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太子他破壳了》 第一劫(1) 东海岸边,破烂石上。 一女子迎风而立,如墨黑发和飘然衣诀在风中纠缠,她闭着双眼,娇俏的小脸迎着洋洋洒洒的日光。 好一幅美人观景图—— “不好了!不好了——” 桑乐还没来得及在那破烂石上多享受片刻,一阵声嘶力竭的报急声就冲破云层涌向海这边。 一个裹挟着红晕的大球伴随着叫喊声直直地飞过来,桑乐一不留神被砸了个正着,脚一滑跌下破烂石,摔在海滩上吃了一嘴沙。 红球很急,力道很大,桑乐摔得很疼。 很好,今日又是装小仙女失败的一日。 桑乐咬牙切齿地从沙堆里爬起来,痛心疾首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那件特意选来应景的仙女裙现已沾满污渍。 头可破,血可流,衣服不能脏! 桑乐压不住的怒气又陡然升了一分,沉着脸从那团红晕里拎出一只圆滚滚的大闸蟹。 她卯足劲儿把大闸蟹砸进刚刚爬起来的沙坑,怒吼道:“急什么急!吼什么吼!我说了要温柔!温柔!” 大闸蟹被砸得晕头转向,在沙坑里滚了一圈,变成人形。 变成人形的华稽看上去更加着急,皱着小红脸,手里的三角戟柱得沙面“咯咯”作响。 他喘着气,额前的小发须随着说话的动作一上一下:“蛋,蛋......那个蛋!” “蛋什么蛋,说了那叫产卵!” 桑乐没少见华稽这副急切样,见怪不怪地以为他又在八卦哪家的小美鱼有喜了。 “不是......不是!”华稽急得满头大汗,支吾了半天才把话说清楚,“龙蛋!你的龙蛋!跑了!” “什么?!跑了?怎么跑的?谁带跑的?!” 方才还满脸嫌弃的桑乐瞬间炸毛,抓住华稽的圆润胳膊质问他。 “不......不知道!”华稽急得跳脚,“哎呦”一声挣脱开桑乐的手,边往回赶边催促她,“你快回洞里看看吧!没啦!没啦!” 没了—— 桑乐险些腿一软栽倒在沙滩上,她辛辛苦苦用龟壳孵育了八百年的龙蛋,说没就没了? 她心不心疼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龙蛋可是东海龙王的宝贝儿子啊! 现在一海之主的儿子被她这小小的乌龟精给祸害了,那她还想留着命去破烂石上装小仙女吗? 不可能,她的结局一定是渣都不剩。 东海龙王,是这片海里至尊的存在,也是所有鱼虾蟹龟眼里的痴情种。 虽说这东海里美蚌、美虾、美鱼数不胜数,但是龙王他老人家是一瓢也不饮,偏偏爱上了一个凡间小娘子,生出这么一个孵不出来的硬壳龙蛋。 也不知龙王是从哪个半吊子神仙那里听说,只要找到一个人杰地灵的宝地,就可用九百年的时间将龙蛋完好地孵育出来。 而这个人杰地灵的宝地,就是桑乐的乌龟洞。 龙蛋来的那一年,桑乐还不是一只千年乌龟精,而是一只刚刚一百岁的小乌龟。 那天,东海上空祥云飘飘,金光普照,龙王陪着一个白胡子老神仙立在一朵云上飘来飘去。 最后,他们在桑乐的乌龟洞上空立定,老神仙拂尘一挥,开了金口:“此龟乃上古灵龟,以其龟壳为床,定能保龙太子九百年安详。” 嗜睡成瘾的桑乐被吵醒,托着她的乌龟壳爬出洞来,想瞧瞧是哪个姐妹遭了秧,谁知一看,发现竟是自家的房子塌了! 她欲哭无泪,知道这是个赔钱的买卖,想大着胆子一口拒绝。 哪知龙王对她“一眼万年”,认定她就是替他孵儿育女的奶娘,说什么也不松口。 还扬言,若龙太子出了差池,一定剥了她的龟壳祭天。 于是桑乐每日兢兢业业,敞开自己温暖的龟壳,任由这颗龙蛋在里面翻转打滚。 这一孵就是八百年,桑乐也已经九百岁,再过一百年,龙蛋破壳日一到,她年满一千岁飞升成仙,而他就滚回他的龙宫当太子。 可谁知在这个档口,龙蛋却不见了?! 桑乐提着她碍事的仙女裙,和华稽一路跌跌撞撞地往乌龟洞里赶。 赶到乌龟洞时,隔壁沙滩的鲶鱼精念娇已经到了。 华稽和念娇是桑乐左右两边海滩的主人,是当年龙王觉得她一个人不靠谱,派来给她搭档的两只小妖精。 不过他俩一个比一个蠢,除了偶尔气得桑乐龟壳炸裂外,毫无用处。 念娇着一身红衣裳,捏一张绿帕子,手指还绞着额前垂下来的发须,一张小圆脸皱在一起。 桑乐一到,她立即哀嚎着扑上去:“小乐乐啊,这可怎么办啊!你说你出去晒什么太阳!现在好了吧,不仅丢了龙蛋,灵丹也没了!” “你说什么?!” 桑乐一把推攘开黏在她身上的念娇,别的没听进去,她只听到她的灵丹没了!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 今日清早,她闲来无事,从龟壳里钻出来,挑拣了一条合身的绿色仙女裙,优哉游哉地踱着步去破烂石上晒太阳。 为了给龙蛋保暖,她的灵丹就同龟壳一并留在了洞里。 八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谁知道这次会这么巧都丢了! 桑乐追悔莫及,来不及多想,她一个箭步冲出乌龟洞,准备去东海龙宫找找。 九百年从来没有这么急过,可为难了她这只出了名的慢龟。 可她还没一头扎进水里,就被一股巨力提起衣领扔进沙堆,又啃了一嘴沙。 “呸呸呸......谁啊?别妨碍老娘办正事儿!” 桑乐边用手糊脸上的砂砾,边闭着眼睛冲不知在何处的罪魁祸首喊。 “哈哈哈哈......小桑乐八百年了脾气还这么暴躁。” 上空传来一阵粗糙沙哑的嗓音,她身形猛地一震,这可不就是当年那个间接导致她被龙蛋祸害了八百年的半吊子神仙太明真人吗?! 桑乐一咕噜从沙堆里爬起来,发现对面的老神仙驾着一团白云,一袭白衣,仙风道骨,捋着他花白的胡子,正无情地嘲笑她。 她没成仙不会驾云,可她不甘示弱地踮起脚,抬头挺胸与他对峙:“臭老头子!你还敢来!要不是八百年前你害我白担了这么个破事儿,我哪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龙蛋没了,灵丹也没了......” 桑乐越想越生气,她每日将那龙蛋好生养着,蛋壳都快磨得抛了光,结果一点好处没捞着,还要把命也给搭进去! 都说乌龟最长寿,可她却是整个东海的短命鬼。 太明真人笑吟吟,等桑乐抱怨完才继续捋着他的白胡子,不疾不徐道:“小桑乐莫急,本尊知道你的灵丹去了哪里。” “你知道?在哪里?” 虽然桑乐一直觉着这老神仙不靠谱,但此刻她仍是眼前一亮,巴巴望向他。 只见那太明真人神色逐渐趋于沉稳,衣袖轻轻一拂,脚下的祥云化作层层阶梯,他便自阶梯上缓缓走下来。 良久,他正视桑乐,严肃道:“东海之子涅辰乃凡女所生,命中必有一劫,若此劫渡,即荣登太子之位,若此劫不渡,便是黄泉无路,自此东海再无天命之主......” 东海再无天命之主...... 桑乐一惊,她知道这龙太子将来要接管东海,也难怪所有人都紧张他,因为若一海无主,必定会惹得其他三海眼红,到时又是一场混战。 身为东海的一份子,桑乐自然也不愿见自己的故土沦陷,可是她也并未觉得这事儿有多严重。 趁太明真人歇口,桑乐眼珠子一转:“那让龙王再生一个不就得了!你跟我讲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我现在只想找到我的灵丹!” “......” 再生一个...... 太明真人被噎得无话可说,良久才涨红着一张脸反驳:“这哪是你我说生就生的!何况天命为之,老天选定了涅辰千万年后掌管东海,难不成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想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不不不......我只想拿回我的宝贝灵珠子。”然后再过个一百年,舒舒服服地当个千年乌龟仙。 “那你就得去救涅辰。” “救他?凭什么?不去不去......他折腾了我八百年不够,还想怎么折腾我?” “你得顾全大局!” “我就是一只小小的乌龟精,够不上大局,够不上......” “......你的灵丹在涅辰身上。” “救,必须救!他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救!” “......” . 桑乐觉着这太明真人定是靠忽悠人的本事,才得以在九重天上混下去,现在就连她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太明真人说,涅辰被天劫送到了人间的各个角落,将会化身成人间的每一样活物,而她需要在天劫卷上显示的时段里杀了他的凡体,直到他的灵识全部觉醒。 桑乐不解:“为什么是杀了他的凡体,而不是护他一世周全?” 难道这龙蛋注定命里多难,连历劫也与常人不同? 太明真人被问得一愣,轻咳一声:“谁知道呢,或许是天命嫌一世太长,浪费时间。” “......” 可桑乐偏不信这事儿如此简单,杏眼滴溜溜一转,古灵精怪地瞧了太明真人一眼,她说:“我明白了,这是一部虐恋大戏。我去接近他,等他爱上我,我再残忍地杀了他,当他为爱落下一滴悲痛欲绝的泪,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太明真人嘴角一抽:“......你想多了,杀了就成,任由你如何杀。” 桑乐瘪嘴:“这天命真没意思......” 第一劫(2) 次日。 虽说桑乐对龙太子涅辰的死活毫不在意,但还是不得不碍于灵丹应下了太明真人的嘱托。 此刻她正耷拉着一张脸在乌龟洞里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去人间寻找龙蛋的踪迹。 她决定一拿回灵丹就撒手走人,毕竟她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有拯救苍生的神力。 去他的天命之主,谁爱救谁救。 桑乐愤愤地在她龟壳变作的包袱上系了个死结,斜眼看向守在一旁一脸纠结的华稽和念娇两人:“你们谁陪我去?” 念娇浑身一颤,扭扭捏捏地绞着手帕子,委屈开口:“人家不行啦,人家是鲶鱼,离不了水的。” “那你呢?”桑乐扭头,木着脸看向华稽。 “我我我......”华稽捏着三角戟的手募地收紧,结结巴巴涨红一张脸。 “别你了,这么想去就走!” 桑乐不耐烦地开口,不等华稽把话说完,拎着他走出乌龟洞,往凡界去。 凡、妖两界并无界限,许多小妖小怪常常混迹于凡世之间,只不过桑乐嫌麻烦,又肩负孵蛋的重任,未曾去过。 她和华稽两人穿行过东海外的重山,又跋涉了好一段崎岖不平的郊外小路,才磕磕绊绊地随着天劫卷上的指示寻到了崇观城城门口。 华稽这只螃蟹精离开东海久了,就止不住地从嘴里咯出泡泡,为了不露馅,他变回原形,被桑乐用一个小竹篮装着挂在身侧。 她掂了掂重量不轻的小竹篮,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崇观城城门,后悔得直叹息—— 华稽你太重了吧!该减肥了! . 三丈高的城墙下,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身穿浅青窄袖长裙,持着一卷锦帛,来来回回焦急地踱着步。 “哎呦,我的小祖宗,我求求你停下,晃得我头都晕了。” 桑乐腰间竹篮里传来华稽有气无力的哀嚎声,吓得她赶紧捂住竹篮口:“闭嘴!你一只螃蟹开口说话,是想把人吓死吗?” 华稽满不在乎,又悠悠地来了一句:“这城脚下又没人,没人会听到。” “我听到了。”软软糯糯奶里奶气的童音自身后响起。 “!” 桑乐惊得挺直了脊背,僵硬着身子转过身去。 只见不远处的护城河边,一株开得白里透红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他一袭贴身紫色华服,身板站得笔直,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直愣愣地往桑乐这边看。 他无邪的眼里不含探索之意,但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她腰间的竹篮不放。 桑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脑子飞速运作,想着该如何把螃蟹说话的事搪塞过去。 可还未等她张口糊弄,手里的天劫卷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异动,抖啊抖,拉扯着桑乐往男童面前去。 桑乐被扯得一个踉跄,顺势在离他一尺处蹲下,天劫卷才安分了些。 “呵呵呵......”蹲在小男童面前,两人便显得一般高,桑乐傻笑着把天劫卷往身后藏。 “你的螃蟹,会说话。”小男童一双大眼睛扑朔扑朔地眨了眨,道出他方才瞧见的实情。 将天劫卷藏好,桑乐赶忙伸手捂住竹篮,矢口否认:“没有没有,小孩儿,你听错了。” “婶婶,我没有听错。”小孩儿鼓起腮帮子,又拿眼神往竹篮里瞥。 “你叫我什么?!”桑乐两眼一翻,险些背过气去,瞬间觉得这白嫩嫩的小娃娃不可爱了。 “婶婶。”小男童很认真,咬着字乖巧地又叫了一遍。 “我......我这模样很老吗?你这小孩儿怎么乱叫人呢!”桑乐还是头一次被人嫌弃皮囊模样,气愤地要讨个明白。 华稽躺在竹篮里两腿一蹬:大哥,你抓错重点了。 “婶婶,你的螃蟹又说话了。”小孩儿这回干脆伸手指着竹篮,目光更坚定了一分。 这下换华稽不淡定了,他明明没有开口,他是怎么听见的? 而桑乐却已经顾不上叫婶婶还是螃蟹说话,因为她在小男童的左肩上瞧见了一颗珠子,正隔着厚实的衣料发着隐隐的青光。 灵丹,是她的灵丹! 难道眼前这个小孩儿就是龙蛋的第一道天劫转世? 来不及多想,为了拿回灵丹,桑乐一掌拍上小孩儿肩头。 小孩儿被拍得一愣,耸着肩膀,一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咬着嘴唇直愣愣地看着桑乐,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灵丹没有这么轻易被桑乐拦截住,又顺着小孩儿的锁骨滑去右肩。 紧接着,桑乐又是一掌按上他的右肩。 力道不轻,小孩儿被拍得一抖,嘴唇被咬得泛白,愣是忍着痛没叫一声,只是那双充满惊恐的眼睛透露着对桑乐的控诉。 “跑什么跑,又没抓住!”桑乐收回手抱怨,另一只手还搭在左肩上牵制着小男童,视线也没从他身上移开片刻。 “辰儿,辰儿......”护城河下游传来一声声妇人的呼唤,像是这小孩儿的母亲寻来了。 桑乐匆匆往后瞧了一眼,见两三个粉衣丫鬟随着一个紫罗裙妇人越走越近,她心下一急,扒拉着小孩儿转了一圈。 那颗灵丹终于又从他的胸口泛着青光游上来,顺着他的衣领爬向他瓷白的耳廓,然后游上脸颊。 而此时,那妇人也已经只距两人十丈远不到。 “来不及了。”桑乐心下道。 她心一横,拉过小孩儿在脸颊上吧唧啃了一口。 小包子一样的脸蛋又嫩又软,桑乐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一只上古禽兽。 小男童强忍住的泪水终于随着他“哇”的哭声滚了下来,刚刚被打得那么痛没哭,现在被怪婶婶一口给亲哭了。 “辰儿!” 听见儿子放声痛哭,紫衣妇人心里一紧,紧捏着帕子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快步赶过来。 桑乐失望地松开小孩儿,灵丹还是没有被她啃回来。 “娘!呜呜呜......怪婶婶亲我......”小孩儿哭着推搡开桑乐,转身往回跑。 将将赶来的紫衣妇人一把将小男童揽进怀里,紧张地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随后一双寒目射向桑乐:“你欺我儿作甚!” “啊?”桑乐悻悻地冲眼前人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我没欺负他......没......” 她说着往妇人怀里瞧了一眼,小孩儿现在正红着脸抽抽噎噎,眼珠大颗大颗挂在眼角,还不停用手蹭着方才被她侵犯的脸颊。 俨然是一个饱受欺凌的瓷娃娃,让矢口否认的桑乐顿觉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 “辰儿,是不是这个怪婶婶欺负你?” “是。” 桑乐:“......” . 桑乐是被赶来的家丁拿着棍子追着跑掉的。 “哎呦,哎呦,螃蟹我要吐了,要吐了!”华稽在竹篮里被晃荡得厉害,哀嚎声此起彼伏。 “呼~没追来了吧?”桑乐躲到护城河上游一座被废弃的寺庙里,叉着腰直喘气。 “甩掉了。” 华稽脚一蹬,噗呲噗呲从竹篮里翻出来,却一下滚进旁边一口废井里。“噗通——”一声,砸出的水花溅了桑乐一身。 “喂,华稽——你不会摔死吧......”桑乐心一紧,赶紧趴到井口里往下看。 没一会儿,井水开始咕噜咕噜往上冒,刚刚深不见底的水面都快要溢出来。 变成人形的华稽喝饱了水,伸着脖子从井下钻上来,却被卡在窄小的井口。 “我蟹老板哪有那么容易死?”华稽哼哧哼哧地往上拔身子,一边叫苦连天,“哎呦,我的蟹腿——” 桑乐见他上来,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取笑他:“你要是下锅,一定是崇观城醉香楼里的招牌!” “醉香楼是什么地方?”华稽费了老大劲儿才从井口钻出来,揉着自己的蟹腿问。 “来的路上你没听人说吗?醉香楼是崇观城里出了名的酒楼,里面名菜荟萃,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大闸蟹,一天卖出去百十盘呢!而且,往来醉香楼的都是些达官贵人......” 说到这儿,桑乐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下来看着华稽。 “怎......怎么了,你不会是想把我卖给酒楼吧......”华稽直摇头,一脸抗拒。 桑乐白了他一眼,才继续说:“方才那个小娃娃,穿着体面得体,妇人身边丫鬟的数量也不在少数,这么一想,他估计是崇观城里的名门望族,我们去醉香楼打听打听,指不定就找到了!” “可不是嘛,拿着棍子追得你团团转的家丁也不在少数。”华稽继续捶着自己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找那娃娃作什么......” 华稽顿了顿,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睛看着桑乐:“你不会真的因为觊觎小男童的美色,亲一口不够,还要刨人家底吧?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你这种禽兽做法!” “你才是禽兽,你才是禽兽!”桑乐气得按着他头一顿锤,“他就是涅辰!我们要找的龙蛋!” “真的?”华稽眼睛睁得更大 ,过一会儿像是恍然大悟,喃喃道,“怪不得他能听见......锦帛上怎么说?” 桑乐这才想起锦帛,从后腰里把它掏出来,铺展开。原本洁白如新的锦帛上慢慢显示出一排字: 崇观城顾将军府,长子顾涅辰,卒于元纪86年。 桑乐心里咯噔一下,缓缓转头问华稽:“今年是哪一年?” “元纪74年。” “十八......”桑乐估摸将才那小娃娃不过也就六岁光景,这么一算,涅辰这一劫,只活十八年就得死。 “是有点可惜,英年早逝啊......”华稽叹息一声低下头。 桑乐也附和地点了点头:“怎么还有十几年,要不我先回乌龟洞睡一觉再来吧?” 华稽:“......” 第一劫(3) 醉香楼不愧为崇观城第一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 桑乐望着这张灯结彩的楼面,叹为观止——什么时候能把她的乌龟洞也像这样装饰一番就好了。 华稽早已被酒楼飘香的名菜勾走了魂儿,推攘着催促她:“快走,快走,太香了......” 酒楼的服务也是一等一的周到,桑乐和华稽刚踏进门,身着深褐短衫的店小二搭着一张白帕子就迎了上来:“客官,里边请里边请,随意坐......” 桑乐环顾酒楼一周,一楼用餐的大多是些家境中上的客人,东边角落里有一桌甚是热闹,三五个少年嘻嘻哈哈地在议论些什么。 “就坐这儿了。”桑乐走过去,紧挨着那桌坐下。 “好嘞,二位客官点些什么?”店小二笑得热情,恭候在一旁。 华稽早已等不及,抢着开豪口:“把你们这儿最贵的招牌给爷端七八盘上来!” 七八盘...... 店小二微愣了片刻,瞥了华稽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后又忍回去:“好嘞,客官请稍等。” . 桑乐微微后仰身子,侧耳听后桌少年们的动静,他们果然不负所望。 一人正说:“你们等着吧,过两天顾府就得挂白绸,他顾涅辰就得披麻戴孝!” 一人又问:“你如何知道?” “我爹是城门将士,他那天亲眼见到边关派人给县太爷送信,说是顾大将军战死边关了!” 一人不屑:“就你那守卫老爹,可不可信?别让我们白高兴一场!” “信不信由你!等着好消息吧!” 桑乐啧啧摇头,看来这顾将军家的长子顾涅辰在老百姓眼里信誉不太好。不过这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娃娃,哪里能让一群大人生恨呢? “谁准你们在这里嚼舌根!小心我让人撕烂你们的嘴!” 桑乐本想凑过去拼一桌,混个眼熟套些消息,没想到被突然闯来的小女娃打乱计划。 小女娃看上去十岁不到,金丝襦裙,绣花外衫,打扮得体面奢华,显然和那群少年不是一路人,此刻正涨红着一张小脸和一桌人对峙。 那群少年随即噤了声,低着头不再言语,竟怕极了这个小女娃。 小女娃见无人应答,愤愤地跺脚离开,身后的三四个丫鬟赶紧也跟了上去。 那群少年被扰了兴致,也陆陆续续结账离开了酒楼。 “哎——”桑乐欲言又止,看着这群“情报”消失不见。 华稽倒完全没放在心上,伸着脖子心心念念着他的招牌菜,桑乐愤愤地踹了他一脚:“方才那女娃娃是谁家的?难不成也是顾将军的女儿?” 华稽随口答:“不是,那是县太爷家的长女代婉儿,顾涅辰的青梅。” “哦~难怪她身边那丫鬟都穿得那么体面,原来是县太爷家的千金。”桑乐点了点头,回想起刚刚低头站在代婉儿身边的少女。 她比代婉儿要高小半个头,一直低眉站着,桑乐看不清她的容貌,不过一身粉白锦服也甚是体面。 “那可不是什么丫鬟,她是县太爷的小女儿代烟儿,不过是姨娘生的,而且生她的时候姨娘难产死了,县太爷又怕夫人,所以她在家里不好过,性子也被磨得懦弱胆怯。”华稽又说。 桑乐点了点头,她对别人的家室不感兴趣,不过这代婉儿,若真是顾涅辰的青梅,倒颇有些利用价值。 她现在没有灵丹,只会些变花变草的皮毛小法术,连易容都不会,方才又跟顾夫人打过不愉快的照面,想要以这样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潜伏在顾涅辰身边不容易。 如果从这个看起来没啥心眼儿的代婉儿下手就容易多了。 “我的招牌菜怎么还不上!”华稽皱着眉头地往掌柜那里探头。 “来喽!客官久等了。” 华稽话音刚落,三四个店小二就人手两大盘菜端着出来,摆了满满一大桌,每一盘都神秘地盖着盖子,飘香四溢。 “客官慢用。”店小二躬身离开。 华稽摩拳擦掌,就要伸手掀开盖子。 “等等——”桑乐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沉着目子看向他,“县太爷家的情况,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华稽错开她的视线,没放在心上,嘻嘻哈哈道:“你知道我的,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我嘛。” 桑乐的神色又沉了一分:“我没和你开玩笑,自己交代清楚。” “哎呀!”华稽眉头一塌,一脸赴死相,“太明真人是我师父。” 话音刚落他又急忙解释:“不过你放心,我也是才被他收作弟子的,绝对没有骗你多久,我发誓!” “好啊——”桑乐气愤地甩开他的手,“你竟然合着那个老头来骗我!” “不是,师父是让我暗中协助你——”华稽忙着解释,面前的招牌菜也没那么香了。 “不想听,滚回你的螃蟹洞去,灵丹我自己拿。”桑乐扔下一句,就起身离开了酒楼。 华稽也赶紧从凳子上拔起来,准备追出去。 “哎哎哎......”店小二看准时机冲出来拦住他,“客官您的八盘招牌菜还没付钱呢!” 被店小二这么一搅和,桑乐早已不见了踪迹,华稽直叹气。 不过不消片刻又被眼前的一大桌美食吸引了目光,钱不能白给——他要吃回来。 反正师父教了他许多灵招妙计,自然能把桑乐找回来。 这么想着,华稽满心欢喜地坐下来,虔诚地掀开盖子...... “店小二!”华稽一张脸涨得通红,大吼,“你给我退钱!怎么全是螃蟹!一桌子螃蟹!螃蟹这么可爱,你们怎么可以杀螃蟹!” . 桑乐被华稽气得不轻,出了酒楼之后,一时没想到要去哪里,就独自沿着内城河向上游走。 内城河两岸都是些茶肆店铺,崇观城的百姓日子过得清闲,许多文人贤士都三两结群,有的坐在茶肆里闲谈,有的乘船泛舟,好不自在。 桑乐走来走去,气消了些,觉得无趣,准备先去县太爷府上谈谈情况。 “婶婶,你是在找你的螃蟹吗?” 是今早那个软糯的童音,桑乐一怔,转过身去,果真见顾涅辰手里捏着一只红螃蟹,还是那身紫衣小锦服,睁着汪汪大眼看她。 桑乐又喜又怕,怯怯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小孩儿,是你啊。你娘亲呢?” “我娘亲不在,是螃蟹带我来找你的。”顾涅辰扬了扬手里那只螃蟹,一脸天真无邪。 桑乐本以为自今天之后,小孩儿该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瞥了一眼顾涅辰手里的螃蟹,果真是华稽没错。 “小孩儿,你搞错了,这不是我的螃蟹。”桑乐咬牙,这华稽又搞什么名堂? 躺在顾涅辰手里的华稽两眼一翻:小桑乐,你不是人,你扔下我,你没有心。 她本来就不是人,是只九百年的老乌龟,桑乐诽腹,不想理会他。 “婶婶,螃蟹说你不是人,没有心。”小涅辰重复了一遍华稽未出声的话。 桑乐猛地一惊,这才注意到顾涅辰能听见妖精的心里话,为了证实这一点,她一脸认真地望着他,但并不开口:喂小孩儿,你听得见吗? 顾涅辰见桑乐大睁着眼睛,也把自己的小眼睛睁得圆滚,不过这疑惑的神情却证实他并未听见。 华稽叹息:好蠢。 “螃蟹说你好蠢。”小涅辰一脸无辜,似乎觉得桑乐听不见螃蟹说话很遗憾,赶紧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桑乐被这一大一小,一唱一和气昏了头,瞎吼一声。 小涅辰似乎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蠢,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算了,正事儿重要。”桑乐不想计较,赶紧扒着顾涅辰转了个圈,却并没有看见灵丹的踪迹。 她不解,一早还异动着勾引她来着,怎么这会儿安分成这样? 顾涅辰任由她扒着转圈,比今早更镇定了些,甚至闭上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你做什么?”桑乐找不到灵丹泄了气,松开小涅辰的肩膀,却见他紧闭着眼,紧张得都快忘了呼吸。 “婶婶,你亲吧。我这次保证不哭。”小涅辰说。 桑乐:“......” “小少爷,小少爷——”内城河的下游传来顾家家丁的呼唤声。 桑乐几乎是瞬间警铃大作,紧张地往涅辰身后望。 果真,那些家丁也瞧见了她:“是那个女流氓,抓住她——” 小涅辰这回先反应过来,把螃蟹往桑乐身上一塞,扔下一句:“婶婶你的螃蟹很好玩儿,我下次再来找你。” 然后往回跑了。 不过那些家丁倒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拿着棍子又追上来。 拔腿就往上游跑的桑乐无语凝噎:同样的家丁,不同样的河,同样的桑乐躲不过。 . 桑乐一路沿着内城河往上跑,怀里的华稽出奇地没有嫌弃路途颠簸,一声也没吭。 内城河似乎快要到了尽头,桑乐停下脚步再看时,河道两边的茶肆店铺已经不见了,内城河像是一条黑蛟龙,蜿蜿蜒蜒地伸进前面一片森林里。 “这是什么地方?”桑乐问怀里的华稽。 华稽闷闷答:“不知道。” “真没用。”桑乐瘪嘴,不自在地骂了一句,“不是说是太明真人派来协助我的吗?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华稽这才一喜,声音都透露着欢快:“你同意我留在身边了?” “少废话,跟我进去看看。”桑乐答非所问,脸颊上浮出尴尬的红晕。 华稽得到许可,翻到地面变回人形,嘿嘿地冲桑乐笑:“这是迷时林,林中一日,人间十年。” “这地界,不是一般凡人能进的吧?”桑乐将将踏进去地半只脚,猛地又收回来。 “自然,只为有缘人开路。”华稽故作高深。 桑乐思忖了片刻,杏眼滴溜一转,一脚踏进林中:“那我就进去待上一日,让我在凡界等那小孩儿十年?做梦去吧!” 华稽瘪瘪嘴,也跟着追进去:“你别后悔就行。” 桑乐不屑:“这有什么好后悔的,龙蛋的天劫那么多,我不得赶紧完成任务?” 华稽不再搭话,点头称是。 . 桑乐在迷时林里随意待了一日,天将将灰蒙蒙亮就赶紧动身下山,这迷时林里的时辰像是开玩笑似的,片刻都耽误不得。 出了迷时林是一片凡界的普通林子,紧连着崇观城的北城门。 凡界的这个时候,已经是元纪84年,天色昏暗,还在半夜里。 桑乐脚步加快,想着赶紧进城去看看这十年城里的变化。 “对不住了,你可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拿钱办事。” “别废话了......就扔这儿,别管了,快走吧!” 一阵压低的男音自不远处的斜坡下传来,鬼鬼祟祟,像是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桑乐顿住脚步,侧耳听声音渐渐走远,才改道去那斜坡下查看。 虽说没了灵丹,但好在她还能视黑夜如白昼,能将斜坡下的光景看个明白。 斜坡下躺着一个女子,偏着头,身着浅青纱裙,绾着少女髻,紧紧捏着手帕的手已经僵硬,死了。 脖子上有淤青,像是被勒住窒息而亡。 “!” 桑乐把她的头偏过来查看,这少女竟长着一张和她的人形一模一样的脸,惊得她瞳孔大睁。 “什么情况,这人是谁?不会又是太明真人安排来协助我的吧?” 桑乐皱着眉头询问又被她用竹篮挂在身上的华稽,‘协助’二字咬得极重,就差说成阻碍了。 “这是县太爷家的小女儿代烟儿,昨天在酒楼见过。”华稽答。 桑乐在她身上翻看了一阵,果真见手帕上规整的绣着‘烟儿’二字。 “所以呢?她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桑乐一想到她顶着这张脸懦弱地活了十几年,还被人勒死抛尸荒野就窝火。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给你一个机会接近顾涅辰啊!”华稽说话间翻出竹篮变成人形,自桑乐身后猛地一推。 桑乐一个踉跄扑向代烟儿,随后像是灵魂附体一样瞬间被拉扯进她的身体里。 躺在地上的代烟儿,睁开了眼睛。 第一劫(4) 眼前霎时天旋地转,桑乐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从地上支起身。 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她一脸惊恐,冲对面笑得谄媚的华稽吼:“谁准你这么干的?!” 华稽被吼得一抖,缩着脖子悻悻道:“师......师父让我这么干的,说......说是天命注定......” “什么狗屁天命注定,我看你们就是在耍我!” 桑乐不耐烦地扯了扯身上这件浅青的繁琐纱裙,又摸了摸身后有些凌乱的少女髻,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她满意的。 似乎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事,她拿手帕擦拭污渍的手猛地一顿,再一次对华稽目露凶光:“所以,这迷时林也是你故意引我来的?”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小桑乐,你别这么凶嘛......”华稽边说边往后撤,与她拉开距离,“你说了不后悔的......” 桑乐仰天长叹,极其后悔昨天没有把这只死螃蟹扔进醉香楼的油锅:“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 “历完这一劫之后......” “什么?”桑乐怒。 “小桑乐,别动别动!”华稽赶紧从身边的树上折下一片叶子,胖手一捻,化作一面小铜镜,狗腿地递给桑乐,“小心脖子上的伤,这肉/体凡胎可经不起折腾。” 华稽这么一说,桑乐才注意到拉扯脖子时的痛感,她伸手轻轻一碰,强烈的辣疼感直钻心,疼得她龇牙咧嘴。 “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桑乐扯过华稽手里的铜镜,扒开衣领瞧了瞧。 代烟儿皮肤生得白皙细嫩,纤长的颈脖上一道红紫的勒痕触目惊心。 她又赶紧查看了身上其他各处,但并没有发现半点伤痕,甚至指甲缝里也没有一点挣扎抓挠的痕迹。 这让桑乐更加生气,如果她没有记错,昨日听华稽说这代烟儿一直活得懦弱胆怯,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软弱到这种地步—— 生命都受到威胁了,还这么逆来顺受? “怎么了?”华稽见桑乐面色不对,小声问。 “没怎么,下山。”桑乐将手帕系在脖子上盖住勒痕,抬脚往山下去。 “好,等我变回去。”华稽摇身一变化作一只螃蟹,往一旁的竹篮横向爬去。 桑乐却率先一步把地上的竹篮捡起来扔开老远:“你见过哪个千金小姐背着个装螃蟹的竹篮走来走去?变回来自己走!” “代烟儿可算不上什么千金小姐,连代婉儿身边的老婆子都可以随便骂上两句。”华稽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变成人从地上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跟在桑乐身后,嘴上却也没消停。 “现在是我桑乐,不是她代烟儿,想不想跟着了?想跟着就闭嘴。”桑乐一路骂骂咧咧,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 途中不止一次因为代烟儿这柔弱的身体摔跤,她只能爬起来拍拍灰又继续往前走。 明明还剩一百年就可以飞升成仙,就因为那自作主张破壳而出的龙蛋,变成了一具肉/体凡胎,不仅没有灵丹还没有法力,简直是打碎一口牙往肚子里咽,憋屈得很。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找到顾涅辰,然后一剑泯恩仇! 望着桑乐杀气腾腾的背影,华稽默默为山下的顾涅辰捏了一把汗。 . 代烟儿虽说没在县太爷府上受到千金小姐的待遇,但这身子却生得金贵,桑乐疾行没多久,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条腿直打颤。 两人下到山脚崇观城的北城门时,桑乐没急着往里走,而是停在路边观察着来来往往的百姓。 桑乐想着自己如今顶着代烟儿这张脸,便尽量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准备瞄准时机找一人问问城中这十年的变化。 可谁知—— “啊啊啊——怎么这么多螃蟹啊!” “大哥大婶大叔大伯,你们怎么都背着一筐筐的螃蟹往城里赶啊?” “天呐,太可怕了,难道今天是螃蟹节吗?!” “......” 华稽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从城门这头一直传到城门那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今天不是螃蟹节,是中元节,你信不信我剥了你的螃蟹壳让你去问候问候我许久未见的故友?”桑乐扯出一个笑容僵在嘴角,拎着华稽的衣领恶狠狠挤出一句话。 华稽缩着脖子问:“你的故友是谁啊?” “阎王!”桑乐一把扔开他,气得两眼泛红。 好在桑乐现在一身狼狈,并没有人把她跟县太爷家的小女儿联系在一起,大家匆匆瞥了闹腾的华稽一眼,又走过去了。 桑乐松了一口气,瞧见身边站着一个面善的老人在歇脚,他和路上大多数人一样,脚边放着一筐红彤彤的大螃蟹。 背篓里的螃蟹推推攘攘蹭出“刺啦”声,吓得华稽一脚弹开老远。 桑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和善地凑近那老人,问:“老人家,我想请问,你们为什么都背着一筐螃蟹往城里赶啊?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那老人见对方是个纯良无害的小丫头,便如实回道:“这都好多年啦,十年得有了吧!县太爷家的大小姐突然特别爱吃这红螃蟹,所以县太爷高价收买红螃蟹已经好多年了,我们都是些贫苦老百姓,偶尔去野郊捉螃蟹拿去县太爷府上,大小姐若是看上了,还能补贴些家用......” “这么多螃蟹,她吃得完?”桑乐看着来来往往背竹篓的人咂舌。 “吃不完就养在后院的大池塘里,反正这十年来一直没停过......”老人说完也歇得差不多了,背起竹篓要走。 桑乐忙点头致谢。 “怎么样?打听到了些什么?”华稽见老人走远,才敢迈着小步子蹭过来。 “他说代婉儿十年前开始喜欢吃螃蟹,县太爷一直在高价购买。”桑乐简短解释了一通,突然灵机一动继续说,“我正愁你这个死胖子没处安置,现在倒是一个好机会。赶紧变回去。” “变回去做什么?”华稽虽然这么问着,但还是乖乖地蹲下来,趁人不注意变回原形。 桑乐赶紧把他捡起来,三两步追上前面缓缓前行的老人:“老人家,您有只螃蟹掉了。” 老人家往桑乐手里一瞧,这只螃蟹红得似火,又肥又大,一定会被大小姐看上,他面露喜色,连连跟桑乐道谢。 桑乐将华稽往老人家的竹篓里一扔,笑道:“您客气了,您可知道县太爷家如何走?我也想去探探情况。” 老人家以为桑乐也瞧上了卖螃蟹这个来钱买卖,没有多想就答:“进了城,一直往西,巷子最尽头那户大院就是。” “谢谢您老人家。” 桑乐弯腰道谢,随带回敬竹篓里哀怨的华稽一个甜美的笑。 ※※※※※※※※※※※※※※※※※※※※ 华稽:呜呜呜......怎么办,小桑乐不要我了,她要把我卖了。(不能接受,自尽) 第一劫(5) 怕穿帮,桑乐不敢同老人一道去县太爷府,便独自一人进城往西巷子去。 不知这代烟儿平日里常不常出府,桑乐一路向前疾行,好在绕过了大半个主城道也没有遇到一个熟人。 桑乐松了一口气,稍稍直了直身板——卑躬屈膝真不是她的风格。 “代烟儿!”身后不远处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我......”桑乐猛地一惊,咬牙不想回头,才说没人认识她,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她稍稍顿了顿,见没了下文,又赶紧加快步子,走得比刚才还急。 “喂,我说你跑什么!”身后的人竟无声息地追了上来,一闪身挡在桑乐面前。 他音色清朗,此刻有些喘,又显得高亢了些。 桑乐下意识地紧低下头,一双玄色的男靴闯入眼帘,做工精良,又是一个公子哥。 她几乎是在低头的下一刻就反应过来,这胆怯的动作是代烟儿的常态,而不是她桑乐的,她竟会被这原主的过去所影响! 想到这而桑乐就忍不住一阵恶寒,看来这劫真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不仅要完成杀了顾涅辰的任务,如果想活得自在,还得冲破自身的禁锢。 这太明真人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片刻的反思之后,桑乐立马抬起头,看向拦在她跟前的人。 来人着一身红衣锦袍,腰间玄色系带镶嵌着亮闪金玉,衣襟绣着流云纹,束高马尾,额前几缕发丝乱舞,显得风流张狂。 面庞生得俊朗,不过此刻他眉头紧皱,盯着桑乐的眼神不算友好。 这人明显认识代烟儿,桑乐心里‘咯噔’响,她可一点原主的记忆都没继承下来! “代烟儿,你怎么这副鬼样子,丑成这样,天天给你爹丢脸。”解天骄抱着手,上下打量桑乐一番。 “?”桑乐不乐意了,她不在乎给谁丢脸,但是她现在很丑吗? 想当年,她可是东海第一美龟,站在破烂石上晒太阳的时候,无数俊鱼靓虾给她扔过代表爱意的贝壳,虽然砸得有点疼......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本少爷讲话!”解天骄不耐烦地出声打断桑乐的神游。 桑乐被迫从回忆里出来,心情极度低沉,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我什么样都跟你没关系。” 一看这少年对代烟儿的态度,桑乐就猜到,他多半也是代烟儿十几年懦弱生活中的一个施暴者,所以没必要留好眼色给他。 解天骄似乎没料到代烟儿会突然顶撞他,难以置信的话说出口有些颤颤巍巍:“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不管您是哪家少爷,都请您高抬贵脚别挡道。”桑乐今天异常烦躁,直接绕过眼前碍眼的人往前走。 “代烟儿你撞邪了?”解天骄被眼前这个一贯谨言慎行的人反常的举动吓得不轻,赶紧追上去。 桑乐见他追上来,加快步子,不想再理。 但解天骄锲而不舍,势要讨个明白,他长腿一跨很快又追上去,在桑乐耳边喋喋不休:“你不知道我是哪家的少爷?” “不知道。”桑乐烦躁。 “你会不知道?” “......” “你代烟儿会不知道我解天骄?”解天骄怀疑人生。 “......”桑乐持续烦躁。 “你无视我?你代烟儿无视我解天骄??”解天骄持续怀疑人生...... 解天骄。 桑乐在心里将这少年的名字默念一遍,但原主除了方才下意识怯弱的低头,一丝关于解天骄的记忆都不曾留给她。 算了,桑乐不想再管,躲开解天骄又继续往前走。 “气死本少爷了!!”解天骄在她身后怒吼一声,愤怒让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未顾及男女有别,伸手扯掉了桑乐脖子上用来遮盖勒痕的手帕。 手帕被硬生生扯下,帕面拉扯时划过伤口,带出点点血丝,染红细纱。 “嘶~”桑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伸手捂住脖子。 解天骄原本只想拽住她的衣领防止她走远,没想到会直接把属于女子私物的手帕给拽下来,似乎还将这帕子的主人给弄伤了。 此刻的他,一只手捻着一张白色方手帕,一只手握成拳垂在身侧,整个人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桑乐抚上伤口的指尖染上血迹,这是她九百年来第一次流血,隐忍许久怒意,终于“砰”地被引爆了。 她偏头狠狠剜了解天骄一眼,伸手打掉他递过来的手帕:“滚啊!” 解天骄一抖,手帕轻飘飘落地,看着桑乐愤然离去的背影,他大脑一片空白:“本......本少爷不......不是有意的......” 解天骄在原地傻愣了许久,桑乐得以独自一人走到西巷子尽头。 方才的老人没有骗她,巷子尽头确实有一户高墙大院,晚春时节,院里飘出阵阵杏花香。 偌大的代府牌匾下,站着两个看门小厮,桑乐将衣领向上扒了扒,就赶紧抬步急急往府里走—— 她怕再去的晚些,华稽就被代婉儿扔进油锅了,毕竟几百年的蟹肉,确实鲜嫩可口。 有些饿了,待会儿回府还是吃螃蟹吧,桑乐这么想着。 “请留步......二、二小姐?”看门小厮猛地收回拦在桑乐身前的手,对她这副打扮很是诧异。 桑乐微微点头,也不管那小厮如何震惊,自顾进府去了。 这县太爷虽说官品不大,但财力却出奇雄厚,院子也是修得气派宽敞,正厅外的露天院子里有许多丫鬟正在修剪花草。 见桑乐进来,一个个都不像一般奴婢对主子的态度,既不迎接也不问安,只是她们的神色都同看门小厮一样震惊,甚至还不等桑乐走开,就开始交头接耳。 桑乐现在没有半点灵力,隔得远听不清她们在谈论些什么,不过不用猜也知道是些对代烟儿不利的言论。 桑乐对此不感兴趣,好在她和华稽还有感应,也不用这些丫鬟领她去找人。 感应到华稽在后院靠西的庭院,桑乐便抬脚淡定地在一众下人的惊讶中绕过正厅往后西苑去了。 后西苑此刻甚是热闹,还未走近,桑乐就听到院里闹哄哄的嘈杂人声,隐隐约约像是在说买卖螃蟹的事。 桑乐走进院子一看,果真院子中央有一大池塘,塘里堆砌着许多巨石,长着些水草,没有用来实质观赏的植物,的确如老人所说,时专门用来养螃蟹的。 池塘对着后西苑的另一边开着一扇后门,门外站着好几个背着竹篓的老百姓,门内则站着几个丫鬟小厮,还有一个打扮像是管家的老婆子,嘈杂的人声正是从这处传来的。 一群人正忙活着挑拣螃蟹,并没有人注意到桑乐的靠近。 她绕过池塘,靠近后门才发现挨着墙角的杏树下安置着一张躺椅,躺椅上靠着一粉衣女子,两三个丫鬟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代婉......”桑乐硬生生将到嘴边的全名给咽回去,软着嗓子冲那人道,“姐姐,还没选好?” “!” 最先转身看向她的是管家婆子,她正用一把小钳子钳着只小螃蟹,见到代烟儿的下一刻,钳子“砰”应声落地,那张皱巴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而代婉儿更是险些从躺椅上摔下来,被一颤抖的丫鬟搀扶住,主仆俩人一道抖得像个筛漏。 ※※※※※※※※※※※※※※※※※※※※ 代府众人:鬼啊!!!(吓死,领盒饭。) 第一劫(6) 一见这主仆几人这般神色,桑乐大致知道是谁雇人将代烟儿杀害的了。 虽然她没有代烟儿往前十几年的记忆,但是一看到这些人的嘴脸还是会反感,这或许就和见到解天骄下意识低头一样,是代烟儿留给她的潜在意识。 十年后的代婉儿眉眼间依旧透露着那日酒楼所见时的嚣张气焰,不过此刻已经被带着代烟儿回归的桑乐削去了一大半。 她张着煞白的小嘴,支吾了一阵子半个音节也没磨出来。 还是管家婆子人情世故经历得多,比代婉儿先镇定下来,赶紧小碎步过去捏住她的手腕安抚。 管家婆子润了润嗓子,虽有些后怕,但还是硬着头皮对桑乐说:“二小姐来这里做什么?可别惊了大小姐精挑细选的这些螃蟹。” 惊了螃蟹?桑乐嘴角一抽,这估计是她和华稽地位反转最大的一次。看来代烟儿在这府里确实不讨喜,连几只螃蟹都不如。 桑乐对管家婆子微微一笑,转而对着代婉儿道:“还真惊住了一只大螃蟹,这可不,话都不会说了呢。” “你!说谁是螃蟹?!”代婉儿终于在听见代烟儿再次开口说话后接上了一口气,为了掩饰将才受惊的尴尬,怒意浮上两颊。 “当然不是姐姐你了。”桑乐继续笑着,答得云淡风轻。 “你......”代婉儿不知是被起死回生的代烟儿吓住,还是被她大变的性情噎住,被管家婆子握住的手腕又开始猛地打着抖。 见代婉儿这副欲言又止、心惊胆战的样子,桑乐心情大好,瞥了一眼门脚处的几大筐螃蟹,利落地转了个身:“姐姐好好选吧,我对你的螃蟹不感兴趣。” 然后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沿着池塘走了。 躺在一大堆没有灵识的螃蟹中的华稽看了看代府上空碧蓝的天,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们方才是在互相嫌弃螃蟹吗?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 也不知华稽在竹篓里听到了些什么没有,就是听说代婉儿会亲自挑选螃蟹,桑乐才让老人家背着华稽先来。 不过方才忙着选螃蟹的事,来卖螃蟹的百姓众多,她们应该不会过多提及别的事,现在大家陆陆续续卖完螃蟹走了,桑乐又以代烟儿的身份去闹了一通,估计他不久就会探到些消息。 为了等华稽得逞归来,桑乐离开代婉儿一众人的视线后,拐进了后西苑代婉儿的卧房。 不愧为一府千金,代婉儿的吃穿用度是一等一的好,卧房也是奢华气派,不过就是显得庸俗了些。 桑乐抬手从门口镶金边的木架抚过,点头:“倒是挺适合代婉儿。” 等等,什么味道这么香? 来凡界之前,她常年守在东海乌龟洞,顿顿吃素,清汤寡水习惯了。 而且每次去凡界回来的鱼虾蟹们都极力抵制凡界所谓的美食,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劝诫她不要轻易尝试,所以这一来而去她也就对凡界美食无感了。 不过现在这味道,在引/诱人她犯罪啊。 卧房中央的檀木桌上摆放着几个做工精致的瓷盘,香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桑乐凑过去瞧了瞧,味道最浓郁的那盘排放在最中间,冒着腾腾的热气把香味直直送进桑乐鼻中,不过她却瞧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 看来这代婉儿的确喜欢吃螃蟹,真替远赴前线的华稽担忧。 代烟儿的身体经历了起死回生这么一折腾,桑乐饿是真的饿了。好在桌上还有一大盘糕点,桑乐吃着没有那么罪恶。 吃饱喝足之后,桑乐踱着步到代婉儿舒适的床上躺下,一边感叹着人间千金的生活真好,一边美美地做梦去了。 梦里她成功帮龙蛋厉完了劫,拿回灵丹飞升成仙,还在每次历劫的时候把龙蛋虐得肝疼,报了她八百年的孵育之仇,想想就心情愉悦! . “啊——你怎么在这里!给本小姐滚起来啊!” 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空气涌过来,震得桑乐耳朵疼。 她迷迷糊糊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干什么!别打扰老娘做美梦杀龙蛋......” 代婉儿气得不轻,找的人不靠谱没有弄死这个懦弱的碍眼货,回来之后不仅性情大变,还睡在她的床上?! “代烟儿,你撞了什么邪!赶顶撞本小姐,现在还睡在本小姐床上?!”代烟儿吼得声嘶力竭,吓得身后的小丫鬟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撞邪?这不就是变相说她桑乐是个邪祟吗?而且还接连两人都这么说。 桑乐不悦,清醒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站在床边怒目圆睁的代婉儿,轻飘飘地问:“我撞了什么邪,姐姐不知道吗?” 她的语气很轻,却不卑不亢。 代婉儿听得后背发凉,她下意识想起代烟儿被勒住脖子时绝望的模样,惊叫一声后退一步,撞进管家婆子怀里。 管家婆子安慰了代婉儿一句,她才得以镇定下来,继续发着狠说:“代烟儿,你别以为捡回来一条命就可以为非作歹,就算是你顶着这副模样去爹娘那里,也不会有人替你做主,我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一点,别想跟我抢不属于你的东西!” 没人替代烟儿做主桑乐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代烟儿十年前就不受宠了,还能跟她抢什么东西? 这代婉儿莫不是有自虐倾向? 代婉儿见眼前人听了她的威胁却不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反而扯开嘴角笑了笑,她心底的火气就又上来了一分:“还有,你要是胆敢松口答应爹娘的安排,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桑乐再一次一脸疑惑,代婉儿一席话说得她云里雾里,不受宠的难道不是代烟儿? 那为何县太爷夫妇的安排还会对她有利而对代婉儿无利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桑乐想。 “谁给你权利左右我的想法了?”桑乐不耐烦地站起身推开她,出门去。 今天天气真是好啊,不知道华稽下锅没有? . “烟儿?”疑惑不解且带着微怒之意的声音。 桑乐抬头看去,青袍官纹华服,是县太爷;身边的妇人,暗红襦裙,浓妆艳抹,是县太爷夫人。 自家亲爹叫她,桑乐不好不应,便站在原地等他们走近。 “你怎么在这儿?”代大人知道今天是代婉儿五日一次挑选螃蟹的日子,所以来这后西苑看看,却没想到平时不参与的代烟儿也在。 还没等桑乐想好措辞,代夫人就接茬道:“是啊,你又不喜吃这螃蟹,来这儿作甚?要是真想了,你告诉娘,娘命人给你送些到后东苑去,毕竟要嫁人了,娘也不会亏待你。” 等等,消息令人吃惊度太大,桑乐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要嫁人了?嫁给谁?什么时候嫁? “娘!我不许她嫁!”代婉儿突然哭丧着一张脸从卧房里冲出来,扑进代夫人怀里。 这又是什么情况? 代夫人刚开口说要将代烟儿嫁人的时候,桑乐就已经在心里脑补了男方极其丑陋的容貌和极其贫寒的家境。 若果真如此,她代婉儿不应该仰天长笑?怎么还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若男方条件优渥,那县太爷夫妇怎么可能把机会留给一个不讨喜的代烟儿? 越想越迷惑,搞不清状况的桑乐选择沉默。 “行了,此时日后再议!”代大人长袖一挥,代婉儿就止住了哭声。 再议就再议,先和华稽成功会面再说吧!桑乐想。 于是她冲代夫人眨了眨眼睛,故作乖巧道:“不瞒娘说,我还真想吃螃蟹了,你让我现在挑一只吧。” 代烟儿说话倒一直这般轻声细语,但若是往常,她绝不敢向府里的任何人提要求,何况还是最见不得她好的代夫人。 这不得不让在场的三人都愣了愣,看向桑乐的目光充满疑惑。 不过桑乐不在意这些,他看任他看,她自顾自己的事:“行吗?娘。” “行行行......你选吧。”代夫人回不过神,连连点头。 “娘!”身边的代婉儿不悦地跺脚,对代夫人娇嗲一声。 “听话。”代夫人轻斥了一声,她才安分了些。 . 桑乐顺理成章地走过去捡起华稽就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等等!”代婉儿出声阻止。 又来?桑乐扶额,默默佩服代烟儿十几年来的忍受能力。 “什么?”桑乐站定脚,不回头。 代婉儿却没有大吼大叫她不守尊卑,而是自己走过来,伸手要夺华稽:“我看看。” 桑乐闪开手:“一只螃蟹而已,姐姐这么在意?” “对!我就是在意!给我看看!”代婉儿不罢休,还想去夺。 桑乐也不是软柿子,再一次躲开她的手,眼看代婉儿又要不耐烦。 “行了,婉儿别闹了。这么多年了,你找了大半个崇观城的螃蟹都未找到他钟意的。你还要这么作践自己?”代大人见代婉儿一副急切的样子,有些不悦。 代大人很少责备她,再加之那只螃蟹除了个头大些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代婉儿没再坚持,剜了桑乐一眼就回房去了。 不管代大人出于什么目的责备代婉儿,也算是帮桑乐解决了一个小麻烦,她乐得自在,拿着华稽优哉游哉回了代烟儿的院子。 ※※※※※※※※※※※※※※※※※※※※ 华稽:为何小桑乐日日想要我下油锅?螃蟹真的好吃吗? 第一劫(7) “哎呦,憋屈死我蟹老板了。”华稽随着桑乐踏进代烟儿的后东苑,从她手里翻下地变回人形。 桑乐被他的大胆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快变回去!万一被人看见怎么解释?” “怕啥,我探查过了,这院子里没人。”华稽满不在乎,自顾踱步往后东苑深处走。 代烟儿的院子确实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虽说陈设布置不差,但好像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代烟儿的。 桑乐瘪嘴跟上去:“你倒是自在,我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连个人气儿也探不了。” “小桑乐别伤心,这不还有我嘛!师父说关键时刻我可以帮你,但法力不能乱用,不能坏了规矩。”华稽停下脚步安慰她。 “谁说我伤心了?好不容易体验一次凡人生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等着看吧,没有法力我也可以圆满完成任务!”桑乐僵着脖子,不肯低头。 “是是是......我们小桑乐是整个东海最厉害、最美。” 他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心里傲着一股气,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让她安下心来好好帮龙太子历劫。 “知道就好。”桑乐终于得意地笑了笑,赶紧又把注意力放到正事上,“你方才在代婉儿的院子里,有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 “当时人多闹腾得很,我留意了管家婆子和代婉儿,听她们相继提到了顾涅辰,还有个解......什么来着......” “解天骄。” “对对对......好像就叫这个什么娇。” “她们都说什么了?”桑乐双眼扑朔扑朔地闪,仿佛光明在即。 “我就听那管家婆子说解天骄也不错,劝代婉儿听从县太爷的安排,把......把......” 华稽说着说着突然又支吾起来,听得桑乐一阵着急,踹了他一脚:“把什么?磨磨唧唧,你是只母螃蟹吧!” 华稽被踢得“哎呦”一声弹开,大吼出来:“把顾涅辰让给你!” “什么......” 桑乐石化在原地,所以方才代夫人说的嫁娶,是指他们要把代烟儿许配给顾涅辰? 也就是说,她桑乐要嫁给那个素未蒙面的龙蛋??? 桑乐心里一万个拒绝,先别说她还不知道那龙蛋长大后是副什么样子,单说她拿龟壳孵育了他八百年这么一事—— 她早就可以长辈分当他娘了吧?再不济,当个姑姑也成啊! 况且,看县太爷夫妇俩一心想将自己的宝贝失足闺女代婉儿往外拉的气势,就知道这顾涅辰境况不乐观。 难道当初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包子经历十年岁月的蹉跎,如今已经长得惨不忍睹了? 若真是这样,那代婉儿还真是一个合格的青梅——竟毫不嫌弃,一心想嫁。 这是真爱吧? 桑乐咂舌,既然是真爱,那她正义的神龟一定不能夺人所爱,所以还是把丑龙蛋这一劫让给代婉儿吧! 嗯,她真的太正义了,都快把自己感动哭了。 “小桑乐你想什么呢?”华稽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怕不是被嫁人的消息吓疯魔了? “没什么,我决定了,为了报达代婉儿的恩情,我要把丑龙蛋和她凑成天造地设的一对!”桑乐向前跨一大步,一脸豪情壮志。 “恩情?代婉儿对你有什么恩情?”华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他的蟹头。 “不知道。”桑乐继续一脸豪情壮志。 “......” 得咧,疯了,华稽把手往后一背,走了。 . 既来之则安之,虽说代烟儿在代府不受人待见,但好在县太爷好面子,怕被邻里乡亲嚼舌根,所以代烟儿的物质条件还算过得去。 只是偌大一个院子没有一丝人气儿,极其冷清。 和后西苑格局相差不大的后东苑里没有池塘,代烟儿在院子里用木栏圈了两块儿地,种了些应季的花花草草。 两处花圃中间夹着一个过道,过道连着一扇木门。 和代婉儿为了方便挑选螃蟹专门对着街巷开的后门不一样,代烟儿院子里的后门对着一条内城河。 桑乐认得这条河,就是那日出醉香楼后遇到小包子的那条河。 推开门出去,正对面的河岸边一块平铺的巨石板引起了桑乐的注意—— 石板垫的很高,表面很平整,周围长满青绿的苔藓,但唯独正上方两足宽的地方存草不生,像是被人常年踩踏。 桑乐顺势站上去,发现自己的脚和光洁的表面十分吻合,看来常年踩踏这块石板的人是代烟儿没错了。 可是她踩在这上面做什么呢?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防止在河里舀水时沾湿鞋袜,要么就是需要立在高处眺望些什么。 桑乐便伸着脖子往前看了看,河对面依旧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只是院墙很高,桑乐伸长了脖子也才能瞧见院中一株常青树的树梢。 桑乐又在石头上站着玩儿了片刻,觉得十分无趣,这和她东海的破烂石一点儿都比不得。 她从石头上跳下,拍拍手准备往回走。 “那不是二小姐吗?她在做什么,竟然从石头上跳下来......” “她站在那石头上往对面解府张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我只是听说二小姐爱慕解小少爷,没想到这么大胆,这是脸都不要了......” “自从她娘把她生下来,她在府上就没脸面,何谈要不要呢?” “姐姐说的是,不要给大人丢脸才是。” “......” 两个代府丫鬟模样打扮的女人各自提着一个竹篮,你一言我一句地从桑乐面前走过去,完全不在意她是否听到了。 “你们俩个,给本小姐站住。” 自那两个丫鬟开口时,桑乐心底压抑已久属于代烟儿的怒意就涌了上来,直到她们提到她娘时,忍无可忍。 两个丫鬟浑身一颤,捏紧了手里的竹篮,良久才转过身去看着桑乐,不敢相信刚刚盛气凌人的语气是出自眼前这个不受宠的二小姐之口。 “代府就是这么调/教丫鬟的,骑到主子头上来?”桑乐抱着手,微眯着眼睛,极其不友善地盯着两人。 “二......二小姐......”两人被突然变得强势的‘代烟儿’吓住,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第一劫(8) “嘁。”桑乐见两人这么轻易就被吓住,觉得凡人实在是无趣得很,不想与两人多计较,直接发号施令,“你们俩过来,把那块儿石板给本小姐推到河里去,要是推不下去......” 桑乐顿了顿,又凑近两人一些,然后突然伸长脖子,挤着眼吓唬道:“我就把你们推下去!” 两个丫鬟本就被龇牙咧嘴的‘代烟儿’吓得不轻,加上将才听代婉儿身边的贴身丫鬟说这二小姐好像撞了邪,就更怕了。 她们赶紧扔下手里的竹篮,蹲到那块巨大的石板跟前,卯足劲儿往下推。 不过石板很大很重,两人细胳膊细腿怎么也推不动,其中一个靠河近的丫鬟脚下一打滑,“噗通”一声滚进了河里。 另一个丫鬟见状赶紧伸手去拉,却一齐滚了进去。 “救命啊——” “救命......”两人的叫喊声霎时连成一片。 “噗哈哈哈哈哈......”桑乐叉着腰站在岸上笑得前仰后合,这水及两人膝头不到,能淹死才怪了。 . “救人。” 短促清明的两个音节,几乎是让桑乐瞬间想到仅仅见过两次面的顾涅辰小包子。 她止住笑声,寻声看去,三尺开外,一株常青树下,一个身形修长的紫衣男子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男子给桑乐的感觉很熟悉,和小时候的顾涅辰像却又不像,小时候的顾涅辰目子里闪烁着机敏,而这个男子的眼神却清冷空洞。 不过他生得可真好看,就像东海中央的仙岛,有吸引人一探究竟的神秘感。 面对绝色之人,桑乐的头就不受控制了,冲着他猛地点了一通:“好。” 然后,她转身徒手将两个落汤鸡丫鬟拔出水面。 两个丫鬟在水中站起身,才发现河水根本不深,又见桑乐一脸不怀好意、笑吟吟地盯着自己,赶紧你推我攘,灰溜溜地跑了。 见两个丫鬟连滚带爬地走远,桑乐往常青树下走过去,那紫衣男子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救上来了。”桑乐对他摊摊手。 “嗯。”男子浅浅地答了一声,目光依旧清冷空洞,视线甚至都没有随着桑乐的走近而移动。 她这是被无视了? 桑乐无语,先不说她貌美如花,见者倾心,至少......至少......好吧,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了。 “既然这么热心,你怎么不自己去救?”难道这凡界的少爷公子都是这般傲气凌人,习惯了指手画脚? “救。”男子轻启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目光终于收回来落在桑乐脸上。 “!” 桑乐被这目光灼了一下,他不过是看了她一眼,而她的心却悸动得厉害。 她悄悄抚了抚胸口,大概是在东海丑鱼丑虾见多了,突然遇到这么一个明媚动容的壳子,才会这么胆大包天地动了色/心。 “你是谁?顾府少爷顾涅辰?” 虽说桑乐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而且还与之前设想的顾涅辰的形象大相违背。 但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长身立玉的男子和之前遇到的小包子就是同一个人。 若真是这样倒好,至少她不用想着如何拒婚。 可眼前的人却直接无视桑乐满怀期待的眼神,错开她往她身后的木门走去。 “嗯?!”再次被无视的桑乐虽然不悦,但他的动作更让她吃惊。 他这是要做什么?要进一个深闺女子的院子吗? 桑乐大惊失色,赶紧追过去,好在他在门口三步远处停住了脚,指着门脚处一块石头缝,问:“螃蟹?” 桑乐被问得一懵,她这是被华稽给下了什么咒?为什么周围的人成天除了螃蟹还是螃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门脚的石头缝里确实躺着一只红彤彤的螃蟹,正是变回原形的华稽。 桑乐扶额,他又做什么妖? “可能是灶房里没看好,爬出来了。”桑乐尴尬地笑了笑,将华稽从石头缝里捉出来。 男子没说话,只是那原本都不会随着桑乐而动的目光,此刻却死死地盯着华稽不放。 “你喜欢?”桑乐被他灼灼的目光弄得头皮发麻,试探性地问出声。 “嗯。”他点头。 “......”这是她和华稽地位反转最大的第二次。 “既然你喜欢,那就拿去吧,灶房里还有很多。”桑乐想了想,干脆将华稽给递过去,随带还多了一句嘴,“下锅的时候记得多放些油,外焦里嫩。” 华稽:瑟瑟发抖。 . 两人就此分别,桑乐回院子把自己关进卧房,躺在床上发呆。 不要问她为什么愿意放过大好的盘问机会,因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目光一闪她的心就动得厉害。 为了保命,她就逃了。 “咔吱咔吱——”门口传来刺耳的扒门声。 “谁?”桑乐从床上惊坐而起。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只螃蟹狼狈地爬了进来。 变回人形的华稽瘫软在地上,叫苦两天:“我蟹老板太惨了——” “你怎么才回来。”桑乐望了望门外,天色已经暗了,从一个凡人手里逃脱,需要这么久吗? “你还好意思问?!”华稽怒,“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把我送人了!说!” “不把你送过去,怎么给我探消息?”桑乐眼珠子滴溜转,“怎么样,他是不是顾涅辰?” 华稽白了她一眼,闷声道:“是。” “那他身上为什么没有我灵丹的踪迹?还有,他把你带回去之后都做什么了?” “你还惦记着灵丹呢?小时候是因为他的灵识不稳,所以灵丹才会偶尔显现,现在不会了。” “……哦。”桑乐欲哭无泪,却也只能接受现实。 华稽又继续说:“他把我带回去放在了一个极小的池子里,什么也没做,整一个下午,一言未发。” “那就奇怪了......”桑乐又躺回床上,回想起在内城河边见他的时候,也是只言片语地答话。 闷闷的样子,有点傻? 紧接着桑乐又摇了摇头,她明明记得之前的小包子机灵得紧啊。 华稽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说:“不过我看龙太子模样生得十分俊俏,怎么样?想不想当太子妃呀?” “当你的蟹头!”桑乐扭过头就对上华稽那张贼兮兮的脸,欠收拾。 “那你还要不要撮合代婉儿和顾涅辰了?”华稽不怕死又问。 “闭嘴。”桑乐转过去背对着他。 这顾涅辰生得真俊,代婉儿以前那么欺负代烟儿,不能便宜她,那便不撮合了! 桑乐微微一笑,睡觉! 第一劫(9) 昨晚华稽本想也在代烟儿的卧房里蹭上一晚,没想到还没迷糊就被桑乐一脚踹出门,在露天院子里吹了一夜凉风。 “哪儿来得螃蟹?和这屋子主人一样,碍事儿!”管家婆子来后东苑传话,见代烟儿门口躺着一只大螃蟹,一脚给踢了老远。 华稽:“死老婆子,居然敢踢我蟹老板!” “奇了怪了,耳朵怎么不灵光了......” 管家婆子隐隐约约听到响动,却也听得不甚清,嘀咕一句就进屋了。 她进门时,桑乐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二小姐。”她昨日见识过这‘代烟儿’突变的性情,虽万般不愿,但还是只能耐着性子好生唤道。 “......”回应她的只有桑乐睡得香甜的呼吸声。 “二、小、姐!”平日里的代烟儿都不会让人叫醒,今日她却唤了也不醒,这将管家婆子的耐心给磨了一大半,便扯开嗓子吼她。 桑乐生平没啥爱好,最大的爱好就是去破烂石上晒太阳或者美美地睡上一觉。 这老婆子真没眼色,桑乐脚一蹬从床上坐起来:“鬼嚎什么?!我还没死呢!” “二......二小姐,你醒了。” “有事快说。” “大人让你收拾收拾去前厅,商议要事。” “什么要事非要去前厅,要说让他们来这里。”桑乐还没睡醒,压根儿不想动。 “这......”管家婆子嘴角直抽抽,就连得宠的大小姐都不敢这么命令大人,她代烟儿算什么东西? “没别的事儿就滚。”桑乐往床上一倒,翻身继续呼呼大睡。 “你等着,不识好歹的东西。” 管家婆子盯着她的后脑勺直咬牙,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本以为这么跟管家婆子一闹,县太爷夫妇俩会把要议的事往后挪挪,谁知道她还没有再次进入梦乡,院子里又变得嘈杂起来。 代大人、代夫人都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代婉儿。 桑乐气得锤床,可被无数双眼睛瞪着,她根本睡不着。 “什么要事儿要劳烦父亲大人大驾?”桑乐从床上下来,昨夜和衣睡的,也根本无需穿戴。 代大人一脸愤然地看着她:“你看你这一身脏的,昨日不知去何处野了回来,也不收拾收拾就睡,还......还睡得如此沉......” 他气得尾音都开始发抖。 代夫人见状立马接茬:“是啊,这都快嫁人了,你这副样子让大人怎么拿得上台面。” 桑乐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无趣,甚是无趣。 “所以你们一大早来,就是为了商讨嫁娶的事?”她开门见山。 代夫人没想到她如此直白,微愣了片刻后才接着说:“可不是嘛,顾家可是把彩礼都打点好了,就差择个良辰吉日,送你过去。” “呜呜呜......”代夫人说到这里,她身后的代婉儿突然哭得好伤心。 直接送过去? 桑乐挑眉,指了指代婉儿:“你们这是要卖女儿?真要卖的话,这不有个求着被卖的?” “你......你怎么说话的!”代夫人气得不轻,赶紧反手搂住自己的宝贝闺女。 代大人见这不成器的母女俩哭哭啼啼抱作一团,只觉气火攻心,他官袍一挥,斥责道:“哭什么哭!那傻子有什么值得你哭的!” “他不是傻子!”代婉儿把头从代夫人身上支起来,冲代大人吼。 “你说什么?”代大人和代夫人皆一愣。 “他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傻子!”代婉儿缩了缩脖子,又把头埋进她娘怀里。 傻子?桑乐霎时恍然大悟,他们说的是顾涅辰吧? 所以县太爷夫妇是不愿意自己的宝贝大女儿嫁给一个傻子,所以才把代烟儿往上推的吧? 被代婉儿顶撞的代大人终于忍无可忍,也不顾及官场情面,直接撕破脸说:“他顾涅辰有什么好的?十年前顾将军战死,他一夜痴傻,如今十六岁,连句完整的话都出不了口!若不是圣上念在他顾家祖上功绩,他什么也不是!” “爹爹你胡说,涅辰六岁时就是全崇观城的神童!私塾大夫都夸他,全城年轻人都眼红嫉妒......”代婉儿还在极力辩解。 “有什么用?他现在还不是......算了,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明日我就去解府走一趟,好好和解老爷谈谈你和解小少爷的婚事!”代大人气愤至极,背手准备出门。 将踏出门时,他又停下来睨了桑乐一眼:“你和顾涅辰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五日之后送你上门,自己好好收拾收拾!” “我......”桑乐现在脑袋嗡嗡转,脑子里十年前、后的顾涅辰交替出现。 原来那日酒楼里一群人说的不假,顾将军确实在那一年就战死沙场。 再结合代大人所说,顾涅辰应该是接受不了父亲的亡故,自那日之后便痴傻了...... 所以昨天在内城河,他也不是冷漠无礼...... 这么一想,桑乐顿觉龙蛋这一世活得太憋屈了,虽说投生一个好人家,但是幼年丧父,现在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傻子。 所以—— 还是别要让他在凡界待着受罪,早日杀了吧。 想到这里,桑乐觉得自己好恶毒,于是在心里把太明真人给骂了一通,为什么不给龙蛋安排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角色? . 桑乐简单把自己收拾了一番,从代烟儿的衣柜里翻出一条她钟意的绿裙子穿上,又在快结痂的伤口上擦了药,提着裙子急冲冲要出门。 “你这么急是要去做什么?”华稽在她身后追着问。 “你就待在院子里,哪儿也别去。”桑乐匆匆丢下一句就踏出后东苑去了前厅。 代大人夫妇俩和代婉儿齐齐坐在前厅里。 代大人一直在同代婉儿讲解府如何如何好,顾府如何如何不好,而代婉儿依旧一个劲儿地哭。 桑乐突然冲了进去,来不及解释,冲座上之人大声道:“别等五日了,明儿就把我送过去吧。” “你说什么......” 一众人像是看傻瓜一样,呆呆地望着一脸急匆匆的桑乐。 “代烟儿你疯了!”代婉儿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你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 桑乐白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无聊? 她只不过是不相信顾涅辰真的傻了,急着去求证罢了。 而且这样还能名正言顺地在他身边潜伏到他十八岁...... 两全其美。 第一劫(10) “代大人,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众人还没来得及从代烟儿突然的‘无理’要求中缓过来,就被突然来拜访的解天骄吸引了目光。 代大人见来者正是自己想要攀附的解府小少爷,赶紧迎了上去:“解小少爷,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代大人客气。”解天骄还是一身红衣艳得扎眼。 他此刻正与县太爷在门口互相客气拱手对拜,一副官腔打得将将好,桑乐一怔,昨日那个嚣张跋扈的解小少爷转性了? 可谁知桑乐还没完全刷新对眼前人的认识,他就悄悄抬头对她眨了眨眼睛—— 配上那一身红,骚/气得很! 好吧,我眼瞎,桑乐别过脸去不想理会他。 代夫人见自己‘未来女婿’登门造访,喜出望外,笑得裂着一张大红唇迎上去:“解小少爷,您是来找小女婉儿的吧?正巧她今日研习诗文时遇到多处不懂,想请教请教小少爷。” 她说罢,刻意伸手将代婉儿往解天骄跟前推了推。 而反观这一心想嫁顾涅辰的代婉儿,虽说对父母的婚嫁安排不满,但此刻面对解天骄这风流少爷,仍是娇羞地低着头,任凭安排。 桑乐在心里啐了一口,这代婉儿的水真是比东海都深! 代大人对代夫人的话也并不反驳,附和道:“有劳解小少爷照顾小女。” 解天骄便勾唇一笑:“不客气。” 见解天骄并不排斥,代大人夫妇就以为婚事成了一大半,皆是一脸窃喜,代婉儿也绞着帕子不说话。 只有桑乐一个人淡定地看着一群人演戏,无动于衷。 “请小少爷移步。”代婉儿被代夫人轻拧了胳膊一下,小声开口羞答答地对解天骄说。 这娇气的语调成功引起桑乐一阵恶寒,一脸看戏地等着解天骄的反应。 可谁知解天骄只是淡淡地看了代婉儿一眼,就错开她,在众人的震惊中向桑乐走过来。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白手帕,递到桑乐跟前,也不知是在对谁说:“代家的女儿娇弱得很,代大人若照顾不好,解某倒不嫌麻烦。” 桑乐认出这手帕便是昨日被他从脖子上扯走的那张,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就这么僵着身子看着他。 不对,僵住的是代烟儿的身子,不是她桑乐的。 又来了,又来了,桑乐极力抗拒着身体的本能反应,似乎也弄明白了一件事—— 代烟儿倾心解天骄,昨日内城河边的两个丫鬟没有撒谎。 而且第一次见解天骄下意识地低头也不是害怕,而是害羞! 解天骄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背对着代大人一家,贱贱地眨眼冲她笑,似乎在说:本少爷演技如何? 桑乐费了番功夫才压制住代烟儿对解天骄本能的反应,对他眯着眼睛嫣然一笑,然后移开视线,选择无视他递过来的白帕子。 解天骄不罢休,又说:“烟儿这是害羞了?还是说让我从何处取走就还回何处去?” “什么?”桑乐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本能地警惕性后退一步。 解天骄不顾她的惊愕,拿着帕子准备上手。 桑乐这下明白他要做什么了,赶紧捂住自己的脖子,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帕子:“多谢解小少爷。” 解天骄也不恼,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还带着一丝外人看不懂的宠溺? 两人这番互动落在代大人一家眼里,活脱脱像是在调/情。 “娘!都怪你!”被无视的代婉儿觉得她生平第一次这么丢脸,跺着脚又要哭出来。 虽说解天骄生来放荡不羁,并未谋得一官半职,但解府与当年顾府得势时也不相上下,不是代大人一个地位尴尬的县令敢惹的。 所以虽然代大人脸色早已青黑一半,却也只能忍着不敢发作,转而生代烟儿的气:“烟儿你一个待嫁之女,不宜出来走动坏了规矩,快回你的院子去!” 桑乐本来也为撞上解天骄这个麻烦精头疼,听代大人这么一说,高兴还来不及,赶紧迈开步子就要走。 解天骄却不乐意了,横在她面前不让路:“什么?代烟儿你要嫁人了?嫁给谁?” 桑乐不答话,满脸写着:不关你的事。 代夫人在一旁帮腔:“解小少爷不知?烟儿过些日子就要嫁去顾府,倒时就独剩婉儿待字闺中。” 言下之意便是:解小少爷要是想娶我代府的女儿,就娶代婉儿吧! 虽说男子追问女子的婚事不合礼数,但解天骄生来不羁惯了,也不在意这些,紧揪着桑乐不放:“这是真的?” 桑乐见他一副被人背信弃义后的不可思议、痛心疾首,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代烟儿早就私定终身了呢。 不过她昨日可才与他打过照面,那时他还神气得不行,说代烟儿给代府丢脸来着! 今日就痛改前非了?怕不是又在拿她寻开心。 桑乐可不是代烟儿,她没那么好糊弄,直截了当地说:“是,所以请解小少爷注意分寸。” 说罢,头也不回地越过解天骄和代府众人回后东苑去了。 . “麻烦事儿真多!”桑乐前脚踏进后东苑,后脚就开始抱怨。 代烟儿生前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她都可以接受,甚至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帮她出一口恶气,但是这留给她的本能反应算什么事儿? 见到那心比天高的解天骄居然会脸红害羞?!桑乐不能忍。 还有那代婉儿也真是奇葩,一边哭着喊着非顾涅辰不嫁,一边又对代夫人的安排来者不拒,对着解天骄一脸羞答答? “凡人的心思本龟猜不透......”桑乐连连叹息,仰天长叹。 “你现在不也是个凡人?哪来的资格说这话?”华稽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呛了桑乐一句。 “怎么?我正经历着人间疾苦,连抱怨都抱怨不得了?”桑乐揪着华稽的耳朵,拎着他划了一个大圈。 “嘚嘚嘚,小祖宗放过我......”华稽叫苦连天。 “行了,说正事儿。这代烟儿到底死没死?” “死了啊,你问这个干嘛?你不是和阎王是故友吗?自己去问不就行了。”华稽今天似乎胆子很大,又呛了桑乐一句。 “这你也信?!”桑乐摩拳擦掌。 “我错了我错了......”华稽求饶,“不过说真的,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 华稽全书最惨,石锤! 第一劫(11) “她要是真死了,为什么我还会被她影响?” “什么被她影响?” “就是身体有时候会不受控制,比如......”桑乐本觉得难以启齿,但还是一咬牙说,“比如看见解天骄会下意识害羞、低头。” “哇哦!”华稽第一次听见桑乐说这般男女之事,一下叫着跳开老远,“你这是爱慕解小少爷吧?还怪代烟儿?” “我跟你正经说事儿呢!”桑乐出奇地没有给华稽一顿敲打,“我真的可以感觉到这些动作是不受控制的,而且......而且......” 桑乐霎时又想到了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惊讶地支吾起来。 “而且什么?” “而且这种感觉不知有过一次,上一次在内城河边见到顾涅辰,这副身子也是心悸得紧,我控都控制不住!”桑乐现在一想到那感觉就后怕。 “所以......你怀疑代烟儿不止钟意解天骄一人,还有顾涅辰?”华稽惊掉下巴。 “什么叫怀疑,我已经基本确定了!”桑乐咂舌,“何止她代烟儿,就代婉儿也一样。前脚非顾涅辰不嫁,后脚就对解天骄投怀送抱!” “负......负心女......”华稽睁着他不敢相信的大眼睛,“一家子负心女?还都是同样的两个男人?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这时桑乐已经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了,嘴里一直嘟嘟囔囔:“不行不行......还是我不够冷漠,作为一个天命杀手,我要更无情一些才是......” 于是最后她得出结论:“只要我足够冷漠,她代烟儿留下的潜意识就战胜不了我!” 华稽竖大拇指:“你真棒。” . 最终代大人还是没能同意次日就将代烟儿送去顾府的要求,理由是:虽说顾家不如从前,但好歹是名门贵族,顾夫人还是极讲究礼数,一定五日后明媒正娶。不过近日代烟儿可以常去顾府走动。 加之要缓解代烟儿的‘多情’给她幼小的龟心带来的影响,桑乐便安安分分地在代府待了一天。 也顺带打听出这几大家之间的微妙关系。 十年前顾将军还未战死沙场时,顾府风光正盛,是整个崇观城稍有点名气的门第都想攀附的对象。 而顾涅辰从小聪慧过人,六岁便被称作神童,名声一度盛传于坊间。 这自然会引得别家少年眼红,于是桑乐才能在醉香楼听到那桌人不友善的对话。 而代府祖上八代只出了代大人这么一个县太爷,而且多年不见升官。 所以代府和顾府相比并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而代大人又极好面子,为了名誉官位,便一心把他心爱的长女代婉儿往顾涅辰身边送。 这一来二去,代婉儿就被说成是顾涅辰的青梅,但实际两人相见次数并不多。 而解府是顾将军战死、顾涅辰一夜成痴之后,才从京都带着官爵迁过来的。 解天骄的父亲在朝为官,官阶高权力大,一时间取代顾府在崇观城名声鹤起。 不过这解天骄远没有当初的顾涅辰聪慧,一来就有人拿他和顾涅辰作比较。 百姓都说:这解小少爷愚笨又不安分,将来一定成不了大器,若顾少爷病好,定能带顾府重正威严。 不过这也只是说说而已,顾涅辰的病十年也未见好,智力只停留在六岁,平时极少言语,也不与近亲外的任何人来往。 话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代大人只需慢慢与顾府淡了来往,重新攀附解府就好。 可谁知圣上听说顾将军战死沙场,痛心疾首,又念及他有独子痴傻,恐将来无人照料。 听闻代府有女与他素来交好,便下旨赐了婚。 代夫人收到消息在府中大闹了三天三夜,直骂他姓代的没有远见,说什么也不会把宝贝闺女嫁给一个傻子。 可圣旨难拒,代大人捧着圣旨研读了三天三夜,才惊觉圣上并未说是他代府的哪个女儿,代烟儿也是他姓代的女儿啊! 于是夫妇俩松了一口气,把这事抛到脑后,继续让代婉儿去攀附解小少爷了。 本以为这事已成定局,可谁知代婉儿一边听从爹娘安排和解天骄来往,一边又说什么都放不下顾涅辰。 听说他自痴傻后不与任何人亲近,只对螃蟹感兴趣,有时可以一动不动盯着一只螃蟹瞧上一整天。 于是代婉儿就求着她爹满城找螃蟹,对外便宣称她喜欢吃,虽说这满城找螃蟹过于兴师动众,但毕竟大户人家的小姐,百姓也并未觉得奇怪。 这一来二去,买卖螃蟹倒成了崇观城一件约定俗成的事。 不过顾涅辰倒并未将代婉儿做的这些放在心上,又或说他根本不知这些,十年来,该如何还是如何。 ...... 明明桑乐只是进了迷时林一日,凡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还真是世事难料,变化万千啊! 难怪那日华稽让她不要后悔—— 她本以为他是说进林之后就一定要附身在代烟儿身上,届时受了禁锢不要后悔; 今日才知,他是说十年的岁月足以彻头彻尾地扭转世事局面,而十年后的人心也远远没有十年前单纯。 …… “不行!我一定要先去会会这顾涅辰!”桑乐突然一个乌龟打挺从院子里的躺椅上翻身坐起。 华稽被他吓得一抖,没拿住手里的糕点:“有什么好会的,他是真的痴傻了!” “你怎么知道?” “我......我能不知道吗!”华稽突然红了脸。 “别卖关子,说!” “他那日,那日......盯着我瞧了整整两个时辰......”华稽一想起自己变成原形被人这么□□地瞧着,就像是被扒了衣服凌迟一样。 “噗哈哈哈哈哈.......”桑乐瞬间反应过来,实在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不准笑,你还不是被龙太子滚了八百年的床,有什么好得意的!”华稽回击。 “......”好了,免不了一顿打。 ※※※※※※※※※※※※※※※※※※※※ 华稽:我不管,乌龟壳就是桑乐用来睡觉的,四舍五入就是床了。 第一劫(12) 桑乐仔细掐指算了算,她是元纪74年进的迷时林,那现在便是元纪84年,离锦帛上顾涅辰死去的日子还有两年。 而且太明真人反复强调必须桑乐亲自动手,换句话便是,她还需在元纪86年之前好好保护他? 所以现在顺水推舟嫁去顾府,是暗中保护他再找到时机杀了他的最好办法。 “变回去,爬进来。”桑乐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檀木盒子,往华稽身前的桌子上一扔。 “干什么?”华稽问。 “送礼啊,总不能空着手去拜访吧?”桑乐对华稽嫣然一笑。 “又是我?!” “嘿嘿。” “......”华稽两眼一黑。 话说当年顾将军还在世时,顾夫人是出了名的贤妻,而她贤也就贤在从不过问顾将军的前途政事,一心只顾府中细碎小事。 加上顾夫人看上去是一副娇弱样,所以当年世人都说顾府撑不下去了。 可谁知顾将军去世第二年顾夫人就挑起大梁,该有的官场应酬一样没落下,该打理的财政事务也有条不紊。 所以现在的顾府虽没有当初顾将军在时的威望,但财力物力也独霸一方,每年的开支和解府不相上下。 顾夫人也渐渐在坊间传出一个干练的名声。 这次婚嫁之事,顾夫人一早知道代府嫁过来的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女儿,却未计较,这让桑乐有些意外。 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不会处理那些杂乱的婆媳关系。 得知未来少夫人代府二小姐代烟儿要来府中走动,顾府上上下下的仆人都带了点喜意。 顾将军去世十年来,顾夫人整日为亡夫哀愁,顾少爷又整日一言不发,整个顾府笼罩在一层凝重的氛围中。 大家都盼着这个少夫人很久了。 “少夫人好!”顾府门口一早候了一两排丫鬟,为首的大丫鬟绿竹见桑乐从马车上下来,赶紧迎了上去。 桑乐被大丫鬟的笑容弄得一怔,竟笑得如此热情。 “少夫人我先带您去见夫人。”绿竹上手握住桑乐的手腕,笑脸一如既往地灿烂。 “呵呵......有劳了。”桑乐不习惯这莫名的亲热,从绿竹手里抽出手。 绿竹也不恼,恭恭敬敬地弯腰,语气依旧喜庆:“少夫人里边请。” 桑乐实在受不住,赶紧制止:“你还是不要称呼我少夫人了,这还......”这还八字没一撇呢! 绿竹以为桑乐在害羞,应道:“少夫人不必害羞,马上就过门了,也先让我们这一众丫鬟顺顺口。” 此话一出,身后跟着的一众丫鬟皆低头轻笑。 桑乐:“......” “我是少爷身边的大丫鬟绿竹,以后也是少夫人的丫鬟,少夫人有什么想问的想要的,尽管跟我讲......”绿竹边引着桑乐往前,边扭头跟她搭话。 桑乐有些招架不住,料想不到这沉闷的顾府为何会养出这么一个鲜活的丫头来。 “夫人,少夫人到了。”绿竹踏进顾夫人住的主院,高声往里唤了一句。 不多久,就有一个老嬷嬷搀扶着一个青衣妇人走出来。 这青衣妇人穿着朴素,未施粉黛,面色苍白,一副病态。 桑乐一惊,从之前的听闻来看,她设想十年后的顾夫人应该是一副精明强势姿态,再不济也是精神饱满,可没想到却是如此。 顾夫人掩唇轻咳一声,小声招呼道:“烟儿是吧?眉清目秀、体态端庄,不错不错,配我辰儿甚好甚好......” 一句还没说完,顾夫人又开始掩唇咳嗽起来,一旁的老嬷嬷忙抚着她的后背帮忙顺气。 “少夫人见谅,夫人近来身体不好,恐怕不能招呼您了。”老嬷嬷一脸忧色。 “无妨无妨......”桑乐也有些过意不去,若早知如此,她也不想来叨扰的。 “绿竹,带烟儿去见见辰儿吧,我有些累了,去歇歇......”顾夫人摆了摆手示意道。 “好。”绿竹对顾夫人行了一礼,带着桑乐出了顾夫人的院子。 “顾夫人她,身体一向不好?”趁在路上,桑乐问绿竹。 绿竹凝神想了想:“夫人她一向身子娇弱,早些年倒也没啥大病,不过近几年情况逐渐不乐观了......” “可有请人医治?” “前些年请过一次,不过喝了一副药后夫人便说什么也不喝了,大夫也不让我们再请,这说来也奇怪,府上又不是没银子,夫人不知为何就不关心自己的身子,我们做奴婢的也不敢多言。” “可是那药没有用处?大夫当年有说是何病?” “大夫说是正常的伤寒外加劳累过度,本也不是什么大病,药怎会没有用处?夫人不愿吃罢了。” “不愿吃药......”桑乐陷入沉思。 她看这顾夫人的模样到不像是普通的病症,更像是遇上了邪祟,本来还不敢妄自论断,但若真如绿竹所言顾夫人拒不吃药,那端倪便更多了些...... “少夫人,少爷的院子到了,您自个儿进去吧,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你不进去?”桑乐脚步一顿。 “不进,少爷不喜外人进去,少夫人您多留意些。” “留意什么?” “没什么。”绿竹冲桑乐笑了笑,怕她临时反悔,没敢告诉她顾涅辰会吓唬人的事。 “那我自己进去吧。” 桑乐没从代府带丫鬟来,手里拎着装华稽的木盒子踏进了院门。 “砰——” 桑乐将将踏进院子,身后的木门就重重地关上了。 “绿竹?你关门做什么?” 眼前的院子看上去虽然奢华大气,但气氛比代烟儿的院子还诡异,没有人气,凉风飒飒。 门外的绿竹没应声,也不知门是不是她关上的,这更诡异了! 桑乐缩了缩脖子,虽说她当了九百年的妖精,但是这不妨碍她害怕地府没看住的那群同行啊!况且她现在还是凡人之躯,那群鬼可是爱极了她这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别动。” 桑乐此刻背对着院门,面前的院子未见有人走动,但身后却传来低沉的嗓音。 “我不动不动......”桑乐抓着檀木盒子的手指都泛了白,“鬼大哥,这青天白日的你也工作呢?其实我们是同行,我只是下来历个劫,你看我们这井水不犯河水的,你不至于吧......” “......” 身后不再有回声,但桑乐明显感觉有气息从背后涌来,他越来越近了! 第一劫(13) 身后的气息让桑乐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敢回头,甚至都开始想如果这借来的身子没了会怎么样。 不对—— 这气息是温热的,像是个活人啊! 于是桑乐转身连连往后退了两大步,视线锁定身边人。 便见一个紫衣华服的男子抬步跨过来,在她跟前弯下腰伸手从地上拾起一件物什。 片刻后,他直起身子抬头,一双空洞的目子撞进桑乐视线里——是顾涅辰。 “呼~你怎么在后面,吓死我了。”桑乐抚了抚胸口,佯装镇定。 心里却一直泛着嘀咕:这顾涅辰一直紧绷着一张脸,木讷呆滞,莫不是也和那顾夫人一样撞见了邪祟? 果不其然,顾涅辰不喜言谈是真的,桑乐话音落定也不见他目光闪动一下。 桑乐有心试探:“顾涅辰?你是顾涅辰吧?” “......”未应声。 “额......”桑乐顿了顿,似乎觉得方式不对,毕竟是个痴傻的,或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是桑乐,之前顾夫人有跟你讲过吧?我今天来......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给你带了礼物,你看看?” 她把装着华稽的木盒往前递,尽量放缓语气,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对他讲道。 “......”顾涅辰依旧未应声,只是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物什。 桑乐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的东西——一只比华稽个头小一点,没有灵气的螃蟹。 他一手托着螃蟹,另一只手微屈修长白皙的食指摆弄着螃蟹的一条腿,那条腿扁扁地耷拉着,像是折了。 他摆弄了好一会儿,像是医馆里的大夫正仔细地给伤者医治一般。 “......”桑乐被晾在一旁,就一直偏头看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桑乐觉得脖子都快酸了,他才终于把注意力从螃蟹身上移开,抬起了头。 “顾涅辰。”桑乐认输,不再纠结他应不应下身份的事了,毕竟现在和他成功交流都存着难题。 似乎是听见有人唤他,顾涅辰的目光终于木讷僵硬地向上移了一寸,落在桑乐脸上,轻启薄唇,却前不着头后不找尾道:“不怪你。” “???”桑乐一阵错愕。 不怪我?哪你倒是先说说你想怪我什么? 桑乐那过分惊愕睁得溜圆的眼睛,依旧成功地错失了顾涅辰的注意。 他微微侧了侧身子,绕开桑乐径直进了屋。 顾涅辰走得潇洒,背影干脆利落,独留桑乐一个人在大院子里随风凌乱。 她看着跟前未关的屋门,良久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他是不是傻。” 木盒里的华稽两眼一白:“他本来就傻,不过,我看你现在也傻了!” “你闭嘴!”桑乐恨铁不成钢,重重地叩了木盒一记。 据说顾涅辰现在的智商只有六岁?可是六岁的小孩儿不应该活泼好动?可他为何是这番木讷呆滞的模样? 难道是认生?桑乐有些无奈。 她提着木盒子在屋门口徘徊,犹豫要不要直接进去。 按照时间来算,此时的顾涅辰十六岁,代烟儿十五岁,也都是适合婚配的年纪,她又没有受到主人的邀请,就这样冒然踏进一个男子的卧房,似乎不太合凡人的规矩? 就在桑乐为凡人繁杂的规矩抠破脑袋的时候,顾涅辰却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看着桑乐欲言又止:“你......” “我.......?” 第一劫(14) “我......” 卧房门前有块儿台阶,桑乐站在台阶下微微仰着头看着顾涅辰。 看着他轻抿了抿下唇,随后微启小口,似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桑乐不由地捏了一把汗,期待的大眼睛扑闪地越发亮,他这是想起什么来了?或是听懂了她的话? “你的......”简短的两个字,又没了下文。 “嗯,我的?”桑乐忙顺着话应了一声,紧接着上前一步,小脸皱在一起巴巴地望着台阶上的人。 我的什么你倒是说啊! 桑乐本就性子急,此刻听着顾涅辰要说不说的话,心里像是被猫妖挠了一爪似的难受。 顾涅辰倒全然不知,还是自顾沉溺在他的世界里。 他生得白皙,十六岁的面庞像是趁着晚冬就吐了花苞,嫩得像是蒙了一层白雾。 此刻他正想着一件急事,却又一下说不出全话,憋得眼眶红了一圈,下唇被咬得泛了白。 方才还火急火燎的桑乐见他这副模样,像是被扔去冰泉里泡了个澡,瞬间平静。 没想到他这番急起来的模样,真的像个六岁大的奶娃娃!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在护城河边被他亲哭了的小顾涅辰,除去长高了,神态模样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不急不急,咱们慢慢想,慢慢说......”桑乐瞬间洋溢起母性的光辉,完全把眼前人当成当初那个小娃娃来对待。 顾涅辰被她的安抚顺了毛,松开紧咬着的下唇。 “你的螃蟹......会说话。”他的语气带着怯意,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加了一句,“我听见了。” 说罢,他后退了一大步,半个身子都藏进身后昏暗的卧房里。 桑乐没想到十年后他还是能听见华稽说话,而且—— 他在怕?怕什么?怕会说话的螃蟹? 思及此,桑乐忙把木盒往身后一藏,冲着他笑得愈发甜美,扯着腮帮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慈祥一些。 她再次出声安慰:“你别怕,它不可怕。” 桑乐没有否认华稽会说话一事,毕竟,若他真的痴傻,便知道了也无妨;若他是装傻,那日后还能借此戳穿他。 “真的?” 良久,卧房里才传来顾涅辰探寻的语调。 “真的,不信你看,它红彤彤的,很可爱!你小时候可喜欢了呢!”桑乐急切地想要和他套近乎,一个不稳,山洪决堤说漏了嘴。 “额。”她胆战心惊,该怎么和他解释十年前的两面之缘呢...... 不过顾涅辰似乎并未弄明白她在说什么,而是挪了挪步子,站到了卧房门口。 他扶着门框,神色不再怯生,只是目光不时往桑乐还背在身后拿着木盒的手瞥去。 桑乐一喜,他这是信了她的话了? 九百年了,她还是头一次觉得那老龙王的眼光不错——她果真有哄小娃娃的天赋! “想不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子?”桑乐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拿到身前,说着就要去抽开上面的木板。 顾涅辰听话地点了点头,又往前挪了一步,伸着细白的颈脖望向木盒。 桑乐龟心柔化了一地,小娃娃就是小娃娃,真好骗! 她干脆小细腿一迈,踏上台阶和他站在一起,将木盒在两人面前打开,华稽红彤彤的身子就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 “是不是很可爱?” 桑乐此话一出,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夸华稽可爱。 毕竟,哪个正常人会觉得一只满身是壳螃蟹长得可爱? “嗯,可爱。”顾涅辰乖巧点头。 ??? 好吧,她险些忘了身边这个不是正常人。 “喏,送你了。”桑乐把木盒往顾涅辰手里一塞。 想来应该是顾涅辰六岁那年恰巧遇见她和华稽,会说话的螃蟹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他痴傻之后仍旧念念不忘。 这才有了代婉儿为了他四处找螃蟹的一档子事。 如今她把华稽好生生地送来也治不好他的痴傻,权当是给他玩乐一阵子了。 顾涅辰接过木盒,很喜欢这个礼物一般,对着桑乐绽开一个笑容:“谢谢姐姐。” 这一笑,像是暖风化开了东海北边的冰面,“咔嚓——”一声,惊得桑乐心肝一颤。 后知后觉,她反应过来—— 他唤她什么?姐姐? 她若是没记错,代烟儿年方十五,而他顾涅辰今年十六了,怎么是个姐姐? “不是,我......”好胜心如桑乐,刚想争辩却又止住了口。 算了,她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没唤她婶婶就万幸了。 “姐姐,请进。” 顾涅辰闪开身子给她让了一道,像是上了瘾,一口一个姐姐地唤着。 桑乐抚了抚裙摆,迈进屋子,不错,这姐姐叫得似乎还蛮中听。 ※※※※※※※※※※※※※※※※※※※※ 想起了那句话,白天叫姐姐,晚上………咳咳咳咳咳 第一劫(15) 卧房里虽光线暗了些,但格局陈设尽显气派,一眼便能看出顾府不减当年的风范。 顾涅辰将木盒拿进屋,径直往窗边去。 屋里未掌灯,唯一一扇窗也紧闭着,越往里走越昏暗。 桑乐紧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他:“为何不掌灯?” 顾涅辰在窗边停下来,将华稽从木盒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窗边一个雕花玉石缸里。 然后背对着桑乐,微微欠身在玉石上摆弄着。 桑乐一噎,竟忘了他还痴傻着,哪能问啥答啥? 她便自顾凑过去一探究竟,见那玉石上赫然躺着除华稽外的另一只螃蟹,一只蟹腿上还缠着白纱布,受伤了。 桑乐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方才在院子里被他捡起来的那只—— 难怪他会没头没尾地来一句“不怪你”,原来是她不小心踩伤了这只小东西。 可是—— 给没有灵性的螃蟹包扎这种事情也太傻了吧,就连同类的小精小怪也不会这么干! 桑乐嘴角一抽,抬眼又怼上顾涅辰欢喜的俊脸。 他似乎,很是满意这个礼物,也好像对她变得亲近起来了。 虽然很傻,但桑乐觉得至少是件好事。 于是她也跟着他犯起傻来,凑到玉石边,看着那绑着纱布的螃蟹,一脸歉意:“姐姐不是有意的。” “无妨,不怪姐姐。” 顾涅辰和她挨得近,绣祥云纹的紫色衣襟磨蹭着她盖着轻薄素衫的胳膊,有些痒。 他低头查看玉石上的两小只,贴得更近了,扑闪的睫毛上洒着门口透进来的光,看得桑乐浑身一僵。 鼻息间全是顾涅辰身上清冽的香气,她有些失神—— 不应该啊!怎么不是小娃娃的奶香呢? “姐姐在想什么?”顾涅辰一旦接受了她,话就变多了,微抿唇抬头看着她问。 桑乐回神,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上,迎着门口的光,光泽红润。 有个罪恶的想法瞬间升至脑海—— 好想咬一口。 “姐姐?”顾涅辰眉头微动,又唤了她一声。 “咳,没什么。”桑乐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遍,真的是只上古禽兽! 可是她似乎忘了,眼前这个人只是傻,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年及十六的俊美男子啊! “姐姐,你很热吗?”他问。 “不热啊。”被他一问,桑乐没反应过来,慌张地回望他,对上那双求知若渴的水汪大眼。 “那你的脸怎么和它们一样。”顾涅辰喃喃地说着,伸手指向玉石上的华稽和受伤的红螃蟹。 “我......”桑乐语塞,该怎么跟一个傻子解释不只有热才会脸红? “无妨,我替姐姐冰冰。”他绽开嘴角笑,那模样纯良至极,人畜无害。 桑乐不可避免地再次一跟头栽进去,僵在原地忘了闪躲。 直到那人把双手贴上她的两颊,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于是这般下来,非但没有降温,一股热流反而还一直往上涌,来了个切切实实的脸红脖子粗。 莫名的慌张,桑乐抬手就给了脸上的手一巴掌。 “啪——”响彻整个卧房。 顾涅辰显然不知会被打,痛得轻呼一声,忙抽回手背在身后。 那双迎着光的目子瞬间亮晶晶,泛上了委屈的泪水。 桑乐一悸,不由又心软:“姐姐......姐姐不是有意的。” 顾涅辰不答话,只背着的手仍不拿出来,低头瘪嘴。 “我......”桑乐实在招架不住,赶紧抓着手腕把人拉过来,“姐姐看看,是不是打疼了?” “嗯。”他这才听话地任由她把身后的手拉出来,举到两人面前。 桑乐抓着他的手仔细瞧了瞧—— 果真,细皮嫩肉,修长匀称! “疼。”他说。 “啊......”桑乐赶紧收住胡思乱想,轻轻抚了抚他手背上的泛红,“姐姐呼呼~” 这对顾涅辰很受用,被桑乐抓着的手软了下来。 桑乐恰好抬眼望去,便见眼前人微低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她,那目光依旧......依旧……纯良...... 可是她却不由地心慌,忙连手带人一推,丢下一句:“姐姐改日再来看你。” 便落荒而逃。 她这是怎么? 她一个九百年的乌龟精,被龙蛋这个凡界傻子给调戏了?! . 被遗忘在顾涅辰院子里的华稽挪了挪身子,转身对上身边那只没有灵性的螃蟹。 他挤了挤眼睛:这屋子怎么这么黑?旁边这个家伙长什么样子?红色的吗? 第一劫(16) 桑乐没顾得上绿竹的挽留,连回程的马车也忘了乘,狼狈地红着脸往代府跑。 一路上连带着吐槽了一番代烟儿的花心,怎么连个傻子也对付不了? 为了避免被府上人撞见她这般慌张的模样,桑乐故意选了沿着内城河的那条小路,可以直通她的后东苑。 “喂,代烟儿,你这般慌张做什么?”解天骄却不知从哪个地方钻出来,阴魂不散地叫住她。 桑乐一咬牙,懒得对付他这个麻烦精,回头睨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喂,代烟儿,你到底在躲本少爷什么?”解天骄红杉袍子一挥,横在她面前,堵住她后院儿的门。 “让开。”桑乐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他,毕竟不知道这作死的代烟儿见到他那风流模样又会做出些什么来。 解天骄对她最近的冷淡忍无可忍,龇牙咧嘴地本想训斥她些什么,想了想却又忍住,翻起旧账来: “你之前日日来这后东苑的石头上浣洗,别以为偷看的时候我没瞧见!” 偷看什么? 桑乐心一沉,难不成真如那两个丫鬟所说,代烟儿从前常常在这河边往对面解府张望?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红晕又在脸颊上晕开,代烟儿又脸红了! 这下好了,不打自招。 解天骄自然也不会放过她,立马扬声道:“怎的?被我说中了?羞成这个模样?前几日凶我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 好一个“妙语连珠”,直打得桑乐说不出话来。 她来凡界做任务就要尽量避免与其他的人纠缠,像解天骄这样一看就不好糊弄的,还是少接触为好。 思来想去,只能暂时把顾涅辰拉出来当盾牌使使了。 于是桑乐得意地一扬小脸,对他道:“解小少爷,您不觉得这光天化日之下单独与一即将婚嫁的女子见面,很失礼吗?” 解天骄听不得她说这些,因为眼前这个曾经眼珠子离不开他的人,如今突然这么冷漠让他极度不愉快。 他脸色一沉:“你当真要嫁给顾涅辰?我以为你只是搪塞代大人。” 桑乐两眼一翻—— 我是在搪塞你,看不出来吗? “当真,所以你别再来烦我了。”桑乐说罢,趁他愣神时错开路进了院门。 难道这解天骄也喜欢代烟儿? 可是她想不明白,若他当真喜欢她,为何第一次见面他会出言不逊;若他不喜欢,那为何现在又三番五次纠缠? 桑乐无奈叹气,又是搞不懂凡人心思的一天。 解天骄转身时,对方只留给他一记重重的摔门,“砰——”地一声,砸得他耳根子疼。 他看着面前还咿呀响动着的门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难道你真喜欢他那样的?” 说罢他摇头,转身走上了内城河的小石桥。 到石桥中间时又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气愤地一脚踹飞一块儿石子—— 砸进水里,又是“噗通——”一声。 他很是烦躁,不明白自己一个风流不羁惯了的公子哥,为什么会为这儿女情长变得如此矫情。 第一劫(17) 桑乐本已经做好五日之后一头栽进顾府的准备,可没想到顾府却来消息,称顾夫人病重,成婚之事还得往后延延。 桑乐对此倒没有想法,或者说她即使有想法也不起作用。 或许是看在她嫁给顾涅辰这事儿已成了定局,代大人和代夫人近几日倒没怎么来打扰她,代婉儿也出奇地安份。 桑乐乐得自在,不分日夜地在后东苑呼呼睡大觉。 反而解天骄隔三差五地来代府拜访一回,每回来必定要遣人来唤她,她却是一次也没答应过。代夫人又不喜她和解天骄来往,倒是每次都佯装应下他的话,转头也不为难她。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后东苑代烟儿生前种的那些花谢了一地,桑乐却都没走近瞧过一回。 本以为她会在代府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到出嫁,谁知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不是旁人,正是她的未来夫君顾涅辰。 上几次解天骄上门时,代夫人都是一个劲儿把代婉儿往前推,如今却是不让她出后西苑了。 其中之理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怕她那不争气的女儿见到顾涅辰,又做出什么打乱计划的事。 这可就苦了桑乐了,访客还没到,传话的一来,她就被几个丫鬟架着出了后东苑。 若不是她还顶着一个代府二小姐的名号,她还真觉着这群人是在逼良为娼。 此刻她正穿着被那群俗气的丫鬟硬披上的俗气衣裳,捏着帕子站在大厅,“恭候”她的未来夫君。 不久一个小厮跑来传话,说客人快来了。 代大人外出,代夫人一人在大厅候客,小厮一来报,她赶紧站了起来,招呼着:“快快......给顾夫人沏茶,扶我出去迎接。” 小厮没作为,顿了顿补了句:“顾少爷一人来的。” “顾夫人没来?”代夫人脚步一顿,又问。 “没来。” “嗯。”代夫人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折回去坐下。 她面上神色也不如刚才紧张,反而还让桑乐看出一份不屑来。 桑乐本一开始还不知顾涅辰在代府一家人心里的地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太好的。 没过多久,大厅外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大概是客人来了。 虽说代夫人对这不谙世事的痴傻顾涅辰不上心,但该做的模样还是得端一端。 可她踏出大厅,脸色却黑了下来,来的人不是顾涅辰,而是没被看住的代婉儿。 代婉儿提着她的粉白裙子,眼里噙着泪,匆匆地从侧门跑来,身后的管家婆子呼哧呼哧地跟着。 代夫人沉着脸呵斥她:“你来干什么!回你院子里去!” 代婉儿在距大厅三尺外站住脚,一脸哀怨地看着代夫人:“娘!为何叫人拦着我!” 代夫人被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气得不轻,咬牙切齿地教训她:“好话歹话娘说得还少吗?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 代婉儿却已经顾不得代夫人的责备,转身往身后的正门张望,嘴里紧张着:“涅辰来了吗?” 小厮们都躬身屏气站在一侧,无人敢应答他。 倒是桑乐眼尖瞥见了那一抹紫色,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来了。” “我看见了,无需你说!”代婉儿却不领情,瞪了她一眼。 桑乐耸耸肩,完全不把她的不识抬举放在心上。 第一劫(18) 近几月来,天气稍转凉了些。 顾涅辰进门时,桑乐瞧见他肩上披了一件紫色袍子,将手臂遮了大半,手里抱着一个红漆檀木盒子,手指被冻得微微泛红。 又见他眼神依旧空洞,轻抿着唇,除此之外别无多余神态。 他不疾不徐地往大厅走,身形气质亦是一绝,乍这么一看,还真看不出他是否痴傻。 他倒也不是真的一人来的,身后还紧跟着一个黑衣锦袍的护卫,腰侧挂着一柄剑,剑柄在薄阳中反出一道光,又给清冷的院子平添了一份凉意。 代夫人瞧了顾涅辰身后的护卫一眼,捏着帕子准备迎上去,但却被靠着正门的代婉儿抢先一步。 代婉儿早在顾涅辰进门的那一刻就面露喜色,扭捏地迈着细碎的步子迎上他,不顾礼节地抓住他因抱着檀木盒子而暴露在外的手。 “涅辰,你是来特地来寻我的对吧?走,我带你去我的院子里转转,院子里有好大一片池塘,你会喜欢的......”代婉儿知道顾涅辰不会答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势要将他硬生生拽走。 可顾涅辰却有些怕生,手一偏,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代婉儿手上落了空,又想抬手去碰。 顾涅辰没动,但有剑柄从他身侧横上来,他身后的护卫上前一步,将代婉儿挡了下来。 那护卫生得英气,冷着一张脸,代婉儿吓得一哆嗦,不敢再乱动。 但这毕竟是在代府的地盘上,相邀不成脾气还是可以有的。她脚一跺,大有要撒泼的气势。 代夫人一见,赶紧上前将她扯到身后,止住了她那一通还未发的没来由的脾气。 “顾少爷,小女无礼,若有怠慢,劳烦少爷见谅。”知道顾涅辰听不懂,代夫人有意掐着文绉绉的句子招呼他。 这番话常人听来,倒觉得她代家有礼有度,却不知她一字一句都带着轻蔑不屑。 换作平日,顾涅辰断然是不会有反应的,但今日代夫人话音一落,他就紧跟着侧过头。 桑乐终于从他侧头的瞬间,从那双涣散的眼睛看到了不一样的颜色,是带着凉意的银色,就像那护卫的剑柄一般。 代夫人不可避免地被他一记眼神怔住,似乎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当年杀敌四方的顾将军,带着威慑力。 “顾少爷,我......”虽说这几年代家通过攀附权贵显赫了些,但这代夫人终究还是一个在底层生活过几十年的市井妇人。 此刻面对眼前这个生来尊贵的人突然的冷意,她那佯装出来的威严瞬间分崩瓦解。 代府大院里,代夫人、代婉儿、管家婆子和其余一众仆人都一动不敢动,偷瞥顾涅辰的眼神复杂而沉重。 这不是个傻子吗?为何大家还是会如此怕他? 前后反差太大,连桑乐也开始怀疑,难道他的病好了? “呵呵。”顾涅辰却笑了。 在一众人的惊讶中绽开嘴角笑了,笑得天真纯良,像当年被顾夫人牵着买糖的六岁孩童。 众人见此松了一口气,看来傻还是真的傻,傻子不经意间的神情,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呢? 只不过是他们心虚罢了。 “姐姐。” 桑乐还沉浸在方才他转瞬即逝的神情中,就见他笑着向自己走了来,那声姐姐叫得软糯可爱。 她一激灵,来人已经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倒是一点也不怕她。 “姐姐,辰儿想你了。”见桑乐未作反应,顾涅辰有些生气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嘴上毫不含蓄地表达着对她的思念。 小孩儿就是这样,直白、毫不保留。 但桑乐却没有再像上一次在顾府一般对他卸下防备,即使她的耳根子在他说想她的时候就红透了。 她抽回手:“顾少爷来做什么?” 桑乐说话时往前瞧了一眼,代婉儿正被代夫人强行拉扯住,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 “来找姐姐。”和往常的顾涅辰都不一样,现在的他,有问必答。 “找我做什么?” “还姐姐的盒子。”他将手里的木盒子往桑乐身前送,一双眼睛期待地扑闪着。 桑乐瞧了一眼,的确是那日她用来装华稽的,但她却没接:“普通的盒子而已,不要也罢。” 桑乐说话间又往代婉儿处看了一眼,见她的眼神更阴郁了一分,好似再骂她不知好歹。 “姐姐不要吗?”顾涅辰把手伸回来,把盒子抱进怀里,可怜巴巴地问她,又像是再喃喃自语。 他好像犯了什么错似的,等着挨骂般地低着头,良久又小声地说:“那辰儿带回去,就当是姐姐送的第二个礼物了。” 他身后的护卫许久没有听见自家主子说过如此多的话,眉毛不着痕迹地一抽,握着剑柄的手指动了动,看向桑乐的眼神瞬间不一样了。 像是见到了什么奇珍异宝一般。 桑乐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对顾涅辰的冷漠惹怒了这护卫。 虽说她从那日在顾府被顾涅辰无形地调戏之后,就决定要当一个高冷的杀手,要冷静地处理她和顾涅辰的关系,但她还是很惜命的—— 毕竟还要活到亲手杀了顾涅辰的那天。 于是她立马对顾涅辰扯出一个认怂的微笑:“对,姐姐就是这个意思,你带回去吧。” 顾涅辰目光欢喜地一闪,忙抬头看她:“谢谢姐姐。” “额,无妨......”桑乐嘴角一僵,竟这么好糊弄,她罪孽深重啊。 此刻那护卫神色正常了许多,唯一不满的只有对面一脸狰狞的代婉儿了。 她实在受不了两人的亲昵,一把推开代夫人,冲到桑乐面前,开始她一贯以来擅长的骂战:“代烟儿!你别给脸不要脸,你把涅辰当什么了?他也是你能戏耍的?” “......” 面对眼前这个气红脸的代婉儿,桑乐只觉身边突然飞来了好几只麻雀,围着她叽叽喳喳。 她极烦代婉儿那尖锐聒噪的声音,平日里若是她不故意招惹自己,桑乐是断不会自讨没趣地去听她叫嚣的。 可这顾涅辰一来,就让代婉儿急了眼,吱吱嘎嘎又开始了,桑乐十分头疼。 “顾少爷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吧。”桑乐这话其实是说给他身后的护卫听的,满脸写着“快带你家少爷走”。 因为顾涅辰走了,代婉儿才能消停。 可那护卫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又颔首不作为了。 一旁顾涅辰倒是把她的话都听了去,有些慌张地对上她的视线,又抓住她的手:“我此次前来......还有别的事儿......” 他说得太过着急,憋红了脸。 “何事?”桑乐眼见代婉儿又要张嘴吱嘎,忙用对顾涅辰的冷漠态度堵住她的嘴。 但顾涅辰看不出她语气之间的微妙冷漠之意,只当她是在认真问他为何事所来,便笑着答:“来请姐姐明晚一同去沁湖看花灯。” 说罢,他又红了脸。 明晚是崇观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就是凡间再普通不过的祈福节,百姓会在沁湖放花灯祈愿。 这花灯有什么好看的?桑乐对凡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甚感兴趣,本想着拒绝,但一旁的代婉儿却抢了话。 “涅辰往年花灯节都不出门,今年想去,烟儿妹妹不会忍心拒绝吧?” 桑乐一愣,这人方才不还对自己和顾涅辰的关系生气?这会儿怎么又撮合起来了? “忍心。”于是桑乐在代婉儿瞳孔猛收中笑颜如花,她倒要看看这代婉儿耍什么花招。 “你......”代婉儿被呛住。 桑乐没心思管她,因为身边的顾涅辰难得一次听懂了两人的对话,一双目子已经染上了红晕。 “姐姐......” 桑乐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也罢也罢,明晚见。”桑乐侧过身,尽量不去看顾涅辰可想而知破涕为笑的反应。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和顾涅辰不过见了几次面,虽说她也算见证了他的半个一生,但两人除了那还没到来的婚事,别无交集。 可她现在却被这个连正常交流也不行的傻子吃得死死的,每一次下定决心冷漠一点,可最终都会动摇。 这不,又给自己平添了一件看花灯的无聊事儿。 但顾涅辰却很欢喜,凑到桑乐耳边,小声却雀跃道: “我等你。” 桑乐无奈地着看他走出代府,却也没反应过来。 他这次,没叫她姐姐。 第一劫(19) 顾涅辰一走,代婉儿并未哭天喊地,反倒是面露羞怯之色,躲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桑乐见她这模样,大概是猜出她之前为何撮合两人见面了,无非是想利用自己把顾涅辰约出来,再来个捷足先登。 不过她对此无动于衷,看花灯这等无聊的事,有人愿替她也甚好。 于是花灯节这天,桑乐没心没肺地在院子里昏睡了一下午,直到有人结伴喧闹地从她的院外经过赶去参加花灯会,她才悠悠转醒。 看了看院外的天色,不早了,已经开始放花灯了吧? “没劲儿。” 想到此,桑乐猛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声。 说好的不关心,这会儿怎么如此挂念?还赶着灯会开始之前醒过来。 桑乐不是扭捏纠结的性子,既然突然萌生了想去看看的想法,那就准备去了,反正这代府也管不住她。 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桑乐推开后门出去,因为顺着内城河往下游走,就能寻见沁湖。 “二小姐。”桑乐将将踏出后院门,家里的管家婆子就从河边迎了上来。 这管家婆子平日里都跟着代婉儿,桑乐不信她今日如此巧就在她后院,多半是故意替代婉儿在此堵她的门。 “做什么?”桑乐没给她好眼色,说话间也不停下,继续往下游走。 管家婆子紧跟着她,急切地问:“二小姐你去哪儿?夫人说你出嫁日将至,不宜四处走动。” 桑乐不屑,还真是聪明,拿代夫人出来挡刀,倒是一句没提及代婉儿。 “那代夫人可还说过,解府不会接受勾三搭四的女子?”桑乐一针见血,提醒她若想代婉儿风风光光地嫁去解府,就不能让她和顾涅辰纠缠不清。 还在这里堵她这个没人关心的小女儿做什么?该拦下的是她代婉儿。 桑乐甚是无语,在如何嫁女儿这件事上,他们整个代家,果真只有代大人和代夫人是清醒的。 那管家婆子听她如此一说,身形一怔,但又不愿表现出内心的慌张,回道:“婆子我只是个下人,只是奉命行事,听不懂二小姐说什么,但若小姐不听,婆子也无可奈何。” 弯弯绕绕说了一堆,桑乐也没应声,撇下她就走了。 花灯节是个喜庆的节日,来参加花灯会的百姓大多都三五成群,双双作伴,只有桑乐一人形单影只。 代烟儿生前大都不出门,崇观城很少有百姓见过她,倒让桑乐行动方便了许多。 她今天特意没穿那些罩纱的大襦裙,身上的青衫像男子一般收着袖口,裙摆稍短只及脚踝,踩着一双绣纹白靴,一只玉钗将发丝半束。 这一身行头,利落英气却又刚柔并济,桑乐很是满意。 许是很少见有女子这般打扮,又许是这花灯节像她这般独自出门的占极少数,一路上引来不少百姓侧目。 桑乐倒未被这些人诧异的目光影响,她愁的是该去哪里找顾涅辰。 虽说这花灯节是凡间众多喜庆节日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但崇观城的百姓们还是很重视这仅有的几次祈福机会,沁湖周围一早就张灯结彩,这会儿已经来了许多人,纷纷开始往沁湖里放花灯祈福了。 昨日顾涅辰来府上时也没交代清楚具体会面地点,偌大一个沁湖,桑乐一时不知该上哪儿找去。 “唉,那不是顾家痴傻的少爷吗?往年花灯节从不出门的,今日怎的来了?” “许是约了人来?我听说顾府和代府近日在商量婚嫁一事。” “这便是了,这可不,那不就是代府小姐吗?紧跟着呢,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桑乐刚想掉头去沁湖对岸找找,就听身边两个结伴而行的女子小声在谈话,说的正是她找了半天找不见的顾涅辰。 顺着她们的视线,果真瞧见站在沁湖桥头人影。 那人披着和昨日相似的紫色锦袍,抿着唇站在桥头张望,身后跟着那个黑衣护卫,再往旁处一瞧,还有代婉儿笑成花儿的脸。 代婉儿一手托着一个制作精良的莲花灯,一手在顾涅辰跟前比划着,眉飞色舞的模样,甚是兴奋。 桑乐搞不懂,放个花灯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桑乐往两人所在的桥头走去,边往过走,边注视着仍在四处张望的顾涅辰,想看看他到底何时瞧见自己。 顾涅辰很喜欢她,桑乐是知道的,毕竟都说他不喜与人交流,但见到她却很是亲近;都说他不喜外出走动,但为了她三番五次地出了顾府。 桑乐说不出被这样的顾涅辰喜欢是什么感觉,因为在她眼里,顾涅辰不仅是顾府少爷,还是东海的龙太子,是她需要亲手杀了的人。 杀手被受害者依赖上也是一种负担,桑乐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保持距离,毕竟这样才能把不可避免的伤害变得最小。 不过代婉儿她是真的不喜欢,顺带也莫名不喜欢她去纠缠顾涅辰。 好在顾涅辰也不喜欢和她亲近,这不,她自己一人在一旁手舞足蹈,但顾涅辰还巴巴地四处寻着他要等的人呢。 真是半分眼神都没留给代婉儿。 桑乐竟邪恶地觉得有些愉快,连带着步子都迈得轻快了些。 可是愉悦之感不及一瞬,她就堪堪收住了笑容,因为对面桥上原本四处张望的人此刻低下了头,冲着身边笑得越发灿烂的代婉儿扯开嘴角笑了,还接过了她手里的花灯。 “放花灯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桑乐突然别扭起来,停住脚不再往前走,把憋了好久的话嘀咕出声。 “确实没什么好高兴的,本少爷就十分孤苦伶仃,烟儿要不可怜可怜我?”突然有人接了话,直接横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眼前顾涅辰和代婉儿的身影被一人的胸膛取而代之,桑乐猛地从方才的别扭中回过神来,抬头对上解天骄那双勾人的桃花眼。 “怎么又是你。” “怎么不能是本少爷?花灯会是独属你代府?本少爷不能来?” 解天骄今日出奇地换下了他贯穿的风骚大红锦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雪白,手里还捏着一把折扇,像极了一位清风霁月的高雅公子。 “......” 桑乐对此无言,不过也只是像极了而已...... 一张嘴就破功。 解天骄见桑乐看着他出神,有些欣喜地展开双臂展示了一番,问道:“如何?本少爷这身行头可还和烟儿心意?” “不和,你起开。”桑乐匆匆瞥了一眼,不甚感兴趣。 “口是心非可不好,不过今日花灯节开心,本少爷不计较,走,陪本少爷去买花灯。”解天骄势要纠缠到底一般,半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若说桑乐是上天派给顾涅辰的天劫,那解天骄一定是她这一世的劫难。 因为她九百年来还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三番五次,乐此不疲。 “好。” 本想随口拒绝,但桑乐思考了片刻,觉得他顾涅辰可以仗着心智不全毁约,那她也没必要再去赴约了。 而且这解天骄似要不达目的不罢休,倒不如这一次先妥协,让他觉得这朵花突然不带刺了,便会失了兴趣。 解天骄果真没有料到桑乐这一次会这么爽快,已经想好的威胁堪堪堵在嘴里。 “走啊。”桑乐瞥了一眼愣神的解天骄,率先向卖花灯的摊位走去。 解天骄回过神,欢喜地跟了上去,那欢脱的模样,真对不起他那一身高雅的衣裳。 两人在摊位上随意选了两盏花灯,桑乐拿着其中一盏就要往沁湖边走。 “你要同我一起放花灯?”解天骄有些受宠若惊,高兴地连自称都改了。 “买了不放?那你买来做什么?” “放放放......” “那就走啊。” 桑乐头也不回,径直往湖边走去,却不自觉在桥头停下了脚步。 桥头上的两人自然也瞧见了她,反应最快的是代婉儿,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又控制住,一双眼睛泛着寒光看她。 桑乐扶额,她不过就是打扰了你们的二人世界而已,怎么搞得像是她灭了代府一般。 顾涅辰原本拨弄着花灯时还带着失望之色,但一见桑乐出现,又瞬间喜上眉梢,往她这处走来,自然地握上她的手,软软糯糯地唤她:“姐姐,你来了。” “顾涅辰,你放开她!”桑乐身后的解天骄急了,盯着顾涅辰握着她的手,厉声道。 顾涅辰吓得指尖一抖,但却并未放开,只是有些委屈地望向桑乐:“姐姐。” 桑乐面对顾涅辰这求助的眼神有些为难,一时没说话。 解天骄不屑,像是在提醒桑乐般,故意对顾涅辰道:“委屈什么?方才不还和代婉儿笑得开心?” “姐姐,我没有......”顾涅辰被他说得越发委屈,塌着眼帘想解释,却又说不出口。 桑乐莫名对他的否认有些不悦,她方才明明看见了...... 都说小孩儿的心思是单纯的,可顾涅辰怎么也撒谎? “放花灯吧。”桑乐把手抽回来,侧身往湖边走,没看见顾涅辰慌张的神情。 解天骄见她收回了手,得意的瞥了顾涅辰和代婉儿一眼,跟上去。 “姐姐......”顾涅辰跟着她转身,却没来得及追上去,紧咬着的嘴唇快被他碾破了皮。 “涅辰,别管他们,咱们也快去放花灯吧!”一旁的代婉儿见桑乐和解天骄两人走远,赶紧劝顾涅辰说。 顾涅辰听见“花灯”二字,神色愈加难过,低声道:“你骗我,你说姐姐会 第一劫(20) 桑乐蹲在沁湖边,一脸郁结地看着刚刚放出去的花灯在湖面上荡啊荡。 随后跟上来的解天骄蹲在她身边,摆弄着手里的花灯想同她一起放。 桑乐闻声侧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离得很近,湖面的风不经意间带起他的发丝,还会送来一缕她不熟悉的香味。 她吸了吸鼻头,感到脸颊一热,代烟儿又不受控制地脸红了。 解天骄正好也偏头看她,见她红着脸,心里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嘴碎道:“怎么?经不住本少爷的美貌?” “无聊。”桑乐控制不住代烟儿的脸红,只能放任不管,但也极度嫌弃地白了解天骄一眼。 不过脸上这么一热,她顿时茅塞顿开—— 难怪她方才看见代婉儿和顾涅辰欢笑时会很别扭,大概是代烟儿见不得自己的未来夫君和亲手杀死自己的姐姐亲近吧。 桑乐很满意这个想法,自欺欺人地点了点头。 “代烟儿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和本少爷一起放花灯,老往顾涅辰那儿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解天骄看着她灼灼的目光直跳脚。 “你以后对他客气点。” “什么......”解天骄正说着话,忽见桑乐冷了脸,一时没反应过来,挺直了身子僵在原地。 而桑乐却早已在他的诧异中起身离开了沁湖。 . 自从上次花灯会后,桑乐就再也没见过顾涅辰,直到大婚那日。 筹婚期间,桑乐还时刻担心那不省心的代婉儿出什么幺蛾子,可没想到早在大婚前两天,代大人就把代婉儿关在了后西苑,连个人影儿也没瞧见。 难道是她高估了这代婉儿作妖的能力? 婚礼当天,桑乐被稀里糊涂地收拾了一番,稀里糊涂地盖上红盖头,然后再稀里糊涂地被送上花轿。 代府和顾府都是崇观城有头有脸的门户,这两家联姻自然也是轰动全城,娶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同行的百姓闹闹哄哄。 迎亲队伍走得异常磨蹭,桑乐困意来袭,但花轿外的欢呼声让她难以合眼,一路上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忍了一路,终于在顾府门前停下轿子。 顾涅辰虽傻,但还是十分听从顾夫人安排,整个婚嫁流程没让旁人帮忙,掀帘子牵新娘子这些都是新郎官自己亲力亲为。 桑□□过红盖头见轿外有人掀开帘子,向她伸出手,她也伸手给他,然后躬身出轿。 却由于一路昏睡不甚清醒,脚下不稳,在轿前踉跄了一下。 牵着她的顾涅辰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的手臂,稳稳地将她接住。 桑乐身形晃荡了一下,撞进他的怀里,红盖头的一角被掀起,眼前落入他刀削的下颌和微勾起的嘴角。 隔着红盖头的薄布,耳边传来他低声的提醒:“小心。” 桑乐心里“咯噔”一响,此刻顾涅辰周身散发出的成熟气息,让她莫名有一种中了圈套的恐慌感。 她赶紧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像是探究什么似的,拽得很紧。 她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也看不清顾涅辰的神情。 只知道身边人将她的手温柔地拿开,然后按照之前的流程牵住她的手心,将她往顾府里带。 走了两步,桑乐才听见顾涅辰略带着担心委屈的嗓音说:“姐姐蒙着头看不见路,辰儿担心。” 那声“姐姐”像是定心丸,桑乐暂时松了一口气。 可是方才他中气十足的那声“小心”还是时不时萦绕上她的心头。 若如之前所想,顾涅辰真痴傻,那她嫁给他待到天劫之日,便是个良策。 可若顾涅辰是装傻,那她嫁过来简直就是折磨,毕竟,一个可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装傻近十年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善茬。 可是成婚的礼数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她要是现在逃婚...... 估计会被代府和顾府两家追杀。 逃婚如此不现实,桑乐最终还是被稀里糊涂地送入了洞房。 她在东海待了九百年,第一次听说成婚还要入洞房,毕竟在东海,所有的鱼虾蟹龟,只要你愿意,都可以刨出一个完美的“洞”房来。 这凡人真有意思,住个洞房还要成婚才行。 “少夫人,您就在这里坐着等少爷,少爷认生,不会在酒席上待多久,马上就回来了。”绿竹将桑乐扶到婚床上坐好,意味深长地对她道。 虽说桑乐不知这洞房具体指啥,但新婚之夜春宵一刻她还是听说过的。 难道她也要和龙蛋干这种事吗? 不可能! 她早就盘算好了,等龙蛋一进门就把他敲晕。 大概时辰快到了,桑乐听见绿竹带着一众丫鬟悄声退出房门,轻声唤了一声“少爷”之后,又悄声关了门。 偌大一个婚房,只剩下她和顾涅辰。 顾涅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负手慢悠悠地向桑乐走去,然后又在距她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全程一言不发。 桑乐有些担心他,一个心智只有六岁的傻子,懂什么叫洞房吗? 或许比她还一窍不通吧? 想到这儿桑乐松了一口气,那就不用费心思把他敲晕了,不然第二天他顶着一个大包还不好给绿竹交代。 那盖头也不用等他掀了吧? 桑乐手一抬,作势要自己掀下这红色的破布。 可她还未碰到盖头的一角,纤细的指尖就被顾涅辰修长的手包裹住,然后顺着关节摸到手心牵住,巧妙地阻止了她掀盖头的动作。 “姐姐,绿竹说,盖头只能我来掀。”他说得无比诚恳且小心翼翼。 桑乐已经联想到了他没掀成盖头之后的委屈模样,一定又是低垂着眼帘,抿着薄唇,鼓着腮帮子红着眼眶...... 于是她又又又心软了,任由他牵着手,静坐着等他掀盖头。 从盖头的下摆可以看见顾涅辰的一袭红衣下摆,他往前挪了一步,两人靠得愈发近。 桑乐没来由地紧拽着红手帕,她居然在紧张? 很快地顺了一口气,桑乐安慰自己:一定是代烟儿这具身子对新婚之夜的懵懂。 她一个九百岁的老乌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怎么可能等一个傻子掀盖头等得如此紧张? 幻觉,一定是幻觉...... 顾涅辰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老半天还没有动作,盖头还完完整整地盖在桑乐头上。 于是桑乐从一开始的紧张变得有些着急,这傻子,能不能给她来个痛快的? 为了缓解这微妙的气氛,桑乐想了想开口问他:“绿竹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会连春宵一刻值千金这种会害得他被敲闷棍的事情也告诉他了吧? 那他明早顶着一头的伤去顾夫人面前请安可别怪她。 不过顾涅辰这次没答话,而是在她毫无防备下将盖头给掀开了。 屋里的红烛被绿竹掐灭了好几只,春宵的氛围很浓,就是不怎么看得清。 顾涅辰一手拿着盖头,一手牵着桑乐,弯腰凑近她,扑闪着大眼睛仔细端详了她的妆容一番。 桑乐被看得不自在,咽了咽口水向后仰头:“你看什么?” 顾涅辰笑了,他说:“姐姐真好看。” 桑乐心脏猛地一颤,这声姐姐叫得她压力好大,仿佛她不是被硬逼着成婚的人,而是诱拐孩童的盗贼。 “你......别在这种时候叫我姐姐......” “为什么?”顾涅辰眼神中的失落快要溢出眼眶,“你不喜欢吗?” 虽然很委屈,但是很乖巧地改了口。 桑乐咬牙,他这么这么让人心疼,真是叫人很无奈。 “那日花灯会,我惹你不高兴了。”许是见桑乐没答话,他又自顾开了口,愈发委屈了。 “你怎么......”你怎么还记得。 桑乐有些头疼,她承认那日见他和代婉儿说笑,突然觉得这小孩儿或许也不是只认她一人,只要走进他的心里,他就可以单纯地接受所有人。 所以那日兴致缺缺,和他打了个照面就打道回府了。 但是她后来把这没脑子的行为痛斥了一番,也就抛到脑后了。 没想到这小娃娃还记得这么清楚。 “不是因为这个,我没不高兴。” “那姐姐为何不见我?” “我......” 花灯会之后,顾涅辰确实又来了代府几回,但都被桑乐用婚嫁之前不想相见的理由给搪塞了回去。 本以为这小孩儿心思没那么多,过几日也就忘了,现在被他如此真诚地逼问,她要怎么给他解释? 说我不是不喜欢你才不理你,只是知道自己是个无情的杀手,害怕纠缠过多,才故意和你保持距离的? 桑乐不敢想,她怕她说了之后,顾涅辰会问她:杀手是什么?能吃吗? 这就很让人很头疼了。 “绿竹说,哄娘子很简单的。”顾涅辰目子突然闪光,如获至宝一般看着桑乐。 “怎么又是绿竹,她说什么了。” “她说,” 顾涅辰说着又凑近了一分,“没有什么是一个亲亲哄不好的。” 桑乐沉浸在哄娃娃的心思里,根本没想着要躲他,于是—— 她迎来了一个结实的吻。 明白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之后,桑乐简直暴跳如雷,绿竹都干了什么?! 带坏小孩!伤风败俗! 看着桑乐捂着嘴巴,怒目圆睁,顾涅辰很慌张,很委屈: “唔,我被骗了。” “还是没有哄好姐姐。” “姐姐好像更生气了。” 第一劫(21) 帷帐旁的烛火猛地一阵荡漾,顾涅辰被桑乐一把推倒在地,两人一高一低,大眼瞪大眼地对望。 桑乐拿喜帕狠狠地把嘴巴擦了一通,想当年东海多少俊鱼追她,她一一给回绝了个遍。 这可是她守了九百年的清白之身! 要说没了就没了,可这龙蛋蠢死了,什么也不懂! 这稀里糊涂的,好生憋屈! 她气啊,她气得想打人,她气得想拍碎他的蛋壳! 而此刻的顾涅辰却保持着被她推到的姿势,坐在地上委屈地抹眼泪,一动不动。 他还委屈上了?仗着自己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吧? 顾涅辰一委屈就喜欢咬嘴唇,那双饱满红润的唇瓣上,总是印着一道不深不浅的牙印。 现在他正委屈得紧,咬得越发用力了,唇肉都堪堪陷下去,周遭泛着白,冲淡了血色。 桑乐气急败坏,看着他紧咬嘴唇的动作更是一阵烦躁。 终于还是出声制止他:“别咬了!再咬就破了!” “那姐姐不要生辰儿气了,好不好?”顾涅辰闻声在地上挪了挪,蹭到床榻边,轻轻拽了拽桑乐的喜服。 他没再折磨他的嘴唇,倒是皱着眉头,鼓着白嫩的腮帮子,眨着星星眼仰望桑乐。 桑乐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她怀疑一定是刚刚下花轿的姿势不对,所以才会在洞房花烛夜哄小娃娃! 大哥,你年方十六啊!十六! 生得细皮嫩肉也就算了,还这么惹人怜爱!简直丧尽天良,没有王法! “行了行了,睡觉,我睡床你睡榻。”桑乐招架不住,他这个小傻子也是什么都不懂才会听绿竹的,这次就勉为其难先原谅他吧。 桑乐两腿一蹬,脱掉鞋子翻身躺上婚床,也不管顾涅辰是否同意,闭眼就睡。 这小傻子什么也不懂,刚刚亲一下就慌成这般,料他也做不出其他事儿来,所以桑乐这觉一开始睡得十分安稳。 . 可渐渐地......怎会如此热? 桑乐感到她像是被扔进了蒸笼里,周围沉闷燥热,鼻尖还痒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她,但双手又被束缚住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儿......”桑乐嘟囔了一句,睁开她迷糊的双眼。 “顾涅辰?!”迎上对面相隔不足两寸的俊脸,她惊得瞬间清醒,“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让你睡榻吗?!” 顾涅辰收回刚刚挠桑乐鼻尖的手指,眨了眨眼睛,轻启薄唇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姐姐,你醒了。” 许是因侧躺着,他的嗓音低沉轻浅,撩人心弦。 桑乐一激灵:“不要叫我姐姐!” “哦。”顾涅辰委屈!好委屈!姐姐真是太喜怒无常了,总是哄不好。 所以,他生气了! 不要再哄她了。 于是桑乐亲眼看着顾涅辰憋着眼泪,在她面前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生闷气。 虽说顾涅辰只有十六岁,但已生得高大,这样背对着桑乐,结实的肩背莫名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回想自己刚刚的态度,桑乐有些不是滋味。 “喂,顾涅辰,你生气了?”她试探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没有回应。 “好了,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们已经成亲了,现在是夫妻关系,你再唤我姐姐不和规矩,再说了,我也不比你大......”桑乐稀里糊涂说了一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安慰些什么了。 “......”还是没有回应。 顾涅辰憋着眼泪,委屈得哽咽,姐姐似乎说了好多话的样子,可是他一句也没听懂。 更委屈了! 事不过三,桑乐本就耐性不足,更没有哄小娃娃的经验,这一来二去自己也跟着急眼了。 她对着顾涅辰倔强的后背,生硬道:“顾涅辰,你给我转过来!” “再不转过来,我就把你踹下去。” “!” 顾涅辰吓得一抖,扭扭捏捏总算是转了个身,红着眼看着桑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两人相对躺在同一张床上,这让桑乐很不自在,她赶紧一个打挺翻身坐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说吧,什么时候爬上来的?不是让你去睡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不是一直唤我作姐姐吗?怎么不听姐姐话? “因为......”顾涅辰委屈地瘪嘴,“因为......房里没有榻啊......” 桑乐听他这么一说,才留心环顾了婚房一圈,还真没有坐榻,整个屋子除了床和地板,没有可以躺人的地儿。 她扶额,大意了,小瞧了绿竹的本事。 “算了,不怪你。”桑乐蹬了蹬压在腿上的被子,又问他,“那这些被子是怎么回事儿,你给我捂这么严实做什么?” 她刚刚醒来除了发现他躺在她身边外,还发现她身上盖着两床被子,被捂得严严实实,难怪那么热,还动弹不得! 顾涅辰突然把脸往床榻上一埋,半天没有回话。 不对啊!桑乐警铃大作,他这突然娇羞是怎么回事儿? “说话。”桑乐神经紧绷,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 顾涅辰被踢了一脚,从床榻上抬起头来,支支吾吾才道:“绿竹......绿竹说,今晚我和姐姐要做盖着被子做的事才行。” 盖着被子做的事?! 好你个绿竹,还真敢教! 这傻子也是,还真敢信! 可是桑乐也没想明白,他知道盖着被子做的事是什么事吗?就害羞成这样? 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就叫盖着被子做的事? “绿竹还说,做这件事的时候要不讲道理,也可以不告诉姐姐,但是......辰儿不想骗姐姐,所以辰儿把姐姐弄醒了。”顾涅辰一本正经地开始跟桑乐解释。 解释到一半他又委屈起来:“可是姐姐一醒过来就生气了,绿竹说得没错,下次不告诉姐姐了。”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桑乐两眼一抹黑,下次直接按着头捂,把她闷死在被子里吗? “不能有下次吗?绿竹说,我和姐姐还有很多次。” “......”神了,好一个还有很多次...... 桑乐生无可恋地往后一仰,瘫倒在床上,有气无力道:“你......下次别再听绿竹胡说八道了......” 她怕了。 . 两人最终还是没能做成真正的盖着被子才能做的事,隔了老远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 次日一早,绿竹带着几个老婆子来伺候两人起床,见床榻上的白帕子不染半点红,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顾涅辰一眼。 然后华丽丽地被桑乐杀气腾腾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绿竹心惊,嘿嘿一笑,怯怯地低下头。 顾府上下都知道顾涅辰的情况,所以这圆/房一事也没强迫两人,不过就是绿竹太监替皇上急,才在婚嫁之前乱七八糟交代了顾涅辰一通。 不过她也只是一个小丫头,自己也不懂,好多都是话本子上看来的,所以才闹了一晚上笑话,把桑乐折/腾得不行。 顾夫人唤两人一同用早膳。 两人昨晚都没怎么睡好,无精打采的模样,让顾夫人很是满意。 新婚夫妻总是要磨合一段时间才会和谐,她的孙子也才能健健康康地降临。 顾家上下也就顾夫人和顾涅辰两人,现在添了个桑乐,人也不见多。 用膳的桌子不大,顾夫人特意让桑乐和她坐到一起,好好瞧了瞧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儿媳妇。 顾夫人虽看上去身子虚弱,但胃口却异常地好,一清早都能吃得下一大盘肉膳。 桑乐有些诧异,便多留意了些,果真见顾夫人后颈发黑,气不及地,的确如之前所猜测的那样,是招惹上了邪祟,这一大早吃的一盘肉,恐怕也不是给自己吃的。 看顾夫人这体虚的模样,怕是气数将尽,桑乐有些郁结,不知道该不该插手此事。 照理说,她只是来帮龙蛋历劫,若这顾夫人本就有这一劫,那她插手便是逆改天命,是要遭天谴的,可这若是飞来横祸,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毕竟就算这龙蛋轮回一世成了肉/体凡胎,他终究还是留着龙族的血,招惹一些不怀好意的妖邪趁虚而入破坏他历劫,也不是不可能。 这顿饭吃得很沉重。 从顾夫人的院子回来途中,会经过大堂后的□□。 正对着大堂后墙由一间屋子,装潢气派,但大门紧闭,看上去很久没人靠近过,很是荒芜,在顾府精致的建筑中显得有些突兀。 “这间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桑乐问绿竹。 绿竹顺着桑乐往那荒废的屋子看了一眼,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那原是佛堂,八年前老夫人封了那处,不让人靠近了。少夫人您可别去,老夫人会不高兴的。” 佛堂?凡间的妇人都偏爱礼佛这桑乐是知道的,虽然天上的神仙很少管她们的诉求,但这习俗一直绵延不绝。 可是顾夫人却不踏足佛堂? “顾夫人可是不爱礼佛?不信神佛?”桑乐又问。 “倒也不是,奴婢也说不清,只是突然就不再去了,那时奴婢还小,很多事都不知道。不过少夫人您放心,往后这顾府就是您的家,这些事儿老夫人会亲自告诉您的。”绿竹喜上眉梢。 少夫人对府中的事感兴趣了,那就证明对少爷感兴趣了! 真好,看来她给少爷做的功课没白费! ※※※※※※※※※※※※※※※※※※※※ 绿竹好自信,值得表扬! 第一劫(22) 顾府格局很大,除了必要的大堂大厅外,主院是顾夫人的院子,东院是顾涅辰的院子,西院里则住着仆人。 东院除用来当婚房的正院外还有一个偏院,就是那日桑乐带着华稽去的那间院子。 所以现在,华稽估计还被养在那偏院里。 桑乐掐着指头算了算,她好像已经把华稽扔在那儿数月有余,不过她们精怪日子活久了,这点时间不算什么。 果真,桑乐到偏院的时,华稽还和数月前一样,躺在那玉石缸里呼呼睡大觉。 桑乐提起他的蟹腿,招呼道:“别睡了,醒醒。” 华稽听到桑乐熟悉的嗓音才从沉睡中被唤醒,伸了个懒腰变回人形:“哎呦,小乐乐,你终于想起我了。” 桑乐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将偏院的门关上,啐了他一句:“你干什么!变来变去,吓死人了。” 华稽边舒动筋骨,边念念叨叨地打趣她:“小乐乐,这才嫁进顾府多久啊?就开始三从四德了?” 三从四德?瞎说八道! 她只是怕顾涅辰看见华稽从螃蟹变成人提前把他吓死,才不是怕他误会什么。 “你皮痒了是吧?”桑乐作势要去拧华稽耳朵。 华稽早就预料到她有这么一招,翻了个身变回螃蟹,让她无从下手。 “小乐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太明真人前些天传消息跟我说,把你成功安置在顾涅辰身边之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可以回东海睡懒觉喽。” “你要走了?扔我一人在这儿?” “怎么?小乐乐舍不得我?之前不还嫌弃我碍事儿?回回想扔我下油锅?”华稽嘴皮子翻得飞快,嘴碎道。 舍不得倒是真的,毕竟要独自第一次做人了,有点紧张。 桑乐不着痕迹地轻咳一声,嘴硬地掩饰尴尬:“你本就碍事......行了,不拦着你,免得到时候太明真人说我没好好做任务。” “你放心吧,有情况我还是会出现的。”华稽安慰道。 “嗯,”桑乐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今天来的目的,赶紧问道,“的确有一事想问,这顾夫人是否命里有劫?” “怎么说?” “我察觉顾夫人气息微薄,后颈发黑,像是被邪祟缠身,只是不知该不该插手。顾夫人将龙蛋养这么大,若是因龙蛋历劫招来这些......” 桑乐眉头紧皱,有些难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太明真人并未说此事。并且龙太子这第一劫本就是尝尽凡人生活滋味,天劫降临之时应该是选好了历劫之地。 这崇观城人杰地灵并无邪祟,如果顾夫人真的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便是脱离天劫而生,是劫中之劫啊!” 华稽这么一想也觉情况不对,握紧了拳头一脸担忧。 “无妨,你自回东海找太明真人,我先去探探情况。”桑乐其实并不怕麻烦,若确定此事她可插手,反倒让她觉得心里舒坦得多。 “那你多加小心,毕竟你现在也是肉/体凡胎。” “知道。” . 从偏院出来后,桑乐一直忧心忡忡。 初来崇观城时,她以为她只需帮着代烟儿出出气,教训教训代府一家上下而已;可现在看来,代府一家根本不算事儿,还有更凶险的在阴暗处没被发现。 绿竹见自家少夫人蹙着眉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发呆,还以为她初来新家不适应。 赶紧上前安慰她:“少夫人是不是想家了?其实咱们崇观城不比京都,许多规矩没那么讲究,您要是实在想,便可叫少爷陪您一同回去。少爷可是什么都听您的。” “他什么都听我的?”桑乐眼中的光一闪而过。 “是呀。”绿竹诽腹,这不是人尽皆知吗? 桑乐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能自己回吗?” “啊?少夫人为何想自己回?”绿竹一惊,难不成自家少夫人和少爷又闹别扭了? 是不是她教的不管用?那下次让经验多的曹护卫教。 跟在顾涅辰身后的曹护卫眼角一抽,谁在打他的如意算盘? 桑乐不知如何说才好:“因为......” 因为她只是想有个自由活动的时间,以便好好查查这事儿的原委。 这顾涅辰痴傻,平时除了在顾夫人的院子里待着,就是在东院待着,没个正经事务做,桑乐便没有避开他的机会。 这回娘家省亲倒是一个好机会。 “姐姐不喜辰儿跟着么?”顾涅辰从顾夫人的院子回来,恰好听见绿竹扯着嗓子问桑乐为什么不愿他跟着。 他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眶出声问她。 早膳用完之后顾涅辰便在顾夫人院子陪着,桑乐没曾想他这么快便回了,这话被他听了去,应该怪难受的。 就像小孩儿被抢了糖果一般。 “我......”桑乐一急,站了起来,刚想解释,看着对面人委屈的模样,突然又止了声儿。 她现在是不是有些过于迁就他了?再如此下去,怕是一年后不好收场。 于是桑乐心一横,冷着脸回了一句:“是,我不想你跟着。” 一旁的绿竹吓得赶紧捂住嘴不敢出声,这新婚第二日,少夫人和少爷关系就如此僵了? “为何?辰儿是否做错什么了?”顾涅辰走近桑乐,习惯性地要抬手握住她。 却被桑乐刻意避开,她背着手,语气依旧冰冷:“你没做错什么,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不是说都听我的吗?那就别问了。” 顾涅辰这一次眼眶竟没再红润,但看得出他十分难受,他凝视了桑乐许久,再喃喃说出一句:“原来姐姐也嫌弃辰儿傻。” “这......” “咯噔”一下,桑乐心里一沉,原来他是知道世人都说他痴傻的。 那她刚刚那番话是否说得有些重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现在心软,之后越陷越深。 桑乐只能丢下一句“你别瞎想”就落荒而逃。 . 夜里桑乐没睡好,一是因为心系着顾夫人的事,而是因为自今日院中一事之后,就再没见过顾涅辰。 他没回正院来就寝,绿竹为顾涅辰打抱不平,也不理会她,问她什么也不答。 不过有曹护卫护着他,应该不会出事,估计这会儿在偏殿睡下了。 可是桑乐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又过了一刻,桑乐那双眼睛还是炯炯有神。 她想了想,干脆翻身穿好衣服,趁着夜深人静去探探顾夫人的事。 先从那废弃的佛堂开始,直觉告诉桑乐,这佛堂里一定藏着一些与此事相关的秘密。 府中的杂役奴仆的卧房都在西院,而这佛堂离东院较近,桑乐没扰到府中任何一人,十分顺利地摸到了佛堂大门。 佛堂大门上了锁,锁上落了灰,桑乐不敢伸手去碰,怕落下痕迹。 她猫着身子在佛堂前转了一圈,发现佛堂左侧有一簇竹林,竹林后藏着一张木门,竟没关。 桑乐有些惊讶,竟如此容易? 可是除了此处也再没有别的地方可进,凡人都有留后门的习惯,或许这真的是一个简单的后门而已? 桑乐想着,便推开门悄悄走了进去。 一推开门,沉积许久的灰尘扑面而来,呛了她一嘴。 屋里很黑,木门后是一道狭窄的通道,看不清四周,只能通过木门口透进来的月光看见平坦的入口。 桑乐有些犹豫了,前方漆黑一片,像极一处探不到底的深渊。 况且她现在对付的是有法力的邪祟,放在从前的桑乐身上或许还力所能及,但是现在的代烟儿不行。 她虚掩上门试探地往前走了一两步,走近了一看才能勉强地瞧见这里只是一个过道,而右侧还有许多扇小门,并且都未上锁。 这些门应该通向佛堂的正厅。 桑乐心下一喜,正准备抬手推开其中一扇,忽然脚下有一团小小的黑影飞快地窜了过去。 吓得她猛地后退了一大步,费了老大力才压抑住欲破口而出的惊叫。 “吱吱——”随后门边的柱旁传来一阵响动。 “呼——”原来是老鼠,桑乐大松一口气。 刚想抬脚继续往前走,她却突然被人伸手往后一带,落进一个怀抱里。 桑乐吓得心跳都漏了半拍,直到熟悉的清冽香味涌入鼻尖,她才安下心来。 顾涅辰?他来干什么? 惊吓的感觉才下心头,桑乐瞬间又紧张起来,他怎么会跟过来? “姐姐,别怕。”顾涅辰紧紧地将桑乐圈在怀里,头埋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轻声地安慰着。 怕什么?那只老鼠? 她没怕啊...... “唉——” 桑乐被她抱得紧,踮着脚有些喘不上气,她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背,可迟疑了许久手中的动作还是未落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桑乐说这话时,有些底气不足,毕竟这是顾府,她才是擅闯的那个。 顾涅辰听见她的声音,安了心才把人给松开。 屋里没有灯光,一片昏暗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听见他有些委屈的声音,还困在今日下午院子里的事走不出来。 他说:“姐姐,不要生辰儿的气了好不好?” ※※※※※※※※※※※※※※※※※※※※ 有没有看到这里的小可爱觉得顾涅辰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一个头两个大。 呜呜呜呜,我觉得我好对不起顾涅辰啊,感觉他这一劫一直活在自责中,老是觉得自己有事做不好…… 他永远:我错了、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 ———— 本妈也想对他说: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 第一劫(23) 桑乐不知她是怎么走出佛堂的,只知这次顾涅辰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头,手心被他捂出了汗。 桑乐有些心虚,虽然顾涅辰并未问她来佛堂做什么,或者说他痴傻并不知这有何不妥。 但她还是心有芥蒂,发现只要与他对视,便开始有些怕了。 加上今日下午在院子里的事,顾涅辰道歉,她还是没妥协,两人之间的气氛说不出的微妙。 “姐姐睡吧,辰儿走了。”顾涅辰把桑乐领到东院的正院门口,等她进屋,站在台阶下对她说。 桑乐心里很不是滋味,夜里更深露重,刚刚被他牵着的手瞬间被风吹得降了温,凉意自指尖直上心头。 顾涅辰今夜穿得单薄,身上不见那件入秋来就披着的锦袍。 桑乐有些愧疚,若换作平常,这种擅闯名门大家封地的行为怕是要被送五花大绑扔出去了,她却还能在这儿受着主人家的关心。 虽说不能和顾涅辰走得太近,但是也总不能如此绝情,毕竟两人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夫妻。 “你等等。”于是桑乐叫住他。 “好。”顾涅辰转身的动作一顿,有些欣喜。 桑乐叹了口气,转身进屋,不一会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件衣袍。 “别着凉了,否则顾夫人得怪罪我。”桑乐走下台阶,踮起脚把衣袍披上顾涅辰的肩头。 顾涅辰低头就着她,趁她还在摆弄衣角时,伸手将她的手同衣袍一起包裹在肩上。 他轻轻捏了捏桑乐细嫩的手指,感受到她是真的存在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又将她揽进怀里。 桑乐被他一带,整个人被藏进刚刚自己亲手为他披上的衣袍里,秋夜里的寒风被隔绝在外,还有耳边他满足的喟叹声。 这一切都清晰可见,让人觉得很安心。 “不冷。”顾涅辰声音自耳边响起,在寒风拂过的秋夜里显得有些沙哑。 桑乐却没来由地心悸,心里突然蹦出来的一个想法吓得她浑身僵硬—— 或许顾涅辰从来都不傻。 从迷时林出来见到顾涅辰的第一面到方才的景象一一再现,桑乐突然有些想笑。 她早该发现的—— 在代府那冷若寒冰的目光、在偏院故意的捉弄,还有花轿前下意识的敏捷,以及刚刚耳边那声他原本的成熟音色。 这些都是可疑的地方。 只不过他伪装得太深,或者说是她自身对他没理由的信任,才致使她一步步自蒙双眼落入圈套。 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在佛堂给她的冲击太大,或许她到现在都不会察觉出他有什么异样。 可是即便是知道他在装傻,桑乐也不敢立马推开他大声质问。 就如同之前所说,他伪装了近十年,这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很可怕。 “怎么了?”顾涅辰察觉到了她的僵硬,问。 桑乐从他怀里支起身子,回道:“没什么,不早了,睡了吧。” 她没敢多说,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僵硬。 “好,进屋吧。”顾涅辰低着头,透过夜色看向她,顿了顿又道,“那辰儿回偏院。” “好。”桑乐转身,把自己关进屋里。 . 正院到偏院的石道上。 顾涅辰站住脚,不一会儿一个黑影从院头飞身而下,落在他身边行了一礼。 “公子。”曹护卫低声道。 “去佛堂看看。”顾涅辰将肩上的衣袍拢了拢,吩咐道。 “是。”曹护卫应下,但却并未立刻行动,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开了口,“公子,少夫人她......” “无妨,任由她去。”顾涅辰隐在夜色里,看不清喜怒。 “是。”曹护卫领命退下。 顾涅辰确未痴傻,但此事只有他和曹护卫知晓,平日里都唤他少爷,只有以真实身份出现时,曹护卫才会唤他一声“公子”。 这些年顾府之所以经久不衰,一方面他表面上佯装痴傻回避了对家的争锋相对,另一方面暗中经营着庞大的组织,掌握着整个崇观城财政大权。 不过,他装傻的原因并不只是为了逃避对家,真正的原因连他自己也觉棘手。 . 桑乐想了一夜,决定采用迂回的手段,让顾涅辰自己承认装傻的事。 至于她在佛堂被抓包的事情,只要顾涅辰一天不承认他装傻,她就一天不会被揭穿,毕竟傻子哪里知道这么阴谋勾当? 那么之前为了避免她对痴傻的顾涅辰心生怜爱所以回避的想法便不成立了,她现在要做的是接近他,然后找机会戳穿他。 这么一来,心中所有的疑虑就烟消云散了。 脱机带水的感情她桑乐或许不擅长,但这勾心斗角她在东海可是学了不少! . 于是次日一早,偏院。 “辰儿,辰儿起了吗?”桑乐起了个大早,逼着绿竹去灶房端来甜点,赶到偏院叫顾涅辰起床。 绿竹在一边看得一脸懵,但她还是很欣慰自家少夫人能开窍主动来找少爷。 不过—— “少夫人,少爷他真的不爱吃甜食,况且这一大早......” “您若是觉得亏欠了少爷,也应该诚心一点不是......” “还有,虽然少爷痴傻,但是少夫人您还是得唤他夫君,可不能辰儿辰儿地叫,老夫人听了会不高兴的......” 听着绿竹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桑乐仿佛重回了代府,重见了代婉儿那张嘴一般。 “行了行了,我有分寸,你下去吧,吵得我头都疼了!”桑乐赶紧赶人。 “那少夫人记得对少爷温柔一点,少爷什么都不懂!”绿竹突然红着脸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呼哧呼哧逃之夭夭。 两个女人一大早像麻雀一般在顾涅辰院子里叽叽喳喳,躺在床上的顾涅辰皱了皱眉头。 不管他痴不痴傻,起床气还是有的。 顾涅辰翻身下床,寻了衣服穿好,抿着唇打开卧房的门,见桑乐提着点心盒子站在院子里冲他笑。 他没吭声,又转身回了屋。 被晾在院子里的桑乐有些懵,他不应该高兴地蹦跶过来,接过她手上的点心转圈圈,顺带附上一个亲亲吗? 怎么回事儿? 他不想装了? ※※※※※※※※※※※※※※※※※※※※ 我以为我要虐了,最后发现我又开始沙雕了,沙雕本雕命里带雕藏不住的…… —— 好的,后面就看间谍和伪装者之间的博弈吧! 第一劫(24) 桑乐不信邪,提着点心一脚踏进屋里。 偏院的光线还是这么昏暗,模模糊糊才能看见顾涅辰又躺回了床上。 桑乐气火攻心,不理她也就罢了,现在还装睡? 她把点心往桌面上一放,将床边的窗户打开,晨光霎时涌入,将屋子照了个透亮。 桑乐随后搬了个小板凳坐到顾涅辰的床边,手肘支在床边的木栏上,撑着下颌看着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她的顾涅辰。 她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何时。 从这个自上而下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高挺的鼻梁,还有闭着双眼微闪着的睫毛,以及根根分明长在细嫩眉骨上的细长眉毛。 长这么俊俏做什么? 桑乐在心里犯嘀咕:别以为长得俊我就可以不计较你装傻的事实。 顾涅辰被桑乐这么灼热的目光审视着,竟也出奇地镇定。 若不是桑乐提前知道他在装傻,此刻一定会认为他是真的睡着了。 既然如此,桑乐嘴角一勾,那她就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身比心先动,心思才起,她的指尖就已经伸了出去,绕过他有些红润的脸颊,凑到挺翘的鼻尖前。 像新婚之夜他对她做的那般,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 一大早提着点心盒子在院子里待久了,她的指尖微凉,而顾涅辰的鼻尖却是温热的,呼出的气息更是轻轻浅浅地缠绕上她的指节。 桑乐一阵心悸,赶紧把手往回撤。 却迟了一步—— 顾涅辰伸手擒住她的手腕,把人往前一拽,两人便扑到了一起。 桑乐只觉瞬间天旋地转,她被带着翻了个身,跌进了床榻内侧。 两人面对面躺着,顾涅辰还捏着她的手腕,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 桑乐右肩摔得有些疼,险些破口大骂他一声:骗子!果真在装睡! 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憋住了。 “姐姐。”顾涅辰定定的看着她,轻声唤道,话语间还带着没睡醒的朦胧感。 桑乐再也不会被表现所欺骗了,现在顾涅辰习惯性抿唇的动作落到她眼里,都变成了轻蔑的笑意。 似乎在宣示他高超的骗人技巧,和对她无情的嘲笑! 桑乐气得牙痒痒,一把挣脱开他的桎梏,翻身坐起来。 顾涅辰也跟着她坐起身,有些迷茫:“姐姐再睡会儿吧,辰儿困。” 困?谁不困?她昨夜为这事儿愁了一宿,她也困。 可是她更生气,她是只仙龟,可不能被他当猴子耍! “那辰儿不吃姐姐带来的点心了吗?若是不吃,那姐姐端走了。”桑乐说着作势就要翻身下床。 顾涅辰见状赶紧拦下她:“不要,姐姐别走,辰儿吃。” 桑乐不经意间勾唇一笑,回望他:“清醒了?” 顾涅辰乖乖点头:“醒了。” 看着他发丝凌乱,跪坐在床榻上,乖巧点头的模样,桑乐捏紧了拳头—— 装!继续装! “那就过来吃点心吧。”桑乐牵起他的手,把人带到桌子旁,搬了小板凳给他坐好。 彻底醒过来之后顾涅辰有些慌乱,没接她递过来的点心,反倒是红着眼看她:“姐姐不生辰儿气了?” 昨天的道歉,她还没原谅他呢,他还记得。 “哦对,不生气了。”桑乐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为了不露馅,赶紧回道。 “是吗?”顾涅辰却出奇地反问了一声,眼波流转间审视着桑乐闪躲的神情,“为何突然就原谅辰儿了?” 自从昨晚桑乐知道顾涅辰装傻之后,从刚刚进院门见到他开始,她就有些局促不安。 料想之中的淡定早已飘散如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顾涅辰知道她已经知道真相的事实。 于是这顾涅辰稍微一发难,她完全招架不住,一时找不到理由来搪塞他。 顾涅辰看出了桑乐的为难,藏在桌下的指尖轻轻磨砂着指节,心情极好。 “点心要凉了,姐姐。”良久,顾涅辰提醒道。 桑乐赶紧顺着台阶下,拿了一块儿递给他:“那快吃吧,凉了就可惜了。” 顾涅辰却不动,而是冲她甜甜一笑:“姐姐喂辰儿吃吧?” “什么?”拿着点心的手僵在空中,她没听错吧? 让她伺/候他? “姐姐不是原谅辰儿了吗?”顾涅辰扑闪着‘纯良’的大眼睛。 “......”她竟无话可说。 见她还是没有动作,顾涅辰便垂下头,叹了口气:“原来姐姐又是骗辰儿的......” “没有没有......”桑乐赶紧堆笑,“来我喂你,张嘴。” 桑乐扯着嘴角笑,笑弯了眼角,她觉得褶子都要笑出来了,一字一句都是咬牙切齿从唇缝间蹦出来的。 “谢谢姐姐。”顾涅辰没管那么多,立马抬头绽开笑容,张嘴去含她手里的点心。 他红润的小嘴张开,粉嫩的舌尖躺在里面,软软糯糯的,他每次就是翻着它软软地唤她姐姐的吧? 桑乐只觉一阵眩晕,赶紧止住脑子里邪恶的想法—— 冷静,冷静,她是只素食龟,可不吃肉的...... “姐姐?” 顾涅辰见她又停住了动作,似乎整个人都僵硬了,忽然觉得有些有趣,她今日可爱得让他想要多逗弄她一番。 于是不等桑乐反应过来,他就主动探身上去衔住了她手里的点心。 不经意地碰上了她的指尖,还是凉凉的,和温热的点心不一样。 但似乎更好吃一些。 “啊——”桑乐突然失声短促地惊呼了一声,背着手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涅辰。 他方才做什么? 他是故意的吧? 他一定是故意! 心跳得好厉害,但她却不敢伸手去安抚胸口。 没来由的,桑乐有些委屈,竟第一次在顾涅辰面前红了眼眶。 平时都是他红眼装委屈的份,哪见过桑乐这般模样? 顾涅辰有些后悔,捉弄人的心思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愧疚。 如果桑乐留意一些,一定就能拆穿他的伪装,但她没有,她红着眼跑出了院子。 她需要冷静冷静。 . 偏院里除了顾涅辰,空无一人。 他坐在桌旁愣神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又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第一次觉得,好甜。 第一劫(25) 桑乐跑回正院的时候,脸红得像东海岸边被太阳烤焦的砂砾一样烫。 她坐在床上冷静了好一会儿,立马打消了试探顾涅辰的念头。 因为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无所遁形,一有点歪心思都会被他掐灭。 可她亦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毕竟妖邪吸人精魂是有时限的,时限一至顾夫人的气数也就尽了。 此事刻不容缓,她必须找到机会继续查下去。 顾夫人的事! 桑乐猛拍额头,她怎么没想到呢! 不论顾涅辰是出于什么原因装傻,但他和顾夫人母子情深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只要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他,他自然不会放着顾夫人的安危不管。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打消他心里的顾虑,毕竟突然跟一个远离妖界十几年的凡人说有妖邪作祟,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桑乐正为此事发着愁,绿竹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何事,如此着急?”桑乐忙迎上她。 绿竹喘着气,指着院外道:“解......解小少爷来府上拜访。” “解天骄?”桑乐眉头轻皱,他怎么来了? 之前的相处看来,这解天骄是钟意代烟儿的,只不过碍于少爷的面子从未开过口,也只是桑乐成为代烟儿变了个性子之后,他忽然觉得抓不住代烟儿,才多多少少道出了些他的心思。 这些桑乐看在眼里却从未放在心上过,毕竟她是来做任务的,顾及不了那么多人的感受。 “对,少夫人快去看看吧。老夫人重病见不了客,我怕......我怕少爷他一人应付不了......”绿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难堪,毕竟她也不愿见到自家少爷被人瞧不起。 “顾涅辰去见他了?”桑乐说着就要往院外去,她可是见过解天骄在顾涅辰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顾涅辰这傻子肯定招架不住。 桑乐走得急,早已忘了,顾涅辰并不傻,绝吃不了亏。 “少夫人你慢些......”绿竹见自家少夫人这么在意少爷,欣慰地笑着提醒,却并未追上去。 . 家丁像是被人故意摒退了一般,整个大厅里除了顾涅辰和解天骄,别无他人。 就连平时护着顾涅辰安危的曹护卫也不见人影。 桑乐到时,顾涅辰正跌坐在椅子上,被解天骄拽着衣领逼迫着。 解天骄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顾涅辰紫色的身影被他挡去了一大半,桑乐只能看见他上扬起的下颌线。 解天骄似乎很愤怒,拽着顾涅辰的手越收越紧,看着他道:“顾涅辰,有能耐你就别装,耍我?” 桑乐心里一紧,他说的是顾涅辰装傻一事,他怎会知道? 不过现在她已顾不得解天骄是如何知道,也顾不得解天骄为何会如此愤怒,她只知道若顾涅辰这个傻子再不还手,他会死的。 “你做什么!” 桑乐冲过去推开解天骄,本能地将顾涅辰护在身后,就像以前八百年里她护着还没破壳的龙太子一样。 解天骄被桑乐一推,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她。 他双目通红,整个眼白都被红血丝充盈,看上去十分可怕。 不对劲,不对劲,这绝不是常人的模样...... 桑乐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危险已席卷而来,波及了太多。 而且这背后的邪物的目的恐怕真的不是吸食几个凡人的精魂,而是冲着顾涅辰来的。 “代烟儿?”解天骄看清来人之后,身形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稳住了身子。 但那双眼睛依旧鲜红,就像他不知何时不再穿的那声红衣一样。 他后退了一步,拱手作作揖状,款款像桑乐行了一礼:“烟儿姑娘,有礼了。” 他这句话说得不紧不慢,就像崇观城书院里书生学子门常说的话一样,但却和那嚣张跋扈的解小少爷大相径庭。 桑乐不由脊背发凉,脑子里警铃大作,不能再让他在这里多待下去了。 “我已嫁作人/妻,请解少爷不要再称呼我姑娘。”桑乐时刻注意分寸,尽量不要惹怒眼前异常的人。 可谁知即便是这样,解天骄也被冒犯了,他突然冲上前,直逼桑乐,虽没动手,但那双红眼死死地盯着她,恶狠狠道:“是啊,你嫁人了!你代烟儿嫁人了!可为什么不是我?!” 桑乐吓得后退一步,但依旧护着身后的顾涅辰。 她正想着怎么安抚解天骄的情绪,突然被身后的顾涅辰牵着手往后一带,两人换了一个位置。 眼前被顾涅辰宽大的肩背遮住,桑乐紧揪着的心舒了片刻,但随后她赶紧拽着他腰侧的衣襟。 即便是顾涅辰不傻,他一个凡人也斗不过这些妖邪。 “顾涅辰,别。”桑乐在他身后轻声劝。 顾涅辰似乎没有听见,也许他不在意,丝毫要示弱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顾涅辰痴傻以来,第一次正面与解天骄交锋。 自桑乐出现的那一刻,顾涅辰的眼神就染上了冷色,此刻也正用这双目子看着解天骄,那属于傻子的惧怕之色未分毫。 余下的是威慑力和强大的压迫感。 “顾府不欢迎你,请便。”顾涅辰正视着解天骄,一字一顿,不容置疑的语气。 解天骄身形一顿,那双目子的红色竟渐渐变淡,整个人看上去很麻木,然后竟真的转身离开了顾府。 走了就行,走了就行…… 看着解天骄的身影消失在顾府大门,桑乐如临刑前突获大赦的囚徒,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跟前的顾涅辰,她鼻子一酸,伸手从背后环抱住他。 贴在他的背上,带着哭腔唤了一声:“顾涅辰......” 顾涅辰浑身一颤,身后的温暖袭来,他瞬间不敢动弹。 良久,他才伸手抚上桑乐环抱在腰前的手,他安抚的声音自上而下传到桑乐耳中:“别怕。” 别怕,我不骗你了,我选择保护你。 第一劫(26) 桑乐心情沉重,但却不是劫后余生的迟钝,而是想到了她和顾涅辰已经越来越复杂的关系。 手上不断传来顾涅辰掌心的温度,她像是被烫了一下一般,猛地抽回了手。 她开始往后退,直到与顾涅辰拉开距离。 站定之后有些局促,眼神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你是来杀他的,你是来杀他的。 保护他,才是你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你......”顾涅辰感受到身后人撤身的动作,赶紧跟着转过身欲言又止。 “今晚,佛堂见。” 桑乐抬头看他,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扔下一句话,便跑出大厅回了院子里。 其实在顾涅辰站出来的时候,桑乐就意识到他要坦白了,只是她现在还冷静不下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去做准备。 大概是对骗她的愧疚,顾涅辰并没有追出去。 . 九重天上,太明真人的大殿里。 华稽和太明真人立在仙雾缭绕的窥天井前,看着井水上显现着桑乐跑出大厅的那一幕。 华稽于心不忍,问一旁的太明真人:“师父,你这么做,就不怕有一天她撂摊子不干吗?” 太明真人抚了抚白胡须道:“龙王当年爱上凡人,为了留住心爱之人,逆天改命延长了她的寿命,让他们免了生离死别之苦。 这么做必定会有所代价,这龙太子又恰好天命不凡,要受的自然也非常人之苦,正是这生离死别。” 华稽挠了挠头,他在意的可不是这龙太子怎么样,他在意的是他家桑乐的小心灵受不受得了。 华稽又问:“可是桑乐她在这件事中不是很无辜吗?为什么一定要把她牵扯进来?” “自然不无辜。” “依师父您的意思,当年桑乐也参与龙王逆天改命之事?可那时她不过出生几日吧?” 太明真人但笑不语。 . 夜已经深了,桑乐站在佛堂门口徘徊不前。 竹林后的木门虚掩着,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点光影,顾涅辰已经到了。 就要坦言相对了,要面对一个全新的顾涅辰了,桑乐莫名有些紧张。 “嘎吱——” 若非怕在佛堂徘徊太久会引来府中其他人,桑乐估计此刻都还未推开那扇木门。 过道旁的两盏油灯被点亮,过道里亮了许多,桑乐这才得以看清整个佛堂的面貌。 却暂时未看见顾涅辰的身影。 确切地说这不是整个佛堂,而是佛堂的一个侧门过道,左侧是用石砖垒砌的密不透风的高墙,石壁上钳着凹槽,用来放油灯瓷盏,右边是一间一间的小房间,就像寺庙里供奉佛像的小堂一样。 这些小堂和昨夜不同,今夜小堂的门都开着。 谁开的?顾涅辰吗? 桑乐留意了其中两三个小堂,不由被吓了一跳,佛堂里没有供佛像,而是供着顾将军灵位,每一个灵位上刻的逝世时间都不同。 隔一年立一个灵位。 这是为什么?这佛堂是顾夫人封起来的,按绿竹的说法,这些年从未有人踏足过。 那么就只剩下两个人,顾夫人和顾涅辰。 “是娘刻的。”顾涅辰提着一盏灯笼,从门口的油灯照不亮的石道深处走出来,解了桑乐的疑惑。 即便是桑乐早已知道顾涅辰就在身边,也不由在这阴森的气氛中被吓得汗毛直立。 毕竟,这一年刻一个灵位做法,着实诡异得很。 顾涅辰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将她圈到怀里,安慰的话脱口而出:“别怕。” “我没怕,就是觉得有些吃惊。”桑乐在他怀里蹭了蹭自己发凉的手臂。 “的确,我当初也是这样。”顾涅辰像是想到了一些不愿回忆起的往事。 见他语气变得沉重,桑乐才惊觉,把今天约他的正事忘了。 她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顾涅辰,你其实一直都没痴傻,对吗?” 顾涅辰无奈一笑,点头:“对。” 他如此毫不犹豫地承认,让桑乐有些恍惚,似乎站在她身边和她说话的还是那个痴傻了之后的顾涅辰,单纯且不复杂。 不过不消片刻她便释然了,谁说心底藏着事的人就不能像一个孩子一样无所顾忌呢? 才知道顾涅辰是装傻时,她还一度接受不了,认为能够骗过世人的眼睛近十年的人心思一定深沉。 同样,她认为顾涅辰也是那样的人,满腹心机。 可她从未真正接触过真实的顾涅辰,有何权给他下无谓的定义呢? “我错了,骗了你这么久。”桑乐过久的沉默让顾涅辰有些慌张,赶紧软着语气道歉。 桑乐突然被他软软的语调逗笑了,她想起了从前他总说的话,无非也是“辰儿错了”、“姐姐原谅辰儿”...... 原来不管他是痴傻的顾涅辰还是真正的顾涅辰,他给她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一样傻。 “噗——”桑乐没忍住笑出声,“你怎么还是傻傻的。” 顾涅辰闻声似乎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抚上她的头顶:“你开心就好。” “那你这次不求我原谅了?”桑乐抬头,在淡淡的油灯微光里眨眼看向他。 清晰的下颌线藏在阴影里,但却能清晰地看见他喉结滚动。 “那姐姐原谅辰儿吗?”顾涅辰突然低下头,带着笑意凑近她。 刚刚看不清的容颜,这会儿突然无限在眼前放大,桑乐却不敢正视他了。 “你......”桑乐别开视线,“不……原谅,我们说正事。” 她在微光中红了脸,顾涅辰收起逗她的心思,定神向她确认:“你确定要知道一切真相?” 桑乐点头:“自然。” 在这个世界里,她才是视角最全的那一个,自然是要知道真相的。 不过桑乐想了想又补充:“如果你介意,可以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伪装。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不论知不知道都一定要相信我,可以吗?” 顾涅辰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鼻尖:“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儿。” “回答我,可以吗?” “好,都听你的。” 第一劫(27) 其实桑乐也并不想把气氛弄得如此沉重,只是话到嘴边就变得凝重起来。 她将自己观察到的有关顾夫人和解天骄的异样,全一字不落地讲给顾涅辰听了。 只是关于她的身份还迟迟未开口。 顾涅辰比她想得要淡定得多,只是手里那盏灯笼轻轻晃了晃,光影微颤。 “其实我想说的,也正是此事。” 顾涅辰带她出了佛堂,两人回了东院。 顾涅辰将手里的灯笼往院子石桌上放好,让桑乐坐在他的身边,将当年顾将军死讯传来事发生的事讲与她听。 . 当年顾将军战死之后,连尸首都未送回,只让边关的小将带回了一件战袍。 顾夫人将那战袍放进棺材,却死活也不相信顾将军去世一事,不愿打理丧事,把自己关在房间哭得天昏地暗。 那时顾涅辰虽小,但也懂“战死沙场”是指什么,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却更不愿意看见母亲伤心欲绝。 那段时间他不哭也不闹,六岁大的小孩儿一夜间像是长大了很多。 服丧期的一天,顾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撞上照顾小顾涅辰的一个老嬷嬷便胡言乱语,说是撞邪了顾夫人疯了。 那老嬷嬷赶紧捂住那丫鬟的嘴让她不要乱说,她去看看。 当时顾涅辰就躲在不远处将她们的对话听了去,但他太小一时被吓到不知要如何做,直到夜里,他一直等不回那老嬷嬷,才自己去了正院。 他还没走到正院,就在院子里的过道里发现老嬷嬷和丫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捂住嘴不敢尖叫,本能地撒腿往正院跑,去找最疼爱自己的娘。 正院里没点灯,平时伺候的丫鬟也不见人影,小顾涅辰想起丫鬟说的话,他不知道撞邪了是什么意思,但感觉这对娘来说很危险。 他赶紧推开顾夫人的房门,朝屋里叫了一声娘,没人应他,于是他走了进去。 可是还没走几步,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屋里的灯亮了,他躺在距门口不远的地方,头痛欲裂一时动弹不得,他迷迷糊糊往床榻处看去。 顾夫人坐在床榻边,周身黑气环绕,手里拿着刻刀和灵牌,笑着往牌位上刻字,刻刀剐蹭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小顾涅辰很害怕,想要唤一声“娘亲”,但围绕着顾夫人的那一团黑气却异动起来,发觉了小顾涅辰的清醒。 他眼睁睁看着那团黑气朝自己涌来,很害怕,却无能为力,只能拼尽全力从喉咙中挤出虚弱的一句“娘”。 床榻前的顾夫人听到儿子痛苦的呼救声,突然从床上惊坐而起,朝那团黑气扑去,那双麻木的眼睛里尽是恐慌。 那团黑气被干扰,在接近小顾涅辰时陡然转了方向,化作一双大手掐住扑身上前的顾夫人。 顾夫人被黑手掐着脖子提起,脚离开了地面呼吸不畅,断断续续地哀求着: “求求你,放过他吧,你已经吸走了他的精魂,他已经是个痴儿了,求求你,饶了他一命吧......” 小顾涅辰看着母亲被威胁却动弹不得,半睁着的眼睛蓄满泪水,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让他再次昏死了过去。 次日,一切恢复如常,院子里老嬷嬷和丫鬟的尸首也不见了,府上像是从未出现过这两人一般。 只是外界开始盛传,顾府少爷一夜成了痴儿。 小顾涅辰那段时间虽然的确被吓到,变得呆滞不喜言语,但他并未如世人所说的那般心智不健全。 他知道顾夫人很危险,但无奈自己势单力薄,为了保护整个顾府,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伪装。 这一装,就装了近十年。 “所以你这些年一直知道顾夫人被妖邪纠缠?”桑乐不免有些惊讶,顾涅辰知道一切之后还能淡然若之,实属厉害。 而且,他如何做到这么多年和一个妖邪共处一室,却丝毫不露出马脚的? 顾涅辰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你忘了,十年前,在护城河边,我可是亲耳听见过你的螃蟹说话。早知这世界光怪陆离,所以娘的事,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桑乐一惊:“你......记得十年前的我,那......” 那他就知道她并非凡人的身份了。 “我还知道,你并非代烟儿。”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还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心怀不轨吗?昨晚在佛堂看见我,你也不恼,如果我和顾夫人背后的妖邪是一伙的呢?” 桑乐语气沉重,她不认为这是一个轻巧的话题。 “你不会的。” “盲目!” 桑乐被他坚定不移的目光刺激到,控制不住不住冲他吼了一声,转身跑回卧房关了门。 顾涅辰被她一甩房门隔绝在外,茫然地站起身,不知所措。 屋内的桑乐腿一软滑坐在地上,鼻子一酸,温热的液体浸湿了面颊。 你为何要盲目地相信我,我是来杀你的,真的不是好人。 第一劫(28) 院子一时陷入静谧,石桌上的灯笼无风自灭。 顾涅辰站在石桌旁,面前的卧房久久未掌起灯,他下意识紧抿嘴唇,沉思片刻抬步走上台阶。 “姐姐......”他站在门外,没立马伸手叩响房门,熟悉的称呼却脱口而出。 桑乐还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面上的泪痕干涸,拉扯起皮肤生涩得疼。 但这痛感,远远没有门外那人浅浅的低吟来得猛烈。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不经大脑地打断他:“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姐姐......” 她声音不大,但远比声嘶力竭来得绝望。 顾涅辰欲抬起推门的手,无力垂下又紧紧握成拳,咬嘴唇的动作越发用力,在夜色里泛了白。 “你开门。”他道。 屋内无人应声。 “想要知道所有真相,就不可逃避。”紧接着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开始妥协,“无妨,我便在这儿说吧。” 桑乐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从地上站起身,转身看着窗纸上映出的剪影,长呼一口气,调整一番心情才道:“你说。” 门外的顾涅辰得到许可,缓缓开口:“十年前的护城河边见时,你便是这副模样,十年后还是。我知你不是代烟儿,可亦不知你是谁,不知你从何而来......” “这十年,你从未见过代烟儿?”桑乐打断他。 “不,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为何还能将我和她区分开?”分明两人外貌并无差别,连代府一家都未发觉。 顾涅辰一时没接上话,片刻之后才无奈道:“若我说凭直觉,你是不是又会生气,不再听我解释了。” “不会。”桑乐不是凡人,深知这世间太多无法解释的事,她和他的真身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只是天命作怪,让他潜意识形成了对她的熟悉感也不奇怪。 “那便好。”顾涅辰松了一口气。 “想知道我是谁吗?”桑乐陡然发问。 顾涅辰的坦率与执着让桑乐自愧不如,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何必这样扭扭捏捏,和自己过不去? 反正这天命也未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目的,那便告诉他又何妨? 若他觉得她在胡言乱语,要杀了她也无妨,大不了一拍两散,她灵丹不要了,撂摊子不干回乌龟洞,当个没有灵丹的闲散小妖怪。 “想。”顾涅辰脱口而出,他自然是想的。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但也不想自欺欺人唤她烟儿,只知她或许比自己大,所以执着地唤了这么久姐姐。 桑乐点了点头,终是把房门打开,让两人不用再隔着一扇门模糊地交谈。 顾涅辰见她看门,抬脚想要进屋,却被桑乐闪身一挡,又回绝在了门外。 “就这样说,不然我关门了。” “好。” 他浅浅一笑,不再执着。 桑乐扶着门框,故作轻松地开始讲述:“我叫桑乐......” “桑、乐。”顾涅辰跟着念了一遍。 桑乐被打断,绷着脸严肃地看向他:“别插话。” 她佯装生气时会下意识扬起脸,有时憋得久了,两颊还会爬上红晕,甚是可爱。 顾涅辰宠溺地点头,沉默下来,却在心里一遍一遍复念了许多遍。 “我从东海来,我十年前就带着目的来接近你,目的是一年多后亲手杀了你。” 桑乐有些急切地一口气将所有的话说完,像是急于从什么困境中解脱出来一般。 “嗯。”顾涅辰微低着头,浅浅应了一声。 没有桑乐所想的惊讶,也没有愤怒,甚至看不出喜怒。 这让她很不解:“你不问为什么?也不生气?” “你会告诉我的。”顾涅辰道。 “……”真是盲目的信任,桑乐突然觉得好笑,却拿他没有办法。 “那我唤你桑儿,可以吗?”顾涅辰趁她沉默的空隙,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桑乐再次被气得想笑,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你确定要这么亲昵地称呼一个要杀你的人?你觉得现在的我和纠缠顾夫人的邪祟有什么不同?” 顾涅辰闻言,目色霎时沉了一分,比夜色还要浓烈。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终于有了变化,语调也陡然升了一个调,几乎是抢着否认:“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桑乐看向他眼底。 “你是我的娘子。”顾涅辰这话说得比任何一次都执着。 “什么......” 桑乐闻言浑身一僵,嘴巴微张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一开始嫁给顾涅辰也是带着方便杀他的目的,但她好像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今夜在这样坦然的状态下,听见顾涅辰如此坚定的语气,才让她恍然大悟,她一开始的选择就错了。 这一切似乎都是她造成的。 若一开始她不试图方便接近而嫁给他,就不会引起这么复杂的感情。 是她亲手将两人捆绑在一起,怪不得别人。 想明白之后,桑乐突然眼角一弯,笑了,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那笑容却是顾涅辰从未见的动人模样。 她轻佻地开口:“你喜欢我?” “嗯,喜欢。”不假思索的回答,无时无刻不表现出主人的真诚。 “呵呵,”桑乐笑不达眼底,故作轻松,“可我要杀你。” “好。”顾涅辰突然上前,擒住她的肩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桑乐任由他擒住,轻抬眼皮透过夜色看向他,那双澄澈的目子灼得她眼疼。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好,那......唔......” 答完那句话,顾涅辰早已顾不得眼前人还想说些什么,扶着她的肩膀往前一带,低头吻上他觊觎许久的柔软。 桑乐不曾想到他会如此越矩地亲他,呆滞地僵在原地任由他作为。 直到嘴角一疼尝到血腥味,她才慌乱地将人推开。 桑乐捂着受伤的嘴巴,不敢看近在咫尺的人,被咬疼想生气却又骂不出。 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无礼!” 顾涅辰将慌乱的她揽进怀里:“你可是我娘子,何谈无礼?” “我……”桑乐发现竟无法反驳。 “既然要杀我,那这就当作补偿吧。” 顾涅辰磁性沉稳的嗓音自耳边响起,桑乐感受到他温柔的指腹抚上她的嘴角,轻轻磨砂着。 良久,头顶传来他的心疼的叹气声,随后他问:“疼吗?” “不疼。”桑乐哪受得了这般暧昧的氛围,赶紧轻轻推开身边的人,从他怀里解脱出来。 生怕自己脸红心跳的样子被他瞧了去,桑乐快步跑去院子中央站定。 背对着对身后人道:“今夜睡不着,带我去顾夫人院子里看看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在亲手杀了你之前,我会尽量帮忙解决顾夫人的事。” 顾涅辰看着院子里单薄的身影,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意:“好。” . 顾涅辰上前揽住桑乐的肩膀,用轻功带着她飞上墙头,不一会儿就到了顾夫人的院子。 桑乐还是第一次被人带着在空中飞,诧异地审视了顾涅辰一番。 没想到他还有些身手。 站在屋顶,能感受到夜里的凉风在耳边拂过,顾涅辰放开她之前,附在她耳边轻声问了句话。 桑乐忙着站住脚,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到了。” “哦。”桑乐没深究,目光早被顾夫人灯火通明的房间吸引。 她约顾涅辰在佛堂见面时就已亥时,之后两人又耗费了一些时间才来这里,现在恐怕已是子夜。 顾夫人身体欠佳,这个时辰不该早就安歇了吗? “去看看。”顾涅辰牵起桑乐的手,从院墙上悄声走上顾夫人屋顶。 代烟儿的身子娇弱,桑乐在这屋顶全靠顾涅辰扶持着,她站定之后悄悄瞧了身边沉稳的人一眼。 没想到这顾涅辰不傻的时候,还挺能给人安全感的。 顾涅辰轻轻拨开一片瓦砾,透过缝隙可以往下看见顾夫人的卧房。 卧房里掌着三盏灯,将床榻和屋里一张太师椅照亮。 桑乐瞧见顾夫人一人在屋里走来走去地忙活着,还一直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 屋里只有她一人,却见她斟了一杯茶,躬身恭敬地往空荡荡的太师椅边递,一动不动片刻之后又将茶盏放下。 然后她又绕到太师椅身后,举起双手,像是搀扶着一人往床榻上走去。 顾夫人这一番作为看上去极像是得了失心疯,竟臆想出一人来。 桑乐抬头看向身边的顾涅辰,见他紧抿着双唇不说话,怕是早已见过这番景象。 桑乐有些于心不忍,不想让他再看下去,准备起身离开。 顾涅辰却拦下她:“等等,继续看。” 桑乐只好又低头往下看,便见顾夫人走到床榻边脱了外衫,脸上浮现出少女般的娇羞,坐在床沿边等待了片刻。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桑乐惊讶地捂住嘴险些叫出声。 她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从床幔后走出来,那男人的面庞和顾涅辰有几分神似,衣着和她听人讲述的顾将军很像。 这是顾将军?他没死? 不可能,桑乐随后又猛地摇头,惊恐地看向顾涅辰。 顾涅辰没说话,起身带着她回了东院。 一落地桑乐就赶紧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那不是顾将军,一定是幻象,你不要相信。” 顾涅辰反倒镇定得多,似乎见怪不怪了,他揉了揉她的头顶:“我知道,别担心。” “所以这邪祟是利用顾夫人对顾将军的执念,才得以一直纠缠,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相比担心,桑乐更在意的是顾涅辰的感受。 面对和自己从小逝世的父亲一模一样的人,他还能坚定得不被迷惑,这对于一个常人来说,得需多大的毅力啊。 何况那时,他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孩子。 这未免太残忍了些。 第一劫(29) 许是不愿忆起那段沉重的经历,顾涅辰沉默地低着头,不再答话。 桑乐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 现在知道了这邪祟作恶的手段,倒是好办了许多。 “不早了,歇息吧。”顾涅辰还牵着她的手,从屋顶上到下来一直没松开过。 桑乐点头跟着他往卧房里走了几步,似乎猛地忆起什么来,抬头问他:“你方才在屋顶问了我一句什么?将才急着办事没听清。” “没什么。”顾涅辰不愿再说。 桑乐不乐意地瘪嘴:“哪有这样说一半不说的。” 这若是放在东海岸边那群鱼虾蟹身上,她早一脚把他们踹进山里了。 “无事,不重要的话。”顾涅辰很是执着,语气听上去还有些羞涩。 桑乐狐疑地又瞧了他一眼,果真见他红了脸,抿着唇,透露出一股同从前一样的惹人怜爱之气。 然而桑乐没再被他的表象所糊弄,他这模样分明是在想不正经的事! “你要是不说,那就别进门。”桑乐说着上前一步,卡在卧房门口,阻挡了顾涅辰的去路。 顾涅辰被拦在门外,有些无可奈何。 “啊——” 本以为顾涅辰会妥协告诉她,谁知他却一反常态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她带进怀里。 桑乐惊呼出声,脚下被门栏绊了一下,踉跄间赶紧伸手揽住身边人的腰身。 本想定住身子就开口骂人,谁知扑进顾涅辰怀里时,他刻意低下头。 耳廓便猝不及防擦过他的唇瓣,还未来得及心悸,就听见他答了一句:“我问,是否知一见倾心。” “!”桑乐霎时觉得心口的脉络似乎被一股热流疏通,一阵阵地滚动着暖意袭来。 不消片刻,她慌乱地推开他,飞快转身,“砰——”一声关上卧房的门。 顾涅辰看着紧闭的房门欲言又止:“哎......” 不是说告诉你就让我进门? 怎么还是把我关门外...... . 夜里睡得晚,一早顾涅辰特意嘱咐绿竹不要一早去打扰,桑乐还算睡了个好觉。 顾府的东苑朝向内城河,一般早晨这个时候,除了赶集日有些吵闹外,平日里都是极其安静的。 可今天却人声嘈杂,像是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桑乐翻了个身,捂住耳朵,却还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翻身坐起,把绿竹唤进来:“院子外面怎么了?” 绿竹见桑乐终于醒来,急着一张小脸冲进屋去:“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桑乐见她一张脸扭捏在一起,夹杂着激动兴奋和无法言说的纠结,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坏事。 “怎么了?” “少夫人,顾......顾将军他......回来了!他当年没战死!现在......现在带着功绩从帝都回来了!圣上还下旨封了许多功绩!传信的刚到城中,顾将军的车马今日下午就到了!现在顾夫人和少爷都在大厅候着呢......” 绿竹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赶紧要去扶桑乐下床。 “你说什么?!”桑乐险些从床上跌下来,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噩耗。 哪有如此巧的事? 昨夜她和顾涅辰在顾夫人的屋顶上,瞧见那邪祟利用顾夫人对顾将军的执念作恶,今天便有消息说顾将军没战死? “少夫人您慢些——” 桑乐随意抓了一件衣裳穿上,跌跌撞撞地冲出院子,往大厅赶去。 如今载誉而归的顾将军十有八九就是邪祟变幻而来,目的无非就是改善他的处境。 若说昨夜这邪祟和顾涅辰两人都还在暗处,那么今日之后,便是敌在暗顾涅辰在明了! . 今日的顾府格外热闹,一路上都有仆人忙前忙后,为迎接顾将军做准备。 桑乐一路不知撞倒了多少个忙活的仆人,才喘着气站在大厅门口。 大厅上座坐着顾夫人,她看上去和别人都不同,今日的顾夫人精神气十分好,面色也异常红润,病态不复存在。 在她身边伺候的老嬷嬷一脸喜气,可劲夸着喜事临门,顾夫人的病也跟着好了! 桑乐却不似她那么高兴,她倒觉得顾夫人这神清气爽的模样,更像是凡人常说的回光返照。 是大劫将至,气数将尽的表现。 她环顾了大厅一周,并未见到顾涅辰的人,急得左顾右盼。 她随手拦下身边挂红绸的一个家仆:“少爷呢?” “少夫人好,少爷将才还在这儿,许是老爷快到了,出门迎去了,您去正门瞧瞧?” 桑乐一听急得抬脚就要往正门去,可不能让顾涅辰和那邪祟正面交锋! “烟儿,你来了?来,来娘这儿来。”上座的顾夫人瞧见桑乐的身影,招呼她。 被顾夫人一叫,桑乐猛地停住脚—— 她不能急,还不知顾夫人是否已经被邪祟完全操纵,她不能暴露,不能表现出慌乱。 “烟儿,你做什么呢?快过来啊。” “过来啊。” 顾夫人缓缓向桑乐招手,嘴角带着笑意,让她不禁想到她昨晚坐在床榻边,笑着伺候假顾将军的模样,十分渗人。 桑乐站在大厅门口,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双手死死地拽着裙摆,紧咬着嘴唇,额头的薄汗浸湿了鬓角。 不行!还是顾涅辰要紧! 她回头瞧了顾夫人一眼,转身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大厅。 “姐姐,辰儿在这儿。” 在侧院和曹护卫交接的顾涅辰远远瞧见绿竹追着往大厅跑,知道是桑乐醒了,就匆匆赶了过来。 顾涅辰的声音一传来,桑乐方才还躁动不安的心瞬间安抚下来,着急循声望去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顾涅辰知她担心,脚步不禁加快,走到身边将她紧拽裙摆的手拉过来牵好,安抚地轻拍。 “——”桑乐腿一软,靠着顾涅辰才得以稳住身子。 随后顾涅辰往大厅看去,对顾夫人道:“娘,辰儿想让姐姐陪着回院子去。” 顾夫人见顾涅辰来时便没再执意招呼桑乐去跟前伺候了,她冲着两人点了点头。 . “顾涅辰,这件事你怎么看?”桑乐坐在东院的石凳上焦急地问。 整个顾府在顾夫人的主持下,对顾将军的迎接正进行地热火朝天,越是这样桑乐越是急。 “父亲十年前就去世了,我们想得一样。” “那就好。”桑乐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些。 “嗯。”顾涅辰轻轻应了一声,低头沉默。 “你......” 桑乐欲言又止,她无法切实体会顾涅辰十年未见生父的苦楚,但知道他能像如今这样冷静一定做了极大的努力。 “无妨。”顾涅辰紧了紧发在腿上的手,面上的隐忍一闪而过,倒是安慰起了桑乐,“你别急,一定有办法的。” 桑乐不敢应声。 他们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不过也只是一个凡人,华稽走了,身上唯一还在的就是太明真人给的锦帛。 对了,锦帛! 桑乐猛地支起身子,没来得及跟顾涅辰解释,跑进卧房打开陪嫁的木箱,找到了那个许久未打开过的锦帛。 顾涅辰随后也跟了进来,站在门口没打扰她。 等到桑乐有些捧着锦帛面露喜色,他才开口问了句:“怎么了?” “我找到办法了!”桑乐欣喜地抬眼向门口的顾涅辰看去,但还是下意识地收起了锦帛。 顾涅辰也不在意她拿的是何物,只是问:“何办法?” “灵丹。”桑乐转身定定地看着他。 “灵丹?什么灵丹?”顾涅辰还不知她的真实身份,自然也不知她所指何物。 桑乐却已顾不得他是否懂了,着急忙慌地向他扑去。 顾涅辰习惯地伸手接住她,低头看着她趴在胸口的小脑袋,问道: “可是何药物......唔......” 顾涅辰猝不及防地被突然上窜的桑乐吻住,他没来得及弯腰,她为了得逞,便蹦起来,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她急切地在他唇上辗转反侧,磕疼了昨晚被他留下的伤口,却也不罢休。 怎么会没有呢?明明十年前她就险些用这方法把灵丹夺回来了。 难道...... 桑乐泄了气,松开一脸呆滞的顾涅辰,站在地上呼呼喘气。 “不对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不对,一定还有办法拿回来......”桑乐急得碎碎念,在屋里来回踱步。 “桑儿,你所说何事......”顾涅辰还没从方才的袭击中缓过来,语调有些不自然。 “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我亲了你一口?”桑乐便问。 “记得,我还哭了。”那段记忆恍如昨日,他自然记得。 “那便是了。”桑乐点了点头,“我并非凡人,你可知道?” “知。” “灵丹对于我来说,就如同你们凡人的魂魄一般重要,若没有灵丹我便同凡人无异。同样,若我找回灵丹,便有打败那邪祟的可能。” “你是说,我身上有你的灵丹,所以你方才是为了取灵丹?”顾涅辰恍然大悟。 “自然。”桑乐垂头丧气的回了一句,自然没成功...... 不过说来也是,若灵丹有这么容易拿回来,她还用得着被太明真人威胁着下凡来帮龙蛋历劫吗? 她记得从迷时林刚刚下来那一会儿,华稽提过一次。 当时他说十年前是因为小顾涅辰身子小受不住灵丹,灵气才会乱窜被她瞧见,如今顾涅辰长大便没那么容易找到灵丹了。 所以,只要在他虚弱或气息不稳时,便可取回? 可他何时气息不稳呢? ※※※※※※※※※※※※※※※※※※※※ 什么时候气息不稳? 这题我会! 圆/房的时候!!! 哎呦,急死我。 第一劫(30) “桑儿。”顾涅辰见桑乐急得焦头烂额,决定开口安慰她。 “嗯?”桑乐却一个激灵看向他。 “怎么了?”顾涅辰见她身子一抖,也跟着吓了一跳,“你先别急。” “不是......”桑乐轻咳一声,转身不看他,“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鬼知道她被他那一声温柔至极的‘桑儿’吓得有多严重,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叫了,反正她今天第一次注意到,而且就真真受不住了。 顾涅辰没有顺从她,反而是拿她之前说的话揶揄道:“可你今年十五,我十六。” “......” 什么十五!她可多了八百八十五!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拿到灵丹的办法。 顾涅辰见桑乐不反驳,且眉尖交织在一起,心不由一紧,以为她又生了自己的气。 他赶紧上前诚恳道:“姐姐姐姐......唤你姐姐便是了,我错了,我一直记着你不是代烟儿,方才是闹你玩儿的。” “啊?”桑乐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不知所措。 她叹了一口气,这一劫的顾涅辰到底看上了她些什么? 如此痴情? “原谅我好不好?”顾涅辰语气一软讨着原谅,眨巴了下眼睛,倒也实诚,接着小声道,“也不知现在这招还管不管用。” 哪一招?自然是装傻博可怜这一招! “原谅。”桑乐敷衍点头,现在实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少爷,少夫人,老爷的车马快进城了,老夫人让你们快去城门迎接。”桑乐话音刚落,绿竹人未至声先到,远远地传着话。 “好,这就来。”桑乐应了一声,眼神示意顾涅辰赶紧想想正事。 顾涅辰淡定地点了点头,跟着桑乐往大厅去了。 . 顾府上下乃至整个崇观城的百姓,都对顾将军的载誉而归感到喜悦,除了桑乐和顾涅辰,并未有人质疑这顾将军的真假。 毕竟这顾将军从帝都而来,拿着圣上亲自颁发的圣旨,圣旨上对他卧薪尝胆深藏敌营十年,拿回重要情报歼灭敌人等事赞不绝口。 对崇观城的百姓来说,这圣旨大于天,那便是真相。 只是他们不知道,圣上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难免会被邪祟迷惑。 去城门迎接的马车上,桑乐一直沉默不语。 她一开始不明白为何这邪祟要纠缠顾夫人十年,如今还要变幻出一个顾将军光明正大地出现。 照理说一个邪祟吸食普通人的精魂,完全用不了这么多时间。 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的目的不是顾夫人,而是有龙太子精元的顾涅辰,至于为何迟迟未下手,桑乐还不得而知。 不管怎样,她现在要做的还是保护好顾涅辰不被邪祟所害。 或许是为了天劫安排必须她亲手杀了他,或许是为了别的...... “别紧张。”顾涅辰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嗯。”桑乐心情沉重。 崇观城万人空巷,百姓得知顾将军即将回城的消息,纷纷携家带口将城门主道两边围满。 百姓向来十分爱戴这些为他们挡在前面负重前行的人,这顾将军自然是整个城中百姓心里的英雄。 桑乐从拨开马车窗帘,见路边的百姓各个笑逐颜开,心中更不是滋味,只希望这邪祟不要再伤及无辜。 可总有那么几个特别的存在,就像当年在醉香楼里嚼舌根的那一桌少年一样。 他们冷漠地讨论着这件事,不论是顾将军战死还是回归,于他们而言都不过是谈资而已。 如今他们关注的自然是因顾将军之死而痴傻了的顾涅辰—— “你们说,这顾涅辰当年因为顾将军战死受刺激变得痴傻,如今顾将军完好地回来,他的病可会好?” “这谁知道,我看啊,这病拖了十年未见好,哪能如今说正常就正常?” “对对对......跟我所想极似,我现在就想知道顾将军回来一见自己唯一的儿子成了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他会是什么个模样?” “会不会也跟着傻了?哈哈哈哈......” 顾家的马车从那几人身边缓缓走过,许是知顾涅辰痴傻不懂,他们也并未降低声音。 桑乐听得火气噌噌噌往上蹿,若不是顾涅辰牵着她,她就会掀帘下车给他们一番教训。 太过分了! 这些凡人的心肠为何会如此硬? 难道他们真的这辈子都不会经历亲人间的生离死别? 即便是顾涅辰并未真的如他们所说一夜痴傻,但他幼年丧父是真的,他父亲尸骨未寒也是真的...... 桑乐攥紧了拳头,也感受到身边顾涅辰的隐忍。 她忍不住将手从他怀里抽回,没多想就抬手捂住他的耳朵。 “你别听。” 桑乐矮一些,便微抬起身子,手附在他双耳上与他对望。 这十年来,身边众多像刚刚那些百姓一样的人,觉着顾涅辰痴傻什么也不知,于是在他面前从未有所顾忌,话语也从未分过轻重。 每每那些他为了伪装只能默默听着的时候,他便想自己若是真的痴傻或许也好。 傻子听不懂这些恶言恶语,反倒是快乐的。 十年来的磨砺,他早就对这些恶意产生了极大的忍耐力。 可是今日面对桑乐的担心,看着她因为愤怒发红的眼眶,他的所有坚韧和隐忍霎时间溃不成军。 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动着,一阵阵地抽动。 他想把眼前人揽进怀里的想法比任何一次都浓烈。 正巧这时马车一个不稳,轻轻晃荡了一下,将桑乐推进他的怀里。 猛地一扑,桑乐轻轻放在他耳边的手从一旁错开,伸到他后颈交叠在一起,整个人圈在他身上。 她的鼻尖蹭上他的喉结,感受到它猛地上下滚动,下一刻就被圈住的人紧紧地揽住后背抱住。 “桑儿......”热气喷在耳廓,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哽咽声。 “嗯,我在。” 桑乐的心此刻不受控制地颤动得厉害,比马车前行的波动还让人难耐。 顾涅辰越抱越紧,一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桑乐也不想挣扎。 放在他后颈的手拂上他的发丝,轻轻地顺着,无声地安抚。 . 马车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看守城门的将领是当年顾将军的部下,现在崇观城的兵力由解府代为掌管,他也就归为解府的人了。 不过这将领对顾将军还是一片忠心,见顾家的车马一到,将领匆匆从城头下来迎接。 顾涅辰和桑乐跟着他走上城头,便见城门外护城河那头,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边郊而来。 马蹄扬起尘土,烟尘滚滚,人马前后大举着“顾”旗,不见敲锣打鼓但马匹上系着红绸,随风飘起彰显着喜气。 这看上去,一切正常,并无异样。 “顾将军”正骑马走在人马的最前面。 人马渐渐接近城门,桑乐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和昨夜所见十年前的顾将军模样不同,这是十年后顾将军的模样。 这邪祟十分用心,变幻皮囊时,竟将岁月的痕迹也照样无误地刻在脸上。 “父亲看上去老了许多。”身边的顾涅辰突然开口,“原来父亲十年后,是这模样。” “顾涅辰......” 桑乐于心不忍,却也不知如何安抚。 只能在心里责怪这该死的邪物,杀人便杀人,为何要变幻成这副模样来折磨他! “无妨,”不愿让桑乐担心,顾涅辰带着她转身。“父亲到了,我们下去迎接吧。” “好。”桑乐默默点头。 在一旁将两人对话听了去的守城将领惊讶:“顾少爷这是......病愈了?” 桑乐听他这么一说,才陡然发觉,顾涅辰没再刻意伪装,但她并未多言,等着顾涅辰回答。 顾涅辰对守城将领拱手行了一礼:“让将军担心了,才痊愈不久。” 顾将军载誉而归,如今又得知顾涅辰病情痊愈,这顾家似乎一夜回到十年前的鼎盛状态。 喜事纷至,守城将领险些喜极而泣,赶紧回着礼:“顾少爷您不知,在下等这一天许久了......” 城门边其余士兵见此也纷纷行礼:“恭喜顾少爷,恭喜顾将军,恭喜顾府。” 随后城边的百姓纷纷应声,道贺声不断,振聋发聩。 “顾某在此谢过大家。”顾涅辰处变不惊,似乎天生便有受人追崇的气势。 一旁的桑乐见此景,心情舒畅了许多,那邪祟带来的压力也减了不少。 难怪太明真人说他是天命之主,如今即便是一介凡夫俗子,也能行事作风如此从容。 她点了点头,心里霎时有了底气。 . 顾将军生前是个极其严肃的人,在战场上杀敌不眨眼,在平日里也不苟言笑。 这时,“他”的马从打开的城门缓缓进来,迎上独自一人负手站在城门主道的顾涅辰。 一别十年再见亲生骨肉,他翻身下马就朝顾涅辰奔去。 被顾涅辰要求站在街道一旁,离得较远的桑乐,心里一紧。 但她和顾涅辰早已笃定这邪祟不会此刻下手,她终还是忍住了想上去的冲动。 “儿啊......” 顾涅辰被“顾将军”抱住。 “父亲。”他声音沉闷地唤了一声。 这一声桑乐听进了心里—— 或许人是假的,但顾涅辰的思父之情并不假。 第一劫(31) 正如桑乐和顾涅辰所料,假顾将军从进城开始,一直很安分。 三人一道回顾府去见顾夫人。 顾夫人早已守在顾府大门口,顾府里更是人满为患,整个崇观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全携礼而来,为顾将军的回归道贺。 远远地瞧见顾家大旗和飘扬的红绸,顾夫人泪眼婆娑,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一旁的绿竹搀扶着她,也是一脸泪痕。 桑乐环顾一四周,果真,瞒过了所有人。 顾将军一下马,便如同在城门见到顾涅辰一样,疾步往顾夫人身边而去,将顾夫人瘦弱的身子揽进怀里。 声泪俱下地唤着顾夫人的闺名。 若非知道真相,这真是一幅阖家欢聚的美好景象。 今天这个接风宴,代府和解府是宾客中的重中之重。 代府本就有一颗攀附权贵的心,见顾将军带着圣旨回来,自然要来刷刷存在感。 之前将代烟儿嫁过来之后,代府像是终于完成一件艰巨的任务,“脱身”之后再也没和顾府有过来往。 若不是这一次家宴,桑乐都差点要以为代烟儿是个孤女了。 而解府和代府不一样,解府老爷本就是帝都权贵,即便是顾将军带着战功回来,他也用不着特意来巴结。 只是共处一方,且如今算是势均力敌,城中百姓难免会刻意关注两家。 这解府自然就成了整个宴会的焦点之一。 桑乐一直跟着顾涅辰站在门口迎客,代府一家来的仅是代大人,不见代夫人和代婉儿。 其实桑乐还挺想见见代婉儿的,毕竟就之前的情形来看,这代婉儿对顾涅辰是痴情一片。 但自她嫁过来之后,却再也没见代婉儿? 或许有一部分是她不常出府的原因,可还是显得代婉儿过于安分了些。 桑乐是个喜欢什么事都放在明面上处理的人,危机潜在,伺机却不动,倒让她不放心。 将将把代大人招呼进门,解府的人就来了,来的不是解老爷,而是一袭白衣的解天骄。 初见解天骄时,他总是着一身嚣张的红衣,也不知何时开始白衣不改,见他负手立在不远处,桑乐一时愣神。 上一次他冲进顾府时被邪祟操控着,那现在呢? “烟儿,许久不见。”愣神间,解天骄已经抬步走了过来,越过顾涅辰直接向她拱手行礼。 那一声“烟儿”毫不避讳,让四周的宾客都吃了一惊。 谁不知早已嫁人的女子被其他男子唤闺名是十分不妥的事? 何况这两人,一个是顾府少夫人,一个是一直与顾府暗中较劲的解家少爷? 桑乐不敢应声,倒也不是怕解天骄什么,只是不想让顾涅辰因她再受人非议。 顾涅辰自解天骄进门开始,脸色就没怎么好过,对于其他的事他都可以忍,但对于桑乐他不想有任何心怀不轨的人觊觎。 见桑乐不接话,解天骄也不恼,直起身子,又从身后跟着的随从手里拿过一张制作精美的帖子。 大红锦帛所制,之上用金粉潇洒地书着一个大大的“喜”字。 解天骄将些喜帖递到桑乐跟前,说道:“不日我将与代婉儿大婚,想着烟儿你深住顾府或许不知,趁今日赶巧亲自来给你送帖。” 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桑乐无奈。 将才还想着代婉儿过于安分,结果现在解天骄就阴阳怪气地把喜帖送到她跟前。 若放在之前,代婉儿被代府安排着嫁给解天骄一事并不足为奇,但自从上次解天骄被邪祟缠上闯入顾府之后,这件事就没有如此简单了。 看着直递到跟前的喜帖,桑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一时间僵持不下,周围的宾客纷纷侧目,险些要惊动了大厅里的顾将军和顾夫人。 “多谢解少爷,届时我们一定赴宴。”终是顾涅辰上前一步接过解天骄手里的喜帖,顺带将桑乐护在身后。 解天骄见顾涅辰护着,脸色一僵,但也没再为难桑乐。 家宴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大厅和院子里一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跟我去佛堂。” 顾涅辰找了机会附在桑乐耳边轻声道。 佛堂这个地方和邪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桑乐点了点头,跟着顾涅辰溜去了后院。 . “我们现在去佛堂做什么?”桑乐紧跟在顾涅辰身后问。 顾涅辰刻意放慢脚步等着她,边解释: “现在大厅人多阳气重,那邪物怕是脱不开身。我想着日后敌在明我们在暗,他若是一直明晃晃地待在府中,我们来佛堂的机会便不多。便趁着这时候,带你见一处地方。” 桑乐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疑惑:“你为何知道阳气可压制这邪物?” “这正是我要带你来的原因。”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佛堂,依旧穿过那片小竹林从木门进去。 不过此刻的佛堂比往常得亮了许多,像是有人刻意点了灯,恭候在此一般。 “公子。” 果真,两人一进佛堂,曹护卫便从暗中走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顾涅辰身边。 “嗯。”顾涅辰点头。 然后他侧头向桑乐介绍:“这是曹进,我的随身护卫,许多事他也知情。” 桑乐闻言重新上下审视了一番曹进,除了之前便知的武力超群之外,今日一见,还带着九分沉稳之气。 是个可用之才,顾涅辰的眼光不错。 “少夫人好。”这是曹进第一次向她问好,中气十足。 “嗯。”面对着一‘大将’,桑乐也像模像样地学着顾涅辰点了点头。 “走吧,往里去看看。”顾涅辰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将她往石壁通道深处带。 之前来佛堂,桑乐也只局限于前两扇供着灵位的小室,还未曾走到石道尽头瞧过。 其实石道并不长,走过五六盏石壁上的油灯,就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条死路,但却有一条暗道开在脚下,通往地下。 桑乐并不惊讶,只是有些诧异顾涅辰会把暗道开在这里。 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在外面候着,不用跟了。”要下暗道时,顾涅辰吩咐曹进。 “是。”曹进领命,但却有些欲言又止地接着开口,“公子,解少爷他近五日未来了。” “知道了。”顾涅辰点了点头,“他以后也不会来了,你无需再管。” “是。”曹进不再多言。 桑乐却是一惊,解天骄? 曹进为何会如此说?而且这似乎表明,解天骄从前日日会来。 来哪里?佛堂? ※※※※※※※※※※※※※※※※※※※※ 这一劫快结局了,所以气氛有些沉重。 唉,感觉情势严重不允许像开头那么欢快地行文了。 我都快写自闭了,希望不要有小可爱被吓走,哇地一声哭出来。 还有顾涅辰,这一劫也未免太痴情了一嗲! 不过———— 顾涅辰:我们下一劫见。 桑乐:你想干嘛?!(紧张) 顾涅辰:你猜。(笑容逐渐变态哈哈哈哈好吧是作者本人变态) 第一劫(32) 桑乐料想到顾涅辰一定还有事瞒着她。 但她并未立即出声质问,而是安静地随着他从入口的石阶走下去,通向明亮宽阔的地下石室。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现在有共同的目的,彼此信任才是致胜的关键。 或许还有别的暗道,此刻他们所在的石室并不算宽敞,布置很简洁,正前方有一方书案,书案后安放着数排木架,木架上整整齐齐罗列着书籍。 像是顾涅辰用来处理公事的书房。 “去看看。”顾涅辰领着桑乐往书架边走。 桑乐活了九百年来,是东海两岸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懒惰成性的乌龟精。 因为她的乌龟洞里一本像样的书都没有,华稽曾经也从凡间给她捎带过书本,不过后来都用来垫床脚了。 虽然她也认得这些密密麻麻弯弯扭扭的文字,但是一看见它们排在一起就犯困,一点专研的兴趣都没有。 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书籍。 将才离远了并未发觉,现在走近了一瞧,这一排排的书架造得两人高,她踮起脚还够不到最上层的书。 “这么多书,你看得完吗?”桑乐仰着头一边观摩盛况,一边忍不住问。 顾涅辰答:“要和非常人的邪物斗,自然要广纳四方奇闻,这些都是这些年从四面八方搜集来的记载人间奇闻异事的古书。” “那可是这世间所有的神灵妖邪都有所记录?”桑乐震惊。 难道凡人如此厉害,竟把世间万物记于纸上流传于世,后人只需捧读便可览尽天下事? 桑乐垂眉长叹,她要是多念些书,当初是不是就不会被太明真人忽悠下凡了? 见桑乐一惊一讶地变幻着小脸,顾涅辰不由心情舒展,眉目间浮现笑意。 “这真真假假,倒不可全信。” “我知道了!”桑乐猛地反应过来什么,转身欣喜道,“你是想让我从这些书里找找有没有取回灵丹的办法。” “桑儿果真聪明。”顾涅辰点头,带着她往书架尽头走。 这书架不仅高且长,从头到尾密密麻麻排满了书,似乎记载办法的书存在的可能性很大,但找到那本书的可能性却很渺茫。 这让桑乐这个从不看书的小乌□□大,她悄悄瞄了身边的顾涅辰一眼,问:“你会和我一起找的吧?” 顾涅辰可从未拒绝过她的要求,这次也一定不会拒绝,桑乐如是想。 心里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到时就让他捧着书找,她在一旁验收,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顾涅辰却低头认真地看着她,一时没答话。 桑乐怕他体会不到看书的痛苦而拒绝,赶紧眼尾一弯,冲着他可怜兮兮地眨眼睛。 顾涅辰最终叹了口气,嘴唇微动道:“桑儿自己好好找找,曹进那儿还有事等着我去处理,我去去就来。” 他居然拒绝了?他这个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软乎乎叫姐姐的小孩儿居然拒绝了她如此“可怜”的请求? 桑乐瘪嘴,眉尖皱在一起显露着她的委屈:“不行,我......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 她才不会实话实说她一看书就犯困! “我就在书案旁,不走。”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桑乐如此细腻的依赖,顾涅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可是我......”桑乐还想争辩些什么。 “乖。”他的语调越发宠溺,轻揉她头顶的手也越发温柔。 “......好,好了,你去吧。”桑乐被他那极其宠溺的一声弄得浑身一颤,方才要坚持的事情一下全抛到了脑后。 顾涅辰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书架。 桑乐仰头望着一片浩瀚的书海,欲哭无泪。 嘤!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这么一点宠爱的话都听不得! . 书架上的书很齐全,纸质的、锦帛绣的、还有一些竹简。 桑乐丧着一张脸,随意从她够得着的书架上各取出几本。 她把纸质书和锦帛往地上一摊,整个人盘腿坐在地上,斜靠着书堆,手里捧着竹简研读。 之所以先看竹简是因为它短小,每一本看似很大一个,其实刻不了多少字,桑乐不一会儿就能看完一本。 虽然没有收获取到灵丹的办法,但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 可即便是有这些成就感的自我催眠,桑乐还是没看一会儿就开始眼皮打架,然后枕在书堆上睡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件顾涅辰的外袍,但却不见他的人影。 只是书堆上多了一张字条,写着大气的四个字:“醒了继续。” “还不帮我!” 桑乐看后将字条狠狠地揉成团,往书架那头扔,气愤地坐起来继续看。 玩闹归玩闹,桑乐心里其实也知轻重,目前只有这个笨拙的办法,无论如何都要尽力试试。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强迫自己把眼睛往竹简上安,一本接着一本仔细地找。 方才睡了一觉,她此刻精神饱满,不一会儿就翻看了许多。 眼看着竹简就要全部看完,桑乐有些急了,刚刚那些书里明明记载了许多东海异闻,为什么还没有这取乌龟精灵丹的方法?! 不过她有预感,马上就能找到了。 果真,在最后一本积灰严重的竹简上,字迹模糊地刻着“灵丹”儿字。 桑乐激动地把竹简摊开,虔诚地一字一句研读上面的内容。 只见书中毫不避讳地记载道:“灵丹乃重中之重,轻易难离体、更难互换,双修者可两丹对换。” 双、双修? 桑乐惊得拔地而起,看着竹简的双眼陡然睁大。 有句俗话说得好,没吃过螃蟹肉还是见过华稽跑的! 桑乐虽然没和谁双修过,但她也知道这双修是个什么意思。 “啊不行,绝对不行!” 桑乐像是捧了一个烫手的山芋,猛地将竹简往地上一扔,整张脸红了个透。 “发生什么事了?”在书案边处理其他事宜的顾涅辰听到她的惊呼声,立即赶了过来。 见她局促地站在一堆书前一动不动,更加担忧。 便轻拢着她僵直的肩膀,又问:“桑儿,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嗯!”桑乐猛地点头,就是不好的事,若只有双修这一个办法,可真是特大的坏事! “什么事?”顾涅辰见她凝固的脸色,真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坏事,急切地追问。 “就......不是,没事,没事!” 桑乐说到一半发觉不对,她不能把双修的事情告诉他! 毕竟这一劫的顾涅辰对她可是一片痴情,要是他强迫她可怎么办! 可是她又觉得他这么在乎她,一定不会强迫她...... 这想来想去,慌张矛盾的心态更让桑乐不知所措。 见桑乐改口,顾涅辰以为她对自己有所戒备,眼睛里不由染上些悲伤。 “若桑儿不说,那我便自己看看。”他说着就要弯腰去拾被她扔在地上的竹简。 “不行!”桑乐更加慌张,侧身挡在他面前。 “有什么不能看的?” 她一次次将他往外推的感觉让顾涅辰有一丝不悦,他都带她来密室了,她还有什么是不能给他看的? 难得见一回顾涅辰沉声与她说话,桑乐立马泄了气,推着他仍想探身去捡的肩膀,闷声道:“行了我告诉你。” “嗯。”顾涅辰满意点头,认真地看着她。 心里装着羞耻的事,便见什么都是羞耻的,就像此刻顾涅辰看着她的目光,她都莫名觉得充满了欲.望。 算了,早死晚死都得死,桑乐眼一闭心一横,脱口道:“要取灵丹你就要和我双修!” 大吼一声之后,最尴尬的莫过于无人说话的沉默。 就像此刻一样,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桑乐此刻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心里反复念叨着:顾涅辰你这个没眼色的,发什么呆,赶紧回话啊! 过了有一会儿,顾涅辰才终于开口,不过他却是问:“双修是什么?” 他是凡人,自然不懂神仙妖怪的门道,双修也是从未听说过的。 “你......”桑乐难以置信地睁眼看他。 他这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算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不知?难道要让她再用凡人的话说一遍? 桑乐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了,气愤得双目圆睁。 片刻之后,顾涅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凑近她耳边笑道:“便和绿竹所说盖着被子做的事一个道理?” “是。” 桑乐拿一副看朽木的眼神瞧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答。 不过立马她就反应过来,洞房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痴傻,所以他什么都知道! 现在也是故意拿“盖着棉被”来取笑她! “你这个骗子!”桑乐气急败坏,狠狠地给他肩头甩着拳头。 她保证这是知道他装痴傻之后,对他装傻骗她那么多次里最生气的一次! 桑乐小小的拳头砸在身上一点都不疼,倒是撩.拨得顾涅辰心头一紧。 “桑儿别生气了,还是取灵丹要紧。” 顾涅辰突然擒住她乱动的手,将她往怀里带,在她耳边幽幽道。 “啊顾涅辰!”桑乐惊呼出声,“你别在这儿!” “无人能进来。” ...... 一室书香渐浓,满地青丝盘错。 第一劫(33) 古书上记载得没错,这羞耻的双修之法的确让灵丹回到了桑乐体内。 石室的两排书架间,此刻是一片狼藉,散落满地的纸张,标志着方才两人所做之事的激烈。 桑乐有气无力地靠在顾涅辰肩上,身上搭着他的紫色外袍,却也遮不住些什么,白花花的胳膊露在外面。 顾涅辰不知何时已穿戴完整,见她纤细的胳膊暴露在外,沉目拢了拢外袍将她裹好,打横抱起往书架另一头去。 桑乐闭着眼感知他的动作,错以为他要将她这副模样带着出佛堂出,不由惶恐地蹬腿挣扎了一番。 顾涅辰顺势按住她乱动的腿:“别动。” 桑乐迷迷糊糊吓得一抖,果真不敢动了。 随后石板传来“轰隆——”一声,一道暗门被打开,顾涅辰抱着她走进去。 桑乐闻声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四周,这里和刚刚布置简单的石室不大相同, 像是卧房,布置得很精致全面,至少床是有的。 桑乐惊讶得使劲儿挤了挤眼睛,被折.腾得迷糊的意志回神了一分。 这里是有床的?! 那他为何要在那种冰冷僵硬的地方! 气死了! 桑乐生气地支起脑袋怒视他,看着他流畅的下颌线都似乎透露着心满意足,她咬牙切齿。 “为何这样看着我?”顾涅辰说话的语调还带着欢愉过后的沙哑。 桑乐更气了,他平时在她面前不是软软糯糯可可爱爱吗?! 为何这种时候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简直豺狼虎豹! “哼。”气不过,她索性闭上眼睛,舒服地蜷缩在他怀里。 头顶传来顾涅辰的轻笑声,她被轻柔地放到柔软的床榻之上。 . “什么时辰了?” 桑乐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不知是何时辰,顾涅辰倒还守在身边,便开口问了他。 “家宴还未完呢,不急,再睡会儿。”顾涅辰温柔至极,十分心疼眼前这个累得不行的人。 “不睡了。”桑乐摇头,睡了许久,有些口干舌燥。 “好,灵丹怎么样了?”顾涅辰总是顺着她,想得也总是周到些。 听他提到灵丹,桑乐这才有心思想这事。 她赶紧运气试了试,大概是因为她的元神还有一部分被代烟儿未散的精元控制着,所以灵丹此刻在体内并不是十分安分,稍稍一运功,它就四处乱窜。 见她面色不对,顾涅辰紧张地问:“怎么样?可是还未取回?要不......” 说到一半发现不对,立马又止了声。 桑乐瞥了他一眼,咬牙切齿:“要不什么?要不再来一次?”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涅辰懊恼,低头服软。 “哼。” 桑乐浑身被他折.腾得酸疼,这臭男人却还盘算着再来一次?她自然不悦。 “我是担心你......” 顾涅辰还想着解释,可桑乐愣是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到最后他话锋一转,凑近她:“不对,再来一次怎么了?我们是拜过堂的夫妻,再来十次都在情理之中。” “你说什么?”桑乐听得耳朵都竖起来了,她怎不知顾涅辰还有这巧言令色的本事? “我说......”顾涅辰上前擒住她的手,猛地将整个人压在身下,“既然没取出来就再来一次,我这是为我们俩着想。” 他说着头便埋了下来,在她颈间蹭了蹭。 “!” 还没从第一次里缓过来的桑乐整个人都吓僵了,要不是被擒住双手,她一定一巴掌呼上去。 “你起开,顾涅辰!”桑乐蹬腿反抗,“取出来了!你起来!” “取出来也好,不碍事。” “你说什么?!”她发现他越来越不要脸了。 顾涅辰已然管不了身下人的话,自顾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桑乐也是慌了,口不择言道:“你还记得我是来杀你的吗?” 顾涅辰动作一滞,顿了一刻,他才抬起头:“记得。” “那你还......你还......”桑乐后悔了,她不该提的。 “可还有一事我记得更清楚。”顾涅辰答。 “何事?”桑乐觉得有一团气堵在胸口,怎么也下不去,现在说话都有些哽咽。 顾涅辰突然笑了,又把头垂下埋在她颈间,却不再动作。 良久他才闷声道:“你是我的娘子,我要和你在一起,想得到你。” 简单直白,毫不避讳,他还是那个顾涅辰。 “你......”桑乐欲言又止,她根本无从回答。 他把她当娘子,但他却不止是顾府的顾涅辰,她也不止是他的娘子。 “桑儿,你可也曾心悦于我?哪怕片刻?”耳边传来他不甘心的语气。 “我......”她像是被人施了法,发现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敢回答,很多东西不是她能决定,就比如这一劫马上就要过去。 到时候他就会忘了她,忘了这一劫的一切。 那时,一切都会从头来过,他自然也不会记得今天所说的话。 既然知道结局,她为什么要往深渊里闯?还是要及时收回脚,及时止损。 “我只是来完成任务,这问题我无法回答。” 这是顾涅辰第一次开口问她对他的心思,如今的挫败感也可想而知。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拉过被子将她盖好,动作有些急,下床快走了两步又顿住脚。 背对着她道:“确定灵丹无恙就自己出来,曹进会在石道门口候着。” “你要去哪儿?”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挽留,桑乐也立即翻身坐起来。 “去大厅。”他没有过多地解释,真就抛下她走了。 或者说,他们之间本就没有谁抛下谁的说法。 . 顾涅辰走后,桑乐坐在床上缓了许久才穿戴好走出石室。 一路上机关都被顾涅辰关了,她很快绕出石门,见到了候在石道的曹进。 “少夫人。”曹进将才见顾涅辰沉着脸出来,也不知两人在里面发生了何事,只知当时自家公子语气不善,让他好生在此候着。 桑乐也不再纠结她和顾涅辰之间复杂的关系,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曹护卫,解府的少爷,你可认识?”桑乐有心试探。 “认识。”曹进却毫不隐瞒。 桑乐见他答得干脆,心里的戒心才放下一分,看来这件事顾涅辰也是没想瞒着她的。 “可否将他与顾涅辰的事告知一二?” “其实......”曹进拱手行了一礼,头埋得更低了些,“若少夫人亲自去问公子,公子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我知道。”桑乐闷声应道。 顾涅辰对她的在乎,无需旁人提醒,她也知道有多重。 “少夫人莫怪,是属下多言了。”曹进致歉。 “无妨,此事还是你说吧。他现在......恐怕不愿见我。”桑乐有些气馁。 “是。” 曹进便将有关解天骄的一切事宜全告诉了桑乐。 其实这几年解天骄和顾涅辰一直有来往。 当年顾涅辰长大了一些之后,便暗中去找了顾将军当年的战友,那些故人都对顾将军的孤儿十分看重,加上顾涅辰十分勤奋,暗中慢慢变得强大。 解家突然从帝都来,本来两家应该无交集,但突有一日,解天骄主动找到顾涅辰。 道出了顾涅辰并不痴傻的事实,并说他亲眼见到顾将军没死。 顾涅辰自然知道他看见的不过是邪祟所变的假顾将军,怕他将事情暴露,便接受了他的要求。 可解天骄的要求很简单,而且很奇怪,他要求顾涅辰答应他留下来,帮助他铲除邪祟。 顾涅辰本就有意广纳贤才,接受他倒是不难,只是他的目的是否单纯便不得而知了。 所以很多次顾涅辰也问过他为何要帮他,而解天骄只是回答: “我不是帮你,我是在做我能做的,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他想保护的人? 桑乐思前想后,也只能想到一个人——代烟儿。 若解天骄是知道代烟儿要尊圣旨嫁到顾府,而顾府存在一个极大的隐患,极有可能波及她,所以才想要助顾涅辰一臂之力,那便说得通了。 可是他既然爱着代烟儿,那又怎么会答应娶代婉儿,他本应该知道代烟儿受了代婉儿许多欺负,两人应是互不待见的。 那喜帖她可是仔仔细细瞧过,并不假。 所以便只有一个原因—— 解天骄在帮助顾涅辰做事时被邪祟发现,所以被利用,所以才有了上一次他突然神色怪异地闯入顾府。 那个时候他一定还心智比较坚定没有完全被控制,而今日在家宴上见的时候,他神色如常,应该是被完全控制了。 所以这次假的顾将军回归只是一个幌子,让他们误以为最大的危险在身边,而想不到婚宴才是一个大陷阱,等在顾涅辰和她往里跳。 也不知顾涅辰是否知道了,桑乐有些着急,赶紧出了佛堂去寻他。 . 出了佛堂之后,曹进便不再跟着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只能远远地看见前院的大厅里还亮着灯,赴宴的人还没有散去,家仆们也在大厅忙活。 从佛堂到前院的路上,竟不见一人。 “妹妹。” 桑乐在花园石道上疾步,却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代婉儿?!” 桑乐转身,便见代婉儿捏着帕子站在一颗不高的树下,半张脸笼在阴影里。 她不是未来赴宴? 第一劫(34) 察觉到不对,桑乐立即警惕起来,未动声色地看着代婉儿。 代婉儿从阴影里走出来,嘴角含笑,对桑乐款款行了一礼:“妹妹,许久不见,姐姐甚是想呢。” “是吗?” 桑乐暗自运气试了试体内的灵丹。 代婉儿又往前走了两步,靠得愈发近了些:“妹妹,你方才是去哪儿了?” “......”桑乐没答话。 这代婉儿突然出现在顾府的后院里,还这么突兀地问她这个主人家从哪儿来? 一看就不对劲儿。 “妹妹?”代婉儿又捻着嗓子唤了桑乐一声,挪着细碎的步子靠得越来越近。 代府两个丫头生得差不多高,但代烟儿生得要稍稍娇小一些,此刻代婉儿逆着光靠过来,将桑乐眼前的光亮挡了一大半,她生理性地察觉到一丝压迫感。 但她并未躲闪,待代婉儿走近之后,仔细往她后颈出瞧了瞧,果真和顾夫人一样。 可桑乐没想到的是,她还未收回视线,身前的代婉儿就突然扑了过来,面目突然变得狰狞,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让人听得不甚清。 桑乐忙侧身闪躲,好在灵丹拿了回来,此刻心里底气足得多,下盘也稳了些。 但这代婉儿看上去并不想善罢甘休,接着立马换了个方向朝桑乐扑过来,躲闪之间,桑乐隐隐约约听见她带着咒骂的语气再质问她: “你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还回来!你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还回来......” 将才忙着闪躲她的袭击没有注意听,这猛地听进心里去,阴郁带着咒怨,有些渗人。 桑乐本还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这邪祟的对手,也不知这邪祟在控制代婉儿身上下了多少工夫,于是一开始她只是运了三分力道在手里,趁代婉儿不顾一切扑过来时,抬手击了她的左肩一掌。 代婉儿吃痛,受不住力跌倒在地上。 桑乐本未用多大的力,她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代婉儿,又把手抬起来看了看,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灵丹回来的感觉就是好啊!” 代婉儿挨了一掌,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等桑乐上前查看时,整个人已经晕了过去。 桑乐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平稳,并无大碍。 她勾唇一笑将人连拖带拽拖回东院,在一间闲置的空房正中间搬了一把木椅,又翻箱倒柜找了一把粗大的绳子,绕了几大圈将代婉儿困在椅子上。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她站在椅子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拍了拍手勾唇一笑:“正愁找回灵丹没出试手,正好你就上赶着来了,这可不能怪我。” 桑乐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关门出东院,继续往大厅去找顾涅辰。 如果她没猜错,一定是那邪祟感知到顾涅辰身上的灵丹被拿走,所以按捺不住控制了代婉儿来试探。 可是这手段未免太拙劣了一点,之前还担心这解天骄和代婉儿的大婚,现在却主动把代婉儿送到她手里来? . 到大厅时,桑乐第一个迎面撞上的是顾将军,他正被一群崇观城的贵老爷们举着酒杯围在主桌上。 顾将军常年习武,身姿挺拔,端正地坐在桌边,被灌了许多酒也不见醉意,他此刻正端着一个金闪闪的酒杯阴沉沉地看着从廊子里走过来的桑乐。 桑乐被他毫不躲闪的目光刺了一下,转身也将目光迎上去,两人都没有过多的神色,但桑乐能从这目光中看出恨意来。 不过桑乐不在意,他自然是恨她,毕竟她是来阻挡他的。 围在顾将军身边的那群老爷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人不同寻常的神色,一个个醉醺醺地还要举着酒杯去敬,顾将军被推攘了一下,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应酬。 桑乐见他主动别开目光,觉着没趣就也收回目光,继续在宴席上寻找顾涅辰的身影。 她先是看见解天骄一袭白衣掺杂在大片红绸中,才锁定他身边的顾涅辰,两人单独坐在离众人较远的正院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离得远,桑乐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可是她还是心头不由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见她走近,解天骄立马动身想要站起来,但迟了顾涅辰一步,桑乐又被护在了一个宽大的身影之后。 “请回吧。”顾涅辰对解天骄道,清冷的语调,听不出语气。 桑乐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两人之间的状况,就见解天骄看了她一眼之后愤然离开了顾府。 “桑儿,怎么不多披一件衣服?”顾涅辰转身将桑乐整个人拉进怀里。 桑乐一晃神,本以为方才在石室里他是生了气,但现在却一如既往地温柔,这种说不上是落差的感觉让她猝不及防。 “......”她一时间缄口无言。 “宴席差不多到了尾声,跟我回后院吧。”顾涅辰轻轻柔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很有蛊惑力,桑乐鬼使神差地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抬脚跟着他往回走。 原本来的目的也快忘了个干净。 . 两人在东院里站定,桑乐这才想起来她要对他说的事,赶紧开口:“解天骄的事,曹进已经全告诉我了,我发现现在有个更大的问题......” “嗯。”顾涅辰突然松开她的手,自顾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鼻腔里发出的也是冰冷的调子。 “你......”桑乐一愣,被他突然的冷漠弄得身形一僵。 手上一落空,带着凉意的风就扫过来,吹得她指尖发凉。 刚刚顾涅辰的温柔给她的暖意有多重,此刻内心的酸楚就有多大。 顾涅辰察觉出了她的疑惑,清清淡淡地开口:“方才在宴席上,你我还是夫妻。” “砰——”一声,心里的月牙小船像是被海浪猛地击了一掌,噗通就沉了。 桑乐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方才是因为要在假顾将军面前掩饰一番,所以才会对他一如既往地温柔。 看来石室里发生的事,他真的记在了心上。 桑乐突然好后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后悔,并且觉得有些可笑,可笑的还是她自己。 之前心心念念着这一劫的顾涅辰不要对她动情,心心念念着任务一完成就一拍两散。 可真的到了顾涅辰开始主动疏远的时候,她却觉得内心不好受了。 想到这里,桑乐突然笑了,深吸一口气佯装不在乎:“你处理得很好,让他误以为我们感情深厚,倒是若挟持我,我还能打入敌人内部。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们还是先说说目前最主要的吧,我刚刚听曹进说了解天骄的事之后,发现这邪祟变幻出假的顾将军并不是主要的目的......” 也不知是害怕停下来还是害怕什么,桑乐自顾地说着一大堆话。 顾涅辰就安静地微仰着头,透过身后主院墙头传来的微弱光亮看着她,不置可否。 只是听到一处时,用仅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误以为......” “所以重点是在解天骄和代婉儿的大婚之日!”桑乐终于把最后一句核心话说完。 “嗯,知道了。”顾涅辰点头起身,“不早了,先歇息吧。” “啊?”桑乐看着他的背影,惊呆。 他对这件事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这件事我知道了,明日再说。”顾涅辰突然又开口,“我去偏院。” “你......” 看着顾涅辰毫不留恋地往偏院去的背影,桑乐觉得有些委屈。 明明之前还吵着闹着要和她一起睡觉来着,现在怎么这么冷漠...... . 桑乐觉得顾涅辰一定是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所以今天才如此反常,明日他一定就又变回那个软软糯糯跟在她身后的顾涅辰,或者那个温温柔柔护她在身后的顾涅辰了...... 可是越是这么想着,从来凡间之后和顾涅辰的相处就会不停的浮现在她的眼前,闭上眼睛也挥不去。 桑乐一阵烦躁,她从来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于是偏院的门被她无情地一脚踹开,为了掩盖自己的别扭,她抱着一个塞满谷粒的硬邦邦的枕头站在门口,一脸幽怨地看着熄了灯躺在床上睡觉的顾涅辰。 她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和方才代婉儿被邪祟控制的模样一定没有区别,都怨气很重。 怨顾涅辰突然的冷漠。 顾涅辰躺在床上闭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桑乐见他半天没动静,又有些生气,他这么没有防备,怎么多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么想着,她便气冲冲地上前,在他床边站定,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睡颜。 “可是还不困?” 本以为顾涅辰睡着了,却冷不丁见他开口,桑乐吓了一跳,手里的枕头随手一扔,准确无误地砸在眼前人的脸上。 “嘶——” 顾涅辰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完全疼清醒。 “桑儿你......”他半支起身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桑乐见他被自己误伤,丝毫愧疚之意都没有,反倒是趁他醒着赶紧翻身上床在他身边躺下。 若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等他醒着才睡上去,她只能回答说,她不想趁人之危! 第一劫(35) 桑乐一在床榻上躺下来,就赶紧趁顾涅辰没有反应过来,拉过被子盖上,闭上眼睛。 顾涅辰从从痛感中缓过来,侧身看着身边人的睡颜。 许久,桑乐才感觉到身后传来他轻微的叹气声,然后没做挣扎又躺了下来。 感到身后温热的气息,她情不自禁地隐隐勾起唇角,眼尾也悄悄下陷了一寸。 “做好准备了吗?”顾涅辰从背后伸手搭上她的肩,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桑乐自然是知道他在说解府婚宴的事,她闭着眼点头:“嗯,放心吧。” 不出意外,婚宴上就可以结束这些麻烦。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十分安稳。 . 桑乐绑了代婉儿的事,她不曾和顾涅辰讲,并不是不相信他,而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最近忙着和假的顾将军纠缠,不想再多给他增添烦心事。 她像往常一样按点去给代婉儿送吃食,代婉儿虽然清醒之后很恼怒桑乐的行为,但她被施了法困在椅子上,完全不能动弹。 只是那双狭长的美人目,死气沉沉地看着桑乐,满眼绝望。 桑乐九百年来不曾想过自己会如此心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代婉儿一个柔弱的女子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数日,被无声的黑暗和寂寞折磨。 每一次去送吃食时,她都是不愿说话的,直到此时,她看着代婉儿用仅能动的牙咬破了舌头,看着滚热的鲜血从她的嘴角留下来,染红了早已变得肮脏不堪的衣领。 她不觉心疼,反倒是血液滑进衣领时,让她不自主地想到了当初看见代烟儿时的情景。 她被人用粗大的绳子勒住脖子,她蹬着腿挥舞着双手死命挣扎,可是拽住绳子的人丝毫未动恻隐之心,她挣扎地越厉害,那双恶毒的手拽得越紧...... 直到粗糙的绳子擦破她的颈脖,比此刻代婉儿更加滚烫的血也立马溢出,随后浸入绳子中,干涸成黑色的团块。 那时代烟儿的眼神也比此刻的代婉儿要绝望。 这是桑乐第一次共情代烟儿,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死亡是什么滋味。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毫无原则以德报怨的人,这代婉儿对待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如此歹毒,那在她没有看到的那一面呢? 邪祟常常能窥人的心境,利用她们内心或柔弱或肮脏的一面来操控人。 就如顾夫人因为对亡夫的思念□□控,解天骄对代烟儿不求回报的守护□□控,那么代婉儿呢? 第一次□□控便是来找她这个死了一次没死成的亲妹妹,怕内心被利用的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东西。 想到这些,桑乐垂在身侧的左手渐渐握紧,汤碗在右手上也开始经不住地晃荡,汤汁溅出洒落在地。 她看向代婉儿的眼睛,说出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句话:“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感觉怎么样?好受吗?当初代烟儿快死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代婉儿显然不敢相信从桑乐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她即便是浑浑噩噩意志不清,但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眼前这个人不是代烟儿。 桑乐自然也看出她在惊恐些什么,她转而又看着她笑得生动:“你没猜错,代烟儿已经被你活生生害死了,现在你便在这儿好好尝尝她受过的滋味吧。” 代婉儿拼命摇头,嘴里只能咿咿呀呀发出细碎的反抗声。 桑乐只是站在远处瞧了她一会儿,便不动声色地退出了房门,将房门一关,便不会有人知道代婉儿在这里。 她倒要看看届时这解天骄的婚宴要怎么进行。 . 不过出奇的是,自假顾将军回府之后数月有余,他一直安分地待在府中,平时活动极少,而代府也是从未有找失踪的代婉儿的意思。 眼看着婚宴的日期越逼越近,桑乐也不免有些担心。 绿竹见桑乐近几日都紧皱着眉头,想她许是因为顾涅辰病好之后被圣上召见去了帝都,所以思念所致。 “少夫人,少爷不日便会回了,哦,对了,那时正是解府和婉儿的大婚之日呢。”绿竹陪着桑乐在后院的花园里散心。 “解府的喜事快近了?”桑乐弄不明白凡人喜帖上写的复杂日子,也不知这大婚的具体日子,只是心里知道将近了。 “五日之后便是了,若少爷路上不耽搁,四日夜里便能回府,倒是都能陪着少夫人您的,您不必操心。”绿竹答道。 “嗯。” 桑乐无奈地笑了笑,这顾府一家上下,都把顾涅辰对她的好看在眼里,这仆随主,也事事都不让她经手,把她视得十分金贵。 . 四日夜里,桑乐没有等来顾涅辰回府的车马,等到的是曹进带来的信。 信上说,从帝都回来的水路突然被封,他们只能改走陆路,陆路耗时,恐怕今夜不能到,次日的婚宴,只能由她独自先去,等他一到城中就赶来。 桑乐知道顾涅辰做事一直都有分寸,既然他捎信说到不了,那一定是遇到了难处。 当初是因为顾涅辰暗中和邪祟缠斗了十年 ,所以极其了解邪祟的脾性,两人合作会事半功倍。 不过她现在拿回了灵丹,而且上一次和邪祟操纵的代婉儿交过手,她觉得即便是没有顾涅辰的加持,她一人应该也不难对付。 次日一早。 顾府去赴宴的马车已经备好,顾将军和顾夫人一同前行走在前头,桑乐的马车还停在顾府门口没开动。 绿竹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哎呦,这少夫人临着这时候又去哪儿了!少爷也不再,唉......” 曹进负手站在马车旁,拿剑柄抵住她乱晃的肩头:“别晃悠了,少夫人有分寸。” “我知道,哎,少夫人来了......” 绿竹拍开曹进的剑柄,赶紧向桑乐迎去。 桑乐昨天一夜都未入眠,一是担心还奔波在路上的顾涅辰,二是一直盯着关着代婉儿的院子。 出奇的是,整整一夜毫无动静。 一早她还不放心,特意趁绿竹去准备车马时开门进查看,代婉儿还和平常一样被绑在椅子上。 她见桑乐进门,立马虚弱地抬起头,数月的折磨她早已没了当时的戾气,一双眼睛透露着卑微的求生欲望。 这是真正的代婉儿没错,桑乐确定无误后退出房间,赶去顾府门口乘上马车往解府去了。 桑乐被绿竹陪着坐在马车上,一路无言。 若府里的代婉儿是真的,那解府成婚的这个便是假的。 其实这样也好,便暂且留她一命吧。 . 解府和顾府一样,都是崇观城有头有脸的人户,但这解天骄的婚宴倒是比当时的顾府要盛大得多。 不过搞如此大动静的目的,旁人或许不知,但桑乐不会不知。 无非就是拿捏住她是个即将成仙的妖,不能伤及无辜。 车马一路安稳地到了解府,解老爷和解老夫人桑乐不曾见过,但见门口站着的一对喜庆夫妇,便也知了个大概。 看他们的模样,应是不知这其中利害的。 桑乐暗自叹了一口气,下马车往解府里走,解老夫人见她来,主动迎了上来招待,桑乐也回礼,不多停留便跟着宾客们往解府院子里去。 方才留意解家夫妇并未仔细瞧过这些宾客,如今在席上坐下,桑乐才惊觉,这来的都是些阴盛阳衰的女眷,少有男人也是一脸病态。 她不由冷笑一声,看来这邪祟是做足了准备。 “您是代府的二小姐吧?”桑乐正观察着周围,突然一个丫鬟模样打扮的人迎上来问好。 桑乐刚想开口,就被一旁的绿竹抢了先:“您怎么说话的,少夫人早已嫁入顾府,是时候改口了。” 解府丫鬟吓得一抖,头埋得极低,不住地道歉:“奴婢知错,奴婢口误,请少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奴婢这一次。” 代府的丫鬟向来对代烟儿蛮横,而顾府的丫鬟又带人亲切,不论是什么时候,桑乐都是极少遇见有人在她面前如此谦卑。 她眉心舒展,只觉无伤大雅:“无妨,我不是你解府的少夫人,你不必如此怕我。你找我可是有何时?” 解府丫鬟松了一口气,道:“少爷请您上座。” 解天骄? 桑乐闻声往大堂正中看去,高堂之上空着,应是解家夫妇的坐席,紧挨着高堂之座的一侧坐着顾夫人和顾将军。 顾夫人之下还空着一位,便是这丫鬟所指之位了。 “代我谢过你家少爷,我便不去了。”桑乐婉拒,断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本是无伤大雅之事,那丫鬟闻声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抽噎道:“少夫人您若不去,少爷会扒了我的皮的......” 说话间,一张干瘦的脸已经泪流满面。 本无人注意的小角落,也因着丫鬟的一阵哭诉引来了众人的侧目,当然,最灼热的那道目光是来自近来一直很安分的顾将军。 桑乐无可奈何,只好让绿竹将那丫鬟搀扶起来,她独自往顾夫人身边去了。 第一劫(36) 桑乐走近顾夫人,顾夫人也恰巧瞧见了她,依偎在顾将军身边,慈祥地笑着对她点头。 桑乐点头回以微笑,手里的帕子暗自捏紧。 不一会儿,解府外便锣鼓喧天,应是解天骄去代府将人接来了。 解家夫妇已来高堂之上正襟危坐,笑吟吟地等着新人进门。 崇观城结亲并没有帝都那些繁冗复杂的环节,只需新人牵着红绸进门拜堂便是。 宾客们喜热闹,本已经在席位上坐好,听见门外炮竹声响,一个个又喜气洋洋的起身凑去门口。 桑乐被方才的丫鬟请到大堂正中,大堂上坐的都是些稳重的体面人士,何况身边还坐着顾将军和顾夫人,于是她便只好端坐在原地,谨慎地暗中张望着门外。 见解府门口的人面色无异样,桑乐料想一切应该还进行地顺利,被解天骄带进来的代婉儿便是傀儡。 她手心的灵力渐渐聚拢,便等‘代婉儿’进大堂来,她便趁其不备拆穿。 这邪祟把她引来这样一个人多的场合,便是想要按部就班地来,她却偏要制造一点混乱来。 次次都是被动迎合,这一次便要主导一次。 解府门口,解天骄自马背上下来,一袭红衣,倒是和当初他惯穿的服饰有几分相似。 他神色如常,看不出过分的喜悦,也看不出有何沉重之意。 身后的花轿精致大气,在媒人的指引下,他掀开帘子,往花轿里伸出手。 花轿里随后伸出一只纤细嫩白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心,‘代婉儿’欠身从花轿里走出来。 新人成对进门,宾客们纷纷让路,闹哄哄好不喜庆。 桑乐抬头往门口张望,便见穿着喜服的解天骄手执红绸,引着一个同样穿着大红喜裙的女子缓步而来。 虽然女子头上遮着盖头看不清面容,但看身段,桑乐能确定那是代婉儿的身体没错,为了确定,她还特意运用灵力探知过,确认的确没有凡人的气息之后,才坚定了刚才的想法。 解天骄带着人越走越近,桑乐故意仰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但他却和以往一见到代婉儿就两眼放光不同,今天的他神色木讷,没有半分生气。 这更加坚定了桑乐心中的想法。 “一拜——” 大婚请的媒人是崇观城有名的大嗓门,她站在桑乐身边扯着嗓子大喊,桑乐心跳漏了半拍,手里聚集的灵力终究还是难以掌控地漏了半分。 她抬眼瞥了那五大三粗的媒婆一样,收回目光时,撞上隔她不远坐着的顾将军挑衅的眼神,她咬牙,再次暗中汇聚起灵力。 ‘代婉儿’站在桑乐这一侧,离她不足四人远,但是方便下手。 新人听见媒婆的呼声,就要转身,‘代婉儿’此时已经转身背对着桑乐,更加容易了些。 时机不待人,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媒婆粗犷的声音吸引去时,桑乐将汇聚的灵力一掌拍向解天骄身边的傀儡。 ‘代婉儿’后背被击,藏在大红喜服下的双腿一曲,整个人往地上栽去,拉扯手里的大红绸,一旁的解天骄都被拉得一个踉跄,但他却依旧木着一张脸,没有要去扶她的意思。 众宾客见状纷纷惊呼出声,靠得近的人立马就要上前来接,桑乐行动快速地从坐席上站起来,不能伤及无辜,她便施法将整个府中的凡人都定住。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但解天骄和‘代婉儿’还有顾将军并未被法力波及。 ‘代婉儿’依旧扑倒在地,解天骄踉跄过后又瞬间站定,扔了手中的大红绸猛地转身,但却并未出手袭击桑乐。 桑乐一时拿不定邪祟的真身到底是附身在顾将军身上还是解天骄身上,于是她的眼神落到扑倒在地一动不动的‘代婉儿’身上。 傀儡‘代婉儿’被她一掌击中,却没有立马邪力破碎消失,恐怕是花了许多精力捏造的一个傀儡,若打散她身上的邪气,邪祟的真身便会被波及,倒时便一眼可知它附身在何处。 于是她没有半分犹豫,抬掌就向地上的‘代婉儿’打去,掌风逐渐靠近,甚至将要掀起她头上的红盖头,而奇怪的是,不论是被控制的解天骄和是顾将军都一直按兵不动,没有法力阻止。 桑乐生疑,她都如此挑明了开战,这邪祟还能按捺得住性子? 难道...... 猛地有一个想法闯入脑海,吓得她分了神—— 顾涅辰,还在路上的顾涅辰,她只顾着这次大婚要拆穿邪祟的真面目一事,却忘了邪祟的真正目的。 愰神的一瞬间,耳边突然一阵阴风吹过,眼前的解天骄扔了手里的红绸,劈手向她击打过来。 已经来不及思考了,桑乐向‘代婉儿’击打去的那一掌已经收不回,侧身打出这一掌,立马在空中翻转一个角度躲避解天骄的袭击。 “咳咳咳——” 解天骄的袭击被她轻松躲过,但地上的‘代婉儿’的咳嗽声却变了模样。 那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声音,那声音倒像是,像是...... 桑乐不敢往下想,边和解天骄过着招,边往‘代婉儿’的方向看去。 那地上躺着的哪里还是‘代婉儿’? 明明是来信说还在路上的顾涅辰,许是桑乐一掌打散了邪祟施加在他身上的障眼法,他一袭紫衣和刚刚那一片红截然不同,半撑着身子在地上咳血...... “顾涅辰!”自责和难过瞬间涌上桑乐的心头,她猛地爆发一掌大向解天骄,解天骄受不住力嘴角溢出血渍,连连后退几步。 桑乐没有心思再去管其他的,赶紧冲过去跪在顾涅辰身边,搂住他因为咳嗽不停颤抖的身子。 顾涅辰似乎没有感知到身边的人,仍旧不停地咳血,看上去十分痛苦。 “哈哈哈哈哈——” 一声震耳欲聋的畅笑声自身后传来,解天骄抚着心口瞬移到顾将军身边,一团黑气从他身上窜出,然后飞快地钻进顾将军的身体里,换了宿主。 解天骄也瞬间倒地,昏迷不醒。 看着顾涅辰如此痛苦,桑乐紧握双拳,周身散发出凛然的怒意,向不远处笑得张狂的人射去一道狠厉的目光。 “哈哈哈哈——这是生气了?”顾将军笑声不止,“终于被激怒了?亲手打伤他的滋味如何?” 他嗤笑着,说罢还瞥了一眼昏倒在地上的解天骄,继续道:“法力还真是不容小觑,不过,想要挡我道的人都别想活!” “你到底想干什么!和一个凡人缠斗十年,有意思吗?!”桑乐质问他。 顶着顾将军皮囊的邪祟不以为意:“他是凡人?那你为何出现在这里?可笑啊可笑......” “你知道他的身份还来天命里作祟?谁给你的胆子!”桑乐还不知这邪祟的真身,刻意出言激他。 “我成怪几千年,怕他一个区区凡人所生的半龙?”邪祟似乎对杀了顾涅辰这件事并不着急,在大堂里踱着步,和桑乐周旋。 “你有什么目的?”桑乐看出了他的从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然是区他元神助我成仙,你不是来助他渡劫的?你会不知他元神有多诱人?”邪祟说着突然从顾将军的身体里崩出一团黑气,逼近桑乐的面庞。 桑乐从那团黑气上看见一双浑浊的眼睛,嘲讽地看着她。 桑乐将顾涅辰护在身后,抬手向黑气击去,黑气被击中,传出眼珠炸裂的声音,身后的‘顾将军’装模作样地轻呼出声。 “手法不错嘛,不过只有九百年修行,果真是只上古灵龟。”‘顾将军’说得兴致勃勃,“唉,可惜了,你怕是不能顺利位列仙班了,毕竟你身后这人,你帮不了......”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道:“不对啊,你不也是来杀他的?怎么杀?何时杀?你杀我杀有何不同?你如此着急做什么?难不成你是为了亲手杀他才要现在护他?” “你闭嘴!” 桑乐涨红了眼睛,虽然这邪祟说得没错,但是听来却句句刺耳,每一句话都像是化成一根银针,狠狠地扎进她的心里,然后鲜血淋漓。 “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顾将军’满脸都是得逞的笑意,依旧不善罢甘休,继续道,“哎呦,我不该如此着急的,要是早知你杀他时他的元神最不稳,我便届时再来图个方便,那或许我们便是友不是敌了......” “我让你闭嘴!”桑乐心慌意乱,生怕这些话被顾涅辰听到,虽然他早就知道了她的目的,但这些话被第三人说出来,还是刺耳得多。 “桑儿,别听。”痛苦间,一双温热的带着血渍的手盖住了她的耳朵,一如之前在马车上,她对他做的那样。 “顾涅辰你......”桑乐哑口无言,她不敢相信此刻反倒是他在安慰他。 “即便是他说的那样,也没关系的。”他道。 “不要不要不要这样!”桑乐近乎是疯狂地摇着头,把他的手从耳朵上拿下来,看向他苍白的面庞时,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她想开口质问他:为什么你要无条件地包容,为什么你没有半点的责怪?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话到嘴角又只能咽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眼前人紧紧地揽进怀里。 第一劫(37) “呦呦呦——还是个痴情种?”‘顾将军’见此景,移行至两人身边,躬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这是可惜了,可惜了——” “我杀了你——”桑乐积蓄在身体里的怒意一触即发,从地上腾空而起,平尽全力与邪祟缠斗起来。 她的灵丹才拿回不久,又被代烟儿残存的元神压制,缠斗起来根本不占上风。 不过在缠斗过程中,桑乐也发现了他的一个弱点,似乎他不能脱离人的身躯独立存在,必须附体在一人身上,若能近他的身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邪祟的最终目的是顾涅辰,缠斗时,便可以往顾涅辰的位置移动,桑乐只能顺着他的方向,尽可能地护着地上的顾涅辰。 然后,还在地上不断发出咳嗽声的顾涅辰却暗自勾唇一笑。 是时候了—— 邪祟趁桑乐心系顾涅辰,在其不备之下,一招击中她的腹部,她吃痛后退,身形不稳跌跪在顾涅辰身边。 “桑儿——” 原本有气无力的顾涅辰突然起身,将桑乐紧紧抱在怀里,用后背去抵御身后人的袭击。 “你让开——”桑乐慌了神,奋力去推他的肩膀,却怎么也推不动。 “桑儿,你护了八百年,这次换我护你,好不好?”顾涅辰在她耳边道。 如同沉重的石子砸进了湖面,噗通一声闷响,然后溅起水花,桑乐的心也跟着晃荡开来。 八百年?这是东海的事,他可是记起来了? 还没等反应过来的桑乐说什么,他突然转身向‘顾将军’而去,速度之快,让桑乐下意识地抬手也抓不住。 “父亲,孩儿对不住您。” 看着和顾将军没有丝毫差别的傀儡,顾涅辰轻轻吐出这么一句话,手袖中滑出一把匕首,迎面迎上他击过来的一掌。 他即便是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但依旧被困在这一劫的凡体内,根本受不住这样一掌的袭击,胸口上迅速黑作一团,邪气攻心,嘴角溢出黑血。 但他忍着痛苦,抓住‘顾将军’打在他胸口的手腕,用尽力气往前推,另一只手里的匕首挥向‘顾将军’的脖子,刀到肉开,‘顾将军’脖子处一瞬间迸出黑血,溅了顾涅辰一脸。 邪祟万没想到他的宿主会被袭击,当初在顾将军战死之后把他的尸体练成宿主,便是知道顾涅辰有一颗孝心,不可能会对他父亲的尸体动手。 可没想到,料想错了。 邪祟离了宿主便只是一团黑气,功力也弱了很多,桑乐想起方才顾涅辰让她不要手软的话,立刻趁此机会向那团黑气打去。 所有的愤怒、痛心和自责都在这一招之中,黑气被击得无力反抗,在大堂中炸成了一缕缕黑烟,震倒了周围几个被定住的凡人,然后飘散不见了踪迹。 “顾涅辰——” 邪祟消失后的下一刻,桑乐立马冲向摇摇欲坠的顾涅辰,抱住他随着一起跌倒在地。 “不要,不可能,不会的......” 刚刚那一掌,他一个凡人,五脏六腑早已碎了个干净,桑乐将他抱在怀里,颤抖的手甚至不敢去碰他沾满黑色血液已无生气的脸。 所以,他没有按照天命的劫数死去,而且为了救她死了,所以他还有经历下一劫的机会吗? 桑乐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她瞥了一眼他手里捏着的匕首,没有丝毫的犹豫,在自己纤细的脖子上抹了一道,滚烫的鲜血留下来,滴在顾涅辰黑焦的胸口衣襟上。 “吱啦”一声,这一刻他们似乎融合在了一起。 . “我不想醒,不要叫醒我,我不想醒——” 桑乐紧闭着双眼,挽留着眼前逐渐被光明驱逐的黑暗。 “小乐乐,对不起,我错了——”华稽在她身边“噗通”一声跪下,自责地低头,“你快醒过来,要打要杀我绝不还口,或者你想吃温水煮螃蟹我也愿意。” 桑乐躺在迷时林的清风仙藤树下,藤蔓缠绕成的木床不断向她体内输送着灵气,但她却依旧没有要转醒的趋势。 华稽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焦急地等太明真人下凡。 “她这是为情所困啊。”太明真人的祥云落地,捋着胡子向面对桑乐跪在清风仙藤树下的华稽走去。 华稽闻音立即站起身,愤愤地转身质问太明真人:“师父!你不是说桑乐不会有事吗?现在怎么办,她完全不想醒过来了......” 华稽越说越悲伤,他们在东海岸边朝夕相处了九百年,如今断不能看着她沉睡过去。 太明真人面上看不出着急,他缓步走到桑乐身边,将拂尘搭上为她输送灵气的仙藤之上。 “怎么样?严重吗?”华稽在一旁紧皱着眉头,紧张地看着太明真人。 太明真人收回拂尘,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第一劫没有成功完成天劫,顾涅辰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若打不开心结,怕是轻易醒不过来。” 说罢,他又惋惜地摇了摇头。 华稽心头一紧:“不可能,况且龙太子他没有真的死去......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这就是问题所在,她现在把自己困在心结里,没有人能告诉她龙太子没有死的事实,所以也醒不过来。” “不会的!”华稽不相信,“她还要帮龙太子渡劫,你一定有办法救她!” “唉......”太明真人只是叹气摇头。 “不行不行,一定有办法......”华稽在清风仙藤树下来回踱步,急得呼吸急促。 焦急之间,突然瞧见脚边有株小仙藤与旁边的藤蔓生长得不同,它逆着生长,却也从一旁的石头缝隙里钻出了芽。 见此景,华稽突然灵光乍现,兴奋道:“既然她无法知道真相,那就让她一并忘了,忘了这一劫的一切,没了执念自然就醒了!” 太明真人欣慰地点了点头,笑道:“徒儿果真有悟性。” “所以这个办法是可行的?”华稽两眼放光,巴巴地看着太明真人。 太明真人淡定点头:“自然。” “那你......” 华稽捏紧了拳头,想要质问他为什么不早说,想了想又忍住。 他躬身道:“那劳烦师父取走桑乐的记忆。” 太明真人不语,将手中的拂尘在桑乐面门上轻轻一挥,一道白光从她的眉心一闪而过,周身青光四起,片刻之后又归为沉寂。 华稽扑过去扒在藤床边,死死地盯着桑乐,见她睫毛微闪,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一劫我已经写于锦帛之上,待她醒来给她看便是,为师先行一步。”太明真人说罢,腾云离开。 . 太明真人走后,华稽将锦帛展开,准备先帮桑乐看看下一劫的命数。 但这锦帛似乎认主,他并未从空白的布面上瞧出什么来,正准备施法试试,藤床上的桑乐身子微微动了动。 是要转醒的迹象。 “桑乐,小乐乐,你快醒过来吧......”华稽收了锦帛,赶紧上前查看。 “你是谁?”桑乐缓缓睁开眼睛,一脸迷茫地看着华稽问。 “什么......?”华稽目瞪口呆,这太明真人没说过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啊...... “嗯?”桑乐见面前的人露出如此惊讶的神色,一时也很惊讶。 “你可还记得,你是谁?”华稽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 “......唔......”桑乐抿嘴摇头,现在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刚刚拥有灵识的精怪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啊......”华稽愣愣地挠头,“这样也好......” 只要忘掉上一劫的痛苦,平平安安地醒过来便好,即便是不记得他蟹老板也没关系! 于是华稽接着道:“桑乐是你的名字,你是一只成精的东海小乌龟,现在要去执行一样任务,完成之后便可成仙了。” “成仙?真的?”桑乐闻声立马兴致勃勃,成仙可是所以妖怪的梦想,虽然她现在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成仙可是一大好事。 “自然,你要做的事都在这张锦帛上,需要你亲自打开才能看见。”华稽将锦帛奉上。 “多谢。” 桑乐痴痴一笑,伸手接过锦帛,庄重地将它打开。 锦帛上浮现出一排用灵气汇聚成的字: “东海龙太子触犯天劫犯下大错,如今逃下凡界,命东海桑乐杀之......” “杀人?”桑乐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她成仙的条件竟是去杀一人。 华稽也将锦帛上的字看了个明白,虽觉得太明真人为了圆谎又编了一个谎话这种做法很拙劣,但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让桑乐接受去帮助龙太子历劫了。 “也不能完全说是杀人,他犯了错逃去凡界,本就该杀。”华稽答。 “我如何信你?”桑乐抬眼看向华稽,见他犹豫的神色,总觉得有什么隐情。 “你什么也记不起来,便只能信我。”华稽一狠心,回望桑乐,此时神色从容了许多。 “或许可以试试。” 桑乐收起锦帛,点头。 第二劫(1) “唉,你听说了吗?三皇子因顽劣成性,被圣上遣送来咱们这穷乡僻壤过苦日子来了。” “你是说那个三岁扔玉玺四岁爬龙椅,七岁气走太傅八岁上马打猎的三皇子?” 仓阳城郊外的路上,两个柴夫共挑着一捆柴火往城中去,边赶路边闲聊。 靠路边田地里一个拔草的农夫应了声:“三皇子要大驾光临是不错,但是咱们这仓阳城有山有水,哪能是什么穷乡僻壤?” 柴夫将柴火担子撂下歇脚,擦着汗闲聊:“咱们这儿是不算差,但是和帝都锦衣玉食万人伺候可还是差远了,都说这三皇子顽劣,恐怕咱们这小地方装不下这尊大佛啊。” “嘿,你个小柴夫倒是嘴丫子厉害,就看着天高皇帝远百无禁忌吧?”农夫笑道。 “哈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赶着进城呢,老伯您慢忙。”两个柴夫又挑起担子,嘿咻嘿咻地往城里赶。 三皇子?难道是那个犯了大错逃下凡界的东海龙太子? 桑乐现在是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龟模样,在沿着农夫忙活的农田便艰难地挪着步子,柴夫和农夫的话全被她听了进去。 真身实在是行动不便,小一段距离,她爬行了将近大半天。 可是她才苏醒不久,每日只有一刻钟的时辰有法力,那时才可以变回人形,她还要留着完成任务,断不能浪费了。 她对这东海龙太子可是半分印象也没有,只听华稽说他在凡界的名字叫顾涅辰,样貌年龄也是一概不知。 “唉,这旱地里怎的有只乌龟在爬?”刚刚在地里拔草的农夫直起身子擦汗的功夫,瞥见农田岸沿有只小家伙在缓慢地爬行。 那乌龟的龟壳和一般的乌龟不同,晶莹剔透像一块儿成色上好的情玉石,在薄弱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农夫以为自己累花了眼,忙揉了揉眼睛,发现“宝石”还在,欣喜若狂地将她拾起来,用衣角猛地在龟壳上擦了一把。 ——哎,你放我下来! 桑乐在农夫手里蹬着腿,奈何农夫听不懂‘龟语’,半点想要放过她的意思都没有。 这农夫一辈子在山野田地里忙活,从未捡到过这么稀奇的宝贝,早就在心里盘算着回去将龟壳卸下来换银子了。 他用田边的竹篓将桑乐反扣在地上,怕她拨开竹篓逃跑,还特意寻了一块儿大石头压在上面,然后满意地拍拍手,继续干农活。 拔了一会儿草似乎还是不放心,又会折回来看一眼。 桑乐在竹篓里翻着白眼,用力扒拉了一阵竹篓边缘,却丝毫用处都没有。 若是不变回人形,她怕是一时半会儿逃不出这人类的手掌心了。 正盘算着要不要先将今日的一刻钟用掉,哒哒的马蹄声自不远处的路边传来,打乱了她的计划。 农夫也被马蹄声吸引了目光,支起身子叉腰往那处观望。 只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拥护着一辆雕花檀木窗挂着黄色锦布的马车往车里去。 这阵势和方才柴夫们说的三皇子大驾无差,农夫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多年来第一次有身份这么尊贵的人来仓阳城。 他愣了片刻,似乎猛地想起什么,赶紧转身往桑乐来,掀起竹篓把她捉到袖子里藏起来。 ——喂,愚蠢的人类,放我出去! 桑乐被塞进黑漆漆的袖管里,仿佛还能闻到老农夫劳作之后的汗臭味,她险些晕厥。 三皇子的人马走近农田停了下来,为首的马匹上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笔直地走向老农夫。 老农夫吓傻了眼,僵直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那年轻男子倒是亲和,走近之后礼貌地开口:“老人家,这前方不远可是仓阳城?” “是是是......正是仓阳城不错。”见他只是问个路,老农夫松了一口气,将手袖收地更紧了些。 桑乐在袖子里听见外面的动静,只是三皇子的人来和老农夫交谈,她心一横,屏住呼吸隔着粗糙的衣料狠狠地咬了老农夫一口。 ——呸呸呸,臭死本准仙龟了。 “啊!”老农夫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哀嚎一声。 “老人家?这是怎么了?”那年轻男子见老农夫面色痛苦,关切道。 “啊!啊!啊——”桑乐卯足了劲儿死命地下口咬,疼得农夫叫痛声一声赛过一声。 年轻男子惊讶于面前农夫极富节奏的叫痛声,又道:“可是犯了什么病?需要我帮忙吗老人家?” “不不不——不用了......”老农夫不想藏着的宝贝被发现,额头都忍出了大汗。 “真的没事吗?”男子还在锲而不舍地问。 “真的没事......”老农夫的声音逐渐虚弱。 男子见农夫咬牙不说,叹了口气不再坚持,准备转身离开。 桑乐见他要走,嘴下更加用力了,农夫忍地脸色发青,愣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本以为获救无望,突然一阵风拂过,桑乐感到自己在衣袖里打了个滚,然后重获光明。 她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解救,就听见救她出来的人戏谑地对农夫开口: “老人家这么能忍?实属不易啊!” 这声音听来熟悉,但桑乐却也谈不上来在何处听过,只是模模糊糊觉得,曾经有人用这样的嗓音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过许多无营养的话,而且她并不反感这个声音。 好奇心让她赶紧撑开她小乌龟脑袋上钳着的豆大小眼睛,看向随意捻着她龟壳的人。 五官清朗俊逸,嘴角一抹浅笑又彰显着轻狂不羁,简直是清冷与张扬的完美结合。 看他这一身贵气,难道就是传言中的三皇子。 桑乐所猜不假,方才过来问路的年轻男子见他来,立即单膝跪地恭敬道:“殿下,是属下耽搁了。” 那农夫手上的伤还疼着,又被夺走了‘宝贝’,还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一声‘殿下’吓软了腿。 他哆哆嗦嗦地跪趴在顾涅辰脚边:“草民......见过殿下......” “嗯。”顾涅辰用手心拖着桑乐,伸出食指指腹戳了戳她的小脑袋,没给地上跪着的人一个眼神。 “这......”农夫大着胆子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青宝石乌龟,可是又不敢开口要回。 顾涅辰继续无视他,饶有兴致地将桑乐的头按缩回龟壳,又敲了敲她的龟壳让她被迫伸出头,她便像个玩物一样被他放在手心里捉弄。 桑乐有些急眼,可是每次正准备张口咬人时,他又会巧妙地避开她的嘴巴。 ——该死的人类,不,该死的罪人!看我以后怎么杀你! “哦,把你忘了——”顾涅辰玩儿累了,才居高临下地看了农夫一眼,悠悠开口,“这乌龟本殿下觉得甚是有趣,能否卖与本殿下?” 豆大的汗珠从农夫的额头滚下来,眼前的人可是传言里顽劣成性阴晴不定的三皇子啊! 即便是他想要夺了去又能怎样?可是他不甘心,这乌龟一看就是个特别之物,怎能轻易就让人呢?! 于是他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见他不应,顾涅辰的笑容瞬间收起,屈膝随意地半蹲在农夫面前,阴沉沉道:“不愿意?” 皇子屈膝,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农夫脸色泛白,脸都要嵌进泥地里了,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为了保命,他还是颤颤巍巍开口:“愿意愿意,殿下若是想要......草民愿......愿送与殿下。” “哈哈哈哈——”顾涅辰突然大笑出声,捻着桑乐起身,“慷慨大度,本殿下喜欢。” 说罢,他看了躬身在一旁的贴身侍卫阎应一眼,便带着桑乐走了,留下瑟瑟发抖的农夫还跪在原地。 刚刚捡的宝贝就这样没了,手腕上的伤和受的惊吓让农夫久久缓不过来。 阎应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扔下一个装满银两的锦袋,一言不发回到马上。 一队人马又浩浩荡荡地启程,整个车马阵势极大,极其张扬,生怕有人不知道是三皇子大驾一般。 桑乐把刚刚顾涅辰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结合他又把她当玩物玩弄,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锦帛上说的一定没错,这东海龙太子一定生来就是个残暴阴鸷之徒,所以逃来凡界还是这般惨无人道、压迫百姓。 对人世没有半点记忆的桑乐不谙世事,似乎还不不知什么叫眼见不一定为实。 顾涅辰带着桑乐上了马车,桑乐第一次坐人间的马车,见这空间狭小,一看就是一个干坏事的好地方! 她暗自叫好,正盘算着要不要立马变回人形吓死他,或者在这逼仄的小空间里给他一刀,完完美美地完成任务飞升成仙。 桑乐似乎已经看见仙界的大门为她敞开,她被金光灿灿的祥云簇拥着,一步登仙—— “啪嗒——”随着木盒的盖子一闭,她的梦也跟着碎了一地。 还没来得及变身呢,她就又被关进了‘小黑屋’! 这盒子四四方方,关上盖子之后漆黑一片,比刚刚农夫的竹篓还叫人难受。 桑乐不甘心,开始用她坚硬的龟壳撞击盒子,不停发出“砰砰砰”的响动。 顾涅辰本在一旁闭目养神,这撞击声实在让他心烦,他唤了马车外的阎应一声。 “殿下,何事?” 顾涅辰幽幽开口:“你吃过乌龟肉吗?” 什么?!吃什么?! 盒子里的桑乐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属下未曾吃过,殿下可是想......”阎应不明所以,顿了一声道。 顾涅辰见撞击声消失,满意地闭上眼睛:“无事了,退下吧。” ※※※※※※※※※※※※※※※※※※※※ 顾涅辰挺有前途,上一劫玩螃蟹,这一劫玩乌龟。 第二劫(2)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可恶的顾涅辰,竟然想把她吃掉? 桑乐气得把脑袋缩进龟壳里,盘算着一等她被放出去就立马变回人形杀了他。 马车一路颠簸,不足半刻钟就到了仓阳城城门外。 桑乐虽然现在法力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感官还是要比凡人的灵敏得多,此刻她被关在黑漆漆的木盒里,但能听见马车外城门口人来人往的热闹声。 听不见还好,这一听外面如此热闹,桑乐的玩心大起,想要一睹这人间繁华的心思如雨后春笋般飞速生长,心痒极了。 她想出去! 就算被炖成王八汤,她也要出去一睹为快! “呯呯呯——”她又开始用龟壳撞击木盒。 顾涅辰浅眠被惊醒,他才舒坦不久的眉头又紧蹙起来,委屈手指重重敲击两声木盒盖子。 他威胁的声音随即传来:“又开始了?” ——哼! “砰!” “砰砰!!” “砰砰砰!!!” 她桑乐初出茅庐,可不带怕的! “啧。”顾涅辰支起身子,拿过木盒利落地抽开盖子。 一瞬间,桑乐重见光明,可是光明却没有给她带来温暖,她反而还感到盒子外面那双寒冰似的眼睛带起的冷风,吹得她嗖嗖地抖,赶紧一缩进了龟壳。 “呵,胆小如鼠。” 顾涅辰嗤笑一声,伸手进去捻起她的龟壳把她拎出来。 ——你才是鼠,你全家都是鼠! 桑乐愤然。 “咔哒、咔哒——” 是顾涅辰敲击龟背的声音,桑乐在龟壳里感觉到龟壳的震动,震得她头昏欲裂。 ——混蛋,住手! 桑乐从龟壳里钻出来,手脚并用地在空中划着圈,奋力反抗。 “总算出来了。”顾涅辰似乎很满意,手指不再敲击龟壳,而是猝不及防地伸过来捻住她露在外面细短的尾巴。 ——啊啊啊!混蛋!流氓!我要杀了你啊! 被他捻住尾巴的那一刻,桑乐浑身一激灵,在那一瞬间甚至都忘了要挣扎。 这么私密的地方被他大喇喇地提溜着,她感到莫大的耻辱,一瞬间气火攻心,扭着小脑袋要去咬她。 可是她小小一只,被擒住之后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现下只有一个办法了—— 变回人形把他就地正法! “殿下,到了。” 马车霎时停下,阎应恭敬地候在车外,顾涅辰掀开车帘拎着她下马车。 众目睽睽之下,桑乐不得不咬牙忍下变回人形的想法,她只能杀顾涅辰一个,可不能伤及无辜把别的百姓吓死,不然就成仙无望了! 憋屈,太憋屈! 她此刻被顾涅辰捻着尾巴提着,整个身子倒吊在半空中,狼狈至极。 她气氛地扭着小脑袋去瞪他,却迎上他那张笑吟吟的脸。 仓阳城离帝都甚远,依山傍水,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宝地。 顾涅辰为人如传言无差,在帝都不理朝政,整日潇洒玩乐,引得朝中大臣皆拂袖叹息,每每上朝都欲与圣上说道说道。 偏生当今圣上又极其偏爱这三皇子,有关他的谗言一概不听,所有国家大事都必会让他参与。 虽然三皇子听过之后就把所有繁杂之事一起束之高阁,但即便是他这般不理朝政,还是会惹得其他皇子政党眼红。 眼看选定太子的日子在即,照着圣上这般偏爱下去,这太子之位极有可能落于这浪.荡子头上。 前几日,大皇子的舅舅,当今丞相面见圣上,深刻地将不学无术的三皇子从头到脚狠狠地抨击了一遍。 众大臣为其雄心壮胆捏着一把汗,暗自觉得在这种特殊时刻,圣上一定也不会听信这些。 然而,随后得到的消息却是—— 圣上口谕:遣三皇子顾涅辰去仓阳城研习利水之道,直到向帝都交上一份完善的防治南方水患的方案,才可返回帝都。 这指令一下,整朝叹息,却无一不暗自称号,说圣上开明,终于罚了三皇子一回。 然后外头流言四起,顾涅辰自过得安稳,他听说仓阳城有山有水是个玩乐的绝佳地界,便心情大好地来了。 半分世人所说的失意都没有。 . 仓阳城距帝都甚远,城中事物一概由城主范勒打理。 突闻三皇子要来城中暂住,范城主赶紧携家带口来城门口迎接。 顾涅辰一下马车,范城主就小跑着迎上来,在距马车三人远处站定,拱手行礼:“恭迎三殿下。” 城门里里外外的百姓士兵纷纷跟随行礼:“恭迎三殿下!” 这呼声,震耳欲聋,提神醒脑,吓得桑乐一激灵,下意识在顾涅辰手里无力地扑腾了两三下。 顾涅辰皱眉:“吓着本殿下的小宠物了。” “啊……啊?” 宠物?哪里来的宠物?可是什么猫猫狗狗? 范城主躬着身子看不见周围的情况,疑惑却又不敢大声询问。 早就听说这三皇子阴晴不定不好伺候,所以在迎接之前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大红绸沿着城门一直铺到城主大殿,殿中还摆着上好的宴席等着给他接风洗尘。 就生怕有个纰漏惹怒这个主儿,可是百密必有一疏,谁能想到这本该被夸张的高亢迎接之声,会吓到殿下的宠物呢! “你看,都噎气儿了。”顾涅辰伸手戳了戳桑乐的脑袋,语气中包含惋惜之情。 ——你才噎气儿了!你全家都噎气儿! 桑乐扭着脑袋瞪他,她只不过是被吊久了,太累了! 听顾涅辰再次开口,范城主这才敢抬起头瞧一眼他手里的物什。 乌龟?这宠物竟是只乌龟? 而且被他就这提着尾巴倒吊在空中,不用他们出声惊吓,恐怕也快噎气了吧...... “殿下,是属下疏忽,请殿下莫怪。” 范城主此刻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低着头静静地等着顾涅辰的下文。 本是一个高高兴兴的接风宴,怎么就被一只乌龟给搅和了! “啧,本殿下也不想怪你,可是这小东西被吓得不轻呢,你可能不知道,她胆小如鼠,经不得吓的。”顾涅辰一边用手抚弄着桑乐的龟壳,一边悠悠地说着。 ——你信口雌黄!本姑娘我胆大包天,你闭嘴! “殿......殿下......”范城主额边爬满了豆大的汗珠,只求他要打要骂快些来。 顾涅辰果然不负众望,逗弄手里的小乌龟一番后唤了身边的阎应一声。 “殿下,有何吩咐?”阎应拱手在侧。 “把这姓范的给本殿下绑了,带回府邸去。”他说得轻松自在,好像处理的不过就是一件寻常小事。 “是。”阎应应下,又问,“那殿下可还要去大殿。” “大殿?”顾涅辰似乎一时没有回忆起这是个什么地方,顿了顿才不屑开口,“那小破地方?不去了。” 被阎应押着的范勤两眼一黑:他......他竟说我那金碧辉煌的大殿是个小破地方...... 一城之主说抓就抓,这无疑给了整个仓阳城的人一个下马威,一时间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到了这混世主的逆鳞。 顾涅辰坐回马车里,阎应带领着一队人错开范城主迎接的队伍要往城里去。 “爹!” 人马还未走进城门,一声凄厉的叫声便自城门口传来。 阎应闻声一愣,拉住马匹,让人马慢了些。 便见一少女,身着粉色丝裙,手捻浅绿绸帕,一脸悲戚,急匆匆地向顾涅辰的马车冲来。 “大胆!殿下的马车也敢扰!”人马最前面一个带刀侍卫见此情景,立马出声呵斥。 那少女被侍卫手里明晃晃的刀吓住,但却也不甘心,扯着嗓子便哭了起来:“三殿下!求您网开一面放过小女子的爹吧,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殿下的恩情,呜呜呜呜......” 原来是范城主的千金,见她爹被抓,赶来求情来了。 这哭喊声感天动地,不知道感没感动到顾涅辰,反正桑乐是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她单听着声音就开始浮想联翩—— 在一个山清水秀远离世俗的地方,生活着一对父女,他们和和睦睦,一家人过得很幸福。可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一个面目狰狞凶狠残暴的恶毒之人从天而降,绑走了少女的父亲,给这个和睦的一家以沉痛的打击。 可恶,真的太可恶! ——这个大恶人,只要你敢松了我的尾巴,我一定杀了你,还这个可怜少女一个公道! 桑乐垂着头喜滋滋地盘算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顾涅辰意味深长的目光。 “殿下!殿下啊!求求您了!” “呜呜呜呜......殿下,可怜可怜小女子吧......” “呜呜呜......” 马车外的范雨双还在期期艾艾,桑乐觉得她再哭下去,山那边的猴子都会冲过来娶媳妇了。 阎应也被这一声赛过一声的哭喊弄得脑瓜疼,他无奈翻身下马询问顾涅辰:“殿下,您看这......” 本以为依着顾涅辰的暴戾性子,这范雨双一定活不成了。 可谁知他却一番常态地掀开马车的帘子,对哭成泪人的范雨双道:“上来。” ——什么? 桑乐惊! ——这何止是个残暴之徒,还是个大色.魔,觊觎人家的美貌,绑了父亲还绑女儿! 第二劫(3) 桑乐觉着,此刻车厢里的气氛,尴尬,着实尴尬。 梨花泪水美人范雨双此刻正坐在靠着门口的角落坐着,她手里的绿帕子被捏得皱巴巴,还不停往湿漉漉的眼睛上抹。 嘴一咧,又要抽抽噎噎哭出来。 桑乐还保持着被半吊着的姿势,正对着范雨双,把她的模样里里外外瞧了个遍。 若是但听她方才那凄楚的哭声,桑乐觉得她一定是一个饱受恶霸压迫的娇俏美人,但是现在真的见了人...... 桑乐不知该不该讲,但范雨双着实不适合这个形象。 要说范雨双长得好不好看,单从五官来讲,是端正的。 但看这五官,桑乐眼前浮现出的该是一个英俊少年郎的模样,断不该是个成天哭戚戚的女子。 嗯,不错,这范雨双长了一张形似男子的脸。 不过他那张脸上胭脂水粉一样也没少抹,粉嫩的纱裙穿着也半点都不含糊,还有那惨绝人寰的细长嗓音,哭得那叫一个娇滴滴。 顾涅辰坐在范雨双的对角,不耐烦地伸手拂了拂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渍,随手把桑乐扔进一旁的盒子里,利落地关上盖子。 不给她一点反抗的时机。 桑乐眼前一黑又被关进了‘小黑屋’,她啐了顾涅辰一口,又忍不住回想起刚刚瞧见的‘梨花美人’那硬朗的五官来。 她恶寒:没想到这个十恶不赦的大色.魔顾涅辰,喜欢这样的。 盒子外传来范雨双捻着嗓子的声音:“殿下,爹爹他......” 桑乐点头,都快被吃.干.抹.净了还想着她爹,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一边心疼着范雨双,一边又开始骂顾涅辰: 你要是馋人家的身子,就放了人家‘梨花美人’的爹又怎样! 可是顾涅辰还是一如既往不近人情,盒子外又传来他冰冷的声音:“闭嘴。” 简单利落的两个字,见识过顾涅辰的‘残忍’的桑乐不由抖了抖身子,若她此刻和范雨双是一样的途径,那她一定乖乖闭嘴。 可范雨双是谁? 是一个在刚毅的脸上涂脂抹粉,用五大三粗的身子穿裙子哭鼻子的‘梨花美人’啊! 她绝不认输:“殿下~殿下~呜呜呜呜......求求你放过我爹爹吧!” ——啊!我脑瓜疼。 桑乐险些被范雨双一嗓子暗杀在盒子里,突然有些反悔,不想可怜她了。 顾涅辰显然也忍不下去了,他坐正身子,恶狠狠地看着范雨双:“你再哭一句,我就立马杀了姓范的!” ——嘤嘤嘤,好可怕...... ——呸!恶徒!惨无人道! ——我...... “咔嚓——”木盒盖子突然被顾涅辰打开,即使知道自己的话他听不到,桑乐还是没来由地一惊。 紧接着就被提住没来得及缩回去的尾巴,再一次半吊在空中。 顾涅辰捻着她对范雨双道:“看到本殿下的宠物了吗?” “看......看到了......”范雨双抽抽噎噎道。 “知道本殿下为何要抓姓范的吗?”顾涅辰又问。 “不知.......”范雨双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指绞着帕子,咬着嘴唇开口。 桑乐在顾涅辰手里有气无力地蹬腿,知道反抗不过干脆直接不动了。 不过听着他和范雨双的对话,桑乐倒觉得蛮诧异,他竟然这么有耐心? ——果然,大色.魔! 于是‘十分耐心’的顾涅辰又开始心平气和地回应范雨双:“不知无妨,本殿下告诉你......” “是,殿下。”范雨双突然低下头,睫毛扑闪。 ——她娇羞个什么劲儿? ——你清醒一点啊!这个人可是绑了你爹的大恶之徒,你怎么可以对他娇滴滴呢! 看着范雨双捏着帕子眉目“含羞”的模样,桑乐死命地又蹬了一下腿,试图引起面前这个被蒙蔽了双眼的‘梨花美人’的注意。 “安分一点。”见她蹬腿,顾涅辰开口训了一句。 桑乐闻声不再动弹。 ——自古神仙皆能忍辱负重,本准仙龟暂且不和你计较。 桑乐安分下来,顾涅辰才提着她对范雨双道:“姓范的吓到本殿下的宠物了,现在她还剩一口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你说,本殿下不该抓他姓范的吗?” 范雨双一听面色一僵:“殿下可是极其喜爱这乌龟?” “甚是喜爱,喜爱得不得了。”顾涅辰伸手戳了戳桑乐的脑袋,偏头看着她。 桑乐被戳得不耐烦,本能地要回头去对他翻白眼,却冷不丁撞上他说这句话时的目光。 ——各路神仙啊!我瞎了吗?!这目光怎么有点深情...... “殿下,”一旁的范雨双开口,打断了桑乐的胡思乱想,“小女子曾学过医术,不如殿下将这乌龟交给小女子,小女子一定将它医治好。” “哦?”顾涅辰来了兴致,“当真?” “当真,”范雨双频频点头,“不瞒殿下,下女子学的正是兽医术。” ——兽医术? 桑乐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范雨双在说假话! 再者说,不管范雨双是不是说假话,她可没病,正要被当成病人折腾,那她就真的要噎气了。 桑乐十分不赞同范雨双这个提议,她想顾涅辰这么残暴的人,一定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范城主和范雨双。 于是桑乐破天荒地用一双巴巴的眼睛期待地看着顾涅辰。 可谁知,这顾涅辰好似诚心跟她过不去,笑吟吟地看着她的小脑袋道:“好,若你能救活本殿下的小宠物,那本殿下就放了姓范的。” ——可恶! 桑乐觉着她已经没有力气翻白眼了,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被范雨双那双堪比两个娇俏女子的手掌接过去时,她连一丝挣扎也折腾不出了。 不过让她欣慰的是,范雨双不捏她的尾巴,这让她很满意。 “殿下,您的小乌龟很乖巧呢。”范雨双摊手拖着桑乐,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呵,没良心的小家伙。”顾涅辰冷笑一声,闭上眼养神。 . 顾涅辰还有一个条件,便是让范雨双必须跟他去他的殿下府,在他眼皮子底下医治桑乐。 美名其曰:担心他的小宠物。 桑乐对此嗤之以鼻:你这个色.魔,就是想把范雨双这个‘梨花美人’骗回府! 进了仓阳城,再前行不久就到了顾涅辰的临时殿下府。 虽说是临时的,但是这府中却是一应俱全,比起帝都的亭台楼阁分毫不差。 桑乐没见过世面是真的,此刻面对着眼前大气磅礴的府苑,她在范雨双手心里流下了贫穷且卑微的泪水。 “呀!殿下!”范雨双惊呼,“您的乌龟哭了!” 刚刚踏进府的顾涅辰脚步一顿,闻言转身看向范雨双手里的桑乐,小脑袋上滑下几滴眼泪,滴在范雨双的手心里。 还真哭了? 顾涅辰眼角一抽,想了想,将门外的打理行李的阎应唤进门。 “殿下,有何事吩咐?”阎应拱手询问。 “你可见过乌龟流眼泪?”顾涅辰问得一本正经。 阎应诧异地抬头,似乎不敢相信再一次从自家主子嘴里听见关于乌龟的一些奇怪问题。 “属下未曾见过。”阎应如实回道。 “你怎么什么也不知。”顾涅辰皱眉,抬手把范雨双手里的桑乐捉起来,伸到阎应眼前给他看。 没来由地因为一只乌龟,阎应被向来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很满意的主子训了一顿,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了,属下这下见了。”阎应咽了咽口水,颤巍巍道。 “嗯。”顾涅辰沉音应了一声,又把桑乐扔回范雨双手里,“你现在去四处打听打听乌龟的习性,夜里回来汇报。” “是......”阎应汗颜。 他可是一直帮着三皇子暗中打江山的得力助手,什么时候他这个左膀右臂,已经沦落到去打听乌龟习性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地步了? 哦,是遇到那种青不青绿不绿的乌龟开始的。 把这一主一仆的无脑对话全然听进去的桑乐无语凝咽。 ——我只是离开水太久了,所以眼睛干涩,谁说我哭了! 说到水,桑乐掐指一算,她从和华稽道别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时辰没有接触水了,而且这天气燥热,一般没有灵性的乌龟撑一两个时辰就受不住了。 难怪她觉得方才被顾涅辰折腾两下就开始没精打采,原来是因为缺水。 为了活命,桑乐在范雨双手心里四处张望,终于在两人走近后院的时候看见了院子里的一片湖。 院门正对着湖中的长栏,长栏蜿蜒在湖面上,连着一座红漆亭子,再往里连着湖的另一岸。 顾涅辰踏上长栏,范雨双跟在他身后踏上去。 桑乐心下一喜,机会来了! “啊啊啊!!!殿下!您的乌龟咬我!”范雨双大呼出声,惊叫着险些跳起来。 桑乐咬了她一嘴,趁她跳脚的时候,翻身从她的手心里跌下去。 “噗通——”好大一声,溅起好大一片水花,桑乐如愿地落进水里。 第二劫(4) 水花溅起浇了范雨双一身,似乎把她浇清醒了一般,赶紧趴在红漆木栏上往湖里张望。 嘴里还在哭戚戚:“殿下!您的小乌龟掉到湖里去了,这可如何是好......雨双......雨双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闭嘴。”顾涅辰被吵到头疼,挪了两步走到湖边看向桑乐落水的地方。 桑乐见了水顿觉身心舒畅,欢快地在水里游了个来回,把顾涅辰和范雨双晾在岸上。 范雨双看着泛起涟漪的湖面又归于平静,更加悲戚了:“呜呜呜......” “再哭本殿下就把你扔下去和她一块儿游。”顾涅辰恶狠狠地拂袖往院子里的书房走去。 “殿下?殿下~”范雨双见顾涅辰转身就走,又瞧了湖面一眼之后赶紧追上去,嘴里还絮絮叨叨,“殿下您不要您的乌龟了吗?可是小女子已经答应帮您医治了啊,小女子的爹爹可咋办呀~” “砰——” 回应她的只有顾涅辰愤然摔上书房门的声响。 范雨双吓了一跳,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猛地推开房门钻了进去。 桑乐浮在湖里一块儿石子旁边,遮遮掩掩地往书房门口张望,在心里把不争气的范雨双给骂了个透。 ——你这个蠢女人!他要把你吃.干.抹.净你看不出吗?干嘛还自己上赶着主动跟着他进去! 桑乐呆在湖里等了一会儿,看着没有动静的书房门口,没来由地一阵烦闷。 ——不行!我可是要日行一善飞升成仙的准仙龟,一定不能让范雨双这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顾涅辰那个恶徒给染指了! ——我要救她于水火之中! 桑乐大喊着豪云壮志,瞧见四下无人,便摇身一变用了今日仅有一个时辰做人的机会。 可是她第一次从原形变回人形,没顾及太多就地在湖里变了形,没想到凡人的衣裳沾不得水,浑身湿了个头。 范雨双现在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翻身上岸,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书房门口。 刚刚想推门进去大喊一声:贼子!放下你的凶器! 她就被小脑袋的成熟想法给吓得收回了手,万一...... 万一她现在已经来晚了,范雨双已经受不住恶徒的胁迫,已经开始了怎么办...... 那她不是要面对光溜溜的恶徒了? “不不不......” 桑乐猛地摇头,她不想看。 还是先听听墙角吧,桑乐这么想着,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耳朵伏在门缝上,探听立马的动静。 她已经做足了准备,只要一听到诡异的声音就立马转身跑路。 可是她听来听去也没听到心里假想的咿咿呀呀的声音,相反过了一会儿,书房里隐隐约约传来两道低沉的男音? 隔着一道门桑乐听不清两人交谈的内容,但仔细听还能听出一道是顾涅辰的声音,他说得话不多,只是偶尔在回应另一人。 另一道男音桑乐不曾听见过,总之不像是顾涅辰身边那个俊侍卫阎应的声音。 可是她并没有看见除了顾涅辰之外的第二人进书房,还有范雨双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瞧她方才追进去那模样,因为范城主的事,她不把顾涅辰的书房哭个天昏地暗是不可能的。 难道—— 桑乐惊得眼睛陡然睁大,圆溜溜地转着眼珠子,一双手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巴。 该不会顾涅辰觉得范雨双太吵,已经把她杀了吧? 桑乐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以她现在半斤八两的皮毛法术,想要一打二的胜算几乎为零。 她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抛弃范雨双跑路。 “哎呦——” 她还没来得及支起靠在门上的身子跑路,书房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她一个踉跄扑到了开门的那人身上,那人衣服上的四爪龙图案蹭在她细嫩的脸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惊呼一声。 随后一阵特殊的清冽香气钻进桑乐的鼻腔,她认得这个味道,是顾涅辰!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桑乐颤颤巍巍地在他怀里抬起头,望着他流畅的下颌线傻笑出声:“呵呵呵......” 顾涅辰微皱着没,但面上却看不出多少怒意,他颔首看向还趴在他身上不愿意起来的陌生女人:“你是谁?” “呵呵呵......”桑乐不知如何回答这尴尬的碰面,干脆抽着嘴角一直笑。 这下顾涅辰眉头越拧越深,他伸手毫不留情地推开她,嘴里也不留情:“原来是个傻子,离本殿下远点。” “呵呵呵......”桑乐被推了一把,没站稳险些摔到地上,但她不敢动怒,只能嬉笑着。 其实心里早就把这人来来回回用眼色杀了十来遍。 ——敢推本准仙龟,你怕是嫌命太长了! 顾涅辰被桑乐那双意味十足的眼神吸引了目光,这傻子的眼神里是......杀意? 桑乐悠悠地望着他,见他面露狐疑之色,赶紧把嘴咧得更大一些,笑得越发傻气。 “你......”顾涅辰上前一步,还想说些什么。 “殿下~您要去哪儿~”书房内突然传来范雨双的声音,然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提着裙子追出来。 ——她没死? 桑乐上下打量了范雨双一番,见她脖子上没有红痕,肚子上也没有血洞,嘴角也没有吐血...... 嗯,除了哭花了的胭脂糊在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整个人完好无损。 她一句话嚎完,人也已经站到了顾涅辰身边,见门口站在的浑身湿漉漉的桑乐,再一次一扯嗓子嚎起来: “啊啊啊——殿下!这人是谁啊!她怎么衣衫不整地站在这里!她怎么和殿下您站在一起,你们......你们......呜呜呜呜......” 她又哭了,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地动山也摇。 桑乐原本装傻装得‘天衣无缝’,被她这么一嗓子,嘴角都僵得扯不动了。 桑乐着实想冲到她面前,凑近她的耳朵,学着她的模样扯着嗓子对她喊:我叫桑乐!我掉湖里了所有是湿的!我在听墙角不小心被你的殿下看门撞到了,所以和你家殿下站在一起!我们没什么!!! 但是她不能,为了留下自己的命去取了顾涅辰的命,她只能忍着,对她那张花得跟鬼似的脸嘿嘿笑。 ——本仙龟真是瞎了眼了,下次本仙龟就算是死,死在湖里,也绝对不会再救你! “啊,吵死了。” 顾涅辰扶额,满脸不耐烦。 “呵呵呵......”桑乐傻笑着表示赞同。 范雨双哭了一阵像是哭累了,抽抽噎噎不再闹了。 “你跟本殿下进来。” 顾涅辰转身又进了书房。 桑乐自然不认为他是在叫自己,站在原地不动。 范雨双愤愤然看了桑乐一眼,一把将她推进书房:“殿下叫你呢!呜呜呜呜......殿下怎么叫你不叫我......” 桑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跌进了书房,没错,范雨双的手劲儿跟男人一般大,一下将她给推到了地上,她现在正跪趴在书房门口。 活像一只人形乌龟。 “我......”桑乐咬牙切齿,转头向范雨双瞪去。 “砰——”范雨双把书房的门猛地关上,将两人隔开。 ——啊!过分! 桑乐撑在地上,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气得牙痒痒。 沉浸在对范雨双的无限控诉之中,以至于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此刻和顾涅辰这大恶之徒单独呆在一个屋子里。 是个暗杀的大好机会啊!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环视书房一周,四处寻找顾涅辰的身影。 书房很大,正对着的堂子空荡荡,左右两边都还有很大的空间,桑乐往右边走去,越过卷起来的帷幔,便瞧见了顾涅辰办公的地方。 他此刻正背对着她站在一摞书架前,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甚是认真。 就连桑乐慢慢靠近也没有察觉。 桑乐心下一喜,悄悄在手里变出一把匕首,慢慢挪着步子靠近他。 近了,还有四五步,立马就可以完成任务飞升成仙了—— 桑乐乐开了花,险些拿不动手里的刀。 “你为何如此慢。”背对着她的顾涅辰突然开口,像是在抱怨她还不跟过来。 桑乐吓了一跳,不过好在他只是开口说了话,但身子依旧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还有三步,再往前进三步,她就可以把手里的匕首捅进他的后腰,她就可以除了世间一大恶徒,完成任务飞升成仙了! “!” 桑乐高高举起了匕首,作势要挥下去。 “啪嗒——”金属碰撞的声音,她手里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顾涅辰手里拿着一把有她三四个匕首长的剑,转身的一瞬,无意间将她手里的匕首打落在地。 他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张帕子,刚刚似乎是在背对着她擦拭这把锋利的剑。 桑乐看了一眼地上还在颤动的匕首刀面,又看向顾涅辰,她似乎听到了自己龟肉绽开的声音...... 顾涅辰伸腿把匕首踢开,两步走到桑乐面前,继续擦拭他的剑,笑吟吟地看着她。 ※※※※※※※※※※※※※※※※※※※※ 顾涅辰:是你飘了还是我拔不动刀了? —————— 啊,范雨双好吵...... 第二劫(5) 桑乐看着顾涅辰手里明晃晃的剑,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嘿嘿——” “还装傻?”顾涅辰擦拭着剑身的,挑眉带着威胁的语气道,“说吧,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桑乐大脑飞速运转,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滴着水渍。 ——我要编个什么故事骗他呢?说我拿着匕首来给他削苹果他会相信吗? 她生咽一口气,脸不红心不跳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醒来的时候就躺在湖里,不信你瞧我浑身都是湿的......” 说得有模有样,自己都险些信了。 顾涅辰默了片刻,擦拭剑身的手一顿,然后抬起他那双不算柔和的眉眼看向桑乐。 他的语调玩味带着调笑:“哦?那你就是真傻?”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桑乐在心里直翻白眼,却也只能扯出一个笑容点头:“嗯,我是真傻。” 顾涅辰对此很满意,点头:“挺好......” 一句话没说完,他踱着步凑近她,又道:“这么说来,你在水里呆了许久都不见溺亡,水性应是极好的?” 桑乐若有所思,乌龟的水性算是好的吧? “是啊,我水性还不错。”她答。 “嗯。”顾涅辰上下审视她,频频点头。 桑乐隐隐感到不敢,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顾涅辰把手中的剑猛地架在桑乐脖子上,幽幽道:“不想干什么,只是想到方才本殿下的宠物掉到外面那片湖里了,既然那你水性极好,不如帮本殿下一个小忙?” “帮......帮你什么忙......”桑乐被脖子上寒光森森的剑吓得一激灵,支支吾吾问。 “帮本殿下去捞那小东西上来,可好?”他说得云淡风轻,半分威胁的意味都没有,但手里的剑却直逼桑乐的颈脖,依旧是半分留情都没有。 那模样就是在说,即便是不愿去也得去,否则就手起刀落,血溅书房! 桑乐猛咽口水,怂得不行:“好好好......” “不错,听话。”顾涅辰收回剑,转身背对着她,“可以了,你去吧,今晚亥时来此交物。” 脖子上威胁性的物什一撤回,桑乐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摸着脖子转身开门逃了出去。 书房外没有一人,桑乐拍着受惊的胸口不敢明晃晃地在此多待,于是便拐进了府里的花园。 她还记着方才顾涅辰说亥时来交接的事,她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变回人身的时间,哪有功夫去管他? 再说了,他要捞的乌龟就是她,那不成她还要分个身供他玩乐? 桑乐在心里把顾涅辰个唾弃了个遍,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很怂,不过她第一次当杀手不熟练而已,下一次一定让他去地府和阎王喝茶! 做着美梦桑乐乐呵多了,趁着这为数不多当人的时间,优哉游哉地在花园里踱步赏花,顺便预谋下一次用个什么方式去杀顾涅辰。 正逛着,却猛地被假山一个隐蔽角落里的情景给吓了一跳。 只见那假山石边随意扔着一件粉色的纱裙,还有女子的肚.兜等衣物,仔细一看还能发现是范雨双今天穿着的那一身。 桑乐暗道不好,难道她一直担心顾涅辰觊觎范雨双对她心怀不轨,是错的? 原来这仓阳城所有人都好‘五大三粗’范雨双这一口吗?原来她逃过了顾涅辰却逃不过千千万万的臭男人? 桑乐再往前一步,果真看见一个臭男人穿着一条白色底.裤,光着膀子勾着身子背对着她抖啊抖,她仿佛看见了范雨双张哭啼啼无助地被他制服在身下的模样。 初来人世的桑乐那颗压抑不住的正义小心脏又开始熊熊燃烧,她捡起脚边的一块儿石头,大步流星地冲上前去,照着臭男人的头就是一顿猛敲。 “哎呦喂——疼疼疼,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敲本少爷的头!”那光着身子的臭男人护着头,骂骂咧咧地去找下手之人。 “打的就是你,你个臭男人,玷.污闺中女子,你不要脸,你下贱!”桑乐手舞足蹈,蹦起一人高然后手起石落,给那臭男人敲了一脑袋包。 “什么闺中女子,什么臭男人,你这疯女人是谁,给本少爷住手!”臭男人后撤一步直起身子,从桑乐的穷追猛打中解脱出来,对着她一顿怒吼。 他面对着桑乐站着,桑乐才得以看清这臭男人的真面目。 只见他一脸胭脂水粉糊成一团,头上还别着一个没来得及发簪,摇摇欲坠地挂在耳边。 “范雨双?!”桑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肩宽腰窄的真男人,实在难以将那张脸和这样的身材联系起来,更难以把哭哭啼啼的范雨双和他联系起来。 虽然范雨双是长得五官锋利了些,但没想到还真是个男人。 范雨双此刻怒火冲天,捂着头上的包上下审视了桑乐一番,没好气道:“是你啊,你是刚刚三殿下书房外面那个傻丫头?说!为什么打本少爷!” “你是范雨双?范雨双是男的?!”桑乐还沉浸在惊讶之中久久不能缓过神来,她凑近范雨双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把他光溜溜的身子看了个遍。 范雨双被她看得窘迫,跳起来捂住胸口,恶狠狠地骂她:“看什么看!” “啊......”桑乐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没有胸,是男的......” 范雨双:“......” 桑乐还想问他为什么男扮女装,突然想到一个时辰快过去了,可不能在这里现了原形。 “我还有事,空了再来找你!”然后拔腿跑掉了。 . 范雨双看着桑乐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身影,咬牙切齿地穿上一旁的男装,回城主府去了。 . 桑乐刚逃出范雨双的视线就变回了原形,此刻正挪着她的乌龟爪子在顾涅辰书房外的湖附近游荡。 本想找块儿潮湿的角落休息一晚,明天再找顾涅辰算账,可是还没爬到目的地就被人从地上逮了起来。 “小东西,自己爬上来了?”头顶传来顾涅辰的声音。 桑乐暗道不好,蹬着爪子在空中缓慢地折腾。 “啧,没想到小东西你这么舍不得本殿下啊——”顾涅辰一手捉住她的尾巴,一手去按她的脑袋。 桑乐条件反射地把头缩进乌龟壳里,但尾巴被抓着缩不进去又着实难受。 ——舍不得?我还真舍不得,舍不得你到现在还活着! 第二劫(6) 桑乐被顾涅辰拎着,天旋地转之间已经不知道随他到了哪里。 之后还晕晕沉沉地没了意识。 带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身热气萦绕,桑乐只觉龟壳都要炸裂了。 她尽力抬起眼皮,就见自己正身处一间华丽大气的寝殿内,身边是一个巨大的玉石浴池,悬梁的幔纱将池中不断浮现的热气圈绕在水池上方。 桑乐趴在浴池边的一块儿玉石上,被热气熏得昏昏沉沉,鼻翼间还萦绕着淡淡的木樨花香。 水声哗啦之间,就见宽大的浴池那头水汽被撩拨开,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桑乐支着小脑袋,想要看看是谁在那里,可是一不留神,“噗通”一声栽进了浴池里。 照理说她一只海龟该是不怕水的,可谁知这奇葩的人类用这么烫的水沐浴?! “咕咕咕——” 桑乐在水里扑腾地挣扎,皮肤被烫得火辣辣地疼,她觉得再不被解救出去就要烫毁容了。 情急之下,她运气变回了人形。 在水里看着自己的纤纤玉手,桑乐瞪大了眼睛,距昨日变回人形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了? 变回人形之后皮肤抵御水温的能力高了许多,桑乐挣扎了片刻便不再扑腾了。 刚想从水里站起来,就被眼前水下的香.艳光景吓了一跳,只见在水波流转之间,一双修长有力的腿随意横在水中,上面接着结实的腹肌和胸膛...... 就是脸在水上面,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 桑乐埋在在水里的脸募地通红,慌张无措。 “谁!”水面传来一声凛冽的质问。 桑乐一个激灵愣在水里不敢动弹,这......这不是顾涅辰吗?! 她一阵恶寒,刚刚自己是对着这恶徒脸红了?! 正在闭眼养神的顾涅辰察觉到水中的动静,睁开眼睛看着不远一处不算平静的水面冷喝一声。 见水下仍不见有动静,顾涅辰直起身子伸手探进水里,抓住一处衣襟把人往上提起。 “哗啦——” 桑乐像个落汤鸡一般被无情地提出了水面。 她紧闭着眼睛,猛地从水里出来还有点不适应,悄悄抬起眼皮去瞧前面抓住自己衣领的人。 “是你?”顾涅辰觉得一个弱女子还没有威胁性,把人扔开,看着她刚刚沉进水里时又开始挣扎,冷声问。 桑乐被松开之后,摇摇晃晃老半天才在浴池里站定。 她看了一眼跟前冷眼相对的男人,心里开始慌张—— 他刚刚应该没有看见自己从一只乌龟变成人吧?他要是问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怎么办?要不杀人灭口吧? 桑乐觉得最后一个办法甚好,于是一边咬紧后牙槽向他行礼,一边运气准备用她三角猫的法术把人制服住。 “殿下晚好。” 可是一礼行完,手上的灵气却不见聚拢,她难以置信地低头去看自己光溜溜的手掌。 怎么回事?为什么灵力突然消失了?! 这还不是罪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对面的顾涅辰突然凑了上来,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水里摁。 桑乐“噗通”一声又坐进了水里,手里的灵气凝聚不上,她气愤地别过手去,扭着肩膀反抗他。 还没等她破口大骂,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顾涅辰就先发制人:“你可还记得那天说的亥时来交物一事?” 交物? 桑乐闻言无语凝噎,她昨日刚变回乌龟就被他捉了,既然都找到了,他现在还来为难她的人身做什么? “呵呵呵......”桑乐干笑,“我见殿下找见宠物了,所以就没来......” “是吗?”顾涅辰点头,按着她肩膀的手力道未减,“那你今日闯入本殿下浴池中又是意欲何为?难不成你觊觎本殿下?” ——啊呸!是凡界的铜镜不好用吗?你也不好好照照镜子就瞎说八道,我就是觊觎东海的臭鱼烂虾也不会觊觎你! 桑乐没敢骂出声,但是脸上眉飞色舞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 只听顾涅辰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看着她道:“骂本殿下倒是骂得舒畅!” 桑乐现在面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偏偏身上的灵力还不能用了,她哪还敢面对面地与他对峙。 赶紧眉眼一弯狗腿起来:“没有没有......殿下误会了,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桑乐眼珠滴溜转,灵机一动张口就来:“是因为我太穷了,我无家可归,昨日在湖里醒了什么也忘了,没娘没爹还没钱,我在外面太冷了,看见殿下寝屋里热气缭绕犹如仙境,一时没忍住,就......就溜进来了......” 说话间瞥了一眼顾涅辰听得风云变幻的脸色,变本加厉又继续道:“我保证我没有觊觎殿下,殿下您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婀娜多姿,我实在是没有胆量去觊觎......” 天姿国色?倾国倾城?婀娜多姿?! 顾涅辰的脸色逐渐难看,后牙槽磨得咯咯作响,险些没忍住把眼前的人扔出门外。 桑乐见顾涅辰不说话,觉得自己的一番夸赞大获全胜,于是不怕死地又开口:“殿下......” 顾涅辰只觉头疼,怒火在腹腔中蓄积,他沉声呵斥:“闭嘴。” ——切,闭嘴就闭嘴,我还不乐意搭理你呢! 桑乐刚想找个什么理由逃出去,就感到顾涅辰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颤抖,甚至还有越抖越严重的趋势。 这是怎么了?这是忍到极致忍无可忍,动了杀心了?! 桑乐慌张地去看他,见他低着头,整个人都在颤抖,紧紧按着她肩膀的手蓄积着隐忍的力量。 他面色苍白,嘴唇却殷红,看上去情况很不好。 “你......你怎么了?”桑乐小心翼翼地问。 “啊——” 按在肩膀上的手猛地一收,顾涅辰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击中胸口,整个人直直往浴池另一头倒去。 桑乐大惊失色地看着他,自己什么也没干啊?他这是恶有恶报发病了? 还没弄清楚是个什么状况,不大的浴池里突然白雾缭绕,桑乐顿觉脚下触到了什么软软的、比水温还要高上一点的东西,慢慢地绕满了整个浴池。 白雾消散开,浴池对面的顾涅辰半裸着半靠在玉石壁上,表情满是隐忍的痛苦。 再往下,就见淡蓝色的龙尾绕满了水池,在白雾缭绕的水池中泛着鳞片的冷光...... 第二劫(7) 龙尾很长很粗,盘曲缠绕占据了整个浴池,桑乐被撞倒,跌坐在布满鳞片的软肉上。 她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华稽告诉她顾涅辰犯了错逃下凡界,但是没有说他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啊! 看着磷光闪闪的巨大龙尾,不用猜都知道它的主人灵力不浅,桑乐现在一想到自己之前的狂妄自大就追悔莫及。 她趴在顾涅辰的龙尾上,不敢去看浴池另一边的人,暗自在心里预谋着怎么逃跑才能比较顺利。 “小东西,过来......”逃跑的办法还没想到,那边顾涅辰对她勾了勾手指。 ——完了,被盯上了,跑不掉了。 桑乐扭扭捏捏,不愿过去。 “过来。”顾涅辰又唤了一声。 这次桑乐注意到了他的嗓音,微弱且气息不足,难道是个病秧子龙? 她心下一喜,抬头往顾涅辰看去,果真见他与方才比起来,并没有因为变形让脸色好转,反而更加虚弱了。 整个人靠在玉石壁上,随着痛苦的喘气,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不过那双看着桑乐的目子依旧凌冽。 ——这是病了?看起来好像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桑乐这么想着,迫切想要完成任务的心思又涌上来,这个时候给他一刀肯定比他有精力的时候容易得多! 而且看他这有气无力的模样,即便是现在去给他一刀也不见得能做出反抗,这么一来就大功告成了! 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桑乐眼珠子贼溜一转,顺水推舟地沿着浴池靠近他。 “小东西,帮帮本殿下。”顾涅辰见她过来,浅浅舒了口气,虚弱地轻抬起眼皮。 “如何帮?”桑乐嘴上这么问着,心里却看着他虚弱的模样乐开了花,帮你神魂俱灭就不痛苦了! “帮本殿下把那片发红的鳞片拔了......”顾涅辰的神色越发痛苦,不知是被热气蒸腾出还是疼出的汗珠布满了额头。 “拔鳞片啊——”桑乐站在顾涅辰的身边,靠他很近,没有听他的话去龙尾找鳞片,而是阴沉沉地笑着重复他的话。 顾涅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有些惊恐地看向她:“你想干什么......” 桑乐被他惊恐的模样逗得一乐,俯下身去,一手搭着他的裸露的肩膀,一手挑起他的下颌:“哈哈哈哈......不想干什么,就是想杀了你。” 桑乐话音一落,目光瞬间凌冽起来,下定了决心要在这里取了顾涅辰的命。 可第一次杀人的她心其实是颤抖的,她抓过浴池边放着的白瓷酒杯,就着池壁敲碎,捡起一块儿碎片抵住顾涅辰白皙修长的颈脖。 顾涅辰随虚弱但还不至于到不能反抗的地步,他伸手反击,又被桑乐抓住手腕按在玉石上。 他最终还是过于虚弱反抗不过,桑乐便借机将手中的碎瓷片往前送了一寸,锋利的断片划伤他的脖子,一抹鲜红的血溢出了,顺着脖子到锁骨窝里,不多却红。 桑乐也不是没有见过血,但却不知为何见到他流血心里就如同被万千丝线缠绕,一阵绞痛。 她手一抖,瓷片移开了一寸。 顾涅辰攥紧了拳头,用最后一丝力气挣脱开她擒住他手腕的手,打落她手中的瓷片。 用近乎微弱的声音警告身前的人:“薄情寡义的东西,既然这样就别怪本殿下。” 说罢,他抬手揽住她的后颈,把人往下一带,堵住了桑乐不知所措微张着的唇。 桑乐手里的瓷片被打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往下一拉,整个人扑进顾涅辰怀里,与他唇齿相交。 随后她便感到嘴角一疼,这恶徒居然咬她了?! 桑乐慌乱之下猛地推开侵犯她的顾涅辰,一个不稳摔进浴池里,坐在他盘曲着的龙尾上。 “你做什么!”桑乐憋屈地抹着她被侵犯的嘴唇,扯到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顾涅辰倒是显得十分满足,他抹掉沾染在嘴角的鲜血,声音也不似方才那么虚弱:“既然你不愿帮本殿下,还想杀了本殿下,那便将你这小东西的命和本殿下连在一起,现在你可还想杀本殿下?” “什么?!”桑乐一阵错愕,他刚刚咬她那一下是在......在和她结下血契? 她慌张地抬起手腕一看,果真见一道红痕沿着脉络往上蹿。 “你这个卑鄙之徒!”桑乐一个翻身从浴池中坐起,气不过踹了身下人的龙尾一脚。 若说一开始杀他只是为了完成任务,那现在杀他就真的是出于本意了,可是偏偏这家伙用了这样卑鄙的手段把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呵,不卑鄙一点,如何活命呢?本殿下也不傻。”顾涅辰咬了桑乐一口,将两人的精元结合在一起,体内的虚弱之感也渐渐消失。 桑乐气极:“可有解除的办法?!” 就算是她不杀他了,也不愿意和跟他的命缠在一起,毕竟像他这样恶徒,即便是没有她的追杀,也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天劫,要是哪一天她也跟着遭殃可怎么办?! “有倒是有......”顾涅辰灵力恢复,慢慢将龙尾收起来。 桑乐身下的龙尾突然消失不见,她跟着踉跄一下跌进池底,赶紧扑腾着站起来,迫切地问:“什么办法?” 顾涅辰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眼尾弯弯地笑着:“小东西,你觉得本殿下会告诉你吗?” “可恶!”桑乐咬牙,握紧拳头的手在身侧颤抖。 “哈哈哈——”顾涅辰从水中起身,随手一挥浴池边的衣袍披上身,他笑着从浴池中慢慢走下去。 “早便知你这只小乌龟是受人指使来杀本殿下,今天也算是你帮了本殿下的忙,不如留在本殿下身边帮本殿下做事可好?” 浴池中的水已经开始慢慢变凉,就和桑乐此刻拔凉拔凉的心一样。 ——我能拒绝吗?现在命都在你手里了,我还能跑去哪儿? “要帮你做何事?做成之后是不是就愿意解开契约?”桑乐讨价还价。 “自然。”顾涅辰微微点头。 第二劫(8) 因为和顾涅辰结了契约,桑乐已经能够自如地变幻人形,灵力也恢复了许多。 倒是具备了杀顾涅辰的一手能力,可闹心的是现在杀他就等于杀自己,桑乐成天到晚愁得头都要秃了。 而这顾涅辰也不明确说要她帮些什么忙,就让她待在他的殿下府,成天成夜地跟他耗着。 虽说桑乐是个以寿命见长的乌龟精,可是谁不想早日脱离苦海? 于是,在第三十八个秃头的夜里,桑乐决定不能守株待兔,要主动出击,寻找解开契约的办法。 一般像三皇子府这种气派的地方,一定都有一个气派的藏书阁,藏书阁里肯定藏着许多奇闻怪志,说不定就藏着解开契约的办法。 于是桑乐变幻了一身黑衣,潜入夜色里,在仓阳城新建的三皇子府上寻找可能有的藏书阁。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三皇子府才建成没多久,除了一个关押人的地牢,的确没有什么她想要找的藏书阁。 逛了一圈,藏书阁没找到,倒是看见了顾涅辰用来关押范城主的地牢。 地牢入口修建在大厅后的一处偏僻角落,入口处灯火通明,还有五六个侍卫守着。 桑乐本想落了空就打道回府,但突然想到三皇子府没有藏书阁但是历史悠久的城主府一定有啊! 如果能去地牢见到范城主,或许就能打听出有关藏书阁的消息。 不过她现在这副模样断然是混不进去的,桑乐摇身一变,‘顾涅辰’便趾高气扬地站在了地牢入口。 守门侍卫见三皇子大驾,赶紧迎了上来:“属下拜见殿下。” 桑乐对自己从顾涅辰那里偷来的法术沾沾自喜,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啊! “嗯。”桑乐学着顾涅辰一贯的作风,装模作样地冲那侍卫点头,“我要去看看那范城主,带路。” 侍卫见顾涅辰一人来的,迟疑了片刻,又恭敬道:“请殿下随我来。” 桑乐暗自窃喜,跟在侍卫身后进来地牢。 地牢里虽然点着灯,但光线依旧很昏暗,沿路都是青砖卵石铺地,倒是和桑乐印象中的凡界地牢不一样。 她跟着侍卫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关押范城主的地方,可面前却不是什么铺着干草的牢狱,而是桌椅床榻都安置着的寝房。 难道是顾涅辰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因为一点小事动怒不合理,所以给范城主安排了这么一个奢华的牢房? 疑惑片刻之后,桑乐环视面前空荡荡的牢房,发问:“范城主人呢?” 身后的侍卫没有答话。 桑乐转身想要再问一遍,可身后哪里还有侍卫的影子? 站在她身边的,分明就是身姿挺拔真真正正的顾涅辰! 还变幻着顾涅辰模样招摇撞骗的桑乐大惊失色,猛地后退老远,看着顾涅辰支吾:“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涅辰看着面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露出一脸怂相,十分不悦,他逼近桑乐:“你何时来的,我便是何时来的。” “你......跟踪我!你厚颜无耻!” 桑乐急得忘记变回自己的样子,就着顾涅辰的身子和他对峙着,两个顾涅辰大眼瞪小眼,气氛看上去十分怪异。 “真不知是谁信口雌黄,不知是谁厚颜无耻。”顾涅辰皱眉,渐渐将桑乐逼进墙角。 第二劫(9) “你......你站住!”桑乐看着越靠越近的顾涅辰慌了神。 顾涅辰直接将人堵在墙角,不依不饶:“说,到底是谁厚颜无耻?” 桑乐认怂,拍着胸脯大喊:“我我我......我厚颜无耻!” 顾涅辰却皱眉,此刻的桑乐变幻成他的模样,仰着一张冷峻地脸,拍着胸脯大声说着自己厚颜无耻...... 这感觉怎么看怎么奇怪。 “你给我变回来!”顾涅辰咬牙切齿。 “我不!”桑乐挑眉,“你求我啊!” “变、回、来。”顾涅辰脸色渐黑,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我偏不!”桑乐趁机踩了他一脚,得出空档逃离他的禁锢。 成功从顾涅辰的威逼中逃出来的桑乐得意至极,她一边倒退一边冲被踩了脚吃痛的顾涅辰挥手:“嘻嘻,弱龙!” 见顾涅辰从疼痛中缓过来,有追上来揍她的趋势,桑乐立马转身要跑。 “哎呦——”被突然迎面撞上的范雨双捂着额头哀嚎,“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撞本少爷?” “范雨双?”桑乐错愕地看着自己扑进的怀抱的主人,是擦净了一脸胭脂水粉的范雨双。 范雨双定睛看向撞自己的人,下巴险些掉到地上:“殿......殿下,属下......属下......” 他深深咽了咽口水,吓得语无伦次。 桑乐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还是顾涅辰的模样,自然会被范雨双认错。 “无妨,无妨,本殿下不怪你!”桑乐眼疾手快地看了一眼身后已经追上来的顾涅辰,拍了拍范雨双的肩膀说罢就要拔腿逃跑。 范雨双躬身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喘,被自家主子撞了,还骂了自家主子,他是不是活不久了? “蠢货。”范雨双还没来得及支起身子,就听到‘去而复返’的顾涅辰骂了他一句,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范雨双:“???”我怎么了? . 桑乐还算跑得快,没被顾涅辰追上。 她出了三皇子府,在仓阳城这个不算繁华也不算偏僻的城里游荡了许久。 虽然她私自闯入地牢被顾涅辰逮住,但是她身上还和他绑着契约,所以等他冷静下来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 桑乐如是想着,独自一人转悠去了城主府。 她早该想到的,三皇子府才建起来没多久,肯定没有藏着古书的藏书阁一类的,而城主府就不一样了,城主府和仓阳城有一样的历史,什么奇闻怪志找不到? 桑乐一阵窃喜,变回原形避开守门将士偷偷爬进了城主府的大门。 可以自由变换身形的感觉太棒了,就是这慢慢爬起来有点吃力,要是什么时候修炼出瞬移的法力就好了。 她费了老大力爬到城主府的后花园,摇身一变变回灵动的少女模样。 她避开在府中不停巡视的侍卫,摸索着挨个院子找。 ——那不是范勒吗?他怎么在这里,不是被顾涅辰关押了吗? 桑乐也不知自己摸索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只见一个紧闭着的大门外站着范勒范城主正在开门。 过于震惊的桑乐险些叫出声,她往后猛地一推准备先走一步往后再来。 可是范勒的听力似乎异常好,还不等桑乐有所反应就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等桑乐反应过来要跑的时候,已只觉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 桑乐醒过来的时候,正被五花大绑地困在一张椅子上,关在一个像是书房的屋子里,对面的椅子上坐着范勒。 范勒见她醒过来,停下喝茶的动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来看着她问:“说吧,你是谁?为何偷偷摸摸地出现在我府上?” 桑乐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后觉得好生丢脸,毕竟身为一个即将飞升成仙的乌龟精,却被区区一个凡人给敲了闷棍。 她清了清嗓子:“我是三皇子的人,奉三皇子之命来看看范城主。” 桑乐还不知道这范城主的属性,而且顾涅辰明明当着全城的人关了范城主,断不可能暗中放了他,现在他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城主府。 那便只有一个原因,范勒和顾涅辰并不对付,他偷偷逃出了三皇子府,而顾涅辰一定也是知道范勒逃跑了,他却并不生气也不派人抓他。 那就证明,顾涅辰还有些忌惮这个范城主。 至于他为什么忌惮范勒,桑乐并不想知道,不过顾涅辰即便是逃下凡界也并不是凡人之身,那么范勒一定也不是常人。 这让桑乐很苦恼,既然顾涅辰都忌惮他,那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得死得很难看? 没有办法,她只能剑走偏锋,试着激怒范勒,让范勒对她起杀心,她现在和顾涅辰有契约,所以他一定会感知到她的危险。 ——性命攸关,我暂时利用一下咱们的契约关系,多谢了! “三皇子?”范勒悠悠地问,转身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匕首,拔出剑鞘猛地抵上桑乐的脖子。 桑乐得偿所愿,疯狂点头:“是的是的......就是三皇子,我是三皇子派来的!” “好啊,那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安生......”范勒很生气,恶狠狠地骂着,不过抵住桑乐脖子的匕首却收了回去。 桑乐眼巴巴地看着匕首收入鞘中,不死心却又不敢明说,只能瞎编乱造:“何止啊,还有你的宝贝孩子......” 范勒一听她提起范雨双,眼中凶光又再次露出来:“我儿怎么了?那不知死活的东西把我儿怎么了?!” 桑乐看着范勒又拔出匕首,心中暗喜,她笑道:“我知道一个关于你儿子的惊天大秘密,你附耳来听!” 从将才在三皇子府上撞见范雨双,她似乎听他对着变幻成顾涅辰的她自称属下了? 他们这是什么情况?反派的儿子认正派对手做老大? “说!”范勒手中的匕首直逼桑乐的脖子,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嘴边的胡须因为生气还在不停地抖动。 不过桑乐却没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到,她清了清嗓子,凑到范勒耳边,一本正经道: “你儿子 第二劫(10) “敢戏弄我?!”范勒气得发抖,扬起手中的匕首就要挥下去,“不想活了!” 桑乐虽然知道顾涅辰会来救她,但是还是先变回原形自救一番。 她变回原形身上的绳子就松开了,一只小乌龟掉落在椅子上,范勒扬起的匕首落了空。 但范勒并不因为桑乐不是凡人这一件事惊讶,他的匕首第一次落空,立马又抬手准备对着桑乐的原形挥下去第二刀。 桑乐没想到他来得这么猛,吓得在椅子上翻腾了一下,跌倒地面上。 但却没有摔疼,一阵清风拂过,她恍惚之间已经被带离了范勒的威胁范围。 “小东西,不知道现在你的命有多重要吗?”顾涅辰带着她一路从城主府往三皇子府上赶。 耳边带起的风拂过,桑乐听到顾涅辰的声音,莫名觉得安心,她松了一口气:“我这不是知道你会来救我嘛。” “呵,说得还有模有样。”顾涅辰失笑。 “那是自然,谁让你先强迫我的......” 桑乐现在变回了人形,被顾涅辰揽着腰悬在半空中,腰上紧紧揽着的触感,让她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天在浴池里他强迫亲了她一口以此来缔结契约的事...... “强迫你什么?”顾涅辰见身边人红了脸,故意调笑地问。 “强迫我和你......” “和我干什么?” “你!”桑乐羞得不行,“流氓!” “怎么了?就是结个契约而已,这么在乎啊?”顾涅辰附身在她耳边轻声道。 明明他说话的语气很轻,和灌耳的风声简直不能相提并论,但是桑乐却猛地觉得心尖一颤,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 . 两人很快回了三皇子府,脚一沾地,桑乐瞬间像是脱离了苦海,连蹦带跳地从顾涅辰怀里挣脱出来。 隐隐约约又听到身后顾涅辰的声音:“没良心的小东西。” “你说什么?”桑乐回头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顾涅辰挑眉一笑。 “当真?”桑乐狐疑地看着他,她总觉得顾涅辰好像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她之前为何沉睡了那么久,一醒来却什么也忘记了? “本殿下骗你作何?”顾涅辰跟上桑乐,站在不足她一步远的身后。 桑乐又赶紧往前躲开他:“谁知道呢?你又不是什么好人?” 顾涅辰闻言目色沉了一分,幽幽地说了一句:“不是好人本殿下会救你?” 桑乐不屑一顾:“你和我有契约,当然是在救你自己,少框我!” “你可真是聪明啊。”身后传来顾涅辰咬牙切齿的声音。 “呵呵......”桑乐一点儿也不想理他,赶紧快走了几步准备逃离他的视线。 才踏进三皇子府的后院没多久,范雨双就迎面走了过来。 之前桑乐见他时要么是女装,要么是光着身子,之前撞他拿回也没好生看过。 今天这么一看,规整的一身男装,头发高高束起,配着一把好剑,倒还是有模有样的。 “属下见过殿下......”方才骂了自家主子,范雨双心有余悸,走到顾涅辰身边小心翼翼地行礼。 顾涅辰颔首:“嗯。” 一旁的桑乐看着范雨双:“你这算是认贼作父吗?” 第二劫(11) 范雨双闻声抬头瞪了桑乐一眼:“什么认贼作父,他根本就不是我父亲!” “哈?你不是范城主的儿子?那你是?”桑乐有些惊讶,原来他们的关系这么复杂的吗? 可明明刚刚见范勒十分担心他的儿子啊?难不成是什么断绝父子关系的戏码? “等一下,”桑乐又像是猛地想到了些什么,来来回回把顾涅辰和范雨双打量了一遍,“你俩不像只是上下属的关系啊......” 范雨双以为桑乐在胡思乱想些出格的事情,急了眼:“我和殿下清清白白,你个小乌龟瞎说什么!” “噗——”桑乐实在没忍住,“谁说你不清不白了?” “你,这只臭乌龟!” “等一下,”桑乐一惊,“你知道我不是凡人?所以......” 她转而看向顾涅辰,再对范雨双道:“你也知道他不是凡人?” “自然。”范雨双洋洋得意地昂起头。 “那你是凡人吗?”桑乐又问。 “嗯......”范雨双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所以......”桑乐咂舌,“你不害怕?我们可是妖唉,呸,我是仙,他才是妖。” 她说话间伸手指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涅辰,顾涅辰皱着眉将她的手打掉:“我也不是。” 桑乐完全没有信以为真,小声嘀咕:“呵,你都犯错逃下凡界了,早就被剔除了仙籍,不是妖难不成还是鬼啊?” “你才是鬼,休要对殿下无礼!”范雨双听见了她的嘀咕,回击。 桑乐瘪嘴,白了范雨双一眼。 然后言归正传地开口:“所以,你不是范城主的儿子,你和顾涅辰是一伙的,范城主和你们是敌人?” 范雨双反驳她:“不是我不是范城主的儿子,是那个城主府里的范勒不是我爹!” “什么乱七八糟的?”桑乐被他弄得晕头转向,什么爹是儿子,儿子是爹的? 范雨双扶额,冲着智商堪忧的桑乐叹了一口气,耐心和她解释:“其实是在我十岁那年,我们范家还是帝都的一个世家,但是有一次我父亲被一个穷游道士领去了一个道观,回来之后就举家迁来仓阳城。 我本以为父亲他只是因为厌倦了帝都的繁杂,想来仓阳城图清静,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之后他的行为就越来越异常,有一次我竟然看见他生吃一盘野味...... 再后来,我发现这个范城主背后没有父亲的胎记,我才恍然大悟自己被一个怪物骗了很多年......” “所以你就投奔了另一个怪物?”听完范雨双的陈述之后,桑乐咂舌。 “什么另一个怪物?”范雨双没听明白。 桑乐把目光从范雨双身上移到一旁的顾涅辰身上,努嘴:“喏,他可不就是个妖怪嘛!你见过他的尾巴吗?那么长——” 说到尾巴,桑乐又猛地想到了那天在浴池里和顾涅辰结契约的那次...... ——啊,一想到脸就好红,嘴巴好像也火辣辣的...... 第二劫(12) “喂!你脸红个什么!” 天色渐白,在微微柔光中可以瞧见桑乐莫名变红的脸颊,似羞还怒,看得范雨双莫名其妙,跳着脚围着她喊。 “殿下的龙尾自然是见过,那是刚健有力神态威严......”范雨双自顾喋喋不休地夸赞起来。 顾涅辰站在一旁无语凝噎,越过范雨双和桑乐往庭院深处走去。 “不是说想解了契约,还不跟上来?” 桑乐一听来了精神,也不管身边范雨双的自言自语,蹦跶着跟上去:“是找到让我帮你做的事了吗?如果我没猜错,跟范勒有关吧?你想杀了他?” 顾涅辰脚步一顿。 “哎呦——”桑乐迎面撞上,揉着脑门抬头看身前人利落的后颈,疼得直瘪嘴。 “当然。”低沉的嗓音自上而下传来。 桑乐点了点头:“那倒也不难,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我并不认为范勒的法力在你之上,你为什么之前不杀了他?” 她观察过了,顾涅辰身边的阎应和范雨双,一个个的武力值都不低,加上顾涅辰本身未消退的法力,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个范勒。 顾涅辰抬脚继续往前去,并未回答桑乐的问题。 桑乐看着顾涅辰渐远的背影,想不明白。 范雨双自后面凑上来,以肩头撞上她的肩膀,挑眉看她:“怎么不跟上去了?” 桑乐回望他一眼,摇了摇头,答非所问:“你们殿下......高深莫测。” 范雨双这个平日里永远走在吹捧顾涅辰第一线的人,这次却出奇地没有附和桑乐的话,他抱着手看了一眼顾涅辰的背影,笑道:“非也,我们殿下心思单纯。” “心思,单、纯?”桑乐嘴角一抽,都不想去反驳范雨双。 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徒,能有多单纯的心思? 范雨双看出桑乐并不相信的神色,叹了口气拉着她往顾涅辰的方向去:“走吧,殿下有事要同我们商量。” 桑乐也不再执拗于此,跟着范雨双去了顾涅辰的书房。 进书房时,范雨双还揪着桑乐的衣袖,顾涅辰把手里的书册放下,一记眼刀袭来,吓得范雨双赶紧松了手。 “殿、殿下,我去叫阎应那小子。”范雨双找了个借口,想跑。 “不用了,他在。”顾涅辰话音刚落,阎应就突然出现在书房里。 范雨双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把桑乐吓了一跳:搞半天,这一屋子都不是人? 阎应站在书案前向顾涅辰行礼:“殿下,你让我去坊间打听的事我都打听好了。” 桑乐一听,以为是有关接下来要去杀范勒的事,故凑近了些,听得仔细。 只听那阎应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复命:“这乌龟喜潮湿,不能长久离水......” 一大段有关如何照养乌龟的话自阎应嘴里说出,吓得桑乐脖子一缩。 ——顾涅辰这是要做什么?研究乌龟的习性是为了对付我?他不会还想加害于我吧? 桑乐气得不行,愤然瞪了顾涅辰一眼,盘算着如何一解开契约就杀了他。 “我知道了。”顾涅辰点头,笑吟吟地看着桑乐继续说,“现在说正事。” 终于提到正事,桑乐也来了兴致,认真地看着书案前的顾涅辰。 顾涅辰站起身,在窗前站定:“父皇这次派我来是研究南方的利水之道,所以地点就定在仓阳城南河水域,阎应先把应范雨双讨得本殿下欢心,已放了范勒的消息散播出去,明日再派人去城主府告知范勒一同去南河堤岸视察。” “明白。”阎应应声退下。 桑乐一脸懵:“就这么简单?” 顾涅辰但笑不语。 范雨双冷哼一声:“可不简单。” . 范勒被帝都来的三皇子释放的消息很快传遍坊间,但三皇子要去南河堤岸视察的消息却悄无声息,并无百姓议论。 越是如此安静,桑乐越是不安心,范勒也并不傻,明知顾涅辰是来杀他的,他却随了顾涅辰的意没让百姓前去围观。 桑乐并不认为范勒会如此好心不殃及百姓,恐怕是也早有准备,要和顾涅辰来一场大战了吧。 “所以,你杀范勒的目的是什么?”书房里仅剩下顾涅辰和桑乐,桑乐坐在书案边的毯子上,吃着点心问一旁看书的顾涅辰。 第二劫(13) “杀他自然有杀他的理由,你一同去便是。”顾涅辰放下书,漫不经心道。 桑乐瘪嘴,知自讨没趣,冷哼一声起身出了书房。 顾涅辰看着桑乐的背影,一向漫不经心的脸色浮现出一丝惆怅—— 我该怎么让你自然地想起上一劫的事呢? . 南河水域水源丰富,是仓阳城百姓赖以生存的宝地。 来仓阳城时,顾涅辰便未携带多少人,这次去南河水域也只是带着阎应和范雨双。 桑乐和顾涅辰一同坐在马车上,不时往外观望。 “坐好。”顾涅辰扯着桑乐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摆正。 桑乐其实是想记住从城中往南河去的路,免得到时候逃跑都找不到路,不过显然顾涅辰完全不觉得这次会失败一样。 桑乐坐在马车一角把顾涅辰来来回回打量了一通,莫名觉得他有些熟悉,但却又说不上来哪里熟悉。 难道在他没有犯错之前,在她昏迷之前,他们是见过的? .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南河堤岸。 南河似海,一面接着茂密的树林,只有一条蜿蜿蜒蜒的小路通向岸边,一面广袤无垠,水面平静无风也无帆。 顾涅辰到时,范勒的车马已经恭候多时。 见顾涅辰的马车驶近,他赶紧迎了上来,还是如同第一次在城门口时那般谦卑模样。 他拱手道:“殿下,属下已恭候多时,还请了城中最擅长利水的大师一同前来,请殿下放心寻看。” “有劳了。”顾涅辰并未下车。 “不敢不敢。”范勒躬身在旁,看似谦卑,实则心怀鬼胎,“属下已经备好船只,还请殿下挪步。” 桑乐在马车中听见范勒的声音,掀开窗帘往岸边瞧去,果真见一艘造价不菲的船只停靠在岸边,船只华丽但却虚无。 这让桑乐心生怀疑,向顾涅辰摇了摇头。 不想顾涅辰却轻浅一笑,掀开车帘挪步下车:“带路。” “喂!”桑乐无奈,只能跟上去。 一直到范勒陪着顾涅辰和桑乐上船,范雨双都未出现。 桑乐小声问顾涅辰范雨双的行踪,前方距两人五步之遥的范勒脚步突然一顿。 桑乐察觉到他的异样,猜想他或许能听见,便扬高了声音说:“范雨双那小子又偷懒,这么重要的场合都不来陪殿下。” 语气不见责怪之意,但足够让范勒表演一番,他折回来赔着不是:“殿下莫怪,待此番回去,属下定好好管教小儿。” 桑乐挑眉,看向顾涅辰:他好像很在乎范雨双? 顾涅辰但笑不语。 桑乐有些疑惑,既然这范勒是精怪所变,那他和范雨双便没有血缘关系,为何还会如此紧张他? . 一行人上船之后,船夫扬帆起航,往南河水中央驶去。 船舱内歌舞升平,是范勒专门为顾涅辰准备的盛宴。 “殿下,外头风大,不如进舱中歇息。”范勒请示。 顾涅辰站在甲板的围栏边往远处的水面望去,并没有要进船舱的意思。 范勒没有接到回答,面上有些挂不住,良久又开口:“殿下,这水面平静无需多看,船舱内茶水已经准备多时,不如先进去吧。” 顾涅辰闻声反而还往栏杆上一靠,斜睨范勒:“本殿下进不进去,还需你再三催促?” “.......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桑乐完全被风景如画的南河吸引,心思完全不在顾涅辰和范勒身上,也不知哪里来的信任,她总觉得顾涅辰会处理好的。 即便是用得上她,也只是关键时候出出手就是了。 于是等她再次转身看去的时候,阎应已经把刀架在范勒的脖子上了。 桑乐一惊,虽然知道顾涅辰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杀了范勒,但是倒也不至于如此鲁莽? “殿下,”桑乐看了一脸苍白的范勒,又看向漫不经心的顾涅辰,“这是怎么了?” “范城主话太多,本殿下想割了他的舌头扔下去喂鱼。”顾涅辰轻声道,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桑乐一阵恶寒,虽然知道顾涅辰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一想到让鱼吃这种东西,也太恶心了吧。 “那不如让我试试?”桑乐见范勒被阎应用刀架在脖子上都丝毫没暴露,来了兴致,想知道他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顾涅辰也依着桑乐的性子:“也好,用这把匕首,干净利落。” 说罢,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匕首扔给桑乐,笑吟吟地看着,准备等她动手。 桑乐也不含糊,接过匕首越过阎应,将刀面架在范勒脖子上。 “范城主,忍着点啊。”桑乐将匕首从范勒粗糙的脖子往上移,抵住他平顿的下颌,笑得邪魅。 一旁的阎应看得一愣,顺势按住范勒的肩膀把他往下压。 范勒被压得矮了桑乐一个头,正好方便她动手。 桑乐也没真想动手,毕竟这种血淋淋不给人痛快的事情,她是真的不想做。 好在范勒的脾气暴躁,在桑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时候,内心的怒火就已开始熊熊燃烧。 霎时间,似乎有一股力量在范勒的体内蓄势待发,身上那件上好的绸缎剪裁的衣服已经撑不住,自手臂处裂开,力量之大生生将按住他肩膀的阎应震开。 “死丫头!”范勒猛地站直身子,反手擒住桑乐的手腕,“就凭你也想动我?” 桑乐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砸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眨眼间桑乐就已经被范勒桎梏住,她也不挣扎,只是无奈地看向一旁还在看戏的顾涅辰。 她都已经配合他让范勒原形毕露了,这顾涅辰怎么还无动于衷呢? 范勒还不知顾涅辰的心思,他架着桑乐靠近,脸上的怒意被刻意压减了一分:“殿下,若是您想处罚属下,属下自然是不敢多言,但是属下好歹一城之主,您不能让一个丫头片子来羞辱我啊!” 顾涅辰瞥见桑乐细白的胳膊被勒出了红痕,他的目光从范勒脸上一扫而过,一股强烈的冲击感自水面上而来,直冲范勒的眼底。 范勒瞬间觉得眼珠都快炸裂了,他猛地闭眼,下一刻睁眼时,桑乐已经安稳地被顾涅辰半搂在怀里了。 桑乐也是只觉一瞬间的功夫,被范勒擒住的力道一扫而空,却而代之的是充满顾涅辰清冽香气的怀抱。 顾涅辰用手轻轻撩开一缕挡住桑乐视线的发丝,开口回范勒道:“这个丫头是本殿下的人,她要杀你,就是本殿下要杀你。” 水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以至于河风都不愿去撩拨水花,而是把顾涅辰这句话准确无误,一字一句清晰地灌入桑乐的耳中。 他刚刚说,她是他的人? 为什么?因为之前结下的契约吗? 桑乐的思绪一时不知往哪儿去了,视线从船头的桅杆再到水面,这一切似乎平静又似乎汹涌。 “范雨双,带她进船舱。” 来不及等桑乐反应过来,顾涅辰就将她交给了身后突然出现的范雨双。 范雨双的出现像是一个□□,范勒再也安耐不住,他自甲板上腾空而起,直直往范雨双这头冲来。 桑乐被范勒一双通红的眼睛吓到,那双眼里充满了对范雨双的情谊,但范雨双似乎对此毫不关心,带着桑乐一路后退进船舱。 范勒没能拦下范雨双就被顾涅辰一掌击中,在甲板上移行数十步。 顾涅辰气定神闲地站在船舱门口,拍了拍似乎打了一掌就被弄脏的手,道:“本殿下说要杀了你,你认为......是在玩笑?” 范勒运气站定,冷哼一声看向顾涅辰:“呵,顾涅辰,你不过就是一个劫数都没历完就冲破封印的半龙,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叫嚣?” 顾涅辰是凡人和东海龙王所生,虽天命不凡,但始终是一个含着凡人血脉的龙种,想要继承东海,就一定要按照天人所说历完劫数。 但神劫终没抵过情劫,在上一劫桑乐死后,顾涅辰心中执念过深冲破了命格,所以这一劫,他带着上一劫的记忆。 顾涅辰对范勒的话不屑一顾:“你不是连龙都算不上?只敢蜗居在这江河之地,而龙归于海,你莫不是对此羡慕至极?” “岂有此理!” 范勒是一只走蛟,是大蟒修炼五百年化成的龙形。 早在顾涅辰破壳之际,他就嗅到他与生俱来的不凡命格,所以一路跟随,上一劫附身在顾府将军身上,本有机会杀了顾涅辰化身成正统的龙族,但却没想到前十几年他的体内都有一颗上古神兽的灵丹护体,所以没能成功。 于是他跟来了这一劫,可万万没想到,这一劫的顾涅辰早就凭借自己的命数完成了天劫。 至于他为什么还会下凡,只不过是为了帮助忘记一切的桑乐唤醒记忆。 而一心想要破坏顾涅辰渡劫的范勒,完全被利用,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极大的羞愤让范勒气急败坏,他腾空而起化作一只黑色蛟龙之身,飞舞盘旋于南河上空,霎时间空中黑云密布,转眼已电闪雷鸣。 化身成蛟龙的范勒直接向船舱飞去,盘旋在船身,一有机会就要往船舱去。 本想好好和这只不知好歹的蛟龙戏耍一番的顾涅辰见船身被范勒撞得晃荡,担心桑乐的安危,他便也腾空而起化作一条墨蓝色磷光闪烁的真龙之身。 两条龙一黑一蓝,纠缠着飞上半空之中,在云雾遮掩下打斗开来。 第二劫(14) 顾涅辰的龙身周围磷光更加闪耀,但那条黑龙的戾气更重,而且它一直再攻击船只,以至于分散顾涅辰的注意。 桑乐在船里十分着急,但是她真身只是一只乌龟,而且灵力不高,所以根本上不去帮忙。 一晃神间,突见天空飞来一朵黑云,将两条龙掩映住,只听得不断传来的轰鸣声,然而缠斗的身影却看不见了。 “你别担心,殿下法力很厉害的。”范雨双一并与桑乐站在一起,抬头看着空中。 “......”桑乐没搭话,紧皱眉头看着空中。 范雨双眉眼一弯:“怎么?担心我们殿下?心疼了?” “谁......谁心疼了,”桑乐支吾着白了他一眼,“是因为我和他连着命呢,他可不能死了。” “当真?”范雨双一脸贼相,眯着眼睛取笑桑乐。 桑乐脸一红,羞愤地别过脸去。 两人说话之间,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一团蓝色的火团冲破云团,直直地砸向水面。 桑乐心惊,趴在船边的围栏上向火团落下的地方看去。 只见原本平静的水面被砸出巨大的浪花,整个船只随着巨浪晃荡起来,桑乐和范雨双等人踉跄着站稳。 等范雨双再反应过来时,桑乐已经越身跳进了水里。 她的真身不能上天,下水还是足够的。 这片河水和东海的水质不同,桑乐在水里憋住一口气,慢慢适应过来,开始往顾涅辰砸下来的那片寻去。 游近了可以看见顾涅辰的龙身暗淡下来,在水底漂浮着,十分虚弱。 桑乐心惊,游过去抱住他的龙身:“喂,你怎么样......” 顾涅辰在她的怀里化成人身,虚弱地半阖着眼,气若游丝:“无碍。” 这吊着半口气的模样,看得桑乐胆战心惊,她蹙着眉头探向顾涅辰的脉搏:“闭嘴,我先带你出去。” “担心本殿下?”顾涅辰扯着嘴角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啊——”桑乐刚想开口训斥他这种时候还想着开玩笑,可刚刚开口就忽地感到头痛欲裂,随后眼前一黑,随后没有了意识。 揽住顾涅辰的双手渐渐剥离,顾涅辰目光一暗,翻身将桑乐抱在怀里,从水中腾起。 霎时间,整片水域又光芒万丈,上空的乌云也被驱散...... . “顾涅辰......”桑乐躺在东海的珊瑚床上,似乎做了一个梦,喃喃地喊着什么,“顾涅辰,龙蛋......” 两个宫女缓缓把宫殿里的水帘掀开,对快步赶来的人欠身:“太子殿下。” 顾涅辰来不及点头,目光锁定在珊瑚床上,冲宫女们摆手:“先下去。” “是。”两名宫女放了帘子,化作两只鲤鱼,渐渐游远。 顾涅辰一袭水墨蓝衣,侧身坐在珊瑚床上,床上人的一眉一眼都牵动着他的心。 “龙蛋!”桑乐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人抢着了她怀里细心呵护还没破壳的东海龙太子。 她好着急,跌跌撞撞地冲出洞穴去,却看见他在广袤的海面上破裂开来,霎时蓝光四散,一瞬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自桑乐厉过第一劫失去记忆后,就再也没这么叫过他了。 虽然不甚好听,但顾涅辰却是欣慰至极。 他猛地握住桑乐耷拉在床边的手,捏在手里软软的,他都不敢过分用力。 “小东西,快醒醒。”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醒过来我慢慢告诉你......” “快点啊小东西,你都叫我了,别以为我没听见!” “怎么还不醒,再不醒,本殿下......本殿下要动粗了!” “......”隐隐约约听见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碎碎念,不过这熟悉的声音让桑乐甚是安心,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不过床边的人见她未曾有要转醒的迹象,很是不满意,继续威胁道:“本殿下说到做到,你别不信!” “哈哈哈......殿下莫要急,待老朽瞧瞧。”水帘外传来太明真人苍老的嗓音。 顾涅辰眉头一皱,他不喜这个老东西,就是他非让桑乐去帮他历劫,才会发生这么事的。 不过要是没去历劫,或许桑乐还不会爱上崇观城的小傻子呢,所以他想了想,还是掀开屏障让人进来了。 “这小东西应该以想起历劫之前的事,本殿下方才听见她唤本殿下了。” 太明真人颔首,走近珊瑚床探视,见她并无大碍,舒心地捋了捋胡子:“太子殿下莫担心,小桑乐已经没有大碍,不日便会醒来。” “什么不日,本殿下要她现在就醒过来。”顾涅辰扭头看向太明真人,目光不甚友好。 太明真人一怔,有些为难:“当初小桑乐因为上一劫受的打击太大,沉睡不愿醒来,还是殿下您出的主意摸去她的记忆,老朽说过这消除记忆想再想起来,可就难了......” 暂时摸去桑乐记忆的主意确实是顾涅辰想的,当时他才冲破天命的约束,自身灵力还不稳,没有更佳的办法,只能让太明真人暂时摸去她的记忆,骗她继续下一劫,他再去寻她。 那范勒不过就是一方不起眼的邪祟,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杀了,之所以要几番周折,不过就是为了让桑乐慢慢适应。 后来一行人在南河水域打斗,桑乐见顾涅辰跌下水中,不管不顾地跳下去,入水的那一刻意识就开始慢慢唤醒...... 只不过操之过急,瞬间想起一切的桑乐暂时还不能接受,又昏睡了过去。 昏睡的这段时间,顾涅辰处理了凡界的事宜,带着她匆匆回了东海,如今已有半月有余。 “那要如何?不管如何,本殿下都要她立马醒过来,不行就去让父王想办法。” 太明真人摇摇头,被顾涅辰一脸忧色弄得忍俊不禁:“太子殿下呀,当初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本殿下当初说什么了?”顾涅辰拒不认账。 “殿下当初说,要弄醒这小东西是因为没有人给你逗趣,是在救一个玩伴罢了......” “你这个老东西,别瞎说!”顾涅辰一急,猛地从珊瑚床上站起来,罢了有想去捂住桑乐的耳朵,真的有些急眼了。 “哈哈哈哈哈......殿下好好守着吧,老朽就先告辞了。”太明真人说罢,扬长而去。 “老东西,别让我逮着你再来东海!”顾涅辰气鼓鼓地看着太明真人离去的方向吼道。 “小傻子!你骗我?!” 桑乐不知何时醒了,等顾涅辰再转身看向珊瑚床时,就撞上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同样气鼓鼓地看着他。 顾涅辰一下泄了气,受了惊又吓又喜,冲过去把自己按在桑乐身上,整个人扑进她怀里:“你醒了?!何时醒的?” 桑乐才醒就被压得喘不过起来,猛地咳嗽一阵,气愤地把他从身上推开:“从听说你骗我的时候就醒了!你给我下去!” 顾涅辰有些委屈:“我何时骗你了?” “何时?”桑乐从珊瑚床上坐起来,“刚刚太明真人的话我可都听到了,所以在仓阳城你就什么都知道,骗得我团团转!” “我是有苦衷的,还不是因为第一劫我们太相爱了,不想你就这样把我忘了......” “谁......谁和你相爱了!”桑乐红了脸。 “谁脸红就是谁。”顾涅辰含笑慢慢靠近。 桑乐被逐渐逼近的气息压得直往后倒,心砰砰跳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既然你想不起来了,那我帮你回忆回忆可好啊?” 顾涅辰说罢,轻轻一推又将桑乐推回床上,柔软的双唇碰到一起,霎时间周围的变得静谧...... . 这东海龙宫的鱼们听力极好,一听到动静大家都羞红了脸,赶紧退开宫殿三丈远,又羞又八卦地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殿下才历完劫就这么......咳咳咳.......” “那是咱们殿下有本事,是咱们殿下厉害,你们懂什么!” “嘿嘿嘿......我看这殿下极其宠爱这未来的太子妃呢,半月来一日都不曾落下地去守着。” “嗐,又和咱们龙王一样,是个痴情种喽!” (正文完) 番外(一) 初遇 “解小少爷,老爷说不要去后院的河边玩儿,当心掉进去。”解府的老婆子跟在十岁的解小少爷身后,苦口婆心地劝着。 “知道了知道了,别跟着我!”解天骄性子顽皮,一溜烟又不见了人影。 “小少爷!唉......”老婆子腿脚不便,追不上,只得叹气。 解天骄好奇心重,不让去的地方他偏要去,这不,一眨眼就溜到了后院的河边。 解府的后院对着代府,不过解天骄初来乍到,也不知这代府是何许人家,他也不关心,自顾在河边扔着石子。 “噗通——”落水声从对岸传来。 “救命啊——救命——”随后是一声惊慌的呼救声。 解天骄吓得一愣,猛地抬头瞧见对面河里,有个穿粉色衣裙的小丫头在呼救。 来不及多想,他跳下水去救人,小丫头吓得不轻,一抓到人就拽得死死的,解天骄挣扎不动。 “你......你先冷静一点,我带你上去。” “不要,不要......我不会水,救救我......” “我就是在救你,但是你勒得我太紧了......”解天骄被勒得十分难受,小小的身子很快就没了力气...... 然而这个小丫头完全听不进去,一个劲儿地挣扎,到最后两人都没了力气。 解天骄自暴自弃地松了身上的力道,本想听天由命,但脚往下一蹬,发现这河水很浅,根本就淹不到两个十岁大的孩童。 他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拍拍小丫头的肩膀:“别哭了,淹不死的!水不深!” “啊?”小丫头一听说不深,明显愣了一瞬,随后才扒着他的肩膀缓缓站稳。 两人冷静下来往水面一看,这河水才及腰。 “哈哈哈哈哈.......这么浅的水,你哭天喊地的,笑死本小爷我了......”解天骄在水里笑得前仰后合,敢情白担心一场,这是遇到了一个傻丫头啊。 小丫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松开解天骄就要往岸上爬。 解天骄嘿嘿地笑着,随后跟她一起爬到对岸去。 小丫头羞得不行,压根不停下脚步,连头也不回就要往院门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解天骄上岸后就一直打量这个落水的姑娘,唇红齿白,浑身湿漉漉地,甚是可爱。 代烟儿被解天骄捉住手腕,急得赶紧抽了回来,转身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不告诉你。” “你怎么忘恩负义呢?”解天骄瘪嘴。 “谁忘恩负义了!”代烟儿虽不受代府待见,但好歹是个官家,从小读的书本子还是不少。 从小她便也被教书先生教导,做人啊,不能忘恩负义。 “本小爷刚刚救了你,你连一句谢谢都不说,可不就是忘恩负义嘛?”解天骄抱着手,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代烟儿未曾见过这个陌生的小公子,她父亲是县太爷,平日里崇观城有名望的人家也有不少来往,但是眼前这个锦衣小公子,她着实未见过。 于是更加警惕了些,加之又羞愤,一甩手转身就走:“你也说着水淹不死人,可......可没救我......” 解天骄看着小丫头钻进院门,然后怯生生地探出一个脑袋,似乎在等他离开。 解天骄挑眉,转身便瞧见河边的一盆衣物,原来是对面府上浣洗衣服的小丫头? 他把盆端过来,放在门口,又见院里的姑娘后退了一步。 他被逗得直笑:“你那么怕我干什么,给,你的盆忘了。” “谢谢。”代烟儿虚着门缝,小声道谢。 “我是对面解府的小少爷,我们才从京都来,我知道你是这家府上的丫头了,择日我从正门来找你。”解天骄指着对面阔气的府邸,向代烟儿介绍。 “我......”代烟儿有些犹豫,“我叫代烟儿,是代府的二小姐,你......你别来正门找我。” 她的父亲可不允许她结交朋友。 “为什么?”解天骄不解。 “父亲不让我给他惹麻烦,反正你别来,不然我就后悔告诉你名字了。”代烟儿急红了脸。 解天骄从门缝里看见她红得滴血的面庞,更是喜爱了:“好好好......我不来,那以后我从后门来找你,你别哭,回去换身干衣服。” 代烟儿有些抽泣:“这河面没有桥,你怎么过来?” “那有什么,没有桥本小爷就造一座。” “造桥要耗好些日子。” “那本小爷就游过来!”解天骄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代烟儿破涕为笑,拉开门把盆端进院子,不再那么警惕他,走之前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等本小爷啊!” . 生死 解天骄要醒了,他躺在解府的婚房里,一袭红衣,是他贯穿的模样,但这红衣显然是喜服。 他已经不穿红衣好一段时间了。 因为代烟儿好像不喜欢他这扎眼的模样,她喜欢顾涅辰那傻子一样清雅的模样。 所以他不穿了,他开始讨厌红衣服了。 可是是谁又逼他穿上的?还戴着大红绸,他要娶妻了吗? 娶的是谁?是心心念念的代烟儿吗? 好像不是,他好像看见代烟儿倒在布满红绸的大厅里,鲜血四溅,她和顾涅辰死在了一起...... “少爷!少爷!少爷醒了!”房里候着的老管家欣喜若狂,赶紧凑上来查看。 解天骄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布置精细的喜房,大红绸刺痛他的眼睛。 他低头,身上的喜服也同样红得像血,想代烟儿脖子上的血...... “谁给我穿的,谁让你们给我红色的衣服?!”解天骄疯了似地扯掉身上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要闯出去。 “少爷,少爷......”管家拼命拉住他,“少爷你要去哪儿?” “代烟儿呢?她......”解天骄似乎想到了什么,猝不及防地冷静下来,“她......死了吗?” “代......”老管家一听这名字便心惊,不敢答话。 “说话!她现在在哪儿?”最起码,他要知道尸体在哪儿......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在后山林的崖边,代府的二小姐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气了......少爷您节哀。” “什么后山?她不是死在我的婚宴上吗......”解天骄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是后山...... “少爷,您别闹了,代府的大小姐还等着您去娶呢!求求您别闹了......”老管家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代烟儿死了,是被代婉儿害死的,因为代府要把代婉儿嫁进解府,但解天骄爱的人是代烟儿,心生嫉妒,代婉儿就把自己的亲生妹妹给杀死在了后山。 明白的人都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是代府都没有意见,他们这些旁人怎敢多话? 后来骗着解天骄娶的人是代烟儿,实则送来的是代婉儿,被他当场戳穿,一时接受不了晕了过去。 “代婉儿?娶她是吧?好啊,走,带我去娶她。”解天骄随便扯了一块红绸拿在手里,跌跌撞撞地就往婚房去。 管家还以为他想通了,一路小步跟着。 管家还未到婚房,周围的丫鬟就听见屋内传来凄厉的叫声,待大家闯进去的时候,代婉儿躺在地上,身下的血还冒着热气。 解天骄根本没有抽出插在她身上的剑,脏了,就不要了。 他将手里的红绸往代婉儿身上一扔,不屑地笑了:“真是死不足惜啊!呵呵呵......” “少爷,少爷,你去哪儿,少爷!”一众丫鬟也只是厌恶地瞧了一眼屋里躺着的死人,随后赶紧追上一路出解府的解天骄。 ...... 崇观城自此有个传说,后山有个痴情的男子,一辈子守着一块儿只有名字的墓碑。 他喜欢穿红衣裳,却再也没穿过一次。 因为这红色和他爱的人死时的颜色太像了,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穿着红衣服娶他所爱的人了。 ※※※※※※※※※※※※※※※※※※※※ (其实因为桑乐和顾涅辰历完劫之后,从历劫开始后的所有事情都会重置,所以代烟儿就是死在了后山,婚宴上死的是桑乐。) 番外(二) 孵蛋日记 1. 桑乐接了一个艰难的任务——孵蛋。 孵的还是一颗龙蛋,金贵得很,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她愁啊,她的乌龟洞就那么大一点儿,现在还供了一尊大佛,她很伤心...... 于是晚上的时候,她就把龙蛋从她的龟壳里赶出去,放在乌龟洞的一个小角落里。 她今晚一定要睡一个安稳的觉,做一个美梦! 可是怎么越睡越难受,感觉身上越来越重,像是有千金重压在身上。 “怎么回事......”桑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一颗巨大的蛋,坐在她的乌龟壳上,呼呼地睡觉...... “啊啊啊!你怎么上来的!”桑乐气得不轻,但又不敢大动作,生怕蛋掉下去摔碎了。 于是乎,她被压着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腰酸背痛,再也不敢把龙蛋赶去角落了。 2. 桑乐喜欢穿着漂亮的衣服去破烂石上晒太阳,这是这片海滩都知道的事儿。 但是龙蛋他不知道,所以自从龙蛋来了之后,肩负孵蛋重任的桑乐没有多少机会去愉快地晒太阳。 她忍得很是苦恼。 但是念娇近日在凡界淘了一件极美的仙女裙,桑乐忍不住了,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破烂石上晒一回太阳! 桑乐变回人身,把龙蛋又放在了角落,开始在乌龟洞里换衣裳。 “本殿下还小,你怎么给本殿下看这些东西!!”角落里传来一声稚气的惊呼。 桑乐更是吓了一跳,赶紧扯了个外衫搭在身上:“谁!” “当然是本殿下了,不然你还想给谁看!”那声音说着说着还有些气鼓鼓。 “龙蛋?!”桑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直以为这颗蛋在孵出来之前,是没有意识的。 “别给本殿下起外号!难听死了!”顾涅辰气得发抖。 “真的是你!”桑乐走近角落,看见渐渐变得透明的蛋壳下盘着一只缩小版的龙,气氛地把一件衣衫搭在蛋壳上盖住,“臭流氓!” “你瞎说.......瞎说谁是臭流氓呢......” 顾涅辰的声音渐渐变弱。 这个小乌龟,蠢得要死,她不知道他除了眼睛好,嗅觉也很灵敏吗? 她穿过的外衫就这样搭在他身上,这香气搅得他面红耳赤。 他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折磨...... ※※※※※※※※※※※※※※※※※※※※ 下一本《谈恋爱防抑郁[娱乐圈]》求个预收呀~ 【文案】: [文案一:] 花芸带着恋爱金手指系统穿进一本奇葩娱乐圈小说里,原主因为害怕闹绯闻不敢谈恋爱,最后抑郁死了。 因此花芸受到了系统的终极限制,如果不找到真爱,就会和原主一样抑郁死去。 花芸转念一想,原主身为影后,有钱有地位有美貌,谈个恋爱也未尝不可。 【系统提示:真爱对象是影帝。】 花芸看了看身边同时拿奖的影视剧king,一拍大腿:就是他了! 于是偶遇、合作安排上,同款、表白安排上! 可是...... 半路杀出的影帝对家当红小生是怎么回事? 演技口碑吊打影帝不说,就连花芸处心积虑的偶遇、合作和同款都通通有他,就差表白了! 花芸暴跳如雷,谁要挡她谈恋爱就是要她得抑郁,她要杀神杀佛,拍死当红小生! 可是...... 姜郁:前辈,合作是我先签的,我不知道。 姜郁:前辈,同款是赞助商给的,我不知道。 姜郁:前辈,...... 花芸欲哭无泪,当红小生拽得要死,拒不认账怎么办? [文案二] 花芸和姜郁现实中斗智斗勇,却屡次惨败,于是她转战网络,拿起小号当上姜郁第一黑粉。 第一条:他为人嚣张跋扈没有礼貌,黑他! 第二条:他不尊重前辈,黑他! ...... 第n条:他挑食,黑他! 网友:???你怎么知道? 第n+1条:他睡觉总是踢被子,黑他! 网友:???你又知道了? ...... 最后一条:他上升期爱豆谈恋爱,黑他!【配图两人合照】 姜郁秒转:影帝奖,不是上升期,可以谈恋爱。【配图:奖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