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V1H)》 01八月末 01 八月末,南城大学。 烈日炎炎,道路旁的梧桐叶被晒得蔫头耷脑,路面滚烫,高温灼得人脑袋发昏,校园里,大路上几乎空无人烟。 陈绵绵抱着一大摞崭新的书籍,艰难地往前走。 怀里的教材堆得老高,几乎快要看不见前面的路,手臂肌肉酸痛打颤,摇摇欲坠。 太热了。 近四十度高温的正午,光是往太阳底下一站都发晕,何况她还负重走了近两公里路。 实在是抱不动了。 陈绵绵很轻地蹙起眉,屈起膝盖,万分艰难地顶住教材底部,小心翼翼,又吃力地把厚厚一迭书放到路边的长椅上,揉了揉手臂,摸出手机来看。 还是没人回。 她盯着空空的聊天框,停顿了两秒。 半小时前,她收到辅导员信息,说要通知班上的同学们去行政楼领取本学期的新教材,时间紧迫,必须在两个小时内领走,否则过期不候。 然而她的通知信息发到群里之后,没有一个人回复。 不可能没人看见。 她沉默着从那条艾特全员的消息上滑掉,点进几乎没怎么使用过的qq空间。 同班的女生a刚发布了九张精致的全妆自拍,背景显然是同学b的床帘,偶有一张没裁剪干净,露出同学b坐在桌前安然玩手机的侧脸。 同班的男生c在社交平台上向所有不特定人发出邀约,说等太阳下山了,晚上凉快点,出门去喝酒泡吧,顺便看场他最爱的全世界最nb的乐队live。 再一刷新,无数眼熟的同学,不分男女,纷纷热络评论,大约是什么很帅一定去之类的字眼,陈绵绵没再细看。 她摁灭了屏幕,抬眼盯着马路对面的梧桐树发呆。 还是很热。 双手抱书,没空打伞,索性就没有带。灼烈的日光毫不避讳地落在裸露的皮肤上,晒得人仿佛要被灼伤。 但心脏却闷闷地发胀。 脖颈一层薄汗,黏住几缕发丝,衣服略湿,贴住后背,黏腻又潮热,混着手臂肌肉拉伤般的酸痛,不适到极点。 甚至有点头晕。 陈绵绵站在小片树荫里,蹲了一会儿,盯着柏油马路上干透的油漆出神。 片刻后,约莫没那么累了,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忍住轻微的头晕,重新躬身抱起那摞书。 都到这里了,没办法。 “……同学?”身后倏然响起试探性的招呼声。 顿了两秒,陈绵绵回头。 身后是个男生。戴黑框眼镜,t恤短裤,脖子上挂着一串浮夸的银饰,略显嘻哈的男大学生打扮。 “那个,你一个人搬得了吗?看起来好辛苦啊。” 男生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因为搭讪而略显局促的笑。 对视几秒后,他快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书,热络地开口,“我帮你吧。要搬到哪里去?” 手上骤然一轻,显得这一切都很突然,陈绵绵没反应过来,站在日光下,迟钝地啊了声。 “都是同学嘛,我看你一个女生太累了,就想帮一帮,没有恶意的。”男生见她犹豫,解释道。 实在有点不舒服,没力气拒绝别人的好意,沉默了两秒后,陈绵绵开口道。 “……十号宿舍楼。” “谢谢。” …… “啊?所以这是你们班的教材,这么热的天,你全一个人搬?” “别太过分了啊,高温天气不想出门很正常,但至不至于全班都装死,让你一个小女生来做这么重的活儿吧?” 王轩帮她把书搬到宿舍楼下的树荫里,汗如雨下,累得不行,也真情实感地生气了。 陈绵绵没接话,只是安静地说了句没事,然后转身去超市冰柜里给他拿了瓶水。 “谢谢你了。”她说。 树荫遮挡住大半阳光,只留斑驳光斑浮动,女孩脖颈上一层薄汗,在日光下隐隐闪着光。 王轩一顿。 她很白。 刚刚在教学楼下他就发现了。 身型纤细,骨架很小,五官精致。此刻过热,白皙的脸颊泛起轻微红晕,略圆的杏眼却沉静。 “……没事。” 被她这么一看,王轩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停住了想要掀起衣服擦汗的手,顿了两秒,接过那瓶水,略显局促地捏了捏。 “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再叫我。” “好。”陈绵绵说,“谢谢。” “没事儿。”王轩心里七上八下,揣着事儿转身往回走,一路上心思浮动。 穿过教学楼和球场,原路返回,走到行政楼下,已经热得快要中暑。 “妈的,什么鬼天气,活不活了还。” 王轩推开门,大厅充足的冷气扑面而来,却难解燥热,烦躁地抱怨着。 大厅里的人却没说话。 行政楼比教学楼豪华许多,盆栽绿植掩映,那人坐在最里面的单人沙发上,双腿分开,身体微俯,手肘撑在膝盖上,闲闲地横起手机打游戏,眼都没抬。 漆黑眼睫垂着,从侧面看,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整个人显得冷淡又散漫。 辅导员正在一旁给他倒水,又殷勤地问他空调温度是否合适,要不要进办公室坐坐,这人都没什么反应。 “不是。”王轩看着辅导员表情讪讪地走回办公室,一边喝水,一边郁闷。 “就你这个谁跟你说话都不鸟的架势,忽然发什么善心啊?” “怎么,隔着窗户看见人妹子累的,还让我去帮?” 程嘉也依旧没说话,垂着眼在屏幕上点点划划。 “……” 行,少爷就是少爷,不想理就不理。 王轩习以为常,啧了声,在旁边坐下,等他打完这局。 他坐着无聊,捏着手里还剩个底的矿泉水瓶玩儿,琢磨着,忽然开口。 “诶,你别说,之前听他们说,觉得中文系这个妹妹很漂亮,还挺不以为意的。” “当时觉得寡淡,”他晃了晃矿泉水瓶,奇道,“今天一近距离接触,觉得的确是漂亮。” “不是美艳那挂的,就温柔清纯小白花,但气质还挺出众的。” 手机里传来胜利的游戏音效。 程嘉也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一下脖颈,垂着眼,把手机随手往旁边一扔,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手肘一撑,略显散漫地站起来。 他没什么表情,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是么。” 02暗剪影 02 陈绵绵回宿舍先洗了个澡。 她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把教材搬上楼去。 那个男生走了不久,她隔壁寝室睡午觉的朋友就醒了,气得要跳脚,一边骂人一边急匆匆地下楼来帮她搬。 “他们要死是不是啊?装什么瞎子呢?也就你好心肠,要我我就直接一把火给他们烧了,不要就滚好吗?” 张彤是她从前的室友,后来转专业,就从寝室里搬了出去,脾气火爆,眼里容不得沙子,一路上都骂骂咧咧的。 “没事,这不搬上来了吗。” 陈绵绵一边安慰她,一边在群里发消息,说教材已经搬到女生寝室了,男生在楼下活动室拿,女生到301门口领取。 刚发出去,就收到了许多条回复。 “收到”,“来了”,“111”。 陈绵绵没什么表情地关掉手机,把教材放在门口,关门进去洗澡。 出了一身汗,黏腻得慌。 她洗完出来时,看见张彤坐在她桌前,握着手机,眼巴巴地望着她。 “绵绵。” 陈绵绵:“…?” “什么事?”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回答,“如果是让我陪你出去玩,我可不去啊。” 她声音很轻,带点南方人特有的咬字,不明显,但听起来很温柔,却又有些许不容动摇的意味。 “还有两篇稿子要写。”陈绵绵说。 “呜呜呜。”张彤叹息一声,趴在桌子上,开始假哭,“我被鸽了就算了,连你也不陪我。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乐队啊,为什么没有人陪我去看,呜呜呜呜……” 陈绵绵:“……” “我真的要写稿,这周末就要交。”话还没说完,被愈来愈大的假哭声打断。 “就是没有人爱我!呜呜呜!”张彤把脸埋在臂弯里,十分浮夸地大哭,还时不时模拟两声吸鼻涕的声音。 陈绵绵:“……” 她沉默了两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似的开口。 “几点?” “八点!”张彤一骨碌坐起来,精神百倍,“我七点四十来门口等你,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好。”陈绵绵说。 - 大学附近总是繁华的商圈。 吃喝玩乐的场地一应俱全,各种集市和活动层出不穷,夜晚尤其热闹。 陈绵绵跟着张彤踩点到场地门口的时候,已经人潮涌动,摩肩擦踵了。 “我斥巨资买的二楼!你有福了。”张彤拉着她往前走。 陈绵绵没来过livehouse,抬眼打量着建筑。 外部装修平平无奇,顶多是灯牌比周围店铺更亮一点,进入建筑内部之后才看出不同来。 穿过一截灯光昏暗的长廊,豁然开朗。 现代工业风的装潢,场地很大,入场口有穿着清凉靓丽的漂亮女孩正在排队检票,周围张贴着近日演出的大幅海报,角落里摆放着约两米高的易拉宝。 陈绵绵跟着张彤站在队伍里,缓慢前进,打量着墙壁上的海报。 最近一张是今晚演出的乐队,几个人拿着乐器站在画面中央。 要说他们小众,也不太算,因为主唱太帅,音乐节现场的视频剪辑在社交平台上爆红好几次,粉丝愈来愈多,据说巡演场场都一票难求。 不过陈绵绵不太感兴趣。 她很少听现代流行乐,单纯是陪张彤来看的。 队伍往前进了一点,她移开视线,去看另一张海报。 几位打扮漂亮的女孩正轮流换着姿势与海报合影,挡住了画面的大半,从她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那人黑色外套的一角。 陈绵绵正要移开视线时,那群女孩儿们凑在一起翻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原地,让她得以窥见那张海报的全貌。 看清的一瞬间,她呼吸倏然停住。 不像其他海报里那些人一样打扮得颇具风格,这张海报的主角好像很低调,简单宽松的黑色外套,卫衣兜帽半遮住额发,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 下颌线干净又利落,喉结明显。 光是露出的脖颈线条与手背筋骨,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一如他站在她房间昏暗的灯光下,被分割出明暗的剪影。 “绵绵,走了!” “绵绵?” 一迭声呼唤在旁,陈绵绵顿了好片刻,才缓慢移开视线。 “你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才听见。”张彤拉着她检了票,从旁侧的小楼梯上二楼。 “没什么。”陈绵绵垂着眼踩上台阶,安静地说,声音隐在嘈杂的环境里,听不真切。 不过就算环境不吵,张彤应该也听不见。 因为她刚踏上二楼一步,就立刻震惊地低骂了一句,“我操。” “怎么了?”陈绵绵在她身后,有些疑惑。 楼梯太窄,光线昏暗,张彤不往前走,她出不去,只能在身后询问。 前面的人没说话,反手拽住她衣角,拉着她快步往前走。衣角被攥得死紧,张彤脚步飞快,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陈绵绵满腔疑惑,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她拽着走了。 一句“到底怎么了”还没问出口,随着几下鼓声,舞台上的乐队已经开场,张彤更没空回答她了,整个人趴在栏杆上大喊主唱的名字。 陈绵绵:“……” 好吧。 就知道会这样。 她没那么大热情,只是安静地站在栏杆边,看着台上表演。 整场气氛都很好,现场跟音源差别不大,主唱很会来事儿,该互动互动,该合唱合唱,往台下扔外套的时候,欢呼尖叫声可以掀破屋顶。 陈绵绵倚在栏杆边,略显无聊地往下看,甚至还看见了他们班十多个同学,其中就有那个发qq空间邀请大家去看的男生。 又是一首歌毕,主唱扯了张纸擦汗,拧开一瓶矿泉水,抬睫往二楼扫了一眼,忽然顿了一下。 两秒后,他笑了一声,摘掉耳麦。 “我说你们今天怎么老是往二楼看呢。” 楼下人群静了两秒,知情不知情的,都回头看,然后尖叫声愈发高分贝。 “——程嘉也!” “程嘉也怎么也在这里啊!” 主唱接着笑,跟着重复,“是啊,程嘉也怎么在这里啊。” “我靠!他不是退圈了吗呜呜呜呜!” “最后一场巡演我都没买到票,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本人好帅啊,操……” 主唱听着前排的议论声,拿着麦克风,抬头冲二楼开玩笑。 “来都来了,要不要下来唱一首啊?” 整个一楼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二楼边上那人。 而陈绵绵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彤刚上楼的那句脏话,是在说什么。 ——程嘉也,也在这里。 她缓慢而迟钝地偏过头,看见那人穿着跟海报上相似的黑色卫衣,上半身微弓,手肘搭在栏杆上,眼睫垂着,没什么情绪地跟对台上的人对视。 场地的灯光擦过,照亮他冷淡的眉眼,似乎在为被旁人转移注意力而不耐。 两秒后,他直起身,转身往外走。 “没兴趣。” 他说。 03后巷口 03 “我操!今天竟然在flipped现场看见程嘉也了!” “他妈的,这人真的好拽,说退圈就退圈,连串场顺便唱一首都不同意,真的气死我了!” “没去成他最后一次巡演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呜呜呜呜……” “他到底为什么退圈啊?明明在学校里玩儿得那么好,歌全是他写的,正儿八经火起来要签公司的时候,他反而还退出了,我真的不理解……” “嘘。听说哈,我是听说,他家里好像管挺严的,马上毕业要出去读书了,不方便露脸太多。” “也有道理……他可能真的是写歌玩玩儿,没打算把这种事当饭吃,毕竟家里那么……” 散场时,众人踩着灯光和喧嚣往外走,人潮涌动,议论声不可避免地钻进耳朵里。 陈绵绵安静地听着,垂下的手握住手机,纤细的五指并拢,攥得很紧。 “你说我们学校还挺能出名人的哈,这个主唱是我们学校出来的,程嘉也也是我们学校的。” 张彤喊太久,嗓子都有点哑,咳了两声,又毫不在意地继续感叹道,“明年他们一毕业,就看不到帅哥咯。” “你少说点话吧。”陈绵绵垂着眼转移话题,“回去喝点雪梨水。” 张彤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陈绵绵!你再这样下去,我要怀疑你性取向有问题了!” 陈绵绵:“?”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不然怎么对着这么多我们学校的帅哥,一点反应都没有,净惦记着我的嗓子。” 陈绵绵:“……” 张彤见逗到她说不出来,倚着她的肩膀哈哈大笑,一路挽着她出了大门。 夏日夜晚,风也微热,带着远处的烟火气,拂过长发和裙摆。 张彤站在边上打车,抱怨着排队排到四十多名,陈绵绵没回应,抬眼看着门口那张海报,有些出神。 方才进来时没注意。 原来这里也有。 二十岁出头的程嘉也是何等的耀眼。 抱着随意的心态组建了校内乐队,以一首自己词作的作品,径自拿下年度最佳乐队单曲,一跃成为远近闻名的最佳新人,却低调到了一种异常的程度。 不签公司,不上综艺,不搞粉丝互动,只是安安静静写歌。连巡演都仅限于主场的城市。 甚至连退出也宣布地毫无预兆。 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他闲暇时期的一些消遣,并不重要,随时可以割舍。 像她一样。 手机震动一声,把她从出神中拉回来。 陈绵绵拿起手机来看,屏幕白光映亮她的下半张脸。 “排到了排到了!”张彤早等得蹲下了,这会儿迅速站起来,报着车牌号,“江a……” 她边说边往路边走了几步,张望着来车,忽然听见陈绵绵在身后喊她。 “彤彤。” “嗯?”张彤回头,看见陈绵绵还站在屋檐下,白色的裙摆随着夏夜晚风飘荡,漂亮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 “我今晚不回学校了。”她说。 纤细的手指摁下锁屏键。 屏幕光熄灭的前一刻,显示出聊天软件的背景。 黑色头像的账号在眼前一闪。 【ye】: “后巷口。” “过来。” —— 开文三更诶三更!有没有好心的宝贝给我投珠珠!(抹泪假哭博同情 04颗粒感 04 与人潮拥挤的出场门口相比,后巷显得十分寂静。 爬山虎点缀在围墙上方,茂密地垂下。路面很窄,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尽头,车身在夜色下闪烁着金属的色泽。 很熟悉的车。 她第一次到南城时,也是这辆车来接。 只是…… 陈绵绵隔着暗色的车窗玻璃望了一眼,隐隐约约看见穿黑色外套的少年略显散漫地坐着,一只手搭在窗沿上,神色寡淡地半阖着眼。 ……只是当时没有他。 方才被无数人注视期待着的人,此刻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她。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像汽水瓶里悄悄上涌的气泡,突如其来中,又带着点隐秘的欢欣。 挥绝莫名其妙的情绪,陈绵绵踩着砖块站定,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回公寓。”身旁的人略微抬眼,视线落在前面,没什么情绪地吩咐道。 声音落在空气中,低而沉。 司机应声,点火起步,调转方向盘。 窗外夜色隔着一层玻璃闪过,车内依旧寂静。 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一般不怎么说话。 陈绵绵略微偏头,从后视镜里看见程嘉也的眉眼。 冷淡而倦怠,看起来livehouse的不耐依旧持续到现在。 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他心情不大好。 几秒后,她安静地移开视线,什么都没有说。 程嘉也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十几分钟就到。 他不住寝室,常年外宿。 上了楼,指纹解开锁,进门。 陈绵绵走在前面,下意识想伸手开灯,指尖刚触及开关,手腕倏然被另一只手攥住。 不算温热,修长的手指仍带着夜风的凉意,曲起关节,扣住她。 “不想开。”程嘉也在她身后说。 很近。 声音隔着一点空气落到耳道里,似乎可以听清音质里的颗粒感。 很轻的呼吸拂过耳畔,胸腔的起伏似乎贴住后背,让人一阵心悸。 陈绵绵顿了好片刻,抿唇轻声道,“……那我先去洗澡。” 程嘉也嗯了一声,松开她。 陈绵绵在黑暗中往前走,手腕上的温度仍残留着,好像要把人灼伤。 好奇怪,她想。 明明做了那么多亲密的事情,还是会因为一点细枝末节的接触而心跳声砰砰。 - 陈绵绵洗完澡出来时,客厅依旧没有开灯,只有尽头的房间露出一点昏黄的落地灯光芒。 黑暗能够很好地掩饰她略显无措的神情,甚至踏进房门的前一刻,她还在想,要怎么跟他讲。 但程嘉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刚一进入房间,手腕就被人攥住。 迎面而来的冷冽木质香笼罩在她鼻息间,坚硬的身体压上来,后背抵上墙壁—— “砰”一声,房间门关上了。 与此同时,程嘉也的吻落下来。 动作不疾不徐,甚至还有几分缓慢的意味,却只有她能感受到,他有多不容拒绝。 唇瓣落在唇角,短暂相触,呼吸交错。 接着,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驾轻就熟地撬开齿关,毫不犹豫地长驱直入。 舌尖扫过上颌,又强势地卷过侧边软肉,最后勾住她的。 唇舌交缠,连呼吸都被掠夺。 他明明是缓慢的,是轻柔的,但紧密贴住的身体,捏住下巴的拇指,掐住她侧腰的另一只手,都显出些许不容拒绝与高高在上的感觉来。 程嘉也心情不好的时候,气压尤其低。 即使陈绵绵并不是这一切的诱因,却时常承担这样的后果。 她整个人被动地贴在他身上,还没来得及吹干的发尾晕湿了单薄的t恤,在肩胛骨下方染开一片深色。 程嘉也扣住她侧腰的手往上,指尖曲起,捻着那一点湿意,来回游走。 痒。 陈绵绵偏瘦,单薄的肩胛骨略微凸出,受指尖若有似无地来回撩拨,整个人难以自控地抖了一下。 两个人贴得更紧了。 程嘉也约莫也洗过澡,夜风凉意褪去,身体在紧密相贴中逐渐升温。 他的手探进衣服里,毫无隔阂地覆上敏感的柔软,触感如此明显,酥麻感直抵神经,陈绵绵又是一个轻微的痉挛。 还在接吻。 绵长的单向掠夺中,他偶尔大发慈悲地留给她一丝空隙,依旧抵住鼻尖,给予她一个短暂的喘气机会。 衣服里那只手仍然在作乱,时而在乳晕处画圈,时而捻住乳尖揉捏,还时常恶劣地并起两只,毫无章法地揉捏着。 敏感点被刺激拿捏,因为接吻而喘不上气来,陈绵绵整个人都在发软,几乎快要顺着墙壁往下滑。 程嘉也倏然松开她,在黑暗中抽身离开。 短暂的脚步声后,薄薄的塑料外包装撕开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片刻后,他转身回来。 长臂一把揽住侧腰,防止她往下滑的同时,一片薄薄的塑料包装塞进陈绵绵的手心里。 包装袋发出轻微窸窣的声响。 接着,略显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中还带着点喘,灼得人发烫。 “戴。” 她听见他说。 —— 无所谓,有的人屁话不说两句,只会让老婆帮戴套。 谢谢大家的珠珠!不会投的宝可以退回书本页,点击“我要评分”就好啦,这个对我蛮重要的,感恩! 05无人处(100珠+ 05 滚烫的热意就在手边,仿佛可以隔着空气感受到那点灼热。 黑暗中,一切都落针可闻。 呼吸声好像就在耳畔。 那一瞬间,陈绵绵几乎就要受了这蛊惑,气息不稳地低下头去。 纤细的指尖触及包装一角,被锋利的尖角扎了一下,轻微的痛感传来,才倏然使人回神。 “我……” 陈绵绵缓慢地抬起头,尽力平息急促的呼吸,在黑暗中寻到他的眼睛,顿了两秒,才小心翼翼地轻声道。 “我今天……不太方便。” 声音很轻,带着惯常柔软的语调,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程嘉也顿了一秒,微微低颈,注视她片刻。 直到看得陈绵绵垂头,他才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扫了一眼。 陈绵绵的头往下低得更厉害了。 小腹轻微坠痛,睡裙底垫着白色的卫生棉。 最近太忙,完全忘了生理期将至,刚刚洗澡时才发现的。 空气一片寂静。 程嘉也没说话。 片刻后,停留在睡裙内的修长指尖擦过内衣肩带,缓缓抽离。 “下次可以提前说。”他没什么情绪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缓了缓,转身要去开灯。 “……别。” 这回轮到陈绵绵喊停。她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摁下卧室灯光开关的动作。 程嘉也动作一顿,就着背对她的姿势,缓慢偏过头来。 他略一扬眉,虽没开口,陈绵绵依旧能感知到他眉宇间那点不多的疑惑。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就是下意识觉得,只要他背对着她走出两步,铺满房间的灯光一开,他们就又要变成对面无话的陌生人了。 校园里平淡擦肩,人群中移开视线,只能在无人处背对着所有人,才能够偷偷接吻的陌生人。 她不想这样。 纤细的手指握住他腕骨,一点一点,轻柔地往上磨蹭。 指腹擦过肌理分明的小臂,轻微颤抖着勾过上臂内侧,再从胸膛处往下,一路轻抚到黑色t恤下摆。 片刻后,指尖微曲,撩起下摆。 指腹毫无隔阂地触及到少年坚硬的腹肌。 虽然无声,但再明显不过的挽留。 陈绵绵感受着手心的滚烫,看着黑暗里那双沉静而淡漠的眼睛,张了张嘴,很轻地道: “……我可以用手。” 话音落下,又是一瞬的寂静。 好半晌。 程嘉也微微偏头,看着她,很轻地挑了挑眉。 她声音很轻,还带着点不明显的颤抖,脸小而白净,在俯视的角度下显得肩膀格外单薄,像一只惊惶护食的小兔。 胸腔里积郁多时,算不上愉悦的情绪倏然散了。 程嘉也垂眼,看着缓慢探向他小腹的那只手,半晌,饶有兴趣似的开口。 “行啊。” —— 这是加更,晚点还有一更,啵啵 06腿分开 06 后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陈绵绵不知道。 从垂眼毫无章法地套弄,到程嘉也伸手揽着腰把她扔到床上,好像不过短暂一瞬。 陷入柔软的被子里时,陈绵绵还有点懵。 手上仍带着些许粘稠的潮意,指尖灼热,手腕略微发酸,有些茫然地停在那里。 停下来之后,腕骨处的酸涩才越发明显。 好像时间也不短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 程嘉也没什么表情地反手脱掉上衣,露出肌肉线条明显,却又不过分夸张的少年躯体,单侧屈膝跪在床边。 “技术太差了。”他简短地解释道,神色依旧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有嗓音微哑。 陈绵绵几乎瞬间就红了耳朵。 好在依旧没有开灯,应当也是看不清楚的。 “不好意……”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程嘉也俯身握住她脚踝,长指屈起,轻松圈住,向旁分开。 陈绵绵愣了一下,下意识蹬了一下腿制止,忙道,“我来例假……” “我知道。”程嘉也似乎有点没耐心了,话音短促,好像方才的那点兴趣已经散尽了。 好像偶然对她有片刻的纵容,不过只是一些由朦胧光影造成的错觉。 他语调平静,却不容拒绝地命令道: “腿分开。” 空气安静片刻。 一片黑暗中,光影浮动,一时落针可闻。 陈绵绵顿了两秒,蜷了蜷手指,缓慢地分开双腿。 睡裙早已松松垮垮,领口半向下滑,露出大片锁骨,与隐隐可见的胸口起伏。 柔软的棉质面料下摆堆在腿根处,双腿分开后,白皙纤细的腿根和平坦的小腹一览无余。 程嘉也单腿屈膝半跪着,垂眼看她腿间。 白色的内裤,没有乱七八糟的、极其富含性暗示的心机与弯弯绕绕,只是一些再纯洁不过的荷叶边与蕾丝,包裹着饱满的花苞与平坦的小腹。 还在因为呼吸而略微起伏,显得青涩又生动。 程嘉也顿了两秒,极力压制似的,撩起眼皮看着她,简短地解释道,“不进去。” 话音刚落,他又俯身捞起她,双手扣住纤细的腰肢,轻而易举地在空中将人翻了个面,坐在他腿上。 睡裙因为动作而被撩到肋骨处,单薄而光裸的脊背贴住身后人的腹肌,几乎毫无隔阂地接触,热意和坚硬的触感一同传来,似乎能感受到胸腔的共鸣。 陈绵绵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直到程嘉也调整姿势,在她耳边复又出声。 “腿并拢。” 他低声道。 轻微的气音落到耳道里,又是一阵若有似无的痒意。 陈绵绵下意识照做,接着感到腿间有什么突兀而明显的东西,缓慢垂眼去看。 方才不得要领抚摸片刻,却依旧没有丝毫纾解的性器从她腿间支出来,上翘的弧度恰好贴住白色的底裤,隔着一片薄薄的卫生棉,依旧能烫得她倏然一缩。 她整个人坐在程嘉也腿根处,后背贴住他胸膛,紫红色而狰狞,与少年模样极为不相符的性器从她腿间探出,被柔软细腻的腿根软肉挤压。 程嘉也原本双手向前握住她腿弯,此刻松开,一手去寻她的攥住被子的手,一手从睡裙下摆探上去,划过一起一伏,随着呼吸微鼓的小腹。 他从手背那侧覆上她的右手,握住她,带着她放在她腿间那东西的顶部,并成一个浅浅的圆环。 乳肉又被握住,指腹快速扫过乳尖,让人猝不及防轻哼出声。 陈绵绵下意识往后仰头,后脑落在少年颈侧。 程嘉也垂眼看了她几秒,眸色漆黑,略微偏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现在教你。” 07窒息感 07 其实从后面进入的姿势并不是没有过。 有那么几次,她向前跪在床上,膝盖被磨得略微发痛,床单在紧攥的指间留下一道道褶皱,身体被顶得不住向前。 但那也只是轻微的接触,跟现在不一样。 大片大片裸露的皮肤毫无隔阂地贴在一起,脊背连同后颈都完全靠住背后的躯体,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横过她身前,连赖以支撑的方寸之地也是他的小腹。 没有进入,却好像比任何一次都来得亲密。 这样的感觉甚至让陈绵绵有轻微的眩晕,像不经意尝了一口酿了许多年的酒,略有些轻飘的窒息。 窗外闪过一道车灯,短暂的光亮映亮墙边的落地镜,映亮少年与女孩在昏暗与光亮中交迭的影子,宛如树干上攀附着的藤蔓。 陈绵绵依旧坐在他身上,双腿并拢,右手被他覆住,被他带着,一下一下地套弄着从臀下支出来的性器。 烫。 手心是带着潮意而黏腻的灼热,而手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滚烫。 睡衣被撩到锁骨上方,音乐节上被大屏幕给过特写的手正缓慢地揉捏着少女的乳肉。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的筋骨与小臂上的青筋都十分明显。 陈绵绵一向不太爱去人多吵闹的现场,却也在校庆时见过他弹吉他。 黑发黑卫衣的人就那么坐在那里,拨弦时也垂着眼,话少而漫不经心,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成为别人相机里的主角,和人群讨论的中心。 然而现在…… 陈绵绵垂眼去看,只能看见那只弹吉他的手横在身前,仗着修长的指节,肆意并拢两边乳肉,毫无章法又随意地揉捏。 握不住的乳肉从指间溢出来,像软而白的糯面团,泛着轻微水光,色情而淫靡。 乳尖时而在他手心摩擦,时而在他指腹下颤抖,又或被夹在指间揉捏,像任人采撷的花蕊,只能任凭处置。 生理上的快感向来难以抵挡,从接触的地方直冲大脑。 陈绵绵浑身发热,脖颈覆上一层薄汗,略微脱力,身体下意识后仰,后脑靠在他颈窝,咬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好热。 右手套弄着的东西在腿根处越发硕大,上翘的弧度抵住底裤的位置,偶尔动作间还会隔着极薄的卫生棉抵住穴口,一下又一下。 这动作像极了…… 她在用他自慰。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让人忘不掉。伴随着又一次磨蹭,陈绵绵没忍住,难以自抑地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很轻的哼声。 很轻。 若有似无的一声嘤咛,柔软地响在耳边,又被迅速截断。 程嘉也顿了一秒,偏头看她。 女孩洗过的头发干了大半,只有发尾还略微湿着,后颈覆有一层薄汗,凌乱地贴着碎发。 她双颊连同耳根都被情欲蒸熏出绯红色,呼吸急促,下唇被咬得泛白,抑制住大部分呻吟。 程嘉也又垂眼,盯着她被咬住的下唇看了片刻。 几秒后,带着她套弄的那只手松开,向上捏住她的两颊。 与此同时,陈绵绵腿间的性器开始向上顶动。 “唔……” 猝不及防的哼声从喉间泄出。 身下作为支撑点的小腹缓慢向上顶,一下又一下,频次逐渐加快。 滚烫的阴茎挤开腿根的软肉,茎身粗暴地擦过大腿内侧,没几下,细嫩的皮肤就泛出红色。 “夹紧。” 程嘉也低声道。 性器在少女柔软细腻的腿根间快速进出,顶到底时,还有反应未及的细白手指抚弄顶端。 阴茎顶端渗出些许液体,又在动作中抹到少女的腿根处,作为抽插的润滑。 硬物隔着薄薄的底裤面料,一次又一次地擦过花心,仿佛被进入一样的频次和快感,浪潮汹涌而至。 程嘉也的右手屈起,略用了点劲,捏住她的两颊。 再也咬不住的下唇被迫松开,被顶弄出来的细微呻吟无处可藏,只能细细碎碎、若有似无地响在房间里。 “呜…” “嗯…啊…” 陈绵绵完全没有别的支撑点,只能随着他向上顶的动作而抖动,失重般的一起一伏,像海上漂泊无定的船只。 程嘉也的右手还在揉她的乳肉,指腹快速擦过奶尖,酥麻的快感触电般从胸口涌向全身,身体几乎筋挛。 腿间进出的性器愈来愈快,大腿内侧的皮肤被摩擦得有些疼,混杂着茎身重重蹭过阴蒂的快感,被后入贯穿的感觉愈发强烈。 程嘉也呼吸声渐重,喷洒在她颈侧,沙哑而灼热,环住她的手臂越发用力,像想要获得更近的距离。 “唔…” 快感累积堆迭,被捏住两颊的嘴无法合拢,来不及吞下的液体随着呻吟声溢出一点,在嘴角泛着银色水光,淫靡异常。 性器在腿间快速进出,摩擦着敏感点,奶尖被飞快地拨弄着,仿佛真的被插入一般,陈绵绵完全无法抑制生理反应,连呻吟都被顶得破碎。 快感如浪潮般涌来,要让人窒息般将她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程嘉也偏头,一口咬在她颈侧,痛与快感同时堆迭,攀至顶峰。 急促的呼吸后,陈绵绵小腹蓦然一抖,腿根筋挛两下,窒息般,缓慢软倒在身后人怀里。 —— 真的太久没写了,感觉写h要我半条命咯 今天也是看老婆不出声,会伸手捏住脸,让她叫出来的坏心眼小哥哥一枚呀 08十八岁(200珠+ 08 不知道是否因为生理期过于困倦,又或是破了常例的亲密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安静,陈绵绵简单洗漱后,很快就陷入了睡眠状态。 梦境纷杂,乱七八糟的画面一帧帧闪过,竟然还破天荒地,梦到了第一次见到程嘉也的时候。 彼时她十八岁。 初次飞行就跨越大半个国家,独自一人拎着沉重的行李穿过机场长廊,明净落地窗外的一切都显得陌生而新奇。 也让人怯懦。 她抿着唇跟着指示牌出口走,孤身一人站在路边,手里攥着张纸条,等待着纸面上车牌车辆的到来。 与空旷崎岖的山野不同,南城的建筑高大而密集,写字楼鳞次栉比,道路宽敞干净,或出差或旅行的人们奔波在此,装扮光鲜,行色匆匆。 好像一切都忙碌而疲惫。 没有远处覆雪的山峰,潺潺见底的溪水,带着雨后青草香味的空气,和时时刻刻笑着打招呼的人们。 透过装点着鲜花的机械森林,她仿佛看见冰冷的钢铁底色。 一种极难融入的底色。 车来时,陈绵绵仍在发呆。 一声礼貌的鸣笛后,她才倏然回神,把跟司机道了您好,帮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哪怕彼时她初次接触城市生活,尚不能明白连号的车牌和劳斯莱斯blackbadge意味着什么,也能立刻敏锐地感知到,这辆车很贵。 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贵。 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像小地方的人会熟络地聊闲天,车内十分安静。 司机坐得端正而一丝不苟,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方向盘上,表情沉静,目不斜视。 陈绵绵也就没说话。 她本就不善于做主动发起对话的那一个,更何况像溪水里的小鱼进入大海,多了解另一条小鱼,也不会让她得到什么。 徒增羁绊罢了。 一路无话,汽车平稳驶入城南,在林荫茂密而幽静的道路上又行驶了片刻,才到达目的地。 司机下车,站在低调到没有招牌的建筑门口,示意她直接进去就好。 陈绵绵跟着服务生的引导,在三楼包厢门口站定。 等待开门的那一会儿,她手心的纸条被汗略微湿透,嘴唇抿得很紧。 雕花红木大门的背后,是程家给她办的接风宴。 细致贴心,礼数周到,风光无两。 陈绵绵当时困惑。 她一个小小的、与程家人人生毫无瓜葛的、被资助的学生,何至于让这家人大动干戈,全家出席这顿平常的饭局呢? 后来回想,才倏然发现,大抵是因为程嘉也吧。 这一家子都是生意场和政局上磨练出来的人精,许是考虑到她的出身,没有穿得太过隆重,都是低调闲适的常服,举止亲昵,语气温和,面上带笑。 程父问她一些有关西南山区地势和产业的问题,都恰到好处地控制在她能够知晓且有话可说的范围内。 程母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询问她对于大学专业选择和未来的人生规划。 “南城大学不好考的,你家那边教育资源比较一般,能考上已经很厉害了。”程母笑了一下,像所有母亲一样,难以控制地提到另一个人。 “我们嘉也去年也只是刚刚够上分数线。” 对上陈绵绵有些疑惑的目光,保养得当的女人又解释道,“他之前在准备出国,所以……” 程老太太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中断了这句话。程母又笑了一下,从容又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揭过去。 陈绵绵于是也笑笑,安静地听她讲别的。 其实她对这些家庭秘辛并无兴趣,只是在疑惑程嘉也是谁而已。 后来就见到了。 他是这顿饭进行到一半时进来的。 八月底,南城前一夜刚下过暴雨,不算热。 他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推开门时,另一手摘下耳机,神色冷淡,只字不言。 绕过她座位往另一侧坐的时候,还能嗅到木质香与夜风凉意。 饭桌上安静片刻,无人出声。 几秒后,又迅速恢复寒暄与聊天的状态,好像那一瞬间的尴尬、无措与面面相觑,都只是陈绵绵的错觉。 短短一个照面,场面上的主角已经发生了变化。 “怎么才来?”程父偏头问他。 程嘉也拉开椅子坐下,垂着眼,没什么情绪地敷衍道,“堵车。” 桌上又安静片刻。 连陈绵绵都可以感知到他在说胡话。 这片区域应当比较特殊,进大门时需要登记车牌,一路上连人都少见,何况车辆造成拥堵。 但一桌人谁也没拆穿,避开矛盾似的,接着换话题。 “这就是我们几年前挑选资助的小朋友,还是你在一堆资料里选中的,记得吗?”程母揽着陈绵绵的肩膀,温声问对面的人。 程嘉也隔了几秒才有反应。 他低颈在手机屏幕上敲下几个字,似乎是发送完毕后,才缓慢地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目光晃了一圈,落在她身上。 好像刚刚才发现有个外人在似的。 他没说话,但神情很明显。 早不记得了。 于是程母又捏了捏陈绵绵的肩膀,带着笑意轻声道,“绵绵,跟嘉也做个自我介绍?” 陈绵绵一顿。 其实方才已经做过了。 虽说是小地方里出来的人,但礼貌是有的,刚进门时就规规矩矩地对长辈鞠了躬,说您好,我叫陈绵绵,非常感谢您这么多年对我无私的资助。 但那时候显得十分顺理成章。 不像现在。 一桌人都安静坐着,等待着这个场景的发生。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周围的人更多,且都是长辈,却仍然远没有对面那人给她的压力要大。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神色极淡,平静又随意地望着她,直到眉宇间为数不多的耐心,肉眼可见般的即将告罄。 程老太太喝了口茶,蹙着眉准备打圆场,刚想开口斥责他两句,却见陈绵绵张了张嘴。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地小声开口。 “你好,我叫陈绵绵。” 声音因为过于紧张,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抖。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只这一句太单薄,于是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即将在南城大学读书,今年入学。” “……是你的学妹。”她最后这样结尾。 “小学妹呢,嘉也。”程母在旁补充道,“成绩很好,很厉害的妹妹,性格也很不错。等到九月开学,你要多多关照一下……” 她还说了什么,陈绵绵没注意了。 因为程嘉也眉梢轻微一抬,注视了她几秒,瞳孔漆黑,平静又随意,显然没听旁人在说什么。 沉默而长久的对视里,他倏然低声开口: “你知不知道一首歌叫《绵绵》?” 陈绵绵顿了顿,摇头。 于是她看见他又意兴阑珊地低下头去,留给众人一个漆黑的发顶。 此后话语寥寥,再没看过她。 —— 这章字数比较多,懒得断,就当和加更二合一啦 09奶茶渍 09 她当然不知道。 她去哪里知道呢? 从童年长到少年,她耳边一直是奶奶唱的哄睡歌谣,是风吹树林的窸窸窣窣,是雨后山间的流水潺潺,还有操场喇叭的课间操声响,和朗朗的读书声。 在他们那个交通闭塞、资源落后的小地方,连mp3都是奢侈,何况港乐。 所以后来她写稿攒了些钱,拿奖学金换了手机之后,歌单里循环了很久的eason,却独独没有碰那首《绵绵》。 那会让她想起程嘉也。 想起他们宛如云泥的第一次见面。 沉默,紧张,与天壤之别。 有些时候真的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有的人的确就是,出生就在罗马。 其实要说当时她对程嘉也有什么感觉吗? 也没有。 她那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的人,尽管他身上有一些吸引人的特质,但他们也没有什么联系在一起的可能性。 可是后来…… 偏偏就是有了。 陈绵绵醒来时,清醒得仿佛从未入睡,甚至连姿势都没有丝毫变化,僵硬又奇怪。 窗外天刚蒙蒙亮,捞起手机一看,才六点过十分。 她起来换了衣服,收拾好房间,放轻脚步,走出房门。 程嘉也的房间门还关着,大抵没醒。 他觉浅,一丁点儿声音都容易把他吵醒,陈绵绵轻手轻脚地把他昨晚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放进洗衣机,摁了静音模式,买了早餐回来放在桌上,转身出门。 还有两篇稿子要赶。 她又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截稿日期,是真的快要来不及了。 打车回到学校,在宿舍楼下碰见起来换班的宿管阿姨。 “诶,绵绵啊。”阿姨冲她招手,“昨天是不是又没回来啊?” 南大其实管得不严,很少查寝,夜不归宿一般也没人管。早上正常回来,阿姨大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下了早课,或刚买完早餐。 如果室友不主动向阿姨报备的话。 陈绵绵习以为常,在登记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和学号,“辛苦阿姨了。” “没事没事。”阿姨把本子收起来,劝道,“你跟你们寝室还是好好沟通一下,都是室友,没必要举报别人这么积极的……” “好。”陈绵绵平静地应着,“没关系,本来就是我没回来。” 阿姨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她上去了。 走到寝室门口也不过七点钟,陈绵绵动作很轻地拧开门。 窗帘没拉开,灯关着,一片昏暗,也很安静。 大概都还在睡。 她回身关上门,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准备收拾了电脑和书本,去图书馆写稿。 但再怎么轻,再怎么缓,还是会发出一些声音的。 靠近门的那个床位轻微一响,应该是里面的人翻了个身,出声道:“你上厕所这么快?都没听见冲水声。” 陈绵绵一顿,还没来得及出声,又听见她问了一句。 “那个谁还没回来吗?” “应该没吧,没听见声。”另一个床帘里传来困倦的声音,拖着呵欠的尾音。 “笑死。真就白天做卷王好学生,晚上搞反差学生妹呗。”最先开口的室友刻薄地嘲讽道,“不知道又哪里去找男人睡了。” 打呵欠那个好像不太感兴趣,“诶,她是不是铁定能保研啊?两年都是专业第一。” “你管呢?”靠门那个坐起身来,接着窸窸窣窣一阵响,大概在换衣服,毫不客气道,“反正保研跟你我无关。” “人家又是学生干部,又是专业第一,还搞几个省国级大创,对外给杂志社供稿,是我们能比的?” “能啊。”困倦那个也坐起来,开始笑,“我们又不是山里来的。” “噗,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正默契地笑着,卫生间里传来冲水的声响,水箱响动。 对话倏然停止。 空气沉寂下来,气氛诡异地一凝。 靠门床位的那个室友顿了两秒,缓缓拉开床帘。 陈绵绵伸手摁上墙壁的开关。 灯泡骤亮,白光铺满整个寝室,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她站在桌前,平静地问,“聊完了吗?” 书桌上,她的电脑黑着屏,笔记本摊开放在一旁,一杯洒了的奶茶横在书上,黏稠的液体在笔记本上蜿蜒,留下一大片奶茶渍,一路流到电脑边。 都已经干掉了。 陈绵绵站在那里,视线一一从三个人的脸上扫过,神情平静,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聊完了的话,我们谈谈吧。” 10白衬衫(300珠+ 10 张彤上午两节大课,中午从教学楼回来的时候,累得要命。刚走到寝室门口,看见隔壁寝室一个女生愤怒地夺门而出,另一个抹着眼泪追着她出来。 张彤:……? 什么抓马剧情。 她好奇地侧身,到门口瞅了眼。 唯一剩下的那个女生背对着她,正说着话,“绵绵,不好意思啊,这确实是我们不对…” 陈绵绵的目光越过她,和门口的张彤对上。那个女生顿了顿,也转头看她,气氛又尴尬地凝滞了。 张彤顿了一秒,干笑两声,试探地打招呼道:“……中午了,去吃饭?” “好。”陈绵绵说,把黑屏开不了机的电脑装进包里,背上包往外走的时候,很轻地说了一句。 “没关系。等到电脑修好,你照着发票金额赔偿就行了。” 道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 长到二十多岁,人早该分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明知不对却依旧去做,只能说这个人就这样了。 那女孩明显急了,大概是没想到她看起来这么好说话,但却会毫不客气地把赔钱两个字扔到她面前。 她脸腾地红起来,皱着眉追着她走,“我刚又没说你坏话,不就是一杯奶茶洒在你桌上了吗?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吗?” 张彤站在门口,嘴角抽了抽,欲骂又止。 这话都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陈绵绵倒是没什么反应,照常收拾东西,越过她往外走。 “砰”一声,寝室门关上,隔绝了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去,什么情况?”张彤还兀自为这不要脸的程度震惊了一会儿,才快步跟着她往外走,目瞪口呆道。 “她们在背后说你坏话,还弄坏了你电脑?” “之前不是就搞小团体排挤你,还时不时就去举报,评优评奖的时候写匿名信说你常常夜不归宿?就这种奇葩室友,你还能忍到今天才发脾气?” “之前也没在忍。”陈绵绵边走,边搜索学校附近修电脑的地址。 “只是觉得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会有过多的联系,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可是现在不行。 平时夜不归宿,她们去告诉阿姨,记一点扣分,这无可厚非。不能因为别的寝室关系好,互相打掩护,就觉得她们这样不对,毕竟是她做事在前。 她也很难因为谁在背后说她坏话而感到不快。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也不能左右。 但今天不行。 莫名其妙的火气迭在一起,造就了这一场看似平静,却注定分崩离析的闹剧。 校园路上阳光明媚,林荫斑驳,背着包抱着书本的人来来往往。 张彤偏头看她。 陈绵绵穿了条简单的白裙子,单肩背着帆布包,素面朝天,头发披散着,垂着眼,神情恬静,整个人显得温柔而沉静。 但处理问题时却果断而又雷厉风行,绵软的一面里仍藏着刀锋。 张彤倏然觉得,她好像一直是这样。 陈绵绵像一只海上的帆船,安静、温柔、孤独而又自省,如大海般包容,一道两道伤痕尚算无伤大雅,还能载人安然度过。 但当船上的裂纹愈来愈多,到了能承受的最大重量,只需要轻轻一点,就能够完全坍塌。 无需雷电,无需风暴。 只要一根导火索。 - 吃完饭后,陈绵绵去学校外两条街的店铺里修电脑。 老板鼓捣了几下,手指一捻,熟练道,“进水了啊?” 陈绵绵点头,老板直起身来,手一挥,“五百块钱,明天来拿吧。” “可以快一点吗?”陈绵绵抿唇,又看了眼时间,在心里估算赶稿所需的时长,“我有点急。” 老板指了下桌子另一头,“还堆着那么多呢,忙不过来,得排队。” 陈绵绵一时没话说。 许是看她实在急,过了一会儿,老板又说,“你下午六点来拿吧。” 没办法了,这是学校五公里内唯一一个比较正规的店铺,陈绵绵思忖片刻,只能点头,扫码付了钱。 “绵绵?” 身旁倏然响起一道男声,略带诧异地喊她。 陈绵绵偏头,看见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柜台旁边,垂眼看她。 “哟,认识的啊?”老板目光在他们中间扫了几眼,奇道,“你早说认识这小子,就不收你那么贵了呗。” 陈绵绵:“……” 她无言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而喊道,“学长。” 池既也笑了一声,微微倾身看了眼发票上的金额,啧了一声,“收这么贵就过分了啊,张叔。” 老板在里面忙活,挥挥手,“待会儿退她两百。” “哦对了,”他指了指桌上,“你的电脑清完灰了,放那儿的。” “好。”池既应着,但没急着动,还是站那儿,垂头看着陈绵绵,带着点笑意,“好久没见啊,最近怎么样?” 陈绵绵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小幅度地耸了下肩,不确定道,“……还行?” “行什么行。”老板边干活,还不忘插嘴,“刚才急得快哭了都。要不是看你可怜,才不给你插队呢。” 陈绵绵:“……” 池既闻言收回视线,垂眼看她,很轻地挑了挑眉。 “聊聊?” —— 可能应该大概,还有一章 你们投珠太快啦!! 11沉没船 11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和室友闹了点矛盾,准备找房子搬出去住。” 陈绵绵不想说太细,垂着眼踩地上的落叶,简单描述了一下。 两个人并肩在午后的校园林荫路上散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步伐放得很慢,显出几分悠闲和轻松来。 池既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刚刚在急什么?” 陈绵绵顿了顿,老老实实道:“……还有两天截稿,电脑坏了,再拖一会儿真不一定写得完。” 池既也顿了顿,没忍住,又笑了一声,“就这啊?小朋友,这也快把你急哭了啊?” “……我没有!”陈绵绵声音提高了点,反驳道,“是他夸张了。” “行。”池既依旧带笑,点点头,顺着她说,“张叔这人就这样,爱看热闹。” 陈绵绵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转而问道:“你实习结束了吗?” “嗯。”池既答道,“刚刚结束。公司那边本来想跟我签留用三方的,资薪待遇都还不错,但我说我不留在这边,还挺遗憾的。” “好像还有文案策划之类的岗位,你明年实习的时候可以找我内推。”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悠悠地散步,路过篮球场。 操场边,看台上坐着不少人。 夏天,大学里漂亮女孩很多,穿衣也很自由,吊带背心,短裤短裙,妆容精致漂亮,往看台上扎堆一坐,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篮球场中央。 王轩满头是汗,喘得厉害,坐下灌了一大瓶水,视线从看台上转回来,很不爽,“这么多女孩,怎么没有一个人给我送水的?” 队友嗤了他一声,抬抬下巴,揶揄道,“女孩儿和水都在那儿呢。” 不用看也知道。 程嘉也嘛。 说是这样说,王轩还是看了一会儿。 何止有水,还有巧克力和鲜花。 还有微信二维码。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心已经被伤透了。 王轩觉得自己又在犯贱,略显郁闷地啧了一声,转头逼自己不去嫉妒。 “有程嘉也的地方,有我们什么事儿吗?”看着人过来了,队友开玩笑道。 “少来。” 话题中心的人没什么表情地回道,不甚在意地躬身,从队伍的箱子里捞出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 “诶。”王轩左看右看,忽然瞅到什么似的,拍着他胳膊示意他看。 “那不是你那天让我帮忙的那个妹妹吗?” 程嘉也懒得应,仰头又喝了一口水,喉结在流畅的脖颈线条上滚动。 王轩的目光追着两个人的行进轨迹走,好奇又八卦,“她旁边那个男的是谁啊?总觉得好眼熟。” 当然,他也不指望程嘉也能给他答案,毕竟这人都快毕业了,连辅导员的脸都不记得。 他仔细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靠!这不经管院那个池既吗?我们这一届入学那年的新生代表。” “据说人不错的,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吧,”王轩边看,边兀自回想,“经管院也不少妹妹喜欢他。” “上次还有女孩儿问我有没有他微信?别太荒谬!人家这不是谈上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吐槽的声音太大,操场边的两个人好像都听见一点声响,停步偏头,隔着围网望来。 猝不及防地隔着操场的防护网看见程嘉也,陈绵绵脚步蓦然一顿。 那人坐在篮球场边的木质长椅上,双腿略微分开,身体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手里松松拎着瓶水,侧脸轮廓分明,瞳孔漆黑,随意而又漫不经心,缓慢抬起眼来。 周围嘈杂,人群来来往往,人声鼎沸。不远处还有推推搡搡红着脸准备上前要微信的女孩。 四目相对的那瞬间。 昨晚昏暗的房间,朦胧的光影,落地镜里一闪而过交迭的身体,还有赤裸皮肤相贴的触感,一切的一切,仿佛全都呼啸而来。 感官依然存在记忆。 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心跳不自觉加快,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未曾预设,却依旧心动。 呼吸困难的几秒过去。 然后她看见程嘉也盯了她几秒,目光缓慢转向她身旁的人。 不知怎么,后知后觉的慌张与紧张倏然涌上来。 那一瞬间,陈绵绵下意识收回了靠近池既那一侧的手臂,几乎立刻就要往旁一步,拉开距离—— 但程嘉也目光停留的时间太短了。 他只在她身旁人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仿佛她身边站着谁,是男是女,他都无所谓。 也不感兴趣。 有那么一刻,陈绵绵觉得。 她像是他生命里无关紧要的路人。 就算在他的那片海域里沉船,也无声无息,掀不起任何波澜。 12俗桥段 12 好在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 短暂又微妙的自嘲过后,陈绵绵移开视线。 顶着身旁人探究的目光,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跟池既告别。 她现在没精力,更没时间跟别人讨论这件事。 她还没有办法将自己置之度外,理智又清醒地跟其他人谈论程嘉也。尽管这个故事如同一般的暗恋桥段,俗套至极。 去行政楼递交了申请退宿的材料之后,她去取回了电脑,开始在截稿日期来到前坐在电脑前沉思。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字斟句酌,删删改改,思路有时顺畅,有时堵塞,但都专注,可以让人摈弃外界的一切,暂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她喜欢这份工作的原因。 短暂地逃避现实,杜绝一切外来消息的打扰,发掘自我创作。 恰好赶在截稿日的下午,她发送了两个文档给编辑,对方回复她收到,并说上个月的稿费已经汇出,让她有空核对一下。 陈绵绵说好。 两天没怎么看过的手机有不少消息。 有些是无关紧要的学院通知,有些是张彤给她分享的沙雕视频。池既也给她发了消息,陈绵绵点开来看。 池既:【转账200元】 池既:张叔退给你的。顺便我刚好刷到几个学校附近的房源,你看看 池既:【文件】 陈绵绵点开看了一眼,是个简单明晰的表格,有七八个可选房源,连地段优劣和房租浮动都给她整理出来了。 她停顿两秒,退回去回复他,“谢谢学长。” 对面几乎秒回,但陈绵绵没再看。 她忽略掉新消息的红点,顺着聊天列表往下拉,越过一众课程群聊和订阅号消息,终于看到沉没在列表尾端的黑色头像。 时间还停留在两天前的早晨。 【绵绵】:衣服在洗衣机里,七点半能洗好 【绵绵】:买了早餐放在桌上 程嘉也没有回复。 也没有新消息。 指尖在屏幕上停顿许久。 陈绵绵睫毛颤了颤,良久,很轻地吐了口气。 再往上翻一翻,来自黑色头像的消息少得可怜。 除了时间和地点以外,他很少说别的什么,偶尔回她一个单字,例如“嗯”、“行”之类的。 那样吝啬的回复,都还只是极少数。更多的是她的消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陈绵绵盯着空空如也的对话框发了会儿呆,片刻后,她垂着眼,退出了微信。 短信里有银行卡汇款到账通知,陈绵绵点进去看了一眼,估算了金额。 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国奖以及助学金大致可以覆盖她整个大学生活,给稿费另开了个账户,日积月累,竟然也挺可观。 其实早就有搬出来住的打算。 她写稿需要极其专注,嘈杂又矛盾的环境并不能给她带来一个良好的创作环境,且集体生活还是太拥挤了。 陈绵绵收拾了电脑,回到宿舍,准备取点现金出来备用,以便看到合适的房子时可以直接交下定金,省去许多麻烦。 宿舍很安静。 三个人都在,都坐在书桌前,或看综艺,或打游戏,听到开门声后也没回过头来。 或者是想回头,但忍住了,只能偷偷侧脸,小心翼翼地瞥她。 安静到近乎诡异。 陈绵绵只当作没看见,在抽屉里寻找银行卡。 翻遍了抽屉和衣服口袋也没能找到钱包,更别说钱包里的银行卡。她皱着眉站起身来,盯着桌面,费劲地回想。 惯常放的地方没有,这几天出门又都没带钱包。会放在哪里呢? 正疑惑时,瞥见手机屏幕亮起,通知显示张彤发来一条消息。 几个大字仿佛提醒似的,让陈绵绵倏然想起和她去看live的那晚,收拾东西时太匆忙,似乎把钱包也塞进去了。 然后呢? 她打开空空如也的包,顿了好片刻。 然后…… 好像忘在程嘉也那里了。 —— 暂时先这样吼宝们,明天一早要出门,我先收拾东西,来不及的话就明天再加更 (航班amp;车上偷偷码字的苦,希望你们永远不会体会! 13玻璃渣 13 指纹锁“滴”一声响。 陈绵绵推门进去的时候,客厅里照例没有开灯。 天色渐暗,落地窗外落日沉下,把简约家具的影子拉得很长,宽敞的客厅里,没有人,也没听见声音。 不知怎么,陈绵绵甚至微妙地松了口气,心底隐约为可以延迟尴尬场面后的相遇而庆幸。 她反手关上门,往客房里走。 这个房间少有来人,两天过去,还是她当时离开的样子,连铺床时的褶皱都一模一样。 她看了看床边,摸了摸枕头,起身四顾,最后在床边地毯上找到了钱包,大概是收拾东西的时候不注意掉出来的。 检查了里面的东西,确定无误,陈绵绵妥善地将钱包放进包里,往外走,回身关房间门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声响。 “咔嗒”一声。 一阵极其轻微的风吹来,空气中弥散着隐约的木质香,另一扇房间门被打开。 陈绵绵顿了一秒,回头。 入目先是带着水珠的腹部肌肉。 身量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水痕在分明的沟壑上汇集,饱满的水珠顺着鼓起的肌肉往下,没入裤腰。 程嘉也上身赤裸,后颈搭着一块毛巾,黑发湿透,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一手握着房门把手,站在走廊边,撩起眼皮看她。 走廊狭窄,陈绵绵背后是墙。 她站在尽头关闭的房间门口,半身都是他投下的阴影,像是被他困在这里。 “……我来拿东西。” 顿了片刻,陈绵绵指了指身后的房间,解释道,“给你发消息没回,就先自己过来了。” 程嘉也没说话。 “……有点急用。”她抿了抿唇,补充道。 他对于私人领地的边界感太明晰。 除了做爱的时候,她几乎没有进过那个房间,连公寓都很少来。 陈绵绵又想起那晚,他站在光影分割处,垂着眼看她,表情淡得不像是刚刚才亲密接触过的人,低声开口。 “客房的灯修好了。” 一种无声却胜似有声,明晃晃,却又恰好留有几分薄面的驱赶。 寻常情侣的夜晚是什么样的呢? 是肌肤相贴之后的温存,还是说笑着相拥而眠呢? 她无从得知。 她只是低头安静地应了一声,收拾好自己满身的狼藉,踏进另一间屋子。 欲望纾解过后,留她孤身一人。 从来如此。 程嘉也终于有了回应。 他半身靠在门边,抬手用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往客厅走,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嗯。”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陈绵绵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有些无措地试探道,“……那我,先走了?” 又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嗯”。 他背身打开冰箱,伸手拎出瓶可乐,食指一勾,单手轻松拉开拉环,易拉罐清脆的声响和气泡咕噜上涌的声音响起。 保鲜层智能亮起的暖橙色灯光映出他分明的侧脸轮廓,却始终没有再侧眼。 陈绵绵抿了抿唇,伸手紧了紧快要滑落的背包带子,抬脚往玄关走。 刚要躬身换鞋,倏然听见他出了声。 “对了。” 程嘉也想起什么似的,侧身关上冰箱门,隔着半个客厅,抬眼望来。 陈绵绵停住动作,直起身子回望他。 “之前忘了说。” 程嘉也神情很淡,薄薄的眼皮垂下,没什么表情,整个人显得冷淡而倦怠,说出口的话也确实如此。 “如果你要谈恋爱的话,” 他在渐暗的天色中看向她,冷静道,“记得提前告诉我。” 陈绵绵呼吸倏然一窒。 一股极其难以形容的情绪涌来,几乎要把人淹没。她仿佛没反应过来一般,张了张嘴,迟钝地反问: “……啊?” 程嘉也好像又没了耐心。 他微微俯身坐下,喝了一口的可乐罐往茶几上一放,捞起手机,散漫横过来,点开游戏图标,淡声道。 “不是之前说好的么。” ……是啊。 陈绵绵站在那里,想。 不是之前说好的吗。 约法三章,互不干涉。 她怎么能忘了呢? 那一瞬间,直起身来时心底隐约的期待和忐忑,全都碎成了泡沫,仿佛玻璃渣一般,隐秘而又密集地刺进心脏。 让她几乎想笑。 她在期待什么呢? 难道真的以为程嘉也会因为她而吃醋吗? 太天真了。 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是落地就在罗马的天之骄子,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怎么可能会为她而费心? 操场匆匆一瞥,她挂念多时,得到的只是他一句,“如果要谈恋爱了,记得告诉我。” 还有半句“我们可以断”,被他们很有默契,聪明地隐下了。 陈绵绵站在原地,很轻地笑了一声,盯着鞋尖,感到有些鼻酸。 良久,等到那股酸涩劲大概过去,听不出鼻音时,她才轻声应道。 “……好啊。” 14大冒险 14 陈绵绵有很多觉得自己很没出息的时候。 比如高中时老师才讲过一遍的数学题,课后却依旧解不开的时候;比如大一开学一个人在南城迷路,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人,却因为听不懂方言而错过的时候。 亦或是程嘉也刚刚才不经意地把她的心撕成一片一片的,转头装作无事发生,问她要不要留下来,而她竟然还鬼使神差点头的时候。 这最没出息了。 可是她没办法。 坚硬的人往往不常交付真心,平和待人,冷静自持,但一旦甘愿打开封闭的蚌壳,就会露出柔软的肚皮,将费心打磨的珍珠双手奉上。 从她那晚在夜风中看到程嘉也的侧脸起,她就再也没办法控制了。 喝了一口的可乐被冷落在旁,落日西沉,留下最后一抹余晖,把交迭的影子拖得很长。 “完了吗?”程嘉也单手掐着她的腰问。 没头没脑的一句,但陈绵绵知道他在问什么,于是静默地点点头。 睫毛低垂着,从高处的视角望去,侧脸恬静温顺,长睫微微颤动,不易察觉,将低落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程嘉也后背往后一靠,手指曲起,很轻地叩了叩腿侧。 再没有默契,在这种事上也应该有默契了。 陈绵绵依旧垂着眼,很轻地抿了抿唇,迈开两步,分开腿,慢吞吞地跨坐上去。 手臂刚环住他的脖颈,衣服下摆就被撩起。 一阵若有似无的凉风吹过,一只手已经熟稔地探进了衣内,握住纤细的腰肢。 刚握过冰可乐罐的手还带着凉意,有力且带有掌控欲地扣在腰侧,让人下意识轻微一抖。 陈绵绵手指蜷了蜷,花了几秒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准备好承受冰凉的触摸后,却发现那只手没再急着往上。 顿了几秒,她略显困惑地望向他。 程嘉也依旧靠在沙发垫上,神情很淡,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 瞳孔漆黑,目光平静,却锐利。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时间仿佛被一分一秒地拉长。 陈绵绵睫毛颤了两下,迅速移开视线,企图中止这场胜负明晰的博弈,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好片刻后,程嘉也终于开口。 “哭了?” 是个问句。尾音略微上扬,却听不出几分疑惑的语气,反而更像笃定又悠闲的结论。 陈绵绵默了一瞬,盯着玄关地砖上映出的光点,下意识否认道,“没有。” 程嘉也盯了她一会儿,没再说话,但也没动。 渐暗的天色在他眉眼上笼了一层浅淡的阴影,看不真切神情,只能看见他目光依旧平直,直勾勾地望着她。 气氛莫名其妙地僵持着。 陈绵绵视线落在玄关处。 纤细娇小的身影坐在他腿上,却坚持不看他,只留下一个睫毛颤动的侧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腰侧那只手已然被她的体温烘暖,程嘉也依旧没有动。 他像是游戏的国王,是带有上帝视角的造物者,平静又冷淡地俯视着她的情绪。 陈绵绵终于受不了似的,她倏然从他身上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把微皱的衣摆扯下来。 “我先走了。”她说。 后退的脚步声和匆忙的道别混在一起,显出几分狼狈和仓皇来。 她可以承受因为自己期待太多而带来的落空与低落,因为早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划定了明晰的楚河汉界。 是她想要太多,是她越界,受伤理所应当。 但她没有办法忍受程嘉也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着这一切。 他不懂吗? 他分明是懂的。 从他那句看似疑问实则笃定的问句开始,甚至从他望向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第一眼,他那么敏锐的一个人,早应当洞若观火。 只是隔岸观火罢了。 袒露脆弱是一场大冒险。 如果她足够成熟,就应该在他说“谈恋爱记得告诉我”的时候,笑盈盈地应一句好啊,落落大方又惯于伪装,以此维持这段见不得光,却仍然让人眷恋的关系。 但她没有。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露出他无法忽视的马脚,变相地逼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归根结底, 是她太脆弱了。 陈绵绵紧紧攥住包,快步往外走的时候,似乎听见程嘉也喊了她两声。 那声音依旧低而缓,带着惯常的语调,不疾不徐,显得散漫而又游刃有余。 胸膛不受控制地急速起伏,心脏收缩间,仿佛有刺痛感。 你看。 慌乱地反手关掉厚重的防盗门时,她在心里想。 多好笑。 他连在你的想象里挽留你时,都是高姿态的。 15许意眠「Рo1⒏red」 15 后来的几天里,陈绵绵没再见过程嘉也。 偌大的校园里,人群来来往往,没有那么多恰好打照面的运气。通话记录里,名字寥寥无几,微信聊天框更是干干净净,依旧停在她没有回应的几句独白上。 陈绵绵逼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主动找杂志编辑多约了几个稿,大多数时候都泡在图书馆里写稿和赶论文,并穿插着和房东或中介约好看房的活动。 她自己也从租房app上搜集了一些信息,但无论是地段、价位,还是直接和房东对接这一块,都没有池既给她整理的要好。 于是碰了两次壁之后,她还是乖乖按照池既发来的文档去看。恰逢他有空,就主动提出陪她一起。 又一次告别房东后,两个人并肩走在小区外面的林荫道上。 正值日暮时分,家家户户做饭的时间,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在路边玩闹,红领巾都反到背后去了。 池既简单评价着,“刚刚那个房子的户型和采光都不错,只是城区老破小,有点太旧了,怕安全性不好。” 陈绵绵点了点头,赞同他前面那句,“楼层也不算高,价格也挺合适的。” 池既侧身看她,笑了一声,“怎么?只听自己想听的是吧?后面我说缺点,就装作没听见了?” “没有。”陈绵绵也笑了声,“我是觉得这块都是居民自住房,又是城区,治安应该不会差。” “行。”池既思忖片刻,点点头,“反正是你住,你觉得可以就可以,但回来得晚的话,还是得多留心。” 陈绵绵应声。 两个人走着,到了路口,附近小学门口小摊小贩颇多,煎饼果子的香气飘来,提醒人到了饭点。 “我请你吃饭吧,学长?”陈绵绵看了一会儿,侧身站定,看着他。 “这几天你陪我跑来跑去看房子,辛苦了。” 池既想了一会儿,没拒绝,“行啊。” 对视几秒钟,他又看着她笑,“那得宰你一顿贵的啊,大作家。” “放心吧,大作家有钱着呢。”陈绵绵也弯起眼睛,摸出手机看附近的餐厅- 学校外两条街,新开的店面。 装潢简约,灯光昏暗,蜡烛光影绰绰摇曳,吧台音响放着的ramp;b,服务生拿着手绘菜单走到桌边,躬身递来。 “新开的,人少。”黑色衣服的人把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简单跟对面的人介绍。 “曲嘉月说还不错。” 程嘉也不置可否,坐下扫了两眼,随意点了两个菜。 身旁另一个男生听到这个名字,诧异了片刻,提醒道,“你别真陷进去了啊。” 黑色衣服的男生低头笑了一声,“可能么。” “话说回来,”他倏然想起什么,后背往后一靠,盯着程嘉也,“那天演出,你在楼上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程嘉也还没开口,身旁那个男生就啧了一声,“来看我顶他的班,有没有给他丢脸呗。” 话音刚落,隔壁桌有两个女孩拿着手机走过来,有些紧张,但又难掩雀跃地问: “请问你是filpped的新主唱周誉吗?可以跟你合张影吗?” 周誉说好啊,起身之前还对着另外两人挤眉弄眼片刻,意思是看爷帅吧。 然而桌上毫无反应。 程嘉也神情冷淡地移开视线,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刑肆弋手肘搭在椅子上,懒洋洋靠着,嗤了一声。 周誉:“……” 呵呵。 看着人往吧台走,让老板帮拍合照,两个人才收回视线。 “你想好申哪个学校了吗?”刑肆弋先开口。 “没想。”程嘉也垂眼看了眼手机,简短又敷衍。 点开微信,好友申请和消息列表都有许多红点,消息繁多而杂。 程嘉也垂着眼,把最上面的几个总是莫名其妙跟他分享日常的好友账号设为免打扰,退出去之后,指尖滑动,一路往下翻。 毫无目的,非常散漫地下滑,好像是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一般。 几秒后,指尖倏然顿住。 他垂眼盯着那个头像一只白色小绵羊的账号,停顿片刻。 没有新消息。 对话框里,信息寥寥无几,依旧停留在好几天前那句。 “我的东西好像落在你那里了,可以现在过来拿吗?” 还附上了一个可爱的猫咪表情包。 而他没回。 她也没再发过。 刑肆弋看着他低颈玩手机,啧了一声,“怎么个事儿?” 程嘉也顿了两秒,摁灭屏幕,抬起头来,把手机倒扣着往桌上一扔。 “什么?” “你最近啊。”刑肆弋眯着眼看他。 “那年不是因为出国读书这事儿,家里还闹挺不愉快,现在申请季了,你又不想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提起的话题有些禁忌,程嘉也神情顿了两秒,才避重就轻地回答,“没不想。” “只是还没时间。” 刑肆弋也不知道信没信,随意地点点头,“行。反正你自己想好。” 程嘉也刚呼出一口气,就听他又道,“别最后又跟那年一样。” 刑肆弋意有所指,还带着点不屑,盯着他的眼睛,慢吞吞道: “为那个谁,消沉那么久。” 空气倏然沉默。 程嘉也动作彻底顿住,举起的指尖停在半空中,垂着眼,漆黑睫毛挡住眼底,看不清神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半晌,他终于抬头,神情自如,却微微有些冷淡的不耐烦。 “想多了。” 话音刚落,周誉快步从灯光明亮一些的吧台走过来,都顾不上跟他们分享他是如何帮这俩人拒绝那两个女孩的拍照请求的。 “我去。”他瞪大双眼,快步走来,拉开凳子坐下,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震惊道: “我刚好像在那边……” “看到了许意眠。”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16暴雨天 16 场面一度凝滞。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方才还热闹的地方,此刻安静异常。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 刑肆弋看了看周誉,视线又落回程嘉也身上。周誉同样装作无事,偷偷从旁瞥他。 视线中心的那个人,反而是反应最小的那一个。 程嘉也坐着,没什么表情,眉心轻微蹙起,冷淡而不耐。 “你确定?”好半晌,刑肆弋挑眉问道。 周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最后道:“也可能是我看错了,灯有点暗。” “又不是寒暑假,又不过节的,她回来干嘛?”周誉尴尬地笑着找补道,对上对面人的眼神,倏然反应过来,这人寒暑假和年假也不常见,于是沉默片刻,还是闭嘴了。 程嘉也好像没太当回事,身体坐直了,手肘搭在桌沿,淡声开口。 “吃饭吧。” “之前看到朋友圈有人推荐这家,说是还不错。”陈绵绵递回菜单给侍者,小声道了谢。 池既坐在对面,环视四周,“看起来环境也挺好。” 陈绵绵嗯了一声,跟着他左右望望,觉得氛围感很好。 她们这一行,多多少少是会在意一些情绪瞬间与氛围的,以此激发与抓住灵感。 要不然怎么说,幸福的时候真的会语塞词穷,而痛苦的时候有千言万语。 再回过头来时,发现池既眼也不眨地望着她,神情平静,在影影绰绰的暖橙色烛光下,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顿了片刻,陈绵绵不大自在地掖了掖耳后的碎发,“……怎么了吗,学长?” 池既顿时回神似的,噢了一声,低头笑道,“不好意思,有点冒犯了。” 陈绵绵摇摇头,听他继续说。 “只是想到大一刚刚见到你那会儿,还是个很容易胆怯的小朋友。” “看着平平静静,这也不怕那也不怕,但其实背过身去,指甲都紧张得掐到手心里。” “……是。” 倏然回忆起那时候,陈绵绵觉得,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没有办法。”她很轻地笑了一声,一一数道,“地铁,手机扫码,线上预约……还有那种看起来就很高贵,拒人千里之外的餐厅。” 她回忆着,大方又坦荡,微微自嘲道,”我们这种小地方来的人,哪里见过这些?” “是。”池既也笑了,为她这份坦荡,“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 侍者陆续上了菜,池既拿起一旁的水杯,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 “所以好多时候,我能从你身上看到我自己。” “但你远远比我勇敢,也比我更自洽。”他认真道,“你好像不会因为这些差距,在心里暗暗自卑,觉得自己跟身边的人都不同。” “我也是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和自己和解的。”池既看她想说话,笑了一下,几乎是完美预判,提前回答了。 “你的内核远比我要稳定,这很难得。” 陈绵绵被他抢了话,客套话再说不出口,又不太好意思顺坡应了这几句夸赞,只能移开视线,用喝水来掩饰无措。 没有因为这些而难过过吗? 其实是有的。 如果要说羡慕出生在城里的孩子的什么,那应当不会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四通八达而又便捷的交通,优越的家庭条件,或是良好的教育资源、人情背景等等。 那些都还好。 她有远比那些更珍贵的。 只是…… 偶尔站在暗处,看着一群一群人成群结伴地聊着时下最新的东西,大方而自信地组局,在人群中毫不胆怯地展示自己的时候,她也会暗自羡慕。 趋光是人的本性,没有人不会被热烈耀眼的人打动,就像飞蛾扑火。 而她天然没有那种,当着所有人,大方展示自己的勇气。 尤其是遇到和程嘉也有关的事时, 她总是会下意识往后退。 好像这几年磨练出来的勇气,在他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也许是从在包厢里天壤之别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了这个万分狼狈的结局。 她的平和,她的自信,她的大方,一碰到他,通通都像暴雨天仓皇失措的蝴蝶羽翼,薄到一触就破。 陈绵绵垂下眼,掩饰住不合时宜的情绪,再抬起头来时,努力挂上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 重新扬起的视线扫过池既身后,晚光在后方的许多张黑色木桌上摇曳,映亮桌边人的半张脸。 晚间饭点,客人逐步多了起来,几乎座无虚席。 陈绵绵目光晃晃荡荡,随意扫过远处的几桌,在心里想着下一个话题,刚要开口时,动作却倏然一顿。 最靠里的那侧,人影稀疏。 少年半靠在椅背上,手肘松懒搭住椅边扶手,姿态散漫,下颌线轮廓分明。 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那双漆黑而又锐利的眼睛,冷淡的目光穿过两桌之间不多不少的人群,没什么温度地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间,陈绵绵感到了一种沉默却汹涌的不快。 像夜色下表面平静无波的海,深处却遍布着暗礁,酝酿着能席卷天地的风暴。 陈绵绵顿了好片刻,视线慌乱错开,下意识顺着他低睫看手机的动作,也拿起了放在桌上,设置为静音的手机。 屏幕通知栏里,显示她有一条未读消息和两个未接电话。 ——二十分钟前。 来自程嘉也。 17不太熟「Рo1⒏red」 17 心脏倏然重重跳了一下。 陈绵绵呼吸一滞,盯着通话记录里的名字,大脑里一片空白。 接着闪过许多纷乱的念头。 这几通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呢? 是在程嘉也见到她之前,恰好想到了,顺手拨通的,还是在程嘉也遇见她之后? 他就坐在那里,靠着椅背,一边看她跟池既有说有笑,一边听着无人接通的忙音?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程嘉也可以对她身边的人无动于衷,但她做不到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 更何况,不知道是不是略显遥远的距离和晃动的光影影响,她隐约能感知到他与上一次完全不同的情绪。 称不上太好。 而这种不太好的情绪,往往让她感到想要后退。 陈绵绵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身体快于大脑思考,下意识把手机屏幕向下,又倒扣回桌上,好像这样就可以短暂避免接下来的一切摩擦似的。 她垂着眼调整了略显急促的呼吸,重新抬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只能对上对面人疑惑而又探究的目光。 池既不是傻子,她已经是第二次在他面前失态,他当然可以越过无关的人群,精准地寻到程嘉也的位置。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会淹没在人海里的人。 他们甚至还短暂地对视了一秒。 然后池既移开了视线,回头看向陈绵绵。 大约是谨慎地斟酌过,他的措辞和语气都很礼貌,尾音上扬,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探究。 “朋友?”池既问。 陈绵绵沉默片刻,盯着餐盘边缘的纹路,抿了抿唇,摇摇头。 “……算不上。” 当然算不上。 是什么朋友呢? 约定好人前不熟,背地里在床榻上相见的朋友吗? 陈绵绵垂着眼,轻声补充道,“程叔叔的儿子而已。” 其实这个解释从语义上来看,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池既却立刻懂了。 陈绵绵偶尔会提到资助她的人家,例如逢年过节准备礼物,和他回家时让他帮带一些特产时。 他隐约记得那户人家姓程。 池既噢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礼貌建议道,“那,要打个招呼吗?” 陈绵绵闻言,睫毛颤了颤,顺着他的话语,向对面投去一眼,恰好看到程嘉也长腿支地,将椅子后挪寸许,微微低颈躬身,缓慢起身来。 “……不用了。”心跳在胸腔内愈发剧烈,陈绵绵迅速拒绝,又找补似的解释道,“不太熟。” 眼看着程嘉也竟然快要朝这个方向走来,陈绵绵心跳如擂鼓,再顾不得什么端倪不端倪,抓起手机就逃也似的起身,留下匆忙而慌乱的一句。 “……我去洗手间。” 匆匆穿越人群,步伐在黑色瓷砖地上清脆而凌乱。 水龙头哗啦哗啦往外倾泻着水,卫生间镜子前的人胸膛起伏着,呼吸急促。 陈绵绵手撑在光洁的洗漱台上,躬身缓了好片刻,等到心跳没那么剧烈,才缓慢起身来,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慌乱,局促,无措。 陈绵绵。 她看着自己,想。 你真没出息。 明明才被他一句话逼到落荒而逃,得靠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不陷于低落状态的人是你,却还是会因为这种场合下,他犹带冷感的一眼而慌张。 她闭了闭眼,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往后撩了把头发,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约莫程嘉也已经离开了,陈绵绵才收拾好东西出门去。 她目前的确不是很想见他。 卫生间外,长廊的灯光比外面还要暗些。一盏微弱的孤灯悬在头顶,落下清清冷冷的白色光亮。 陈绵绵走过转角时,倏然听见背后低低一声。 “陈绵绵。” 低而缓,没什么情绪,语调平静,咬字清晰,尾调拖得略长,却不显得拖沓,只有平淡的冷意。 她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脚步倏然顿住。 程嘉也站在长廊边上,光影尽头,半靠着墙壁,垂着眼注视着她。 没有多余的神情,只是薄薄的眼皮微垂,眼尾弧度显得平静而锋利。 “躲我?” 他看着她问。 ——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18黑雪山 18 如此直白的问句,不做修饰、不加缓冲地抛出来,让人措手不及,却奇迹般的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因为这就是典型的程嘉也作风。 直白,坦率,没有废话。 陈绵绵避无可避,只能站在原地,沉默了好片刻。 良久,她睫毛颤了颤,还是否认道:“……没有。”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她没有给他往下接的机会,迅速转移话题。 “对了。”她晃晃手机,故作无事地问道,“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程嘉也盯了她一会儿,目光之锐利,气场之强烈,让人觉得这点心思根本瞒不住他,几乎像有一座覆有残雪的黑色山峰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陈绵绵在这种气氛下,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手指紧紧攥住手机,几乎想要后退。 好半晌,程嘉也才放过她似的,顺着她的问句“嗯”了一声。 她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同时,也在心里万分清晰地感知到,他之所以没有揭穿,是因为懒得在意罢了。 程嘉也像个传达信息的机器,没什么情绪地转达道,“明天奶奶生日。” 陈绵绵“啊”了一声,张了张嘴,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可能在说明天的家宴,有些疑惑。 “……我也要去吗?” 程老太太明天过生日,她知道,也提前精心准备了礼物,但她没想到老人大寿这类的家宴,会邀请她这样的外人。 程嘉也没应,像是懒得理她的废话,“明天下午六点,学校门口。” 陈绵绵张了张嘴,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了,“……好。” 得到这句回应之后,程嘉也没再说话,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散漫地站直了身体,转身往外走。 陈绵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果然,就是不要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 她方才隔着人群感受到的冷淡情绪,好像只是一种微妙的错觉。 程嘉也这样的人,是永远都会让她期望落空的。 陈绵绵垂着眼,自嘲似的笑了笑,握住手机,准备往外走时,忽见走出两步的人又缓慢回身。 “噢,还有。” 程嘉也半侧着身子,站在不远处。 “陈绵绵。” 他又叫了她。 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嗯?” 一片昏暗浮动的寂静中,他看了她片刻,忽地发问。 “我之前说过什么?” “……啊?” 这问句来得没头没脑,陈绵绵一时有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错愕地回想着。 他说过的话本来就不太多,能被他此时此刻拎到这里来的,无非是戳她心窝子的那几句。 她沉默了片刻,不知道他是否是在意她和池既,犹豫半晌,还是轻声解释道: “……我最近在考虑搬出寝室,学长帮了我很多,就顺便请他吃了顿饭。” “我没有想谈恋爱,我们只是……” 话还没说完,程嘉也略一仰头,低声打断她,“不是这句。” 尾音短促,还带着点气音,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不耐,以及对她“是不是想谈恋爱”这件事的毫不在意。 昏暗的长廊中,长久的沉默。 陈绵绵被打断后,甚至都无暇分神来伤心,只是显得有些许茫然。 不是这句吗? 那是什么? 她眉梢困惑地往上一抬,跟他对视。 程嘉也盯了她几秒,心里那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燥郁气始终压不下去,略一仰头,喉结在脖颈线条上滚动,冷淡道: “一开始约定的那句。” 陈绵绵下意识蹙起眉。 一开始,约定的那句? 记忆犹如浩渺尘沙,长达好几秒钟的回想之后,她才倏然从两年前的一切开端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回想起那句话的那一瞬间,陈绵绵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住了。 她顿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缓慢地眨了眨眼,缓慢抬睫看他,眼角眉梢都是难以置信。 她永远会记得那一天。 程嘉也背对着她,站在天光初亮的落地窗前。朝阳金色的霞光落在他脸上,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只有锋利又分明的轮廓感。 “这件事……” 他刚开口,又顿了好片刻,才继续道, “最好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如果你想继续的话,”话到这里,他好像略显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最好保持一对一的关系。” “别太乱了。” 而陈绵绵现在远比那时看着他扔下这句话后转身出门时,来得更加屈辱。 所有恶意的揣测都因为他的旧事重提,而显得更加具像化。 他在意的是她想不想谈恋爱吗? 不是的。 他只是厌烦他身边的人私生活太乱。 怕什么呢?是她会连带着他也名声不好,还是会觉得不干净? 或许都有。 程大少爷多苛刻,连见不得光的地下关系都要保持绝对的一对一。 他并不在意你的精神所在,甚至宽宏大量地准许你恋爱,只是需要在其他人打破这个1v1的关系前,及时告知,以便他及时抽身。 无情又冷漠,几乎到了她认知中的极点。 而她竟然还第一时间跟他解释,她并没有想谈恋爱。 多么讽刺。 漫长的沉默过去,陈绵绵很轻地笑了一下。 “当然记得啊。” 她对上他的视线,安静地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程嘉也。” 她也喊了他的名字,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像要把什么东西还回去。 程嘉也顿了两秒,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微妙却又不具名的情绪。 但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几秒过去,他率先移开视线,神情很淡地转身。 “那就好。” 陈绵绵看着他的背影,闭了闭眼。 心脏闷闷地发胀,几乎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实在不想再跟他待在一起,她索性转身重新进了卫生间,边走,边掏出手机跟池既发消息道歉。 走廊逼仄,擦肩而过另一个女生。 陈绵绵低头发消息,没抬头,只能感到她长发披散着,发质柔软而顺,犹带香气,略过鼻息间。 不用看脸,也能感知到是个漂亮的女孩。 她彻底走进卫生间之前,听见外面走廊上似乎传来一声低唤。 声音温柔好听,尾音情绪复杂万千。 “……阿也?” 19耳机线 19 次日是周六,满课或实习的大学生们开启了珍贵的周末假期,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陈绵绵就在不远处小巷的路口站着,都遇见了不少同学,礼貌地笑着打了招呼。 六点整,熟悉的黑色车辆准时平缓地驶到她面前。 车型流畅干净,外漆和车窗都是纯净的黑色,泛着冷光。 张彤刚买了煎饼果子回来,遇见她,站着聊了一会儿学院里的事儿,此时转眼看到面前停着的这辆车,错愕地咂舌道: “……这是你等的车?” 陈绵绵也没想到,程嘉也会直接让人把车开到校门口。 这好像有点……太张扬了。 以往都是避开人群,在无人的小路边,或者是其他不太能碰见熟人的环境里。 毕竟无论是这辆车,还是他这个人,都极其容易成为视线焦点。 陈绵绵默了默,嗯了声,随便找了个借口,瞎扯道:“……滴滴打的。” 然后也没管张彤信没信,她挥手跟她告别,小心翼翼地拉开后座车门。 发动机低声轰鸣,排出尾气。 张彤站在原地,看着车辆平稳地远去,咬了一口煎饼果子,还是很震惊。 “谁家少爷开劳斯莱斯连号跑滴滴?”- 照例是一路无话。 陈绵绵上车就戴了耳机,塞住靠程嘉也那侧的耳朵。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正常合理,却又意图微妙的举动。 余光里,她看见程嘉也单手撑在车窗边框,坐得松懒,偏头看了她一眼。 于是她迅速连余光也收了回去,转头看向窗外。 而后再无交集。 半小时车程。 汽车驶进层层大门,最后停在层林掩隐的独立别墅院门前。 陈绵绵垂头,装作收拾耳机线,晚了他一步下车,拎着给程老太太准备的礼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后面进门。 程母早就在客厅等着人来,远远闻声,从沙发上起来迎接他。 “热吗外面?”挥手让人倒了杯加冰块的鲜榨果汁,程母简单关心了两句,转身才看见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陈绵绵,顿了一瞬,迅速走上前来。 “好久没看到你了绵绵。” 她温柔地笑着,帮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手搭在她肩膀上,带着人往里走。 “奶奶可是念叨了你很久,说你怎么都不多过来看看她……” 陈绵绵礼貌地笑着,说些有分寸的场面话,心里却仍在疑惑。 虽然程母掩饰得很好,反应和动作都很迅速,但不妨碍她敏锐地发现,她有短暂的错愕。 好像……根本没想到她今天会来。 所以…… 不是他们邀请的她吗? 陈绵绵有些许的困惑,跟着程母一起走到餐厅。 程嘉也已经坐下了。 方正而又底蕴的红木桌上摆着几道菜。 家宴,老太太上了年纪,喜欢安静和简单点,规模不大,只有一家四口和她,菜式也简单,分量恰到好处,清淡少盐,不铺张浪费。 “来。”程老太太冲她招手,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绵绵坐这儿来。” “我就说奶奶喜欢你吧,让你挨着坐呢。”程母跟着开玩笑道。 陈绵绵不好拒绝,喊了声奶奶,听话地坐到她身边,跟程嘉也对着,却依旧没看他。 “平时都不来看我。”程老太太摸了摸她的脑袋,“之前住在这儿的时候,一口一个奶奶,还给你煮汤圆吃,回学校就不记得我啦?” 老人的手干燥,温暖。 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着嶙峋的指骨,保养得再好也难以抵挡岁月侵蚀,遍布着细小的干纹和褐色的小斑。 后脑勺的手温柔而又有力,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头顶,陈绵绵听着老人平缓的玩笑声,竟然忽地有些鼻酸。 “……没有啊,奶奶。”她努力掩饰住自己几乎立刻就泛红的眼眶,认真地轻声道,“我以后会多多来看你的。” “那就好。”程奶奶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了眼程嘉也,切了一声,“我就不指望你咯。” 她拖着尾调,悠长道:“你的心是野的,装不下我这个老太婆。” 程嘉也:“……” 他难得被区别对待,一时有些无言,欲言又止地喊了声:“……奶奶。” 桌上顿时都笑起来。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氛围轻松,插科打诨与开玩笑,把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不像是有外人参与的家宴。 毕竟如果硬要说的话,陈绵绵也不太能算彻底的外来人。 她曾经在这里住过一个暑假。 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使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暑假。 大一结束的那个假期,学校宿舍楼改扩建,没有办法容纳所有想要暑假留校的学生,只能优先尽力满足留校考研学习的同学。 陈绵绵走出行政楼时,拿着被拒绝的留校申请单,显得十分茫然。 彼时她还处在四处投稿碰壁的阶段,还没有能够获得足够自己生活的稿费,无论是在外租房两个月的钱,还是七月旺季往返家乡的机票,她都难以负担。 程嘉也当时应该只是路过。 夏天,少年穿着黑t,身姿高而挺拔,臂弯里抱着个篮球,张开的五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半仰着头走在人群最前面,话少而寡淡,和后面吵吵嚷嚷玩闹的男生形成鲜明对比。 辅导员恰好午休,刚从行政楼里走出来,看到他,立刻惊呼一声,小跑着迎了上去。 急切地甚至撞到了陈绵绵的肩膀,也没空停下来回头看一眼。 “嘉也呀,最近在学校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需要我们改进的?”他个子小,跟不上这群男生的步伐,快步走着,累得大喘气,还要努力说话,看起来狼狈极了。 程嘉也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似的,偏头看了他一眼,眯起眼,顿了两秒,问:“你哪位?” 身后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辅导员涨红了脸,尴尬地扶了扶眼镜框,“我是中文系的辅导员,你上次来开成绩单,我给你倒过水……” 程嘉也没等他说完,不甚在意地打断他,“噢。” 冷淡又不耐,仿佛刚刚那句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 辅导员脸更红了,一路红到脖子根,擦了擦汗,打哈哈道:“所以,没什么事我就先……” “所以,”程嘉也倏然停住脚步,接上他的话。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几秒后,微微侧身,撩起眼皮,向不远处的人投去一眼,冷淡地反问。 “辅导员,就可以撞到人而不道歉吗?” 20旧胶片 20 后来的事陈绵绵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辅导员脸红一阵白一阵,硬着头皮走过来跟她道歉,说不好意思没注意,希望她不要在意云云。 并且竟然在此之后的评奖评优之类的活动里,都没有再为难过她。 还有很巧的一点是,第二天她就接到了程母的电话,说奶奶想要邀请她去家里住一段时间,不知道她有没有空。 她当然有。 之前抱着不想再麻烦别人的心态,默默排除了这个选项,又在老人好言好语地说想要有个女孩儿陪的时候,没忍住说了好。 其实现在想来,这段记忆在她这里已经像被阳光暴晒过的旧胶片,褪色到有点模糊了。 唯有少年站在夏日林荫下,冷淡又不耐,却还是抱着篮球,遥遥投来一眼的模样,分外清晰。 像众多模糊记忆里特意上了塑封的片段,闪亮又鲜活,成为她逐渐走向程嘉也路上的一道石阶。 可是…… 陈绵绵此刻坐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宁愿垂眼默记天青色瓷碗边上的花纹,也不愿意抬头看对面人一眼。 如果当时她知道,短短两个月如同梦游一般的暂住生活,会成为她后来人生中不可磨灭的一个转折点时,她一定会在那通电话打来时,安静地说“不”。 或者在程嘉也看到她前,就一言不发地转身走掉。 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快乐和痛苦,永远都是等价的。 提前预支的快乐到了一定的节点,就会用痛苦来偿还。 而她现在才懂。 “绵绵?”老人的声音在旁响起,平和而缓慢,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通透,把人从漫无边际的回忆里拉回来。 “你在想什么呀?奶奶跟你说话,都没听见啦。” 陈绵绵摇摇头,“不好意思奶奶,你刚刚说什么?” “这孩子。”程母笑着,重复了一遍,“奶奶问你,在学校住得习不习惯,舒不舒服。” 程奶奶补充道:“我听嘉也说,你们一间宿舍好多人住呢,会不会不方便?” “没有很多。”陈绵绵被逗笑了,“就四个人一间,还好。” “没关系的奶奶,我本来也准备搬出去住了,最近已经看好房子了,等有空的时候就可以搬。” 程母叹道,“这孩子是能过苦日子的,不娇气。” 陈绵绵低头喝汤,在心里默了一默。 可能也只会有这种家庭的人,会在住四人间和过苦日子之间划上等号。 她的确是能过苦日子的。 但住不漏水不灌风、24h电源与热水供应、基础设置完善的四人间这件事,并不包括在内。 程老太太蹙着眉,“你一个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多不安全啊。” 陈绵绵刚喝进一口汤,略有些烫,一时没来得及反驳,只能虚虚捂着嘴,摇摇头。 还没能完全咽下去,又听见程老太太忽地开口: “嘉也那房子不是够大吗?” 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句,并没有说更多,却让餐厅内的气氛霎时安静一瞬。 虽是个试探性的提议,但程母立刻就变了脸色,都顾不上礼貌地调整了。 程父方才接了个电话,上楼去处理工作,不然应当也应该是一样的反应。 在座的都不傻,仅需要含蓄的半句,就可以推知这句话的完全含义。 程嘉也皱了皱眉,身体往后一靠,刚想开口,抬眼瞥见对面的人,竟然好像比他还急。 “咳咳……” 陈绵绵一个不留神,因为这句话而呛着了,汤液顺着呛进气管,咳得脸颊发红。 她边咳,还边不住摆手,“不用了,奶奶。” “咳……我一个人可以的……” 那种微妙而又不具名的情绪又卷土重来,程嘉也眯了眯眼,指尖在木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没再说话。 “就是啊妈。”程母收敛好神情,笑道,“绵绵一个人都可以从她家里那种地方过来,在城市里租个房子而已,多大的事儿。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怎么会有……” 程老太太神色没变,喝了口茶,打断她,复述着她方才的用词。 “‘她家里那种地方?’” 气氛顿时又安静下来。 安静得近乎诡异。 程母难得错愕地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安静片刻。 她最后勉强地露出一个笑,解释道,“我只是说顺口了,没有别的意思……” 程老太太又敛眉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那股亲切的劲儿一收,整个人就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如果刚才陈绵绵和程嘉也是没来得及开口,这会儿就是再难找到机会出声了。 哪怕陈绵绵不清楚内幕,也能敏锐地感知到,此时此刻这其中触及的东西,并不是他们这两个小辈可以插嘴的。 她坐在那里,一侧是程老太太,一侧是程母,两端各自沉默,她被迫夹在中间,感受着这场无声的对峙。 那一瞬间,她倏然觉得,这两个女人像古时朝堂上各自为政的政客,表面上看着是为了某项政令的实行与否而争论,实际上代表的却是各自的党派与阶级利益。 那是一种远远超出表面意义的争执,远不是她或程嘉也能插手的。 这场漫长的沉默一直持续到程父处理完工作,下楼来。 “这是怎么了?”他打量着饭桌上的情况,带着一种男人惯常和稀泥的语气发问。 程母没说话。 程老太太又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绵绵最近在找房子。” “嗯,集体生活是不太方便。”程父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老太太看向他,“我觉得嘉也那房子就够大。” 又是近乎诡异的沉默。 老太太自顾自的补充道,“但妙玲似乎不这么认为。” “她好像觉得,我们这种小地方里出来的人,不配住那种好房子。” 程母脸色变了又变,“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行了。”程父好像是知道了问题的源头,挥手打圆场道,“妈,妙玲没那个意思,你不要想多了。” 接着他又看向程嘉也。 他没什么反应,兴致缺缺地靠在椅背上玩手机,眉宇间带着对这场沉默战役的不耐烦。 似乎没有提前离席,已经是他对在场所有人的尊重了。 几秒后,程父视线落在陈绵绵身上。 “那么大一个房子,难道还住不下你一个小姑娘吗?”他开玩笑道。 “奶奶说的对,你们有晚课,女孩子一个人半夜回家,很不安全。” “要不你搬去跟嘉也住吧,绵绵?” 21屋檐下 21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桌上依旧十分安静。 陈绵绵坐在那里,一言未发,莫名其妙就成了话题讨论的焦点。 叁方不同立场的人争执过后,程父把看似民主,实际却是单选项的问题抛到她面前。 如果说一开始,程老太太和程母只是因为“她能不能和程嘉也同住”,这个可能性探讨的问题而出现争执,那到程父下楼来,企图平息两者矛盾,而把问题抛到她面前来,几乎就是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定论了。 是的。 这场沉默而又平静的争执里,最让她感到困扰的,反而是那位从中扮演老好人和稀泥的角色,表面上显得毫无攻击性的男性。 冠冕堂皇地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不问个人意愿,残酷而蛮横地把问题抛到她面前来,让她在硝烟未息的大人场面上作出抉择。 铺垫过后的劝导式问句,连提议都显得如此温和,当场拒绝,显得她辜负两个人的好意,驳了老太太的面子。 她一个区区蒙受资助的学生,有什么资格拒绝上位者的建议呢? 那一瞬间,她倏然想起曲嘉月说过的一句话。 “男人就是可以满不在乎地做许多自私卑鄙的事,还要装作冠冕堂皇,在争执中企图成为绝对的主导者,踩着别人的牺牲获取利益。” 当时她觉得太偏激。 现在想来,大概也不是不能代入。 漫长的沉默过后,陈绵绵终于出声。 “……我都可以的。” “只是不知道,”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终于在这顿饭进行到此时,向对面的人投去了第一眼,“会不会不太方便。” 她在等程嘉也拒绝。 他的私人领地意识强到如此,连事后的房间都划分得泾渭分明,绝不会允许有人闯入他的生活,相安无事地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对面的人松懒靠在椅背上,低颈垂眼,滑动手机,闻言缓慢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神情平静,眉眼冷淡。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绵绵竟然在他毫无波澜的眼里,看见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冰冷又锋利。 像是高纬度山峰积雪融化后,露出锋利的棱角。 “他没什么不方便的。”程父挥挥手,竟然压根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句话就敲定了这件事,使其毫无回转余地。 “这两天张叔刚好有空,还可以帮你搬东西。” 说完他便转身上楼,不再参与这件无利可图的家庭琐事。 如此顺理成章地安排好她的行程了。 甚至没看另一个人一眼。 陈绵绵难掩错愕,再度将目光投向程嘉也,发现他无声地弯了弯嘴角,眼里的讥诮意味更浓了。 连眼角眉梢都是冷淡的不耐。 然后他长腿支地,将椅子往后挪了寸许,径自起身离开。 黑色背影带走一阵风,凛冽冷感的木质香擦过鼻息间,又逐渐远去。 餐厅再度安静下来。 方才他的模样在陈绵绵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像是一种早有预料,却还要陪着他们做戏的讥诮,嘲讽意味十足。 仍还坐着的人,都神色各异。 “绵绵。”片刻后,程母轻声开口,解释道,“刚刚阿姨不是故意的。”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我完全没有因为出身而看不起你的意思。” “没关系。”陈绵绵心里还在诧异于程嘉也方才的神情,努力回神,摇摇头,“阿姨已经对我很好了。” 叁言两语解释完,程母也离开了餐厅。 只剩下她和奶奶。 一场不太愉快的家宴到了尾声,桌上的菜都凉了。其他人因为或大或小的事情离开,把寿星和外人一起留在这里,连生日祝福也没听见一句。 陈绵绵抿了抿唇,不再想程嘉也,起身去客厅把礼物袋子拿了过来,递给老人。 “奶奶,这是我自己织的围巾。” 她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声音愈来愈小,“以前只是看我奶奶织过,这是我第一次自己织,手艺不是太好,您不要介意。” 老太太诧异一瞬,又眯起眼睛笑,边听她说话,边细致地拆开了礼物包装。 陈绵绵看着她把那条实在称不上好看的围巾拿出来,羞赧地找补道,“本来想送其他更精致的东西的,可是后来想想,您好像什么都不缺……” “这哪里不精致了?” 程奶奶打断她,非常认真地反问道。 她仔细摸了摸围巾面料,拿起来比划了两下,笑眯眯道,“奶奶很喜欢。” 顿了两秒,确认她的神情不似作伪,陈绵绵也弯起眼睛,呼出一口气,“喜欢就好。” 老太太仔仔细细地把围巾迭好,抬眼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将手背覆上她的,轻轻地晃了晃,轻声道, “刚刚那件事,你要是不愿意,奶奶也不逼你。” “只是电视里天天都在讲呢,独居女孩有很多难处的,奶奶怕你受委屈。” “嘉也虽然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人,但好歹也是个男生,是你在这个城市里,可以信任的人。” 陈绵绵垂下眼,嗯了一声。 老太太看着她,犹豫片刻,又道,“嘉也这个人呢…看着冷,但心眼不坏的。” “小时候还跟我亲一点,后来就不了,出门在外,一年半载也打不了两个电话,冷暖我都不知道。” “现在的人呀,把事情都憋在心里,还作息不规律,饭也不吃的。” “奶奶担心你们呀。” 瘦削、干燥却温暖的手在她手背上摩挲,耳边是老人低低的叹息,陈绵绵心脏倏地一软。 “没关系的奶奶。” 她最后说,“我搬过去就好了。” —— 今天不加更啦 22暗色调 22 搬家那天,是第二周周五。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吩咐,张叔换了辆车,直接开到了宿舍楼下。 陈绵绵的东西其实不多,精简又整理得当,但书与衣服之类的东西比较占地方,还是来回跑了两叁趟。 她几乎没怎么操心,坐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等张叔最后一趟回来。 池既坐在她旁边,很有分寸地没有询问她为什么忽然临时变卦,从主城区稍远一点的老破小,跃至高新区寸土寸金的大平层。 有些东西是不可触碰的,他们都懂。 “要开始新生活了。”池既看着她说。 陈绵绵勉强地提了提嘴角,“也许吧。” 这跟她预设的完全不同。 的确是从校园集体生活中走了出来,但去向却是一个微妙而又无法预测的地方,并没有变得自由。 甚至和程嘉也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件事,竟然隐约使她感到恐慌。 她总是会想起那天他坐在桌边,神色讥诮又嘲讽,带着浓重的暗调色彩。 并且她能够敏锐地探知,那种情绪其实并不是对她。 远远望着车辆最后一次驶来,陈绵绵和池既都没有出声,各怀心思地等待着。 “绵绵。” 似是犹豫了好片刻,池既斟酌着开口道,“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被谁捆绑。” “如果不开心,或者是感受不到快乐了,可以及时止损。”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如果放在平时来看,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和僭越。 但此时不会。 他偏头专注地看着她,神情认真。 “我永远都在你身后。” 空气安静一秒。 陈绵绵睫毛颤了颤,缓慢道,“……好。” 他太聪明了。 同样出身的人,很容易具有同样敏锐的洞察力,一眼看出她和程嘉也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远超资助与被资助人之间的关系。 但他却识趣地没有放到明面上来讲,甚至没有问。 在这一点上,她很感激。 “我走啦。”陈绵绵打开车门,站在车旁,回头跟他挥了挥手。 “再见。”池既笑道,“安顿好了给我发消息。” “好。”她应道。 “砰”一声。 她关上了车门。 - 房间依旧是曾经短暂住过的那一个。 熟门熟路,驾轻就熟。 陈绵绵收拾好行李之后,一天已经快要临近尾声,房子的主人依旧没有回来。 她进厨房打量了一圈,毫不意外,宽敞方正,干净整洁,却空空如也。 连冰箱里的东西都乏善可陈。 她叹了口气,拿上手机和钱包,下楼买东西。 在超市里采购了必要的厨房用具与新鲜菜品,陈绵绵拎着袋子,抬脚拐进了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今天实在太累了,连自己给自己煮碗面的力气都没有。 她坐在便利店对外的玻璃前,木桌上放着一碗关东煮,翻了翻手机。 毫无疑问,程嘉也没有给她发消息。 成为“室友”这件事,当然也没有让她变得有什么不同。 陈绵绵看了一眼时间,快要夜晚十点。 她作息健康且正常,向来睡得很早,估计程嘉也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睡了。 那当然很好。 可是这份交流始终躲不掉。 陈绵绵咬了块萝卜,犹豫好半晌,还是给他发了消息。 【绵绵】:我收拾完东西了。需要给你留灯吗? 刚发出去,她就意识到了,这简直是句废话。 程嘉也不喜欢开灯。 大概没人会比她更懂这件事。 可立刻撤回,又显得太欲盖弥彰了,陈绵绵顿了顿,干脆一口气把话讲完。 【绵绵】:搬过来并不是我本意,打扰到你我也很抱歉。 【绵绵】:你的房间我不会进,公共区域的卫生我会负责。没课的时候可能会自己做饭,如果你需要的话,提前告知我就好。 【绵绵】:其他相关条款都可以约定协商。我们就当作是普通的合租室友吧。 几段话发出去,聊天框里一片绿色,对面的黑色头像却依旧安静。 像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陈绵绵又等了两分钟,还是无事发生。她抿了抿唇,把手机放在一旁,低头吃快要凉掉的关东煮。 二十分钟后吃完。 拎着东西上楼,开锁进门,把塑料袋往玄关一搁,向前走了两步,才忽觉客厅里有人。 头顶明亮的白炽灯向来只是摆设,唯有角落里柔和的落地灯常用,此刻开着,模糊地映亮沙发上坐着的人。 程嘉也低头看手机。 远远的,陈绵绵看到他点开微信列表的红点,对面人的头像在两米开外的距离看来,是一团模糊的白色。 但这并不妨碍她辨认出,那是她的头像。 ……他现在才看到。 陈绵绵的心脏倏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理智上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自如地行动起来,把刚买的调味品放进厨房,将新鲜的蔬菜放进冰箱里,然后回房间洗漱睡觉。 毕竟这才是一个正常合租室友的举动,顶多是没有顺口的招呼与寒暄。 可身体上,她却只是站着。 陈绵绵站在那里,抿唇看着程嘉也垂眼扫过她刚发的消息,然后神情很淡地抬头。 他视线平直地掠过她身后的超市购物袋。 醋与酱油瓶在软塌塌的塑料袋中明显异常,绿叶菜从敞开的袋口中露出一角。 那一瞬间,虽然他依旧没什么情绪,陈绵绵却从他略微扯起的嘴角中感知到一种嘲讽。 类似“这么快就上手了?”之类的冷淡言语。 “陈绵绵。” 程嘉也又喊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一句话没头没脑地扔下来,陈绵绵蹙起眉,困惑又游移。 “……什么?” 程嘉也嗤了一声。 “无缘无故提出要搬家,恰到好处地表示就是最近,是知道奶奶会帮你么?” 他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手肘轻微一撑,站起来身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合租室友’。” 他微妙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片刻后,倏地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轻声发问。 “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呢,绵绵?” —— 二更我努努力,零点没有就是没有 另,珠珠涨太快,太难补,千珠以后就200珠加更啦宝们T T 23如饮水 23 发难来得毫无预兆。 陈绵绵站在原地,脑子懵了一瞬,才缓慢地开始理解他话里带刺的意思。 ……什么叫“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什么叫“是知道奶奶会帮你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个“便宜”是指? 难道是搬来与他同住吗? 茫然,困惑,错愕,不可置信,种种情绪混杂,陈绵绵忽觉喉头干涩,艰难发问: “……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故意在饭桌上提这件事,故意在奶奶面前卖惨装乖,以求获得一个无需房租、无需合同、坚固稳定、环境良好的居住环境。 是这样吗? 程嘉也却没再接话。 他盯了她片刻,不置可否地移开了视线,眉眼冷淡倦怠,似乎是懒得再跟她纠缠,略微躬身,两指松松捏起手机,往房间走去。 “我不在的时候,随便你怎么样。” 身影从眼前擦过,短暂地在面前停顿了一瞬,程嘉也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一尊陌生而又遥不可及的神祇,冷冰冰地吐字。 “在的时候,麻烦安静一点。” 这是他关上房门前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回应她的表态,没有在意她的言语,只是以一种极其冷漠的态度,定下这个消极而又沉闷的基调。 “砰”一声响,客厅恢复寂静。 留下陈绵绵一个人,沉默而又孤独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好半晌。 她倏然弯了弯唇,万分自嘲,又难堪地将唇角笑意抹平,垂着眼,安静地把购物袋拎起来,走进厨房,缓慢而又规整地把东西放好。 关掉客厅角落的灯,陈绵绵抱臂坐在地上,额头贴住屈起的膝盖,在黑暗中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没关系。 随便吧。 她想。 - 次日周末。 乱七八糟,质量极差的睡眠过后,陈绵绵依旧醒得很早。 躺在床上适应了一会儿陌生的天花板,在倾泻而入的清晨阳光下回想起昨晚的事,显得陌生而荒谬。 陈绵绵起来换了衣服,在厨房里煎了个蛋当早餐,就背上包回学校去了。 她事情很多,生活、学业、事业上都是,并不是只有程嘉也这种不顺心的障碍。 期间程奶奶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关心她是否已经收拾妥当,感觉如何,陈绵绵垂着眼顿了两秒,说挺好的,不用奶奶操心,老人家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她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难以抑制地出了神。 还能怎么办呢? 好不好这种事,说到底,无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在学校图书馆呆到晚上九点,她才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合上电脑,收拾书包往外走。 学校到公寓不远不近,开车十分钟左右,走路则需要近半个小时。 很难说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节约打车费也好,锻炼身体也好,不想那么快回到那个家里也罢,陈绵绵选择了步行回家。 沿着栽满梧桐树的道路一路走,穿行过校门口的摊贩、店铺与地铁口,随着肉眼可见的环境质量提升,繁华与安静逐渐过渡。 陈绵绵脚步很缓,边走边翻了翻手机里的信息。 年级群里,辅导员分享了一系列活动消息。 有学院里的教授讲座,有学长姐的保研、就业、出国留学分享会,但琳琅满目的功利性宣传中,最吸引她的,竟然是被顶到最上面,无人问津的一条公众号招募。 【链接:微光义工支教招募——提灯引路,育梦成光。】 陈绵绵点开来看。 大约是一个义工支教活动,每年会从报名的大学生或有教学资质的社会人士中进行挑选,派遣对接几个教育资源相对落后的山区小学与中学。 快速扫过全文之后,陈绵绵在心里对此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这当然无人问津。 自费,无偿,排课时间长而辛苦,住宿环境极差,甚至还要经过层层选拔才能进入。 一场长时间付出而没有即时回报的活动,花费了时间、精力、金钱,最后得到的仅有一张非官方组织的证书,这和重点大学里卷生卷死刷实习美化简历的要求显然不符合。 “探寻人生意义”这种主题,好像是十年前的代名词一样,老套而俗气,在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所有人向前的当代生活里,显得格格不入,无人在意。 但陈绵绵望着那张示意合作学校的地图顿了好片刻,还是转手存下了负责人的邮箱和电话号码。 她这人没什么大志气,从前因为想让奶奶开心,于是埋头读书,离开小小的县城村庄,而现在……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开心快乐就好。 喜欢的东西都能得到,对她而言,已经非常珍贵了。 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楼下。 陈绵绵推开厚重明净的大厅玻璃门,穿过金碧辉煌的一楼大厅,按下电梯时,想,好像这段路也没有太远。 “滴”一声,提示电梯到了一楼。 干净得能当镜子照的反光电梯门打开,陈绵绵往旁边走了一步,等里面的人先出来。 这地方金贵,能进入大门的人都是少数,上下来往的人自然也不会太多。 下楼来的是个女孩。 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约莫及腰,身材纤细,衣着简单,却难掩漂亮。 五官精致,眉目清秀,神情平静。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接触一秒。 然后各自平静自如地移开,像所有人陌生人相遇的情形一样,礼貌而又平平无奇。 直到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陈绵绵倏然莫名觉得空气中的香气有些熟悉。 电梯门合上,缓慢上行。 又是“滴”的一声响起,右上方屏幕显示到了楼层。 机械数字与电梯下来前的数字一模一样。 那一刻,陈绵绵倏然想起,她见过那个女孩一面。 就在不久前。 程奶奶生日的那天,他们不欢而散。 她和程嘉也一前一后,沉默着从大门往外走的时候,听见她叫他。 声音好听,语气温柔,称呼熟稔。 大约是来给奶奶送生日礼物的。 当时程母笑着迎她,叫她什么来着? 陈绵绵缓步走到门口,垂眼回想着。 好像是…… 许意眠? 24边界感(700珠+ 24 客厅里有人。 角落里那盏灯朦胧开着,留下昏黄的光影。 陈绵绵换鞋进门,垂眼随意一扫,发现其余陈设跟她清早离家时并无区别,甚至连垃圾桶里都干干净净,只有她早上煎蛋时打碎的蛋壳。 干净得不像有人住一般。 可是明明就有人在。 她缓慢抬眼去看客厅里的人。 程嘉也今天回家破天荒地早,此刻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分开,后背完全靠在沙发背上,脖颈向后仰,随意又散漫,留下明显的脖颈线条剪影。 几乎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 陈绵绵没说话,两秒后,移开视线,拎着包进了房间。 井水不犯河水嘛。 她连被迫搬来同住,都能让他觉得是耍心机,当然没有什么要寒暄关心的必要。安静就好。 陈绵绵进房间之后就顺手锁了门,开灯,洗完澡,换上棉质睡裙,又开电脑给今天写的那篇稿子收了个尾。 专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写完一看,已经快要到零点,头发还没吹,但已经快要干了,只有发尾还微微泛潮。 陈绵绵关上电脑,去房间里的卫生间晃了一圈。 大约是平时少人住,基础的生活用品是全的,但稍微细致一点的东西就没有,比如吹风机。 陈绵绵站在镜子前,摸了摸发尾,底下一层的头发连同后脑勺都是潮意。 她犹豫片刻,还是对“不吹干头发睡觉会头痛”的古老传闻的信任占了上风,老实地出房间去找吹风机。 “咔哒”一声轻响,房间门锁打开。 陈绵绵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轻手轻脚地绕到外面的卫生间,抱着吹风机往回走。 路过客厅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偷偷瞥了一眼。 两叁个小时过去,程嘉也依旧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整个人似乎快要陷进松软的沙发里,和灰黑色调的墙壁以及沙发色调融为一体。 陈绵绵顿了两秒,仔细看了看。 他仰着头,后脑勺靠在沙发背上面的靠垫,脑袋完全搭在上面,喉结的凸起在绷直的脖颈线条上异常明显。 ……他眼睛是闭着的。 这明显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而他好像就此睡着了。 甚至连她回来的动静,都没有将他吵醒。 陈绵绵顿了两秒,站在客厅与卧室之间的走廊处,开始兀自纠结。 像是心里凭空分出了两个小人,一个说,他不是说过了吗,边界感要明显,不要多管闲事,死不了就好。 而另一个说,可是他明明觉那么浅的一个人,竟然就这样睡着了,连醒一下都没有,万一真出什么事怎么办? 脚步停在原地,陈绵绵攥着吹风机外包裹着的黑布袋子,过了好几分钟,才下定决心。 就看一眼。 死不了就好。 她抿唇,小心翼翼地靠近。 一步一步缓慢近了,程嘉也却毫无反应。 陈绵绵略微放下心,走到沙发前,从旁侧看他。 他睡觉也很安静,没有乱七八糟的呼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很轻,眉心微蹙,连在睡梦中都不是一个全然放松的姿态。 陈绵绵顿了两秒,视线滑过高挺的眉骨,缓慢下移。 惯常冷淡锋利的双眼闭着,没了能让人想要后退的情绪,整个人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许多。 鼻梁高挺,嘴唇轻抿,略微有些干燥。 中央空调打到十六度,而他就穿一件黑色的T恤,黑色长裤,胸膛在薄薄的面料下微微起伏,锁骨线条分明流畅。 从她站着的视角往下看,还能看见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面。 打量几秒后,陈绵绵移开视线,盯着灯光在瓷砖上晃出的模糊光圈。 虽然没有其他人在,但还是会有种难以忽略的不自在。 片刻后,她又移回视线。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可能就是睡太熟了而已。 死不了。 顶多是第二天起来全身僵硬酸痛,或者因为空调太低而感冒。 但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陈绵绵放下心,躬身从茶几上重新拿起装吹风机的布袋子,转身往回走。 刚迈出两步,吹风机袋子的系带倏然一滑,整个东西从她手中脱落,就要往下掉。 陈绵绵倏然一惊,忙躬身去接,试图在吹风机坠地之前接住,以免摔坏东西和发出声音。 东西摔坏了还是小事。 主要是她不想面对程嘉也。 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很难用言语去描述,就像她那一瞬间心脏狂跳,手伸出去,在虚空中抓了两下,小指竟然莫名其妙勾住了袋子的系带,忙反手抓住,阻止了袋子下落的趋势。 但人也站立不稳,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窄的过道中间打了个踉跄,最后手撑在沙发边缘,跌到松软的沙发垫上。 ……听见身后一声闷哼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软。 几乎半边身子都靠在身后人身上,左臂和部分脊背贴住他的肩膀,陈绵绵攥着吹风机袋子,心跳还十分迅疾,连带动作和反应都显得有些迟钝。 她胸膛起伏着,缓慢回头。 对上程嘉也缓缓睁开的眼睛。 25颈窝侧 25 陈绵绵几乎是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她呼吸停了一停,忙垂下眼,用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撑住沙发边缘,顿时就想要站起来。 没关系。 她找补似的安慰自己。 刚看他那模样,大概是还没太醒。 趁他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回房间,装作无事发生,再睡一觉,到了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陈绵绵刚起到一半,一只有力的手就环住她腰侧,扣紧,整个人被揽着腰拽下—— “……唔!” 一声闷响,她再度跌在他身上,甚至比刚才还要近。 坚硬的肌肉与骨骼撞得她大腿发疼。 “……” 陈绵绵懵了一瞬,动作顿住,反应了好片刻,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程嘉也又把她拽下来了。 她蹙起眉,往后偏头看他。 距离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耳侧,带起一阵温热的气流。 陈绵绵细眉蹙起,试图把他手拿开,挣扎了两下,抗拒道,“你干什么?” 程嘉也似乎还没缓过来,整个人动作显得异常迟钝,只是单手把她的腰扣得更紧,略微不耐烦道, “别动。” 说话时,身上的木质香气味变得更淡,被另一种侵略性更强的气味压过。 陈绵绵方才没有闻到,此刻近距离接触,才若有所觉。 她眉头蹙得更深,回头看他。 “你喝酒了?” 空气中的酒气不算浓重,起码规规矩矩的社交距离难以闻见,直到她听见他说话,才意识到这一点。 程嘉也没说话,只是略一蹙眉,薄薄的眼皮耷拉着,似乎倦怠到不想睁开。 他环在她腰间的手略一用力,把人整个从沙发边缘带起来。 “你……!” 陈绵绵一句惊呼还没来得及喊出口,这人就把她扔到沙发上,整个人压了下来。 沙发松软,陈绵绵受了向下的力,往下陷了一瞬,甚至能听见弹簧的闷响,还没来得及复原,身上的人又压了上来。 重。 温热。 属于男性的身躯覆在她身上,被掌控感和压迫感都极强,让人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陈绵绵拧着眉毛,外侧的手指攥住沙发布,攥得死紧,另一手防备似的放在胸前,推他。 “下去。”她声音略微发颤,出声喊他。 程嘉也当然没理。 他垂着眼,一手抓住她挡在胸前的那只手手腕,不容拒绝地往旁侧拉去。 吹风机在动作间被扫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却没人有时间去顾及。 “……程嘉也,你下去。” 心跳加快,连声音都在发抖,陈绵绵加大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平时她连生气的时候,说话都是平静的,唯有这会儿声线抖得不像话,攥住沙发布的手指太过用力,连指关节都泛着白。 程嘉也依旧没说话,只是半阖着眼,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拉开她的一只手,人埋下去,脑袋蹭动着,寻到她颈窝。 陈绵绵连呼吸都要停了,有些难堪地偏过头,再眨两下眼,就快要落下泪来。 兀自憋了一会儿,沙发布都快要被她攥破,她才倏然发现,身上的人没了动静。 程嘉也将脑袋搭在她颈窝处,不动了。 空气一片沉默。 好半晌,确认他没有其它想法之后,陈绵绵的胸膛深深起伏着,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连呼吸都还在抖。 她方才是真的害怕。 这种被迫服从的感觉和从前完全不同,面对陌生和未知的恐慌感铺天盖地,几乎要把人淹没。 也许是她胸腔起伏的动作太大,身上的人抬手握住她的腰,低而缓的声音复又在耳边响起。 “说了别动。” “让我睡会儿。” 他的头发长长了些许,额前碎发随着呼吸的动作,轻微起伏,在她的侧颈和下巴处轻挠,使人感到微弱却连绵的痒意。 “程嘉也。”陈绵绵稍微平静下来,去掰他握在她腰侧的手指,不算友善地喊他。 “你喝多了,要睡回房间睡。” 程嘉也没吭声,连动都没动。 似乎是困倦到极点,就连陈绵绵一根根去掰他的手指都不管,只是紧紧搭在她腰上,掰开一根,又落下去另一根,还始终闭着眼。 陈绵绵:“……” 体型的压制太明显,她尝试了半天,给自己累出一身汗,半点作用没有,索性放弃了。 她偏头去看程嘉也。 他下巴搭在她颈窝上,从她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利落又分明的下颌线,还有一点侧脸。 他神情平静寡淡,整个人侧身躺着,卡在沙发靠背与她之间,一手还紧紧扣住她的腰。 她莫名觉得…… 这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态。 像下雨天被淋得透湿的小狗,一声不吭地缩在过路人的裤脚边,遇到人蹲下来逗它,还要龇牙咧嘴表示凶悍。 很不讨喜。 ……但也会让人心软。 陈绵绵躺在那里,被他禁锢住,走也走不得,动也动不了。 稍微一动,就会引得他皱眉,然后变本加厉地箍得更紧。 她深感无言,只能盯着天花板上的亮光发呆,觉得自己就多余来看这一眼。 “程嘉也。”她喊他。 自然没有得到回应。 靠在她颈侧的那颗脑袋很轻地动了动,呼吸喷洒在颈侧皮肤,轻微的痒意。 陈绵绵仰头盯着天花板。 昏黄的灯光在客厅一角向远处扩散,光影由深到浅,最后隐入走廊转角的盲区,消失不见。 好半晌,她安静地继续道。 “我讨厌你。” 26半夜星 26 如果要问黑暗,相对陌生的环境,程嘉也,还有空气中微微弥漫的酒意,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会让陈绵绵想到什么的话。 那只能是那个暑假里莫名其妙的第一次。 是一切的开端。 陈绵绵那年刚结束大一的课程,以非常惊人的速度适应了城市与学校的生活,并以极其刻苦的姿态拿到学年专业和综测双第一。 尽管标榜“多样”和“自由”的大学教育总说,成绩并不是大学生活的全部,但对于她这种,一切东西都来得很费力的学生来讲,这的确就是她所能抓住的全部。 程奶奶当然很开心。 可以看出来,程嘉也平时并不大在家,也不常跟家里人沟通,不然奶奶也不会对大学生活如此感兴趣,连追的八点档电视剧也不看了,拉着陈绵绵在阳台上坐着,打听上课、生活甚至食堂到深夜。 陈绵绵大一结束那年,他大二,已经独自在校外住了两年,寒暑假也难得回家,摸不着人影。 那个暑假亦然。 直到七月底,奶奶和程母埋怨,程父发了话,他才懒洋洋从公寓回来,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 几乎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陈绵绵这种跟奶奶作息差不多同步的人,只能在半夜叁更下楼喝水,或是失眠时裹着毯子在阳台上发呆的时候见过他。 记不清是哪天。 从梦里醒来后再也睡不着,她索性爬起来,坐到二楼阳台上看星星。 城市里几乎没有星星。 层迭的光污染把天空渲染出各种颜色,看久了电子屏幕、绚烂灯光的眼睛,是很难看到星星的。 陈绵绵就那么坐着,眼也不眨地抬头望,费劲地想寻到那么一颗两颗。 不是说无论人在哪里,月亮都会是同一个月亮吗? 那星星呢? 怎么跟家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从前在山里的时候,亮着家里唯一一盏微弱的电灯,复习到语文课本,抬头往窗外望去,就能领略到课本上那句“月是故乡明”。 可现在头顶的这片天,似乎距离她格外遥远了。 陈绵绵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天晚上长久而执拗地凝望,想得到的究竟是一两颗闪烁的星星,还是自古以来对星月给予的寄托情怀。 她很想家了。 也很想奶奶了。 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很久,直到脖子都发酸,才感觉到冷。 虽是夏季,昼夜温差仍大,夜里露重,她回房间拿毯子的时候,在走廊里,碰见了刚刚回家的程嘉也。 他穿得单薄,似乎带着比夜风更凉的寒意,路过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皮肤上的冷意。 其实走廊很宽,完全可以同时经过,但陈绵绵那时候脑子很钝,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下来,安静地站在一侧,给他让路。 程嘉也垂眼看了她一眼。 夜深人静,这栋房子的其他人都已入睡,走廊并没有开灯。 唯有尽头的窗户透出一些路灯的光亮,把窗沿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绵绵垂下眼,没看他。 她站在墙根边上,穿着棉质白色睡裙,长度到膝盖,露出一截细而白的小腿。 手臂也露在外面,因为长时间接触冷空气,起了一些细小的疙瘩。 此刻低垂着眼,侧脸恬静温和。 程嘉也移开视线。 擦肩而过。 陈绵绵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是因为相遇的时间和地点都太奇怪,还是怕他看见她尚还发红的眼眶,她并不想跟他讲话。 好在他们本来也很少讲话。 从她搬进来之后,就没见过几面。 陈绵绵缓缓呼出一口气,眨了眨眼,转身要走。 忽地,眼前伸出一只手。 骨节分明而修长,指根处连着手腕,筋骨明晰。 手指微微屈起,松懒拎着一件黑色外套,在光线昏暗的走廊边上,衬得更加冷白。 陈绵顿了好几秒,才缓慢地抬头。 程嘉也站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已经快要走过了,瞳孔漆黑,神情平静,似乎这件外套连同这个动作,只是他不经意想起时的顺手之举。 但也足够让人心跳漏掉一拍。 许是没反应过来,陈绵绵一时顿在原地,错愕看着,没有接。 而程嘉也向来没什么耐心。 他垂眼盯了她几秒,略微躬身,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带起。 看似动作干脆利落,实际握得极有分寸感,仅是手指虚虚搭在纤细的手腕上,几乎没有真正触碰。 一阵风来,停留两秒,然后远去。 脚步声不疾不徐,房间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响起,走廊重归寂静。 只留下陈绵绵站在墙根边,手臂半抬,怀里抱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怔然出神。 爱情永远是突然降临的。 她站在将影拖得长长的走廊上,忽然想到这句话。 俗套至极,却又不得不承认,意外地贴切。 那已经是她默不作声,却为程嘉也心动的第二次。 如果没有后来的话。 27潮热夏 27 后来是什么呢? 是八月底,好像平常的某天。 东南沿海的夏天也很热,潮湿的空气,黏腻的触感,连风都是潮热的。 程宅倒是空调没断过,但陈绵绵依旧不大习惯。 这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夏天。 白天在房间里看看书,写写稿,下楼和奶奶聊天,陪老人看电视,或者跟阿姨学做一些简单的菜或甜品,在小花园里学习栽培技术,倒还充实。 程嘉也时在时不在。 那个时候,他一时兴起组的乐队已经小有成就,歌和人都出圈,先是在校内疯狂传播live现场视频,继而延伸到音乐节邀请。 但他拒了。 张彤刷到这个内幕消息,疯狂在聊天框感叹的时候,陈绵绵刚看完一本书的最后一页,趴在床上,拿起手机看了两眼。 【张彤】:我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到底为什么不去音乐节啊啊啊啊啊,那张脸不上大屏幕简直暴殄天物好吗!!! 【张彤】:那可是程嘉也诶,为什么别人爆红都出来各种捞钱,他爆红反而还沉下去了,好伤心啊5555!! 过了两分钟,似乎是冷静下来了。 【张彤】:太生气了,忘了你对这些不感兴趣了,宝,对不起,55555 陈绵绵沉默一会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她。 如果张彤知道她这个“对这些都完全不感兴趣”的朋友,不仅认识她口中那个“全校最帅的男的”,此时此刻还正住在他家里时,不知道会是个什么闹翻天的反应。 但她也没打算说。 有些东西跟底线一样,触碰不得,流言蜚语可怖,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认真地思考了很久,特地站在路人角度看这件事,试探性地回复。 【绵绵】:……可能他不缺钱? 【张彤】:。。 【张彤】:好吧,也是。他爸给学校捐了两栋楼,谁在意这点辛苦钱,估计人家也只是玩玩儿而已了 陈绵绵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回了个嗯。 但这种不接话的聊天方式并没有浇灭张彤的热情,她换了个话题,又来劲了。 【张彤】:诶,你说,程嘉也谈过恋爱没有啊? 【绵绵】:…… 【张彤】:噢噢,忘记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张彤】: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程嘉也是谁吧?! 【绵绵】:…… 【绵绵】:我知道。 张彤发了个“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包。 【张彤】: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关心,连我念叨这么久都不记得呢 【张彤】:哎,就算你认识,你肯定也不知道他谈没谈过恋爱 【绵绵】:……嗯 【张彤】:哎,好想知道什么人才能跟他谈恋爱 【张彤】:长得又帅,家境又好,还会写歌,还不乱搞男女关系,这不妥妥的理想型吗?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张彤】:能跟他谈恋爱的人,一定很幸运吧! …… 聊天框还在不断蹦出新消息,但都没有获得回复。 陈绵绵盯着那几行字,难以抑制地出了神。 什么样的人才能跟他谈恋爱呢? 明艳大方,清冷孤傲,活泼可爱。 好像都很好。 什么都可以,反正总不会是她这个货真价实的灰姑娘。 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可是心脏却控制不住闷闷地发胀,像有万千根细线拉扯着,莫名其妙的低落情绪,微弱却绵长。 陈绵绵垂下眼,摁灭手机屏幕前,在心里附和了张彤的一句话。 ……是啊。 一定很幸运吧。 她关掉床头柜的台灯,把自己缩进被子里,企图用迅速入睡来逃避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却始终不成功。 有些时候越心急地想要达成一件事,越容易弄巧成拙。 陈绵绵不但没能迅速睡着,还失眠了。 翻来覆去不知道多久之后,她伸手捞起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两点半。 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认命地坐起来,正准备找两个纪录片来看时,房门外倏然发出声响。 脚步声。 由远及近。 她原本没当回事,约莫是这层楼的谁起来找东西,或者下楼喝水。 老人腿脚不便,住在二楼,除此之外,二楼还有她和程嘉也的房间。程父程母工作繁多,与书房一起在叁楼。 她翻着手机屏幕,挑着纪录片,滑动的手指却逐渐慢了下来。 脚步声还在变近。 陈绵绵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她这间房是在走廊的最尽头,和楼梯与其他房间都背道而驰,不可能会有人路过。 从小培养的敏锐和警惕在此时发挥到顶点,虽说别墅区安保良好,不会出什么大事,陈绵绵还是屏息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她一步一步,轻缓地走到门口,检查自己临睡前有没有记得锁门。 手还没有触上门把手,倏然见它径自向下。 金属碰撞与精密锁芯转动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万分明显。 “咔哒”一声。 锁开了。 陈绵绵心提到嗓子眼,连呼吸都停住,手指紧紧攥住睡裙边缘,把布料捏得很皱。 门倏然打开,泻下走廊窗边清亮月光。 风过,吹动睡裙裙摆,带来一阵冷冽木质香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轻微酒意。 陈绵绵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反应不及,被来人砸个正着。 他似乎是走路都有些踉跄,半阖着眼,一头栽在她颈窝。 虽说身量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肌肉不算夸张,但毕竟是个成年人,体型有差。 陈绵绵被这猝不及防的栽倒带得往后退了两步,手胡乱撑住身后的书桌桌角,才堪堪稳住身体。 程嘉也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带着与平日不同的热意,仿佛要灼伤她。 属于成年男人的身体半压在她身上,骤然靠近,亲密异常。 空气中的酒意越发明显,仿佛酒精浓度极速飙升,让人凭空感到眩晕的醉意。 陈绵绵反应不及,还在兀自错愕,耳朵却诚实地红了一大片。 太近了。 心脏砰砰直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跃出来。 好半晌,她才推他,小声喊道,“……程嘉也。” “你走错房间了。” 身上人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半开的门倾泻明亮月光,把两个人交迭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绵绵抿了抿唇,又推他,有些无措道,“……程嘉也。” 这回有反应了。 他从鼻腔内低低嗯一声,响在她耳边,略有些沉,气音顺着耳道往里钻,半边身子似乎都麻掉。 “……我扶你回去。” 陈绵绵无暇细想他为何走错,只是万分不自在,盼望着尽快摆脱。 程嘉也没再讲话,眼睛依旧半阖着,似乎醉得不轻。 陈绵绵艰难地扶着他,一手拽着他的袖子,让他搭了只手在她肩上,另一手蜷了蜷,缓慢地放在他腰上。 很重。 好在他房间不算太远,起码不用爬楼梯。 陈绵绵艰难地用手肘抵上房门锁,开了门。 这是她第一次进程嘉也的房间,但也没时间细细观察,匆匆从灰黑色调的空间中一瞥,把人带到床边。 略一用力,人栽倒在床上。 陈绵绵活动了一下被压得酸痛的肩膀,抿唇看着他,犹豫了片刻。 算了。 半晌,她回身往外走。 大半夜的,在他房间里,这不太好。 他应该也不需要照顾,少给自己惹麻烦就好了。 想是这么想着,她还是顿了两秒,又回身看了他一眼。 他半张脸陷在松软的枕头里,碎发垂在额前,眉毛蹙着,嘴唇紧抿,大概不太舒服。 陈绵绵盯着他干燥的嘴唇,顿了顿,视线环过房间,发现了两瓶没拆的矿泉水。 犹豫片刻,还是心软的情绪作祟,她拧开一瓶水,倒了小半杯,凑到他嘴边。 程嘉也这会儿依旧安静,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喉结滚动,吞咽动作明显。 嘴唇不经意碰到她的手指,陈绵绵像被烫了一般,倏然收回手。 努力忽视掉那点奇异又柔软的触感,陈绵绵手指蜷了蜷,把喝了一半的水杯放到他床头柜上。 半晌,看他没什么大事,她抿了抿唇,还是往外走。 她没有立场留在这里,哪怕是照顾。 资助与被资助,成年男女,本就地位悬殊,关系敏感。 虽然程家并无几分真心,但好歹资助了她这么多年,她已经算是寄人篱下,万一有点什么误会,实在无法担待。 正这么想着,她忽地听见楼上传来拖鞋踢踏的声音。 脚步声很轻,白色真丝睡袍从楼梯上露出一角,并伴随着一声迟疑的呼唤。 “嘉也?” 是程母。 身体反应的速度远远快于大脑,在陈绵绵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飞快地从里面把半开的房门关上了。 心脏砰砰直跳。 房间外,脚步声渐近。 程母声音略显困倦,轻声问,“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 “早跟你说了,别搞什么乐队,那些演出能赚几个钱,还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她打了个哈欠,停顿两秒,复又蹙着眉开口。 “妈妈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空气一片寂静,她又凑近了点,重复喊道: “嘉也?” 陈绵绵站在门背后,听着仅仅一门之隔的声音,连呼吸都要停住了。 方才关门已经是连大脑都没反应过来的动作,更别说找得到时间落锁,此刻只要程母轻轻一推,她就可以看见陈绵绵。 半夜叁更,穿着单薄的睡裙,在她儿子房间里的陈绵绵。 她会想什么呢? 这种时刻,任何解释都会显得苍白。 哪怕程母向来涵养很好,不会当面表示出来,也难保不会在心里留下隔阂,觉得她心怀不轨,轻浮而不自爱。 方才预设的种种,仿佛都即将要成真。 陈绵绵紧张到连手都在抖,闭了闭眼,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已经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她缓慢睁开眼,颤抖着等待门被推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程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他微微低颈,看了陈绵绵一眼。 “嗯。”他垂头出声,应门外的人。 声音哑得不像话。 “知道了。” 28清醒梦(800珠+ 28 程母后来还絮叨了几句,才缓慢离去。 陈绵绵一直站在原地,房间里两个人一坐一站,保持着诡异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绵绵才倏然松了一口长气,扭头去看程嘉也。 他坐在床边上,两腿微分,手肘撑在膝盖上,脖颈低垂,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但呼吸声比平时要重,在房间里显得十分明晰。 不知道有没有清醒。 但能坐起来回应,应该比刚才好多了。 陈绵绵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那我先回去了。” 她今晚提心吊胆太久,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躁意早已被磨掉,现在只感到困倦。 满身紧张情绪褪去后,只留下无休无止的疲倦,想要立刻倒头就睡。 她转身开门,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人被拽着手腕翻过来,抵在门上。 不同于他走错房间时的沉默与困倦,程嘉也此刻显得意外清醒。 但又不那么清醒。 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向来带着凉意,连擦肩而过都会觉得冷,此刻却滚烫异常,灼得她往后一缩。 陈绵绵错愕仰头,对上他半垂的眼。 程嘉也一手绕过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做了方才她不敢做的事。 “咔哒”一声,房门落锁。 但却并没有让她更有安全感。 那只手顺势环住她的腰,抵在墙边的同时,又把人向他身前扣。 太近了。 远比方才第一次栽倒时还要近。 陈绵绵瞳孔一缩,慌乱喊他,“程……” 名字都没喊全,程嘉也就低下脖颈,陈绵绵心脏倏然重重一跳,慌乱偏头避开。 程嘉也的吻落在她侧颈上。 刚埋过的地方。 烫的。 他连呼吸都是烫的。 陈绵绵惊得瞌睡全无,努力向后仰,避开他的吻和吐息,伸手去推他肩膀,“你干什么?” “发什么酒疯?!” 陈绵绵对“喝醉”这件事的概念极其模糊,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鲜少有范本可以供她对比,只能将这一切反常行为都归咎于醉酒。 程嘉也没搭话,还是低头去寻她的唇。 陈绵绵一直往后避,后脑贴着墙壁,不愿意。 没有人会愿意吧。 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上一秒两个人还在家长面前尽力掩饰装陌生人,连照面与擦肩都屈指可数,下一秒却被抵在门上,身体贴得极紧,快要接吻。 就算她喜欢程嘉也也不行。 陈绵绵执拗地躲,还执拗地推他,真用了劲,程嘉也却纹丝不动,吻不到也不恼,索性张嘴咬她颈侧。 呼吸灼热,喷洒在耳根后颈。 齿关开合,衔住一块软肉,来回碾磨。 陈绵绵哪里受过这个? 今晚之前,她和异性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不小心互相碰到对方手指,然后飞快拉开距离。 被含咬住的地方仿佛凭空生长出众多神经,连着四肢百骸,半边身子都在发软。 也是真的恼了。 陈绵绵蹙着眉,推他无果,胡乱伸手,往他颈侧连着脸颊那块皮肤上呼了一巴掌。 “啪”一声。 清脆的响。 陈绵绵摸不清力道,但应当很重,因为她手心都在发疼。 动作倏然停住。 房间又安静了。 陈绵绵胸膛止不住地起伏,呼吸急促,明明感觉情绪复杂多样,并不只有委屈和愤怒,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很丢人的泪失禁体质。 她一边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不那么狼狈,一边望着身前的人,轻声发问。 “你知道我是谁吗,程嘉也?” 她虽然不是什么门当户对的女孩,也不是什么把名节看得比生命还重的烈女,但她也无法忍受程嘉也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试图与她接吻。 或甚至是更亲密的事情。 没有爱的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程嘉也的呼吸声,交错着,缠绕着。 程嘉也垂着眼,胸膛起伏同样急促,低低的喘息响在她耳边,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好半晌,他缓缓松开她。 陈绵绵缓慢地闭了闭眼。 果然是耍酒疯,她想。 幸好她一巴掌扇醒了这场梦。 不然沦为笑柄的人永远都会是她。 程嘉也身体往后仰了仰,似是清醒了片刻。 他垂眼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清。 就在陈绵绵以为他要退开道歉的时候,程嘉也又压上来,单手轻捏住她的下巴。 不同于方才的粗暴强制,这回他声音很轻,吐字极缓,仿佛能从呼吸间感受到那一丝缱绻。 “绵绵。”他说。 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