗? 底下留言大爆满,不少人卡位求认识,也有人陆续抖出情报: 爱吃瓜:@小小这是我们在餐厅看见的人吧? 小小:就是他,他给人感觉挺冷淡的。 悠然见南山:我也看见了,后来有两个女的和他同桌吃饭,怕不是有主了。 地表最强电蚊拍:我看是贴上去的吧,男神身边苍蝇多啊。 啾啾:呜呜,那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当然没机会了,人家喜欢男的,你们哪来机会呢?」傅妮妮一边滑着留言区,一边为这些迷妹感到惋惜。 司马昭之心:这个人跟我同高中,但怎么说,他的风评不是太好。 地表最强电蚊拍:此话怎讲? 底下留言忽然出现一堆「卡」。 司马昭之心:有一次我看到他把女孩子给他的告白巧克力扔到地上。 滷豆干:真假? 小小:长得帅就拿翘,不意外。 啾啾:你确定是同一个人吗? 海狮会害怕:男神形象崩坏,呜呜。 傅妮妮打了个寒颤,八卦版真可怕。 不过仔细想想,韩圣临这人没什么礼貌,今天中午遇到时更是没听见他讲任何一句话,估计社交技能点为零。傅妮妮想像了一下他扔巧克力的画面,似乎毫无违和感? 但毕竟是八卦版,谣言不可信,还是看看就好。 傅妮妮正欲放下手机,一抬头忽然看见她老哥傅辰暘站在房门口,差点没被吓死。「唉唷!哥你干嘛?」 「我才想问你不吹头发在干嘛?」傅辰暘手上拿着吹风机,没好气地走了进来。 「我等一下再吹就好啦。」傅妮妮说完便拿起盖在头上的毛巾搓搓头发。 傅辰暘将吹风机插上插头,又抢过傅妮妮手上的毛巾替她擦头发。 「头发不马上吹会感冒,你刚刚都打哆嗦了还不注意一点。」 那不是被舆论给吓的吗?? 傅妮妮眉头一皱。「你是在我房门口站多久?变态。」 「我在看你要笑得像个花痴到什么时候。」 「我哪有!」 「你每次看手机就在那边微笑,跟个花痴一样。」 「傅辰暘!」傅妮妮转头怒瞪他。 傅辰暘顺手直接将毛巾盖在她脸上。「好了,快吹。」 傅妮妮忙将毛巾取下,看着傅辰暘走出房间。「都帮我擦头发了,难道没想过帮我吹吗?」 「想得美,让我帮你擦头发已经耗尽你上辈子累积的福气了。」 「呿。」傅妮妮早料到他会这么小气,认份地打开吹风机。 经过一个晚上,傅妮妮早就把跟韩圣临有关的传闻拋诸脑后,反正两人不同系,跟她也没什么关係,以后会不会见到面都不知道。她悠间地走在林荫大道上,享受着早晨的柔和阳光,鸟兽虫鸣交织谱成一曲和谐的乐章。一旁的球场更有篮球队充满朝气的练习,以及一些上体育课的班级。 「现在两两一组,练习高手传球。」傅妮妮听见某个体育老师这么说道。 「韩哥,我们一组吧!」嗯?这声音好熟悉啊。 傅妮妮停下脚步,隔着护栏望向球场,果见韩圣临和薛弼成在里面练习传球。 这两人成天形影不离,还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多恩爱似的??不过大一的体育课原本就是同系的一起上,就不知道其他课他们是不是也都像这样黏在一起。 傅妮妮心中萌生了一丝好奇,然而倒也没有深究的慾望,并未停留太久便离开了。 殊不知,这个问题到了下午便得到了答案。 下午傅妮妮选到一堂通识「日本近代史」,放眼望去教室大概可容纳四五十人,然而要加签的人早已塞满教室前后左右所有缝隙,甚至有些人还站在外面走廊上,足见这堂课的热门程度。幸好傅妮妮算是早来,才能取得座位。 等老师大致说明完课堂要求,并处理完加签事宜后,教室里的人少了一大半。傅妮妮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认识的系上同学,却是韩圣临那张过份耀眼的帅脸率先自一群陌生脸孔中跳脱出来。 坦白说傅妮妮有些吓到,她居然和韩圣临修了同一门通识课,这算是什么孽缘吗? 视线再往旁边挪一些,果然不出所料,薛弼成就坐在韩圣临旁边。这下傅妮妮更确定苏星然昨天的猜测了——他俩关係不单纯。 人喜欢美的事物是天性,看见韩圣临令人赏心悦目的外表本该心情愉悦,但这时候又看见薛弼成,不知为何竟觉有些刺眼——能不能别一直黏在男神身边? 嘘,这段心声可不能被他听见。 「那么我们就先下课,十分鐘后回来。大家可以开始找期中报告的组员了,二到四人一组。」傅妮妮回过神,就听见老师说了这一段话。 二到四人一组? 她在这门课认识的就只有韩圣临和薛弼成两人,要找他们吗? 老实说她有点害怕韩圣临,这人总是板着一张脸,彷彿不会笑似的,昨天吃饭时又不讲话,阴沉得很,让人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得罪了他。 相比之下薛弼成就亲民多了,会笑会聊天,还很会看人脸色缓和气氛,比韩圣临那个木头人来得生动又富有人性。刚刚她还在心里骂他刺眼,真是对不住。 现在是下课时间,大家陆续都开始询问自己座位附近的人要不要一组,傅妮妮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犹豫,身体便当机立断做出反应——往韩圣临和薛弼成的方向走去。 此时傅妮妮的大脑尚无法理解她为何要这么做,明明和这两人才有过一面之缘,也不是很熟,干嘛一定要找他们? 原先还怕会尷尬而有点紧张,但薛弼成一看见傅妮妮就热情地打招呼:「嗨,你也上这堂课?」 傅妮妮顿时因他的友善而放松不少:「对,刚好看到你们,想问你们报告要不要一组?」 「当然好啊,多一个人省事,你说对吧,韩哥?」薛弼成转头询问韩圣临的意见,傅妮妮也同时望向他,却见他低头望着桌面,没有反应。 薛弼成见状,连忙对傅妮妮道:「啊哈哈,韩哥大概昨晚没睡好,我就先代替他答应你了。」 「咦?不用问他的意见吗?」 「放心,我帮你说服他。」薛弼成对她拍胸脯掛保证。 「喔??那就谢谢你了。」 「嗯,再联络。」薛弼成朝她挥了挥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薛弼成好像希望她赶快离开。 傅妮妮正要走回座位,忽然瞥见坐在韩圣临另一边的女生也要向他搭话,大概也是询问分组的事。 「那个,请问??」 但见薛弼成马上对那个同学大喊:「同学!我想问一下你刚刚有听到期中报告的缴交期限是什么时候吗?」 那个女同学愣了愣。「呃??我记得是十一月十八号,ppt上有写。」 「谢谢。」 「你们是一组的吗?」女同学顺势问道。 「对,不好意思我们这组已经满人了。」薛弼成摆出一副愧疚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会买单。 「啊,好的,没关係。」女同学说完又去问其他人了。 傅妮妮全程看得懵,不是最多四人一组吗?而且薛弼成的搭话方式也太不自然了,难道他是在阻止其他人和韩圣临说话? 嘖,这佔有慾,可怕。 上课鐘声响起,傅妮妮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好先回到自己的座位。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转头朝那两人望去,此时韩圣临已经恢復清醒,薛弼成正凑到他旁边低声说着什么。 和这两人一组,是不是代表她要常常看他们放闪?傅妮妮不禁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 下课后,傅妮妮收拾好东西,才看见薛弼成给她发了一道讯息: 雪碧:我跟韩哥说了,他ok。 真的ok吗??傅妮妮想起韩圣临那张皱着眉不说话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么随和的人。 不过既然薛弼成都这么说了,她也相信他有搞定韩圣临的方法,便愉快地传了个说谢谢的兔子贴图给他。 Chapter 1. 王子的秘密 (5) 大学生活到目前为止都还挺顺遂的,在系上交到朋友,通识课也顺利找到组员,傅妮妮不禁对接下来的日子充满期待。 隔天,傅妮妮痛苦地从早上六点半的闹鐘声中醒来,准备去上早八的国文课。 星期一已经有早八微积分了,偏偏又选到星期三的早八国文,原本想着高中都是七点半到校,早八算不了什么,但从今天早上爬起来的那刻她就后悔了。 意识迷濛下胡乱吃了早餐便出门,到了学校后又听着教授催眠的语调昏昏欲睡,傅妮妮开始考虑要把这门国文退掉,但大一要选到国文课相当不容易,让傅妮妮又有些犹豫。 而且上完这堂催眠的国文课后,她又得接着去上普通物理学,号称比统计学还要硬的必修课,她不仅担心她的精力是否有办法负荷。 心理系的普物和普化必修二择一,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只要修一学期的普化,但傅妮妮高中时就被混成轨域搞得很头疼,上大学后只想远离化学,想着以前学物理还过得去,便凭着初生之犊的勇气选了一学年的普物。 傅妮妮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物理系馆,在外面兜兜转转精神倒也来了。 此时,韩圣临和薛弼成刚在系馆上完课,正走下楼梯。 薛弼成突然顿步。「哎呀,我把实验衣忘在教室了,韩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我到门口等你。」 薛弼成匆匆跑上楼后,韩圣临继续下楼,走到楼梯间,一阵晕眩感猝不及防袭上脑门。 又来了。 他立刻靠向距离最近的一面墙,倚着墙让自己看起来像在闭目小憩,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傅妮妮走进物理系馆,打开手机确认课表。「306教室是在三楼吧?」 她爬上楼梯,在二楼和三楼的楼梯间瞥见一个人双手环胸靠在墙边,本想忽视,但这身影越看越熟悉,她仔细一瞧——怎么又是韩圣临? 看这样子,他是在睡觉吗?怎么会在路边睡? 傅妮妮好奇地凑上前端详,韩圣临垂着头,双目紧闭,但尚有呼吸,看来是在睡觉没错。 她想起昨天通识课好像也看见韩圣临在打瞌睡,他是多累啊? 这样近距离瞧他,纤长的睫毛宛如蝶翼般轻轻垂下,高挺的鼻樑,薄唇轻抿,肤质更是好得没话说,傅妮妮身为一个懒得敷面膜的女孩子都要嫉妒了。先前见面时匆匆一瞥,只是觉得整张脸符合大眾审美标准,现在仔细端详五官,这才确认了什么叫神仙顏值。 傅妮妮还沉浸在欣赏之中,韩圣临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富有灵气的眼眸笼罩着一层寒气,叫人敬而远之。 傅妮妮吓得往后大跳一步。 韩圣临脑中闪过一种生物——兔子。 视线聚焦在对方身上,韩圣临总算看清她是那天在马路上拉着他跑的人,脑中顿时闪过关于她的所有资讯——叫傅妮妮,薛弼成未经他同意就答应小组报告同组的人。 被那双眼睛盯着瞧,傅妮妮眨了眨眼,不自觉全身紧绷,肾上腺素直线飆升,加上盯着人家被抓包的尷尬,让她只想赶快开溜。 「??嗨,真巧,我先走了。」她僵硬地举起手,接着赶紧转身上楼。 孰料韩圣临竟往前跨一步,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傅妮妮抬起头,仰望足足比她高出一颗头的韩圣临,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压迫感。 韩圣临俯瞰着傅妮妮,这时候才发现,这傢伙长得真矮。 「你、你有什么事吗?」傅妮妮抓紧背包的背带,双腿发颤。 「??矮怪。」韩圣临啟唇,只说了这两个字。 彷彿被这两个字砸了脑袋,傅妮妮顿时石化。 矮?怪?矮怪? 这是名词还形容词啊? 「喔,妮妮?你怎么也在这?」薛弼成的声音此刻宛如神降下的天籟,解救刚被言语攻击而心态崩毁的傅妮妮。 傅妮妮愣愣转头看向楼梯上的薛弼成。「我、我来上普物??」 不知道是不是薛弼成的错觉,怎么觉得傅妮妮泪眼汪汪地看向他,眼里彷彿有无数委屈在打转。韩哥欺负她了吗? 「喔,那你们这是??」薛弼成缓缓走下楼,对于两人站得这么近感到不解。 韩圣临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傅妮妮则看了手錶一眼,忙道:「我上课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呃,好,掰掰。」完全没得到答案的薛弼成只得愣愣向傅妮妮挥手。 傅妮妮向薛弼成道别后又顺带瞥了韩圣临一眼,竟瞥见他唇边浮现一抹极为不明显的笑意。 这要是在一般人脸上或许很难察觉,但韩圣临平时的扑克脸实在是太过阴沉,以至于这仅仅上扬零点一公分,似笑非笑的弧度在他脸上都成了难得的突破,很轻易就能发现。 傅妮妮猛然转头想看个清楚,但韩圣临与薛弼成已经走下楼梯。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搭配上眼神,傅妮妮能感觉到那抹笑充满了嘲讽意味。 这是怎样?难道他是在报马路自杀男的仇吗? 这人也太小心眼了吧?? 傅妮妮生平第一次被叫矮怪这么难听的称号,想想气不打一处来,喃喃道:「你才怪,你全家都怪!」 这话自然是不敢当着韩圣临面前说。 Chapter 1. 王子的秘密 (6) 自从被韩圣临叫矮怪以后,傅妮妮对他的好感度便直线下降,原本对他的印象就已经是阴沉话少又没礼貌,现在又加上了小心眼这一条,好感度都要掉到负值了。 长得帅、长得高、气质好又如何? ??好,确实是挺稀有的。但她傅妮妮才不是会被外表矇骗的肤浅女子,况且人家都名草有主了,趁早看清真面目,断了幻想也好。 幸好她与韩圣临只有日本近代史的课会见到面,她已经决定以后看到韩圣临都要闪远点,免得又平白遭受他的羞辱。至于小组报告,有薛弼成在,应该不会太难熬。 傅妮妮边咬着筷子边替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一支筷子冷不防戳了她额头一下。 「在想什么?筷子都要被你咬断了。」 「喔唷,很痛欸。」傅妮妮瞪了老哥一眼。 「妮妮呀,大学第一个礼拜过得怎么样?」傅母一边帮大家盛汤一边问道。 「很好呀,挺有趣的。」傅妮妮道。 「她都在看帅哥,当然有趣。」傅辰暘插话道。 傅妮妮睨他。「我哪有?」 「喔?帅哥在哪呀?」傅母似乎很有兴趣。 「她们这届好像有一个挺帅的,物理系的。」傅辰暘想想又补了一句:「大概只差我一点。」 傅妮妮无情地冷笑一声:「呵,你?还是算了吧。」 虽然她老哥顏值的确挺高的,她小时候也觉得全世界她老哥最帅,但自从世面见多了以后,就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傅辰暘大概就是那种痞痞爱玩的模样,但其实眼光高又洁身自爱,母胎单身至今。若说她老哥帅,韩圣临大概就是散发圣光的等级,不过仅限外表,个性不予置评。 傅辰暘用筷子头指着傅妮妮,向傅母告状:「你看,马上护着她那个新欢。」 「谁新欢啊,你别乱说!」 傅妮妮立刻拉下他的手。 傅辰暘笑得顽劣:「你害羞了。」 「最好啦。」傅妮妮不堪其扰,使出必杀技——戳傅辰暘的肚子,谁让他肚子最怕痒。 两个人一阵攻防,直到傅父清了清喉咙:「咳,饭桌上不要吵吵闹闹的。」 傅辰暘和傅妮妮立刻端正坐好。 「不过你怎么也知道韩圣临?」傅妮妮扒了一口饭,疑惑道。校园男神的名号传得这么快,连大四也知道了? 「不就你那天边笑得像花痴边看的吗?」 傅妮妮脸色大变:「你偷看我手机!」 傅辰暘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自己萤幕没关就放在那里,我随便瞄一眼就看到了。」 傅母凑向他们,饶富兴味道:「在哪,也给我看看?」 「妈,你别听哥乱讲,没有什么帅哥啦。」 「唉唷,真小气,都不给妈妈看。」傅母故作失望的样子。 「她害羞,我等等搜寻给你看。」傅辰暘自作主张道。 就算是帅哥也是个叫她矮怪的帅哥??傅妮妮心如死灰,又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否则肯定被傅辰暘笑话。 傅母突然想到正事。「对了,妮妮你下午帮我跑一趟超市,该买的东西我写给你。」 「为什么是我?」傅妮妮脸垮了下来,今天星期六,她原本想利用週末下午好好追剧的。 「我要赶毕业论文,而且我上礼拜去过了。」傅辰暘回答。 傅妮妮整个人像洩了气的皮球,就差没瘫在饭桌上。 「去个超市有这么痛苦吗?」傅辰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不知道,今天不想出门。」 「你这身材还不出去动一下。」傅辰暘拍了她的肚子一下。 「你很烦欸。」 揹着与她身材不成比例的大型购物袋,傅妮妮出门前往超市。 走了约莫二十分鐘的路程,来到一间规格颇大的超市,傅妮妮推着推车,按照妈妈传给她的购物清单开始一件一件採买。 经过罐头区,傅妮妮听到有人讲电话的声音。 「我知道,你晚点来没关係。」 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傅妮妮推着推车走出货架,探头看见一个穿着米色防风夹克,身形高?的男孩背对着她站在冷冻区,刚掛掉电话,将手机收进口袋。 男孩侧过身推车准备离开,那一瞬间傅妮妮看见他的侧顏,立刻缩回推车,躲回货架走道中间。 她终于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不想出门了。 ??怎么有到哪都能遇见韩圣临的问题? 确认韩圣临已经走远,傅妮妮赶紧推车前往下个区域,她今天绝对不要跟韩圣临碰上。这几天没见到韩圣临,光想到那抹嘲讽的浅笑她就来气,可不想再看第二次。 傅妮妮按照清单在超市的一排排货架间穿梭,还要随时注意韩圣临有没有在附近,动作片里的特务怕都没这么累。 后来走到冷藏区,她发现韩圣临也在那,就决定先绕去其他地方。 剩下的东西都差不多买完了,傅妮妮又绕了回来——他怎么还在那? 既然只剩这区要买,傅妮妮索性就留在原地等他离开。她躲在两排货架中间,透过商品间的缝隙观察韩圣临走了没。 等着等着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韩圣临好像??静止不动? 傅妮妮拉着推车稍稍后退来到走道上,从比较空旷的角度观察。韩圣临一隻手放在一盒牛奶上,感觉是要拿,但是又迟迟不动作,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在考虑什么。但再观察久一点,就会发现他整个人是静止状态,宛如摆在超市冰柜旁的一座雕像。 傅妮妮越看越疑惑,他在干嘛? 想起之前遇到韩圣临的几次情况,傅妮妮脑中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测—— 不会是又睡着了吧? 但是??怎么会有人拿牛奶拿到一半睡着?这不是睡着而是生病了吧? 眼看韩圣临维持这个状态已经超过两分鐘,若是从傅妮妮还没发现时开始算可能更久。出于好奇以及关心,傅妮妮最终还是迈开脚步,直接来到韩圣临旁边。 她稍微凑近瞧了瞧,韩圣临眼睛是闭上的,真的像睡着了一样。 「那个??韩圣临?」她试着唤他,但他仍旧没有反应。 「韩圣临?」傅妮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醒醒,韩圣临?」 傅妮妮拍肩的力道加重了些,韩圣临猛然睁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彷彿刚从恶梦中醒来的人。 「你??还好吗?」傅妮妮看韩圣临终于醒过来了,代表刚才真的是睡着,不禁有些担心他的情况。 韩圣临又深吸几口气,平缓着呼吸,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转头看向傅妮妮。 傅妮妮看他的表情似乎惊魂未定,眼神仍有些迷茫,不知道恢復清醒了没。 「你没事吧?我看你在这边站了很久,不知道是怎么了,才想说过来看看??你刚刚是睡着了吗?」 韩圣临只是盯着傅妮妮看,没有回答。 傅妮妮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仔细端详了一下韩圣临,实在看不出来他现在的状态。不过韩圣临本来就不太理人,他不回答好像也挺正常的。 被这样一直盯着看,傅妮妮也怪尷尬的,于是道:「呃??你不想说也没关係,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见。」 正准备转身去拿该买的东西,韩圣临却突然抓住她的手。 被一股力道拉近的同时,韩圣临也往她身上倒。 「啊!啊!」傅妮妮惊叫出声,韩圣临这么高一个人突然往她身上跌,惊吓就算了,若不是她反应快及时稳住重心,恐怕早就被压垮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扶住韩圣临,他的头正好抵在她的肩上。正当她的惊呼引来了超市其他客人的注意时,薛弼成突然从某处衝了出来。 「别发出声音!」薛弼成急忙从背后捂住傅妮妮的嘴。 现在他们三人呈现抱成一团的姿势,傅妮妮被当成夹心饼乾夹在中间。 ??大哥,这样更引人注目好吗? Chapter 1. 王子的秘密 (7) 后来的情况也是一片混乱,将韩圣临接手给薛弼成扛后,不一会儿他便醒了。幸好他醒得早,否则其他顾客差点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薛弼成就这样一边安抚超市内的其他顾客,一边带着韩圣临和傅妮妮离开。 「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再向你解释。」薛弼成在傅妮妮耳畔低语。 于是此时,傅妮妮坐在速食店内,身边摆着一大袋採买物品,对面坐着略显焦虑而玩着手指的薛弼成,以及双手环胸、持续板着一张脸望向前方的韩圣临,三个人面前各摆了一杯饮料。 傅妮妮斜眼瞄了韩圣临一眼,明明是要向她解释,他怎么一副要审问犯人的人样子? 傅妮妮又将视线移回正对面的薛弼成身上。「所以??要说什么?」 薛弼成看向韩圣临,对方没反应。 他又转回来,深吸一口气,似乎难以啟齿:「这个??我们韩哥他??」 「有病。」韩圣临竟替他接了话,令薛弼成一愣,傅妮妮也惊讶地望向他。 韩圣临是在骂自己吗? 薛弼成乾笑了声。「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有一种??会突然睡着的病。」 「突然睡着?是嗜睡症吗?」 「稍微不太一样,因为他睡着的时间很短,通常一分鐘以内就会醒来,医生说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傅妮妮眨了眨眼,又看向韩圣临,难怪之前见他靠在墙边睡觉,突然就醒来了。 「你应该也见过几次了,在马路上那次也是。」薛弼成补充。 傅妮妮回想当时的情景,若是将今天这种情况套用在那天,一切便说得通了。「啊,难怪??我还以为你想自杀。」 「想自杀还会跟你说谢谢吗?」韩圣临睨了她一眼,眼神像在看一个笨蛋。 傅妮妮在心里暗自哼了声,有必要那么兇吗?被叫马路自杀男是多气啊? 薛弼成听到关键字,眼神一亮:「韩哥,你竟然说谢谢了?」 谢谢这两个字,要从韩圣临口中听到有多难啊,他一辈子都只听过三次而已,早就已经不奢求了。 「她的话让我不得不这么回。」韩圣临道。 薛弼成立刻看向傅妮妮,一脸殷切:「你对韩哥说什么了?也教教我,我也想收到他的道谢。」 韩圣临闻言瞥了他一眼,这人有毛病吗? 傅妮妮一脸尷尬,看韩圣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根本是故意挖坑给她跳。这么丢脸又顺势称讚韩圣临的话,她哪可能说第二次啊。 「我、我早忘了,况且你搞错重点了吧,现在不是在讨论韩圣临的情况吗?」傅妮妮赶紧转移话题矇混过去。 「喔对,总之就是像你看到的那样,这次的情况也是??」薛弼成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疑惑,转头看向韩圣临:「韩哥,这次怎么回事?」 韩圣临望着桌面,似乎在思考。 傅妮妮看不懂他们在干嘛。「这次有什么不一样吗?」 薛弼成看向她。「我来得比较晚,不知道前面的经过,你能说一下吗?」 傅妮妮便把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你说三分鐘?这么久吗?」薛弼成看起来相当惊讶。 「加起来应该有吧,毕竟我也在那里站蛮久的。」 「不仅时间变长,还连续断线两次?」薛弼成手撑头,对这情况相当不解。「韩哥,两次都是断线吗?」 韩圣临想了一下。「??对。」 「那这第二次很不寻常啊,你有感觉到什么不同吗?」薛弼成又问。 「我可以问一下是哪里不寻常吗?」傅妮妮好奇道。 「虽然不是没有过一天断线两次以上,但这情况相当少见,而且最重要的是,韩哥的断线,身体是不会猝倒的,可是今天他却往你身上倒,这是最奇怪的地方。」薛弼成仔细地向她解释。 这么说有道理,傅妮妮想起之前她碰到的几次情况,韩圣临都是静止不动的,只有这最后一次快把她魂吓飞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放松下来。」韩圣临道。 薛弼成想了想:「所以,妮妮让你感到放松?」 韩圣临身子顿时一僵。 傅妮妮脸颊莫名一阵热,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但薛弼成浑然不觉有何怪异之处,续道:「对了,你说你去叫醒韩哥,韩哥醒来后又断线了一次,会不会当中的关键就是你把他叫醒了?」 「啊?所以不能叫醒吗?」难道她犯了什么大忌? 「我也曾试着叫过他,但他从来没被我叫醒过,都要等他自己醒来。」 三人陷入一阵沉默,对于诸多不寻常的疑点难以下结论。 「虽然不太清楚原因,但妮妮你似乎有能力影响韩哥,我说的对吧?」薛弼成转头望向韩圣临,但韩圣临皱着眉头,似乎陷入沉思。 「韩哥?」薛弼成又唤了一次。 韩圣临回过神,愣道:「喔,你说什么?」 薛弼成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又断线了。想什么想到出神?」 韩圣临顿了半晌,才道:「没什么。」 薛弼成叹气。「下礼拜回诊时再问问叶医师吧。但总觉得这些症状,医学上也找不出什么根据。」 上次回诊时,叶医师又替韩圣临做了检查,但没发现任何异样,只能继续观察。 对着一筹莫展的两人,傅妮妮突然插话了:「那个??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问吧,既然都被你发现了,也没什么事好瞒的。」薛弼成说完,拿起面前的雪碧喝了起来。 傅妮妮身子凑近了些,满脸笑容问道:「你们在一起了吗?」 Chapter 1. 王子的秘密 (8)(加更) 「噗咳、咳咳、咳??」薛弼成这一下被呛得不轻。 傅妮妮也吓了一跳,看向他身旁的韩圣临,但他显然没有要管薛弼成的死活,倒是盯着自己的目光似乎越发寒冷。 韩圣临这无情的傢伙一点也不可靠,傅妮妮赶紧站起来帮薛弼成拍了拍背。「你小心点,别喝太快。」 薛弼成咳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来,猛然站起身,双手搭上傅妮妮的肩膀,一脸庄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我虽然没有韩哥那样俊俏,但少说也是风流瀟洒,女人缘不错的类型,怎么看也不像gay吧?」 傅妮妮愣了愣,还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自己。 「呃??我是看你们一天到晚都黏在一起,互动又挺亲密的,很难不让人误会??」 「互动亲密?冤枉啊,像韩哥这么洁身自爱,连隻手都不给碰,哪来互动亲密啊?」薛弼成两手撑在桌子上,快崩溃的样子。 「果然只有兔子的智商。」韩圣临补了一句。 傅妮妮朝他看去,这人怎么平时不开口,一开口就损人?还有兔子又是哪冒出来的?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兔子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天到晚跟韩哥在一起吗?」薛弼成眼神失焦地盯着桌面,悠悠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看来受到不小的打击。 「??为什么?」此时略显阴沉的薛弼成看起来有些恐怖。 薛弼成缓缓抬头看向傅妮妮,一脸壮烈:「因为我要照顾他。」 「他自愿的,和我没关係。」韩圣临无情地补充。 薛弼成猛然转头。「韩圣临,你说这是人话吗?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把你服侍得好好的,怕你断线遇到危险,不让你一个人出门,你断线时帮你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大家都觉得我爱出风头,这都没关係,我心甘情愿。知道你经常一个人住,把你叫到我家吃饭,替你注意三餐,替你约诊,就差没住在你家当管家了。这样你跟我说和你没关係?」 傅妮妮听完这段话,感动到差点落下泪来。这么好的朋友上哪找? 韩圣临平静地望向薛弼成,对上他的眼。「这些我都知道,我的意思是,不是我要绑住你的。」 薛弼成微愣,看见韩圣临眼里的认真,以及悲伤。 可以的话,他也想当个正常人,想生活在完整的家庭,想过平凡的日子。他不想连累这位风流瀟洒的朋友,让本该有大好前程的他和自己绑在一块,让一向热爱歷史的他,为了自己来读物理系。 这一切,不是他愿意的。 他从来没有开口留他,甚至偶尔对他无情,都是希望他能不再管他,别对他这么好。 薛弼成读懂了那道眼神。十二年的默契,他怎么会不懂。 薛弼成忽然笑了出来,这笑是用扯出来的,有点像苦笑。他将视线别向一旁。「对,是我自愿的。我就是个滥好人,我就希望你好,你就这样想就行了。」 傅妮妮注视着薛弼成,他的表情,好像有点想哭。 「但是??」薛弼成很快收拾好情绪,重新坐了下来,一把搭上韩圣临的肩。「韩哥,你把我的桃花都挡光了,这该怎么补偿我?」 一样的笑容,一样开玩笑的语气。这是薛弼成一贯的体贴。 韩圣临愣看着他那双澄净的眸子,又移开视线,有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温柔。 他太温柔了。 自己完全不值得被这样对待。 「你不怕继续被误会?」他仅是冷冷地回了这句。 薛弼成立刻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拿开手,无奈微笑。「行,我的问题,我安份点。」 此时薛弼成放在桌上的另一隻手忽然被抓住,傅妮妮朝他道:「我帮你吧。」 薛弼成看向被她抓住的手,眼睛驀地瞪大,又迎向傅妮妮炽热的双眸,不明所以。 「你一个人照顾他太辛苦了,我帮你一起照顾他。」听完薛弼成那番感人肺腑的话,让傅妮妮觉得知情的自己也该做些什么。 薛弼成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头看了韩圣临一眼,愣道:「可是??你要怎么帮?」 「我可以替你注意他,就像那天在马路上一样啊。」 薛弼成听见这话有些心动。「你真的可以吗?韩哥常常不等我就乱跑,搞得我很困扰。」 「别把我说得像你的宠物。」 傅妮妮坚定地点头。「况且你不是说我有能力影响他吗?我多待在他身边,应该也有助于了解病情?」 「意思是??你要当韩哥的朋友?」 傅妮妮愣了下,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种关係就叫朋友,就这么简单。 「对,就是这样。」 薛弼成靠向椅背,想了想。「有道理,我被说服了。韩哥除了我以外没别的朋友,我早就想让他拓展交际,又不能让这个秘密被发现,现在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无所谓了。韩哥你说呢?」 傅妮妮堆起笑容,满心期待望向韩圣临。 「我不需要一隻矮怪当朋友。」韩圣临双手环胸,冷着脸回答。 「矮怪?」薛弼成没听过这词。 傅妮妮的笑脸垮了下来,觉得这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态度强势了些:「没跟你计较你还嚣张起来了?什么矮怪,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说话尊重点。」 韩圣临没回答,反倒盯着某处看。傅妮妮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一直注视着她抓着薛弼成的那隻手。 ??刚刚讲得太热切,完全忘了自己一直抓着人家。傅妮妮连忙收回手。 这时韩圣临才终于正眼瞧她。 而薛弼成完全没注意到刚刚发生的一连串视线交流,甚至连傅妮妮什么时候收回手也没注意。「就是说啊,矮怪到底是什么?」 「她。」韩圣临看着傅妮妮说。 傅妮妮翻了个白眼。行,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她不想管了。 幼稚鬼。 薛弼成来回看了两人几遍,笑着凑到傅妮妮耳旁道:「我现在教你照顾韩哥的第一条守则——不重要的事顺着他,他开心就好。」 傅妮妮忍不住笑出来,听起来就像在照顾一个三岁小孩嘛。 韩圣临看着两人说悄悄话说得开心,不动声色抬起腿,朝薛弼成的鞋子重重踩下。 「喔!你干嘛?」莫名遭受攻击的薛弼成哭丧着脸。 「腿太长。」韩圣临语气淡然。 薛弼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在心里默念: 修身养性、修身养性?? 随后又突然想起重要的事,驀然张开眼睛,拿出手机开始打讯息。 傅妮妮的手机响起通知。打开一看,是坐在对面的薛弼成传来的,就只有四个字:修身养性。 底下又多了一行字: 【雪碧】:守则第二条:时常默念这四字心经。 傅妮妮抬头,用同情的眼神望着薛弼成。跟在这个没礼貌又讨人厌的幼稚鬼身边,辛苦他了。 韩圣临将身子倾向薛弼成,想看他的讯息内容。 薛弼成一转头,韩圣临立刻端正身子,若无其事。 薛弼成将傅妮妮的联络人画面凑到韩圣临面前,笑得灿烂:「以后就是好同学兼好朋友了,加一下吧?」 经过薛弼成的循循善诱,韩圣临手机里的联络人除了爸爸与薛弼成以外,终于新增了第三位。 韩圣临点开联络人名称的栏位,敲了几下键盘,按下储存。 ——兔子智商的矮怪。 Chapter 2. 王子的过去(1) 韩圣临在一间便利商店里。 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羊毛针织衫及绿白格纹长裙的女人,此时正背对着他,浅棕色的长发用发圈随意扎成了低马尾。 她回过头,用温柔的声音道:「圣临,选好了吗?」 是母亲。在记忆中,母亲是需要抬头仰望才看得见的。 韩圣临低头看了眼他手里拿的零食,朝妈妈点点头,举起手把零食交给她。 母亲带着他来到柜檯结帐,韩圣临满心期待地等待着,隐约听见店员和妈妈谈论着他,兴许是些称讚的话,他未曾注意。 结完帐,他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拿着零食,愉快地走出便利商店。他看了小绿人上的秒数一眼,判断可以过之后便往前走。就在这时,母亲牵着他的手松开了。 可是他并未回头。走到一半,他才发现一件事,母亲并未跟上来。 他转身看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愣愣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就这样盯着便利商店的门口,终于看见母亲现身在玻璃门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但随后,他看见的是母亲惊慌的神情,奋不顾身奔向自己,耳边传来阵阵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他脑中一片空白,母亲的叫喊在他耳中格外分明。 「圣临——」 韩圣临猛然睁开眼,看见昏暗的天花板。 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里是现实,顺势让头脑清醒些。他缓缓坐起身,扶着还有些晕眩的头,转头看向床头的闹鐘,正好六点。秒针移动一格所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在静謐的卧室内格外清晰。 每隔几天,他就会在这场梦中醒来。有时醒来的时间是半夜,有时则是现在,不论哪一种,都造成他晚上的睡眠时间无法维持太久,就算再次入睡也相当浅眠。因此,他从以前便习惯早起。 纵使有睡眠障碍,对他平时的精神倒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大概断线也是种补眠吧。 韩圣临盥洗完毕,简单泡了麦片当早餐,便收到薛弼成已经在楼下的讯息。 自从那天发生马路事件后,薛弼成每天早上都算准韩圣临的出门时间到他家楼下报到。其实从以前就一直是如此,但那天薛弼成睡过头,实在赶不上,从此以后闹鐘往前多设了五个,为的就是准时出现在韩圣临家门口堵人。 韩圣临换好鞋子,背上背包,打开大门,站在眼前的却不是薛弼成。 「早啊,韩圣临!」傅妮妮充满元气地向他打招呼,同时挥舞着双手。 「??你还真的来了。」韩圣临蹙起眉,一脸嫌弃。 那天晚上回去后,「兔子智商的矮怪」就发了好几通讯息给韩圣临。 【兔子智商的矮怪】:嗨,朋友! 【兔子智商的矮怪】:以后请多多指教囉! 【兔子智商的矮怪】:(兔子挥手贴图) 接下来每天也都可以看见「兔子智商的矮怪」传讯息向他打招呼,韩圣临一律已读。 傅妮妮被已读倒也不气馁,反正早在预料之中,甚至还觉得这样一直闹韩圣临挺有趣的,今天便果断出现在他家门口,打算用热情淹没他。 「妮妮既然成为你的朋友,以后也有可能陪你上下学,我就问她要不要一起来了。」薛弼成从一旁走了出来,让韩圣临松了一口气。要是让他和这个完全不熟的矮怪单独一起走,他寧可不出门。 韩圣临看向薛弼成,发现他眼下多了两道黑眼圈。 这都要归因于韩圣临起床的时间特别早,又喜欢搭少人的捷运,早八的课还没七点就会出门,薛弼成要趁韩圣临还没出门前赶到他家,势必要更早起来,无疑是极耗精神的一件事。韩圣临看着薛弼成连续早起一个礼拜后就显现的黑眼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即使拒绝他也不会乖乖听话。 再看旁边这隻矮怪,从他们去同一间超市来判断,两人的家距离应该不远,不过早起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能持之以恆,这隻矮怪看起来就是平时懒散的类型,肯定撑不了多久。 在脑中快速替两人做了分析,韩圣临关上大门,旁若无人似的逕自离去。 薛弼成朝傅妮妮做了个手势:「跟上吧。」 两人并肩跟在韩圣临后面走了一段路,互相交换一道眼神,薛弼成便开口:「韩哥,今天午餐也跟妮妮他们一起吃如何?」 「不要。」韩圣临毫不犹豫。 薛弼成早料到会是这样,又朝傅妮妮使了一道眼色。 傅妮妮小跑步来到韩圣临旁边。「你就答应吧,有我们佔着位子,就不会有一堆人来问你们位子有没有人了,一直有人来问也挺烦的不是吗?」 ——是没错。 这次韩圣临没说话。 傅妮妮转头看向薛弼成,只见他朝她点头又挑眉,示意她加把劲。 于是傅妮妮拉住韩圣临的手臂。「这样我们不怕没位子,你也不怕有人打扰,一举两得,好不好嘛?」 傅妮妮仰起脸,漾起期待的笑容,望着韩圣临的双眼闪烁着殷切光芒,又拉了拉他的手。 薛弼成在后面看得叹为观止,敢这样直接碰韩圣临的人不多,这决心,佩服。 韩圣临转头,视线径直落在被抓住的手,对傅妮妮闪亮亮的笑容可谓不屑一顾。 韩圣临那锋芒般的视线扫来,傅妮妮连忙识相地松开手,脸上还是努力维持着自认超可爱的笑容,等待韩圣临的回应。 可以快点吗,都快笑僵了! 韩圣临总算抬眼瞧她,眉宇轻蹙,又将视线移回前方才开口:「??随便你。」 傅妮妮松了口气,总算是同意了。现在她也没心情细想韩圣临为何又要皱眉,这么爱皱就去皱吧,老了长皱纹也不干她的事。 「那就这么说定囉!」傅妮妮说完又转头看向后方的薛弼成,只见他对她比了一个讚。 终于不用吃一顿饭良心不安八百次了。 Chapter 2. 王子的过去(2) 傅妮妮并没有告诉苏星然有关韩圣临的秘密。所以当她向苏星然提起中午和韩圣临他们约好一起吃午餐时,仅是以小组报告同组而熟络起来这个理由含糊带过。 苏星然从头到尾都露出不相信的眼神,甚至一脸姨母笑地问:「你是不是中毒啦?」 「蛤?中什么毒啊?」苏星然突如其来的问题经常令傅妮妮难以理解。 「中了韩圣临这个蛊啊。」 傅妮妮觉得荒唐似的笑了声。「拜託,你别妄想了,怎么可能。」 虽然慢慢接近韩圣临后,开始觉得他并没有表面那么阴沉可怕,也敢正面和他懟上几句,但根据他始终不离口的矮怪称呼这点,他在傅妮妮心中仍旧是个不知感恩、没礼貌又小心眼的傢伙,形象极为负面,送她当礼物都不要,还中蛊呢。 「不过我得提醒你,陷进去之前还是先多了解这个人。八卦版那则贴文你也看见了吧?虽说谣言就只是谣言,可你难道都不好奇吗?」 「唔,那个啊??」虽然之前滑到的时候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係,但现在既然说要成为韩圣临的朋友,说不在意是骗人的。「是有一点好奇??」 「好奇的话就直接去问他吧。」苏星然诚心地给了建议。 「欸?这样好吗?」 「本来就是啊,与其自己胡乱臆测,直接问本人不是最清楚吗?又能省去不必要的误会。」 说的是挺有道理,但像韩圣临这种跟他讲五句话才会回一句的人,愿不愿意跟她说或许是个比较大的问题?? 「好了,我先去上课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苏星然拾起背包,临走之前拍了拍傅妮妮的肩膀,笑道:「加油。」 傅妮妮愣了愣,哪里需要加油啊? 下午傅妮妮没课,原本打算吃完午餐直接回家,却在这时突然收到一则讯息。 【雪碧】:你有空吗?紧急状况,在图书馆。 傅妮妮看到紧急状况四个字就紧张起来,连忙抓起随身物品赶往图书馆。 根据薛弼成描述的位置搭电梯上了四楼,傅妮妮在书架间左弯右拐,来到最底部角落的位置,果然看见薛弼成朝她挥手。 这是一张相连的长型两人桌,对面也併着一张一模一样的,但两张桌子中间隔着高高的隔板,不会互相望见。此处又位于角落,是绝佳的隐蔽地点,薛弼成还真是会选位置,知道哪里最不会引人注意。 傅妮妮朝他走去。「怎么了?」 薛弼成用下巴努了努坐在靠窗位子的韩圣临。「我们读书读到一半,他就变成这样了,都过了快十分鐘还是没醒,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傅妮妮望向韩圣临,他桌上放着一本厚重的原文书以及一本笔记本,低头拿着笔呈现写字的姿势,看起来就像读书读到一半开始打瞌睡的人。 「我下一节还有课,又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所以想问你能不能暂时帮我看着他?」薛弼成双手合十,看起来相当歉疚。 傅妮妮看向薛弼成,又瞄了韩圣临一眼。「当然没问题,你快去吧。」 「那就麻烦你了,抱歉。他第一次断线这么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要是有状况就联络我。」薛弼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 傅妮妮点头。「我知道了。」 薛弼成离开后,傅妮妮便坐在他的位置上,侧过身,一手托腮盯着韩圣临看。 他的双眼闔上,从侧面看睫毛似乎更加纤长,鼻梁也更俊挺,这张脸还真是百看不腻。呼吸起伏相当规律,彷彿真的陷入沉睡。 这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突然睡着到底是什么感觉? 傅妮妮将视线移向笔记本,上头用工整的字跡写着密密麻麻的算式,她一行也看不懂,倒是不得不承认韩圣临的字相当秀丽,简直像印上去的。 她注意到他笔跡停顿的地方,似乎因为断线的影响而向下顿了一笔,而那一处便因为笔尖一直停留着而使墨跡稍稍晕开。 她伸出手,悄悄地把他手中的笔取走,一边注意着他是否有醒来。 她将笔轻轻放在桌面上,就在此时,韩圣临原本握笔的手动了一下,竟捉住她的手。 傅妮妮倒抽一口气,以为韩圣临醒了,转头一看,却见他仍是那副熟睡的面容。 ??这人确定不是装睡吗? 傅妮妮想抽开手,然而韩圣临的头却在此时往前倾倒。 傅妮妮心一惊,怕他头敲到桌面,连忙用另一隻手扶住他的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以一个比较正常的趴睡姿势安放在桌面上。 看来是和超市那时候一样,抓住她以后就放松下来了? 傅妮妮尝试动了一下被握住的左手,发现无法轻易抽开。 她就这样无奈地看了韩圣临一会儿,突然瞥见他椅背后掛的卡其色风衣。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用仅存的右手拎起风衣,费了一番工夫让它披到韩圣临身上,这才重新坐下来。 看韩圣临此刻的样子,似乎比方才睡得更熟、更安稳,像是真正的睡着。 傅妮妮索性也趴下来看他。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映在他清俊的轮廓上,一吸一吐间,那道微光似乎变得柔软。 仔细一看,他睡着的时候可爱多了。至少和成天板着脸皱眉,或是动不动就叫她矮怪的时候比起来。 薛弼成说,韩圣临断线的秘密,她是第五个知道的人。 除了韩圣临和薛弼成,剩下知情的就只有韩圣临的爸爸,以及他的医生。 「那他的妈妈呢?」傅妮妮很自然便想到这个问题。 薛弼成脸色驀地有些僵。「他妈妈??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去世了。」 这是今天早上他们在韩圣临家门口等他时的对话。 在那之后,两人都没再谈论这件事,但傅妮妮脑中却跑过千思万绪。 难怪韩圣临会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断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七岁。好像是在他妈妈过世之后。」 傅妮妮望着此刻趴在桌上熟睡的韩圣临,想像他七岁时就要饱受断线的困扰,并承受母亲离开的伤痛。 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呢? ?? Chapter 2. 王子的过去(3) 韩圣临睁开眼时,看见的是趴在他身旁睡着的傅妮妮。 随后,他很快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 他撑起身子,感觉到肩后有东西滑落,回头一看,是他的风衣。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隻手上,试图唤起相关的记忆。 这??是他主动的吗? 那天在超市,他断线恢復后,意识朦胧之下抓住傅妮妮的手,这他还有印象;可现下这回,他半点印象也无。 他转头看向傅妮妮安稳的睡顏,一手撑头,就这么盯着她瞧,并未抽开握着她的手。 纵使不记得握手的过程,可他很清楚,这中间有一件事改变了。 他并未跟任何人说过,断线的时候,他偶尔也会看见那个梦境。 即使断线的时间相当短暂,梦中的场景仍旧歷歷在目,就像是身歷其境一般,要让他一次又一次,反覆经歷那场意外。 过了这么多年,那场意外仍如一场恶梦,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每一次经歷,都是让恐惧与绝望渗入肌肤、沁入骨髓,罪恶的藤蔓缠满全身,将他牢牢禁錮在原地,感受彻头彻尾、由里透到外的瘆人冷寒。 而在超市那次,是他第一次经歷比平时更长时间的断线,梦里那些他不愿回想的细节被放大,更加赤裸地呈现在眼前。直到傅妮妮的声音出现在耳畔,那场恶梦才戛然而止。 今天,他的恶梦也突然消失了。并不是从断线中醒来,反而像是有一道温暖的光迎面而来,轻柔包覆住他,遮挡住不断啃蚀他的骇人画面,让他免于恶梦的侵扰,陷入没有任何恐惧的、安稳的睡眠。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如同眼前的傅妮妮睡得香甜,唇边掛着微微笑意,彷彿做着什么好梦。 韩圣临再度看向彼此相握的手。难道这隻手有什么魔力吗? 这世界上,或许真的有一些事无法用物理解释。 ? 傅妮妮在图书馆悠悠转醒,先是意识到自己手麻了。 她昏沉沉地爬起来,不得不说图书馆安静的环境加上舒适宜人的空调,还有配置柔软椅垫的座位,诱惑力大概仅次于家里的床铺,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她伸了个懒腰,忽然注意到身后披着一件衣服。 拉到眼前一瞧,这是??韩圣临的风衣? 对了,韩圣临呢? 傅妮妮猛然转头,隔壁的座位上没了人,但背包还摆在座位旁。桌上的笔记本已经闔上,和原文书叠在一起。 傅妮妮心头一紧,韩圣临去哪了? 她答应薛弼成要好好看着他的,总不能把人看丢了吧? 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傅妮妮着急地站起身,在图书馆内兜兜转转找人。 此刻她还将韩圣临的风衣外套披在身上,娇小的她被长长的风衣包裹着,看起来就好像披着斗篷的魔法师。 傅妮妮走过一排排书架,这里是图书馆又不能大喊姓名,左看右看,就是不见韩圣临的人影。 「跑去哪里了,真是的??」虽然她急到根本没在管路线,但有的地方都经过好几次了,估计应该已经把这层楼翻过一遍,难道他去了其他楼层? 傅妮妮转身想去找电梯,没想到一转身,身后就站着一个人。 「唔!」傅妮妮差点没尖叫,意识到这里是图书馆赶紧压低音量。她仰头望见韩圣临的脸,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呼了口长气。「你要把我吓死啊。」 「紧张什么?」韩圣临只是问。 「你不知道跑哪去了,我能不紧张吗?找你好久都找不着,到底躲在哪??」傅妮妮不满的嘀咕着。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看你慌得像隻小兔子。」韩圣临脸上看不出情绪。 傅妮妮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如此,瞪大了眼,一脸不敢置信。「捉弄我很好玩吗?你这人真是??」 话还没说完,头上突然多了一股重量——韩圣临将他手上的书往她头上一放。 「你走太快,我拦不上你。」傅妮妮在一阵茫然中听到韩圣临这么说。 这是在向她解释吗?解释就解释干嘛拿书压人家头啊? 「我不会乱跑,所以你不必这么慌张。」韩圣临说完,总算又把书拿起来,还不忘看着她补一句:「胆子跟兔子一样小。」 「明明是你让我找不到,怎么找到以后变成你一直骂我啊??」就算话语的本质不算是在骂人,被韩圣临用那张冷淡的扑克脸以及毫无温度的语调说出口,听起来就跟被骂没两样。 韩圣临垂眸静静盯着她。 傅妮妮迎上他幽深的黑瞳,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话打击她的自尊心。 半晌,一隻大掌驀地压上傅妮妮的头。韩圣临微俯下身,在傅妮妮耳畔轻道:「别紧张,没事的。」 那道沉稳又富磁性的嗓音宛如一颗石子,笔直坠入她的心湖中,漾开涟漪。 短短六个字,却让傅妮妮心跳漏了一拍。 那隻大掌很快又拿开,她抬头看向韩圣临,只见他说完后逕自绕过她离去。 傅妮妮看着他的背影,愣愣摸着头顶。 刚刚那确实也是韩圣临的声音,但怎么好像??特别温柔?彷彿抚平了心中的杂乱与不安,又不经意地撩拨心弦。 这声音是有毒吗? 韩圣临的一连串举动已经超过她脑容量的负荷,她甩开脑中杂念,赶紧跟上他。 走回座位,薛弼成也正好迎面而来,手上拿着一张像是传单的东西。 「韩哥还好吧?」薛弼成一见到他们便问。 「好得很。」傅妮妮没好气道。 韩圣临正悠哉地收拾东西,看起来心情不错。 三人一同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傅妮妮注意到薛弼成手上的传单。「你拿的是什么?」 「这个啊,吉他社的迎新传单。我在路上遇到高中社团学长,他塞给我的。」 「你以前是吉他社的?」 「对,看不出来吗?」薛弼成笑得有些靦腆。 傅妮妮摇了摇头。「不会,很像你的风格。」 薛弼成平时打扮率性休间,原本就颇有音乐人的架势,现在又加上会弹吉他,魅力值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真的?」薛弼成笑逐顏开,将这话当作讚美。 傅妮妮点头,又看向韩圣临。「那韩圣临以前是什么社团?」 「电影欣赏社。」 ??对一个随时会睡着的人来説确实挺合适的。 傅妮妮拿过薛弼成手中的传单看了看。「备有精美茶点、凭截角可兑换小礼物,现场还有抽奖??感觉很好玩耶!我都想去了。」 「是啊,但我应该不会去。还是你要代替我去?」 「咦?为什么?」傅妮妮惊讶地望向他。 薛弼成瞥了韩圣临一眼,有些犹豫。「因为??这是晚上,韩哥要回家。」 傅妮妮马上听明白了,他是不能让韩圣临一个人回家。 「你去吧,韩圣临交给我。」傅妮妮十分义气地道。 薛弼成惊愣。「这??太麻烦你了,而且你不是也想去?」 「我算什么,我又不会弹吉他,还是你去吧,我没问题的。」傅妮妮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可随后又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她没问题,不代表韩圣临没问题,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想和她一起回家? 她小心翼翼地往韩圣临的方向看去,韩圣临瞥了她一眼,伸手拿过薛弼成的传单来瞧。「不就是两个小时的活动?有什么好不去的。」说完又将传单递给他。 薛弼成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 「我也去不就好了?」韩圣临反问。 傅妮妮展顏,开心地跳起来。「太好了,这样就可以一起去了!」 薛弼成不可置信地摀住嘴,感动得眼眶泛泪。「韩哥竟然为了我??」 韩圣临顿时觉得他身边跟了一隻兔子、一隻戏精。 Chapter 2. 王子的过去(4)(加更) 搭电梯到一楼,韩圣临说要去借书,让傅妮妮和薛弼成先到门口等。薛弼成利用时间去了厕所,傅妮妮便在入口大厅处间晃。 忽然有一个女孩朝她走来,手上拿着一叠传单,抽出一张递给她:「流行音乐社欢迎你。」 傅妮妮礼貌地朝她点头,接过传单,上面同样写着迎新茶会的时间地点,右上角还用钉书针钉了一块独立包装的巧克力。 她将巧克力摘下来瞧了瞧。看来最近是社团招募新成员的时候,各个社团都在办迎新做宣传,流行音乐社还大手笔附了巧克力在传单上。 薛弼成走了过来,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傅妮妮展示给他看。「流行音乐社的传单。」 薛弼成却驀然敛起笑容:「这巧克力哪来的?」 「他们传单附的,怎么了吗?」 薛弼成神色紧张地望了借书柜檯一眼,凑近傅妮妮悄声道:「快收起来,别被韩哥看到。」 「蛤?为什么?」傅妮妮鲜少见到薛弼成神色如此凝重,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忙将巧克力塞进口袋。 薛弼成一面注意着韩圣临来了没,一面道:「韩哥他??对巧克力有点阴影。」 傅妮妮一愣,脑中驀地浮现八卦版上的留言内容。 ——有一次我看到他把女孩子给他的告白巧克力扔到地上。 她抓住薛弼成的手臂。「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薛弼成神色有些为难。「这个??」 傅妮妮乾脆从背包里拿出手机,顺便把传单塞进去,翻到那则八卦版的贴文,将萤幕秀给薛弼成看。「这里,跟这则留言有关吗?」 薛弼成拿起手机仔细看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什么啊?怎么会有人在讨论这种事?」 「所以是谣言?还是真的?」 薛弼成对上傅妮妮迫切的眼神,一阵欲言又止,半晌后叹了口气。「你还是直接去问韩哥吧,说不定他会告诉你。」 傅妮妮自然也知道薛弼成有他的苦衷,毕竟事关韩圣临的个人隐私,只是她实在对真相太过好奇,才会急着问他。 傅妮妮垂眸,轻叹口气:「我知道了。」 「不过这些人怎么这么口无遮拦?谈论别人的隐私不够,还人身攻击?看我去举报这些傢伙。」薛弼成一边滑留言,一边气愤地对着萤幕骂道。 傅妮妮看见韩圣临抱着书本走来,连忙拍了拍薛弼成:「韩圣临来了。」 薛弼成立刻将手机还给她,对韩圣临露出笑容。「走吧。」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薛弼成顿了一秒,韩哥平常是这么爱管间事的人吗? 但这一秒足够他编织理由。「我们在讨论去迎新那天晚餐要吃什么,妮妮刚刚给我看了一家餐厅,对吧?」 傅妮妮连忙点头附和。「对,你要看吗?」 「不用。」 韩圣临将书收到背包里,三人一同走出图书馆大门,韩圣临驀然顿步,转头望向傅妮妮。「你想继续当魔法师吗?」 「啊?」傅妮妮一脸懵。 注意到韩圣临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傅妮妮低头一看,惊讶地倒抽一口气,这才发现她在急着找韩圣临的时候,顺手就把披在她身上的风衣给套上了,还浑然不觉。 「噗哈,韩哥这形容还真到位,难怪我一直觉得你今天造型挺独特的。」薛弼成忍不住喷笑。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穿着它的??」傅妮妮立刻脱下风衣还给韩圣临。 她会不会被当成一个霸佔别人衣服的变态?真想给自己挖个洞鑽进去。 「我知道,不小心就当上魔法师了,天赋异稟。」韩圣临单手接过风衣,一边面无表情地损人。 傅妮妮翻了个白眼,刚才的羞耻感瞬间被这句话给扫空。他这张嘴就不能收敛点吗? 「我倒觉得这样也挺可爱的。」薛弼成发表自己的想法。 韩圣临闻言,睨了他一眼,在薛弼成眼中那更像是一记瞪视。 ??我説了什么吗?干嘛瞪我? 韩圣临将风衣重新套上,理了理衣领及袖口,頎长的身段将那件卡其色风衣衬得俐落挺拔,简直像是代言那件外套的模特儿似的,令傅妮妮看得目瞪口呆。 刚刚套在她身上的时候,长度似乎是到小腿吧?她到底是把那件衣服穿成什么样啊?? 韩圣临转头朝她道:「走吧。」 傅妮妮还正盯着现场时装秀发愣,韩圣临已经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被瞪而一头雾水的薛弼成。两个人对上眼后,默契地快步跟了上去。 这还是第一次和这两人一起搭捷运回家。就跟早上一样,一路上薛弼成的话匣子几乎没停过,大概是怕尷尬想炒热气氛,傅妮妮也配合地和他聊,至于韩圣临只有在被问到问题,或是要损她的时候才会开口。 「欸对了,好像还没问过,妮妮你以前参加什么社团?」在月台候车时,兴许是想到吉他社的事,薛弼成问道。 说起傅妮妮高中的社团,她便忍不住得意地勾起嘴角,毕竟以前在这个社团混得挺出色,在校内甚至小有名气。「我是话剧社的,看不出来吧?」 薛弼成露出佩服的笑容。「你会演戏?好厉害啊。」 其实薛弼成也挺有演戏天分,从上次委婉拒绝别人的分组询问可见一斑。 傅妮妮不太好意思地拨头发。「也没有很厉害啦,就是期末展演的时候当过一次主演。」 「你演什么?」薛弼成问。 「是一个童话故事,你们可以猜猜看。」 「《白雪公主》里的矮人?」韩圣临在这种时候答得比谁都快。 傅妮妮再度翻了个白眼。「这位先生,我当的是主演!」 「矮人不能当主角吗?现在不是流行改编?」韩圣临反问。 傅妮妮被他的神逻辑打败了。 「我猜小红帽?」薛弼成道。 「错,是灰姑娘!」 「合理,灰姑娘比她的姊姊们矮。」韩圣临道。 「你怎么知道?」傅妮妮不服气地瞪他。无凭无据的事情,根本是为了针对她而随口胡诌的。 韩圣临睨了她一眼,像是觉得她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她的姊姊们都穿不下她的鞋子。」 ??行,逻辑满分,一级棒。傅妮妮差点要给他拍手了。 薛弼成在一旁忍俊不禁。虽然自己也听韩圣临毒舌惯了,但以前没听韩圣临跟别人聊天过,想不到砲火如此猛烈,比起和他聊天时更胜一筹,他算是对韩圣临刮目相看了。 Chapter 2. 王子的过去(5) 捷运总算是来了,再继续这个话题,傅妮妮怕是要折寿个几年。 薛弼成的家在三站后就要转车。平时他都会送韩圣临到家门口,自己再搭车回家,这次由于有傅妮妮同行,而傅妮妮家和韩圣临家只差一站,她便自愿接下送韩圣临回家的任务,让薛弼成不必大费周章绕远路。 薛弼成和傅妮妮再三确认过没问题后,才依依不捨地下车。看他这模样,傅妮妮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清白仍旧半信半疑。莫非是单恋?不对,薛弼成被误会的时候简直快崩溃了。 转个方向想,这若不是爱情,就是家人一般的情感吧。 这一站还挺多人下车,于是她和韩圣临一起找到了座位。仔细想想,除了图书馆那段短暂的对话,这似乎是第一次在两人都清醒的状态下和韩圣临单独相处,傅妮妮竟难得有些紧张。 不过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只见韩圣临拿出无线耳机戴上,双手抱胸,闭目养神,直接省去一切交流的可能。早上在捷运上他也是这么做,彷彿是习惯动作。 傅妮妮的手机在此时响起,来电人显示「你的帅欧巴」。 ??傅辰暘这傢伙又给她乱改名称,找个时间一定要把它改回来。 「喂?」 『你在哪?为什么还没回来,下午不是没课吗?』 「我今天在图书馆待比较晚,现在在捷运上了。」 『图书馆?你这藉口也太烂了吧,在外面偷约会的小朋友都说自己在图书馆。』 「我真的在图书馆啦!」 『好啦不说了,快回来。』 「嗯,知道了。」 傅妮妮掛掉电话,一旁的韩圣临忽然道:「你到c站就下车。」 傅妮妮吓了一跳,转头看韩圣临,只见他仍闭着眼睛,维持相同的姿势。 不是戴耳机了吗?怎么还听得到她讲电话? c站是傅妮妮家的站名,比韩圣临家早一站。 「可是你??」 「我一个人没问题。」韩圣临睁眼,瞥向她。「今天已经断线过了。」 傅妮妮犹豫了一会儿。「呃??这样我会不会被薛弼成骂?」 想来薛弼成刚刚跟她再三叮嘱过路线,还不断问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她,彷彿託付了一个重责大任,让她压力都大了。 韩圣临重新闭上眼。「我不会告诉他。」 ??你们这对情如兄弟的朋友能不能别那么多秘密啊? 「你确定?我真的会丢下你一个人喔?」傅妮妮还是有点不放心,可要是她晚回去,傅辰暘肯定又会问东问西。 「嗯。」韩圣临听起来根本不痛不痒的。 虽然担心过韩圣临可能会不想和她两人独处,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好像是听到她讲电话的内容,才让她早点回家的。 韩圣临其实还??蛮贴心的? 这么说来今天那件风衣为什么会跑到她身上?莫非是韩圣临帮她披上的? 傅妮妮瞧着韩圣临闭目养神的模样,说话和行为差这么多,这个人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回想起今天在图书馆发生的事,不免就想到他超乎预期的断线时长,据薛弼成所言,韩圣临原本只会断线一分鐘,那天在超市是三分鐘,今天却直接拉长为十分鐘,有越来越长的跡象。 傅妮妮垂眸思忖半晌,开口道:「韩圣临,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 「你那个断线延长的现象,有诊断出原因吗?」 韩圣临睁开双眼,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法?可以缩短断线时间之类的?」 韩圣临瞥向她。「怎么,我断线给你带来困扰?」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体质本来就够特殊了,现在断线时间又越来越长,有点替你担心。」 韩圣临垂眸,望向前方的地面,静默了一阵子。 傅妮妮还想再多问些什么,只听他忽然啟口:「为什么做这些多馀的事?」 傅妮妮一愣。「什么?」 「这个病跟你没有任何关係,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不必要的。」 「当然有关係了,我也是你的朋友啊。」 「就是这个。」韩圣临转头,望进她一片澄净如湖的眼眸。「这也是你自愿的,不是吗?」 傅妮妮定定望向他,脑中驀然想起那句话。 ——『他自愿的,和我没关係。』 啊??好像稍微可以理解薛弼成的心情了。 「是??这么说没错??」傅妮妮想了想该如何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硬要说原因的话??」 「因为同情?」傅妮妮迟迟答不上来,韩圣临便帮她接了。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傅妮妮有些惊讶。「才不是!」 起初是好奇。或许在还没得知他断线的秘密时,她便已经对这个人產生好奇;随着一步步接近,逐渐拨开围绕在他周身的迷雾,她变得越来越想靠近他,越想看清他真实的样貌。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你。」傅妮妮转过头,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眼眸直直对上那双幽暗的眸子。 韩圣临明显愣了一下。沉潭般的双眸倒映着她眼中的斑斕光辉。 在她望向自己的瞬间,周遭的一切彷彿都慢下速度。 这不合理,在同一节车厢内理应没有相对速度?? 捷运车厢内开始广播c站的站名,傅妮妮意识到自己快要下车。 「啊??果然还是有点不放心。」傅妮妮拿起手机操作了一下,韩圣临的手机忽然响起一声通知。 他打开一看,是傅妮妮传的贴图。 「就是这样,以后不管我传什么,你看到都要马上已读喔,不用回覆,就已读就好!这样我至少能即时确认你的安全,知道了吗?」傅妮妮一脸认真地叮嘱道。 韩圣临没有马上回答,傅妮妮有些着急,伸出小指到他面前:「打勾勾。」 韩圣临看见她的手,疑惑地皱起眉。 「这样我才确定你会遵守。」 「??无聊。」 「快点啦!」傅妮妮又将手抬高了些。 到站的广播再次响起,韩圣临不情愿地效仿傅妮妮的动作,举起右手小指。 傅妮妮将手指勾了上去。「约好囉!掰掰。」 车门开啟,傅妮妮起身下车。 她离开后,韩圣临盯着自己的右手,半晌后才放下,轻笑。 约莫十分鐘后,他顺利回到住处。 韩圣临用钥匙打开大门,重新进入这一片死寂的家中,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灯。 有时他觉得这栋房子虽大,却像是一座披着城堡外皮的牢笼,没有人跡,毫无温度。长年被囚禁在这里与自己独处,连感官也逐渐麻木。 将门重新上锁后,韩圣临卸下背包及鞋子,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四点十八分。 他把手机搁在桌上,将身上的风衣退下,掛上衣帽架前顺手掏了掏口袋,却摸到一个不寻常的东西。 打开手掌一看,是一包巧克力。 Chapter 2. 王子的过去(6) 傅妮妮回到家后被傅辰暘叨唸了一番,大意是晚回家要懂得先报备什么的,傅妮妮被他唸得烦,洗了手后便赶紧溜回房间。 她拉开背包拉鍊,将手机钱包等东西拿出来,又从里面挖出被胡乱塞进去的流行音乐社传单。 傅妮妮又看了一眼上面的资讯,然后注意到右上角被撕下了一角,是原本钉巧克力的地方。 对了,巧克力呢? 傅妮妮翻了翻背包,没找着,随后浮上脑海的记忆驀然带她还原真相。 ——在薛弼成面色凝重地叮嘱她时,她便慌忙把巧克力塞进口袋里。 口袋?? 傅妮妮猛然倒抽一口气。 完了!她怎么好死不死就把巧克力放进韩圣临的风衣口袋? 这下惨了,她罪该万死,她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等等,说不定韩圣临还没发现? 虽然不知道让韩圣临看到巧克力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薛弼成的反应令傅妮妮相当不安,立刻拿起手机发送讯息。 【兔子智商的矮怪】:韩圣临,你到家了吗? 【兔子智商的矮怪】:到的话回我一下吧。 等了一会儿,韩圣临都没有已读。傅妮妮抓起外套和钱包,慌慌张张地衝出房门。 不管韩圣临发现了没,她都得去找他一趟。要是还没发现,就找个藉口拿回来;要是发现了,她更要去关心他的情况。 傅妮妮跑到大门前,立刻被傅辰暘喊住:「欸,你又要去哪?」 傅妮妮顿了顿。「我??有东西忘记还我朋友了,她很急,我现在要去找她。」 「找她?多远?」 「很近,捷运一站而已,我晚餐前会回来!」傅妮妮简单交代后便关上了门。 「真是的,老是冒冒失失的。」傅辰暘在傅妮妮走后仍喃喃自语地数落着。 傅妮妮全程用跑的到捷运站,只能说肾上腺素的威力着实惊人,平常上学快迟到她也从来没跑过,这次却感觉双脚装了马达一样停不下来。 但停下来后,她仍喘得跟牛似的,侧腹也隐隐作痛,看来心肺功能真的该锻鍊了。 她点开韩圣临的聊天室,他还是没有读讯息。 「什么啊,不是跟他说看到就要读吗?」若是韩圣临懂得遵守约定,那他此时出状况的可能性就更高了。傅妮妮心急如焚,直接点了上方的通话键播过去。 「叮咚」。 桌上的手机响起通知音,跳出几则讯息。 韩圣临就站在手机旁,静静望着手中的巧克力,他的手微微颤抖。 始终纠缠着他的那场梦境,还存在着一些总是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 『圣临,选好了吗?』 七岁的韩圣临双手捧着他最喜欢的巧克力,朝母亲用力点头。 那天,他要求母亲在上学前带他去买巧克力。因为他知道,母亲明天就要和父亲飞出国谈一场重要的生意,下个礼拜才能再见到面。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和母亲有多一点相处时间。 为了有时间能去买巧克力,他自己调了起床的闹鐘,起得再早也不觉辛苦。 对他而言,一手拿着巧克力,一手被母亲牵着,即使短暂,也是最满足幸福的时刻。 可是那天,他却松开了牵着母亲的手。 母亲似乎是遗忘了重要物品,而被店员叫住。他以为母亲很快会跟上来,就这么走上了绿灯秒数将尽的斑马线。 当他回头而没看见母亲时,思绪全然被恐惧佔据,一片空白。 他最后看见母亲的模样,是她惊恐的表情。 她衝过来抱住自己,韩圣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撞击力道,在地上翻了好几圈,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没感觉到痛,因为母亲紧紧抱着他,将他护在怀中。 他自惊魂中回过神,爬起身,却被眼前景象所震慑。 母亲的脸上、身上,好多血。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上也沾了温热、鲜红色的血。摊开掌心,被他紧握在手中的巧克力,同样沾满了血跡。 那隻浸染鲜血的手,和眼前这隻手顿时重叠。血的腥味漫溢至鼻腔,恐惧如浪潮般袭捲而上,伴随当时的一幕幕画面直衝脑门。 当时的他还没意识到,那是死亡的气味。是挚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气味。 母亲因佈满血而模糊的五官,从未自他的记忆中淡去。 韩圣临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巧克力坠落至地面。 他两手撑在桌面,急促地喘着气。 『就因为这东西,你害死了你妈妈!』 在医院,爸爸看见他手里紧握着那包巧克力,对他大吼。而他只是瞪着眼直视前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坐在椅子上,没有反应。 那上面有母亲的血,他不想扔掉。 『你知道妈妈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吧?』 那之后有好一段时间,爸爸总是会不经意提起这件事。没有任何慍怒或怨懟,就只是平淡地向他叙述事实。在茶馀饭后的间谈中,一次又一次提醒着他,彷彿要将这件事刻进他脑子里。 甚至在他被发现有断线症状时,爸爸带他去看诊,并这么告诉他: 『你妈妈是因为你才死的,照顾好自己,不要辜负了她。』 是,他非常清楚,是他害死自己的母亲。 如果那天他没有要求母亲带他去买巧克力,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时间能重来,他希望妈妈永远待在便利商店的玻璃门后,不要走出来,这样被撞死的就是他自己。 他多希望死的是自己。 『你知道是你害死了妈妈吧?』爸爸的声音不断縈绕在耳畔。 韩圣临蹲下来,坐在地上,将脸埋进双膝。 知道,他都知道。 屋子里一片沉寂,只馀手机发出的嗡嗡震动声。 傅妮妮掛掉电话,走下捷运后又开始小跑步。 电话也没接,讯息也没读,真够让人担心的。 跑了一会儿,前方一栋豪宅就是韩圣临家,傅妮妮再度打开聊天室——韩圣临已读了! 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至少代表他平安无事。 她来到韩圣临家门口,继续打讯息。 【兔子智商的矮怪】:我有事情要找你,现在在你家门口,你能开个门吗? 发送讯息后,她便按了电铃。 等了半晌,没有人应门。傅妮妮打开手机,讯息还没被读。 「要再按一次吗?」傅妮妮犹豫了片刻,再度按下电铃。 她继续注意着聊天室,心想要是韩圣临还没读的话可能在忙,她多等一下也无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傅妮妮抬起头,正要叫他的名字,但在看到他的模样后,到嘴边的话便停住了。 他的身影有一半被隐没在门之后,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黯淡的眼眸中掺杂了害怕与绝望,眼角旁有着泪痕。 虽然脸上仍旧不带情绪,但那副眼神就洩漏了一切。 傅妮妮愣看着他,脑中闪过直觉——他看到了。 她什么话也不想对他说,只是走上前两步,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他。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但我觉得你现在需要这个。」傅妮妮的头靠在他胸膛,轻声说道。 韩圣临脑中一片空白,半晌后缓缓举起手,理智告诉他应该把她推开。 然而他的手最终垂了下来。 他现在没有推开她的力气。 真的好累。 Chapter 2. 王子的过去(7) 不知时光推磨了多久,傅妮妮发现韩圣临并未如预料中推开她,抬起头,缓缓松开手,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那个,我??」 韩圣临手插口袋。「你坐一下,把门关上。」 他转身走进厨房。 傅妮妮的视线追随他的背影,随后在餐桌旁的地板眼尖地发现那包巧克力,立刻轻手轻脚移步过去,偷偷捡起来,再走回客厅。 光是客厅大概就是傅妮妮家的四倍大,米白色的丝绒沙发排成ㄇ字型,上方摆着数个古典金丝绣花抱枕,茶几的中央摆有雕工精细、看来要价不菲的欧式花瓶,瓶身绘了典雅的花鸟,几株紫罗兰在瓶中绽放。大理石电视墙气派壮阔,周围的黑色拋光镜面电视柜展示了各种古董,呈现低调奢华的美感。 傅妮妮看着宛如样品屋一般毫无皱褶的完美沙发,竟不知从何坐起。 韩圣临端着两杯水走过来。「想罚站?」 「呃??没有。」见韩圣临坐下,她才敢坐。 韩圣临注视着面前的水。「什么事找我?」 傅妮妮话到嘴边咀嚼再三,不知该如何提。「其实??我有个东西忘了拿??」 「那个,是你放的?」韩圣临打断了她。 傅妮妮心中一凛,倏然站起身,朝他九十度鞠躬。「对不起,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坐好。」韩圣临只说了这句。 傅妮妮又乖乖地坐下来。这句话翻成文言文应该就叫平身? 「你是怎么知道的?」韩圣临淡淡望着她。 傅妮妮脑袋转了转,马上明白他在问什么。「雪碧看到我拿着那个,就警告我不能让你看见,但他没告诉我原因。后来我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很担心你??就来了。」 韩圣临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没说话。 傅妮妮连忙朝他摇了摇手。「你不用说没关係的,虽然我是很好奇,但你不必勉强自己。何况这祸是我闯的,我也没资格问什么。」 「是我的错。」韩圣临突然道。 「嗯?」傅妮妮不明白他的意思。 韩圣临深吸口气。「我妈在我七岁时出车祸死了。」他抬眼望向她,眼底是无尽的凄然,声音轻得几乎不是自己的: 「我害死了她。」 傅妮妮怔忡。 「要是当时我没有让她带我去买巧克力,她就不会死。」他努力维持语调的平静,似在说别人的事,却连呼吸都在颤抖。「都是我的错。」 傅妮妮蹲到他身边,握住他的双手。「这不是你的错。」 韩圣临低下头,一声自嘲般的轻笑从唇角洩出。「断线的毛病也是那时候开始的,是她给我的惩罚。」 「??惩罚?」 他闭上双眼。「要让我永远记得那个画面。在梦里,不断重复经歷相同的场景。」 傅妮妮想起那时在超市,韩圣临看起来像从恶梦中醒来,原来是这个原因。 「??不会的。」傅妮妮坚定地道:「没有父母会不原谅自己的孩子。」 韩圣临睁眼,缓缓望向她,眸子宛如一潭幽深的池水,此刻池面黯淡无光。他轻扬起一抹凄楚的微笑,拨开她的手。「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等你回家的家人。」 傅妮妮被拨开的手愣在半空中,想起傅辰暘的那通电话。她老是嫌他烦,却不曾想过这对某些人而言,是种奢望。 韩圣临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和傅妮妮说了太多。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还有事吗?」韩圣临的态度又回到平时冷漠的状态。 傅妮妮闻言,炽热的眼神扫向他,彷彿下了某种决心,不气馁地再次抓住他的手:「你没有家人等你回家,但你有我啊!」 韩圣临被她突如其来加大的音量吓了一跳。 「我会等??也不算等,我会关心你回家了没,而且我们有个约定,你看到讯息要马上读不是吗?」傅妮妮打开她和韩圣临的聊天室,将画面凑到他眼前。「这个聊天室,一直有人在等你。」 韩圣临愣了愣,那一刻,自己的心跳声似乎变得清晰。 忽然,门边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 傅妮妮没料到还会有人来,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愣在原地。 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提着大包小包的菜走进来,傅妮妮放下高举的手机,愣愣与之对视。 中年妇女看见傅妮妮显然也吓了一跳,但脸上竟添了几分欣喜,笑着朝傅妮妮点头。 傅妮妮笑得尷尬,连忙瞥向韩圣临。 「我爸请来做饭的阿姨。」韩圣临简单解释。 「你好,敝姓汪。」中年妇女率先与傅妮妮自我介绍。 傅妮妮连忙站起来。「汪阿姨好。」 「你是??」 傅妮妮还没回答,韩圣临便道:「同学,她马上就走。」 要赶人也不带这么无情的吧?? 傅妮妮点头附和:「对,打扰了。」 「不会不会,有空欢迎留下来吃饭,阿姨做饭很好吃的。」汪阿姨亲切地道。 坐在沙发上的韩圣临清了清喉咙。 「哎呀,我先去忙,不打扰你们了。」侍奉少爷也不是一两天了,汪阿姨熟知韩圣临的脾性,立刻识相地溜进厨房。 傅妮妮转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随身物品,突然想到汪阿姨刚进门时,自己蹲在韩圣临旁边,还抓他的手,看起来简直跟求婚没两样。 丢脸死了??傅妮妮拿钱包往自己额头上一拍。 她转过身,发现韩圣临双手环胸,以异样眼光盯着自己。 傅妮妮红了脸,侷促道:「看什么看,我要走了。」 她迈步往前,韩圣临却在此时伸手拿水杯,挡住她的去路。 他故意的是不是?? 韩圣临悠悠拿起水,有意无意地瞥了傅妮妮一眼。 傅妮妮总算可以通过,走了几步后想到什么,又转过身:「我还是觉得,你妈妈不会怪你,更不会惩罚你。断线的原因,我会陪你一起找出来的。」 韩圣临静静坐在沙发上喝着水,并未回头。 傅妮妮就当他听见了。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望了客厅一眼。韩圣临隻身坐在如此宽广的客厅内,那些多馀的空间除了昏黄的光线充斥,馀下的都是凄凉。他的背影在那样华美的佈置簇拥下,寂寞得叫人心疼。 ——「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等你回家的家人。」 她将这幅画面刻印下来,收进心底,转身走出大门。 从口袋里掏出掉在地板上的那包巧克力,傅妮妮垂头看着,掌心逐渐收拢。 要是能守护他,让他不再孤独就好了。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1) 早晨的空气透着濡湿的黏腻,天空流淌着介于蓝与灰之间的抑鬱小调,云层裊裊,像恣意挥过的笔刷,抬手一拂便让都市的日常如一张张照片翻掀,乘着疾风无情掠过。 一名少年手插口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他深吸一口气,又用嘴巴呼出,潮湿的空气总让他鼻塞。 少年名叫李言修,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一件宽松的军绿铺棉夹克与牛仔裤。与赶着上班上课的行人相比,悠哉晃荡的他显得有些突兀。 车辆在马路上驰骋,他看见迎面而来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子,快步迎上前去:「不好意思??」 男子步伐匆忙地走过,瞧都没瞧他一眼。 李言修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旁边又有一位妈妈牵着背书包的小女孩走过,李言修立刻凑了上去。「那个,请问一下??」 「等一下上学要乖乖的,知道吗?」 「嗯!」 那位妈妈自顾自和小女孩说着话,对李言修视若无睹。 李言修无助地看着母女俩离去的背影。这已经是不晓得第几次被无视了。 都市里的人就和马路上那些车子一样,自顾自地赶路,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要是在他老家那里,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 李言修继续在街上走着,走一走驀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灰茫茫的天色,几近崩溃地叹了口长气。 「啊——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 明天日本近代史的课后要留下来讨论小组报告,傅妮妮坐在房间内,打开电脑,打算先查一些资料。 那天到过韩圣临家以后,傅妮妮总是不时想起韩圣临冷淡外表下脆弱的一面,变得更加热情地在他身边打转。虽然韩圣临还是只会已读讯息,但都读得挺快。 两个礼拜过去,这段时间韩圣临的断线频率大概都还维持在一天一次,但是断线的时间明显变长了,平均至少要三到五分鐘,久的话甚至会到十分鐘,就像图书馆那次。虽然在医学上这就更符合嗜睡症的诊断,但为何直到最近才开始有延长的跡象,仍旧是个谜。 傅妮妮回过神,才发现她在搜寻栏打了「断线」两字。 跑出来是一堆不相干的资料,毕竟断线只是个代称,韩圣临又是特殊情况,根本不可能查出什么。 傅妮妮看着搜寻页面,既然都查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试试看能不能查到些相关资料。傅妮妮思考了一会儿,打上「突然睡着」四字。 不出所料,跑出来的都是有关嗜睡症的资讯。在发现韩圣临断线的秘密后,她其实就上网查过有关嗜睡症的资料,对这个疾病大致熟悉。 还有什么关键字可以查的? 傅妮妮努力思索,把「突然睡着」删掉,改成「陷入沉睡」。 搜寻结果第一条:陷入沉睡的英文怎么说? ?? 傅妮妮又插入两个字,改成「陷入短暂沉睡」。 这次跑出来的东西就比较有趣了,有游戏里的技能效果介绍,也有关于昏迷的科普文章,甚至还有卡通台词。 滑着滑着,一则标题吸引了傅妮妮的注意。 这则标题写着「沉睡王子-童话小站」,点到搜寻结果第二页才出现,看起来点击率不是太高。 傅妮妮按下滑鼠点了进去,跳出一个类似部落格的网站,背景全黑,网站名称「童话小站」四个字则用着彩度极高的鲜艳色彩,混杂着萤光粉、萤光黄、萤光蓝之类的,搭配上两旁有点阳春的闪图,让人直觉这网站大概是十几二十年前的產物。 连结直接带傅妮妮来到名为「沉睡王子」的那篇文章,头一行字就写着: 你听过沉睡王子的故事吗? 傅妮妮继续往下滑,便是一个以「从前从前」作为开头的标准童话故事。 但在她印象中,并没有一个叫做沉睡王子的故事,顶多只听过睡美人。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傅妮妮开始阅读这则童话。 一开始是一个温馨的故事,但到了后面,出现了死神。死神原先想带走王子,但却阴错阳差带走了皇后,也就是王子的母亲。 看到故事的倒数几行,傅妮妮驀然一愣,握着滑鼠的手微微颤抖。 『死神答应让王子活下去,代价是让王子得到诅咒。从此刻起,王子将会不定时陷入短暂的沉睡,随着年纪增长,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陷入永远的沉睡。』 故事中王子的情况,跟韩圣临一样。不仅如此,连皇后为王子而死的情节,也与韩圣临的境遇高度地相似,甚至连年龄都吻合。 她的视线移到下一行: 『解开诅咒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王子心爱的人为他死去。』 这是什么烂方法?这样不是让王子更伤心吗? 傅妮妮继续看下去,然而在滑到『从此以后,王子便活在诅咒之中。』这行字之后,便没有下一行了。 就这样没了? 刚刚吐槽解开诅咒的烂方法还不够,现在这个结尾更是值得被砲轰一顿,不,这根本算不上结尾吧?王子心爱的人去哪了? 不知道这则童话到底是谁写的,一点故事架构的概念都没有,居然莫名其妙烂尾,难怪默默无闻,她来写都写得比作者好。 傅妮妮被这则烂童话搞得相当生气,正准备关掉网页,挪着滑鼠的手又突然停了下来。 这则童话有点奇怪。 故事里的王子,和韩圣临实在太像了。 是巧合吗? 傅妮妮又将网页滑到最下面,然而这次,底下竟比刚才多了两行字,傅妮妮立刻用力眨了眨眼,凑近电脑萤幕确认自己没眼花。 『你问王子最后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打从一开始,这个童话就没有结局。』 『因为,这个童话至今仍在持续着。』 奇怪,刚刚明明没看见这两行字,是见鬼了吗?? 那两行字就像听见傅妮妮心中的腹诽,在回答她的问题似的,让她一阵毛骨悚然。 诸多诡异的现象令傅妮妮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她尝试滑上滑下网页好几次,但并没有再多出任何的句子。 她仔细盯着最后一行字。 仍在持续着??是什么意思?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2) 「这个童话至今仍在持续着??」薛弼成复诵着文章的最后一句话,打了个哆嗦,双手抱臂摩擦取暖。「我怎么觉得有点冷?这到底是鬼故事还是童话故事啊?」 隔天,傅妮妮一整天都按捺着告诉他们的衝动,一直到小组报告讨论结束后,才郑重地告知两人她有事情要说,将存在电脑里的部落格网页给他们看。 「我也有一样的感觉??」傅妮妮没把那两行字是后来才浮现的这件事说出来,否则讨论室里的温度大概会更低。 薛弼成将文章滑到最顶端,重新阅读一遍这则童话,若有所思地扶着下巴。 「这则童话的内容??好像真的有点??」薛弼成边说边转头望向韩圣临。 韩圣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内容。 「如果这则童话说的真的是韩哥的话。」薛弼成将其中一行字反白。「这里写『解开诅咒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王子心爱的人为他死去。』那就表示你必须先找到一个心爱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必须为你而死??」 薛弼成说到一半停顿,戏剧化地摀住嘴。 「哇天啊,这太残忍了吧,兄弟,我都不晓得你该怎么办了。」 韩圣临一愣,放在桌上的手默默收紧拳头。 傅妮妮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肯定是薛弼成的话让他想起母亲的事,连忙道:「但这只是个童话,干嘛那么认真?童话都是人编出来的。」说完在桌子底下踢了薛弼成一脚。 薛弼成也马上察觉到异样,暗骂自己大条筋,忙着附和:「就是说啊,怎么可能有什么诅咒?我刚刚是入戏太深了,不是有一句歌词怎么唱来着??『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薛弼成突然即兴演出,还唱得有模有样。 「对对,骗人的,巧合罢了。」傅妮妮接过电脑,准备关掉。 「你们不必这样,我没事。」韩圣临淡然打断他们,抬眸望向傅妮妮。「把那个网页传给我。」 其馀两个人都一愣,薛弼成道:「韩哥,你信这个?」 韩圣临悠然靠向椅背,双手环胸。「某个人说要帮我找出断线的原因,既然有线索,看看也无妨。」 薛弼成不知道傅妮妮跑到韩圣临家时说了什么,似懂非懂地应了声。「但我还是希望没关联的好,毕竟要是真像里面写的那样,也太恐怖了。」 讨论室的租借只到五点,看时间差不多了,薛弼成边说边收拾东西。 傅妮妮将网址传给韩圣临,闔上电脑。「我传了,你看看。」 她朝韩圣临放在桌上的手机望了一眼,正好瞥见通知跳出来,然而上面写的一长串名字让她忍不住又凑近多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便傻眼。 「兔子智商的矮怪?韩圣临,你给我取这种名字?」傅妮妮音调提高,不可置信地问。 韩圣临将手机拿走,抬眼睨她。「怎么了吗?」 「不是??这名字怎么凑出来的啊?」名称太怪,傅妮妮都不晓得该从哪里吐槽起了。 「帮矮怪加上一个贴切的形容词而已。」韩圣临滑着手机,语气淡然。 「哪里贴切了?」傅妮妮不服气。什么兔子智商,是在骂她笨吧? 薛弼成背起背包和吉他,瞄了韩圣临的手机萤幕一眼,对傅妮妮道:「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你也知道韩哥自带不知哪来的偶包,就是不叫我雪碧,我的联络人名称在他手机里也是本名,你却有一个这么用心的绰号,地位直接完胜我这多年好友。」 傅妮妮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要不我跟你交换,让韩圣临叫你矮怪如何?」 薛弼成一顿,乾笑道:「呵呵,我还是当我的薛弼成吧。」 韩圣临听见他们的对话,走到门口顿步回头:「这么不满我叫你矮怪?」 「不满。」傅妮妮想都不想就回答。 韩圣临转过身,双手环胸俯瞰着她。「要不兔子、矮怪,你选一个?」 傅妮妮一愣,之前被韩圣临用矮怪打压太久,此时忽然有种被格外开恩、受宠若惊之感。 「那当然是兔子好一点??」傅妮妮顺着想法脱口而出。 韩圣临轻笑。「走吧,矮怪。」 韩圣临转身走出门,留下傅妮妮满头问号。 敢情又被耍了? 傅妮妮立刻追了上去。「喂,那你刚刚叫我选是什么意思?」 「我叫你选,没说我要改。」 ?? 傅妮妮最后一根理智线断裂,一掌往韩圣临背上打下去。 韩圣临瞥她一眼,面不改色:「改成暴力矮怪。」 「好啊,我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暴力??」傅妮妮撩起袖子,朝韩圣临身上挥拳。 韩圣临躲闪了几次,脸上浮起一丝悠然笑意,最后直接伸手接下傅妮妮的拳头,勾起嘴角:「这招叫兔子拳吗?」 傅妮妮愣了愣,没想到这么容易被接下,看来该去练身体了。 站在两人身后的薛弼成目睹全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圣临那个万年扑克脸居然笑了? 不只现在,从刚刚开始笑了不只一次吧? 傅妮妮有些难为情地收回手,正好注意到一旁的薛弼成,只见他一脸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 韩圣临也朝他望去。 意识到两人的目光而回过神,薛弼成马上单手摀住自己的双眼。「噢,我的眼睛!怎么只看得到一片白光?这里太刺眼了,我先走了。」 薛弼成一边伸手挥舞一边闪躲着走远,好像真的在挡光似的。 这演技,服了。 两人目送薛弼成离去,无语了一会儿,又互相对望。 「??等我去练拳击,到时候把你打趴在地上求饶。」傅妮妮落下狠话,转身往反方向走。 韩圣临迈步跟上。「我期待你的成果。」 参加吉他社迎新后,薛弼成正式加入吉他社,星期二晚上要参加社课,因此这一天傅妮妮固定和韩圣临一同搭车回家,恰好他们下午上同一堂课,顺理成章。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3) 两人走在绿树庇荫、细碎阳光铺垫的道路上,傅妮妮刚开始放空,那则童话又自动浮现在脑海。 老实说,她也对最后那句「这则童话至今仍在持续着。」颇为在意。就好像是在说这则故事还没有结束,随时可能发生在生活周遭似的。 「??韩圣临。」傅妮妮唤了声。「你相信那则童话吗?」 「为什么不信?」韩圣临反问。 「我的意思是,你觉得这有可能发生在现实吗?」傅妮妮望向他。 韩圣临沉默了片刻。「随时陷入沉睡的毛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 傅妮妮一愣。确实,现下就有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摆在眼前。 而且就像童话说的,韩圣临断线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这是最近才开始的,但若一切真如童话所预言,那么韩圣临断线的时间可能会继续拉长,最后陷入永远的沉睡。 想到这里,傅妮妮驀然停下脚步,一阵莫名的不安与恐惧袭上心头。 韩圣临顿步,回头。「怎么了?」 傅妮妮不打算让他知道她的担忧,继续迈开步伐。「没什么。我只是惊讶你这个凡事讲求科学根据的物理学家,竟然也会相信童话。」 「大概是遇见你这个魔法师,让我脑子开始不正常了,才会相信一些物理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韩圣临悠然道。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连这个都能损她,他脑子到底什么做的? 韩圣临瞧她。「你希望我说什么?」 傅妮妮回望他透着兴味的眼眸。「什么都别说,你睡着的时候可爱多了。」 这下轮到韩圣临停下脚步。 「??你好像对我有很多误会?」 「我?有吗?」傅妮妮回头,不觉得她刚才说错了什么。 韩圣临忽然朝她走近,一下子过于靠近的距离让傅妮妮不自觉后退。 「先是觉得我想自杀,后来又说我喜欢男的,现在还用可爱形容我。」韩圣临纤长的睫毛半垂下,隐隐闪着碎光的深邃眼眸似会勾人,低头俯瞰着她,边说边步步朝她逼近。 「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到底是歪成什么样?」他的声音很轻,语调夹杂着半分疑惑。 傅妮妮不断后退,最后靠上一棵树。 不知道是太过靠近的压迫感作祟,还是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眸让人心慌意乱,傅妮妮感觉心跳异常地快。 她迎上韩圣临的目光,故作镇定:「夸你可爱你还不满意了?难不成要说你阴沉兇狠、冷漠无礼?」 韩圣临勾起嘴角,一手撑上傅妮妮身后的树干,微俯下身,又靠她更近了些。 「还有什么形容词,说来听听?」 傅妮妮瞥了眼他按在她肩旁的手,再看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擒着一抹玩味,脑中闪过一个最适切的形容—— 「??流氓。」 她都不知道像韩圣临这样气质高贵的富家公子,其实本质是个流氓? 韩圣临定睛凝视着她,唇畔的笑意逐渐消失。 傅妮妮愣看着他,说流氓太过分了吗? 收起笑意的他看起来认真许多,只见他的脸缓缓朝自己凑近,傅妮妮心头一紧。 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难不成被她说流氓,他就要坐实这个称号吗? 傅妮妮心跳擂鼓,脑中一片混乱,正在思考这时候应该做何反应,然而他的脸并未如预期般凑上来,而是整个头在她面前垂下。 傅妮妮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解除心中警报,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幸好只是断线?? 傅妮妮歪头端详他的脸庞。「??韩圣临?」 真的睡着了。没想到维持这种姿势也能睡啊?? 傅妮妮尷尬地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的她相当于是被韩圣临「树咚」的状态,路上往来的人虽不多但还是有,若是留在原地等他醒来,恐怕会引来许多路人的目光。 可这里是外面,她担心要是移动韩圣临,他又直接倒下来,肯定会引起更大的骚动。 想了想,傅妮妮还是留在原地,轻轻呼唤着韩圣临,希望他这次不要断线太久。要是有人看他们,她就把脸遮住就行了。 一个母亲牵着小男孩走过那条路,小男孩正吃着一根香蕉,一边转头往他们的方向看去。 小弟弟,不要看,吃你的香蕉??傅妮妮在心中默想。 走着走着,小男孩吃完了香蕉,手一松,香蕉皮便掉到地上,正在讲电话的母亲完全没发觉。 与此同时,李言修正手插裤兜,朝着母子俩迎面而来。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的他,渐渐体会到何谓心如死灰,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要永远在这座城市上游荡。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听起来很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彷彿一睁开眼就身处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对于过去的记忆,他只记得他位在乡下的老家、他与阿嬤相依为命、他考上了全县第二好的高中,后来又考到外县市的大学,但他不想去唸,因为不放心阿嬤一个人。 再后来的事,他就没印象了。 阿嬤??对了,他要赶快回去找阿嬤,所以拚命地想问出回去的路,但放眼望去,这座城市似乎没有一个人可当他的支柱。 李言修茫然望着地面,一手抓起额前瀏海。 难道?? 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的目光。他朝那道视线望去,看见那个被母亲牵着的小男孩。 「小弟弟,你看得到我吗?」实在是太久没有被人注视过,李言修像是收到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急切地对小男孩问。 但小弟弟只是与他擦身而过,拉了拉他母亲的手,伸手指着李言修身后的雕像。 「妈妈你看,有个好奇怪的雕像!」 李言修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望去,看见一个鸟头人身的彩绘雕像高高竖立,鸟的眼睛是由蓝色和黑色两个一大一小的同心圆组成,此刻彷彿在嘲笑李言修似的斜视着他。 再次体验到挫败的滋味,李言修此时只觉那颗毫无灵魂的眼珠里盛满了嘲讽。 「哎呀,真是!」李言修不耐烦地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狠狠踢了那雕像一脚。自己居然连一个丑不拉嘰的雕像也不如。 吁了口气,他继续往前走,孰料踩到香蕉皮,脚一滑,整个人往前踉蹌。 那一剎那,一股奇怪的引力猛然将他往前吸。彷彿前方开了一台超大型抽风机,抽真空一般瞬间拉走他,整趟过程宛若流星赶月,耗时不到一秒。 李言修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眼前站了一个女孩。 他距离她仅咫尺之遥,女孩的脸在眼前放大,皮肤白皙,内弯的头发披肩,水灵的大眼直勾勾望向他。 ——好像洋娃娃一样。 「喔,韩圣临,你醒啦?」那个女孩看着他这么说。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4)(加更) 「嗯?」脑子还无法釐清情况,李言修只是愣愣地「嗯」一声。 傅妮妮松了口气。「幸好这次没有断线太久,我站在路边快尷尬死了。」 李言修听了她的话,注意一下周遭环境,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撑在树干上,连忙收回手,退开一步距离。 傅妮妮总算是能离开那棵树,往前站了一步,仰头望着韩圣临。「你没事吧?没事我们就回家吧。」 李言修愣看着她,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见他一直想听到的词。「??回家?」 「嗯?你不回家吗?」傅妮妮问。 「你是谁?」李言修脱口便问。 傅妮妮愣怔。 他是在开玩笑耍人?还是断线后突然失忆了?以前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吗? 「我是傅妮妮啊?怎么了这是,还没清醒吗?」傅妮妮又上前一步,踮起脚,对着他的脸左瞧右瞧,又抓起他的双手,几乎将他从头到尾都看了遍。 如果韩圣临仍然意识模糊的话,按照过往的经验,她碰了他之后有可能会让他直接睡着。但此刻韩圣临仍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什么事也没发生。 李言修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个静止的娃娃任她摆佈。第一次有人主动和他说了这么多话,甚至碰到他。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理清思绪,开口道:「你??看得到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韩圣临?」傅妮妮伸出手,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发烧了吗?」 李言修对她的举动毫不在意,只是问:「??你叫我什么?」 傅妮妮愣了一下,一度怀疑自己叫错,又重复了遍:「韩圣临?」 「我??」李言修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身上的衣服,是一件黑色夹克。 他抓起自己的衣领瞧,这不是他的衣服。 这怎么回事?他变成另一个人了? 傅妮妮看着韩圣临不断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一脸惊惧疑惑,与平时的他大相径庭,越看越困惑。 「你到底怎么了?」 李言修对上傅妮妮既担心又疑惑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脑袋大当机。 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怎么了。这世界的一切他都无法理解。 「我??」李言修还在琢磨该如何说明现在的情况,忽然又有一股力量从右方将他猛然一推,使他重心不稳直接跌在地上。 x的,这到底是怎样? 在他跌倒的那一瞬间,傅妮妮也发出一声惊叫。 虽是重重跌在地上,但丝毫未感受到疼痛。李言修坐起身,抬头望去,只见那里除了傅妮妮以外还多了一个男生,那人身穿黑色棉质夹克与灰色九分裤,正是他刚刚发现「自己」身上的穿着。 他赶紧低头查看自己的衣物,他的军绿外套又回来了。 傅妮妮摀住嘴,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游移。 韩圣临看着她,轻蹙眉宇:「怎么了?」 傅妮妮伸出食指,颤巍巍地指着跌坐在地的李言修。「有??有个人从你身上弹出来??」 韩圣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也看见了呆坐在地上望向他们的李言修。 ??「弹」出来是什么意思? 一次被两个人注目着,李言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已经很久没像这样被盯着看了。现在看来这两个人似乎都看得见他,虽然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情况,他还是秉持着礼貌举起手,尷尬微笑:「嗨。」 三人之间的空气仿若凝结。 「??走吧。」韩圣临直接把对方当空气,转身要走。 「啊?可、可是??」傅妮妮才刚刚目睹那人从韩圣临身上「弹」出来的诡异现象,现在要放着那人不管总觉得相当不安。 李言修见他们要走,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追了上去。「欸,等等,你们别走!」 傅妮妮回头,一脸惊恐:「啊!他追过来了!」 韩圣临顿步,转过身,神情宛若笼罩一层寒气,眼神透着若有似无的冷冽,让李言修在那一剎那猛然顿住步伐,不敢贸然前进。 「有事?」韩圣临不只表情冷,连话也让人吹了一脸北风。 但李言修哪管得了冷不冷,该说的还是得说。「有,当然有!我好不容易找到可以说话的人,你们帮帮我吧。」 「帮你?」韩圣临打量了他一番,觉得这人是个疯子。「我有什么义务帮你?」 李言修无奈地叹口气,自己都觉得荒谬地笑了。「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扯,但是我,」他拍着胸口,又指向韩圣临。「刚刚跑进了你的身体里。她可以作证。」说到最后一句,他的手指移向傅妮妮,对方反射性缩了缩身子。 韩圣临回头看向傅妮妮。 傅妮妮眼珠子转了转,想了想开口道:「你刚刚突然断线,醒来后确实有点奇怪,还问我是谁,我差点以为你失忆了??后来就看到那个人从你身上弹出来。」说完,傅妮妮又往韩圣临身后站了一步,警戒地看着李言修。 「看吧,我没骗人,我真的跑到你身体里了,还穿着你的衣服!」有人帮忙作证,李言修态度也更理直气壮了些。 韩圣临又望向李言修。「你是怎么到我身体里的?」 听完傅妮妮说的话,韩圣临开始觉得有那么点可信度,因为他并没有印象自己有问「你是谁」这句话。他醒来后,听见的便是傅妮妮的尖叫。 李言修一愣,回想了一番。「我??我好像踩到什么滑了一跤,莫名其妙就进去了。」 韩圣临蹙起眉头。 这说法连李言修自己都感觉像在胡扯,可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办到的。 怕对方又不相信自己,李言修急忙替自己辩护:「我说的是真的,要不现在再试一次?」 说完他便朝韩圣临伸出手。 傅妮妮立刻把韩圣临往后拉,然而李言修的手仍然扫过韩圣临的手臂。 什么也没碰到。 正确来说,李言修的手直接穿透过去。 韩圣临和傅妮妮也清楚看见了这一幕。 李言修伸出去的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整个人愣在原地,看起来比他们还惊讶。 「啊!」傅妮妮率先发出尖叫,紧抓着韩圣临的衣服,整个人瑟缩在他背后。「他、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言修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啊??原来我真的死了啊??」 早在他流浪于这座不知名的城市,被所有人无视的时候,他便隐约怀疑过这件事,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承认。 毕竟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谁又会想承认这件事呢?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5) 而现在确认自己已死,倒也没有预想中来的打击。相反地,他的感受相当平淡,死或没死对他而言彷彿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死后为什么会独自在陌生的地方流浪?每个死去的人都是这样吗? 这里也不像死后的世界。 韩圣临感觉到有人躲在他背后发抖,微微转过身,轻拍了一下傅妮妮的头:「别慌。」 傅妮妮抬眼瞧他,那道声音就和那天在图书馆一样,平静沉稳,予人安定的力量。 他怎么都不会害怕?他是神吗? 午后的斜阳掛在天际,朝树影投下几缕灿漫,他的脸逆着柔煦的光,金曦在他身后璀璨,宛若天降的神仙。 「在这里等。」韩圣临再度开口,说完朝着李言修走去。 傅妮妮有些紧张,踌躇着是否该跟上。 李言修正陷入对自身的沉思,直到韩圣临走近才驀然回过神。 只见韩圣临从口袋拿出手机,操作了一下,手电筒的灯亮起,他冷不防对着李言修一照。 李言修以为是什么具杀伤力的东西,反射举起两隻手挡在脸前,随后才发现只是手电筒的光。 「??这是干嘛?」李言修将脸从双手后方稍稍探出来,不解地问。 韩圣临不理会他,拿着手机的手不动,人走到他身旁,往他身后探头瞧了瞧。 傅妮妮也看得一头雾水,一时忘了害怕,走上前问:「韩圣临,你在做什么?」 「目测灵魂透光率。」韩圣临回答。 傅妮妮和李言修对视了一眼,头上同时浮出一个大问号。 韩圣临转头,示意傅妮妮上前。 「你看,光照到我的手,和照在这傢伙身上,影子的深浅不一样。」 韩圣临一边移动手电筒一边说明,李言修就这么站在原地当个称职的实验材料。 傅妮妮仔细一瞧,李言修的影子明显浅了一些。 「这表示虽然肉眼分辨不出来,但他其实是半透明物质,只要知道他身前和身后的光强度,就可以算出透光率。」韩圣临关掉手电筒,将手机放回口袋。 傅妮妮愣愣望向韩圣临。「??然后呢?」 「没有,只是想用科学方法确定他是幽灵。」韩圣临平静回答。 傅妮妮傻了眼。没听说过有人遇到幽灵,第一件事是先测人家的透光率。 ??她错了,他不是神,只是怪人。 李言修也听得一脸懵。「呃所以??现在??我该高兴得知自己是半透明吗?」 韩圣临瞥他。「可惜样本太大,不然可以丢进分光光度计试试。」 李言修忽然感到一阵寒意直窜。那分光什么计的,听起来相当不妙。 韩圣临又用探究的目光盯着李言修一会儿,开口道:「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问这傢伙。」 傅妮妮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就挽住韩圣临的手臂。「那怎么行,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你是怕被丢下吧??」李言修忍不住吐槽。 傅妮妮瞪他一眼。一个幽灵,话怎么那么多? 韩圣临转头看她。「不害怕了?」 傅妮妮挺起胸膛。「你都不怕了,我有什么好怕的。」老实说,刚刚测透光率那齣,让她的恐惧消散了一大半,而且这个人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学生,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那好,走吧。」韩圣临迈步往学校的方向走。 「你要带我去哪?不会又要去做什么实验吧?」李言修一边跟上一边问。 「以后再说。」 ??突然觉得跟在这两人身边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在群智教学馆的开放座位区,二人一鬼围着一张圆桌而坐,韩圣临依然双手环胸,摆出一副审问犯人的姿态;李言修则双腿开开像个小朋友一样,还不时东张西望,一脸新奇;傅妮妮坐得端正,虽说不害怕,神经仍紧绷着。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韩圣临率先开口,这台词一出,更像审问犯人的刑警了。 听见韩圣临的问题,李言修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他身上,将自己的姓名来歷等等所有知道的事全说了出来。 「你??原本不知道自己死了?」傅妮妮对这点相当讶异。 「毕竟我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不知道,自然也不记得怎么死的。」李言修换了个坐姿,双手放在桌上,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死了,这感觉还真新鲜啊。」 「但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难过?」傅妮妮问。 李言修抬眼瞧她。 「难过?」他轻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可能死后感觉不到难过吧。」 难过有用吗?死都死了。 「那??你有没有什么掛念的事?还是未完成的心愿?你刚刚不是说要我们帮你吗?是什么事?」 韩圣临无声睨了傅妮妮一眼。不是刚刚还很害怕,怎么现在又殷勤地想帮忙? 被傅妮妮这么一问,李言修驀然想起他唯一想做的事。「对,我想回去看我阿嬤。」 「你阿嬤在哪里?」傅妮妮追问。 「在台南。我爸妈过世后,一直都是我和她两个人生活,现在我离开了,我很担心她一个人。」李言修说完,突然想到什么。「话说回来,这里到底是哪里?」 「台北。」韩圣临回答。 「啊??看来我得想办法回去??」李言修思索了一番,忽然愣了神,缓缓看向自己的双手,自嘲般地一笑。「但我现在这样,回去也没用吧。」 傅妮妮朝韩圣临耳语:「要不要帮他?我看漫画里只要帮鬼魂完成心愿,就可以让他们安心离开。」 韩圣临睨向她。「你是想让他离开才要帮他的?」 「那当然,不然你要让他一直跟着我们吗?」 「我比较好奇他为什么能附身到我身上。」韩圣临说出想法。 傅妮妮轻抽一口气,驀然瞪大眼,光是看见幽灵这件离奇的事就让她一片混乱,完全忘记李言修一开始附身的事。 「你觉得跟断线有关吗?」 「不无可能。」 「那个??不好意思,你们小窗开得有点久啊。」李言修神情不悦地打断他们。 然而傅妮妮正思索着重要的事,压根没理他。说到断线,自然而然就想到不久前才和他们讨论过的那则童话。 那则童话??里面有提到附身吗?? 傅妮妮脑中的齿轮加速运转着,忽然灵光乍现,倒抽一口长气。「喔!」 她这一声喊让在场一人一鬼都吓了一跳,双双望向她。 傅妮妮用手指着李言修。「你??你你你该不会是死神吧?」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6) 李言修表情一脸呆滞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困惑地发出一声:「蛤?」 「因为??那个童话里面,不是人的就只有死神了??」总不可能是要把王子吃掉的大熊吧? 「什么童话?」李言修忽然前倾身子,饶富兴味地看着傅妮妮。「这位小姑娘,你是三岁小孩还是中二病发作?居然连童话都想到了。」 一旁的韩圣临默默压下傅妮妮的手。「她本来就想像力丰富,不必太在意。」 傅妮妮看向他,想要辩驳,却见他压低声音对她道:「别急,我还要观察一下。」 傅妮妮一愣,敢情韩圣临已经想到对策了? 只见韩圣临悠然望向李言修:「我们能帮你,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既然你说自己能附身到我身上,那我得先观察看看你是否真能做到,又能做到多少程度。要是我评估后认为没有危险,我就让你和你阿嬤见面。」 李言修垂眸思忖了一下。他能附身是刚刚突发的意外,之后想再尝试也失败了,究竟能否做到他自己也说不准。 「你要怎么让我见到我阿嬤?」 「虽然你自己或许有办法回到老家,但要是你真的能附身在我身上,就能透过我的身体跟你阿嬤沟通,我说的没错吧?」韩圣临直勾勾盯着他,彷彿已做好一切打算。 听了他的话,李言修驀然顿悟,自己确实没想到这点,这是个好机会,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 「行,我该做什么?」 韩圣临身子向后靠上椅背。「我推测,你的附身只有在特殊情境下才办得到,所以我会把你留在身边观察。至于是什么情况,等你取得我的信任再说。」 「好,没问题。」李言修很爽快地答应了。 傅妮妮拉了拉韩圣临的衣角。「你确定吗?这有点冒险。」 韩圣临现在在做的事,就是让一个鬼魂有机会附身在自己身上,用想的就觉得相当危险。 「我有一些想搞清楚的事。」韩圣临转头瞧她,嘴角轻扬。「没事的。」 傅妮妮看见他那抹淡笑,又愣神了。 他居然对她笑了? 「既然这样,有些规则需要你遵守。」韩圣临继续对李言修说道。 李言修一听到规则二字就摆出嫌弃的脸,身子后靠,举起双手枕在脑后,仰头望天叹息。「我最讨厌什么狗屁规则。」 韩圣临不管他,逕自说下去。「一、待在学校。我们能碰面的地方只有学校,其他时间不准跟着我。」 李言修猛然坐挺,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你要我一直留在这里?」 「这里很大,够你活动了。况且你应该不需要饮食跟睡眠。」 李言修崩溃的吁了口气。「要我整天待在学校,还不如杀了我??不对,现在连这种玩笑都开不成,我还真可悲。」 「这不刚好吗?你已经死了。」韩圣临无情地落井下石。 李言修睨向说风凉话的那位,拍桌。「喂,我也曾是人,我也想住在舒舒服服的房子里不行吗?」 「行,但不会是我的房子。」韩圣临果断回答。 又被吹了一脸北风,李言修索性看向他身旁的傅妮妮,一脸笑咪咪:「小姑娘,不如让我借住你家吧?」 傅妮妮反射性抓住韩圣临的手臂。「你你你你别靠近我!」 李言修的笑容僵在脸上,差点没流下一把辛酸泪。搞什么东西,他原本只是个帅气十八岁少年,为什么现在女孩子看到他像看到变态一样? 「我才刚说第一条规则你就遵守不了?」韩圣临挑眉,此刻的眼神彷彿刮起了暴风雪。 李言修对上他冷冽的眼眸,拿出学生时期叛逆欠揍的本性:「我要是不遵守又怎样?你管得到我吗?」 韩圣临并未被他惹恼,只是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垂眸思索片刻,忽然站起身,拎起背包搁在肩上。「矮怪,走吧。」 傅妮妮一脸问号,连忙起身跟上他。 李言修见状马上追了上去。「欸,去哪呢?」 韩圣临不理他。 「什么情况,我们不是还没说完吗?」李言修又问。 「矮怪,你有听见有人说话吗?」韩圣临问。 傅妮妮明白韩圣临想干嘛,配合道:「没有啊。」 「欸,小姑娘,你背信弃义啊!」李言修喊道。 傅妮妮装没听到。 李言修又尝试说了些什么,甚至直接站在韩圣临面前,然而韩圣临直接穿透他走过去,对他视若无睹。 李言修深吸了一口气,这种被忽视的滋味他实在不想再经歷了。 「??大哥,我错了,规则什么的我通通都遵守。」李言修默默走回韩圣临身旁,低声下气地道歉。 他李言修这辈子还没做过这种事,实在是太伤尊严了。 韩圣临终于停下步伐,睨向他:「全部遵守?」 「全部。」李言修重复道。 韩圣临满意点头。「很好,现在回到你该待的地方,明天早上八点到物理系馆405教室,建议你先把学校地图背熟。」 莫名其妙就被下指令的李言修:「啊?」 「规则二,我说什么你就照做。」韩圣临扔下这句话,便又迈步扬长而去,留下愣在原地的李言修。 傅妮妮回头望了李言修一眼,朝韩圣临道:「你居然能让他乖乖听话,怎么办到的?」 韩圣临只用一句话回答:「叛逆期的小屁孩就是欠关注。」 傅妮妮一面消化这句话一面点了点头,挺有道理的。 这时,李言修仍呆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个叫韩圣临的傢伙??怎么让人这么想揍他一拳? ? 经过一番波折终于回到家,傅妮妮躺在床上,觉得今日所经歷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别的先不说,她居然莫名其妙就看得到鬼魂了? 说看得到鬼魂好像也不太对,精确来说是看见李言修这个鬼。 况且早上才刚讨论过有些诡异的童话故事,下午就遇到李言修,实在很难不将两者做些连结。 那则童话故事会是真的吗??如果是,李言修和故事的关係又是什么? 傅妮妮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内。 太多事搞得她一片混乱,明天再思考。 隔天,傅妮妮一大早就起来。她已经退掉星期三早八的国文,但在上普物之前,她必须先赶往学校一趟。 昨天傍晚回家的路上,韩圣临向她叮嘱: 「这事先别和薛弼成说。」 「咦?为什么?」 「他这人神经兮兮的,我担心他一时无法接受。」 「但总不可能一直瞒着吧?」薛弼成和韩圣临几乎形影不离,有个韩圣临看得见的鬼魂在旁边,又随时可能附他的身,不发现也难。 「等他自己发现吧。」 韩圣临会做这样的决定也是合情合理,毕竟这种事要是没有亲眼目睹,真的很难相信,被当成疯子的机率还比较高。 韩圣临和薛弼成今天早上在物理系馆上必修课,照理说李言修也会在场,如果在那时候又发生附身之类的意外,至少傅妮妮能帮忙解释一下,不用让薛弼成独自面对。 想了这么多,她其实就是不放心韩圣临和那个可疑的李言修待在一起。如果薛弼成能早点知情,她也比较安心。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7) 为此,她提前半小时出门,匆匆赶到物理系馆,爬着楼梯上到四楼,找到他们上课的教室。 中年的男性教授在讲台上口沫横飞,底下几乎坐满了人,傅妮妮躲在靠近教室后门的墙外,从窗户望进去,试图搜寻两人的身影。 然而根本不用费工夫搜寻,因为李言修就背对着黑板大喇喇地坐在桌上,位于桌边靠走道的地方,而那个座位正坐着薛弼成,韩圣临在他旁边。 他一大个人坐在桌上理应挡到不少人的视线,但由于没人看得见他,大家都安安静静地上着课,连离他最近的薛弼成也浑然不觉,这让清楚看见他的傅妮妮感到相当诡异。 说起来韩圣临也丝毫不受他影响,专心上着课,彷彿此人不存在似的,着实佩服他的定性。 李言修翘着二郎腿望向窗外发愣,很快注意到躲在窗外的傅妮妮,对她招了招手。 傅妮妮下意识怕被发现,反射动作蹲了下来,紧张地喘口气,这才想到根本不用担心,反正其他人又看不见李言修,会发现她的也只有韩圣临吧。 于是,傅妮妮又缓缓自底下探起头来,像个偷窥狂一样看向教室内。 然后她以为自己眼花。 ——李言修不见了。 第一时间她以为自己终于不再看得见幽灵、做回一个正常人而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欣喜,但下一秒她就看见韩圣临回过头,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徬徨无助。 ??不会吧,又附身了? 傅妮妮连忙朝他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随便回头,食指和中指比了比眼睛,又指向前方。 这时薛弼成注意到韩圣临回头,也朝同一个方向看去,但什么也没见到。 「韩哥,看什么呢?」薛弼成低声问。 「没、没什么。」李言修回答,连忙转回前方盯着老师。 傅妮妮背靠着墙蹲了下来,感觉心脏快跳出来了,幸好躲得快。 怎么这么刚好,她才来没多久就又附身?这下要不要告诉薛弼成呢?? 昨天傅妮妮是亲眼见到李言修从韩圣临身上「弹」出来,说不定薛弼成也会目睹一样的情况,从此看得见李言修? 也不知道附身什么时候结束,若是上课途中让他看见一个人从韩圣临身上弹出来,那就难收拾了。 傅妮妮脑中开始自动延伸许多戏剧化的情节,不禁为他们捏一把冷汗。 就这样在外面等待了二十分鐘,下课鐘声响起,并没有发生任何傅妮妮担心的混乱情况。 教室里的学生陆续起身,傅妮妮也站起来移动据点到对面的墙边,让自己看起来像在等人而非一个偷窥变态。 此刻在教室,好不容易撑了二十分鐘听课没有睡着的李言修烦躁地合上课本,想着这次附身到底何时才会结束。 他有听那个欠揍科学家说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他朋友知道,难道他现在是要扮演欠揍科学家的角色吗?他才刚见到这位朋友两节课的时间,上课时又几乎没互动,根本不知道两人平常的相处模式如何,怎么演? 陷入苦恼的李言修很快被薛弼成的呼唤唤回神:「韩哥,我们等等吃什么?」 吃什么?他怎么知道科学家喜欢吃什么? 「随便,都行。」他只好给出最敷衍的答案。 「我前几天看新开那家火锅生意不错,趁今天时间多去试试吧?」薛弼成自然地接了话,似乎没发现问题,看来模稜两可的答案是最好过关的。 李言修点了点头。韩圣临给人感觉冷得要命,他尽量少说话就行。 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就看到站在对面一脸踟躕的傅妮妮。 李言修看到傅妮妮彷彿看到一根救命稻草,差点脱口喊出:「小??」 「妮妮?你怎么在这?」幸好薛弼成率先出声,打断了李言修。 傅妮妮看向李言修,神情有些尷尬。「那个??我想借韩圣临两分鐘。」 薛弼成一愣,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还是道:「嗯,好。」 傅妮妮连忙把李言修拉到走廊尽头。 「你怎么又附身了?」傅妮妮蹙着眉困惑地问。 「我怎么会知道,我也很徬徨好吗?」 「你难道不能自己出来吗?鬼应该可以自由进出吧?」 「可以的话我还会继续待在里面吗?谁想演一个欠揍科学家?」李言修被这神秘机制搞到快发疯,而他现在在韩圣临身体里,从外观上看是韩圣临用快崩溃的语气在说话,实在是违和到不行。 眼看上课时间快到了,现在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对薛弼成开口,傅妮妮决定还是先听韩圣临的话,让李言修想办法矇混过去。 「我等等就要上课了,看起来薛弼成没发现不对,你就暂时扮演一下韩圣临,等他回来吧。」傅妮妮安抚道。 李言修脸垮了下来,眼神委屈巴巴,像隻被拋弃的小狗。「小姑娘,你不是来解救我的啊?」 「我得去上课才行,不然薛弼成会起疑的。」傅妮妮边说边将李言修推了回去。「我相信韩圣临很快就回来,你再撑一下。还有情绪起伏不要太大,没事别乱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不然很快就穿帮的。」 顺口交代了扮演韩圣临的重点,傅妮妮将装着李言修的韩圣临还给薛弼成,自己下楼上课去了。 「韩哥,你们刚刚聊什么?这么神秘。」两人并肩走下楼梯,薛弼成开口问。 「不关你的事。」李言修面如死灰,语调更是毫无生气。这完全是他自己的状态,不是演出来的,他对于现下无奈的窘况相当心累。 「你们这么快就背着我有秘密了?这不太对吧?」薛弼成半开玩笑地说着,但李言修总觉得他虽然笑着,语气听上去却不是很开心。 「我们没什么秘密,到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李言修这话也是毫无虚假,事实上他希望现在就让对方知道一切,省得怕被发现还要绑手绑脚的,只是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没关係,我理解,到时候发喜帖记得发给我就行。」想不到薛弼成接了一句震撼弹。 李言修走楼梯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差点没跌倒。「你说什么?我??跟那小姑娘?」 薛弼成此时已经走到平地,停步回望,一脸惊讶:「韩哥,你刚叫她什么?」 李言修上一秒快跌倒,下一秒直接僵在原地。 完了完了完了,他怎么会败在这里!这是套路吗? 冷静点,李言修,别被看破手脚,你可以的! 李言修清了清喉咙,板着脸道:「你别乱说话。」 他边说边若无其事地走过薛弼成身旁,薛弼成凑了上去,挨到他旁边:「不是,韩哥你别转移话题,我刚刚听见你叫妮妮小姑娘?你终于愿意改暱称了?」 「你听错了。」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8)(加更) 两人走出物理系馆,薛弼成也不再穷追不捨,点了点头:「我就说,韩哥还是叫妮妮矮子合适,叫小姑娘总觉得怪肉麻的,浑身不舒服。」 原来韩圣临都叫她矮子??李言修突然想起昨天好像有听韩圣临叫过一个奇怪的绰号,下次得注意点。 薛弼成看了看手錶。「先去图书馆,晚点再去火锅店吧?」 李言修应了声,跟着薛弼成弯进系馆旁长满青草的一条小路。反正图书馆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全靠薛弼成领路。 走到一半,薛弼成突然停下脚步。 「干嘛停下来?」李言修问。 只见薛弼成转过身,看着李言修的眼神毫无温度,啟唇吐出的字句宛若冰珠:「你不是韩哥,对吧?」 李言修此刻的状态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寒毛直竖。 「你说什么疯话?」儘管心凉了一半,李言修仍然鞠躬尽瘁,要演就演到最后一刻。 薛弼成不慌不忙,一步步朝他逼近。「我看到你的走路姿势就觉得不对劲,故意说发喜帖来试探你,结果你的反应也完全不像韩哥,甚至还叫妮妮小姑娘。更重要的是——」 薛弼成直接把李言修逼退到系馆外墙上,凑到他耳边悄声道:「韩哥都叫妮妮矮怪,他绝对会纠正我。」 最后一句刻意降低音量,让人不寒而慄。 李言修听完这一连串推论,不敢相信薛弼成打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他,还是从走路姿势开始,甚至后面还若无其事挖了一堆坑给他跳。 「??靠,真的假的?」实在太过震惊,乾脆不演了。这惊人的敏锐度,他真的尽力了。 薛弼成听见那声语助词,一方面更加确定眼前这人不是韩圣临,另一方面对于这个取代韩圣临的傢伙感到更加愤怒。他深吸口气,似在隐忍什么,边从背包里掏出某样东西边道:「我跟韩哥国中的时候,曾被绑架集团盯上,当然是盯上韩哥不是我。为了让我们防身,背包里放些小刀什么的很正常,放到现在也成习惯了。」 李言修还没意会过来他说这些话的用意,薛弼成倏然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翻身,反折他的右手使他动弹不得,动作流畅毫无反击的馀地。 李言修震惊的同时也觉得有些荒谬地好笑,欠揍科学家的朋友看似天真无害,想不到是个狠角色,是他大意了。 一个硬物抵上他的后颈,薛弼成的语气阴冷:「说,你是谁,你把韩哥怎么了?」 李言修延续刚刚发自内心的笑意笑出了声:「这可是你好朋友的身体,劝你还是别伤害的好。」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所以我拿的是电击棒,这样被电晕的就是你了吧?」 ??算他狠。一个欠揍科学家恐怖就算了,他的朋友怎么也这副德性? 「你冷静点,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相信你朋友很快就回来了,你要是想听我解释就先放开我。」 「我要怎么相信你?说不定你只是个长得跟韩哥一模一样的人,不晓得把韩哥带去哪里了,这个推测合理多了吧?」薛弼成语气幽幽地问。 李言修万般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巴不得韩圣临现在立刻取回他的身体。身为游魂能够拥有肉身固然很好,但此刻他一点也不想待在这副鬼身体里,还要惨兮兮被人误会。 「我只是个已经死去的乡下纯朴少年,你这样找我麻烦像话吗?不信你去问那个小姑娘!我们昨天才碰面的。」 「你说妮妮见过你?」薛弼成瞇起眼。 「不然呢!她把我拉去秘密谈话就是叫我扮演你朋友,因为他们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这个鬼情况!」李言修简直快精神崩溃,心中的烦躁令他怒气直窜,大吼着。 薛弼成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 课堂刚开始没多久,傅妮妮就收到一则讯息。 【雪碧】:中午碰个面吧。 傅妮妮看着那行字,突然有不好的预感。难道薛弼成已经发现了? 这个李言修也太没用了吧?? 下课后,傅妮妮前往物理系馆旁的绿荫小径,看到韩圣临,不对,是李言修坐在路旁一张公园石椅上,薛弼成则焦躁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喔,小姑娘来了。」李言修率先发现了她。 薛弼成转头,立刻迎了上去,面色凝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妮妮瞥了李言修一眼,问:「你还没离开啊?」 李言修两手一摊,完美詮释他的无奈。 傅妮妮又迎上薛弼成的目光,深吸口气。「边走边说吧。」 三个人前往中午吃饭的地方,傅妮妮一边和薛弼成娓娓道来昨天的遭遇,李言修也配合地重新说了一遍自己的来歷。到了火锅店,一切大致都交代完毕。 「终于可以吃饭了,坐在那边晒了这么久太阳,又热又饿的。」李言修一坐下来便摩拳擦掌,对这里的餐点跃跃欲试。 对面的薛弼成双手环胸,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瞪视着李言修。 「你到底什么时候要离开韩哥的身体?」 「我说了,可以的话我早离开了。」搭配上李言修看着菜单双眼发光的样子,这句话实在是相当没说服力。 「而且你既然是幽灵,哪需要吃东西?」薛弼成点出最实际的疑问。 李言修的目光自菜单上抬起来飘向薛弼成,又马上黏回菜单上。「我现在在科学家身体里,他会饿我当然也会饿了。」 薛弼成扶额,在心里祈祷韩圣临快点回来,否则在不知韩圣临安全与否的情况下,他根本吃不下饭。 这时服务生拿着点餐单走了过来:「请问要点餐了吗?」 「那我要??」李言修话说到一半,忽然又被人猛推了一下,直接从椅子上跌下来。 李言修深吸口气,闭上眼睛,他真的受够跌倒了。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9) 抬起头一看,韩圣临果然还好端端坐在位子上,跌下来的只有他。 「先生,您要什么?」服务生又问了一次。 韩圣临愣看着自己手里拿的菜单,抬头看了服务生一眼,又看向面前的薛弼成和傅妮妮,只见薛弼成冷漠地看着自己,傅妮妮则一副惊讶的表情。 「??就这个吧。」韩圣临随意指了其中一种套餐。 替另外两人也点好餐,服务生离开后,坐在地上的李言修不满地道:「欸,你要回来就回来,别那么粗鲁行不行?」 韩圣临转头对着地面道:「我做了什么?」 薛弼成看着这副奇景,皱眉。 「你还问?你把我推倒两次了,就算不会痛,还是让人心情很差。」李言修气呼呼地朝他比了个二。 「那不是我干的,我只是醒来而已。」韩圣临平静地道。 李言修还想说什么,薛弼成忽然喊了声:「韩哥?」 韩圣临转头看向薛弼成,一句话都还没说就看见他深情款款注视自己,眼眶里似有泪水在打转,一副要哭的模样,但嘴角又在笑。 「韩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薛弼成不顾店内其他客人的眼光大声喊着,甚至一把离开座位衝到韩圣临身边抱住他。 「你发什么神经?快滚开。」韩圣临敛起眉想挣脱。 「我不放!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要是你再也回不来怎么办?」薛弼成一边说一边哇哇大哭,惹得周围的人都纷纷看向他们。 李言修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幕,下巴都快掉下来。他看向傅妮妮,用手指了指薛弼成,又比出头壳坏掉的手势。 傅妮妮对他摇了摇头。薛弼成的心情,她可以理解。自己最亲近的人突然被另一人所取代,不知何时会回来的那种不安与恐惧,是难以承受的。 韩圣临一边安抚他自己没事,一边警告他不想引人注目就快滚,软硬兼施之下好不容易才让薛弼成安静回到座位。 「那个混帐李言修去哪了?」薛弼成警戒地望向四周。 「喂,我还在这!」李言修气得大喊。 「你看不见他吗?他就坐在那里。」傅妮妮指着走道的地板。 薛弼成望向空无一物的地板,心底一阵毛,缓缓转头望向傅妮妮。「??你没跟我开玩笑?」 「没有,我也看见了。」韩圣临作证。 薛弼成又不信邪地再看了一次,看得特别用力,都快把地板望穿了,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他眨了几次眼,深吸一口气。「行,不是你们疯了就是我疯了。」 「眼不见为净,这样也好,他其实挺吵的。」傅妮妮安慰道。 「我听到了,小姑娘。」 「所以真的有一个??」薛弼成顿了顿,不敢轻易说出那两个字。「那为什么你们看得见?」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傅妮妮无奈道。 「也许我跟小姑娘就是命中註定要相遇?」李言修不知何时趴上桌面,手撑头笑看着她。 一道冷冽目光登时扫向他:「下去。」 李言修瞥韩圣临一眼,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默默坐回地板。 「老天,他刚刚干嘛了?」薛弼成见韩圣临对着空气讲话,一脸惊恐。 「这就是我一开始不打算告诉你的原因。」韩圣临看向他。「你之后得慢慢习惯这种现象。」 薛弼成叹了口长气。「韩哥,到底为什么会有??有附身这种事,你有头绪吗?」 韩圣临垂眸,思忖片刻才开口:「是在我断线的时候。」 薛弼成愣了愣。「你是说??你从早上断线到刚刚?」 不愧是薛弼成,见微知着,听一句马上知道意思。 韩圣临点头。「我的记忆停留在早上的课,醒来后就在这里,这中间??不断重复着同一场梦。」 薛弼成身子前倾。「是你跟我说过的梦吗?」 他知道韩圣临长期做着和那场意外有关的恶梦,但并不知道那场梦在断线时也会出现。 「嗯。」 「两个小时,这是怎么回事?」韩圣临从来不曾断线这么长时间,薛弼成垂眸思索,面色凝重。「该不会是那混蛋搞的鬼吧?」 坐在地面的李言修举起双手。「冤枉,我是被迫进去的,我在里面什么也没做。」 「我不知道李言修是不是真的被迫附身,但目前看来是等我醒来,他就会自动被赶走。」韩圣临说出他的观察。 「但这时间真的太久了,这很不正常??」薛弼成忽然想到什么,睁大眼看向傅妮妮。「你觉不觉得这有点像我们昨天看到的童话?」 「『随着年纪增长,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傅妮妮不断重复阅读那则童话,都快背起来了。 两个人愣愣对视了一会儿,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陷入沉睡的时间,真的越来越长了。 然而童话没有提到的是,在沉睡期间会有一个幽灵来附身。 「那那个人??该不会??」薛弼成嚥了口口水,说出他的猜测:「是死神吧?」 李言修闻言,觉得荒谬地笑了声:「怎么又一个说我是死神?你们看我像吗?」 傅妮妮看向地上8+9坐姿、两手一摊的李言修,确实难以将他跟死神联想在一块。「是不太像??」 「我也希望我是死神,这样就不会遇上这些荒谬事,连自己为什么能附身都不晓得。」李言修自嘲道。 由于薛弼成听不见灵魂状态的李言修说话,傅妮妮便负责传话给他听。 薛弼成沉默了一阵。就算李言修不是什么死神,他的出现也确实跟韩圣临的断线有密切关联,甚至有可能是使断线延长的因素。 只要是对韩圣临可能造成危险的因子,他都要挡在前方将之排除。跟在韩圣临身边这么久,他的原则一向是如此。不光是因对耀叔的承诺,也是因为要守护这份珍贵的友情。 因此,薛弼成提出他认为最合适的做法:「不如赶紧把他送走吧。」 在场三人都看向他。 薛弼成望向傅妮妮。「不是说什么他的心愿是回去找他阿嬤?赶快替他完成,他应该就会离开了吧?」 傅妮妮点点头,用讚赏的眼光看着薛弼成。「英雄所见略同啊。」 「好!」薛弼成士气高昂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说他阿嬤在哪?」 「台南。」 薛弼成拿出手机。「我现在就订台南的高铁票。」 傅妮妮愣了愣。这么行动派吗? 虽然看见这群人积极地想替他完成心愿,李言修是该感动,但一想到他们的目的是想把他赶走,心情便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况且他们从刚刚就开始开小窗一股脑儿的讨论,他完全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在他们兴致勃勃讨论出发日期时,李言修弱弱地插了句话: 「??那个,有人可以跟我科普一下什么梦、什么断线、什么童话的吗?」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10) 在薛弼成积极安排之下,三个人加上李言修在这週六搭上了前往台南的高铁。傅妮妮以小组报告需要实地考察为由,取得了此次出远门的允许。 上次在火锅店,他们已经将韩圣临的断线情况,以及那则童话的内容都告诉了李言修。加上这几天的观察,韩圣临的推测似乎没错——李言修只有在韩圣临断线时可以附他的身,也只有在他醒来时才能出去。李言修本人也已经清楚理解了这一点。 傅妮妮坐在三人座的靠窗位置,韩圣临在中间,薛弼成靠走道。由于车上没什么乘客,李言修也隔着走道坐在另一边的靠窗位置,稀奇的是平时他总爱嘮嘮叨叨讲一堆话,此刻却安静在座位上望着窗外,一句话也没说。 到台南站,三个人坐上一台计程车,将李言修给他们的地址报给司机。 约莫开了三十分鐘,中途上了一段高速公路,沿途景色从招牌林立的闹市转为平坦的矮房,放眼望去可见山林环绕,应是山脚下的某处村落。 车停在一条巷口,一下车便受到头顶炽热阳光的洗礼,傅妮妮因强光不自觉瞇起眼,庆幸自己戴了遮阳帽。 「就在前面。」李言修手插裤兜,朝前方努了努下巴后便逕自往前走。 三人并肩跟在他身后,傅妮妮望着李言修的背影,他看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就像是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放学回家的少年,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心情。 该有的激动、紧张或是近乡情怯,在他身上都没看见。 李言修在一间杂货店前停下脚步,佇立在门口静静望着店内。 「就是这里吗?」傅妮妮问。 李言修点头,跨步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略微昏暗,狭小的空间内陈列几排货架,堆着琳瑯满目的零食,以及瓶瓶罐罐各种民生用品。 柜檯位于左手边的角落,一位白发阿嬤坐在里头,旁边摆着一台直立电风扇正吹着,盯着摆在桌上的传统映像管电视机,画面上正在播报新闻。 「阿嬤。」李言修站在柜檯前,唤了声。 李奶奶注意到同样站在柜檯前的三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恁欲买啥?」 「阿嬤您好,我们是李言修的朋友,您是他的阿嬤对吧?」傅妮妮朝李奶奶鞠了个躬,用台语问。 李奶奶来回看了看他们三人,挪步从柜檯内缓缓走出来。「阿修喔?」 「是。」傅妮妮点头。 李奶奶慢慢走到韩圣临面前,仰头端详韩圣临的脸,脸上浮起的笑容加深了皱纹:「你是阿修齁?」 韩圣临一愣,还来不及回答,李奶奶便拾起他的手,包覆在自己的掌中。 「阿修,你回来啦。」李奶奶拍了拍他的手,笑得慈祥。 站在李奶奶身旁的李言修轻笑了一下,却将脸转向另一侧。 韩圣临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我??」 「阿嬤,伊不是啦,伊叫韩圣临,我们是同学。」傅妮妮出面帮忙解释。 「好、好。」李奶奶笑着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随后转头朝掛在墙上的门帘喊道:「阿梅啊,阿修的朋友来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绑马尾的阿姨掀开门帘走出来,同样用台语问他们:「恁是来看阿修的吗?」 「嗯,听说他阿嬤在这,也想来看看阿嬤。」傅妮妮回答。 「你们真有心。我是阿修的姑姑,你们可以跟阿修一样叫我姑姑。」李玉梅看见是三个年轻人,自动切换成中文模式,自我介绍完,便掀起门帘招呼他们进来。「进来坐吧,阿嬤煮了麦茶。」 「打扰了。」三人低声说道,跟着李玉梅进入杂货店后方的一条狭窄走道,廊上共有三扇木门,走道尽头往右拐便是客厅,几张木製客厅椅围着木桌,椅上铺着草蓆垫。 李奶奶也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客厅。「先坐,我来去倒茶。」 「妈,我来就好。」 三个人加上李言修并排坐在客厅椅上。 「原来现在是姑姑在照顾她,那可以放心了。」李言修看着那两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说道。 傅妮妮想起李言修之前曾说过,他和阿嬤两个人住,因此不放心阿嬤一个人。 韩圣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还是得提醒你,断线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你??」 「我知道,随缘吧。这样也挺好的。」李言修语调轻松,似乎不甚在意。 李玉梅给他们端来了三杯麦茶。「这是阿嬤自己煮的,阿修从小就喝这味,你们嚐嚐。」说完自己也坐了下来。 「你们和阿修是怎么认识的?」 傅妮妮把事先演练好的说词搬出来。「我们是台北的学生,和李言修是高中暑假参加营队认识的。」 「啊,你们是说美术营对吧?那孩子读书不好,就喜欢打篮球跟画画。」 幸好李言修还依稀记得自己曾参加过营队的事。 「我们阿修画图很厉害,得过不少奖,后来还考上建筑系。」李奶奶踱步过来,一边夸耀自己的孙子。 「是啊。」李玉梅垂眸,脸上尽是惋惜。「这孩子,将来应该有很好的前途。」 傅妮妮看见李玉梅的神情,忍不住有些鼻酸。 「这里只有姑姑您跟阿嬤住吗?」韩圣临难得开口说话,巧妙地换了个话题。 「是啊,阿修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原本是阿嬤养大,今年六月他离开后,我怕阿嬤一个人顾店太吃力,就暂时辞掉台中的工作回来帮她。」 同样的疑问在三人心中闪过——李言修是怎么死的? 「其实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消息,想说一定要来看看他。」薛弼成拋砖引玉。 李玉梅接收到讯息,望了对面的李奶奶一眼,道:「你们要不要看看阿修的房间?等你们见过他后我带你们去吧。」 「好。」三人点点头。 「麦仔茶有好喝无?趁热紧喝,喝完搁有。」李奶奶殷切地看着他们,彷彿在看自己的孙子一般。 「有,很好喝。」韩圣临和薛弼成异口同声。 李奶奶看着他们点点头,露出满足的笑容。 随意聊了一会儿,李玉梅又领着他们到祖先厅祭拜李言修。在起身前,韩圣临将杯中麦茶一饮而尽。 李言修和阿嬤留在客厅里,毕竟看着一群人祭拜自己的感觉实在不是尷尬两字可以形容的。等到李玉梅又领着他们前往李言修的房间,他才跟上。 李玉梅打开上面贴有nba球星海报的房门,里头简单陈设着一张床、一张书桌与一个衣柜,就几乎佔满了所有空间。地板上散乱着一些衣物,书桌上摆着高中课本,还有一本摊开的数学讲义,自动铅笔就搁在旁边,像是一直都有人在使用那般,保留了所有生活的痕跡。 「抱歉,有点乱。」李玉梅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阿嬤总说阿修有一天会回来,叫我不要整理他的房间。」 这一番话又让三个人一阵鼻酸。傅妮妮看向李言修,只见他倚在房门口,双手抱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踟躕着该不该进去。 「随意看看吧,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阿修会很高兴的。」李玉梅道。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11) 三人走入李言修的房间,看见墙上掛了许多幅素描画作,其中有张画的是他和阿嬤的合影,画得栩栩如生。书桌上也有一本素描簿。 床头柜上则摆满了漫画,墙角有一颗篮球。 李言修深吸一口气,终于踏入自己的房间。 打从踏入杂货店的那一刻,回忆就如浪潮般阵阵拍打着思绪。他逐渐忆起昔日和阿嬤在此生活的点点滴滴。而这种记忆一瞬间涌现的感觉,在进入房间后更加鲜明。原本只剩粗略轮廓的记忆,渐次添上了光影、深浅等细节,一如墙上的素描那般,在他的脑海中显影。 傅妮妮注意到书桌上摆着一张相片,是李言修跟另一个同龄的男生。 「这张相片里的人是谁?」 「那是阿修跟他的死党阿强。」李玉梅似乎想起什么,莞尔道:「我们阿修很有正义感,就是性格太衝动,在学校看到阿强被欺负,就衝上去教训那群小混混,两个人因为这样变成好朋友。」 李言修注视着那张相片,许多片段的画面快速闪过脑海。 「但也因为这样惹上学校那群小混混,经常打架闹事,后来在外面不晓得被什么人堵上,才会发生那种事。」说到这里,李玉梅有些哽咽。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些错愕。薛弼成道:「他是因为跟人打架才??」 李玉梅深吸口气。「听警察说,那一带发生聚眾斗殴,我们阿修是被刀刺中腹部才死的。」 傅妮妮听完轻抽了口气。 清晰的画面宛如跑马灯快速掠过,李言修感觉头一阵剧痛,耳边响起嗡嗡耳鸣。 月黑风高的夜晚、偏僻的暗巷、一群浑身带疤的壮汉包围着他。他拚命抵抗,一心想着要离开这里,却一个不慎被身后的人持刀捅向右腹。 刀身的冰冷以及尖锐的痛楚蔓延全身,他意识变得模糊,感觉自己在一个漆黑的无底洞不断下坠、下坠、再下坠?? 那充斥脑海的耳鸣霎时混杂着一道低沉的男音,但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觉所有杂音像要震破他的耳膜那般回盪着,又像弹力球似的不断来回撞击他的脑壳,从一端撞向另一端,一阵阵混乱的痛楚彷彿要炸开他的脑门。 「兇手抓到了吗?」薛弼成问。 李玉梅点了点头。「他阿嬤好不容易才接受阿修离开的事实,但有时候又会把其他人认成阿修,好像一直在等他回来,所以刚刚才不在她面前说这些事。」 李言修倏然跌坐在地,抱着剧烈疼痛的头痛苦地喘着气。 唯一听见动静的傅妮妮和韩圣临同时往李言修的方向望去,傅妮妮惊讶地倒抽一口气:「你??」 她差点要蹲下去关心,但又想起李言修的姑姑还在这,不知所措地望了韩圣临一眼。 韩圣临敛起眉,盯着李言修的眼神透着担忧。 薛弼成看这两人神情紧张地望着相同方向,就知道一定有什么状况,立刻移动到他们目光聚焦之处,抱着肚子蹲了下来:「喔!我的胃好痛??」说完还朝两人使了眼色。 傅妮妮连忙蹲下来,看似对着薛弼成实则对着他身边的李言修道:「你怎么了?还好吗?」 韩圣临也跟在傅妮妮身旁蹲了下来。 李言修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着,强忍着痛楚对他们摇了摇头。 「怎么了?胃痛吗?」李玉梅也赶忙上前关心。 「有一点。」薛弼成只好做出痛苦的表情继续演下去。 「我去拿胃药,你在这里等一下喔。」李玉梅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韩圣临拍了下薛弼成的背。「你不错。」 「那个??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傅妮妮看李言修难受的模样,又不知道可以怎么帮他,心里相当焦急。 李言修深呼吸几口气,脑内繁杂的噪音似乎逐渐远去,越来越微弱。他缓缓抬起头,脑门内如击鼓般的阵阵剧痛尚未停歇,眼前的傅妮妮似乎分出几个残影,又合而为一。 意识朦胧间,李言修不由自主地朝她缓缓伸出手。 傅妮妮愣看着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似乎想抓住她。 但他不是碰不到她吗? 傅妮妮还在疑惑这个问题,一隻手便抢先李言修覆在她的手上,摆明是要阻止李言修的触碰。 傅妮妮睁大眼,望向手的主人。 只见韩圣临平静注视着李言修,眼里却蕴藏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场。 然而李言修的手仍然持续往前伸,在碰到韩圣临的那一剎那,他忽然消失了。 傅妮妮看见韩圣临闔上眼,又缓缓睁开眼睛。 「??李言修?」傅妮妮试探性地喊。 「不会吧??」薛弼成也清楚目睹韩圣临断线又马上醒来的过程。虽然前两天也都有出现附身的情况,但他每日都暗自祈祷韩圣临能恢復以前不被附身的状态。每看见一次附身,就是再一次打碎他的美梦。 李言修转头望向傅妮妮,又瞟向自己覆在她手上的手,便釐清了现在的情况。他扶着额角试图让自己清醒些,脑门的痛楚似乎逐渐消失了。 那道声音??到底想说什么? 「李言修,你??还好吗?」傅妮妮又问了一次。 「你怎么又来了?虽然这样我才能跟你说话,但我一点也不想跟你说话。」薛弼成没好气道。 李言修方从未知的痛苦中缓过来,仍在试着平顺呼吸,只是简单对傅妮妮点了点头。 这时李玉梅端着水及胃药走了进来,蹲下身对薛弼成道: 「来,吃这个会舒服一点。」 薛弼成恭敬地接过。「谢谢姑姑。」 李言修看见李玉梅,突然想到什么,爬起身便跑出房门外。 Chapter 3. 王子的替身(12) 「欸,他要去哪?」李玉梅愣愣看着他如风一般离去的身影。 「喔??他好像有些话想跟阿嬤说。」傅妮妮连忙替他解释。 李言修穿过走廊,在客厅内没看到人,又跑到杂货店内,果然看见李奶奶站在光影交界的店门口,准备把刚送来的货搬进去,屋外的阳光斜照在她佝僂的身躯,打下一抹灿烂。 「阿嬤,我来帮你!」李言修以流利的台语喊道。 李奶奶闻言,转头看着「韩圣临」走过来,摆了摆手。「毋免啦,你去坐着就好,这里我来。」 「没有啦,你腰不好,不要常常搬这些重的,要找其他人帮忙知道吗?」李言修一边用台语叮嘱,一边流畅地搬起一箱货往店内走。 「喔,这你也知道喔。」李奶奶愣看着李言修走进去,语气有些佩服。 「因为我的阿嬤也是这样。」李言修将两箱货熟练地般进店内,拿起美工刀将纸箱割开,里面是一瓶瓶矿泉水。 「这些要放上去的。」李奶奶走过来道。 李言修将纸箱拖到摆矿泉水的货架前方,蹲下身:「阿嬤,我拿给你,你替我摆。」 以前他们祖孙俩共同经营这间店,补货时便有个默契:拿货或是摆下层货架的商品交给李言修,李奶奶负责摆上层商品。这样李奶奶便不用蹲下来,对腰及膝盖不好。 李奶奶接过李言修递给她的矿泉水,一边上架一边道:「以前我和我孙子也是这样。」 李言修动作顿了一下。 「现在一个人很辛苦齁?」 「不会啦,有阿梅帮忙不会辛苦。」 「啊你会不会怨伊都不回来?」 李奶奶摆矿泉水的手停了下来,过了半晌才轻轻开口:「不会。我相信阿修一定是去了更好的地方。」 李言修愣怔,连忙别过头去,忍住爆泪的衝动。 他手拿矿泉水,用手臂擦了擦眼角。附身之后真的有可能会哭出来,他绝对要忍住。 「啊你的朋友咧?」李奶奶突然想到这件事。 「有一个胃不舒服在休息。」 「这样喔。」 在两个人默契配合下,两箱货很快都上架完了。 「辛苦你了,快起来。」李奶奶将蹲在地上的李言修扶起来。「走,咱去客厅喝茶。」 李言修就这么被李奶奶半推到客厅,坐在原本韩圣临的位子。 「我刚刚看你的麦仔茶都喝完了,很好喝齁?我搁替你倒。」李奶奶笑脸盈盈地拿走刚刚韩圣临喝的杯子,替他重倒了一杯热腾腾的麦茶。 「来。」 刚才闻到熟悉的麦茶香,便勾起了许多儿时的愉快回忆。他原本不奢望自己能再喝上一口,此刻手捧的茶杯却是那样温暖真实。杯身的温度传导至掌心,流淌过全身,直达心窝。 他喝了一小口,口腔里漫溢开来的麦香和小时候一路喝到大的滋味如出一辙。一股暖流自心底涌上,杯口蒸腾出的热气氤氳了他的双眼。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喝阿嬤煮的麦茶。 「阿修啊。」眼前热雾朦胧,一声呼唤骤然撼动他的心。 他愣愣看向李奶奶,发现她正看向自己,露出温暖的笑容。 李言修放下茶杯,站起身,有些侷促地看着她。 李奶奶徐徐走到他面前,牵起他的手拍了拍,像一开始对韩圣临那样。「你是阿修,对吧?」 泪水瞬间溃堤,奶奶熟悉的笑容在他眼前模糊,李言修低下头,任由眼泪滑过脸庞,滴落地面。 他再也忍不住了。 李奶奶将李言修拥入怀中,轻拍他的背,柔声道:「阿修乖,莫哭、莫哭。」 李言修将脸埋在李奶奶肩窝,眼泪无法抑止地不断滑落,在啜泣中轻轻回答:「??是,我是。」 「好、好,回来就好。」李奶奶持续轻拍着他的背,满布皱纹的双眼笑成一道弯月。 傅妮妮和薛弼成站在走廊口静静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上前打扰。 ? 李言修靠在桥的栏杆上,眺望底下的小溪及田埂。 傅妮妮朝他走过来,手中拿着两瓶弹珠汽水,递给他没开过的那一瓶。「阿嬤说要给我们的。」 李言修接过,瞧着瓶身不发一语。 最先提出差不多该离开的人,是他。他害怕待在那里太久,会捨不得走。道别的时候也很瀟洒,就像是与她们仅一面之缘的观光客,说着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对他来说是最后一次。这个世上已没有他的位置,他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身体,只是借来的。 他对阿嬤叮嚀了一些要照顾好自己的话,而阿嬤也笑笑地送他离开。 之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所以这瓶弹珠汽水,阿嬤来不及交到他手中。 这样就够了。他已经和阿嬤说过再见了。 「这样好吗?」傅妮妮学他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小溪清澈,反射阳光的金灿。 「你指什么?」 「这么快就走。」 李言修沉默半晌,自喉间发出一声嗯。「我跟她说再见了。」 「她一定知道的。」傅妮妮喝了一口弹珠汽水,转头看着他。 李言修深吸一口气,又抹了把脸,撇过头:「哎,真是,这副身体怎么泪腺那么发达。」 傅妮妮轻笑,心想韩圣临可没他那么爱哭。 想了想,她伸手拍了拍李言修的背:「阿嬤会过得很好的,你也是。」 李言修转头,迎上她闪耀着灿金的眼眸。 那抹温柔的微笑在阳光下显得特别耀眼,让他登时走了心神。 砰咚、砰咚。 他将视线转回前方,手轻抚上心脏的位置。 这阵心跳加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给他时间细想,那阵清晰的心跳驀然消失。李言修回过神,发现自己已被挤开原本的位置,他和傅妮妮中间插了个韩圣临。 唯一庆幸的是这次终于没有让他跌倒了。 然而纵使没了心跳,方才那股奇妙的感受依旧残存于他体内。 「喔,韩圣临,你醒了?」傅妮妮看见李言修离开他的身体,眼神一亮。 韩圣临拿起他抚在胸口上的手瞧了瞧,不明白这动作有何用意。他看向傅妮妮:「你们都结束了?」 傅妮妮点头。「很顺利,李言修也跟他阿嬤说再见了。」 「啊,我去叫薛弼成来,他还在下面乱晃。」傅妮妮说完,用手圈成喇叭状朝底下大喊:「雪碧——快上来!韩圣临在这!」 在傅妮妮一阵乱喊的同时,韩圣临转头看向伏着栏杆发呆的李言修,问了一个有点突兀的问题:「你有喝到热麦茶吗?」 「有啊。」李言修反射性回答完,忽然一愣,想起韩圣临把杯子里的麦茶喝完的事,转头略带疑惑地望向他。「你不要跟我说你是故意喝完的。」 韩圣临望向前方。「你阿嬤煮的很好喝,要喝就喝热的。」 他当时想着要是待会断线,李言修可以第一口就喝到重新倒的热麦茶,索性就先把杯里剩下的喝完了。 李言修愣怔,睁大眼盯着眼前男孩的侧顏。 半晌,他别过脸去,用手抚着颈后,略尷尬道:「什么啊,你这人未免贴心过头了,怪噁心的。」 他话才刚说完,韩圣临便听见一阵熟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韩哥!你回来了!」薛弼成绽开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朝韩圣临扑了过去,和面对李言修时的冷淡防备简直判若两人。 韩圣临扶额,下一秒便被薛弼成跳上来熊抱而差点没站稳。 「噁心的在这。」韩圣临一边试图挣脱一边回答李言修。 李言修看着这幅画面先是傻眼,随后竟忍不住喷笑。 「谢了。」他看着韩圣临的双眼,真挚地说道。 清风拂过枝椏,绿叶婆娑,烘托出此刻的温馨愉悦。 能在死后遇见这几个人,这个世界,似乎也对他不坏。 Chapter 4. 真假王子之争 (1) 微积分的中堂下课,几个女学生聚在桌边聊得起劲,不知聊到什么话题,频频往韩圣临及薛弼成的方向望去。 薛弼成表面上滑着手机,事实上早已注意到那些有意无意的视线,心里升起戒备,就不知道旁边那位注意到了没。 在一阵推推搡搡之下,那群女生果然往他们的方向移动,来到他们的桌前,其中一位绑马尾齐刘海的女生对着韩圣临问:「韩圣临,你会去理学院的耶诞舞会吗?」 薛弼成刚放下手机,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见旁边的人一派轻松道:「去啊。」 女生们的脸上藏不住雀跃,一个个道: 「那我也去!」 「我也要我也要!」 薛弼成额角冒青筋。等那群女生离去,他立刻拽住「韩圣临」的手臂,低声道:「谁准你随便替韩哥回答了?」 在韩圣临身体里的李言修一脸无辜:「怎么,舞会听起来很不错啊,谁不想去?」 「那是你不了解韩哥,他从来不参加社交活动。」薛弼成原本是要和那群女生说他们还在考虑,韩圣临断线时向来都是他代替发言,只是现在一断线就会有李言修闯入,完全打乱了两人原本的默契。 「他搞自闭吗?」李言修一脸无法理解。 「你给我放尊重点。」薛弼成指着李言修的鼻子,语带威胁。要不是他在韩哥的身体里,他早就被他揍了。 薛弼成的手无力地放回桌面,叹了一口长气。「为什么你还在啊?不是已经替你完成心愿了吗?」 距离拜访李言修的阿嬤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原本以为那天过后李言修应该就会心无罣碍地去投胎,没想到还是阴魂不散地跟在他们身边,这段期间薛弼成每见一次附身就要感叹一次。 「这不是挺好的吗?不然这傢伙断一次线就要两个小时,要是没有我他怎么正常生活?」李言修双手环胸,认为自己的角色相当重要。 「你还敢说,韩哥以前断线都是几分鐘的事,自从你出现后才变成这样的,我到现在还是认为跟你脱不了关係。」薛弼成面色凝重。 随着时间过去,李言修逐渐习惯了附身的感觉,已经可以自主控制是否要进入韩圣临体内,只是一旦进去了,就必须等韩圣临断线醒来把他赶走,无法自行离开。然而韩圣临现在断线都是两个小时起跳,就像李言修说的,要是他不附身会造成很大的麻烦,就这样演变成韩圣临离不开他的情况。 而李言修在这世上可以沟通的人也就只有韩圣临跟傅妮妮,自然是待在这两人身边。究竟是不是像薛弼成所怀疑的,因为李言修的出现造成韩圣临断线时间延长,又因此更需要李言修的恶性循环,目前还无法下定论,但也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你别老把我想成坏人,我也很可怜的,一个幽灵徘徊在人世间找不到归宿,能依靠的只有你们而已。」李言修强调自己的处境。 薛弼成瞇起眼,忽然想起他们到李言修老家的那天。「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天在你阿嬤家我装胃痛替你解围,你那时候怎么了?」 李言修一愣,那日猝不及防席捲而来的痛楚太过强烈,彷彿要将他吞噬殆尽,他完全不想经歷第二次。 「我不知道。」仅是回想,他的头又开始痛了。「我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然后??」 他试图将自己代入那时的情境,隐约忆起当时在他耳边回盪的嗓音,既混浊又刺耳,只能依稀捕捉到几个字。 带??小??小什么? 小姑娘? 他连忙自个儿摇了摇头。行了李言修,别老想着小姑娘行不行? 然而再深入想下去,便是一阵堪比当时的尖锐疼痛,彷彿有一把鑽子自额头中心倏然鑽入脑壳中。痛感如涟漪般阵阵扩散,彻底阻断他的思绪。 薛弼成认真地等着他说下去,然而他只是闭上眼吁了口气,摇摇头。「不行,我想不起来。」 「算了,你别太勉强。」薛弼成看他难受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再说这毕竟是韩圣临的身体,要是出什么差错就不好了。 中午吃饭时间,韩圣临已经醒来,李言修跟着他们来到学生餐厅,像往常一样和傅妮妮及苏星然一起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女生都特别爱讨论耶诞舞会的话题,傅妮妮开口第一句便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们会去耶诞舞会吗?」 苏星然秒答:「去。」 薛弼成看向韩圣临:「去?」 李言修站在一旁肯定地喊:「去!」 韩圣临气定神间:「不去。」 「我就知道。」薛弼成一副了然神情,补充道:「韩哥不去我就不去。」 李言修的脸立马垮了下来,趴在韩圣临桌边道:「欸,你人生要不要那么无趣?不要整天当个科学家只会做实验,学习当个正常人嘛!」 韩圣临撇头,朝他投去一记冷然瞪视,脸上写着:你一个幽灵有资格跟我谈正常人? 李言修清了清喉咙,头缩到桌子底下,怂了。 苏星然锐利的目光来回打量对面两位男士,不解道:「你们是怎么了?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认识其他人,都放弃了?」 「韩哥本来就不喜欢认识其他人,他孤僻。」薛弼成自然地接话。 苏星然身子前倾,凑近正对面的薛弼成。「那你呢?」 薛弼成驀然一愣,对上苏星然的眼。「我?」 苏星然嗯了声。「你都帮韩圣临回答他的想法,那你自己也不喜欢吗?」 薛弼成视线游移,思忖了会儿。「我??还行吧。」 平时习惯了替韩圣临想,极少被问到自己的想法,让他有些不习惯。 「那干嘛不去?」苏星然突然想到什么,伸出食指来回指着两人。「还是你们真的有什么?」 薛弼成一口饭差点没呛着,皱眉道:「都说过几百遍了,没有。」 「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去呀。」苏星然勾唇,露出狡黠的笑容。 薛弼成顿了顿,缓缓转头看向韩圣临,似乎有些动摇了。 苏星然搭上傅妮妮的肩。「妮妮,你可别跟那两个老古板一样,大学就是要好好玩一次,你会去吧?」 听到韩圣临不去,傅妮妮原本也打消了念头,没想到苏星然态度如此坚决。「但是??他们不去的话,我们两个去也没什么好玩的吧?我记得不是有一个慢舞环节要找舞伴吗?」 李言修一听到要找舞伴就从桌子底下浮了出来,双眼放光。「要跳双人舞啊?我要去!」 「你是能跟谁跳。」韩圣临以苏星然听不见的音量咕噥着。 「当然是在你身体里跳。」李言修不甘示弱。 「想得美。」 Chapter 4. 真假王子之争 (2) 苏星然对傅妮妮的话不以为然,身子靠向椅背。「怎么会,我们系上也有很多男生啊,我刚好有几个熟的,等一下马上问。」 韩圣临手中筷子停顿,抬眼看向傅妮妮。 「谁啊?要是我不熟会不会很尷尬?」傅妮妮问。 苏星然马上唸了几个名字。「之前上课都打过招呼的呀,而且姊姊我都筛选过了,这些顏值都在水平之上,认识不亏。」 傅妮妮想了想,反正也是交际场合,多认识一些人也不错。 「那好吧。」 苏星然满意微笑,揉了揉傅妮妮的头发。「我就知道我们妮妮是聪明人,不像某些思想保守的老古板。」 李言修着急地凑到韩圣临耳畔悄声道:「欸,你还在干嘛,小姑娘都要跟别人去跳舞了。」 韩圣临垂眸,手中筷子拨弄饭菜,漫不经心道:「不是有人成天喊着自己普物要被当,还有心思玩?」 李言修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说这干嘛,你是她爸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死不肯教我。」傅妮妮双手环胸,说到这她就来气,他居然还自己提起了? 大约一个月前,傅妮妮便开始和周遭的人哭诉普物有多困难,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当,结果韩圣临这个无情种直接回她一句:那就当吧。 傅妮妮鼻子吐气:「我已经准备好为你重修了。」 韩圣临皱眉,显然不满意这个说法。「别把脑子笨的罪过推到我头上。」 傅妮妮呿了声。「是是是,你最聪明,我最笨。」 过了几分鐘,韩圣临默默将手机拿到桌子底下,在搜寻栏打上:「心理系必修—普通物理学乙课程大纲」。 这时苏星然也拿起手机。「我看看??舞伴要先问谁好?」 李言修听到关键字,又从韩圣临桌边浮了上来:「你看你顾着当人家老爸,危机还是没解除啊。」 「什么危机?」韩圣临立刻将萤幕关掉,蹙眉。 李言修愣了愣,傅妮妮就在旁边,他也不好说得太明白,只好在一旁比手画脚,并露出「你难道无法理解吗?」的表情。 韩圣临盯着他戏剧化的表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垂眸若有所思了会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对面的苏星然不经意地瞥了韩圣临一眼,将手机拿给傅妮妮看。「你看,他长得挺好看的吧?我打算先问他。」 傅妮妮点头认同。「嗯,好啊。」 薛弼成这时忽然被身边的人踩了一下,转头一脸无害:「韩哥,干嘛呢,腿长?」 韩圣临只是瞪了他一眼,若有似无地乾咳了声。 薛弼成更困惑了,又瞪我? 他拧眉,一边吃着剩下的饭一边苦思着韩圣临是什么意思。这年头要揣摩韩圣临的心思着实不易啊?? 「那我问啦?」苏星然再度确认,说这话的同时却是抬眼望向对面的薛弼成及韩圣临,彷彿说给他们听的。 傅妮妮又点头应了声。 薛弼成和苏星然对上眼,又转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韩圣临,总算得到了那么点灵感,立刻出声:「啊,那个??我刚刚想了想,觉得你说的也挺有道理,还是算上我一份吧。韩哥,要不要一起啊?」 总算等到薛弼成作球,韩圣临考虑了一会儿,似在纠结什么,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松口道:「要是你坚持也不是不行。」 这纠结不是装出来的,他的情况有太多需要顾虑的事,就连身边看似无害的李言修也是个潜在威胁。 但要是不去,傅妮妮系上所有男生都会变成他的威胁。这风险还是大了点。 薛弼成一听见这话,马上一脸正气凛然道:「坚持,我坚持!舞会要是没有韩哥就不好玩了!」说完搭上韩圣临的肩,对苏星然道:「算上我们。」 「漂亮,这就对了。」李言修拍桌比了个讚。 苏星然勾唇,彷彿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悠悠放下手机,饶富兴味看向薛弼成:「那你们现在是??要邀请我们当舞伴的意思吗?」 薛弼成驀然一愣,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 「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薛弼成不太确定地问。 苏星然绽开一抹笑容,朝薛弼成伸出手:「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喔??喔,谢谢。」薛弼成愣愣地和对方握手。 苏星然又看向韩圣临:「那你呢?找妮妮吗?」 傅妮妮动作一顿,莫名有些害羞。 韩圣临瞥傅妮妮一眼:「考虑。」 两个女孩同时怒瞪向他。 「妮妮啊,我看还是联络刚刚那个人好了。」苏星然再度拿起手机。 「好啊,借我看看??」傅妮妮伸手要接过苏星然的手机。 韩圣临却驀然抓住傅妮妮的手腕。 傅妮妮看向他,只见他道:「你如果找别人,我就不去,也不教你。」 傅妮妮愣了会儿。 这不就是要找她的意思吗?话都不讲清楚,还附带威胁,是多傲娇啊? 「??你不是本来就不教我吗?」 韩圣临放开她的手,继续吃饭,又扔两个字:「考虑。」 傅妮妮暗自窃喜了一番,却在脸上装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知道了。」 苏星然看着这两人微妙的默契,笑着摇了摇头。 ? 这週正好是期中考週,明天就是日本近代史期中报告缴交日,傅妮妮和韩圣临、薛弼成下午留在图书馆做报告,一直到五点才准备回家。由于韩圣临的断线时间越来越不稳定,以防万一,李言修都会跟着韩圣临到家门口,然后被韩圣临拒于门外。 快要走到校门口,傅妮妮便看见前方有一抹熟悉的身影,穿着白t外罩宽大五分袖墨绿衬衫,搭配黑色五分裤,肩上掛着黑色背包,胸前掛着一条金属项鍊,双手环胸站在那里,似在等人。 傅妮妮迎上前去:「傅辰暘?你在这干嘛?」 「等你。」傅辰暘垂首看她,简单给个交代,便绕过傅妮妮走到另外两人面前,打量了一会儿,最后对韩圣临道:「就是你吧?上次跟我妹一起待在图书馆的人。」 见傅辰暘双手环胸一副要找人干架的架势,傅妮妮连忙上前拉了拉他。「你干嘛,发神经?」 韩圣临毫不畏惧地与傅辰暘对视:「『你的帅欧巴』就是你?」 傅辰暘眉一挑,转头惊讶地看着傅妮妮:「你还给他看手机?平常我看一下就在那边哇哇叫,你们到底是进展到什么程度?」 「什么啦,我才没有!」傅妮妮着急地否认。 「你上次打电话来我看到了。」韩圣临面不改色地解释。 傅辰暘闻言,冷笑一声:「那就表示你们时常在一起囉?说,你是不是在追我妹?」 Chapter 4. 真假王子之争 (3) 傅妮妮用力地打了傅辰暘一下。「傅辰暘!不要乱说!」 傅辰暘转头,敛起眉。「干嘛,问一下不行喔?你常常晚回家我能不担心吗?」 「你来就为了问这个?」 「没啦,妈要我回去前买点东西,我想说顺便等你一起去。」 「你是不会传讯息先跟我讲喔。」傅妮妮叹了口气。突然出现堵人是什么操作? 傅辰暘扬起一抹坏笑。「不这样怎么见得到他们?」 傅妮妮翻了个白眼,她老哥果然思想不单纯。 傅辰暘又看了韩圣临及愣在一旁的薛弼成一眼,道出迟来的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是她哥,傅辰暘。」 薛弼成立刻鞠了个躬。「辰暘哥好,我是薛弼成。」 傅辰暘满意地点头,心道这小子挺识大体,再看向韩圣临,只见他礼貌地点了头,没有要报上姓名的意思。 想想他刚刚一上前就先问对方一大堆问题,态度也不是多好,傅辰暘索性不计较,逕自伸手指着他:「我知道,你是韩圣临嘛,刚开学不久你的名号就传遍了。」 「是。」韩圣临略微无奈地看着傅辰暘,等着他说重点。 傅辰暘又朝他凑近了些,手继续指着他的鼻子。「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想不到傅辰暘穷追不捨,韩圣临只好回答:「没有。」 「没有?」傅辰暘将手插回口袋,挑起半边眉。「那你们是什么关係,为什么老是在一起?」 「同组报告的关係,我不是跟你说过今天要留下来做报告吗?」傅妮妮不耐烦地解释。 「只是一个小组报告,有需要每个礼拜都见面,还一起回家吗?当你哥我没报告过啊?」傅辰暘显然不信。 傅妮妮深吸口气,此刻傅辰暘神一般的直觉实在是有够烦人。 「只是同学。」韩圣临回答。 「同学?」 脑筋转了转,傅妮妮灵机一动,开口道:「对,而且我??我还请他教我物理!」 韩圣临睨她,眉宇轻蹙。 「教你物理?」傅辰暘惊讶到差点破音。「你叫我教你就好了,把你这个电机系的哥哥放在哪?」 「你还要写毕业论文,哪有空啊,而且人家是物理系的,肯定比你专业。」傅妮妮边说边对韩圣临使眼色,要他别拆穿她。 傅辰暘再度看向韩圣临,双手环胸,鼻子喷气。「你们在哪里教,我下次要在旁边看着,看看他教得好不好。」 「哥你有病啊?这样很像什么恐怖家长。」傅妮妮实在没想到傅辰暘会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睁大了眼。 「我就是恐怖家长,怎样,怕了吗?」傅辰暘下巴微抬,睥睨着韩圣临。 韩圣临又将目光移向傅妮妮,一副她捅了娄子的眼神。 傅妮妮双手合十,睁着水汪汪的无辜大眼陪笑。 韩圣临暗自叹口气,迎向傅辰暘挑衅的眼神。「不嫌麻烦的话就来吧。」 薛弼成在旁边看得出神。韩圣临居然没有直接否决让傅妮妮难堪,甚至接下人家哥哥的战帖!他八百年没看过这么高潮迭起的剧情了。 傅辰暘勾起嘴角。「很好,好好备课。」 他走上前拍了拍韩圣临的肩,俯下身悄声道:「没有最好,有的话你得先过我这一关。我还会帮她吹头发,你会吗?」 韩圣临眉微挑,对他最后这番没头没尾的话不明所以。 「好了好了,不是要帮妈买东西吗,哥你快走,别留在这丢脸。」傅妮妮不知道傅辰暘又对韩圣临说了什么,但用膝盖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还是快把这个麻烦带走得好。 「什么丢脸,欸好了你别拉我??」兄妹俩就在拉拉扯扯之下走远,傅辰暘还远远指着韩圣临喊:「下次约好了!我等着!」 三个人佇立原地,静静看着傅家兄妹离去。 「欸,到时候你好自为之,要是断线我可帮不了你。」李言修出言提醒。别说大学普物,他连高中物理都几乎忘光了。 「韩哥,你这算是答应教她了吗?」薛弼成问。 「不然能怎么办?」韩圣临手插裤兜,轻叹口气,往捷运站的方向迈步。「矮怪总是会给我找麻烦。」 但你看起来挺心甘情愿的?? 薛弼成没说出心里的话,默默跟了上去。 ? 傅妮妮拿着手机坐在房间内,盯着韩圣临的聊天室,神情有些苦恼,似在犹豫什么。 在脑海里构思了老半天,傅妮妮总算点开对话栏,敲起键盘。 【兔子智商的矮怪】:那个??你说要教我?? 打到一半,傅妮妮又按下删除键删掉这句。 【兔子智商的矮怪】:今天真抱歉,我哥给你添麻烦了。 讯息传出去没多久,韩圣临就读了。 傅妮妮还在想接下来要说什么,没想到韩圣临却先传了讯息来。 【韩圣临】:嗯。 傅妮妮有些讶异,韩圣临竟然会回覆? 之前她传的讯息都是些无聊的招呼语或是笑话,没回好像也挺正常的,他很快读讯息这点就令她心满意足了,以至于她早就习惯韩圣临不会回讯息,对此不抱期待。 傅妮妮连忙打了下一句话。 【兔子智商的矮怪】:他说的话你不用太认真,我再敷衍过去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韩圣临又回了。 【韩圣临】:但我是认真的。 【兔子智商的矮怪】:? 只见韩圣临传了一个附件,是几年前普物乙的考古题。 【韩圣临】:明天晚上写好给我。 【兔子智商的矮怪】:?! 傅妮妮没想到因为傅辰暘的乱入,让她就这么赚到一个免费普物家教,还是物理系榜首等级的。然而高兴归高兴,心情却也有些复杂,毕竟她隔着萤幕都能感受到韩圣临魔鬼教练般的威严。 恰好后天就是普物期中考,傅妮妮打开附件,认份地开始做题目。 隔天晚上,韩圣临看完她写的答案,语重心长地道:「我们期末再努力吧。」 儘管如此,韩圣临还是向她提点了几个大重点,要她尽量用她那兔子脑袋背起来。有了这些重点整理,傅妮妮期中考低空飞过及格线,考得比预期来得好。 期中週结束后,傅辰暘也真的煞有介事地和他们约了一天,借好图书馆讨论室,来看韩圣临现场教学。 傅辰暘全程紧盯两人的目光令傅妮妮压力山大,但韩圣临却丝毫不受影响,只专注在对傅妮妮的教学上,傅辰暘在旁边彷彿空气似的。 傅辰暘努力地想找出韩圣临教学上的破绽,却怎么样也找不到,有时还会因为韩圣临精闢又浅显易懂的解释而不自觉发出讚叹,或是在傅妮妮脑袋打结的时候跳下来加入解说行列,整个人相当乐在其中。 在他们研读普物的同时,李言修就在不远处独自练习跳慢舞。 他趁附身韩圣临的时间拿他手机看了慢舞的教学影片,努力把动作记下来,没事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练习。反正别人看不到他,他在图书馆大跳特跳也无所谓,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能播音乐。 Chapter 4. 真假王子之争 (4) 自从第一次听韩圣临现场教学后,傅辰暘对韩圣临似乎有那么点满意,并未阻止他继续当妮妮的家教,然而也不能如此轻易让两人单独相处,三不五时就要和他们约一次读书,当一颗正大光明的电灯泡。 就这样,在持续进行的物理指导以及李言修的勤奋练舞之下,迎来了十二月。 傅妮妮走出通识课教室,就看到韩圣临倚在墙边对她招手。 她朝他走近,这么阳光又面带微笑的打招呼方式,令她直觉认为不是韩圣临本人。「你怎么在这里?」 「小姑娘,陪我去一个地方。」李言修的语调带着一丝兴奋,说完便拉着她的手走。 「欸,去哪?」傅妮妮毫无头绪地被拉着走,就这么被带到了图书馆。 「图书馆?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地方了吗?」傅妮妮讶异于李言修附身后竟然会想主动来图书馆。 「我已经借好讨论室了。」李言修朝她露出一抹微笑。 刷学生证进入讨论室,傅妮妮仍不解地问:「你要读书?」 李言修将门关上。「这时间科学家的朋友有课,只剩我们两个。」他转过身,眼里闪过一抹促狭,勾起嘴角:「我等这一天机会等很久了。」 傅妮妮愣怔,总觉得他这番言论充满危险。 「你、你要干嘛?」 「你说呢?」李言修反问,朝她走近,双手自然地撑向她身后的桌子,就这样把她禁錮在桌沿。 傅妮妮近距离看着他,虽然是韩圣临的脸,可神韵和笑容却截然不同。韩圣临是冷淡、霸道中带着一丝轻佻,而李言修则是顽皮又嚣张的痞子。 李言修倾身在她耳边说话,鼻息轻吐:「好不容易让我等到这个机会,能好好利用这副身体。」 傅妮妮全身僵住,想要挣脱他的禁錮,却听见身后驀然传出一阵音乐。 是耶诞舞会的慢舞音乐。 李言修自动往后退一步,弯腰做出邀请的手势:「小姑娘,你愿意跟我跳支舞吗?」 傅妮妮愣在原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身后,桌面上放着韩圣临的手机。原来李言修方才靠她那么近,是在操作那台手机。 「??这是什么情况?」 「你也知道我最近都一个人练习,但这毕竟是两个人的舞,我想请你陪我练一次。」李言修望向她的眼神真挚。 难怪刚才进来总觉得讨论室的空间配置和原本不太一样,原来是李言修事先把桌子推到墙边,好让他们有更大的空间练习。 明白事情的真相,傅妮妮松了口气。「你早说嘛,吓死我了。」跳舞就跳舞,把话说得那么曖昧干嘛?她连等等夺门而出的逃生路线都想好了。 李言修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是不是想到什么骯脏的事?」 「我才不像你思想齷齪。」傅妮妮打死也不会承认,爽快地伸出手放在他的手上。「来吧,本姑娘就陪你跳一次。」 李言修笑逐顏开,握住她的手,上前一步轻搂着她的腰际。 傅妮妮原本想着跳个舞没什么,但李言修上前搂她的时候,她忽然又有那么点不自在,尤其此刻看的是韩圣临的脸,但心里却又清楚这人不是韩圣临。 她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感觉,索性不再多想,将手搭上李言修的肩。 随着旋律,李言修带着她慢慢踩出步伐。傅妮妮先前也有看过慢舞的影片,但总是不如经常练习的李言修来得熟练。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跳舞,果然还是有点紧张啊。」李言修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我也是。」傅妮妮才刚说完,马上就踩到对方,差点跌倒。 李言修立刻稳住她的身子。 「抱歉??」她对上李言修的眼,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没事,继续。」 李言修带着她继续练习,其中有些较为复杂的动作,两人卡关了好几次,傅妮妮又差点跌在他身上,过程笑声不断,气氛也越来越轻松。 原本说好练一次,但因为两人搭配上有些生疏,傅妮妮对动作又不熟悉,就这么重复练了快一个小时。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讨论室,李言修往图书馆墙边的沙发走去,整个人成大字型瘫坐在沙发上。 傅妮妮也朝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松软的坐垫驱走她一身疲累,她将头向后仰,彷彿全身都要陷在沙发中。 「啊,没想到实际跳起来这么累啊。」李言修望着天花板,感叹道。 「你真的很喜欢跳舞欸,平时花这么多时间练习。」傅妮妮也和他望着同个方向。 「因为我以前没跳过舞,才想说要加把劲练习。」李言修道。 傅妮妮有些讶异,转头望向他。「你没跳过?但你感觉超有热忱的。」 李言修安静了一会儿,扬起嘴角,也转头看向傅妮妮。「本来是没兴趣的,但是现在我有了想一起跳舞的人。」 傅妮妮微愣,此刻躺在沙发上与她对视的人,虽有着韩圣临的外表,那双眼里却是货真价实李言修的灵魂。 那副眼神,真切且纯粹。仅是单纯地想把世间所有美好都给她。 傅妮妮还在思考那句话可能的意涵,然而李言修只是轻轻一哂,又转头望向天花板。 她注视着那张不属于李言修的侧脸一会儿,也默默地往天花板看。 他说的话,不用太在意??吗? Chapter 4. 真假王子之争 (5) 终于到了舞会当天。 傅妮妮跟苏星然约好一同前往会场,在那边和男生们会合。 晚上六点,韩圣临和薛弼成已经先抵达了会场。 进场时间是六点到六点半,会场两侧摆着各种点心以及酒水,已经先抵达的人大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或是先在一旁享用食物。 第一次看韩圣临穿黑西装,一双大长腿加上逆天顏值,再穿上西装显得更加修身挺拔,搭上金属胸针与皮带手錶,那气质说是王公贵族也不为过。薛弼成忍不住上前替韩圣临顺了顺衣领。「哇,韩哥,你要帅成什么样才甘愿啊?」 没得换衣服,只能穿着万年军绿外套的李言修在韩圣临旁边打量着他,语气挺酸:「有很帅吗?不就那样?」 韩圣临睨他。「比你帅就行了。」 李言修睁大眼,一脸被冒犯。「你还真敢讲。」 薛弼成以为韩圣临在回应他,笑道:「当然比我帅,我哪敢跟你比。」 薛弼成穿的是灰色西装,同样是没尝试过的风格,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差别,也不在意自己帅不帅,倒是从方才到现在有好几个认识的女生和他打了招呼。 「喔,她们来了。」薛弼成转向门口,率先看见傅妮妮和苏星然挽着手进场。 傅妮妮穿着白色蕾丝无袖小礼服,简单素雅又能衬托清新脱俗的气质,是苏星然帮她挑选的;苏星然自己则选了深蓝色薄纱小礼服,上面用金色丝线点缀日月星辰的图案,整件礼服宛若繁星点点的夜空一般耀眼夺目。 苏星然平时就是注重打扮的女孩,在首饰上也给了傅妮妮不少建议,两个人在舞会前还特地约去发廊,傅妮妮将头发吹捲做了造型,苏星然则把头发盘起来。 看见薛弼成朝她们招手,两人往他的方向走去。 「老天,韩圣临穿西装果然没让我失望。」趁还没走近,苏星然对傅妮妮低语。 「你不是应该注意你的舞伴吗,注意他干嘛?」 「谁让他这么吸人眼球。怎么,吃醋啦?」苏星然笑问。 「没有。」傅妮妮嘴上否认,脸上的笑意却藏不住。 看见韩圣临佇立在远方,回头望向她们的那一瞬间,她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太好看了。 她知道韩圣临本来就长得好看,也想像过他穿西装会是什么样,只是实际看到本尊还是惊为天人。 两个女孩走到他们面前,笑着打招呼。韩圣临静静地盯着傅妮妮看。 「你们今天很漂亮呢!」薛弼成率先道出讚美。 「谢谢,你也比我想像中帅。」苏星然道。 傅妮妮看韩圣临盯着自己不发一语,有些紧张。「你??干嘛这样看我?」 韩圣临回过神,有些不知所措地别过脸,耳根泛起淡淡的緋色:「没什么。」 自从看见傅妮妮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离不开她。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再穿上白色蕾丝礼服,气质清新典雅,宛若仙女下凡。 李言修手插口袋走到傅妮妮面前。「小姑娘,今天很美。」 傅妮妮有些靦腆地笑了笑。 撇除李言修,四个人又间聊了一下,直到舞会开始。这次的舞会是由理学院主办,共有七个系所,场面颇为盛大。主持人在舞台上炒热气氛,先是以流行音乐社的表演作为开场,随后邀请台下的人上台进行闯关挑战,不一会儿便热了场子。 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舞台前方观看台上的活动,韩圣临则远远地待在会场后方的角落,喝着调酒。 薛弼成率先发现韩圣临没和他们在一起,转头对傅妮妮使眼色,又比了手势示意他要离开。 傅妮妮比了比自己再比向后方,表示她去找就行了,要薛弼成留下来陪苏星然。 傅妮妮离开人群,会场后方其实也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她很快就发现韩圣临的身影。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韩圣临手上拿着高脚杯,转头看向傅妮妮。「人太多,不习惯。」 因为随时会断线的缘故,他都尽量待在人少的地方,避免引起注意,久了便成习惯。 傅妮妮点点头。「那我在这陪你吧。」 「我没关係。」 「正好我也饿了。」傅妮妮无视他说什么,拿起盘子开始夹桌上的点心。 李言修在这时也踱步过来。「好不容易都来了,你怎么还是那副科学家的孤僻样?」 韩圣临反击。「你一直在这里晃又是什么意思?没人看得见你。」 「我在等待时机,要是没有我,在这里断线你就完了。」 「你可能要白费工夫了。」韩圣临会这么说,是因为今天早上已经被断线附身过了。 李言修双手环胸,不甘示弱地迎上前,挑衅道:「我有预感,等等会是我的场子。」 两个人互相对视,眼神间彷彿有股无形的电流在空中交会,散发出浓浓烟硝味。 Chapter 4. 真假王子之争 (6)(加更) 「你们够了没?这也能吵。」傅妮妮拿着装满的点心盘窜入他们中间,又看向李言修。「还有你,不要乌鸦嘴,一直说什么会断线。」 「我乌鸦嘴?」李言修指着自己,一脸冤枉。「我只是说实话??」 傅妮妮不理他,转头拿起一块蛋糕给韩圣临。「韩圣临,我刚刚每个都吃过一轮了,这个最好吃,你嚐嚐吧。」 李言修愣看着傅妮妮拿蛋糕给韩圣临,眼里尽是羡慕。他刚刚就趴在长桌上把所有点心都看过一遍,要是有口水早就流下来了。 韩圣临将目光瞟向对着他们乾瞪眼的李言修,嘴角勾起一抹得意。 李言修理智线差点没断裂。 ??走着瞧。 来到慢舞环节,四周灯光暗了下来,聚焦在会场中央,眾人两两成对,气氛颇为浪漫。 音乐一下,韩圣临便朝傅妮妮伸出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穿西装更加帅气,韩圣临光是站在傅妮妮面前,就令她感到有些呼吸困难,把手放上去时更是一直担心自己有没有手汗。 两人贴近彼此,韩圣临右手搂上她的腰,傅妮妮左手搭上他的肩,抬头看见韩圣临的脸近在咫尺,脸庞顿时充斥着一股热气,赶紧垂下眼,心跳擂鼓。 上次和李言修练习时,明明也是同一张脸、同一具身体,为什么感觉完全不一样?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头顶传来韩圣临乾净醇厚的嗓音。 傅妮妮只好重新抬起头看他,侷促道:「我没有啊。」 优美浪漫的旋律流淌在会场中,两人随着节奏踩着规律步伐。 「听说你和李言修练习过了。」韩圣临开口。 傅妮妮应了声,没想到李言修会说出去。「??是他找我的。」 「感觉怎么样?」韩圣临问。 「什么怎么样?」 韩圣临换了个问法。「我和他谁跳得好?」 傅妮妮没想到韩圣临会问这种问题,垂眸思索了一下。「你有练习过吗?你跳得很好。」 「舞会前看了一下影片。」 ??就这样?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差距吗?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李言修用韩圣临的身体练习过,所以韩圣临脑中储存着舞步相关的程序记忆。傅妮妮不久前才从必修课学到这些。 「除了这点还有别的吗?」韩圣临又问。 傅妮妮沉吟片刻。「你??比他帅?」 明明就是同一副身体,傅妮妮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韩圣临轻笑出声。 「笑什么?」 「听你说这些感觉好多了。」韩圣临放开搂着她的手,随着音乐让她旋转一圈。 「好多了?」傅妮妮不解他的意思。 两人的距离重新拉近,韩圣临低声道:「知道矮怪的第一支舞是和他跳,感觉不是很好。」 傅妮妮愣了愣,脸颊染上一层緋红。 「你是在说应该跟你跳吗?」 「不是吗?」韩圣临反问。 傅妮妮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矮怪这个名字是我取的。」韩圣临勾起嘴角,按照舞步,他们彼此拉着双手,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在下一个倏然拉近距离的重拍,他在她耳畔沉声道:「所以有关她的一切,都不许有人来抢。」 傅妮妮屏息,只听得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她觉得自己快被热气熏昏了头,盯着地面,脸颊彷彿要烧起来了。 韩圣临平时不说话,怎么一说话就变成霸道流氓? 「你??别总拿矮怪佔我便宜。」 她知道韩圣临可能只是在开玩笑捉弄她,毕竟他本来就爱看她笑话。这种时候若是当真,指不定他会在心里嘲笑她。 回归到一开始的舞步,傅妮妮不知道自己现在双颊是否緋红一片,半垂着眼,不敢贸然抬头。 须臾,她听见韩圣临又对她轻唤了声:「矮怪。」 傅妮妮抬起头,本想抱怨他又叫自己矮怪,却见他此刻注视自己的眼神,没有半分玩笑,反而夹杂更多的??悲伤。 她注视着那双眼,彷彿坠入一片黯淡星空,在不见尽头的漆黑宇宙里,唯有眸中那一点幽微光芒,支撑着他的黑夜。 「你能不能??」他握着她的手稍稍收紧,那道声音轻得宛若渴求。「不要离开我。」 傅妮妮驀然睁大眼,愣看着他。 那双眼里盛满了忧伤,掺杂着一丝疲惫,而更多的是害怕。如同当时她去韩圣临家找他,在那扇半掩的门扉后所看见的眼神。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韩圣临一直在害怕着。 所谓的寂寞,从来不会有习惯的一天。 紧握着她的手在下一刻略微放松,她看见他纤长的眼睫轻轻垂下。 在踏出下个步伐时,傅妮妮又听见了一句话,可这话却不是先前的语气,而是带着一丝愉悦及危险,在她耳边低语: 「小姑娘,你总算落入我手里了。」 Chapter 4. 真假王子之争 (7) 傅妮妮看着换了一副表情,勾唇笑看着她的韩圣临,眼泪竟不自觉滑下来。 李言修惊愣,慌忙问:「你怎么了?」 傅妮妮过了会儿才意识到李言修在问什么,摇了摇头。「没有啊,没什么。」 「你都哭了还没什么?是不是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李言修根本顾不了什么跳舞,停在原地一脸担忧地问。 「我这只是眼睛进沙子,真的没什么。」傅妮妮扯出笑容,抬起手背将泪水抹掉。「我们把舞跳完吧。」 「你??确定?」李言修蹙着眉,仍不太放心。 「嗯。」傅妮妮点头,拉着他跟上节拍踩着舞步。 她也不太明白这些眼泪怎么来的,大概是因为,上一刻对着她说不要离开他的人,在她面前消失了。 被迫承担所有孤独与恐惧,独自一人回到那场恶梦中。 只要想到他此刻面对的一切,她的心就跟着疼了起来。 她想要他回来,让她能拍拍他的头,对他说,她不会离开他。 她想陪他面对所有的黑暗。 在那之前,她会一直等他。 舞曲结束,两人和薛弼成及苏星然会合,等待最后的抽奖环节结束,便是散场。 薛弼成很快便发现此刻的韩圣临是李言修,而为了不让苏星然察觉异样,李言修从头到尾没说多少话,更是不敢做什么踰矩的行为。 况且,他也无心关注周遭的一切,整副心思都在傅妮妮身上,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及神情变化。 他这辈子没遇过女孩子哭,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刚刚看见她的泪水,确实把他给吓坏了。 等欠揍科学家醒来,他一定要好好质问他。 这阵附身不晓得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李言修只得负责把韩圣临的身体带回他家。傅妮妮和薛弼成都叮嘱他,等韩圣临醒来后要叫他第一时间联络他们。 李言修觉得自己好像韩圣临身边的秘书或是陪衬的绿叶,一附身,大家关注的都是韩圣临什么时候醒来,对他这个掌控身体主导权的人完全不屑一顾,甚至还要求他要把韩圣临顾好。 怎么连当个鬼魂都这么命苦?? 走到韩圣临家门口,李言修拿出钥匙开门,今天终于能光明正大踏入韩圣临家,还是挺不错的。 一进门,李言修先被那宽敞到不像话的客厅以及两层楼高的落地窗设计给震撼到,随后又在屋内兜兜转转探索了好一番,好像在逛博物馆似的大开眼界,不禁讚叹有钱人的世界实在是超乎想像,这里一个客厅大概就快要抵他家的店面兼住家了。 趁韩圣临还没醒来,李言修决定解放自我,把每张椅子都坐过一遍,又跳上沙发躺一躺,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这是我躺过最舒适的沙发??」李言修抚着沙发细柔的绒布,一脸享受,还打了个呵欠。 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逼近十一点,要是继续待在这副身体里,他就得接收韩圣临的生理需求,也就是需要睡眠。李言修索性从沙发上爬起来,往回廊走去,找到韩圣临的房间。 他找到居家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梳洗了一番,最后一手枕着后脑勺,舒舒服服地躺在韩圣临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当了一阵子的幽灵,很久没有像这样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了。可以洗澡、躺床、做各种想做的事,对他而言就像一场奢侈的梦。 要是韩圣临这傢伙一直不醒来,他就等于是以另一种身份活了下来??吗?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傢伙会断线? 之前他们向他科普过关于韩圣临断线的情况,以及过于巧合的童话内容,听起来这个断线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医学上也找不出根据,唯一的线索就是与韩圣临母亲的意外相关。 照童话的说法,若真的是诅咒也不奇怪,毕竟连他一个能附身的幽灵都出现了,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李言修的头脑本就不适合思考过于复杂的事,不一会儿便在这些雪片般纷飞的思绪中沉沉进入梦乡。 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马路口。马路中央站着一个小男孩,背对着他望向对面的便利商店。 过了一会儿,从便利商店走出一个美丽的女人。眼看一辆汽车即将撞上小男孩,女人立刻衝上前去。 李言修几乎也在同一刻跑向前,但终究慢了一步,只能看着车子将两人狠狠撞飞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女人抱着小男孩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李言修瞪眼看着这一幕,被震慑到动弹不得,全身彷彿都在颤抖。 眼前倏然一黑,再度亮起时,李言修又回到了那个马路口,景象和一开始别无二致。 这次李言修二话不说便衝上前,想要拉开小男孩,但就和平时一样,手直接穿透了小男孩,他碰不到他。 接着,同样的意外在他面前重复上演。 李言修低下头,闔眼深吸了一口气。那残忍的画面令他无法直视,更何况是第二次。 紧接着,第三次、第四次,同样的事情在李言修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循环,而他根本无力阻止,只能被迫看着它发生。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李言修抱着膝坐在原地,听着车子撞人发出的碰撞声,心仍紧揪了一下,被几近崩溃的绝望感所包围。纵使不断说服自己这是梦境,仍旧被那身歷其境的真实感给压迫着。他不禁开始怀疑,这样的轮回是否有结束的一刻。 眼前的黑幕褪去时,他看见的终于不是马路,而是房间的天花板。 然而他躺的地方并不是床,而是地板。 突然的解脱令他喘了几口气,从地上坐起身,转头发现韩圣临正坐在床上,彷彿刚睡醒似的发着愣。 「终于结束了吗??」李言修扶着后脑勺,松了口气,庆幸这场梦终究会醒。 韩圣临瞥了他一眼,拿起床头柜的闹鐘一看,清晨五点二十分。 他拧眉,回想前一天是什么时候断线的。 「话说,你经歷的这都是些什么啊?」李言修现在想起来,仍是馀悸犹存。 韩圣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 「就是那个??不断重复的车祸!」李言修想了一下该如何描述。 韩圣临眸光暗下。「你看到了?」 李言修用力点头。「嗯,我快疯了。那是你的过去吗?」 他有听说韩圣临断线时会做着和意外相关的梦,推测下来应该就是他看见的那些了。 「对。」韩圣临语气淡然,不太想谈论这件事。 李言修难以置信地吁了口长气。「太可怕了。难怪小姑娘会为了你哭。」 「你说什么?」韩圣临立刻看向他。 说到这个,李言修将身子转向面对他,手撑着膝盖,一副质问的架势。「你昨天断线前到底和小姑娘说了什么?我一上来她就哭了,简直要把我吓死。」 韩圣临敛眸,仔细回想前一晚发生的事。 「??不要离开我。」他想起来了。 李言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跟人家苦肉计?我还真没想到你是会讲这种话的人,这种台词要说也是我来说吧。」 韩圣临冷冷地睨他一眼,挑眉:「你来说?」 李言修驀然一愣,发觉自己似乎表现得太明显,尷尬地咳几声。「我是说??我人设比较符合。」 韩圣临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错了,一切都错了。他已经绑住了薛弼成,不能再拖累其他人。 Chapter 4. 真假王子之争 (8) 「对了,你得打个电话给小姑娘和你朋友,他们特别交代我的。」心酸归心酸,李言修仍是尽责提醒。 韩圣临拿起手机,先拨了电话给薛弼成,电话响一声就接通了。 『韩哥——你回来了对吧!我现在正准备出门去你家,你再等等我!』 避免耳膜受损,韩圣临连忙把手机拉远,就连李言修都能听到手机那头传出来的高分贝吶喊。 「你慢点,不用赶。」韩圣临道。 『对了,你记得打电话给妮妮,她也在等你电话,刚刚才问过我呢。』薛弼成提醒。 韩圣临掛掉电话,现在也才接近五点半,这隻矮怪平时不是都爱赖床吗? 他点开联络人「兔子智商的矮怪」,拨了电话过去。 『喂?是韩圣临吗?』 「嗯。」 傅妮妮听起来松了口气。『你现在才醒来吗?』 「差不多。」 电话两端陷入一阵尷尬的沉默。 「听说昨天你??」 傅妮妮一听他提起昨天的事,就怕是李言修把她不小心落泪的事说出来,连忙打断他:『昨天你很不够意思,居然跳到一半就断线了,吓我一跳!』 「??抱歉。」 『也??也不用道歉啦!又不是你愿意的。』 韩圣临静默了会儿,啟口:「我那时意识不太清楚,说了些奇怪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必须早点说清楚,不能造成对方的困扰。 电话另一头的傅妮妮愣了愣,才道:『嗯,我知道了。等一下到学校,我有事跟你们说。』 韩圣临应了声,通话结束。 盥洗及着装完毕,又泡了即溶燕麦当早餐,等薛弼成来了以后,两人便和李言修一起去学校。 整个早上,韩圣临都在思考傅妮妮要跟他们说的会是什么事。 傅妮妮和他们约了中午一起吃午餐,苏星然也一起来了,三个人加上李言修一起听傅妮妮说出她的提议—— 「我在想,下礼拜我们要不要一起跨年?」 「非常好,我也正想提这件事。」苏星然给傅妮妮一个讚许的眼神。 「好啊,以前跨年我都会把韩哥找来我家,今年有你们一起就更热闹了,对吧韩哥?」薛弼成徵询韩圣临的意见。 韩圣临原本以为是什么重大的事。「??你要说的就这个?」 傅妮妮愣点了点头。「对啊。」 韩圣临垂眸不语。以前跨年薛弼成大概是怕他孤单,都会硬把他拖去他家的麵店,和薛弼成的家人一起吃晚餐跨年。现在多了这两个人,他虽然不太乐意,却也没有好拒绝的理由。 「怎么了韩哥,你不行?」 「??没有。」他的行程薛弼成几乎都瞭若指掌,自然也不好找藉口不出席。 薛弼成灵光一闪。「不如这样吧,我们去韩哥家煮火锅?」 韩圣临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他家的使用权轮到他决定了? 「韩哥,你家的顶楼不是也能看见烟火吗?我们上次说好今年可以去你家的。」薛弼成提醒道。 「我不记得我有跟你说好。」 两个女孩显然没在管韩圣临的意见,兴奋地拍手,苏星然道:「太好了,到时候就来开个小型派对。」 韩圣临只得无奈地叹口气。 恰好餐点送上桌,韩圣临伸手欲抽一张纸巾,傅妮妮也做了相同的动作,两人的手不经意碰上。 韩圣临倏然收回手。 傅妮妮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吗?」 算起来他们手牵手也不只一两次,只是不小心碰到怎么反应这么大? 「没事。」等傅妮妮抽完纸巾,韩圣临才伸手。 接下来的几天,韩圣临也都保持差不多的态度。讯息又回復到已读模式,更奇怪的是只要傅妮妮稍微靠近,他就会躲开,尽量避免任何肢体接触。 实验个几天后她便得出结论——韩圣临在躲她。 但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或是哪里得罪了他。 自从舞会过后,韩圣临和李言修每天控制身体的时间大约各佔一半,也就是说一天之中韩圣临大概有半天的时间是断线状态,但不一定是连续的,有时是间歇性地切分成好几个小片段。 换言之,韩圣临的病情逐渐恶化。李言修的活动范围也不再限于学校,而是必须随时待在韩圣临身旁。 傅妮妮和薛弼成表面上不提,仍是笑嘻嘻地与韩圣临及李言修相处,但其实他们心中有个共同的担忧,而这个担忧放在心里,谁也不敢说出来。 因为害怕说出来会成真。即使说出口,也没有任何帮助。 趁李言修附身的时候,傅妮妮也会问他是否跟韩圣临说了什么,为何韩圣临一直躲着她。 「大概自觉赢不过我吧。」李言修唇边浮起吊儿郎当的笑容,像哥儿们那般勾住傅妮妮的肩膀,瞧着她道:「他会躲你,我不会。」 傅妮妮默默把李言修推开,觉得自己大概是犯蠢了才会问他。 十二月三十一号下午,傅妮妮和韩圣临及薛弼成约在超市採买火锅食材,苏星然则会从自己家带酒及小游戏过来,五点在韩圣临家集合。 薛弼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说会晚到,要他们两人自己先逛,至于李言修自然是随行在侧。 傅妮妮推着推车走在超市的走道上,突然就傻笑起来。 「笑什么?跟白痴一样。」值得庆幸的是韩圣临虽然跟她保持距离,但那张毒舌坏嘴依然没变。 「你记不记得刚开学那时候,我们也在这里碰到?那时候我还在想怎么那么衰,走到哪都遇到你。」 「衰的是我吧。」 「欸,你那时候莫名其妙就叫我矮怪,有够机车的,我一点都不想跟你有瓜葛好吗?是因为后来发现你不太对劲,我才勉为其难去找你的。」 韩圣临没说话。那时他的断线时间第一次延长,而且碰到傅妮妮,竟然能使他的恶梦暂时停止。然而这个机制似乎在李言修出现以后就消失了。 「我累了,换你推吧。」傅妮妮突然把推车掌控权交给韩圣临。 韩圣临不疑有他接过,傅妮妮这时又像是突然看到什么,拍了拍他的手:「我们去看看那个。」 不出所料,韩圣临又把手收了回去。 傅妮妮转头看他,彷彿抓到现行犯似的。「你到底怎么了,好像很怕我碰到你?」 「我本来就不喜欢别人碰我。」韩圣临冷静地回答。 「你少来了,之前明明睡着还抓着我,我想拿都拿不开。」傅妮妮毫不留情反驳道。 韩圣临无法辩驳,只好逕自推着推车往前走。 Chapter 4. 真假王子之争 (9) 傅妮妮也不逼他,跟了上去,一边注意要买的东西在哪里。 薛弼成总算是来了,三个人在冰柜区前面拣选了好一会儿。傅妮妮家的厨房平时都是母亲掌权,她和哥哥偶尔帮忙打杂,大部分时间都负责吃,对厨艺不甚精通;韩圣临这种没碰过菜刀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在场最会下厨的就是从小帮忙家里麵店做生意的薛弼成,其次是以前会帮着阿嬤做饭的李言修。两个人轮流出意见,把食材都搞定了。 经过零食点心区,韩圣临走得特别快,完全不愿多做停留。薛弼成也十分默契地加快脚步,他们都知道原因为何。 傅妮妮回头望了零食区一眼,对两人道:「你们等我一下。」便转身跑了回去。 回来时,傅妮妮拿了一包w牌的牛奶糖。 「你们吃过这个吗?这是我最喜欢的牛奶糖。」 薛弼成一看便道:「这个牌子很有名欸!还蛮好吃的。」 傅妮妮看向韩圣临,只见他说:「没有。」 「那太好了,你一定要吃吃看。」傅妮妮说着便把牛奶糖放到推车内。「小时候只要我哭,我妈都会拿这种糖给我,一吃到糖我就不哭了。」 「标准吃货。」韩圣临接话。 傅妮妮非但不恼,甚至朝韩圣临扬起得意的微笑,似乎对于自己身为吃货颇为骄傲。「我觉得,这种糖有让人快乐的魔法。」 韩圣临继续推着推车,同时瞄向她放进去的那包牛奶糖。 「以后你看到这种糖就想起我吧!我希望你也能有一些快乐的回忆。」傅妮妮朝他灿笑。 韩圣临驀然停下脚步,愣愣望向她的笑靨,周遭的一切霎时退去色彩,唯有她的笑容灿烂如花,挽起初春的悸动。 薛弼成挑眉,自动退后了好几步,远离上了唯美滤镜的两人。 但李言修可没那么识相,站在原地傻看着两人好一会儿,最后不耐烦道:「你们还要看多久?」 韩圣临这才尷尬地推着推车向前。 结完帐后,三人与李言修离开超市。踏出自动门的那一瞬间,李言修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 叮铃—— 听起来像铃鐺发出的声响,尾音绵长回盪在耳畔,延宕几秒后才消失。 这并不是感应开门的铃声,他回头望去,方才似乎有个男人与他擦肩而过,只见那人穿着休间服,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看起来就像是一般的顾客,没什么异常。 李言修带着一丝疑惑转身离开,驀然想起之前曾看过自己手上戴着一条红色手环,上头系着一颗小铃鐺,但那铃鐺从没发出过声音。 当时他对过往记忆模糊,对这手环的来歷更是毫无印象,且许是因他身为一介幽灵,身上穿戴的东西无法随意取下,便也没多在意,都快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他抬手一看,手环还戴在手上,但这铃鐺不管怎么摇都没声音。 然而在一瞬间,他瞥见自己掌中浮现萤火虫般的光点,又倏然消失。 李言修眨了眨眼,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但之后再怎么仔细看,都没见到方才的光点,倒是看见水滴穿透他的手掌落至地面。 感觉到有水滴在头上,傅妮妮将掌心朝上,抬头看了看略显灰濛的天色。「是不是快下雨了?」 「这就糟了,我们都没带伞。」薛弼成道。 雨滴逐渐密集,韩圣临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往傅妮妮头上一盖。 傅妮妮被天降的大衣遮蔽了视线,掀起大衣望向韩圣临:「你干嘛?」 「盖好,你的外套没帽子。」 「这样你怎么办?还是盖你自己吧。」韩圣临脱下大衣后就只剩下一件大学t,傅妮妮更担心他会感冒,要将大衣拿下来还他,他却一隻手又将大衣拉过她的头。 「听话。」 薛弼成连忙绕到韩圣临旁边,将自己的外套披到两人头上。「我跟韩哥一起遮吧。」 不一会儿,天降滂沱大雨,倾泻而下的雨水瞬间朦胧了视线。 三人狼狈地跑回韩圣临家,面对这种骤急的大雨,拿外套遮雨就像螳臂挡车,仍是淋成落汤鸡。李言修跟着他们一路狂奔回家,也暂时把刚才的异象拋诸脑后。 终于进到室内,薛弼成松了口气。「这雨也太大了吧。」 三个人的衣服都滴着水,头发也难以倖免,彷彿掉进泳池刚被捞上来。唯一不受雨水影响的李言修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 韩圣临领着两人到他房间门口,找了替换的衣服及毛巾给他们,并告知他们浴室的位置。 「先换上这个。」 过了一会儿,傅妮妮穿着韩圣临的宽松白t走出来,像穿着一件短洋装,袖子长到手肘,还顶着有些湿的头发。 韩圣临已经换好了衣服,桌上放着三杯热开水,坐在客厅等他们。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一望,看见她的头发便皱起眉:「里面没吹风机吗?」 傅妮妮闻言,摸了摸发尾。「我刚刚有擦过了,没有很湿吧。」 韩圣临站起身走向她,扶着她的双肩将她转向,把她往房间推。 「欸,干嘛?」傅妮妮一脸莫名被推着走。 韩圣临不发一语,只是将她推进自己的房间,让她坐在床边,自己又走进浴室拿了吹风机出来。 傅妮妮呆坐在床上,愣看他的一举一动。 韩圣临插上插头,打开吹风机,绕到她身后帮她吹头发。 傅妮妮心中一惊。「呃,我自己来就好,不用这么麻烦??」 第一次有人帮她吹头发,而且还是韩圣临本人,让她顿时有些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韩圣临突然道:「第一次见面,你哥跟我说他会帮你吹头发。」 傅妮妮没料到傅辰暘说过这种话。「他跟你说这个干嘛?」 「他在挑衅我。」韩圣临倒是回答得直接。 傅妮妮觉得荒谬地笑出声。「他脸皮还真厚,什么吹头发,他明明就只会帮我擦头发而已。」老哥居然连这种事也要夸大其词,真是服了他。 「这么说,我赢你哥了?」韩圣临修长的手指挽起傅妮妮颈后的发丝,一边问。 傅妮妮又笑了。「你赢他干嘛?真是两个幼稚鬼。」 「那就要问你了。」 「我?」傅妮妮不解。 韩圣临忽然关掉吹风机,在她耳畔道:「我原本不想的,但你为什么老是让我越陷越深?」 他沉声又温柔的语气让傅妮妮心跳骤然漏拍。 韩圣临似乎轻笑了一下,不等傅妮妮回话又逕自开啟吹风机,用手轻拨开未乾的发丝。 傅妮妮静静盯着房间地板,热气熏上脸庞,让她快要无法思考。 之前她还在困扰韩圣临为何刻意躲着她,怎么他现在又开始讲让人误会的话?这人反反覆覆的是怎么回事?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话,韩圣临帮她吹乾头发后,傅妮妮摸了摸残存馀温的发稍,有些侷促地道:「谢谢,没想到你居然会帮别人吹头发。」 「我是嗜睡,不是残废。」韩圣临一边收吹风机一边扔下这句话。 ?? Chapter 4. 真假王子之争 (10) 五点,苏星然准时抵达韩圣临家,进门时同样对别墅内的宽敞格局讚叹了一番。大家开始忙着处理食材,又将电磁炉及锅子搬上餐桌,忙活了会儿,总算能享用丰盛的火锅配啤酒。 用完晚餐,苏星然带来的啤酒和气泡酒还有一大袋,便提议玩扑克牌,输的罚酒。中途换成李言修加入战局,玩得特别起劲,苏星然还以为韩圣临喝酒后变了一个人。傅妮妮和薛弼成不断在一旁暗示,李言修这才收敛了些。 后来眾人转移阵地,到顶楼上玩另一款桌游,顺便吹着风把剩下的酒喝完。韩圣临家的顶楼视野极好,果真像薛弼成说的,能将101周边景致一览无遗。 李言修中途离开去了厕所,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回来。约莫半小时过去,一直到快接近十二点,薛弼成终于感到不对劲:「韩哥怎么还没回来?」 「对啊,该不会是怕输故意逃跑吧?」苏星然道。 「要下去找他吗?」傅妮妮问。 「我去吧。」薛弼成刚要站起来,却立刻又被苏星然拉回椅子上。 「妮妮,你去吧。」苏星然道。 傅妮妮点了点头,起身下楼。 薛弼成愣看了傅妮妮一眼,又不明所以地看向苏星然。 「你傻啦?当然要替他们製造一点独处机会啊。」苏星然说得理所当然。 薛弼成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喔,有道理。」 他平常照顾韩圣临习惯了,现在突然要把机会让给别人,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这么想的同时,一罐啤酒伸到他面前。「现在剩我们两个人了,乾一杯吧?」 薛弼成看向苏星然手上的啤酒,拿起自己的碰上她的。转头与之对视,只见她露出满足的微笑。 傅妮妮下楼后,在屋内绕了一会儿,走到客厅才发现韩圣临斜卧在沙发上,双手抱胸,闭起眼像是睡着了。 傅妮妮走上前,半蹲下身凑近瞧他。刚刚也没看到李言修,难道现在睡着的是李言修吗? 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他,沙发上的人驀然睁开眼,两人在近距离之下对视。 傅妮妮尷尬地愣在原地。 「你在这里做什么?」那双眼沉静、幽深,宛若一汪深潭,只在表面泛起一道流光。 搭配上略微淡漠的语气,这是韩圣临本人没错。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才对吧?你这么久都没回来。」傅妮妮倏然站直,理直气壮。 韩圣临将手背覆上额头,轻轻闔上眼。「只是有点头晕,休息一下。」 傅妮妮闻言,立刻拿开他的手,用自己的手背贴上他额头,温度还算正常。 「怎么只有你在这,李言修呢?」 「去外面晃了吧,说不能跟你们玩,留在这没意思。」 这个李言修还真没良心,居然丢下韩圣临一个人在这?? 「也没发烧,难道是断线前的症状?」 「或许吧,也可能是吃药的副作用。」 傅妮妮在另一张沙发坐了下来。「那我在这陪你吧。」 空间沉默了片刻,韩圣临忽然睁开眼,语中带笑:「你在这我没办法专心休息。」 「什么意思?」不论是有李言修那个幽灵还是烦人的傅辰暘在旁边,韩圣临都能做到旁若无人,现在有什么好不能专心的? 「快要倒数了,你不上去找他们?」 「但你在这啊,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吧,要是倒数的时候一个人也太孤单了。」傅妮妮边回答边按下电视遥控器,正好在转播跨年晚会。「在这里也能看烟火啊。」 韩圣临不死心。「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要到顶楼看烟火?我说真的,你快上去吧。」 傅妮妮奇怪地看他一眼。「你现在是在赶我走吗?」 韩圣临轻叹口气,没说话。 傅妮妮其实也有点怕打扰到他,半生气半妥协地道:「好啦,既然你觉得我碍眼,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从韩圣临面前走过,上次到他家来的时候,他就是在这里伸手拿水刻意挡她。 然而这次,韩圣临没有挡住她的去路,而是直接捉住她的手腕。 傅妮妮被一股力道猛然往旁边拉,直接朝韩圣临身上倒,她连忙用手撑住沙发,才不至于整个人压在韩圣临身上。 即便如此,这距离还是近得叫人心脏狂跳。 韩圣临直视着她,眼波平静,潭底却暗潮汹涌。「我说过,你在这里会干扰我。」 他带点磁性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格外诱惑。傅妮妮嚥了口口水,只觉自己的心跳声越发清晰。 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一隻大手轻柔覆上她的后脑勺,将她轻轻往下压,随后她的唇瓣贴上一处柔软。 韩圣临仰起头吻上她的那刻,她瞪大双眼,暂停了呼吸,心跳声如擂鼓般不断放大。 电视转播传出晚会主持人「5、4、3、2、1」的倒数声,接着画面切换到101的绚丽烟火,电视机内欢声雷动,屋外更是传来烟火绽放的阵阵响声,落地窗忽明忽暗,闪烁着七彩的光辉。 可她的世界仿若静止于这一瞬。 整个人从喧嚣尘世中抽离,眼前只剩下他。她悄悄闭上眼,想感受这个独佔他的时刻。 大门此时是半掩着,李言修从门外要走进去,恰巧撞见这一幕,连忙转身躲到墙后,深呼吸几口气。 好不容易平復情绪,他猛摇了摇头。 即使韩圣临现在断线,他也不能趁这个时候附身。 那样太卑鄙了。 窗外持续光彩斑斕,韩圣临缓缓离开她的唇,眸光略带迷离地注视着她。 傅妮妮愣怔望进他的双眸,脑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韩圣临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总算能安心了。」 他覆在她后脑勺的手顺势滑下,轻抚过她脸庞。 傅妮妮脸颊发烫,心跳持续失速。 掌心停留了一会儿,似在感受她的体温。随后,他的手失去力气般垂落,轻轻闔上了眼。 傅妮妮心头一紧。 她仔细观察着他,戳了下他的脸,只见他又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反应。 抬起头看看周遭,不见李言修的身影。所以才没有附身吗? 傅妮妮离开沙发,跑到房间拿了一条毯子出来,替韩圣临盖上,坐在他身旁注视着他。 她看着他熟睡的脸,目光不自觉又移到那轻抿的双唇,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唇。 想到刚刚那个吻,她的心仍然跳得飞快,双手捂着胸口猛力摇了摇头。这个初吻,来得猝不及防。 她再度瞄向韩圣临,想着他时不时会出现的一些曖昧举动,还有稍早那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再加上刚刚的吻??难道这并不是误会吗? 傅妮妮实在无法想像眼前这个既难搞又机车的傢伙会喜欢上自己。 『你为什么老是让我越陷越深?』 脑中驀然浮现稍早的那句话。 傅妮妮注视着眼前那张好看的脸,目光勾勒着他清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樑。想起关于他的一切,她的嘴角总是不自觉上扬,彷彿春日里的一隻蝴蝶,轻快地在花丛间翩翩起舞。 她离开座位,蹲下身趴在他身旁,凑到他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话。 说完自己觉得有些害羞,彷彿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起身快步逃离现场,准备上去找苏星然他们。 傅妮妮走后,电视仍持续转播着101的烟火。 过了半晌,韩圣临悄悄睁开眼,脑里回盪着她刚才说的话。 ——因为喜欢你。 他轻哂,喃喃自语道:「果然还是睡不着啊。」 Chapter 5. 王子永远沉睡 (1) 深夜闃静幽暗的小路,杳无人跡,月光洒在白色砖墙上,隐隐透着阴冷。 男子披着黑色长斗蓬走过砖墙,手上提着一个公事包,料峭寒风使他拉了拉斗篷的帽簷,几乎要挡住眼睛。 他在路的尽头右转,弯进一个更狭窄的小巷,路旁的水泥墙突出一块摇摇欲坠的木製招牌,上头似乎有被刻过字跡,但歷经风雨摧残已经逐渐模糊,辨识不清。 招牌的旁边是一扇矮小的木门,除此之外什么标示也没有,看起来就像是平凡住家的后门。 男子伸手推开木门,毫无迟疑,彷彿熟门熟路。 门后的风铃叮铃作响,推开门又是另一个世界。昏暗的空间充斥着客人的谈话声以及玻璃杯碰撞的声响,服务生端着托盘在各桌间忙进忙出,正对门口最底部的吧檯自上方上打下金黄灯光,吧檯后方的墙面掛上四个霓虹灯大字——童话小栈。 男子笔直地朝着吧檯走去,将公事包搁在一张椅子上,又脱下斗篷放在公事包上,露出一身酒红色西装,他挺拔的轮廓也在灯光下明绽开来。身前掛了张像是识别证的证件,证件上写着二字:何簫。 他坐上旁边的座位。「老样子。」 吧檯里的酒保身形矮小,虽有人的身体却长着一颗猫头。他一边擦着盘子,一边淡淡用琥珀色的眼珠瞥了何簫一眼。 何簫从公事包里拿出笔电,打开网页,上头列出许多笔资料清单,每一条资料的最右边都用绿色的字写上「完成」,唯独最后一笔是红色的「待处理」。 何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播了一通电话。 「这是怎么回事?这次的任务为什么拖了这么久?」在何簫通话的同时,猫咪酒保已将何簫的酒端上桌。 「你说什么?我的代理人失去联系?」何簫皱起眉头,安静地听对方说了一会儿。「好,我知道了。」 掛掉电话,何簫将手机往桌上一扔,手指轻敲桌面思忖。 「肯定又是白浅搞的鬼。」 猫咪酒保听见关键字,看向何簫,开口的声音像个老婆婆:「你们又怎么了?」 何簫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因为上次的事件被暂时停权,只能委託代理人执行收割任务,但他们刚才跟我说,自从派遣到现在,我的代理人从来没回报过进度,已经失联三个月了。」 他说着,悠悠地放下酒杯,翘起二郎腿。「有间工夫阻碍我的,也就只有自以为正直的阴间使者了。」 猫咪酒保擦着玻璃杯,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童话终于要继续写下去了啊。」 何簫不解。「什么童话?」 猫咪酒保慢悠悠道:「那个诅咒开始应验了吧。你的代理人失联,或许也跟诅咒有关。」 「你是说我在十二年前的任务中所下的诅咒?」何簫若有所思。「啊??那个也被写到童话上了吗?」 「所以才叫你要定期上去看更新啊,被老闆知道又要生气了。」猫咪酒保没好气地数落他。 何簫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笔电上敲打着,叫出名为「童话小站」的部落格,点开最新的一篇,标题为〈沉睡王子〉的文章开始阅读。 这个部落格是这间酒吧的老闆所创,上面的童话全都是老闆写的。老闆是他们所有人的上司,也是整个阴间的统领。就像预言一般,只要是发布在部落格上的童话,都会以各种形式成真。 阅读完童话,何簫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这次的任务目标是配合童话而產生的,按照故事走向,必须给代理人选择的机会,所以不能马上执行任务。」他轻笑了声,似乎觉得有趣。「白浅肯定也没想到自己是被诅咒算计了。」 「我被算计?」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何簫回过头,看见一身白西装的白浅手插口袋大步走来。 何簫轻蔑一笑。「这不是最奉公守法的阴间使者吗?居然会来这种地方?」 白浅睨了何簫一眼。「死神倒是成天游手好间的。啊对,我忘记你被停权了。」 「你就别装了,这次派的代理人失联,是你干的好事吧?」 白浅坐上与何簫隔了一个空位的椅子,好整以暇道:「我发现你的任务目标并不在阴间名单上,认为你大概又像十二年前那样乱来,但已经签订代理人契约的灵魂没办法被带到阴间,要阻止只好先让他失忆了。」 「白使者的手段还是一样粗暴呢。」何簫漫不经心调侃道。 「没有比你失手带错人,又妄下诅咒还要乱来吧?」白浅瞇起眼,皮笑肉不笑,接过猫咪酒保递给他的酒。 「这我也没办法,是童话的要求。」何簫不以为意,勾起嘴角。「任务目标当然不在名单上,因为诅咒生效的时刻还没到。」 白浅挑起眉,不明白对方何出此言。 何簫大方将笔电萤幕转给他看,待他看完后道:「我们都被诅咒利用了。」 何簫是下诅咒之人,但他订下的只是规则,至于过程如何执行,全凭诅咒本身,并不在他掌控的范围内。 白浅看过后,并没有太惊讶,双手环胸思索道:「所以只要诅咒生效,他就会恢復记忆?」 「我是这么推测的。真好奇他们会做什么选择。」何簫闔上笔电,看了手錶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距离诅咒完整应验之日,也时日无多了。」 ? 跨年那天以后,傅妮妮看见韩圣临都不自觉有些尷尬,但韩圣临对待她的态度一如既往,该温柔时温柔,该机车时机车,矮怪这个称呼更是不离口,彷彿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让她不禁怀疑是自己想多了,又或者那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韩圣临在吻上她以后就断线了,傅妮妮推测他或许有可能不记得断线前做了什么事。就像他在舞会时对她说不要离开他,不也只是因为意识不清而胡言乱语吗? 只不过若真是这样,她也太亏了吧??那可是她的初吻! 但她也不敢直接问韩圣临记不记得这件事,一来是自己尷尬,二来要是韩圣临其实记得,只是想当没事的话,她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Chapter 5. 王子永远沉睡 (2) 最近有太多需要烦恼的事,自从遇上李言修以后,韩圣临的断线时间确实与日俱增,且一直没有好转的跡象。不仅如此,李言修这个不应出现的存在究竟该去哪里,为何会跟他们牵扯上,又为何只有她与韩圣临看得见,这一切都尚且没有答案,谜团仍旧在那,惹人心烦。 除了上述的事情,期末考也接踵而至。 这些事情连傅妮妮都有些应付不来,当事人韩圣临就更不用说了,现下确实没有心思再想其他有的没的。如果韩圣临是因为这个缘故而刻意当没事的话,傅妮妮倒也能理解。 于是,她与韩圣临、薛弼成及李言修便继续维持原本的相处模式,期末考前也会租借讨论室一起读书,只不过这个读书聚会通常有苏星然加入,这时李言修就得隐瞒好自己的身份。 苏星然和薛弼成最近有越走越近的跡象。依照女人敏锐的直觉,傅妮妮很早便察觉苏星然对薛弼成有好感,只不过薛弼成大概从来没把心思放在谈恋爱上,毕竟他多年以来的生活重心都是韩圣临,感情这方面是出乎意料的迟钝。 傅妮妮打算等韩圣临断线的事解决以后,再来好好关心苏星然的恋情进展,届时薛弼成应该也比较愿意思考这些事。 今日,四个人又齐聚一堂。在读书读到快要睡着的时候,韩圣临突然起身接了一通电话,顿时让傅妮妮睡意都消散了。 由于外面是图书馆,要接电话只能待在讨论室内。傅妮妮刚才就有注意到韩圣临的手机一直有来电显示,他已经掛断了好几次。 只见韩圣临走到窗边,和煦的暖阳照拂着他。接起电话只说了一个字:「爸。」 傅妮妮不自觉竖起耳朵。 『你这孩子,连爸的电话都不接了?』 「我在忙。」 『罢了,两週后我回国,安排你跟张董和他女儿吃个饭。』 「不去。」 『轮不到你选择。最近张氏集团的投资案人人都有兴趣,张董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也是名门闺秀,你们早该认识了。总不能因为你那身毛病,一辈子不谈对象吧?』 韩圣临不耐烦地深吸了口气。 『我问过弼成了,他说你最近生活上没什么大问题,撑着一顿饭不发作不困难吧?时间地点我再发给弼成,让他把你那天空下来。』 有李言修在,自然是不会有发病被看穿的问题。但这不是重点,他根本不想和不认识的人吃饭。父亲将近一年没回家,如今回来和他吃饭的理由,竟也是为了公司的利益。 「这次回来多久?」韩圣临问。 『三天,跟张董吃完饭隔天早上就走。我为了这场饭局好不容易空下时间,你可千万别丢我的脸。』 果然,父亲从来没有留时间陪伴家人的想法,因为他根本没将他这个儿子视作家人,只不过是用来谈生意的筹码。 韩圣临忽然转头望了傅妮妮一眼。傅妮妮以为自己偷听被发现,连忙低头装认真。 「要去可以,但我要带上一个人。」 韩时耀顿了会儿,开口道:『我知道你和弼成平时形影不离,我也将他当作自己的乾儿子,但这次是要让你见张董的女儿,多一个人不太合适??』 「不是他。」韩圣临打断父亲。「是女朋友。」 此话一出,讨论室里所有人都猛然抬头看向韩圣临。 『你说什么?』电话那头的韩时耀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我说,我会带女朋友去。」 傅妮妮、苏星然及薛弼成三个人面面相覷,眼神交流着同一件事:韩圣临有女朋友? 在桌子上翘二郎腿撑着头的李言修斜眼睨向韩圣临,不悦地瞇起眼。 时间回到两週前,那天是週六,跨年之后又过了两天。李言修双手环胸倚在韩圣临书房门口,面色阴沉地看着他。 韩圣临坐在书桌前打着报告,视线都没瞥一眼,淡然道:「有话快说。」 李言修也就开门见山:「你到底喜不喜欢小姑娘?」 韩圣临敲着键盘的手驀然停下。 「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李言修逕自踏入他的房间,双手撑在他的桌前,认真地道出每一个字:「因为我喜欢她。」 韩圣临迎上他炽烈的目光,波澜不惊的脸上倏忽浮起一丝淡然笑意。 「有什么好笑?」李言修皱眉。 「你喜欢她又能如何?」韩圣临身子倾前靠向桌沿,定睛注视着他。「我喜欢她,又能如何?」 李言修驀然一愣。 「你只是个幽灵,而我的身体有一半时间是你。不论是你还是我,都没办法给她幸福。」韩圣临边说边靠向椅背。「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所以之前你刻意跟她保持距离,还有现在装没事的态度,都是因为这个理由?」 在亲眼目睹他们接吻后,李言修默默观察了两天,发现这两人之间的关係没有任何改变,实在搞不懂欠揍科学家又在想什么,才会忍不住来找他质问。 韩圣临将注意力放回笔电上,不打算回答。 李言修似是不认同,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意思,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人家小姑娘的想法?难道你没想过这样刻意逃避,可能伤她更深吗?」 见韩圣临不回答,李言修继续道:「而且我也不想像你顾虑这么多,我喜欢她,就是想竭尽所能对她好,虽然我现在这副模样,但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去做。」说到这里,李言修望向仍在打字的韩圣临,眸中闪过冷然:「要是你没办法守护她,那就我来。」 语毕,李言修瀟洒地转身离去。 回想那时韩圣临明明一副要装死就装到底的态度,怎么现在又突然冒出女朋友了?不会是被他那番帅气的话激到了吧? 韩时耀一声冷笑。『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交女朋友?』 「总之,要是你坚持让我出席,我就带女朋友去,看到时候谁比较尷尬?」韩圣临不想周旋一堆废话,只想赶紧解决这件事。 薛弼成从这句话听出一些端倪,用嘴型向另外两人解释:「藉口、藉口。」 『你??』韩时耀沉默片刻,叹口气。『罢了,要带女朋友是吧?我让秘书把前一天行程空下来,你前一天先带来给我看看。』 韩圣临愣怔,没想到父亲会特意空下行程。 『怎么,不会是没这个人,随口说说骗我的吧?』见韩圣临没说话,韩时耀推测道。 这下他要是拒绝这一次,就没理由推辞和张董的聚餐了。作为堂堂一位总裁,韩时耀果然是老奸巨猾。 Chapter 5. 王子永远沉睡 (3) 「??我知道了。」 韩圣临掛掉电话,双手撑在桌上,深呼吸,彷彿摊上了个大麻烦。 薛弼成关切地看向他。「韩哥,是耀叔打来的?」 韩圣临点头。 「那你说的女朋友是??」 「为了推託饭局才说的。」韩圣临走回座位,坐下,神色凝重地望着桌面。「但他要我前一天带给他看。」 薛弼成差点没喷出笑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苏星然瞥了傅妮妮一眼,奇怪道:「欸?你们没在一起啊?」 傅妮妮双颊泛红,瞪了苏星然一眼。她肯定是故意的。 「我觉得吧,就找一个人假装一下也没什么。」薛弼成摊开掌心,有意无意地往傅妮妮的方向摆了摆。「一顿饭而已,不困难吧?」 「我再想个藉口打发他吧。」韩圣临似乎不打算接受他的提议。 傅妮妮抬头望他。「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其实可以??」可以假装成你的女朋友,当你真正的女朋友也行。 韩圣临望进她的眼,认真道:「他的目的是想拆散我们,到时候肯定会对你说些难听的话。」 傅妮妮愣了愣。「反、反正只是假装的,没关係吧。」 苏星然用手托腮,饶富兴味地看着韩圣临。这护妻护得明显啊。 「你们要不要乾脆直接在一起算了?」苏星然再度口出狂言。 韩圣临直勾勾望着傅妮妮的双眼,眸中似有复杂的情绪在打转,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们不能在一起。」 这话表面上是在回答苏星然,却又像是对着傅妮妮说。 傅妮妮静静看着他,似乎从那副眼神里读懂了什么。 ? 苏星然和傅妮妮并肩走在校园中。 「我还是不懂他什么意思,因为爸爸反对就不能在一起吗?谈恋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爸宝。」苏星然语调有些气愤,为傅妮妮打抱不平。 「我想应该不是那样的。」傅妮妮牵起一抹略带苦涩的微笑。苏星然不知道韩圣临的断线秘密,自然无法理解。 「那是怎样?而且你还坚持要帮他,既不能在一起还要蹚这浑水,这不是很划不来吗?」 「就当做善事囉,而且我其实也想见见韩圣临的爸爸。」 她想知道韩圣临平时是怎么和家人相处的。 苏星然无奈地叹气。「你这用闽南语形容就叫『爱到卡惨死』。」 「不要乱说,我才没有呢。」傅妮妮极力否认。 接下来的一週,学生们陷入水深火热的期末地狱,随后一个个陆续解脱,迎来寒假。 很快便来到韩圣临与父亲约定的日期。 地点选在一家高级的法式餐厅,装潢精緻高雅,黑白色系加上幽微的灯光,增添不少用餐情调。 傅妮妮穿着一件淡粉色连身洋装,在韩圣临旁边正襟危坐。韩时耀就坐在韩圣临对面,五官稜角分明,眉眼间可看出几分韩圣临的神韵,但眼中的锋芒锐气更盛。纵然脸上有几道岁月凿下的痕跡,仍不掩他凌厉的气场。 傅妮妮后悔接下这个任务了。原本想着吃一顿饭并无大碍,没想到是来到这种一辈子不曾踏入过的高档餐厅,光是这环境就够让人压力大了,对面的韩时耀更是浑身散发强烈的压迫感,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都彷彿要将傅妮妮看穿一般。 初到餐厅时,她已经与韩时耀打过招呼,而对方在座位上淡淡瞥她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坐。」 那冷淡又难以亲近的模样,简直跟韩圣临如出一辙。 坐在韩时耀旁边的薛弼成朝傅妮妮堆出一个微笑,要她放轻松些,然而自己也是背脊打直,跟棵树没两样。 必须随时做掩护的李言修自然不能缺席,坐在餐桌旁用来隔开走道的矮墙上,伺机而动,暗自期待韩圣临能在用餐途中断线,好让他能享用高级大餐。 俐落地决定完餐点,韩时耀毫不拖泥带水切入主题:「我听弼成说,你已经知道圣临的病了。」 薛弼成微微点头,想起那天韩圣临说出女朋友三个字后,马上就轮到他被问话,还因为没有及时报备这件事被韩时耀严厉「关切」了一番,搞得他一阵心酸。 「是。」傅妮妮抬眼看向韩时耀,尽可能稳住呼吸,让自己声音不要颤抖。 「什么感觉?」 傅妮妮突然想起韩圣临在舞会上问她,和李言修跳舞感觉怎么样。 ??这两人不愧是父子,连问话都像。 「您的意思是??」 「知道他有这种疾病,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韩时耀漆黑的眼眸顿时闪过一丝光。 傅妮妮转头望向韩圣临,他安静端坐着,面上不显情绪。 她重新看向韩时耀,开口道:「我??不认为那是一种病。」 「喔?」韩时耀眼里似乎燃起一丝兴趣,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认为那和他小时候经歷的创伤有关,所以我想陪伴在他身边,帮助他一起解决问题。」 说出这些话时,她并不害怕,因为这全都是真心话。 韩圣临缓缓瞥向身旁的傅妮妮,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韩时耀垂眸,半晌道:「看来你也清楚过去那场意外。」他抬眼,望向韩圣临的眼眸看不出情绪。「圣临他还真的什么都告诉你了。」 被父亲那样注视着,韩圣临脸色驀变,胸口忽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一瞬间喘不过气。 他认得父亲的那个眼神。深不见底,彷彿被一层深浓的墨色所晕染,又如黑洞般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每当父亲露出那副眼神,就是要提起那件事的时候。 韩时耀身子向后靠上椅背,长腿交叠,神情倒是悠哉。「你应该知道,这个病是在曼姝,也就是他母亲发生意外之后才出现的。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傅妮妮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韩时耀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悠悠道:「牺牲自己的母亲还不够,现在又多给我添这个麻烦,简直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傅妮妮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韩圣临只是盯着桌面,不发一语。 薛弼成似乎也听不下去,忍不住开口道:「耀叔,话不能这样说的。」 这时服务生来送上开胃菜。 傅妮妮原本就因紧张而没什么胃口了,刚才听到韩时耀说出如此荒谬的话,更是令她食慾全无。 Chapter 5. 王子永远沉睡 (4) 服务生离开后,韩时耀做出请的手势:「开动吧。」说完自己也拿起刀叉。 三人默默拾起刀叉,傅妮妮觉得这顿饭吃得实在相当消化不良。 韩时耀接续薛弼成的话回应:「我说这些并不是在怪他,只是把我真实的想法告诉你们。」 「当时我很绝望,但一想到我们儿子的命是拿曼姝的命换来的,我就有义务让他平安长大,才不愧对曼姝。」 韩圣临持餐具的手一顿,默不作声地继续用餐。 「为此,我积极地想治好他的病,到国外四处奔走,寻找名医,但所有的医师都指向同一个诊断——嗜睡症。还说有可能是压力引发的。你们待在他身边自然清楚,这个病不是简单一个嗜睡症可以概括的。过了这么久,始终没有找到治疗方法,就是无解。」说到这里,韩时耀手一摊,朝傅妮妮看去。 「你刚才说要陪伴他找出答案,我相当佩服你的勇气。」韩时耀话锋一转。「——但这只是不切实际的梦想罢了。」 傅妮妮一愣,心底似乎有某个东西被击碎了。 「在我看来,这与其说是疾病,更像是某种惩罚。」韩时耀一边叉起食物一边漫不经心道:「给他的惩罚,更是给我的惩罚。」 哐啷一声,韩圣临手中的叉子落至盘中。 「韩哥,你还好吗?」薛弼成立刻担忧地问。 傅妮妮轻柔握住他的手腕。 韩圣临尽力稳住呼吸,轻轻摇了摇头,重新拾起叉子。「没事。」 韩时耀淡漠地看着这幅景象,开口道:「我不在身边,你的用餐礼仪又退步了,明天可不能像现在这样丢脸,知道吗?」 「是。」韩圣临盯着桌面,淡淡回答。 坐在后面的李言修白眼简直要翻到后脑勺,这个大叔是要多不可理喻?他会这样明明就是你造成的,你还敢跟他提用餐礼仪? 要不是他是幽灵,他还真怕自己会衝上去揍韩时耀一拳。 须臾,下一道汤品端上桌,韩时耀再度开口: 「之所以说是惩罚,是因为有了这个病,让我和圣临永远不会忘记那场意外,也永远不会忘记曼姝,这大概也是她希望的吧。这么一想,我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病会永远缠着圣临的事实。」 韩时耀喝了一口汤,抬眼看向韩圣临。「圣临,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韩圣临动作一顿,下意识回避那道目光。「??是。」 从小,韩时耀就不断灌输他自己害死母亲的这项事实,以致他潜意识中形塑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脚本:自己背负着害死母亲的过错,但韩时耀并没有责怪他,仍辛苦将他扶养长大。基于父亲对他的包容,他必须顺从父亲,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是在与母亲的死有关的事上。毕竟他是个罪人,他没资格反驳什么。 「我知道这不全是你的错,我也从来没怪过你,但事实就在那,你自己也要有所自觉,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辜负你妈妈。」 这是韩时耀惯用的说话模式,先强调自己不曾怪罪他,再搬出「事实」来告诫提醒。 傅妮妮终于忍不住:「您说从来没怪过他,那您难道看不出来他现在很痛苦吗?」 韩圣临心中一惊,没想到傅妮妮会这样对韩时耀说话。 「痛苦?」韩时耀竟是勾起嘴角。「我关心他的痛苦,那谁来关心我的痛苦?比起我们,曼姝受到的痛苦更是难以想像,不是吗?」 听见韩时耀的话,傅妮妮愣住了。 他还活在过去,活在韩圣临的母亲出意外的那日。 至今仍受痛苦折磨的并不是韩圣临的母亲,而是他自己。他将自己囚禁于失去妻子的那一日,以妻子的痛苦折磨自己,也折磨韩圣临。 韩时耀又将视线移向韩圣临,眸中的幽暗似能将人吞噬。「圣临,你真的是这么想吗?活下来的你感到痛苦吗?」 提及母亲的痛苦,韩圣临脑中猝然闪过一幕幕母亲染血的画面,呼吸越发急促,颤抖的双手捏紧拳头,游移的视线失了焦距。 ——活下来的你有资格感到痛苦吗? 他听得出父亲问话背后的含义。 「不是的??我??」韩圣临摇了摇头,意外当天的画面排山倒海而来,他克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它。 「耀叔,先缓缓吧,韩哥看起来状况不太好。」薛弼成眉头紧皱着,脸上尽是担忧,好几次想离开座位走到他旁边。 傅妮妮一把握住韩圣临颤抖的手,神情严肃地望向韩时耀。「韩圣临的断线不是惩罚,可是您却重复用类似的言语提醒他,让他活在愧疚中,是您带给他痛苦的。」 「什么?」韩时耀瞥眼,没想到会听见这些话。 「看来您不太了解自己的妻子,身为母亲是不可能怪罪自己的孩子的,既然您自己都说不怪他,那么他母亲就更不可能这么做。是您擅自将这个病当作惩罚,以妻子作为藉口,将自己的痛苦发洩在孩子身上。」 韩时耀微瞇起眼,深沉的眸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不以为然地看着她。 傅妮妮不能因韩时耀的眼神而退缩,悄悄将韩圣临的手握得更紧。 「韩圣临从来就没有错。请您放过他,也放过您自己吧。」 韩圣临闻言,愣看向她,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薛弼成听了这席话都想替傅妮妮拍手,在心中讚叹不已。 韩时耀仍是目光冷冷地瞅着她,气氛顿时僵持。 服务生在此时送上主餐,都能感受到这桌瀰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诡异寧静。 待服务生推着推车落荒而逃后,韩时耀终于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听说你是心理系的,还真当自己是心理师,要分析我的心理状态吗?」 「看来圣临就是遇到了你,才会逐渐忘了我教过他的规矩。」韩时耀边说边悠哉地拿起刀,用餐巾擦拭。 「跟她没关係。」涉及到傅妮妮,韩圣临便会出言维护。 「你们看,现在还会跟我顶嘴。」韩时耀语调轻松,面上却是皮笑肉不笑。「虽然我经常不在他身边,但我毕竟是他爸,平时也都透过弼成和我匯报情况,他的个性我很清楚,连交个朋友都很难,还谈什么女朋友?」 「所以我想,不需要多做介入,你们也维持不了太久。」韩时耀切着面前的牛排,其馀的人静静看着他,不为所动。 「况且一个随时会断线的人,根本没有能力照顾别人,不要给人添麻烦就不错了。你说是吧,弼成?」 Chapter 5. 王子永远沉睡 (5) 突然被点名的薛弼成有些不知所措。「这个??」 「不是的,韩圣临他是个很贴心的人。」傅妮妮替他接话。 韩时耀切着牛排的手驀然停顿,睨向傅妮妮。 「他很会替人着想,会怕我太晚回家,怕我感冒给我披外套,淋到雨的时候还会帮我吹头发。我慌张时会安抚我,让我冷静下来;教我功课的时候会先查好课程大纲,帮我找考古题,针对我不会的部分做重点整理。他真的是非常细心又体贴的人。」傅妮妮说着,脸上不自觉浮现微笑。 「这我倒是可以作证。」李言修又想到热麦茶那件事,在后面咕噥道。他这辈子还真没遇过这样周到的人。 韩时耀的脸色微变,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 「我认为伯父您也还不够瞭解韩圣临。他最需要的不是将断线治疗好,而是家人的关心。」 「你算什么东西,还轮得到你来教我?」韩时耀蹙起眉宇,愤而放下刀叉,敲击盘子发出清脆响声。 傅妮妮心中一惊,但表面镇定,毫不退缩。 「这位大叔,我看你的用餐礼仪也没多好嘛。」 三人一致看向声音的来源,傅妮妮和薛弼成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韩圣临一脸鄙夷地瞧着韩时耀,神情相当不屑。 韩时耀瞇起眼,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韩圣临」逕自拿起面前地刀叉,豪迈地切着面前的羊小排。「她说的没错,作为一个父亲你确实挺失败的,不仅不关心儿子,见面也只会用言语给对方压力,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父亲。」他切下一块肉,大口塞进嘴里,挑衅般地盯着韩时耀看。 李言修好不容易等到附身的机会,这辈子从没碰过的高级料理绝对要大吃特吃一顿。 韩时耀显然被这番话惹火了。「你??简直大逆不道!我是怎么教你的?」 「我不知道,但我倒要庆幸你平常没和这傢伙生活在一起,不然肯定一天到晚对他说些恐怖的话吧?」李言修一边回应一边狼吞虎嚥地吃着羊小排。 「你现在到底在说什么?」气愤之馀,韩时耀都快被搞混了,他儿子说这傢伙,是在说谁? 「那个,耀叔,这是最近偶尔会出现的副作用,韩哥他??会变得不太像韩哥,你别太放在心上。」薛弼成连忙试着解释。 「是不是这个女的把他变成这样的?」韩时耀指着傅妮妮,对薛弼成问。 薛弼成还来不及回答,李言修便抬起头反驳道:「欸,你别冤枉小??别冤枉妮妮。我能坐在这里都是因为她。」 「这话什么意思?」面对态度倨傲的「韩圣临」,韩时耀逐渐失去耐心。 「意思就是,她拯救了我,改变了我。」李言修说到一半,突然豪迈地搭上傅妮妮的肩膀,注视着韩时耀认真道:「我这辈子,非她不可。」 傅妮妮原本就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又听见后面这句话,瞬间刷红了脸。 李言修这是在做什么?趁乱告白也不是这样的吧? 韩时耀见自己儿子那副叛逆的痞样,顿觉血压衝上脑门,扶了扶晕眩的头,深吸一口长气。「真是荒唐。」 李言修放开傅妮妮,继续切着肉。「荒唐的是你,不可理喻的大叔。劝你还是想一想妮妮的话,不要把痛苦的来源推给死者。我们才没那间工夫紧抓着生者不放,一切的痛苦和罪恶都是你们自己塑造出来的。」他抬起眼,盯着韩时耀的眼神认真,顿了会儿才道:「死了就是死了,该放手了。」 说到最后,他声音特别轻,特别语重心长。 韩时耀拧眉,思考着他说的话。 语毕,李言修又快速把剩下的羊小排给解决,拿纸巾拭了拭嘴后站起身。「甜点留给你,我看着大叔实在有些倒胃口,先走了。」 「谁准你走了?站住!」韩时耀不可置信地看着「韩圣临」离去,吼道。 傅妮妮转身看着李言修手插口袋离去的背影,站起身慌忙对韩时耀鞠躬道:「谢谢伯父招待。」便匆匆追了上去。 「这两个人是来把我气死的吗?」韩时耀这辈子没遇过这么离谱的事,更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如此没大没小,还叫他大叔? 「耀叔,我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我也很清楚自己需要的,不会是像您这样的父亲。」薛弼成落下这句话,也站起身,对韩时耀鞠了躬。「我去找韩哥,先告辞了。」 三人相继离去,留下韩时耀一人孤独留在座位。 他静默片刻,右手拳头忽然重重敲向桌面,餐盘为之一震,餐厅内的人纷纷朝他投以目光,不一会儿又各自忙各自的。 ?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种人?难怪叫韩食药,真的该吃药了。」李言修离开餐厅,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自言自语道。 虽然他从小就没有父母,但像这种父亲,他寧可不要。 今日唯一的收穫大概就是那块鲜嫩多汁的羊小排,真不愧是高级餐厅,处理食材就是不一样。对了,还有趁机教训了韩食药一顿,虽然他认为这种人会把话听进去的机率渺茫。 走着走着,李言修驀然又听见了铃鐺的声音。 叮铃—— 他顿下脚步,回过头,只见方才又有一人和他擦身而过,正朝着他身后走远。看背影是个高瘦的男子,身形和当时在超市见到的那人差不多,一身黑衣,头戴黑色鸭舌帽,步履不快,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却总有股说不上来的诡异。 莫非和当时是同一个人? 李言修低头确认自己的掌心,驀地瞪大了眼。 金黄的光点又浮现在掌中,这次并没有消失,而是明确地停留在手上。 这时他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韩圣临的身体了。刚才被韩食药那个荒唐大叔搞得心情很差,自顾自地一直走路,连附身结束都没发现。 李言修环顾四周,不仅没见到韩圣临的身影,连这里的路他都不认识。餐厅的位置本就是他没去过的地方,胡乱走一下就又变成另一幅街景,这下他连回去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 再度看了眼手中的光点,他掌心收拢,决定先跟上那个可疑的男子,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端倪。 Chapter 5. 王子永远沉睡 (6) 另一边,傅妮妮很快追上站在路中央的韩圣临。 「李言修!」她朝他的背影喊道。 韩圣临回头,看见傅妮妮朝她小跑步而来。 「直接走掉也太没礼貌了吧!真是的,你根本是专程来毁韩圣临的形象的??」 「他搞砸了?」韩圣临只是问。 傅妮妮愣了几秒。「你是韩圣临?」 韩圣临转身面向她。「怪不得我会在路中央醒来。」 傅妮妮荒谬地吁了口气。「那他人呢?」 「不知道。」韩圣临对李言修此时在哪不感兴趣,又问:「他附身后做了什么?」 傅妮妮张口欲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说了蛮多话,总之把你爸惹毛了,然后丢下我们自己离开。」 韩圣临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们都快紧张死了。」傅妮妮皱眉。 「他做了我一辈子做不到的事,挺有趣的。」 「你都不担心你爸抓狂吗?」 「我倒想亲自看看是什么样子。」 他们的父子关係还真是远比想像中复杂许多?? 「今天让你听见一些不好的话,抱歉。」韩圣临忽道。 傅妮妮连忙摆了摆手。「不会,只是??没想到你跟爸爸是这样相处的。」 韩圣临低头望向地面,理解似的扬起嘴角。「一直是这样。」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断线的?断线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韩圣临瞧着她思忖半晌,似笑非笑:「你说我细心又体贴。」 傅妮妮原本就是想确认他有没有听见这个才问的,如今听见他亲口说出答案又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地笑道:「啊,那个啊??」 忽然,她听见韩圣临道:「谢谢你。」 傅妮妮抬眼,有些讶异他会向她道谢。「谢什么?」 只见韩圣临上前一步,将她轻拥入怀。「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还有活在世上的价值。」 傅妮妮愣愣睁大眼眸,双手轻轻回抱住他。 「韩圣临,我有些话一直想告诉你。」 「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会变成怎么样,我都想陪在你身边。」她抬起头,澄亮的眼眸仰望着他,坚定道:「不会离开你。」 韩圣临愣看着她,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亦涌上一阵酸涩。 在他怀里的女孩,无时无刻都令他心动。他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想永远待在她身边。 然而对她的喜欢,他只能藏在心底。 他不能没有她,却也不能拥有她。 为了不耽误她,此时此刻,他该做的是把她推开。 但他做不到。 霎时,韩圣临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松开手,傅妮妮则尷尬地退开一步。 自口袋里拿起手机一看,是薛弼成打来的。 韩圣临接起来,没说话。 『喂?韩哥?』 「你怎么知道是我?」 『接起来没说话一定是你。你在哪?我绕了餐厅附近一圈都没见到。』 「我不知道,等等把位置发给你。」 『ok。』 掛了电话,韩圣临将位置发送出去,一边对傅妮妮道:「薛弼成等一下会过来。」 傅妮妮应了声,翻了翻包包,脸色驀变,更仔细地翻找着每个夹层。 「怎么了?」韩圣临抬眼。 傅妮妮看向他,有些慌张。「我好像把手机忘在餐厅了。」 「我跟你回去。」 「不用了,餐厅离这不远,你在这里等雪碧,我去一下马上回来。」 韩圣临犹豫了会儿,轻拍了下她的头。「那你小心点。」 「知道了。」傅妮妮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韩圣临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勾起嘴角。 ? 李言修一路跟随着黑衣男子,竟走回了餐厅附近。 他一瞬间想:莫非这人是特地给他带路的? 餐厅后方有条相对狭窄的小路,黑衣男子在小路间的暗巷中徘徊,似在等人。 李言修绕到餐厅旁,看了看四周,没见到韩圣临他们,但既然已经回到餐厅,他便可以按着原路回到韩圣临家。 正当他思忖着是否该离开,忽听见身后有些动静,连忙跑回小路口,就见一个人影被拽入暗巷中。 他立刻衝进巷内,看见眼前景象呆愣了一瞬。 黑衣男子站在傅妮妮背后,压低的帽簷在他脸上罩了一道阴影,一手搭着傅妮妮的肩膀,另一手拿着某样东西抵在她背后,让她动弹不得。 傅妮妮全身绷紧,感受到一个尖锐的物体抵着她的背脊,连呼吸都在颤抖。男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想活命的话就安静跟我走。」 巷外是一条寂静的小路,傅妮妮此刻面对着巷口,清楚地看见李言修出现在她面前。 「小姑娘!」李言修大喊,但只有傅妮妮听得见。 傅妮妮极力保持镇定,告诉自己不能轻举妄动,不能随意和李言修谈话。 男子让她转向后方,推着她往小巷更深处走去。 「你这傢伙给我放开她!」李言修大吼着衝上前,想抓住黑衣男子的手,却又是直接穿透过去。 他看向自己掌中的点点光芒,忽然看见傅妮妮的手臂上闪现出同样的光点。他伸手欲抓,光点又倏然消失,什么也没碰着。 「可恶,这到底怎么回事?」李言修气到快失去理智,这时注意到傅妮妮微微瞥向他,似乎想和他说什么。 李言修赶紧跑到她面前,配合她退后走路。「你想说什么?」 傅妮妮用手在身体前偷偷比了个方向,嘴型说道:「走到底左转。」 「走到底左转?」李言修复述了一遍。 傅妮妮眨了眨眼。 「走到底左转。小姑娘你等着,我马上回来。」语毕,李言修朝着傅妮妮指示的方向飞也似地狂奔。 这时男人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你在咕噥些什么?」 傅妮妮灵机一动,顺势说:「我在跟我朋友说话。」 男人顿下脚步,更加沉声狠戾:「我警告你,别想给我耍花样。」 「是真的,我朋友就在那里。」 男人静默了一阵,忽然将傅妮妮转过身,甩她一个巴掌,使她跌坐在地。 「当我是白痴吗?」 傅妮妮抓紧机会,爬起身拔腿就跑。 李言修跑回小路上,按照傅妮妮说的跑到尽头再左转,果然如他料想的看见韩圣临的身影。 他一路狂奔至韩圣临面前,劈头就道:「小姑娘有危险,跟我来。」 韩圣临因他突然出现而吓了一跳。「什么?」 「废话少说,快点!不然你身体借我!」李言修说完又往原路跑回去,韩圣临只得快步跟上。 Chapter 5. 王子永远沉睡 (7) 「你说她在哪?」 「在前面的暗巷被人带走了,那个人身上有刀。」 两个跑得如一阵疾风的男人快速交流完情报,韩圣临拐入前一条巷子,李言修则沿原路返回,到了巷口恰好听见一声尖叫及倒地声。 傅妮妮向前扑地,持着刀的男人缓缓走向她。 「还想跑?我看你能跑去哪。」男人露出猖狂的笑容,举起手中的刀子。 「傅妮妮!」 「小姑娘!」 一人在巷头,一人在巷尾,同时衝向趴在地上的傅妮妮。男子听见声音愣了一秒,刀将落下的那一瞬间,韩圣临用身子护住傅妮妮,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一圈。 男子的刀朝地面挥空,穿透了同样扑向傅妮妮,此刻还趴在原地的李言修。 李言修愣看向自己的手,刚刚那一剎那,他又在傅妮妮身上看见了光点。碰到光点的同时,他好像碰到了傅妮妮。 躲过一劫的两人气喘吁吁,韩圣临拨开傅妮妮落至脸上的发丝,又查看她身上是否有受伤。 「有受伤吗?」韩圣临将傅妮妮扶着坐起身。 傅妮妮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 男子看向滚到一旁的两人,啐了一口,又举着刀挥向他们。「可恶!」 刀尖直直对准韩圣临,他提起手臂格挡,一旁的傅妮妮猛然跳起来,抓着男人持刀的手臂重重咬下。 男人吃痛大喊一声,刀子松手落地,左手朝傅妮妮挥拳。 韩圣临趁势起身,径直抓住男人的手腕,朝男人脸上挥一记拳,又把地上的小刀踢得远远的。 傅妮妮连忙抓着韩圣临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 男人朝一旁摔倒,很快又爬起身,手摸向腰后藏的另一把小刀,大步朝韩圣临跨去。 从李言修的角度,清楚看见男人从腰后拿出另一把刀,朝两人大喊:「小心,他有刀!」 傅妮妮也同时看见男人手上的刀,不由分说地转身抱住韩圣临,用身子挡在他面前。 「小姑娘!」李言修迅疾爬起身,大步奔向她,下意识伸手朝她闪烁着光点的手臂一握。 ——握到了。 李言修将她用力往自己的方向拉,确实拉起了她的手,但她的身体还留在原处,他所拉住的是自她身体里分离的某样东西。 那一瞬,李言修愣怔。纵使从未见过这种场面,脑中却自动认知到那是什么。 ——她的灵魂。 不等李言修反应,他所握着的手臂在电光石火间又被抽了回去。只见韩圣临立刻拽着傅妮妮往侧边倒,刀尖划破傅妮妮的右臂,渗出血珠。 「你疯了吗?这样很危险。」两人二度躺在地上,韩圣临一边喘着气一边道。 傅妮妮则吓到说不出话来。 「突然冒出的傢伙真是碍事。」男人缓步走向还来不及爬起来的两人,甩了甩刀子,彷彿在看自己的囊中之物。 傅妮妮望向韩圣临,却见他闔上了眼。 「韩圣临?韩圣临?你受伤了吗?」傅妮妮惊惶地看着他,相当害怕。 男人居高临下俯瞰着两人,举起刀子的那一瞬间,韩圣临倏然睁开眼,眸光凛然,抬腿猛然踢向男人的脛骨,顺势坐起身。男人猝不及防向后踉蹌,转身要逃,韩圣临立刻起身揪住对方衣领,一把抓住男人持刀的手腕,满腔怒意加重他的手劲,彷彿要将对方腕骨捏碎那般,接着一记右勾拳打向男人的脸,刀子顺势飞了出去。 他提起男人衣领,怒目瞋视着对方,沉声道:「敢碰我们小姑娘,你这混蛋找死吗?」 听见这句话就知道是李言修来了。 男人奋力挣扎,左手抡起拳头,李言修抬手挡下,提起膝盖猛力撞向男人腹部,又一拳将他揍倒在地,蹲下身箝梏住对方两隻手臂,将他压制。 「你这混帐别想跑。」李言修说完又揍向男人的脸。 男人奋力想挣脱,挣扎的同时手卖力往旁边伸,摸到了地上的小刀,使劲翻身朝李言修刺去。李言修翻滚闪躲,情势瞬间反转,男人在上压制住他,李言修拚命挡住他袭来的刀,双方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傅妮妮着急地翻找包包想报警,这才想起她原本就是要去拿手机的。 此时,由远而近的警笛声划破了夜空,薛弼成以及几名警察现身在巷口。 打斗过程中男人几度想逃跑,但李言修死命抓着他不放,此刻又被李言修压制在地,动弹不得。两人同时望向巷口,见数名警察跑上前,李言修才终于松开手,起身踹了男人最后一脚。 落在一旁的小刀浸染了血跡。 薛弼成跟着警察一同跑上前,先奔向坐在地上的傅妮妮。「妮妮、韩哥!你们没事吧?」 傅妮妮摇了摇头,在薛弼成的搀扶下爬起身,立刻跑到李言修旁边。「你有没有怎么样?」 李言修喘着气,冷冷看着男人被警察銬上手銬,听见傅妮妮的提问后转头看向她,脸色有些苍白,几近用气音说道:「我没事。」 「韩哥,你一个人对抗他也太危险了,你都不知道我听着这通电话快吓死了。」薛弼成一脸担忧地斥责道。 那时他快要抵达地点,韩圣临突然打电话给他,他接起来后就听见韩圣临说「你说她在哪?」接着是尖叫以及激烈的打斗声,连忙向路人借了手机报警。 李言修看向薛弼成,本想说什么,忽然腿一软就要倒下去。傅妮妮和薛弼成慌忙扶住他。 「李言修,你怎么了?」傅妮妮紧张地问,忽然看见他的白衬衫右侧渗出血,倒抽一口气:「你受伤了!」 「他是李言修?」薛弼成也看见伤口,连忙让李言修躺下来。鲜血从右侧腹部不断涌出,很快将衬衫浸染成一片红。 「难道是刚刚抓住那个人的时候??」傅妮妮摀着嘴,担忧的眼中闪烁着水光。 李言修看着傅妮妮,还有力气扯出微笑。「小姑娘,别哭??」 斗大的泪珠自傅妮妮眼中滚出,滑落脸庞。「那你为什么这么拚命?还是用韩圣临的身体,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你们两个?」 「这没什么,能看见你为我哭,就值得了。」他笑着道,伸出手抚上傅妮妮的脸,抹去她脸上的泪,轻声问:「我这样算是守护你了吧?」 「你在说什么??」不等傅妮妮问完,李言修的手垂落至地面,昏了过去。 傅妮妮愣看着眼前失去意识的韩圣临及李言修,泪水无法抑止地涌出,霎时模糊了视线。 不知怎地,她感到很害怕。 害怕他们其中一人再也无法醒来。 Chapter 6. Dear My Princess (1) 李言修漂浮在一个全然黑暗的空间内,感觉自己不断往下坠,底下彷彿是个无底洞,自下方吹来阵阵阴风。 和那天在老家恢復部分记忆时一样的场景,头顶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不断下坠的过程中,他再度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然而这次清晰多了: 「死亡的过程很痛苦吧?」 他这是??又再死一次了吗? 眼前景象驀然明朗,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张红色圆桌前,空间打着昏黄的微弱光线,週遭充斥着嘈杂的交谈声以及杯盘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这里像是一间酒吧,吧台后方的墙面闪烁着霓虹大字——童话小栈。 童话小栈??这名字好像在哪见过?? 「这还不是最折磨的,到了阴间还有许多酷刑在等着你,不过你很幸运,遇到了我。」那道跟他说话的男性嗓音驀然在耳畔响起,李言修猛然转头,看见一个身穿酒红色西装的男人坐在他旁边,平静地望着他,面前放了一台平板电脑。 他愣愣看着男人,听见自己道:「你是谁?」 「不用这么紧张,第一次进来的人大多都像你这种反应。」男人面上不显情绪,从容不迫地拿起胸前掛的名牌,亮到他面前,自我介绍:「我叫何簫,是一名死神。」 听见死神两个字,李言修如雷轰顶。 眼前的场景有种熟悉感,加上刚才他并非主动开口,而是听见自己说的话,代表这里并非他当下的经歷,而是一段记忆。 他们说的没错,真的有死神的存在,那么童话可能也是真实的。 何簫收回名牌,续道:「这里有一件任务要委託你,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代理人并完成任务,就可以直接获得投胎转世的机会,跳过阴间那些繁复的审判及等待过程,等于是拿到保证投胎的快速通关票,详情都写在代理人契约里了,你意下如何?」他说着,将平板电脑推到李言修面前,上面的文件标题写着「死神代理人契约书」。 李言修看了契约一眼,问道:「要完成什么任务?」 何簫勾起嘴角,严肃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任务目标需要严格保密,要等你签完契约后才能透露,不过倒是可以先跟你说工作内容。简单来说,就是代替我到人间去,带回一个人的灵魂,我们称之为『收割』。」 「带回灵魂?是像我一样吗?」 「没错。你也是我的另一个代理人带回来的。」何簫双手交握,靠向椅背,翘起二郎腿。 李言修垂眸。「你是要我取走一个人的性命?」 何簫轻笑。「别想得这么可怕。生死有命,每个人的死亡时间都是注定好的,我们只是负责在正确的时间点将灵魂带回来。」 见李言修尚在犹豫,何簫又道:「建议你先看过契约内容,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我。五分鐘后阴间使者会来这里,届时要是还没签订契约,你就会被带往阴间,好好想想吧。」 李言修半信半疑地瞥了何簫一眼,拿过平板开始阅读契约。 契约上的内容和何簫说的大致无异,写明了收割任务目标,以及实际收割方式都要等签订契约后才会说明。另外还有一条写着若任务失败,将会承受无止境的痛苦。 「任务失败是什么意思?」 「带错任务目标,或是没能带走目标。后者是比较特殊的情况,一般设定完成任务的期限是三个月。三个月过后,收割会强制发动,届时不管有没有成功带走任务目标,都算是任务失败,不仅拿不到奖励,在投胎审判前还会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何簫收起二郎腿,换了个坐姿。「不过你不必太担心,收割的方式相当简单,除了突发状况,目前为止还没有代理人出错过。」 「什么突发状况?」李言修听见关键字。 「这个嘛,像是有其他人突然出现,代替任务目标死亡这类的。」何簫拿起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酒杯,轻啜一口。「虽然这是特殊情况,我们这边也有特殊的处理方式,不过责罚还是免不了的。要是你任务失败,我同样会遭到惩处,所以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让你顺利完成任务。」 何簫看了一眼手錶。「如何?时间快到了。」 李言修思绪转了转,如果照何簫说的,只是带走一个灵魂就能投胎的话,确实是很划算的交易。而且他与何簫相当于绑在同一艘船上,对方也希望他能顺利完成任务,应不会太为难自己。 考虑过后,李言修拿起笔,爽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何簫收回平板。「很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任务目标的情报。」 只见何簫手指灵活地操作着平板,萤幕上显示出一个影像,是一个正在走路的女孩子,镜头由高处往下俯瞰,像是监视器画面的角度。 何簫将萤幕推到李言修面前,说了一句让现在的李言修心彻底凉下来的话——「你的任务,就是带走这位小姑娘。」 画面里的人物,就是傅妮妮。 难道他一开始会想叫她小姑娘,就是因为潜意识中还保有这段记忆吗? 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在傅妮妮身边打转的自己,其实是来取她性命的。光想到这点,他就觉得自己相当可怕。 但当时的李言修一脸无所谓,只是问:「要怎么做?」 「方法很简单,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何簫说着,拿出一条系着小铃鐺的红色手环放在桌上,正是他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这是死亡之铃,收割时使用的道具。在你找到引发死亡的事件后,铃鐺会发出声音,这时便是种下了死亡的因。等这个因所引发的果出现,也就是死亡事件来临之时,铃声会再次响起,只要在适当的时机碰触任务目标,就能顺利带走目标的灵魂。」 李言修拿起手环,将之套在手腕上。 「今天是六月十一号,契约正式生效的日期是九月十一号。接下来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会教你怎么找出引发死亡的因,以及各种事件需要注意的地方。」何簫朝李言修伸出手。「那么,合作愉快。」 李言修握上他的手,霎时一片白光笼罩视野。 他猛然惊醒,睁眼看见的是白晃晃的天花板。 「喔,醒了!」坐在一旁的傅妮妮立刻站了起来,薛弼成闻言也马上走到床边。 迷离的目光逐渐聚焦,李言修微微转头,看见傅妮妮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 「你、你是韩圣临还是李言修?」傅妮妮先问了这个问题。 李言修看着傅妮妮的脸,习惯性地想喊小姑娘,却驀然想起何簫的那句话。 ——你的目标,是带走这位小姑娘。 到嘴边的话猝然打住,李言修立刻别开视线,猛摇了摇头。 两人见他这反应都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傅妮妮关切地问。 「我看还是先让医生来检查吧,顺便打个电话通知耀叔。」薛弼成说完便按下呼叫铃。 韩圣临被送到医院后,韩时耀立刻赶来,先是斥责了傅妮妮和薛弼成一顿,接着在医院待了一整晚。确定手术无大碍以后,他以儿子大概不想看见他为理由,先离开了医院,让薛弼成随时向他汇报情况。 Chapter 6. Dear My Princess (2)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说伤口可能有感染风险,这段时间要继续住院观察,并且尽量少走动以免伤口再次裂开。 医生离开后,警察紧接着赶来做了笔录。结束后,傅妮妮和薛弼成再度走进病房。 李言修闭着眼躺在床上,听见他们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用仅存的力气道:「我想休息一下,你们先出去行吗?」 「可是??」 薛弼成拉住傅妮妮的手。「行吧,我们在外面等,你有事随时按铃。」说完便拉着傅妮妮走出病房。 关上了门,薛弼成转头道:「你分辨得出他是韩哥还是李言修吗?」 傅妮妮偏头想了想:「李言修?」 「答对了。」薛弼成弹了个响指,走向病房外的座椅。 「你是怎么判断的?」真要说起来,傅妮妮也没什么根据,就是凭个感觉。 薛弼成手插外套口袋,悠悠坐了下来。「刚刚那句要是韩哥,就会说:『我累了,出去』。」薛弼成板起一张脸,模仿着韩圣临冷淡的语调。 傅妮妮被他逗笑。「学得真像。」 病房内,李言修此刻的思绪总算清晰了些,能够整理方才恢復的那段记忆。 他抬起自己的手瞧了瞧,自己还附身在韩圣临身上,自然是看不见记忆中出现的那条手环。 何簫说完成任务的期限是三个月,从九月中开始算的话,现在早已超过了,那么那场掳人的意外,很可能是所谓强制发动的收割。 那铃鐺的声音,以及手上莫名出现的光点,都是在引导他带走傅妮妮的灵魂,所以那一瞬间,他才碰得到她。幸亏最后有韩圣临将傅妮妮拉走,让她躲过死亡。 李言修将双手用力拍向自己的脸。 李言修,你这混帐,还说什么要守护小姑娘,结果最后让她落入险境的就是你自己。 他心想着,崩溃地深吸一口气。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缓缓拿开手。 他现在在韩圣临的身体里,因此不能执行收割,傅妮妮也不会有危险。 那要是韩圣临醒来呢? 同样的意外会不会再次发生?他会不会让傅妮妮再次陷入危险? 思及此,他的手不自觉握紧拳头。 他暗自下定决心,要是韩圣临醒来,他要逃离这里,离傅妮妮远远的。 他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这么想的同时,病房的门又被打开了。 傅妮妮在门外探头进来,发现李言修还醒着,便轻手轻脚走进来,关上了门。 「??我想说你会不会要喝水什么的?」虽然李言修要他们出去,但她终究放不下心,不一会儿便耐不住性子想进来看看,故话也说得有些尷尬。 李言修冷冷看着她。「我自己来就好。」 「喔??还是你想吃什么?我们可以去买。」 「傅妮妮。」李言修望向她,眼神充满了距离,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冷然:「你离我远一点。」 傅妮妮僵在原地,只能愣愣发出一声:「嗯?」 这人怎么连名带姓地喊她?难道他不是李言修? 但是韩圣临平常也叫她矮怪,根本没人会叫她傅妮妮啊? 李言修别过头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抱歉。」 傅妮妮愣了几秒,才道:「啊??是因为我害你受伤了吧?真的很对不起,我那时候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低下头,无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李言修没说话。 「你不想看到我的话没关係,我现在就出去。」傅妮妮转身欲走出去,忽然顿步,想了想又折回来,帮他把水倒好后才离开病房。 李言修强忍着转头的衝动,待听见病房门关上的声音,才深吸一口气,难过地闭上眼。 对不起,小姑娘。 ? 韩圣临坐在便利商店外,倚靠着墙,屈起一隻膝盖,望着那条早已刻印在血液中的马路。 这里是宛如意识空间般的存在,也是產生梦境的地方。每当他断线时,便会来到这里,看着那场意外不断重复上演。 起初,他的视角都是那个七岁的小男孩,身歷其境体验一次又一次的车祸事故。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恐惧逐渐麻木,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意外发生在眼前。 他将一切事发经过,以及母亲的死状都看得更加清楚。然后他静静坐在一旁,更加厌恶自己。 在这个状态下,他仍然什么都做不到。他应该要是那个七岁小男孩,以无限轮回的意外作为惩罚,在梦境里好好地折磨自己。如此,他才能透过赎罪而稍稍感到慰藉。 一直以来,他都藉由断线时的恶梦来减轻自己清醒时的痛苦。说起来有些讽刺,断线对他而言是种惩罚,但同时也是救赎。 驀然,眼前的景象有了意料之外的动静。 在原本只有七岁的他以及母亲的大马路上,有一个人朝他走来。 他将视线移到那名不速之客身上,神情波澜不惊,并不是太意外。 李言修走到他面前,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怎么又来这里了??而且你居然也在?」 「我一直都在。」韩圣临淡然答道。 李言修回头望了那熟悉的场景一眼。「上次我被困在这里的时候可没见到你。」 既然李言修能来这里,代表他应该是附自己的身之后睡着了。韩圣临打量了他一番,直问重点:「后来发生什么事了?那个歹徒呢?」 「被警察抓走了。」 「傅妮妮有受伤吗?」 李言修一愣。他忙着想那些令他折腾又错乱不已的记忆,都忘记关心这件事,甚至还刻意对傅妮妮冷淡。 他一手扶额,懊恼地叹了口气。 韩圣临见他这反应,皱起眉,起身。「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她应该没受重伤,有事的是我,不对,是你。」李言修摇了摇头,很快接了下去:「但这不是重点,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韩圣临很快消化完他这一连串话,长睫轻搧,眼波又恢復到原先的平静。「什么事?」 李言修有些欲言又止。「我??想起自己的身份了。」 「身份?」 李言修注视着他,深呼吸几次,费了一番工夫才说出这连他本人都难以接受的事实:「我是死神代理人。」 Chapter 6. Dear My Princess (3)(100珠加更) 韩圣临愣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要是平常人对他这么说,他一定将对方当成神经病。 但这人是李言修。况且童话里也确实提到了死神。 他的语调轻得像是撩拨了绝望。失了神的双眼充盈着悲伤。 「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我在记忆中真的看见了死神。他和我在一间很像酒吧的地方订契约,我们??」 一道陌生的男音打断了他。 「你说的是我吗?」 韩圣临越过李言修往后方看去,一位穿酒红色西装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仿若凭空出现。 李言修回头,顿时怔忡。 论长相、发型、穿着,眼前这人和记忆中的何簫如出一辙。 「你??你就是??」 「何簫,死神。」何簫做了史上最简单的自我介绍,朝李言修迈开步伐。「多亏强制收割发动,我才能顺利找到你。你总算是想起我了,真是欣慰。」 李言修仍愣在原地说不出话,倒是韩圣临异常冷静地问:「你是怎么进到这里的?」 何簫的目光挪向他,似乎觉得这是个多馀的问题,两手一摊:「这是我下的诅咒,我能进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童话的内容都是真的?」韩圣临半瞇起眼。 听见对方说出关键字,何簫弹一响指。「看来你们都看过童话了,没想到我们老闆在人间还是挺有人气的啊??下次拿这件事让她开心一下,看能不能撤销我的处分??」何簫自言自语咕噥了会儿,又立刻清喉咙拉回正题。「咳咳,既然你们都看过,就不需要我多做说明了。一切都和童话所说的一致,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我们死神的任务目标是上司根据命数指派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擅自挑选再写到笔记本上的事。况且这年头谁还在用笔记本?」 这一点他一定要澄清,不然每次要收割时,大家都把死神当成坏人,事实上要不要收割根本不是他们做主。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何簫不解。「什么?」 韩圣临抬眼。「是你下诅咒,把我困在这里的?」 「你的母亲代替你死去,违反了我们的规则。既然让你得以续命,那么自然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带走我的母亲还不够?」韩圣临眼神幽黯,透着寒光。 何簫轻笑。「如果只要一命换一命这么简单的话,那么世界上就只会有想死的人死去,不想死的人都能活下来,你认为这合理吗?」 李言修此时终于插话。「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你的诅咒是这种??这么变态的情况?」他用手比了比那仍在不断重复的车祸现场。 何簫顺着他比的方向淡淡瞟了一眼,撇清道:「诅咒要以什么形式呈现,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我之所以订下童话里描述的规则,是因为他的母亲央求我将他留下,理由是他尚未经歷到爱人以及被爱。」 「所以当他开始经歷到爱,就是诅咒生效的时刻。」 李言修茫然。「要解开诅咒,就必须让心爱的人??死去吗?」 一个恐怖的假设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这不就是爱的目的吗?」何簫不以为意。「人类总喜欢把爱掛在嘴边,要是你们所说的爱真的如此伟大,为爱而死,或是为爱背负诅咒,应该都不为过吧?」 李言修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这不算变态,什么才是变态? 「打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听她的。」韩圣临手插口袋望着地面,半面笼罩在阴影之中。 何簫望向他。「你说什么?」 韩圣临缓步走上前,单手猛然揪住何簫的衣领,望向他的眼神笼罩一层慍色,里头颳着极寒地带的风雪。「你该带走的是我。从一开始你就错得离谱,凭什么擅作主张将我留下,又让我经歷这些?」 何簫极少被人抓着衣领,就连白浅也不敢这样对他。然而他平时情绪本就少起伏,老是觉得生气太累,尤其是像白浅那样笑里藏刀,肯定长白头发。此时被诅咒对象这样对待倒也不恼,还能心平气和地拉开他的手。「冷静点,我可是死神,要带走你还怕没机会吗?」 韩圣临深吸了口气,何簫那副无关紧要的态度令人相当不悦。 何簫理了理衣领,单手插裤兜。「我承认那次是我的疏失,我也因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十五年停权停薪,只靠以前的存款度日,穷到每天晚餐都吃泡麵,这还不痛吗?何簫在心里腹诽完,续道:「站在我的立场,诅咒是必要的。现在诅咒已经生效,我来这里是为了让你们作出选择。」 「你说诅咒已经生效?」李言修一脸疑惑。 见李言修一脸不知情的样子,何簫眼里闪过一抹促狭。「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为何你昏迷了整整两天,醒来却还在韩圣临的身体里吗?」 李言修瞪大了眼。「两??两天?」 自他醒来后,完全没人告诉他这件事。 「不只这两天。」何簫手负身后,朝他逼近,俯身在他耳畔道:「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是你。」 李言修愣怔。「这??这是什么意思?」 「永远沉睡的诅咒。」韩圣临瞥了何簫一眼。「对吧?」 「什么?不是??那你怎么还这么镇定?」李言修只觉脑袋快爆炸了,不管是如投石机般不断砸来的新资讯,还是韩圣临那异于常人的反应。 「比起他,你应该更需要感到紧张吧?我的代理人。」何簫直勾勾望向李言修。「既然你已经想起我託付给你的任务,是不是应该赶紧完成呢?」 提到任务,李言修驀然变了脸色。 「不、不行??绝对不行。」李言修别开视线,目光在地上慌乱地游移。 何簫饶富兴味地勾笑。「瞧你慌张的样子,还以为这诅咒是加在你的身上。」 韩圣临听两人的对话,察觉事有蹊蹺。「什么任务?」 何簫悠然道:「我就明说吧,强制收割不会只发生一次,会反覆出现直到完成任务为止。现在我的代理人在你身体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而一旦他离开你的身体,那个叫傅妮妮的女孩子,她的灵魂就会被收割,白话来说就是死。」 听到傅妮妮三个字,韩圣临登时睁大眼,心紧揪在一块。「他的任务目标??是傅妮妮?」 「所以??让小姑娘不会死的方法,就是我永远待在科学家身体里?」李言修方才想到的便是这个假设。 王子心爱的人是傅妮妮,要解开诅咒让王子醒来,他就得离开王子的身体,这么一来傅妮妮就会死。 Chapter 6. Dear My Princess (4) 「正确。」何簫上前一步站在韩圣临面前,直直望进他的双眼。「根据童话,傅妮妮就是你心爱的人,对吧?」 韩圣临一瞬间无法思考,摇了摇头,不自觉后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童话说的是对的。他爱的人,又要再次因他而死。 像他这样的人,本就不配爱人。 他竟然还对她抱持着情感,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早在十二年前,死的就应该要是他,如此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何簫见他的反应也能推断出来,不禁讚叹:「这个诅咒的运作形式还真是美妙,完美符合我订下的规则,却又令人意想不到。」 他悠悠踱步,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重新整理一遍:「我的代理人被某个讨人厌的傢伙拔除了记忆,以致忘了自己的身份及任务,就这么傻傻地待在任务目标身边。直到诅咒应验,也就是王子永远沉睡的时刻,他才恢復记忆,这是为什么?」 何簫转身,道出解答:「因为王子必须沉睡,才能保护那个女孩子。」 「沉睡是附身的条件,而附身是保护那个女孩的关键。换言之,你的沉睡是为了保护你所爱的人。」 听见这番话,韩圣临想起之前在李言修的老家,以及这次的掳人事件,李言修都曾试图碰触傅妮妮,随后便附身到他的身上。 原来这一切不是巧合。他的断线能让傅妮妮避开死亡。 韩圣临总算明白,为什么自从遇见傅妮妮后,断线时间便逐渐增长。这是为了让李言修永远附身而预先做的准备,一切都是为了导向永远沉睡的结局。 何簫望向韩圣临。「现在,要继续沉睡下去或是醒来,由你决定。」 「若是你决定醒来,我会先让代理人离开你的身体,一旦他完成任务带走傅妮妮的灵魂,诅咒便会解除,你将不会再有随时沉睡的困扰。至于代理人——」 何簫停顿,瞟向李言修。「虽然已经超过三个月的时限,但由于你是被迫失忆,有不可抗力因素,我可以赦免你的罚责,让你完成任务后顺利投胎。如何?是个两全其美的提案吧?」 李言修一声冷笑:「好一个两全其美,把小姑娘的命当成什么了?」 「在死神面前,所有人的命都没有差别。我只是提出对你们最有利的提议罢了。」何簫平静地道。 「只要永远不醒来就好了吧?」韩圣临忽道。 李言修一愣,看向他。 「这是你的选择吗?」何簫只是问。 「要是这样能保护傅妮妮,就这么办。」韩圣临没有一丝犹豫,幽深的眸里瞧不出情绪。 「欸,等等,这可是永远不醒来,不是开玩笑的,怎么被你说得好像超商集点『只要再多三十块就好了吧?』这种态度?这可是完全两回事!」李言修实在不明白韩圣临为何能这么轻易做决定。 「我已经习惯待在这里了,不管待多久都没有差别。」韩圣临望向他的神情平静,反问:「这些日子,你不是也很习惯代替我了吗?」 「我是和你共用身体,但我不想完全变成你啊!你这样小姑娘和你那激进朋友能接受吗?我敢保证你朋友绝对会想杀了我。」 「那你希望傅妮妮死掉吗?」 韩圣临一个问题就让李言修闭上了嘴。 没错,他承担不起。 在这个前提之下,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如果他的投胎是要用傅妮妮的灵魂来换,他寧可永远当个游魂。 他原本的想法是当韩圣临醒来,他就离开,躲去哪里都好,离他们远远的。但按照何簫的说法,强制收割是躲不了的。 「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李言修看向何簫,眼神似是恳求。 「我说过了,王子要沉睡或是醒来,选择权在你们手上,这可是难得的优待了。」何簫面容冷淡。 言下之意,便是没有其他选择。 李言修咬牙,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仍然一点用处也没有,只能受这该死的诅咒摆佈。 若是韩圣临醒来,傅妮妮会死;要保护傅妮妮,韩圣临就得永远待在这里,和死去没什么差别。 这两个人,只能留一个。 李言修望向韩圣临不容置疑的眼神,内心万般纠结,最终垂下眼眸,叹了口气。 「我??不能让小姑娘死。」 何簫点了点头。「我懂了,那么你就在他的身体里活下去吧。能够保有前世的记忆再活一次,也算是不亏待你了。」 「代理人的任务会因为你『消失』而暂停,直到你离开这副身体,也就是这副身体死亡后才会继续。同样的,诅咒也会持续到那时候。」何簫瞥了韩圣临一眼,又对李言修补充:「不过要是那个女孩因为其他原因而死亡,我跟你的代理人契约将终止,到时候你就得乖乖去阴间报到了。」 说明完情况,何簫转身离开。「既然达成共识,我就先走了,希望不会太快看到你们。」 两人看着何簫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凭空消失。 「我和你终于有一件事看法相同了。」韩圣临道。 「真佩服你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在这里开玩笑。」李言修没好气地回应。 韩圣临睨他。「怎么了?你是活下来的人,开心点。」 李言修转头与他对视,对着他又像是对着自己道:「是啊,李言修。你佔据了别人的身体,就这么带着罪恶感活下去吧。」 韩圣临沉默片刻,伸手拍向他的肩。许是因为这里是意识空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竟是碰到了他。 李言修愣看着他放在他肩上的手,又对上他那双真挚的眼。 「矮怪就拜託你了。」韩圣临朝他微笑。 ? 回到童话小栈的何簫打开笔电,再度瀏览了一次沉睡王子的童话。 「总觉得好像还少了什么??」 他盯着最后几行字,摩挲着下巴。 『解开诅咒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王子心爱的人为他死去。』 他打开新的网页,输入关键字搜寻,打开标题为「阴间待收编名单」的网页。网页是加密过的,只见他轻易地输入密码,一列名单立刻映入眼帘。 在名单之中,他看见了傅妮妮这个名字。之前白浅就是以任务目标不在名单上为由,让李言修失忆。如今诅咒正式生效,傅妮妮的死亡为可预期的现象,自然会被列入名单之中。 不过他原本以为,王子选择永远沉睡之后,她会暂时自名单上消失。现在看来,仍有变数。 思忖半晌,何簫灵光乍现,弹了个响指。「啊,我知道了。」 Chapter 6. Dear My Princess (5) 李言修睁开眼,再度看见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方才在韩圣临意识空间里经歷的一切仍歷歷在目,他的耳畔再度响起韩圣临的那句话—— 矮怪就拜託你了。 提到傅妮妮,他的眼神特别温柔,那双眼彷彿向他寄託了所有的希望。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人对傅妮妮的喜欢完全不亚于他,甚至更甚。 听见韩圣临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他心里一阵酸,泪水似乎蠢蠢欲动,在眼眶深处打转。 哎呀真是,他为他难过干嘛?对方可是他的情敌! 李言修叹了一口长气,从床上坐起身,一转头突然发现床边椅子上坐了个大叔,吓得一阵激灵。 「喔!天啊,吓我一跳。」这一吓又动到他的伤口,他反射性按着疼痛的部位,皱起眉喘了口气。 「怎么,爸爸不能来看儿子吗?」韩时耀双手环胸坐着,神情淡漠,倒是看见对方按伤口的动作,眉头皱了皱。 「不是,大??」这一大叔又要喊出口,李言修猛然想起自己方才已经和韩圣临约定好,除了傅妮妮和薛弼成,在其他人面前要尽可能扮演好韩圣临的角色。 「呃??」话在嘴边打转了会儿,这声爸他还是叫不出口,只好生硬地道:「你??你不是走了吗?」 他记得原本吃完饭的隔天是要和那什么董事长聚餐,再隔天韩时耀这个忙碌的大总裁就要飞回美国了,如果照何簫说的他昏迷了两天,那韩时耀此时应在飞机上了才是。 「我是该走了,但弼成和那女的来公司堵我,让我不得不来一趟。」 李言修傻了眼。「堵你?」 韩时耀回想起那时好几个柜檯秘书拦不住人,让两个冒失鬼闯入他办公室的荒谬情况,只觉现在的年轻人实在莽撞又无礼。 他认定傅妮妮就是害韩圣临受重伤的罪魁祸首,在医院见到她便大声喝斥了她一顿,没想到她竟敢亲自来找他。一 看见傅妮妮,他便沉着脸道:「我没把你赶出医院就不错了,你现在还有脸站在我面前?」 「耀叔,是我带她来的,我们是想??」薛弼成想替傅妮妮解释。 「你闭嘴!」韩时耀厉声道。 至于薛弼成,一直以来他都让他照顾韩圣临,也照顾得妥妥贴贴,想不到发生这么大的事,薛弼成当时却不在韩圣临身边。这种等级的失误要是他公司的人,早就叫他回家吃自己了。 薛弼成缩了缩脖子,乖乖闭上嘴巴,默了。 此刻的耀叔在气头上,只能安静闭嘴,不得激怒他。 傅妮妮弯下腰鞠躬。「让韩圣临受伤我很抱歉,但是为了他,我还是得来找您。」 「为了他?你都害他变成这样了,还敢说为了他?」 韩时耀目光冷然,居高临下睨着傅妮妮。 「是,我希望您能亲自去医院看看他。」 韩时耀沉默片刻,頷首扶额,荒谬般地失笑。「先是分析心理,现在连我的行动都要受你指示了?你好像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伯父,您认为韩圣临是因为我而受伤,但只要在乎对方,都一定会想保护对方,这点对我和韩圣临来说都是一样的。不论受伤的是我还是他,我们都不愿意让对方活在愧疚中。」 韩时耀瞥向傅妮妮手臂上那道不浅的伤痕。他早就注意到了,但跟韩圣临受的伤相比,那根本不算什么,便下意识地忽略。 傅妮妮抬起头,澄净的眸子泛着流光。「我想,对韩圣临和他的母亲而言,也是如此。」 提到韩圣临的母亲,韩时耀的脸色沉了下来。 「当时的韩圣临一定也想保护他的母亲,但他只有七岁,只是个孩子。您一定也清楚这对他的打击会有多大。」 「谁准你谈论这件事了?再不出去,我请秘书赶人了。」韩时耀转身拿起桌上的电话。 傅妮妮一鼓作气说完:「我想让您明白,联系着家人的是爱,而不是责怪。」 韩时耀拿起话筒的手驀然停在半空。 「吃过饭了没、想吃什么?注意保暖,别着凉了。有空的时候在家一起吃饭,回到家时有人对着他说『你回来啦』。」傅妮妮想像着家人之间的互动,说着说着眼色也柔和起来。「我想他所渴望的,是这样的家人。」 薛弼成在一旁默默地点头。 韩时耀安静了好一会儿,由于是背对着两人,傅妮妮和薛弼成看不见他的表情,紧张到心脏快跳出来。 最终韩时耀还是拨打了电话。 「简秘书,帮我把机票延后到明天。」 这就是韩时耀现在坐在这里的原因。 他清了清喉咙,目光飘向韩圣临的伤口,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伤还好吗?」 「嗯,还行吧。」李言修淡然回应。死之前也是被刀子捅了腹部,如今被捅第二次已经习惯了些。 「吃过了没?想吃什么?」韩时耀说起这话来有些彆扭,彷彿从没说过似的,说话时也不正眼看人,只淡淡瞟了李言修一眼就别开视线。 李言修径直转头望向对方,虽然他和这位大叔才相处过不到一个小时,但连他都能明显感受到韩时耀一开始和现在的态度落差。 看这情况大概能猜想出来,是傅妮妮和薛弼成去找韩时耀说了些什么,才让他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没想到傅妮妮连这点都替韩圣临想到了。 此刻面对着释出善意的韩时耀,更加深了李言修心里的罪恶感,胸口彷彿被什么堵住一般难受。 现在在韩时耀面前的,不是他真正的儿子。 这时他若认真回答想吃的食物,就好像是抢夺了本该属于韩圣临的父爱,也欺骗了这位大叔。于是他只能回答:「都行。」 韩时耀睨了他一眼,似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仍从西装内掏出手机。「你这没主见的个性一点也不像我。」停了半晌,末尾补一句:「像你妈妈。」 李言修本以为韩食药提到韩圣临的妈妈,又要迸出一番情绪勒索的言论,想不到他只是播着号码,一边道:「我让人买你妈妈最爱的餛飩麵来吧?以前她常拉着我和你一起吃的。」 说完,韩时耀的电话也播了出去,李言修只得愣愣应一声。 看来韩时耀不食药了。 Chapter 6. Dear My Princess (6) 韩时耀吩咐完秘书,掛了电话,在等待的同时大概是怕尷尬,又和他尬聊了一阵,只是这话题几乎都围绕着傅妮妮,问他们的认识过程。李言修只得根据他所知道的片面资讯瞎掰回答。 看着面前的餛飩麵,李言修暗自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平静地把麵吃完。 乘载着韩圣临他们一家三口的回忆,这碗麵或许是韩时耀想到能修补亲子关係最好的方法。 只是现在这一切都不是由韩圣临所经歷,而是由他这个外人。 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代替韩圣临活下去是唯一的办法,也是他们的共识。 为了傅妮妮,他愿意承担所有罪恶,活在欺瞒之中。 「仔细想想,我们父子俩真的很少像现在这样,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韩时耀说。 李言修淡淡应了一声。 吃饭过程中,每当听见韩时耀提及以前的回忆,他都有股衝动想让韩圣临现在就醒来。 这是属于他的幸福,他李言修凭什么夺走? 临走前,韩时耀忽然道:「下个月谈完一笔合作案,我应该能在台湾待上一阵子。」 李言修点了点头,韩时耀续道:「那个女的告诉我,你希望有人在家等你回来。」 不知讲话没礼貌是不是一种遗传,韩时耀总是不直呼傅妮妮姓名,都用那个女的代替,想来是他还没完全接受对方的一种体现。 李言修抬头看向韩时耀,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韩时耀见儿子没反驳,表示资讯应该正确,于是道:「或许,我可以试着扮演那个角色。」 不等对方回答,韩时耀伸手转开门把,落下一句:「我走了,照顾好自己。」便走出病房。 李言修望着被关上的门,头缓缓向后靠上枕头。 果然,小姑娘太好了,时时刻刻都在为韩圣临着想。 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 隔天,傅妮妮再度来探望他。 韩时耀派了一名秘书来二十四小时照顾韩圣临,汪阿姨也每天都会送饭菜过来,基本上不太需要其他人手,但傅妮妮和薛弼成自然对韩圣临及李言修放心不下,仍是有空就会来报到。 傅妮妮进来后,秘书便贴心地到门外守着,留给他们空间。 李言修静静看着她,想起昨天对她那种态度,尷尬之馀更有说不出的愧疚。 傅妮妮端详他的神情,便知他应该是李言修。她从手提袋里拿出几盒保鲜盒放到桌上。「我带了些水果来。」 李言修只是点了点头。 傅妮妮同样有些尷尬,抬手将发丝勾到耳后,谨慎地坐下来,想了想之后开口:「昨天伯父有来吧?韩圣临有见到他吗?」 李言修一愣。 「??有。」这个字梗在喉间,好不容易才发出来。 他觉得若告诉他们韩圣临没见到父亲,便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意。 傅妮妮眼神驀然一亮,神情有些激动。「这么说昨天韩圣临有醒来囉?」 李言修没说话。 「我已经三天没见到韩圣临了,雪碧说他昨天打来的时候也是你,所以他只醒来了一下下吗?」 昨天晚上九点左右,薛弼成确实打了通电话来。 他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的薛弼成似乎顿了下,然后道:「韩哥还没醒来吗?」 那时他就想,他是怎么知道他不是韩圣临的?他明明什么话也还没说。 「??嗯。」此时他盯着身上的被子,完全不敢看傅妮妮一眼。 傅妮妮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至少不是完全没醒来。」 李言修藏在身侧的手紧捏着被单。 「下次他醒来,你让他打个电话给我吧?像之前那样。」 这句话,击碎了李言修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好不容易筑起的墙再度崩解,悲伤与愧疚交织成猛浪,冲垮了堤防,让他的心支离破碎。 他低下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全身因强忍着悲伤而微微颤抖着。 「他不会醒来的。」他双眼失焦地盯着被子,失了神般地说出这句话,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傅妮妮一愣。「你??说什么?」 「对不起,是我让你们见不到面。」前些时刻强忍的泪水顿时溃堤,他别过脸去,不一会儿脸庞便佈满了泪痕。「我真的不想??不想这样。」 傅妮妮连忙上前,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不会醒来?」 李言修只是摇了摇头,泪水不断滑过脸庞。 「李言修,你看着我,回答我,你到底在说什么?」 李言修深吸了几口气,平缓紊乱的呼吸,终于缓缓转头,迎上傅妮妮急切的目光。 他盯着她半晌,那双眼里尽是无法挽回的忧伤。 「因为醒来的话,你会死。」 Chapter 6. Dear My Princess (7) 傅妮妮愣愣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她扶着他肩膀的手缓缓垂了下来。 「童话是真的存在,死神也是。我想起来自己是死神代理人,死神告诉我,要是离开这具身体,就得带走你的灵魂。」李言修失神地盯着前方,道出来龙去脉。 「为了保护你,我和韩圣临达成共识,让我永远待在他身体里。」 傅妮妮摇了摇头,不自觉往后退,跌坐回椅子上。 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却忽然笑了笑:「你是开玩笑的对吧?怎么可能有死神?童话又怎么会是真的?而且你刚刚不是说韩圣临有醒来吗?他有醒来对吧?」 她望向李言修,似在寻求最后一丝希望。 拜託现在就告诉她,这一切只是开玩笑,不是真的。 李言修愣愣看向她,嘴唇翕动,最后只说得出三个字:「对不起。」 傅妮妮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那声对不起,让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 韩圣临永远不会醒来的原因,竟是因为她。 「那天你被抓的意外也是,因为我的任务超过期限,导致让你死亡的事件强制发生。但只要我附身到他的身体里,就没办法带走你,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李言修顿了顿,看着傅妮妮道:「韩圣临跟我,都是想保护你。」 「不要再说了。」傅妮妮摇了摇头,斗大的泪珠自眼中滚落。她用手摀住脸,一边啜泣一边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诅咒真正的意思吗?要让王子醒来,就必须让她死吗? 李言修看着哭泣的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驀然停顿。 罪魁祸首就是他,他有什么资格安慰别人? 掌心逐渐收拢,他最终放下了手。 「你说??韩圣临醒来,你就得带走我对吧?」傅妮妮默默放下双手,用盈着泪水的双眼望向李言修,忽然抓起他刚放下的手,彷彿抓着一根救命浮木:「你带我走吧,只要韩圣临醒来,我愿意跟你走。」 李言修惊愣。「小姑娘,你在说什么?」 「我没办法看着韩圣临永远沉睡,自己却若无其事地活着,一辈子活在罪恶感里,我办不到。」傅妮妮认真地道。「我拜託你,让他醒来吧。」 李言修皱起眉,眼神忧伤。「他怎么可能看着你死掉?你不考虑我,也得考虑他的心情,我们都不可能让你失去生命。」 「那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傅妮妮用力甩开他的手,朝他吼道。 李言修愣怔看着她。 傅妮妮紧咬着下唇,泪水自眼眶满溢而出,不断滑落脸庞。「你们觉得我真的会愿意??活在没有韩圣临的世界里吗?」 她边说边抬起手臂,抹掉不断涌出的泪。 李言修看着她哭,眉宇紧蹙,觉得心像是被刀刮过那样的疼。 他垂下眼,胸口彷彿被什么堵住,几近窒息。看见傅妮妮难过,他特别难受。 傅妮妮忽然想到什么,含着泪光抬起头。「只要??只要我死掉,你就不用待在他身体里了对吧?他就可以醒来了吧?」 李言修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抬起头,只见傅妮妮开门匆匆往外跑。 「小姑娘!」李言修立刻下床,穿上鞋追了出去。 傅妮妮在走廊上奔跑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要是她没有遇见韩圣临,他们没有喜欢上彼此,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曾经,她一直在担心童话成真,担心韩圣临真的迎来永远沉睡的一天。 讽刺的是,造成这件事的元凶就是她自己。 如果少了她,一切就能恢復原状。 与韩圣临相识的过程驀然浮上脑海。她第一次见到他,将他拉离马路,还对他说了些劝导的话,换来他的一句谢谢。那是他们的初相识,也是缘分的开端。 傅妮妮一边想着,一边抬手抹去泪水。 跑到尽头,她推开逃生门,沿着楼梯一路往上爬。 爬着爬着,脑中全都是与韩圣临有关的回忆。包括他第一次叫她矮怪,就是在楼梯间。无奈的、温柔的、心疼的,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将她淹没。 傅妮妮走得太急,脚下一滑,扑倒在阶梯上,阶梯边缘刮过膝盖和小腿,擦破了皮。 她两手撑着阶梯面,吃力地撑起身子侧坐着,阶梯上落满大大小小的泪滴。她脸上的泪流得更加放肆,已经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疼。 就算她一路跑到顶楼,又能如何? 初次见面时,她还以为人家要自杀,试图开导人家,结果现在她要用同样的方法,换得对方清醒吗?那韩圣临又会怎么想她?肯定会骂她笨蛋、兔子智商、没长脑子吧?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啜泣得更加厉害。 若是韩圣临能在此时骂她一句就好了。 她就这么坐在阶梯上,抱着膝盖,静静地哭着。 李言修捂着腹部的伤,好不容易追到这里,看见傅妮妮坐在阶梯上,松了口气。 他爬上去,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傅妮妮。」李言修轻唤着她的名。「有些话,我得转达给你。」 在意识空间见到面的那天,韩圣临交代他的话,他一字不漏地记住了。 傅妮妮抬起头看他,一瞬间有看见韩圣临的错觉。 李言修温柔注视着她,缓缓道:「知道真相的你,一定会不知道该怎么办,躲在某个角落偷偷哭对吧?我早就知道你是个爱哭鬼,但是以后得收敛点了,因为以后我没办法随时安慰你。」 「我知道你会捨不得我,但事实上我早该在十二年前那场意外就死去。多活这十二年让我遇见你,已经是给我最好的礼物,所以不必为我担心,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只要你好好的,这就够了。」 傅妮妮愣愣听着,就像是韩圣临亲自在她面前对着她说。 说完,李言修深吸了口气:「这是韩圣临要我转达给你的话。」 傅妮妮垂下眼眸,好不容易抑止住的泪水又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这一次,是毫无压抑的嚎啕大哭。 她因他的话而接受事实,却也因他的温柔而心碎。 李言修蹲在原地静静地陪着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拍她的头。 他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个动作,但此时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那一刻,傅妮妮忽然觉得韩圣临就在她身边,彷彿从未离开过。 楼梯间外,薛弼成靠在半掩的逃生门旁,摀着嘴无声地落泪。 Chapter 7. 童话的结局 (1) 那之后,傅妮妮和薛弼成偶尔还是会去探望李言修。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其实心里都还对韩圣临的甦醒抱有一丝希望。每次见到李言修,都有种韩圣临不久后就会醒来的错觉。 正是这份期待,支撑他们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 薛弼成起初很想将李言修狠狠揍一顿,但这是韩哥的脸,他揍不下去。 而韩圣临留给薛弼成的只有一句话—— 恭喜你,自由了。 这话直接将薛弼成逼出一汪泪。 自从上次在意识空间和韩圣临及死神相遇后,李言修便没再进去过韩圣临的意识空间。或许韩圣临真的如童话说的一般,永远沉睡,因而阻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再见到韩圣临,毕竟自己将来得代替他生活下去,必须对他足够瞭解。特别是大学那些物理系的课,光靠他一个人可能会让韩圣临直接面临退学。 两週后,李言修出院。紧接着便迎来农历新年,大家各自与家人团聚,联系少了一些。韩时耀因行程安排没办法回来,正好能让李言修图个清净。 当初抱着逛大观园的心情走进这屋子,只觉得处处惹人欣羡,而现在每天独自住在这里,反而备感空虚,开始想念起与阿嬤生活的那间平房。平时外人所见,和亲身经歷果然不能相比。 这天,李言修一如既往走进韩圣临的书房。这几日他为了搞懂物理学,每天没日没夜地翻着韩圣临的大学教科书,上学期的期中期末考卷也都翻出来看,不看还好,一看惊为天人。这科科接近满分的成绩,他恐怕花一辈子也达不到。 他甚至想过,乾脆休学重考,重新考去他擅长的建筑系,但这样又得想个藉口说服韩时耀。况且既然他是代替韩圣临活下去,他就得努力学习他的一切,要是他还活得像李言修,如何对得起因他而沉睡的韩圣临? 秉持着拚尽全力把物理学好的想法,李言修坐到书桌前,打开檯灯,翻开厚重的原文书课本,脑中驀然闪现过一段画面—— 他站在图书馆书架前翻阅书籍,馀光瞥见傅妮妮披着一件长长的外套匆匆走过。他闔上书本,跟了上去。 后来,他和傅妮妮面对面谈话,他还拿起手上的书敲了对方的头。 「这是什么?」李言修一脸疑惑地想着方才浮现的情景。这段回忆他完全没印象,莫非又是韩圣临的记忆? 这段时间,他偶尔会想起一些片段的回忆,却又不是他自己的。大多数时候是和傅妮妮有关,他直觉认为这些是韩圣临的记忆。 他看向摆在桌上的书架,很快发现记忆中他手上拿着的几本书。伸手取下来一看,封面上贴着便条纸,写着每一次的续借及还书日期。 李言修瞥了眼日历。「还书日是三天后?」 他翻开书看了看内容,是和物理相关的课外读物,当中有些内容他在韩圣临的笔记里看过,应是和目前所学的课程有所关联。 李言修闔上书本思考了一会儿,将那些借阅快到期的书都拿了出来,起身准备出门。 ? 寒假倒数几天,傅妮妮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打开「童话小站」。 沉睡王子的故事最后,仍是写着那句「这个童话至今仍在持续着」。 童话还没有结局,也没有写王子从此以后永远沉睡,是不是代表王子仍有甦醒的可能? 但或许就像李言修说的,王子醒来的代价,是她的生命。 这时,傅辰暘走向沙发,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傅妮妮连忙关掉网页。 「你最近有没有跟韩圣临联络?他不是出院了吗?」 傅辰暘突然想起该关心一下妹妹的感情状况。他一直对韩圣临的情况颇为关心,住院时还去看过他一次。 傅妮妮抿唇,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又没什么特别的事,要联络什么?」 傅辰暘奇怪道:「你们以前不是几乎每天见面吗?」 「哪有每天,你太夸张了。」 傅辰暘瞇起眼,觉得事有蹊蹺,挪动屁股往傅妮妮坐近了些。「吵架啦?」 傅妮妮沉默不语。 「他要是敢欺负你跟我说,我去帮你教训他。」傅辰暘义气地道。 「就跟你说没有了嘛!哥你很烦,干嘛一直问他啦。」为了掩饰自己快哭的表情,傅妮妮朝傅辰暘大吼一声,抱着抱枕将身子转向另一边。 傅辰暘一脸莫名。「你今天是吃到炸药喔?」 傅妮妮努力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来。要是被傅辰暘发现,他肯定又要大惊小怪。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的,你都忍过这么多日子了,这次也可以的。 见傅妮妮没回话,傅辰暘叹了口气。「我就说要先过我这一关,连帮你吹头发都不会的男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辰暘这句话让傅妮妮一时忘了难过。「吹头发?」 「嗯,不然你以为你哥我那么小气不帮你吹头发?那是因为哥哥我没办法陪你一辈子,像吹头发这种事,要交给你未来的另一半来做。」傅辰暘像是在讲大道理般,讲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 虽然知道傅辰暘只是在实行日常的讲干话唬烂之术,但傅妮妮不由得想起跨年那天韩圣临主动替她吹头发的情景。 难怪当时傅辰暘对韩圣临说自己会帮她吹头发,她还以为老哥吹牛的毛病犯到这里来,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他还真的过关了。」傅妮妮喃喃自语道。 「你说什么?」傅辰暘没听清。 「没什么。」傅妮妮起身,走到玄关抓起外套就要出门。 「不过也不能光会这点,要是他敢让你哭,我绝对让他卡在垃圾桶出不来??你要去哪?」傅辰暘还在天花乱坠发表他为妹妹的对象设下的门槛,忽然发现傅妮妮已经走到门口。 「出去走走,别跟着我。」傅妮妮说完便关上门。 Chapter 7. 童话的结局 (2) 走出户外吹着微风,暂且让傅妮妮的心情舒坦了些,至少不用再听傅辰暘滔滔不绝提起与韩圣临有关的事。 她走进捷运站,搭上前往学校的捷运。这些日子她偶尔会去外面散散心,地点总是选在学校,因为学校是离记忆中的韩圣临最接近的地方。 平日下午的时间车上相当空旷,傅妮妮坐在一排座椅上,不禁想起以前她与韩圣临一起搭捷运上下学的时光。 一转头,彷彿就能看见韩圣临双手抱胸坐在她旁边,带着蓝芽耳机闭目养神。 望向另一边的座位,似乎又能见到一脸不情愿的韩圣临,以及逼迫着他打勾勾的自己。 傅妮妮垂下眼,轻抿起一抹笑意。 要忘记他,真的好难。 至少她现在已经能笑着面对,面对这些最珍贵的回忆。 傅妮妮呼出一口气,让自己打起精神。 她想告诉韩圣临,她有听他的话,收敛很多,不再爱哭了。 他若知道,会称讚她吧?? 傅妮妮看着前方,一路放空到了目的地,起身下车。 此时李言修正从韩圣临家附近的捷运站上车。 他坐在空旷的车厢内,觉得有些闷,便拉开后背包翻找了一阵,挖出一副蓝芽耳机。 以前他没有听音乐的习惯,蓝芽耳机更是连用都没用过,但今日不知为何,彷彿是习惯性地拿了出来。他拿出耳机戴上,又打开手机选了首音乐来听。 距离到站还有一段时间,他将后背包搁在身后,双手抱胸,舒适地闭上眼,耳畔流淌着轻快的音乐。 ? 走至校门口对面的马路,傅妮妮又想起她遇见韩圣临的那天。 每次来到这里,她都会忍不住偷偷幻想,等等过马路时能再次与他擦身而过。 如果时光能倒转,她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将他拉离马路中央,苦口婆心劝导他一番,然后在食堂、通识课、楼梯间等各个地方与他相遇。 她不会错过任何与他相识的机会。因为认识他,她的生命才得以如此美好。 红灯转为绿灯,傅妮妮走上马路,一阵清风捎过发丝,她一瞬间以为有人经过,回头一看,那里却空无一人。 裙摆飘摇,两人的相遇只馀回忆,乘风流转,悠扬而去。 傅妮妮注视着空旷的马路,失落地转身,踏出步伐继续向前。 林荫大道上的树叶早已飘落,傅妮妮踩着满地的落叶,伴随着枯叶摩擦的沙沙声缓缓迈开步伐。 她望着远方,静静回想着昔日与韩圣临的相处。每一次她都像这样,走在校园各个角落,将每个地方的韩圣临都想念一遍。 真的,好想再见他一面。 不知不觉,她走到图书馆,走进电梯下意识就按了四楼。 来到靠窗的座位区,傅妮妮望向最角落的两人座位,缓步走了过去。 那时,薛弼成告诉她有紧急状况,她便立刻赶来了这里,帮忙他照顾断线的韩圣临。 木质的桌面反映着阳光的金灿,她站在此刻空荡荡的座位旁,彷彿能看见当时桌上放满课本及笔记,维持着写字姿势动也不动的韩圣临。 傅妮妮拉开旁边的座椅坐了下来。望着隔壁的座位,将手缓缓伸向桌面。 那时韩圣临即便断线,还是能抓住她的手,并且就此放松下来。 她将左手轻放在冰冷的桌面上,自己也趴了下来。 当时她便是像这样,趴下来端详着韩圣临安稳的睡顏。 即使如今韩圣临不在眼前,她依旧能清晰地在脑里刻划出他的容貌及神态,甚至记得他当时掌心的温度。 傅妮妮轻轻一哂,可悬在眼角的泪珠仍不小心滚落脸庞。 不知道韩圣临现在,是不是还会做恶梦? 永远沉睡的他,会永远活在恶梦里吗? 希望他可以摆脱那场梦?? ?? 李言修来到四楼,想再找些物理学的书籍回去参考。 走着走着,他瞥见眼前景象,不自觉放慢脚步,最终停了下来。 那个趴在座位上睡着的背影,是傅妮妮。 他静静佇立在原地,墙上的窗帘因风而飞扬,洒落在她身上的阳光如波澜一般闪动。 这个地方,他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迈开步伐来到她身边,卸下背包放在桌上,拉开她左侧的座位坐下,试图替她挡点阳光。 李言修一手撑头,盯着她的睡顏好一会儿,也瞧见了她脸上未乾的泪痕。 他的目光注意到傅妮妮放在桌上的手,脑中驀然闪过一道画面—— 那是放在桌上,彼此交握的手。 李言修不由自主伸出手,如记忆中那般轻轻握住那隻手,一边小心观察是否吵醒了她。 看着她依旧安稳的睡顏,李言修索性也趴在桌上看她。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场景如此熟悉? 仅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她,他便感到满足。 好像有她在身边,他就能忘却一切烦恼,安详地入睡。 ?? Chapter 7. 童话的结局 (3) 再度睁开眼时,李言修又回到了熟悉的车祸现场。 他立刻张望着四周,朝马路对面的便利商店走去,却没看见韩圣临的身影。 后来他望向便利商店内,发现韩圣临在里面。 李言修立刻走了进去。以前以为便利商店只是一个虚幻的景象,没想到真的可以进去,就像是真实存在一般。 只见韩圣临站在零食货架区,看着手上的一条牛奶糖。 「你在这里干嘛?」李言修走近一看,韩圣临拿的是w牌牛奶糖,他立刻想起跨年那天在超市的情景。「这不是小姑娘喜欢的吗?」 他还记得傅妮妮说这具有「让人快乐的魔法」。 「嗯。」韩圣临仍是盯着牛奶糖,看都没看李言修一眼。 李言修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这么说??是因为你在想着小姑娘?」 「什么意思?」韩圣临总算转头看他。 「最近我经常想起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几乎都是和小姑娘有关的。」 韩圣临若有所思。 「矮怪她还好吗?」 「不好。她知道以后,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 韩圣临又看向手中的牛奶糖。 「你想起的都是什么记忆?」 「很多啊,像是你握着小姑娘的手、你用书敲小姑娘的头??」说到书,李言修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能不能想点关于物理学的事情?我现在忙着研读你们系上的必修课,那些课本简直像天书一样,拜託你多回想些课程内容,否则你很有可能被当掉。」 韩圣临看向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你现在和矮怪在一起?」 李言修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图书馆看见她趴在桌上,后来我大概也睡着了。真是庆幸,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韩圣临绕过他,匆匆走出便利商店外,只见眼前出现一片白光,车祸现场凭空消失。 李言修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也见到相同的景象。他们被包覆在全白的世界里,没有碰撞声、鲜血及骇人的恐惧。 久违地见到这束温柔的光,韩圣临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这对他而言,是救赎的光。 「这是怎么回事?」李言修摸不着头绪,转头一看,连方才的便利商店也不见了。 「我们离开恶梦了。」韩圣临转头朝他道。 李言修低头看向韩圣临的手,只见他手上还拿着牛奶糖。 「那个??」他指向那条牛奶糖,话说到一半,忽然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皱起眉头。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 傅妮妮置身在一个全白的地方。除了白,什么也没有。 「这里是哪里?」她有些害怕地问,但四下一个人影也无。 驀然,一道声音回应她。「你的意识空间。」 傅妮妮四处张望,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就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由远而近,像是自迷雾中悠悠走来那般,身影逐渐明晰。 对方是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穿着酒红色西装的男子,容貌挺拔,神情冷傲,手插口袋站在她面前。 「你??是谁?」虽然这人长得挺帅,但越好看的事物越危险,傅妮妮仍是戒备地望着他。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要给你选择的机会。」何簫并未正面回答傅妮妮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道:「毕竟这童话上写的,是『心爱的人为他死去』,照理来说,是由王子心爱的人做主。」 傅妮妮顿时睁大了眼。 「你知道童话的事?」 「我的代理人应该已经跟你提过了,我就是他口中的死神本人。」何簫总算道出迟来的自我介绍,脸上仍看不出情绪。 傅妮妮后退了一步,身子微微发颤。「你??是来带走我的吗?」 何簫轻笑,低下头。「人类对于死亡的恐惧,不管看几次都一样有趣。」 「不必紧张。我说过了,选择权在你。」 「你应该知道童话的所有内容,也知道王子要是醒来,作为他心爱的人,也就是你,就必须死去。但是王子和我的代理人都非常珍视你,王子不愿意醒来,代理人也甘愿代替他活下去。不过——」何簫话锋一转,俯身朝傅妮妮凑近了些。「我还没问你的意见。若是你愿意为了王子奉献生命,我可以将你带走,让王子醒来。」 傅妮妮注视着他,只觉一股怒意油然而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何簫站直身子,与傅妮妮拉开距离,神情悠哉:「怎么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他原本的寿命将至,但他的母亲却代替他而死,这本来就是他应当付出的代价。」 「但是这个诅咒是你下的不是吗?为什么偏偏要让他爱的人为他而死?一直以来,他都是活在这样的痛苦中,你不知道吗?」傅妮妮不自觉大喊出来,她很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她不明白已经带着伤痛的韩圣临,为何要再次受到同样的伤害。 何簫冷冷地望向她的双眼,半晌道:「因为我想知道你们人类口中的爱,究竟有多伟大。」 傅妮妮愣看着他。 「皇后希望王子能经歷到爱,因此选择为王子而死。这真的值得吗?如果爱是王子活在世上的理由,那么王子的爱人应该也能为他而死吧?」 「相反的,若是爱在死亡面前变得脆弱不堪,诅咒将会永远存在,也就证实了皇后是错的——」 何簫停顿,俯下身直视傅妮妮的双眼:「爱,根本无法成为任何人活下来的理由。」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傅妮妮握紧手心,身子不知是因愤怒或害怕而颤抖着。 何簫说完,朝傅妮妮伸出手:「那么,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 「如果你对王子的爱,多到足以为他牺牲的话,就跟我走。」 傅妮妮注视着他的手半晌,抬眼问:「跟你走的话,韩圣临会马上醒来吗?」 「当然,不只他会醒来,我的代理人也会前往阴间等待审判,说不定你们还会在那遇上呢。」何簫向她保证。 要是这样就能让韩圣临醒来?? 傅妮妮垂眸,盯着何簫的掌心,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Chapter 7. 童话的结局 (4) 何簫看着傅妮妮伸出手,为双方选择的答案感到有趣。 看来人类真的会为爱而死、为爱背负诅咒。 将要碰到他手的那一刻,傅妮妮忽然用力将何簫的手拍开。 何簫愣在原处,没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韩圣临在教我普物的时候,经常告诉我这一题不只一种解法。有公式解,也有画图解,有时候还可以用直觉的方式把问题简化。」傅妮妮直视何簫的双眼,认真地道。「所以,我相信诅咒也不只一种解法。为了对方而死,并不是一个詮释爱的好方法。因为彼此相爱,就会希望彼此都能好好的。」 「我希望对方好,同样的,对方也会希望我好,所以如果爱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的。」 何簫平静注视着她。「难道你认为,还有其他方式能解开诅咒?」 「原本我不太确定,但听了你说的话,我觉得一定会有办法的。如果你想得到有关爱的答案,为对方而死绝对不是最佳解。」 何簫抬起方才被拍掉的手看了看。第一次有人敢直接拍掉他的手,又质疑他下的诅咒解法。 现在想想,一个揪他衣领,一个拍掉他的手,这两个人是天生一对吧? 「而且就算我用这种方式解开他的诅咒,也只会带给他伤害。」傅妮妮看着何簫的眼神坚定。「因为他的世界里,不能没有我。」 何簫看向傅妮妮的双眼,觉得眼前这女孩不断在颠覆他的认知。 真有趣。 「韩圣临曾经告诉我,只要我好好的就够了,所以为了他,我一定会坚强地活着,然后帮助他解开诅咒。」 傅妮妮与何簫面对面站着,在空无一物的白色世界里,忽有微风拂过,吹起她的发丝。 ? 『然后帮助他解开诅咒。』 韩圣临与李言修佇立在原地,侧耳倾听着那道声音。 「这是??小姑娘的声音?」李言修问。 「嗯。」韩圣临应了声表示认同。 「她刚刚是说你的世界不能没有她吗?」李言修没想到傅妮妮居然会讲出这么肉麻的话。 韩圣临忍不住笑了一下,抬起手背掩着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偷笑?真的是让人看得很不爽欸。」李言修看他那副得意的模样,没好气道。 这时,韩圣临看向自己手上的牛奶糖,想起傅妮妮说的话。 ——诅咒不只一种解法。 「诅咒不只一种解法??」他盯着手中的牛奶糖喃喃自语。 「话说,为什么会有小姑娘的声音?她不会也在这里吧?」李言修四处张望了一番。 韩圣临转头看向李言修,突然伸出左手抓住他的肩膀。 李言修一愣。「干嘛?」 就跟上次一样,他可以碰到李言修,现在又能拿着牛奶糖。 「你刚刚说我的记忆会跑到你脑中?」韩圣临问。 「对啊,那些又不是我的记忆。」李言修理所当然道。 刚才他确实想着傅妮妮的事。 也就是说,他在这个意识空间里,仍能主导着部分的思想。 这里是他的意识,那么在这个意识空间发生的事,有可能照着他的想法而改变。 但这跟诅咒的关联是什么? 韩圣临垂眸,思绪转得飞快。 『想得到有关爱的答案,为对方而死绝对不是最佳解。』 『我希望对方好,同样的,对方也会希望我好。』 霎时,他有如醍醐灌顶,倒抽一口气,眸中掠过一丝光彩。 「怎么了?」李言修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 韩圣临没时间解释,将牛奶糖胡乱塞进口袋,扔下李言修向前跑去。 「欸!你要去哪?」李言修朝着他的背影大喊着。 韩圣临不确定他的推论是否正确,但现在只有这个方法了。 他在一片白光中奔跑着,不知何处是尽头。 拜託,让他回到那场恶梦里。 这么想的同时,白光逐渐淡去,眼前再度出现那条熟悉的马路。 他停下脚步喘着气,看见了站在马路中央,被恐惧笼罩的七岁小男孩。 转头一看,母亲正从便利商店走出来,一脸惊惧地看着七岁的他,随后奋不顾身向前跑去。 韩圣临毫不犹豫追了上去,先一步衝到小男孩面前,在最后一刻推开了欲扑上前保护他的母亲。 ——他做到了。他真的碰到母亲了。 黑色轿车迎面疾驰而来,眼前霎时出现一道刺眼的光芒,韩圣临反射性抬起手挡住光线,却并未迎来预期的撞击。 他缓缓张开眼,只见自己又置身在一片白光笼罩的世界中。 回头望去,身后的七岁小男孩以及被他推开的母亲都消失了。 驀然,他听见一声温柔的呼唤:「圣临。」 他转头看向前方,只见一头茶色长发披肩,穿着绿白格纹长裙,温柔婉约的母亲站在他面前,对他露出温暖的笑容。 这一次,他不再需要抬头仰望母亲了。 梁曼姝徐徐朝他走去,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你已经长得比妈妈高了,长得真好。」 韩圣临愣站在原地,不确定这是不是梦。 但母亲碰触他的感受,相当真实。 「??妈?」 梁曼姝看向他的眼神充满疼惜,抿唇微笑。「傻孩子,你受了不少苦吧?妈妈对不起你,这么早就离开你。」 韩圣临看着母亲的笑容,眼里充满悲伤。「是我要说对不起??都是我害你的。」 梁曼姝摇了摇头。「你是我的宝贝,妈妈保护你,是因为我爱你。」 她的手轻抚上他的脸。「妈妈知道,你一定也想保护妈妈,就像刚才那样。但你是我的宝贝儿子,妈妈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韩圣临愣愣看着母亲。 是啊,他因为活在罪恶之中,忽略了自己与母亲之间最纯粹的爱。 他其实也想保护母亲。同样的,母亲也是因爱他而保护他。 「我??也希望你能活着,活得好好的??」韩圣临低下头,有些哽咽。 「我知道,所以妈妈从来没怪过你,你也不需要一直责怪自己。」梁曼姝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眼眶有些红。 她上前一步,将韩圣临揽入怀中,柔声道:「你只要记得,妈妈永远是最爱你的。所以,以后要幸福地活下去。」 韩圣临愣了愣,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终于溃堤。 他抽泣着,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抱住母亲,轻声道: 「??妈,我也爱你。」 Chapter 7. 童话的结局 (5) 午后的斜阳穿透窗帘轻轻洒下,映照在图书馆角落的长桌上。金色微光轻柔照耀着趴下熟睡的傅妮妮,旖旎光影落在她的脸庞。 她身边的男孩单手撑头,静静注视着她,时光凝聚成一幅静謐。两人放在桌上的手彼此交握着,不曾放开。 傅妮妮逐渐睁开眼,视线仍有些模糊,只见身旁有个逆着光的人影。 再看清些,是韩圣临。 她睡着前一直想着的韩圣临,真的出现了,还握着她的手? 她爬起身,差点脱口而出:「韩??」 不对,这人应该是李言修。 傅妮妮一瞬间明亮的眼神再度暗淡下来。 男孩注视着她的眼神相当温柔,深邃的眸子里似有万千情绪在打转。 只见他莞尔,对着她轻唤了声:「矮怪。」 这声呼唤很轻,却直击她的心扉。 傅妮妮惊愣地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韩圣临脸上笑意更深。「矮怪。要多听几次吗?」 傅妮妮驀然眼眶一热,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下来。 韩圣临牵住她的手不动,伸出另一隻手替她拭去泪水。「好了,爱哭鬼。」 「我以为??再也听不到你这样叫我了??」傅妮妮抽抽噎噎地道。 「看来你很喜欢,我以后天天叫你。」 傅妮妮愣看向他。「韩圣临,你真的回来了吗?」 韩圣临定睛注视着她半晌,眼里泛着波光,轻声道:「嗯,回来了。」 傅妮妮立刻倾身向前,抱住他。 韩圣临也拥抱她。 「我不会再被困在恶梦里了。」他在她耳畔道。 傅妮妮还没来得及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几声响亮的拍手。 「没想到诅咒会以这种方式被破解,确实颠覆了我的想像。」 只见何簫一面拍着手,一面悠哉地朝两人走来。 傅妮妮看见他,心头一紧,倏然站起身。「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里是梦吗?」她边说边紧张地四处张望,这里的景致和学校图书馆几乎一模一样。 何簫见她的反应,忍不住噗哧一笑。「别紧张,这里确实是图书馆。」 「你也知道这里是图书馆,还拍手那么大声?」跟在何簫身后的李言修忍不住吐槽。 「这你不必担心,白浅已经在这里设下屏障,我们的动静不会被外界听到。」何簫解释完,末尾不忘补枪:「还真是不论到哪都守规矩的乖宝宝。」 仔细一看,座位区原本的其他学生此时都不见踪影。 傅妮妮还在疑惑白浅是哪位,何簫又看向韩圣临道:「不过,纵使破除诅咒,应付出的代价依旧存在。」 他用手比向一旁的李言修。「我的代理人离开了你的身体,就得执行任务,结果并没有改变。这似乎也不能算是另一种解法。」 李言修闻言,立刻看向自己的手,深怕收割再次出现。 韩圣临悠悠站起身,瞥了眼地面,不慌不忙道:「你的逻辑似乎不太好,童话说解开诅咒的方法是让王子心爱的人死去,而既然已经解开诅咒,王子的爱人又何必死?」 「什么?」何簫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说的没错。」一道声音自远方传来,只见一名身着白西装的男子自走道另一头缓缓走来,在何簫面前站定,脸上掛着和煦的微笑。「这位小姐的名字已经自阴间名单上删除,你的代理人契约也正式失效,我是来带他走的。不然你以为我真的会为了你大老远跑来设下屏障吗?」 何簫皱眉,接过白浅递给他的平板,阴间名单上果然没了傅妮妮的名字,那笔未完成的任务也已被取消。 何簫扶额,吁了口气。「明明是我下的诅咒,为什么最后有种我被诅咒耍的感觉?」 「许是被停权太久,脑袋也跟着钝了。不过你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白浅面带笑容说出这句话,将平板抽了回去。「让王子心爱的人为他死去,是死神所订下的诅咒解法,而王子用自己的方式解开了诅咒,自然不须遵循死神制定的条件。」 傅妮妮惊讶地看向韩圣临。「你解开诅咒了?怎么做到的?」 「是你让我解开的。」 傅妮妮愣眨了眨眼。「我?」 「你让我明白,真正的爱,是会希望彼此都能好好的,我和我妈也是如此。」韩圣临牵起傅妮妮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她。「到现在我才知道,她并没有怪罪我,而是要我幸福地活下去。」 傅妮妮与他四目相对良久,扬起感动而喜悦的微笑。「太好了。」 白浅在此时朝他们走来,对着韩圣临道:「解开诅咒很不容易,恭喜你。」 韩圣临頷首。 傅妮妮望着白浅。「你刚才说??会把李言修带走是吗?」 「是,我是阴间使者,负责将灵魂带到阴间审判。」 「到了阴间后会怎么样?」傅妮妮眉宇轻蹙。 「会忘记今生的一切。运气好的会投胎,要是生前做太多坏事,就得留在阴间受罚。」白浅说完,往旁边让开一步,李言修就站在他身后。「需要留时间给你们道别吗?」 傅妮妮和李言修面对面站着。最后的道别,李言修倒显得有些侷促,舔了舔嘴唇,视线不知该往哪摆,磨蹭了一会儿,最后仍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望着她的双眼,微微一笑:「小姑娘。」 傅妮妮朝他一笑。「我从以前就想问,你为什么老是叫我小姑娘?」 李言修张嘴踟躕了会儿,毕竟这称呼的起源不是太好,但他其实压根不记得这事。第一次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而之后的每一声小姑娘,都是他发自内心地,看她可爱。 「就跟欠揍科学家叫你矮怪一样,叫着叫着就习惯了。我这声小姑娘应该比那什么矮怪强多了吧?」李言修说着,展露笑顏,意有所指地瞥了韩圣临一眼。 傅妮妮笑了笑。「这倒是真的。」 韩圣临不悦地瞧着傅妮妮。「原来你更喜欢听他叫你小姑娘?」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傅妮妮连忙朝韩圣临堆起一个甜笑。 韩圣临盯着她半晌,无奈地别过头。 傅妮妮又看向李言修,两个人都笑了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Chapter 7. 童话的结局 (6) 李言修半敞开双手,自嘲道:「现在这样也没办法来个道别的拥抱,应该趁附身时多抱一下的。」 说完这句,立刻收到韩圣临的一记瞪视。 「还是可以呀。」傅妮妮大方走上前,环抱住李言修的身躯。「想像一下。」 李言修一愣,此时傅妮妮近在咫尺,他却感受不到她。纵使无法触碰,他仍效仿傅妮妮环住双手,尝试拥抱她。 「小姑娘,你记得我那时候说过,我这辈子非你不可吗?」李言修在她耳畔道。 「嗯。」 「我是认真的。」李言修退开一步,看着傅妮妮,忽然笑了起来,有些凄然,像是要把哀伤掩盖掉。「但是我过完这辈子了。」 傅妮妮抿起唇,眼眶一阵热。 「谢谢你,陪我度过最后的时光。」他轻轻说出这句话,努力忍住悲伤的情绪,深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说:「下辈子我会再找到你,和你告白,到时候你可要接受我。」 傅妮妮注视着他的眼眸,虽然说着玩笑话,那双眼里嵌着复杂的情绪,夹杂着悲伤与喜悦。纵使没有真实的泪水,看起来也像是热泪盈眶。 驀然,韩圣临牵起傅妮妮的手,向前站了一步,看着李言修道:「她的下辈子,我预订了。」 李言修笑了起来。「行,我们公平竞争。」 韩圣临静静注视着他半晌,那两个字于嘴边打转许久,特别难说出口:「再见。」 李言修看了傅妮妮一眼,又看向韩圣临。「我说真的,你们要过得幸福。」 韩圣临点头。 「你也是。」傅妮妮上前一步。「你也一定会过得幸福的。」 李言修扬起一抹温暖的微笑。「再见,小姑娘。」 傅妮妮忍着泪水,努力对他微笑。「再见,李言修。谢谢你。」 李言修转身走向白浅,突然想到什么,顿步回头。「对了,你背包里那三本书记得去续借。」 韩圣临笑了笑。「知道了。」 李言修随性地挥了挥手,就像是同儕放学后的道别那般,一如他告别老家那时的瀟洒,转身离去。 他走后,何簫手插裤兜,来到韩圣临及傅妮妮面前。 「不是为对方而死,而是为对方而活。」何簫说着,勾起嘴角。「这就是人类所谓的爱吗?真有意思。」 说完,他转身迈步,与白浅及李言修一同消失在走道转角。 座位区的其他学生再度出现,这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傅妮妮转头,望向仍在身旁的韩圣临。 「好像一场梦一样。」 韩圣临摸了摸裤子口袋,从中拿出一样物品。 「不是梦,是魔法。」 他将掌中的物品递给傅妮妮看,是一条w牌的牛奶糖。 ? 「什么?你说??我在梦里和死神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傅妮妮和韩圣临手牵手走在林荫大道上,转身惊讶地问。 「嗯,都听到了。」韩圣临看向她,唇边噙着一抹笑意。「所以才能解开诅咒。」 傅妮妮努力回想着当时说了什么。「我那时有没有讲什么奇怪的话?我??」 「有啊。」韩圣临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你说,我的世界不能没有??」 「呃啊!」傅妮妮大喊一声,伸出食指覆在韩圣临的唇上,侷促道:「那只是为了表达立场才说的??」 傅妮妮别开眼,越说越小声。 韩圣临拿开她的手。「所以,你不这么认为吗?」 「认为什么?」傅妮妮愣望向他。 韩圣临注视着她片刻,上前一步,双手捧起她的脸,眸中是一抹难以化解的情绪。 他看着傅妮妮澄澈的双眼,低声道:「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砰咚、砰咚。 傅妮妮又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韩圣临这样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又说出这种话,简直像是在跟她告白一样。 「这、这样啊??」傅妮妮避开他炽热的目光,头脑一阵热,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现在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了吗?」 听见这话,傅妮妮驀然一愣。 啊,原来真的是告白。 傅妮妮缓缓迎上他略带宠溺的目光,轻抿起一抹笑,双手环住他的后颈,踮起脚尖轻吻了他一下。 「知道,就像我喜欢你那样,好喜欢、好喜欢。」她望进他的双眼,甜甜笑着。 韩圣临猝不及防被吻了一下,愣在原地一会儿。 这隻动不动就撩人的矮怪,害他心跳差点停拍。 但这正是他喜欢她的地方。 半晌,他轻轻笑起来。「嗯,很喜欢。」 他再次捧起傅妮妮的脸,每当像这样看着她,他总是情难自已。 韩圣临倾身,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这一次,他不必再想着如何把她推开,而是可以好好爱着她。 灿金的斜暉柔和洒在两人身上,微风縈绕,一地落叶轻舞,织成一片微甜光景。 Chapter 7. 童话的结局 (7) 韩圣临走入书房,卸下后背包,拉开拉鍊,将续借的两本书以及新借的一本拿出来,摆回书桌的架上。 忽然,他瞧见架上有一本没看过的笔记本。 取出一看,封面上用豪放的字跡写着「遇到欠揍科学家时要和他说的事」。 他翻开第一页,内容是以日记的形式写成,记录了每天的日期。 一月二十一日。 今天韩食药来找我。 他的态度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一定是小姑娘和他说了什么。 那时候,我真的很希望科学家能醒来,因为这份亲情是属于他的,不是我。 而且我也不想和大叔吃饭。 晚上,雪碧打电话来。我什么话都还没说,他就知道我不是科学家,这人是会通灵吗? 看到第一篇,韩圣临就忍不住笑出来。 韩食药?真有创意。 一月二十二日。 我无法忍受看着小姑娘抱有期待的模样,所以把真相告诉了她。 不出所料,她非常难过。而看着她难过的我,特别心痛。 我把欠揍科学家说过的话告诉了她,在楼梯间陪她哭了好一会儿。 雪碧也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我已经做好了被他痛殴的准备,他看起来也真的很想揍我,但最后忍住了。 我想是因为这是科学家的身体吧。 一月二十五日。 小姑娘和雪碧还是经常来医院。 我原本以为,他们会不想见到佔据科学家身体的我。 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是真的很希望科学家能醒来。 二月四日。 今天终于出院了。 原本以为之后还是能在梦里见到科学家,但这两个礼拜完全没有。难道我和科学家要永远失去联系了? 但我总有个直觉,还会再和科学家见面。 这些事还是要继续记录下去。 二月七日。 最近我脑中经常浮现出一些跟小姑娘有关的事,但我又对这些事毫无印象。像是小姑娘好像叫我??马路自杀男? 还有,科学家,你要是不想要被当掉,就快点来见我。 韩圣临一页一页地翻阅,将所有日记都看完了。过程中时常不自觉笑了出来,又觉心里特别温暖。 他将这本笔记轻放在桌上,拿起手机,坐下来打了通电话给薛弼成。 『喂?』 电话接通了,但韩圣临没说话。 『喂?有人吗?』薛弼成又说了一次。 『搞什么,电话坏了吗?』电话那端的薛弼成皱眉,将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 「不是有人说,接起来不说话的一定是我吗?」韩圣临终于开口。 薛弼成安静了两秒,接着传来手机摔到地面的声音。 韩圣临轻勾嘴角。 薛弼成慌乱地捡起手机,声音激动:『韩??韩韩韩韩哥?真的是你吗?』 「是我。」 薛弼成缓缓张大嘴,就像中了乐透头奖似的发出尖叫。 「啊——」 幸而韩圣临早有准备,将手机开扩音放在桌上。 「韩哥!你、你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找你!」才刚尖叫完,薛弼成的声音又带着哭腔,彷彿快哭出来。 「我去找你吧。」韩圣临说完,补充道:「我已经不会再断线了。」 薛弼成愣了愣。『你说什么?是诅咒解了吗?』 「嗯。」 薛弼成倒抽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简直就像一场美梦。 『我现在不是在做梦吧?』他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定会痛后又拋出一连串问题:『怎么办到的?妮妮知道吗?』 「知道。说来话长,等等见面再说。」 薛弼成知道韩圣临要掛电话,连忙喊声:『欸等等,我现在太兴奋了,在家待不住,还是我去找你吧,我很快就到。』 韩圣临无奈一哂。「好。」 掛了电话,韩圣临正思忖着等薛弼成的时间能做什么,忽然望见桌上的笔电。 他打开笔电,搜寻〈沉睡王子〉的童话。 这一次,在童话的最后,故事接续了下去: ??于是,王子受到了诅咒。他会毫无徵兆地陷入沉睡,而在沉睡之中,他总是做着皇后被大熊吃掉的恶梦。 后来,诅咒缠身的王子遇到了他的公主。 王子与公主相爱,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子沉睡的时间也逐渐增长。为了保护公主,他陷入了永远的沉睡,被困在一场无限循环的恶梦中。 一天,死神找上了公主,问她愿不愿意为了王子而死。 「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能让王子立刻醒来。」 公主看着死神,告诉他,真正的爱,不是为对方而死,而是希望彼此都能好好的。为了王子,她要好好地活着,然后帮助他解开诅咒。 沉睡中的王子听见了这些话。因为这些话,他理解了爱的真正意涵,理解了皇后对他的爱,也不再被囚禁于害死皇后的罪恶感之中。 他找到了摆脱恶梦的方法,从沉睡中甦醒,解开了死神的诅咒。 而死神也得到了解答。 原来,爱的伟大之处,不在于为爱而死,而是为了所爱的人活着。 爱确实能成为王子活下去的理由。 爱,能成为任何人活下去的理由。 从今以后,解开诅咒的王子和公主,将会继续相爱,幸福地活下去。 (正文完) 后记 我们的童话 各位好,我终于又完成一本书了?(?????)?? 这个故事在写的时候还有不断在更动内容,有些设定和一开始的构想很不一样,不过最后总算是走到了这里,我自己还挺满意的。 这本算是我蛮喜欢的故事,包含人物设定、故事架构跟想传达的事情。会產生这个故事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最初的构想就是一个会随时断线的主角,后来加入了一个会在断线时附身的幽灵,故事主要就是围绕着这两人和女主角展开。 应该也是我写过最虐(?)的故事吧,感觉每个角色都有被我虐到,尤其是哭戏超密集的那一段xd,不过最后还是甜甜的收尾,这本里面最虐的或许是李言修?从一开始回台南老家到最后他的结局,我感觉自己都在里面偷放洋葱(x,但我认为这对他而言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说到那则童话故事,并不是最初就想好的,是在书名取为沉睡王子后,就觉得可以以一则童话作为开头,于是童话才这么诞生xd(我有点取书名障碍,有些书名可以想很久) 这也是我第一本写大学校园的故事,取景完全来自我们学校,写起来还蛮有趣的,很有画面(?????????) 再来聊聊角色,最让人意外的,大概就是雪碧的人气居高不下!以大家的回应来看,几乎每个人都是雪碧的粉丝,大家对他的喜爱直接完胜主角,真不知道该开心还难过(? 但其实我也很喜欢雪碧,他可能有种浑然天成的魅力。不过王子雪碧cp还是先不要,每次我的故事大家都会把主cp歪成两个男的,是我的问题吗(是 番外我有在思考要不要写雪碧和星然的故事,想看的话可以告诉我。当然也有想到一个王子矮怪的甜番外(*′?`*)? 最后,谢谢大家陪我走完这一段童话。 有什么感想欢迎留言,最喜欢看大家的心得!我要赶快去修其他文了~ 小樱2022.0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