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拥你的声息》 00 也许我做不到将你当成生活的全部,但,你确实会是我生命里的唯一。 伤害一个人的时候,当下恨不得一针见血、发疯似拚命往伤口戳,可是,会让自己同时伤痕累累的,永远只有亲近的人。 家人,以及喜欢的人。 以及、你。 如果日子里注定充满争执纷扰,请告诉我我们不会吵散, 请和我约定,我们, 不会轻易分离。 01 神说要有光,世界就有光; 不过想念你,你便出现得刚好。 第一章 ? 「我害怕的不是这些故事会被你忘记,而是你忘记了,我却还记得。」 搁下钢笔,反覆盯着手帐本上的字跡,手指拂过被抄写下的句子。懒散地垮下先前挺正的肩膀,我叹息。「没有故事能被忘记啊,我们根本不认识。」兀自嘟囔。 仰头、抬手遮住眼睛,阻挡白炽的光线,彷彿能将我一颗难得澎拜的少女心照亮,太过赤裸裸。 因为声息而疯狂迷恋上一个人,听来真是肤浅可笑到不行。明明不是巨无霸大声控的,自从那天,我却乖乖守着广播,大刀教授的实习课都没那么准时。 人生,很难。 随时捅你一刀都是措手不及,就像上天给你关1上门,谁知道他开的窗你攀不攀得到,又或许撞了你鼻樑也不好说。 厌世、厌世,想到还要写实验纪录本就更加厌世。 略略偏过头,注意到前些时候和煦的阳光不知不觉让云层给挡住,丝丝缕缕的金黄光灿只剩残影,这个季节的天气,阴晴不定。 低下头看了腕上手錶的显示,掩饰不住轻扬的嘴角,飞快扯过放得老远的耳机,戴上、切换频道,完全是蓄势待发、枕戈待旦。 分针的滴答此刻忽然显得声响巨大,每次位移都让人紧张更甚,还有难减的兴奋欢快,像个要得到夸奖的小狗,欢腾的摇晃尾巴。 三、二、1— 下午三时三十分。 一年一度的跨年都没有这般欢欣鼓舞。 「这里是listentolove,声声不止息,大家午安。」 清越温和的嗓音,彷彿轻盈拂过海平面的微风,撩起靴纹似的波,收拢了温润清和的气息,落在左胸口,又潮湿又温暖。 克制不住地拽拽自己的头发,摧残一番,要不是在学校实在很想尖叫啊。不论听过多少次,都会有恋爱的感觉,浓烈程度绝对有增无减。 「??有一句话送给来信的阅听者。」沉稳好听的声音有一股没有道理的力量,所有不安无措都能被平息。「对一个伤心的人,让他讲他还没忘的人,不但不会伤他的心,反而得着安慰。」 心脏最敏感的神经像被牵扯,眨眨眼睛,一秒的怔愣过后,执笔迅速抄写下一闪而逝的共鸣与感动,潦草的文字斜斜歪在纪录本中央。 我仔细倾听,总是不想错过他的隻字片语。 「这是三毛说过的话,失去的人不是要听宽慰的话,而是要能安静听他说放不下的过往。」我彷彿能想像他唇边轻浅温柔的笑意,温情在心口慢散开来。「接着,点播一首歌,送给来信的朋友。」 他的话语中溢出轻笑。「是刚结束世界巡回活动的韩国团体,infinite的stillimissyou。」 扁扁嘴,比起网路就能载到的音乐,我更想多听他的声音、多一分鐘,甚至一秒都行,馀音绕樑就是这么回事了。 不到四分鐘的音乐结束,继续听他分享两封来信,以及两首点播,半个小时的小广播老是觉得稍纵即逝,比神奇宝贝还难抓住。 心里深深的惆悵。星期三和星期五就是那么难捱到的日子。 02 吁出长长一口气,摘下早已归于平静的耳机,攥在手里,伸展着僵硬的双腿与肩胛,迷茫的双眼还有浓浓疲惫,视线毫无阻碍地延伸出去。 摩娑着耳机,紊乱的脑袋得到片刻歇息。 静謐的空间里原本只有沙沙的笔落声响,以及冷风过境窗子的轧轧。 然而,成群结队的嘈杂喧腾逐渐袭来,伴随无数欢快轻盈的脚步声,彷彿都成了这份寂静中的入侵者,震盪着地面,格外突兀。 看来来了不少人、由远而近。揉揉眉心,我闔上实验纪录本,摆正歪斜懒散地坐姿,撩撩不甚凌乱的头发。 眨眼的时间,一群男生自狭窄的门窗各自脱颖而出,张扬温暖的嗓音与笑声确实鑽入话题间,嵌合着课业中的枯燥空荡。 「呦呦、我就说女神铁定在这!」 「当然囉、女神还是我们系的书卷奖常驻名单!」 爽朗的声音不难察觉隐隐的骄傲,随手就是架了隔壁男生一个拐子。习惯地听着他们的与有荣焉,我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温和的视线掠过门口所有人。 不多不少的善意,没有不耐与倦怠。 「你们是系队要练习吗?」努力憋出一句近似关心的问话,能在茫茫话题与尷尬间拽个平衡,不得不佩服自己。 却好像扯了不得了的开端,铺天盖地般砸下的是许多刻意且别有用心的邀请。 「是啊!因为下礼拜系际盃开打,教练完全是恶魔机关开啟。」 「还是女神要过来看看!绝对增长气势!」 「她要是去了,学弟们八成连一般传球都会漏接!」 唯一个反对声音立马被僭越的声音盖过,学弟瘪着嘴不服气。「说得好像学长们不爱看女神,明明实验课都抢着和女神一组!」 被狠狠反驳得噎了噎,此刻我才看清楚是曾经同一个组别过的班上男生。不着痕跡勾了勾嘴角,他哪是同其他学弟一样抱着莫名其妙的欣赏。 他根本是组里的雷包,混学分与成绩的。 当时真差点想不顾形象劈头骂翻那个猪脑袋的队友,幸亏他油腔滑调的技能是一等的,勘勘让口头报告领先他组一分。 歛下眼瞼遮掩不适宜的嘲讽,恍神一瞬时间,话锋重新回到我身上。深呼吸几口气,认真忍了忍,没起一点脾气。 「抱歉,我就不去了,待会有事情。」 失落与抱怨此起彼落,终究不敢违逆或勉强我半分。心中微叹,略有松气,盛情难却是最麻烦无解的结果。 接着,大多数人相互勾间搭背地一哄而散,热闹是友情的别名。我收拾着凌乱的桌面,揉碎涂涂改改多回的纪录纸,连同文具用品一口气扫进背包里头。 瞧了眼亮起的萤幕,忽略上百则的群组讯息,着眼精准的时间显示。刚起身便目光撞上另一道打量,心底咯登,抿唇吞回几乎要脱口的脏话。 他、他是谁啊!为什么不走硬要待在这这这这— 内心是崩溃的,面上完美清淡的妆容与神情是波澜不起。这点镇定与抗压性,我对自己还是挺有把握的。 「有什么事吗?」盯着他陌生的脸,蹙了眉,没忍住显得不礼貌的确认。「你……是我们系上的吗?」 像是忽然触电的惊愕,他大大耸了肩,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我是企管系的。」 约莫是他唇边的笑容着歉意与讨巧,自然又真诚,恍若午后穿透树叶的灿烂阳光,霎时点亮了光线昏暗的实验室。 用力再用力,将防备压进心底。难得能有间情逸致与他多说两句话。 「管院的学生跑来医学院,迷路了?你是大一生?」 「不是!」他急急声辨,搔头的模样太傻气。「大三、裴宇信。」 03 面对他极有诚意的坦诚,要是一如往常轻描淡写地装傻,正是显得矫情。仅是一秒的苦恼迟疑,他又期期艾艾抢白。 「我知道女神学姊是护理系大四!我……我不是跟踪狂啦!是、是上一场系队友谊赛,听学长提起。」话语越到后面越像嘀咕,我失笑。 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但是,他的名字怎么听在耳里有些耳熟? 要是问了是不是曾经哪里见过,多像老掉牙的搭訕。摸摸鼻子,丢不起这个脸,打算作罢,交集深不了,不必过多探究。 「嗯,想也知道是他们把我卖了。」 护理系的男生向来是屈指可数,吹嘘起来拚不过,都是拽着女生挣门面。 顺着他踌躇的视线,发现他至始至终都盯着我,有些不自在地眨眨眼睛,然而,他是以一种太过认真的心情,必定能注意到我的细微转折。 他轻咳了一声,明明空气中如日中天热度已经退散,现在却是悄悄爬上他乾净的脸庞,我看不明白他的意图。 很纯粹又很复杂。 「因为学姊是系篮永远都会被提起的话题,不论哪个系。」 「男生聊天都这么没意思啊。」 角逐书卷奖成为学霸,是因为我比谁都努力;瓜子脸、栗色长发、修长双腿,长得好看,单是因为符合大眾的审美,该感谢娘亲与亲爹的优良基因。可是,自从大一时候宿营结束,叶若唯三个字从此与护理系女神千丝万缕綑绑。 再也摆脱不掉。 学习化妆、关注时尚潮流的穿搭,以及夜晚慢跑维持身材,全是要悉心呵护女神称号;微笑、传借笔记、没有娇贵脾气,都不是自己的真实,生活变得绑手绑脚,害怕一点失误会变成詬病。 也许多少人梦寐以求着眾星拱月的焦点,我却是痛恨这种芒刺在背。但是,一切都走向不可挽回的发展。 我是不可能向人抱怨这些。高冷与骄傲,是一线之隔,万丈差距。 别人眼里的称扬与讚赏是多么脆弱,像是在指间圈出而吹起的泡泡,绚烂美丽,终究留不长久,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消逝。 「我、就是听听而已。」似乎感到羞愧,他偏开头,侷促地避过我的眼神。 「没事,没人不爱听八卦。」 校园网的消息更新再迅速,叶若唯这个名字是从不淡褪的顏色。 他倐地抬头,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不能再纠缠,会耽误实习作业,我揹起沉甸甸的黑色后背书包,朝他、朝门口走近。 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不跟兄弟伙伴们一起离开,合理的推断随意脱口而出。 停在他跟前。「你要借这间实验室?」与此同时,将钥匙摊在掌心。 「欸?我、不……哦对。」 「直接给你吧。」轻盈的触点是我的指尖与他的手掌,确认一串钥匙稳当置放他的手里,收回手兜进外套口袋。「使用完直接还到化学系系办就可以。」 「嗯哦。」 「记得要在我填写名字的栏位后方打勾。」 望着他呆滞的神情,放低了声音提醒,教室外远方的喧闹没盖过丝毫,我能感受他快要化进天气里的率直温暖,他一动也不动地凝着我。 心跳剧烈且明显慌乱一下,外系的小学弟啊、姊我不啃嫩草的。 我收起笑容,一板一眼。「记住了吗?」 他点了头,轻巧轻巧的动作,青涩到不行。没打算有后续,今日很不祥,肯定是不宜出门,彻底经过他杵立的身边。 刚要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学弟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踉蹌了步伐。整个人僵硬得像根木头,用了洪荒之力、用了将近一世纪的时间,回身,不可置信瞪着他。 深深吸气,牵强地保持笑容里的和善。「学弟,你说什么?」 ——这么说好像会让你很困扰,可是我喜欢你这件事,本来就不该只是我的事。 仅仅一个旋身的空馀,他完全没有方才天然的傻劲、没有要被刨挖出心思的紧张,如此不和谐又不正常,我当成是他脑袋给风吹坏了。 舌头闪了所以说错话。 「我说。」怀着小孩子气的恶意,他故意稍作停顿。 练习多年的隐忍,没有功亏一簣,依然从容不迫,我抬高下巴,环抱着双臂等待他解释的接续。 如果说、我可以依凭过去实习经验,猜测一个病徵引发疾病的种类可能与机率,那么,上网即可搜索到的陨石降落机率,绝对不成问题,一根手指头的事。 但是,彷彿陨石正中脑门的感觉是可以形容的吗? 「学姊,我喜欢你。」他重复一次,口齿清晰,嫌我听得不够清楚。大脑失了确切的反应,甚至驳斥的反射都落下,我近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人生很玄幻、很跌宕。 这一剎那,思考是一片空白,想起的是、他说他的名字是裴宇信。 只剩下这个回盪在耳畔和脑中。 裴宇信深色眼眸里的真诚微光点缀得无可復加,与他给我的第一印象相互辉映,纯净而澄澈,再也没有其他庸俗。 「学姊我不喜欢这种玩笑。」有时候,年级就是最好的武器。 他出乎预料地微笑。「我是因为到澳洲打工换宿,所以休学一年。」我一愣,他没给我思索空间。「也就是说,我们、应该是相同年纪。」 「我只是想好好说出喜欢你这件事,不管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这是他捧出的爱情。 带着夏末秋初的一点浮躁,让人惶惶如梦。 04 ? 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比喻男女第一次见面,就对彼此倾心。 就对彼此倾心?彼此倾心? 「……去他的一见钟情。」谁跟那学弟彼此倾心了! 愤愤地滑去成语查询的页面,气不打来,不够吐出这份莫名恶气。连同几天下来的搜寻纪录通通删除,没个剩下。 儘管有八成机率会后悔必须重新查询预留的网页,按下清除的这瞬间,仍然通体舒畅。 我这是被调戏了吗! 被一个不知到哪里窜出来的毛头孩子戏弄,想起当时没有给他飞踢就扼腕。 接近太阳西下的时分,暖黄的光线与公车亭旁佇立的微暗路灯相互辉映,整个世界都柔和起来,人群熙来攘往。 稍站片刻,发现跑马灯显示等候时间居然是十九分鐘,盯着自己的如风中残烛的双腿,默默挪了脚步,看准位置坐下。 原本靠得近的人终究会离开,不是什么柔肠寸断或是雄心壮志的理由,非常风轻云淡,等待的公车来了,所以必须走了。 这是充满分离的时代,目送陌生人的道别与背影,都是城市中别样的风景。 我的思绪有了停顿,百般无聊地踢着脚,欺凌着矮跟的英伦鞋。 喧腾无章的交通是繁忙都市的侧影,四起的霓虹灯光和喇叭催鸣,都像寂寞中酝酿的颓靡浮华,无端烦躁。 仅是一秒之差的恍神,改变的是诡异秩序的平衡。 车流忽然慢了下来,唧地刺耳煞车声想划破身边人的冥想。开始有人摘下耳机或是自手机屏幕移开关注,全聚焦于十字路口的紊乱。 盲从地顺势看像肇事的地点。违规右转的疾行机车撞上车速缓慢的货车,机车斜斜滑出去摔得老远,机车骑士抱着安全帽趴卧地上,遭遇飞来横祸的货车司机赶忙下车察看。见义勇为的过路行人已经拨了电话通知医院。 这世界就是需要这样的爱和友善啊。 长吁短叹不到一分鐘,马上对着落入眼底的景象暗骂一声脏话。儘管是隔着几尺的距离,我依旧迈开步伐奔驰在刚出事的马路上。 劈头就是气急败坏的指责,砸得他眼冒金星的那种。 「你是白痴吗!考驾照笔试是蒙及格的是吧,违规右转赶投胎前,没有好好想会不会危害无辜的路人号吗!」 见他愣愣停住移动身形的动作,不好继续刺激他。费力扳住他的肩膀,轻轻放平身子,恢復成起初横尸的姿势,我微微吐一口气。没常识的人很可怕。 「不知道车祸后不能剧烈晃动头部吗?你是真的摔到脑子把常识摔掉了吗?」 没对他的回应作后设,逕自打量起他裸露在衣衫包裹之外的伤口,大大小小无数擦伤,而出血的大腿最是怵目惊心,彷彿可见翻出来的血肉。沉吟半瞬,拿出隐形眼镜用的生理食盐水,细心地往伤口倾倒,从书包的夹层掏出一条乾净的手帕,暂且绑上伤口处止血。 完成所能付出的,我力图淡定地与伤者对视,悄悄收回还在发抖的手。 课堂所学毕竟是纸上谈兵,再多、再精细完备的理论,遇上急难而不敢当仁不让上前,全是徒然。实习课的操作难免会依仗学姐的存在,绑手绑脚抑或是有恃无恐。 又多瞧了乖巧趴着男生几眼,忍不住好笑,猛一看的确挺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既视感,轻咳了咳,遮掩不合时宜的愉悦。 时间分分秒秒逝去,夜色逐渐深,略略开始起风。蹙了眉,不好推他,我朝伤者旁边再靠靠,用着我们俩都能见的音量。 「喂先生,你会不会冷?反正救护车也要来了,能忍吗?」 「还、还可以……」 「哦,那你好好撑着,当作你违规的处罚。」没心没肺地忽视他抽搐的嘴角,选择特别戏謔的口吻。「唔、忍耐不住可以告诉我,我不会笑你,我不想最后是我白费力气救人。」 05 是耽误实习的工作,但是,与一条生命相比,一张报告纸的悔过当然显得单薄。红绿灯红了又绿,失序的交通状逐渐重新安稳流动,察看手錶,约莫在三分鐘能等到救护车。 救护车平均抵达现场的时间是五至六分鐘。 「你是医生?」 带着清冷笑意的温润嗓音从头顶传来,眨眨眼睛,仰首凝视半晌,终于确认声音来源是不知道何时站在另一边的男生。 再次眨眨眼,不明所以。「不是。」面色微怔,回答是条件反射。 有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在心底发芽,像是被挖掘出埋藏许久的心事,很莫名其妙的翻腾。我理解不出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人贪恋与记忆的究竟是他的气味、他的面容,还是他的声息。 迷茫的目光毫无落差地坠落于他简洁俊朗的五官线条,肤色白皙,手指修长好看,却是一副养尊处优的高贵,浅短的头发墨色如眸,漆黑的眼里沉着又深又静的情绪。 这不是一张熟识的脸孔。 但是,为什么心里会泛起轻轻浅浅的涟漪? 彷彿随着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漫起不可忽略的悸动,能确定不是错觉。 低沉的嗯似乎收拢在他喉咙,他的唇瓣溢出似嘲讽似无意的冷笑。「不是医生还敢衝出来救人,有误人子弟的,也有你这样一股脑热血的。」 谁听不出他的意有所指,根本是说我自不量力逞英雄! ……理智线断得乾乾净净,此时不是在校园内,没有女神形象的包袱,不必偽装谦谦礼貌。我嗤笑。 「彼此彼此,还有你这种袖手旁观的。」 瞄他一眼,上好的订做西装笔挺俐落、劳力士的手錶,双手放入西装长裤口袋,秀挺的身形那么样佇立着,全身都刻着骄傲,深入骨髓、浑然天成。我皱皱鼻子,狗眼人低啊。 兴起的好感都要成为负值了。 听着渐近的救护车声响,心里陷落一处释然。我奇怪地又回首。「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当第一线目击者。」 他的轻松洒意竟然没有丝毫突兀 闻言。静默数秒,我搔搔让风吹乱的长发。「那、先生,能请你打个电话叫警察吗?这重要环节好像被遗漏了。」 更想说的是,先生你光是站着不腰疼吗! 付出点实质行动啊!这世界有光明温暖的一面,理应有太冷太阴险的反面。 「不好意思,我是冷酷无情的路人,乐善好施的事,小姐你请便。」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十分真切,不会被认错,却是说出那么冰冷的嘲謔。气得都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攥紧的手指格格作响,他没搭理我的不可置信,神色静默,冷傲得不行。 轻蔑的十五度微笑,染着几分会令人窒息的邪气。我狠狠咬咬牙根,天籟的嗓音都给他的冷情和嘴贱给玷污了。 「……」落得瘪嘴。 原本是要挫挫他锐气,没想到被气得够呛。没精神再和他搅和,这个季节的天色是暗得极快,车声的呼啸盖不过风的喧腾,待到救护人员迅速抬着担架过来,好好安置被晾了许久的伤者。 我蹭到货车司机身旁。「那个、请问连络警方了吗?」 「有的,给过电话了,怎么说也是我比较衰啊。」 呵呵、那倒是。 交谈的空隙驀地被细微的声响破入,我一愣,没来得及意识到危险,划破皮肤的尖锐刺痛便袭来,我不可抑制地瑟缩了。 低头,货车上掉落的钢板在左腿的侧处留下深深痕跡,自邻近膝盖止于小腿肚,快速于眼光里笼起的雾气模糊了艷红的血跡,被及时搀扶的身子微颤,倒吸一口冷空气,疼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得扯着神经。 突如其来的害怕沿着脚底窜升,经过受伤的地方,爬上心口。 我信奉科学、相信医学,这样细小轻盈的伤口是不会致命的,对的,轻微的伤口,但是,感染自然另当别论,所以若是妥善处理也许连伤疤都不会被留下,儘管是有如此清明的认知,脑袋却慌乱。 车门凹陷,车灯附近七零八落,让人不得不臆测究竟是多少的时速衝撞。 「小、小姐你的脚!对不起啊!我我、我去帮你叫人来处理伤口!要是破伤风就不好了!」 他缓缓且小心松开力道,我咬着下唇,拖着步伐要往空旷地方移动,避免再度血光之灾,吸了吸气,没办法不去盯视血跡斑斑的腿。我闭了眼,徐缓地反覆深呼吸,但是,晕眩的感觉更加强烈。 「大麻烦。」 这样风与汽机车交加的嘈杂,我能清晰听见他的声音。 一贯的戏謔笑意,别样意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从后方走近,轻巧拖住我虚软的身体,为了不显得太狼狈,拼命忍住软弱的颤抖,散乱的长发些许拂在他身上。 语声分明是淡然轻软,近在头上、身后,听在耳里总是隐隐掀起不甘心的情绪,笑盈盈的语调掺杂着明晃的不以为然。 「刚刚替别人处理伤口挺有架式的,轮到自己就不行了,这是什么道理?怎么?怕痛?」 怕你妈的痛,验血的扎针都能快狠准往自己手指下去,眉头不会皱一下,这点疼痛简直一块小蛋糕。 澎拜激昂的反驳张扬在喉咙里,说出口的话与力气却是虚弱绵软。我没有拽紧他的衣角,踉蹌着跌坐柏油路面,扶着额头,苍白了脸色。 他的衬衫西装看起来都是能杀掉我大半生活费的价值。要是留下一点皱褶,不是几百元熨斗能抚平的。 仍然要强地哼哼,语气全是倔强。「谁怕痛了……我是晕血。」 他的唇角弯了弯。「晕血?」 「……只晕自己的血。」 「你这恐惧症很任性啊。」 从来没有人知晓或看穿的弱点,在他凉薄的唇里被道出。这个人怎可以这么讨厌,我今天怎么可以运气这么背。 感觉空气逐渐稀薄,我试图压抑不断翻腾的酸意,很反胃。 「喂……」支撑不住,害怕与羞恼都灰飞烟灭,更巨大的疲倦铺天盖地下来,线条分乾练的下巴磕上他的骨头,馀下低声囁嚅。「我要晕了。」 能感受他连忙伸出另一隻收在口袋的手,紆尊降贵地蹲在身边,骨感漂亮的手刚触上我的肩膀,他深邃眸光里的动容波澜,成为朦胧意识中的最后残影。 06 似乎做了一场不长不短的的梦。十分鐘、十五分鐘、三十分鐘,又或者更长久,久得像等待一株小草萌芽。 但是,于我,即是闭眼与睁眼的时距。 迷茫的视界里都是我熟悉的。 急诊室中人来人往的飞快节奏,噠噠脚步声与医学术语,我压压脑门,泣不成声的哭喊刺激着失散的思绪,终于视线凝视在男生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种让人特别手痒的贱表情,不抽一下会遗憾终生。碍于他勉强攀上我半个救命恩人的身分,忍了。 不敢大动作起身,晕眩的后遗仍留着尾巴,醒来渴得很,我抬了虚浮的手指比比喉咙,不望他能倒杯热水给我润喉,出门右转超商,一瓶矿泉水称上是举手之劳吧。他无视,眉眼弯弯,撩起清冷的恶意。 「……rh阴性的熊猫血还敢在现场衝锋陷阵,要这么横衝直撞,不如闪远点,别给人添乱。」 「你……怎么知道?」 「嗤、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可是,我被医生当成你的不尽责男朋友,不只被狠批竟然不知道你是熊猫血,还没有好好照顾你。」 语带深深且冷静的笑意,我禁不住缩缩脖子,总感觉他怨念深似海,嘴巴一张一闔都是咬牙切齿。 所有秩序与规划全让这场事不关己的车祸打乱,对自己没办法对伤患见死不救的体悟颇为深刻,很多时候同样会热血正义的插手,衝动、情绪化。 瞭如指掌我所有双面偽装的孙沐念,最爱衝着我说可以找回你女神的高冷气质吗。高冷啊。 护士就是要和蔼可亲、任劳任怨啊。 「……哦、谢谢。」不甘愿地吐出几个字。 「你好像搞错意思了,我干么要你的道谢。」 我恍然,瞧着他沉黑如墨的眸光。「也是,大恩不言谢。」 面对他更深刻张狂的鄙视,我摊摊手,如此简单的动作都略嫌无力,果然只剩下耍嘴皮子的力气,令人忧伤。 「不是听说熊猫血的人都会随身带个小牌子,标明自己是熊猫血和紧急连络人电话吗?」 「哦。本来是有的,上个礼拜掉了。」为什么要跟他讨论起攸关人生安全的事?狐疑地盯着他垫起笑意的幽深眸光。「你关心这事情干么?」 他又没好气地嗤笑。「怕你之后再晕倒,造成别人困扰。」 「……造成你的困扰,真是不好意思啊。」 他轻轻哼了几声,哼出冷意,在他俊挺頎长身上有让人不忍苛责的高傲。没能将大脑指令转换动作,下意识凝视他白皙乾净的俊顏。 白炽的光线落在浓密漂亮的睫毛,明明暗暗,深沉难辨又明朗轻快。 「既然我都没事了,你干么不离开?要是耽误课业工作什么的,别想赖在我头上。」 我一介穷苦学生。感叹哀伤不满一秒,即刻想起医药费用,又得缩衣节食,心里全是眼泪。不就是个晕血,居然大费周章送进急诊室!腿上的割伤不就看来可怕狰狞点,太小题大作了。 幸好不是送到我实习的医院,我肯定会成为茶馀饭后的笑柄。 我很委屈,但是,这位先生看来比我更委屈。他清黑的眸底是喜怒未明,嗓音里头的嘲讽再明辨不过。 「身为你失职的男朋友,总是要陪你到悠悠转醒吧。」 立刻横了他一眼。揪着这个天大误会,又不是我让那些医护员错认的。再说,这么毒舌的男朋友,我不想要好吗。 提及他的声息,温润和暖,彻底和他性子里的清冷倨傲不搭边。搔搔脸,斟酌片刻,轻轻咳嗽,他挑眉看了过来。 顿时心慌气虚,硬着头皮开口。「你……我是不是哪里听过你的声音?难不成你跟我是同个学校、还是你什么乐团主唱?」 他笑了起来,像破冬的冷梅,清贵又孤傲。帅得无法无天。 「这是在搭訕?」恶意的停顿,黑瞳闪过狡黠,他缓声道:「可是、怎么办?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果然高估不得他的良心,简直餵狗了。 「因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他神色冷淡,着实与眼底的沉黑笑意判若两人。他从容道:「c大护理系大四生,当过系篮球经和垒球球经、领四年的书卷奖、医学院的女神。」 沉静漠然的目光扫过我怔愣的神情,勾唇又是一笑。「叶若唯、摩羯座、rh阴性血、身高……」 「停停停——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看了你的证件,然后等你清醒的时间很无聊,上网查了你的名字,没想到在校园网挺活跃的。」 「那你为什么看我的证件!」 他嗤之以鼻,彷彿我在无理取闹。我的恼羞成怒像砸在一团厚重的棉花上,虚无失力,跳樑小丑般的可笑。 明明不是一个骄纵又情绪起落夸张的人,面对这个男生,用不得平常心与理智压抑。让人不由自主卸下偽装,这不是一件好事。我眉头拧得更紧。 「别把我想得那么齷齪,少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你难道看医生不用缴交证件?」 我一噎,他将双手放入黑色大衣口袋,睨着我。「恢復精神就自己下床,不要在急诊室霸佔病床。」 ……屈辱、百分之百的屈辱。 好好一个优秀护理系生让他说成霸佔床位的废物,没有更冤枉的。 07 ? 人生果真是否极泰来。 错过一个晚上的实习,毕竟事出有因,同时补上了病歷证明,于是仅仅被吩咐去向代班的同学道谢。虽然晕血这种事不好拿出来说嘴,能避过千字悔过书与志工服务,仍然能算上好事。 对于天外飞来一笔的灾难,能融合关心和幸灾乐祸的,独独孙沐念了。 「所以说,你本来应该非常帅气留下天使光环的救人英姿,最后因为被脱落的钢板砸一下,马上掉鍊子,降格成伤患。」 淘气的笑意漫在稍稍让瀏海遮住的眉间,孙沐念愉快地下了结论。 松开牙根,放过被我咬得不成人样的吸管,狠狠白了她一眼。 「孙沐念,注意一下你的语气,能不能有点同学爱了?」 「又不是一个大学的,有同学爱也给不了你。」 「从同一所高中校友算行不行?」一个恍神,发现和她较真的问题很傻。都被她给带低智商了。 她轻轻咋舌。「对一个崩坏女神友爱,唉、不行不行,太为难我的良心了。」 「切,那也要我装的,他们乐意买单。」 选择相信表面,以容貌优劣和成绩高低断然评断一个人的定位,那么,若是被蒙蔽,有什么好意思找人哭诉喊冤去。被精神力幻想或流言塑造的人,实际比你们更冤好吗。 与真实大剌剌的自我越走越远,直到沦为解离性精神异常症的切割。只要想到再几个月就能离开腻人的学校,做梦都会傻笑。 随意转了转靠在手心的热可可,没有抑制住冷笑。「我是立志成为热情贴心小护士,谁爱当四体不勤的花瓶了。」 生平最不齿雷包。 我的正义感、我的笑声、我的性子,完全能称上豪放,与摸一下都会碎的娇滴滴瓷器是十万八千里差别。那种人,不如不要出来社会挡路。 「哦、姐妹,你这句话带有顏色,请求矜持点。」 ……去她大小姐的,她一个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这么不纯洁思想连结,闺仪礼数呢! 是的,孙沐念确实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女。 in娱乐公司便是他们家族拥有的企业之一,响叮噹的公司名号是取自创业者的孙子孙女名字的彦与念、即是孙沐念与她的哥哥孙沐彦。捧红不少solo歌手与男团,亦是签约许多当红演员,目前有计画拓展圈子到广播剧以及综艺节目。 憋不住消息的孙沐念,最爱把公司发展动向说给我听,反正我是没有人能透漏商业机密。混的界内可不一样。 因此,孙沐念根本不急着考虑是否直接考研究所,别人在焦头烂耳决定出路或拚学分,她自然是有本钱继续清间。未来自然等同保送举足轻重的大舞台内活动,比起其他醉生梦死的大四生,或许显得安逸顺遂,但是,一旦有了明确分向,她渐渐接触与学习製作人的事务。 千金小姐的脾气她不是没有,直来直往,犀利却礼貌。能让她发火的无非是有跟屁虫黏在身后,她便当场甩过篮球校队副队长了面子,给他难堪。本质仍是心善义气的。 「哪里有顏色了!你在业界扫黄扫多了啊。」 「呦、装傻?小、护、士啊。」 ……败给她了。 大翻了白眼,当然、是低着头,低调的不淑女。 孙沐念自个儿笑得欢快,难得放风出来,特别爱往人痛处踩个几下,闺蜜间都是这样相知相惜、互相伤害的。 她有多眉开眼笑,我就有多心碎。 终于抿了唇收敛,她艷红的唇色更加明丽。「那说到你遇到的那个、没血没泪丧尽天良的——摄影师,你知道是谁吗?」 偷偷隐瞒被学弟调侃到毫无招架能力的事,保留点秘密能有距离的朦胧美,与其让她大惊小怪、吵得掀翻屋顶,不如我自己选择性忘记丢人的经歷。 「唔、梁镜旬。」同时,自皮夹拿出他硬是塞过来的名片。咳、我就是拒绝得比较不明显。 「……咦咦咦!认、认认认真?」 「怎样吗?」 她这恢弘的气势无与伦比,骇人。 嘴上语气虽是浮夸的,孙沐念大小姐松开攥着杯身的手指,乐呵呵地讨好笑笑,嚥了一抹唾沫。 「呃、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大概是超过八分熟的那种。」 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妞太出奇不意。「以为你可以有点建设性的指向,真是高估了。」 「什么嘛,你要是在意可以尽情网路肉搜啊!」 我被气笑了。「是你在好奇,我又没说在意。」 「骗谁啊,整件事你都绕着那个优质摄影师,十五分鐘的自由陈述时间,你有十二分鐘都在提他。」她不甘示弱反击。 「难道你想听我怎么帮那个伤患包扎急救?」 孙沐念顿时如期一呛,没了话语。 脑补太多,果然是骗骗无知少女的浪漫言情小说看多,脑子都给弄洞了。 「行!没在意他、没在意他!我们女神哪会在意凡夫俗子。」投降地摆摆手,她吞下最后一份蓝莓塔,清清喉咙才开口。「讲到摄影的事,听说你们学校的公益年历又开拍了,你四年来都没参加不可惜吗?」 手顿一下,想像上年历内页,一阵恶寒。「被人盯着的日子还不够吗?我爱没事找自己麻烦?」 「如果被那些为了录取、然后争得头破血流,听说还拿成绩和人品出来靠北版刷曝光率的那些人听见,保证你尸骨无存。」 「形容的文雅点,你这个爱看鬼片的血腥教主。」 「看鬼片没有不好啊,促进肾上腺素,超天然作法,最近网路在说看鬼片瘦身方法,可以试试。」自得地打个响指,引来几个人侧目,她大小姐忘记身在金色大道的咖啡厅。「不要趁机转移话题,我们在说年历徵选。」 「没什么好说的,不想要就是不想要。」这句话说来挺任性的。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耸着肩洒脱说:「不过也是,平日追着你喊女神的人不是没有女生群,如果你参加了,她们肯定会对你咬牙切齿,哎、人红是非多,就是树大招风,毕业前还是当当边缘人。」 这世代,当边缘人还成为目标了。 08 夜渐深浓,与孙沐念道别,各自归返自己的住屋。没有实习的日子,猫在温馨小屋子里最是享受。稍晚,她却无俚头发起连发攻击,贴图与讯息洗了整个版面,逼得我空出写报告的手以及精神。 拿过被推得老远在充电的手机,另一手摸摸额头。这妞又再闹腾什么了? 食指懒散地点开视窗。 「姐妹呦!我就说我听过梁镜旬这个名字啊。」 「他就是你们学校今年公益年历的摄影师,为了六十周年特地招览的!」 「虽然没有放出招聘的价钱,可是他可是重重重量级人物!简直不敢想像那位数啊。」 「不过,我刚上网搜认真一下,他的评价是好坏一半一半,所谓毁誉参半?」 读完信息,心里漫起的笑意与好奇,真真实实,我搁下手机,没顾及回应,挪挪盘腿的坐姿,去搬被流放到一角的笔电,动动滑鼠找回页面,动作一气呵成。开始敲敲键盘。 不是意欲找出真相,仅是满足一股没道理的好奇心。 然而,果真如此。 嘴毒、一针见血、古怪难搞、超级完美主义。狮子座脾气、处女座处事。 帅翻、天籟嗓音、眼睛毒辣、色彩画面高手。 好坏参半。 指责的都是他的臭个性,没人敢批评一句他的呈现的作品与风格,不论系列作抑或是即时拍摄,全是经由脑袋精密计算排版,眼珠子内融不进一丝瑕疵。 与其偏激的形容他的龟毛,不如讚他是敬业。或许工作气氛是会有那么点苦闷窒息,退一万步看,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满分的付出理所当然期望能有美好的回报。再说,能比得上医学界的压迫与限时吗? 痛苦总是比较出来的,要出来混就不要那么娇柔。 社会的竞争与世界的转变都是瞬息且残忍的,没有人有义务耗费时间等待你歇息怨懟。 叹气,我摸摸脑袋,邻近期末考的厌世时期,多愁善感,无时无刻不像来了大姨妈。暴躁啊。 瀏览了大量八卦与百科资讯,最后目光轻巧地落于艺文中心个人摄影展时、让人给拍下的侧脸。乾净简练、稜角分明,融合骨子里的高傲与坚毅,竟然无从挑剔的排列组合。 记忆在脑袋中倒转。思及初遇时的兵荒马乱,太想掩面,不堪回首。 我不知道起初仅是冷眼旁观的他,怎么就忽然良善可亲起来,陪同自己被送进急诊室,也许没有做到寸步不离,至少睁眼能见到的是他熟悉的面孔、下一瞬能听见的是他温润的嗓音,因为刚甦醒而不知情况的一颗躁动不安的心,霎时冷静了、安心了。如清风拂面,掀起的却是宽慰。 若说是被医生护士们错当成我的男朋友,乍听合情合理,认真且反覆思索,莫名显得薄弱。 对于梁镜旬的好感程度与厌恶程度,一比一打平。 「我送你。」 世界是喧腾浮华的,也是仓促伤感的。但是,他的声息像衝破迷雾,来到耳畔,字面上的温情与语调的轻佻却是违和。 愣了半瞬,咀嚼他说的三个字,当下彷彿是复杂到需要演算的公式。回神时刻,体悟这人有一项满点技能,立刻让我跳脚的那种,女神形象掉个精光。 瞇起眼睛,自然是起了防备。「你是不是其实酝酿这话很久了?送我回家?你?喂、不要随便覬覦我的美色。」 吐出最后一句话的那刻,想切腹的心都有了,心中演练多次抱头鼠窜的姿势。磕头啊、我不是有意秀下限的。 他大大哼出一口冷气,像是不可置信。「美色?你有?然后,你跟传言中的形容可真有差距,气质高冷?温和有礼?虚怀若谷?」 非常可恨是他将我的语气学得十足相像。 「这种被捧出来的名声,你也信?没见过世面?多大年纪了啊?」 「问我年纪?到底是谁在覬覦谁?」 哑口无言,我气闷。「……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跟你对谈一分鐘会折寿十年。」 「没有的。」他笑了,居然笑了,很真心诚意的。 「现在听见啦。」 「嗯,理论上,验证数据高度不足,不成立。」他弯了唇角,饶有深意,是恶趣味。「统计学没学好?」 拽紧背带,攥得很紧,踩着鬱闷的步伐便要绕过杵在柜台旁的他,错开脚步要转身,纤瘦却倔强的身影背对他,没料,他伸手扯住一侧背带,力道是轻的,仍旧足够遏止人前行,默默喝采他的快狠准。儘管不合时宜。 他再度开口,明明是风和日暖般的声息,实际上,尽是小恶魔作祟的痕跡。最让人洩气是,讨厌不了他的嗓音。 有够没骨气。厌烦不到底。 「这种时候公车很难等,距离捷运站,嗯,十五分鐘路程。」 听来轻松洒意的一段话,却有狠狠输了的感觉。 巨大诱惑在前,我的节操生脆脆,很有骨折危机,这种月黑风高的时段,不好指使孙沐念接送。 「……我不想欠你人情,感觉八百辈子都还不完。」 「少废话,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没忽略我眼里的扭捏,分外好笑。惯性兜在口袋中的手推了我额头,到底顾念我是半个病人,手下留情。 并肩一起走进夜色里,不多时,靠在嘴边呵气的手没吹拂几次,黑色的maserati披着月色徐徐驶近,我正带着敬意欣赏,车窗却被摇下,看清驾驶者充满清冷与倨傲的笑意。默默咳了,收起惊异崇拜的神情。 「你是暴发户?还是公子哥?居然开maserati?」诚惶诚恐、诚惶诚恐,路上随随便便都能遇见霸总,很不科学。 他冷哼,眼的泛起的都是不屑。「嗤、你以为我是啃老族?」 ……有一秒鐘是这么认为。 瞧他清俊无暇的面容,没有岁月指纹,只有眼下隐隐青影,手指乾净漂亮好看,穿着特有的清贵,与气息相差无几。这样的人,岁数绝对不过三十。就是让人怀疑他是何德何能、可以拥有名车! 替自己的小人之心辩驳,他却驀地轻笑出声。「你真的没打算问救命恩人的名字?」 「你哪算救命恩人……好好好,恩人,请问您大名?」 他勾了嘴角,标准十五度微笑,恍若他特殊标志。单手操控着方向盘,一个俐落顺遂的二分之一旋转,车子稳当行驶着,他的声线同样平和。 「梁镜旬。」 如同在曾经校园礼堂、司仪讚颂出的名字。 格外让人深刻记忆。 09 ? 万里无云,但空气中不乏冷意。 裹紧了曝露冷空气中的颈项,宽厚的围巾搁在肩膀上,柔软舒坦,容易起了绵绵的睡意。 替固定时间出门健走的父亲准备好今日的晚饭,同时将明后天配菜的份量散了热、作上标籤、好好收进冰箱。打点好家里琐碎事情,我留了纸条钉在小木板,等不到父亲绕一圈运动公园回来,关下手机催促着出门的闹鐘。 反正过两天排休能再回来一次,不急着今天见老爸,现在将近下午两点,赶回学校研究室报到需要三十分鐘,现在出门是绰绰有馀,若是再耽搁,爱操心的老爸不外乎会亲自一通电话打去请假。 还是口气兇恶威胁的那种。 想想就让人发笑,心口是一片热烫。家人啊,爱得自私又伟大。 儘管和父亲住在同一个城市,因为不同街区,搭公车仍需要二十分鐘车程,幸好是繁华市区地段,班次频繁得紧,我时常在没有实习的日子或是得了点空档溜回家。天气凉爽的小日子,慢吞吞散步回家的事是常有。 父亲是会下厨的,烧了一手像样的好菜,端出去能显摆,但是,他老是说我煮的才有母亲的味道,直夸我是得了真传。低头抿了嘴笑,回忆起父亲温蔼的眉眼与智慧的皱纹。 他是世界上与我最亲近的人。 温软细腻的思绪繾綣着,我歛下眼瞼垂落一线的伤感,熟练地扯了唇边的弧度,掩饰突如其来的低落。 生命的无常,我再体悟不过。 只是没能在最早、更早一点明白,或许,就能少一分的悲伤,一分也好。 医院流行的是道别,或许亦是永别。作不到无动于衷,佯装的洒脱有一天终会溃败,我们不停学习的不单是理论与操作,更有面对逝去的态度。 没来得及学会,母亲带着一身血跡烙在记忆的阴影里,猝不及防来到眼前,十七岁的我,除了无声哭泣,不知道能够作什么。 堵在喉咙、胸腔内的苦涩,漫溢在蛮横抽离落下的空荡。 自此,与父亲相依为命,被父亲变本加厉地捧在手心。 长长吁出一口气,摘下已经归于寂静的耳机,攥在手机,迷茫的双眼、视线毫无阻碍地延伸出去。替自己捏捏痠痛的肩胛,眉毛微蹙。 目光触及不段跑过的街景,公车行驶在着实不平坦的柏油路,每个起伏震盪都晃得让人心生浮躁。明明是首都的路面,那么坑洞太丢人啦。 没有广播日子连实习的路都艰难困苦起来了。 垂垮着肩膀,公车嘟嘟地在学校站前停下来,在座位上踢踢脚,等着汹涌人潮都下了车,我才慢吞吞起身。 虽然不爱大眾交通工具的气味,闻着闻着,身处尖峰时刻的车流,更加会引起晕眩,幸好只有几分鐘车程。 混在人群,踩着门口搭建起的木地板延伸进入校园。 路过风华广场前的百花教堂,我慢下步伐,目光偏了偏。 方圆几尺内架设起许多贵重优质的机器,多组的脚架与摄影灯,要是给线路绊一下、磕一下都是上千万赔损。没压抑俗气的金钱计算,正要绕路走开,忽然想起可能是孙沐念提过的摄影活动。 多瞧几眼,约莫十二个徵选出的校园各系模特,分别担任每个月份的主角,服装是纯白系,取景于c大近乎成为观光景点的教堂,打个亮丽繁盛的底。 仅仅是不到一分鐘的稍作驻足,我感受到多道探究与灼热的目光聚集,搬运器材的学生都有放下手边事情探头的,兀自犹豫是否要快步离开,眼尾馀光却捕捉到熟悉的身影。与孙沐念打探出的消息是一致的。 不愿意锋头太盛,学校大多人是认识我的。 但是,这种没有自由的光环头衔,老实说,不要也罢。却由不得自己做主。 低头半晌,无声叹息,然而是面不改色,自然回应远方忙碌的广电系学生,轻浅而礼貌的笑容,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接着,收回放远的视线。 脚步不见快,没有停顿与迟疑地走到一旁棚外。大片的树荫掀起阵阵凉意,拂过男生深色的柔软发丝。 熟悉的男生侧脸,似乎感觉到注视,深邃沉稳的视线掠过来。 嘴角僵了僵,像被偷偷抓包做坏事的小学生。 迟疑片刻,在梁镜旬身侧坐下。他侧首瞧我一眼,又移开注意。 各自静默,没有猜出他情绪的心得,亟欲打破之间的尷尬。我抿了抿唇,最后手落于发尾把弄。 「f大影传系、二十五岁超年轻摄影师,现场新闻摄影奖一等奖闻名,上个月在艺文中心个人影展。」 他驀地正身转过来,我不着痕跡地僵了唇角,轻咳一声。「梁镜旬、狮子座、a型,留学德国。」 10 与他对视,良久,他默默笑了。我松一口气。 「学得倒是挺快的。」 「当然,学霸就是厉害在能举一反三。」忍不住得瑟,语调轻扬几分。 「没见过像你这样称讚自己的。」他像是笑了,很轻、很淡。我下意识同他一起自在笑了,下一瞬的察觉,立刻收束。 我掩饰地咳咳,偏过头不看他。「我也有称讚你啊,超——年轻摄影师。」 他被我故意拉长的话音彻底逗乐,凉薄的嘴角弧度更甚。他挑了其他话题作为促膝长谈的开端。 「你没有去参选年历代言?」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副业是侦探了吧。 他默了片刻,想是不让我得意忘形,轻描淡写一句。「要是参加了,没道理没有入选。」 「……你是不是刚刚对你的团队发火了,觉得现在必须温言婉语?」 他捏在手里把玩的打火机恰好燃起星火,清冷莫名的风呼啸,扑灭彷彿在指间的温度,像是浇熄他罕见的和蔼。这人挺危险的啊。 挠挠头,我傻呵呵地望着他恨铁不成钢的冷眼,老是在他面前下修智商限度,彻底没脸了。 「好吧,算你有眼光。」又将话题走向绕回正经严肃,他的出现实在匪夷所思。「话说,学校还真捨得下资本,招聘你拍摄就需要一笔重金,再说,这个活动本来就是歷届的公益年历,学校是中了头奖吗?」 「讲得好像我唯利是图。」 我可理直气壮了。「这世代的商人都是吸血的。」 「我不是商人。」 「贩卖创意、贩卖设计,不算吗?」 他耸肩,「没说不是。」 发现我们的反唇相讥总是很没营养,一点都不符合刚认识的相处模样。也许他都是这样跟每个女生畅所欲言、也许我不过是眾多兄弟朋友中最普通一个。 思考这样没有答案的问题会杀死许多脑细胞,他是什么款式的人,跟我是半根毛关係都没有。 打起精神呀叶若唯,不能为色所迷。 「认真点、认真点,我是诚心发问。」 他似笑非笑,从眸底窜起的是他标志性的戏謔。「我干什么要帮学霸解惑呢?我是冷漠无情的路人。」 彻底无语了。 我绷紧脸,可是的确拿他没辙。「切、不说就不说吧。」全当是学校财务部闭着眼睛过预算了。 反正没涨我的学费,可以当作与我无关。我也是有一身傲骨,在梁镜旬跟前特别耍得开,连自己都讶异。 「你的女神形象真是掉到连渣都不剩。」 「没有假掰的偽装,世界上哪有女神?」用了他最为擅长的嗤笑,撩撩让风拂得一脸凌乱的发,我不假思索说:「在看清的人面前装不是挺白痴的。」 他低笑,清风朗月的那种,格外舒服。「还不算没救,有自知之明。」 见他大爷没有要突发善心的意思,外面冷得很,不愿意再陪着喝西北风,我果断且俐落起身,拍拍没什么沾上灰尘的裤子。而他坏笑的俊顏与高挺的鼻子,近在低头就能触及的距离,免不了心跳漏拍。 顏值担当、顏值担当,完全可以震慑全场。 但是,美色是浮云、美色是浮云,生可以带来,死不带去啊。 「我走了,工作加油。」言不由衷地表达鼓励。 没料,他倏地跟着站直頎长的身形,硬生生高出我一颗头还要多,原本对自己的身高满意,如今深深鬱闷。这人是从小灌牛奶长大吧。 身高的失利,无端让人英雄气短。我勘勘后退一小步,在能好好喘息与理直气壮的差距,挺起胸膛。瞇着眼睛,不希望他发现我时常因为他的嗓音心安。 11 儘管是细微,连自己几乎无所觉察,仍然不愿被抓住一丝一毫异样,要是成为把柄,八成被笑死。 「我是受人之託,友情赞助。」 一愣,半晌才意识到他在回答我的问题。 「看不出来你情深义重。」终于憋出一句褒贬不明的话。 「呵,我的冷漠无情是针对人。」 ……不能好好地、愉快地、友善地交谈吗? 低头,闷着气。清风拂面都没有吹散我脸颊羞恼的热度。 「对了,你不是欠我一顿饭,什么时候可以还债?」 说这话时,眼角眉梢都是洒脱和倨傲,笑意是轻浅轻浅的,背景的摄影灯光在远方一闪一灭,点点的暖光竟然不如他亮眼。 这份认知太杀爆人的自尊心了,必须打住。 我咳嗽,有点扭捏,有点抹不开脸面。「不是啊,大大大摄影师,你要能体谅穷苦大学生的生计,现在是月底。」 他的笑是从鼻子出来的,冷冷的、不屑的,很让人体会世界是现实残忍的。 「你现在是不相信吗?」拢拢针织的长版外套,双手兜在口袋里,在他眼前转转自己的身子,像在检视哪里不对劲。不对,我后知后觉摸上自己的脸,泛着凉意,但是,分明是真诚真诚。 梁镜旬认真上下打量,气定神间说:「你这一身专柜衣服,够你请我吃三餐了。」 「……所以说,人要衣装,然后就会到有凄惨无比的月底劫难。」顺口对他耍无赖。户头当然是略有存款,只是每月给自己订立的额度确实要破了。 浪不下去。 没勇气打破原则浪下去。 「你自己穷,怪我。」 「为难穷人,当然怪你。」 他好气又好笑,约莫是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是,是关于生命存亡的生活费,不能妥协了。 瞅着他浅笑不语的神奇,无端能感受到一些鄙视的眼光。瘪瘪嘴,偏偏他不直白奚落,回嘴的机会都不给人,这什么破人啊。 太鬱闷了。 环顾拍摄现场,化妆师仍在补妆、模特仍在比对试衣或演示姿势动作,围观的学生来来去去,现场乍看是凌乱没有秩序的。 难怪这个公子哥会爆气。 踟躇片刻,这人口味肯定刁鑽,要是指定一家杀掉我一天饭钱的餐点,我会欲哭无泪。人生好难。 忽然灵光乍现,我眨眨眼睛。收起像是爱不释手的打火机,他冷淡平静的目光瞥过来,毫不掩饰对我灿然笑顏的鄙视。 无妨、无妨,谁让我现在矮人一等呢。 「你们拍摄到几点?」 他瞇了瞇眼睛,掠过眼前人仰马翻的现况,沉在眼底的轻视与不耐始终没有消除半分。面对工作时的冷肃当真不同凡响。 「应该要到六点,天黑会影响光线,开会讨论完大概七点。」他挑眉。「怎么?要赶在最后时刻才送餐?我肚子饿只会更暴躁。」 「切、你不要小人心眼,我决定回住处煮饭,买菜洗菜什么的总要时间,我要看能不能赶上你离开。」 他完全不将脾气差当作缺点了。我面上自然优雅隐忍,内心是千万个雪亮的白眼,他对谁都没有偽装,让人欣羡的率性。 「你煮?」 「不然我看起来像请得起厨师?」 他轻笑,瀲灧无比。「也是,你很穷。」 ??精緻的笑容歪了下,我撇过头避开他戏謔又轻视的眼光,清澈温润,但是!还有难以忽视的恶意。不着痕跡地揉揉额际,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多谢体谅啊。」 我要跟他理性沟通啊啊啊啊。 他的唇角更弯。「真的、可以吃吗?」 12 越来越多目光集中过来。 别人眼里的女神与黄金单身摄影师。逃不开舆论和八卦,校园网又能刷新热浪,没到拍摄行程结束恐怕不会消停。 只是我一点也不想搅和在没参与的活动里头,身份尷尬。 我挨着他又蹲下,侧过身体的姿势吸引他注意,没觉得是大问题,他赶在我开口前轻笑起来。 我一脸懵样。 「现在才想起自己引人注目?」 「唔。」 「辨识度挺高的,不当年历模特可惜。」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照你说我是只要参加选拔,稳当当能选上,不就要被一堆女生恨死了。」 「你担心的事真多。」 能不有这些多馀到不行的担心吗。 他懂高处不胜寒吗,烦人没有极限,只有越来越没有下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手握权与势,他不用可以呼风唤雨,不用能一隻手指头动摇股市,但是,他的能力和名声,足够让他洒脱自我。还是,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小骄傲。 让人羡慕的率性。 谁爱一举一动都给人放大检视的高调。 「没办法,我社会底层,看人脸色。」故作烦恼的幽默,我耸肩。 他眸光微动,紧盯着我。倒是没有继续揪着这个话题。 「你这时候出现在学校干么?想我了?」凝在他嘴邪气调侃多么充满恶意。 「你见过苦命人想念债权人的吗?」 「不好说,你个性特别。」 瞇了瞇眼睛,被风吹得乾涩,有些不适。让他误会我斜眼他了。 将手兜进口袋,光线勾勒他完美的轮廓,晚风也将他率性的黑发拂得凌乱,气息清冷又倨傲。 敢站在他身边的我真是勇气可嘉。 「我来充当助教监考,一会儿结束还是够我回去准备你的晚餐。」 「是吗。」眸光微动,深沉深沉的,最终落在我的腿。「受伤了还来帮忙,没想到挺敬业的。」 「当然,我身残志坚。」 果不其然,他憋不住高傲形象,漂亮的唇角歪了歪。 ? 手錶的短针很快到数字五。 熄了火,将菜色仔细排列好放进餐盒,盯视许久,抽出纸巾擦拭铁盒壁缘的菜汁,完美完美的呈现。 听着细微的分针行走,细密的汗水沿着额际然后没入头发,随手成了餐巾纸胡乱抹了抹,放下随意扎起的凌乱马尾,蓬松蓬散的散落在肩膀,拥抱着热气。 就算平时对煮饭有再多的兴趣,一个下午开火两次的高频率也是空前绝后了,累到不行,妆肯定都花了。 进浴室梳洗一番,实在没力气再全妆出门,随手摸过素顏霜,自暴自弃,反正天要黑了,选择性失明,什么都看不见。 好姐妹要是听到我的心声,绝对下一句自欺欺人。 翻了白眼,没办法,人要服老,没体力就是没体力。 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午后的雨来得莫名其妙,但是,将夏末初秋的闷热都洗净了。拂面的风是清爽的,迎着风,我重新回到校园。 晚间的人群是分散的,拐过弯,有些愕然,我顿住脚步。 广场上稀疏的光景与先前并不相同,大多人都是赶着前往一个地方,并非停留,也许目的地不同,但是,人流确实是快速的。 我将视线投向原本该是年历拍摄的场景,灯光与布幕、甚至是无数脚架与摄影或相机都已经收整好,空荡得什么也看不见。 ……人、呢? 雀跃紧张的情绪在被推向亢奋时狠狠被泼了一桶水,彻头彻尾的,将所有喜悦都浇熄,将所有期待都淋得软烂,涌上脸颊得热烫除了尷尬与不甘心,还有更深一层的失望。 13 深深吸一口气,初秋晚风凉意灌进鼻腔,彻底将心口的燥热都浮上大片的冰冷,将紊乱的思绪压了压,沉进不动声色的面容。 低着头盯着脚尖,随后,像是拽住一根救命稻草,抿了唇不放弃目光又在周遭兜转几回,熙来攘往的过客陌生欢笑着,都不是自己预想中的声息。扯了嘴角清冷清冷的笑起来。 看来是热脸贴冷屁股啊。 颓丧又受伤的眼光用力攥着手提的便当袋,彷彿稍微松懈一些都会让自己承受不住,刚刚是怎么脑抽的,好丢脸,难得鄙弃起自己的思考回路——叶若唯,你就是个大大大傻瓜。 真想抹煞路途上脑袋里所有期待与预想。 简直丢脸到让人不忍直视,绝对会生无可恋。 期待着他会露出什么样张扬好看的笑容、期待着他会给予如何的称讚、期待着他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温润,最后的最后,其实最期待他吃着自己准备的晚饭,崭露自负的厨艺。 期望被推得太高,失足的陷落的确是格外疼痛。 他呀……梁镜旬这个臭男人根本不在意啊。 两人对彼此的在意指数根本是天壤之别,说出来都是血泪。不过,绞尽脑汁认真想想,究竟为什么会对这个见面次数不超过五根手指头的男生存在好感? 不单纯是顏值,还有其他。 重新调整好呼吸和情绪,儘管头顶承着无形的乌云,依然必须抬头挺胸、步伐娉婷,女神形象不好呵护呀。 转个身,缓步朝门口走,拢紧了薄长衫,面色轻松如常,心里头却是反覆寻思该怎么处理这份多出来的饭。于是,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同一道声律的呼喊由远而近,直逼到眼前。 我楞神,眨眨眼睛。 「……学姊、若唯学姊!」 「……你好?」 这脸孔是半生不熟,我揉揉眉角,是学校的同学还是医院遇过的病患,依照时间的可能性犹豫着,难以分别。 滴着汗水的柔顺发丝被风任意拂乱,撩起真诚的率性,年轻的面容还有残存的稚气,绽开胜过夕阳的温暖笑容。我回不过神,视线与理智要被他的灿烂捲进去似的。 頎长的影子慢在他的身后,被光线拖得好长好长。 我几乎要脱口一句「你是哪位」,窜到跟前招摇的小酒窝加深几分,他吞了吞口水,喘着难以轻易平息的粗气,似乎是一路奔跑的后果。 他侷促抓了抓发尾。「嘿嘿,我、我是裴宇信,就是……嗯、呃,学姊你忘记了吗?」 他声音里头的委屈像是幼稚却锐利的指控,有些汗顏,脸部辨认失能不能怪我,眨了下眼睛,更加诚心思索,终于翻起一些相关记忆。 「……实验室?」 「对对对!第一次跟学姊说话的地方,实验室!」 原来是实验室少年。 他又逕自说着:「要是真的不记得我会很尷尬伤心……好险好险。」 自觉地闭了嘴,很想吐槽他的喃喃自语分贝没控制好,但是,最让人无语的还是他的认知。 现在的发展……难道不尷尬吗? 我跟你一点都不熟呀……算起来就是牛排还可以见血汩汩流淌的那种! 「学姊怎么还在学校?听说大四修课都很少的。」让人忽视不掉的是他语尾的雀跃,有些困扰。「这样都能遇上学姊,今天是luckyday呀。」 笑容得瑟了,蠢蠢的,莫名好笑。 「嗯,来监考。」 他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学姊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我今天刚好不用打工,也没有系队练习,可以跟学姊一起吃饭吗?」 大力眨两下眼睛,闪烁谜样的光,嘴角弧度深刻许多。 ……我天。 这年代的孩子们很奔放直接啊。 14 踌躇片刻,委婉拒绝的技能还没练到满等,特别让人烦恼。 僵硬的身子微动,手指缩了缩,才拉回点被他的狂热冲散的理性,瞧了手里无处安放的餐食一眼,心底拂出若有似无的点子。 感觉有点不好,欲擒故纵什么的,但是,好像没有更适当的方法。 在我看来,送一份亲手做的便当比一起出现学校附近餐馆轻松多了,这世界是多困难的模式,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一下子在校园网红的事件多到不可数,我的小心肝不能承担。 做足心理建设,我将散下的一綹碎发勾往耳后。「我待会儿还有事,要赶去实习的医院。」故作从容镇定。 「咦……」 拉长的语助词充满明显的失落,我太阳穴突突抽了两下,心平气和心平气和,要用爱与关怀、爱与和平! 漾开越发和蔼温柔的微笑,抬手顺势举高便当。「我刚好多蒸了一份盒饭,不介意的话可以嚐嚐。」 虽然嘴上是说蒸饭,老实说根本不是什么隔夜菜,完全新鲜,营养保证。这些真相当然不能说了,别让举手之劳变得慎重呀。 意思表示可是相差云泥。 他没有说话,睁大了双眼,黑亮的眼是清澈的,我能看见自己面容倒映进去,被温柔的包覆承载。 搔搔脸,怎么有些绷不住和善的笑意。 正手足无措,抬眸恰巧撞上逐渐且大量在眼底晕开的愉快,没能好好反应,傻傻怔着,我恍恍然,察觉一个要命的事。 面对这个纯粹又阳光的小男生。 永远猜不透他的下一步,他永远有出乎意料的付出或贴心。 我只能在被动的位置,只能试图掩饰自己的口拙或狼狈。往常的应对如流竟然在他面前变得一百万分生涩。 这是妖术呀。 心情又垂丧了,最近是诸事不顺。 「学姊……做的便当?」 「啊、哦,对的,不介意的话……」 「我要!」他立刻截断我的话语。 像是害怕我接下一句婉拒,思及此,不禁失笑。 递出手,我歪过脑袋。「别抱太大期待,味道就一般般。」 别抱太大期待。 这是我今日最惨痛的深刻体会,心里全是宽麵条的眼泪。 「不会不会,一定好吃!」握着拳头大力肯定,这软萌的孩子生来助长人信心的。他笑了笑,拍着胸脯。「至少绝对不会跟我打工店里的店长一样,那是黑暗黑暗黑暗料理。」 加深三次的黑暗两个字,我笑出声。挺正常的,现在生活多少女生都不开伙了……咳咳、不对,他打工不是餐饮业吗? 「搞不懂这是褒还是贬。」 「褒扬!」 也许我的似笑非笑太过自然流露,带着揶揄意味,他急着阐明立场。 环抱着胸,扯紧了外套,高傲疏离的气势柔软几分。 忽然,耳边轰隆响起他说过的告白,双颊顿时不自在的泛红。最好我会忘记这么要命的事情…… 轻轻咳了嗽掩饰。「行,没别的事,我走了?」 「那这个餐盒……」 回首,他伸长了手臂,动作犹豫不决,定格半空中,最终,是在我的注视下收回,摸向后脑勺。 笑得有些愚鲁讨巧。 扬了眉,语气满不在乎,我摆摆手,已经转回目光继续向前。 「过几天拿也没关係。」逆风的音量小了,可是,我确定他听见了。 因为他的喜出望外全部乘着风捎来,半丝没有落下。 15 躺在柔软得让人不捨得离开的床垫,思绪飞快轮转,一点一滴都清晰了。 原本已经放松的精神又紧了紧。 抬手挡住眼睛,睫毛轻轻搧在手背上,点起一丝丝涟漪,心底泛起无限怀想。惰性发作,死命黏着维持姿势也不愿意下床关大灯。 告白这种事情呀…… 漫长青春时光里遇上不少,但是,大多是迷恋外表便轻率将喜欢脱口而出,即便遭受拒绝通常不会越挫越勇。 我是明白的。 没有一颗真心的他们,我不会对自己决绝的撇清感到愧疚。 只是,人心是最不可测的,我知道不能一味用理智去衡量一个人的真诚与否,有时候,直觉的感动与朦胧的感觉是可靠的。 于是我,在大二那年勇敢走向爱情。遗憾的是没有幸福快乐的结局,相识到相伴的时光全让争执蒙上一层暗灰,提及他,率先想起的都是他的责备与得理不饶人。 ……是什么因缘际会认识的呢? 科系的联合圣诞舞会。彼此都是工作人员,事前开会以及往后的彩排频繁,见面与相处时间因为分组关係增多。 他懂得事情广泛,聊起天来没有感觉压力,说话也幽默,交往反倒是成为一个不意外的必然。 点着头答应得当时或许衝动成分多,但是,谁没有少女心发作的时候,老早在曖昧期间无数次设想,想装作若无其事都不能,朋友们的起鬨不断在外界推波助澜。 要是没有顺理成章走到一起,好像会对不起他们的推捧与心情。 「我也喜欢你」这五个字被他用力拥进胸口,靠在他的胸膛,所有纷扰与躁动平息了不少,揽着我肩膀的双手还在颤抖,我闷闷笑开来。他不想让人发现他的不争气,脸色佯装云淡风轻。 只有我听见他左胸口的欣喜若狂。 曾经以为这份爱情是明媚纯粹的的色彩,不想,居然在时流中冲刷出不美丽的锈斑。 他不是一个特别有自信的人,而我,是特别受人瞩目的形象存在。 儘管尽力避免和男生独处,总是会有不可排斥的情况,实验分组或是寒假实习,这些都成为他眼里的不可容许。系上朋友群的邀约没让他跟上,他绝对会闹一个晚上的彆扭。 总是觉得他小心眼与紧张兮兮,可是,毕竟是第一次谈恋爱,我深怕自己想错或做错了,有与姊妹说起我与他。 小沐念可直接了,当头棒喝批一句「他是控制慾过剩啊」。 「别到最后才发现是恐怖情人,唯唯你要小心些。」 「应该……不会吧……」近来的争吵都让反驳削弱几分。 揉揉额际,我开始困惑,他究竟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他究竟是太在意我还是顾虑自己的面子。 日復一日的吵架,而且,分明每次的每次都是在为同一件事情。 ……也是会累的啊。 我才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天天都在安抚与照顾他的情绪。 老是要我为他着想,我的光芒给予他很多压力,我的坚强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这些什么的,难道是我的问题吗! 他妈的谁爱坚强了——我要找的依靠不是你。 疲惫得身体健康都要瘫掉才领悟,确实是晚了。 他的软弱,我不想再扶持包容了。 「我也想遇见一个不会分手的恋爱啊……」 只是呀,理想与现实是截然不同的。 16 接连忙碌着,所有小烦恼与小失落瞬间都拋到脑后。 时间全被实习与准备国考填满,我一定是热爱过劳症末期,非常做死得又去报名了英语会话密集一个月课程,说出来都让人瞠目结舌,所有计画的完成度在于清晨六点起床,以及半夜两点闔眼。 到学校的次数少了,自然没有再见到裴宇信,心中稍微松一口气,盛情难却一直是我的致命伤。 以至于生活像是蜡烛两头烧,不过,都是自己的选择,无从抱怨。 一面将数据资料自网路载下来,核对着书籍的公式计算,似乎坐在位置上有些久了,舒展开的双腿依旧因为定格同一个姿势痠麻,我无声哀哀两声,艰难地挪了挪身子。 捏了捏痠疼的肩胛,长长呼出一口气,决定一鼓作气,快速打进所有讯息与说明,提出异议部分耗费多一点脑力,不时瞄瞄桌角的黑色时鐘,耳边產生时针的滴答声渐响。 越是接近下午三时三十分,时间地走动脚步声放大了。 敲在心尖上,引起紧张的战慄,神经都掐紧了。 呼——动了动滑鼠,轻轻点了两下储存。再次确认时鐘的显示,还有一分鐘,赶紧滑了滑滚轮的椅子,到墙边拿出背包里的耳机戴上。 我默默倒数着,难得淘气,刻意正襟危坐。 「这里是listentolove,声声不止息,大家午安。」 呜哇呀呀呀!午安午安午安! 天天从早到晚累得像狗,偶尔经过校园,看见特定蹲踞医学院前的校狗,总是兴起我们是同伴的感叹。 所以呀,只有这个时刻、只有每个星期难能可贵的这个时候,声控的我可以得到精神的安慰。 捧着脸颊陶醉,压低了坐姿,免得让人瞧见护理系女神在图书馆发花痴的丑态,还是对着广播的男音。 「今天是我们声声不止息广播满三个月的日子,我们的製作人也来到录音室现场,接下来有请他替我们解释一下创作理念,以及未来可能的发展。关心声声不止息的听眾们不要错过了。」 欸耶——果不其然,耳机彼岸立刻传来另一道陌生的声音,我洩气的垂着肩膀,祸不单行都不能形容我的悲惨。 就算这个製作人的声音沉稳内敛,语带温和笑意,可是,轻扬的语调里头总是透出一丝倨傲,极细微,更是与生俱来似的,身为专业音控的我察觉是轻而易举的,所以,悲伤啊。 製作人的声音哪能比得上我们love大神的声息。 前几天上微博与论坛,甚至是脸书,才发现声声不止息的迷妹们有流行共识,替老爱搞神祕的广播主持人取个代号,好让他们崇拜时有个呼喊。我扶了扶额头,直想跪了,没有及时追踪到这么重要的消息。 言语幽默风趣,只是不是love大神还是让人怀抱憾恨。重新开啟文件档,着手一些不需要大脑的输入作业,耳朵分心听着广播。 「……好的,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开创更多单元,前天收起的表单我们都会逐一看过,给你们最好的企划,那么,既然我们是listentolove,现在将时间归还你们的love大神。」 话落,可能不够及时离开麦克风的收音,仍然将一些刻意压抑过的笑声收录进来,忍不住失笑。听说两人是至交,铁打的称兄道弟关係,要製作人说这么脑粉称呼,确实会笑。 没忘记按下存档,电脑当机将报告一秒损毁的经验歷歷在目,我可不想关键时候再操肝一次,人老了虐待不起。手指转动笔,大神温和清淡的声音染着几分笑意,徐徐飘盪在耳边。 也许起初几句话的口吻有些恼羞意味,不单是好听,更是真诚。 大神呀……这种声息肯定会让人念念不忘。 可是呀可是,此刻脑中浮起那个放人鸽子的臭男人是怎么回事? 瞇起眼睛,我咬牙切齿,长这么大没有如此尷尬不服气过,这些新鲜的情绪全献给他了,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仗着几分姿色和能力,声音嘛、唔,他的声音是如何来着? 比起声线,我从来将注意放在他的冷傲轻挑的语调,以及淡漠又邪气的微笑,现在回想,对他的关注好像有些超乎寻常。 17 ? 向来明快的行动像被水草拖绊住似的,眼前人来人往护理师与病患。 我不合常理的停顿显然是罪大恶极。 但是,我握着手机仍然没办法听从大脑理智发出的命令,清澈黑亮的眼珠子驀地笼上一层怔然,忽然像个全身瘫痪的人。 深深吸一口气,低头,仔细又反覆盯着讯息。 我的通讯软体是设定绑定手机号码,一旦储存我的手机号进通讯录,立刻可以看见我的id出现在可能认识的行列,所以我不爱轻易给出连络电话。 抽了抽嘴角,暗自庆幸没有手残症发作,要是太过俐落将视窗点下封锁,好像显得我心虚或小肚鸡肠……就算我真的记仇满天飞,也不能让那个臭男人抓到把柄。 ——故意给错的电话号码? 眼底一片愕然,我将讯息再往上滑一些,深深觉得是被手机坑一把了。 完全没有跳出通知呀。我打起精神,马上去翻未接来电纪录,即便没有输入梁镜旬的手机号码,他的名片我也上下左右研究千万次,因此,目光落到一个显示号码,彻底愣了。 ——我要去系上露个面,你到时打个电话给我。 ……。 ——不读不回是打算装死了? ……。 ——行,我走了,债权人不强迫行使权利。 ……。 满满的未接来电都是那天,还有他的讯息! 汗顏,真想找个洞把自己给埋了……能以后都不再见到他吗? 我拿什么脸去面对他! 如果他知道拖欠的便当进了其他人的嘴巴,尤其是路上乱枪打鸟的那种,一阵恶寒呀,我的前途堪忧。 整个人都惨澹起来,年长的护理师都特地来关心我是不是身体不适,头顶上的乌云原来挺大面积,铁血上级都知道要慰问我了。 我可没有时间庆幸与感动,扬着虚弱笑容摇头。「我没事……谢谢关心,应该昨天有点晚睡。」 「唯唯啊你太拚了,我们看了都心疼,这工作本来就辛苦,虽然你只是实习,可是是能力出了名,听说你额外又有在上英文会话课,不要累倒了,很得不偿失的。」 「好的,我知道的,我会注意。」 明摆着说我要是累了病了,医院绝对会忙翻天,能者多劳呀。 「女生身子骨很难照顾的,你自己学这科的,别轻心了。」 我大大点头,站起身哈腰,目送护理师boss接过我找出的病例报告,接着扭腰离去。直到几尺之外,我颓然的跌坐椅子上,心累。 身旁营养系的大三实习生倒是眉眼含笑,间聊过几次,谈不上熟稔,调侃的话还是可以的。 她手握蓝笔,敲了敲书面资料,低声打趣道:「学姊平常不是听见老骨头的话都会被激得发愤图强吗?」 「我现在还不够发愤图强吗?」神情懨懨。 「老骨头大概是希望你发挥到max吧。」歪过扎着马尾的脑袋,抿着唇调笑。太让人无语了,站着说话不腰疼铁定是说她。 打了歇停的手势,闔上资料夹,顺势将话题偃旗息鼓,说多了都是泪水,必须先建立信心和勇气,老实说,真想摔烂手机一了百了。 可惜我穷,辜负谁都不能辜负自己的血汗钱。 「咦、学姊今天打五点的卡?」 「哦对,回家养精蓄锐,不要阻止我。」 拽起刷破牛仔外套披上,摇摇晃晃离开柜台。约莫是脸色真的难看过分,例行到医院检查的爷爷奶奶都问候几句。 18 ——我前几天手机坏了。 拍拍胸口,幸好只是动动手指回覆讯息,不用尽心表现出不动声色。 没料,信息彼岸的人不按牌理出牌,先发制人,我没来得及将手机扔进包里,掌心便响起滋滋震动。 「您好,敝姓叶,很高兴为您服务。」 ……我是小孬孬,口气温和卑微几分。 远处的他沉默半秒。「护理系混不下去,改行客服人员?」语气是百分之百的鄙弃,听得人青筋直抽。 没办法好声好气说话了。 「你才混不下去了,艺术家都是有一餐,下一餐没把握着落的。」 「嗤,你说的是不成材艺术家。」梁镜旬就是梁镜旬,没有人有他这样的狂妄,古怪的是,不令人刺耳反感。 我将手机换到另一隻手,惯用手翻找着公车卡,一面抬眼关注路况。 「你在哪?」 「……我们什么时候成为要互相报备所在地的关係了?」 「少臭美,我是要行使债权。」 ……这人果然是不用期待有良心了。我没好气道:「实习刚结束,准备搭公车离开呢。」 话筒里传来狂风的呼啸,掩盖他说的话,我下意识发出不解的语助词。 「聋了吗?我说,你在哪我去接你。」 如果忽略前面那句充满恶意的嘲讽,我可以替这发言下一个天籟的评论。 踩着鞋跟,喀达喀达踢着砖块地面,突然就扭捏,我努力撑着立场。「你一夕间变得乐善好施,好可怕。」 「少废话,受宠若惊就直说。」 「说谁呀!谁惊吓了,我很冷静、非常淡定,好吗!」 他轻笑,依旧气定神间。「谁回答就谁了。」 我磨磨牙齿,想要掐人来找不到敌人,没有更悲惨的了。 「梁、镜、旬——」 「你不用反应这么大,我饿了,就这么简单。」 你饿了,这是生理需求,确确实实是简单的理由,无从辩驳。 但是,追着我提醒站不住脚的债权关係,耍赖着要我请吃饭,如此如此霸道总裁的做派,小鹿乱撞没有,胆战心惊倒是挺深刻的。 ……咬了咬嘴唇,还是个不合格的霸道总裁,不是该请我吃饭吗! 看来对我别有意图这个可能性是可以欢快的删除了。 风没有昨天喧嚣,只是,温度下降得有点异常,不温暖。 等在晚风中,倚靠着医院侧门左边的大理石柱子,收回远望的视线,侷促盯着脚尖,碎发在鬓角处被吹得凌乱飞扬,烦躁的伸手拂到耳后。 眨眼的时间,一辆保养得晶亮的车子窜进视界里,低调的黑色却是在夜里灼然明亮,我的眼底像是承接起坠落的星光。 我压了压胸口,平息突如其来的莫名窘迫。 「上车。」 低沉的声息捲在风中,像自海底翻起的深蓝,清清冷冷。 我揉了揉鼻子,歛着眼瞼遮掩一瞬的困窘,只感到全身、从头顶到脚底都冒着热气。他将车窗摇下来,略为矮着头低下目光,光是被他这样注视着,我的呼吸便有些紊乱,芒刺在背的不适。 他的眸光深邃,温柔繾綣,与他的语气產生巨大差别。 「看来真的要去检查听力了。」 顿时,我鼓着腮帮子,显得气急败坏。「你、你才需要检查,你全身都要健康检查!」 眼角泛起一滴水光,咬到自己舌头了,报应来太快了。 避免他再人身攻击,也不愿意在大街上继续丢人。不敢拖慢步伐,赶紧蹭到车边,不过,依然遇上严重问题,该是自然而然坐在前座,还是该含蓄矜持,思索着,右手才刚触上前座车门把手。 感觉一道力量,沉重的车门夹带着力气被推向我。 倏地抬眼瞧他,他淡然收回手,黑曜石般耀眼的眸子蕴含碎光,桀驁得理所当然,抬高下巴示意我入座。 克制怦然的情绪,我心不在焉的回答近乎沦为阴阳怪气。 我逐渐发现,而且,不可否认,在他面前我不用在意多少人的眼光,不用害怕出糗,因为光是他一个人就够我提心吊胆。 我的真实总是在他身上会变得傻气而古怪。 「在想什么?」 我囁嚅。「没、没想什么……」 「是吗,但是我有想了什么。」 「咦……哈啊?」 「你刚刚提到得全身检查能和婚前健康检查画上等号吗?」 ……这种想直接甩他车门的衝动一定不是错觉。 也一定不是我的错! 又一次,感觉更强烈了,从头到脚冒着滚烫热气,然而,始作俑者依旧从容不迫,没隐藏眼底的戏謔。 忍住白眼,仍然不解气,我气结。「想逼死人吗?」 「开不起玩笑?」他挑眉。 「这玩笑涉及话题太敏感。」轻轻咳嗽,我义正严词。 「不觉得。」若无其事的,他耸了耸肩,修长漂亮的双手搭着方向盘。豪不客气嗤笑。「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喜欢你,我们不曖昧,能有什么问题?」 我哑口无言。糟糕,觉得满有道理的。 果然太累了,理智都餵狗了,居然自乱阵脚。 仰首让风吹吹散一些脸颊热度,总觉得心口烦闷,分不清是不服气还是失落,他不是看不起我,是不在意。 咬了咬下唇。叶若唯,你不能因为被吹捧惯了,变成骄傲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这世界不只险恶,还很宽阔。 我不作声见我店头,他拉开安全带探头,见我迟迟缓缓点头,语调染上不耐与无奈。「还不上车吗?陷害我当路霸是不是?」 「……切,被害妄想。」 嘴上虽然抱怨,手脚却是依言磨磨蹭蹭上了他的贼船。怎么样都改不了心情上的彆扭,顺手将位置上一袋子的食物拎起,犹豫片刻,不嫌拥挤闷热得放腿上了。举止是稳定的,我尽力偏开视线,没力气对上他的探究。 他的似笑非笑。 他缓缓倒出车子,蛮横驶离原地,静静混入下班的车流里,直到此刻,我还是晕呼呼的。实习结束有人接送的感觉很奇妙呀。 尤其这人……这人怎么了? 不过是,顏值高了点、口袋深了点,还有少年得志,抿了唇惨澹微笑。不得不承认,梁镜旬的条件要寻常人优质。 覷了他一眼被发现,我赶紧故作无事,心跳的作响如雷,我屈了手臂靠着窗缘,离他远点、离他远点,贺尔蒙害人不浅。 「这是……」很迷茫,抱着鳩佔鹊巢的两份日式盒饭,包装得分外精緻。 他眉目不动,一手垂放下来,左手扣上方向盘。瞇了瞇眼睛,以为他臭脾气又犯了,打定注意不理我,只听他温和的嗓音又扬起,仔细才会察觉染着几分睏倦,像是迎着海风拂水而来。 温软而潮湿。 也许这是第一次,如此排除所有偏见与情绪,好好的记忆与……欣赏他的声音。 长年资深声控居然排除声音,对一个男生保有深刻记忆,于我,绝对是天崩地裂的。 他的嗓音呀,真的真的、是超过八分熟的熟悉。 究竟在哪听过呢…… 也许很相似,然后,存在着细微差距。 真相只有一个,卡着一个悬问在心里面很难受,我瞄瞄他,刚硬冷峻的侧脸鬼斧神工似的,瘪瘪嘴,依照我对他的浅薄了解,小鼻子小眼睛超级小气,个性坏脾气臭,才不会帮我解惑。 何况,从何问起也是难题。 19 汽车内空调的风是强劲的,眼睛被衝得有些乾涩,我勾长了手转移风叶,感到梁镜旬一瞬间的瞥眼,我僵了唇角坐好。接着,自然是陷入很长时间与很长路途的沉默。 蹙起眉,神色严肃。忽然,太阳穴受到轻软的触感,我愕然,稍稍挫了下,眼见他嘴角恣意的弧度,是会亮晃人眼光的耀眼,我努努嘴,祸水。 「干什么?不要动手动脚。」我没胆子看他,垂着脑袋把玩自己的手指。 儘管玩不出新把戏,也挺无聊的。我在心里叹一口气。 「那也必须我出声有人回应。」他的侧脸侧过来一个角度,恰好一览无遗完美唇角里头蕴含的邪气,眼里的笑都是嘲弄。「再问一次,这是关心,真的不用听力检查?」 「……」我咬了咬牙。 他的乐趣应该是言语霸凌我。 二十一年来练就的口才被他压制得暗无天日,比起毒舌,显而易见的,梁镜旬在行许多。 我看了錶。「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 「这是剧组给的便当,我多要一个。」 我一愣,扬起声调。「剧组?」不对,他怎么还是一贯的选择性回覆。 他不觉得哪里值得有疑问,手下稳稳打了弯,抿着唇哼出一个字的肯定,我正要追问,只见他左手按下车窗,平面停车场的警卫对他露出和蔼近人的笑,闸门立刻唧唧上升,我还在一头雾水。 这是到哪又是什么情况了? 「停车场?」 「看不出来?」 语音刚落,与此同时,他熄了火拔起钥匙,发现他已经在角落地方停好停满,我对现在事态一无所知,不得不焦急。这人老是不解释,问多了我自己都要嫌弃自己的智商。 他摆明是嫌麻烦。 转过身子,努力端正面对,然而,他目不斜视,自在压下椅背好好舒展曲着许久的双腿,闔上眼睛,眼睫微颤,似乎要假寐。 「醒来醒来,不准装睡。」 他不吭声,也不动弹。我推他一把。「再不说话,我要开门滚了。」 「知道路回去的话,你可以试试。」 「切,小看我,当我不会看google地图吗?」 他掀了眼皮,所有星光像是坠入他深黑的眸子,温和的声息不紧不慢,轻笑起来,不是善意,是戏謔呀。 他自我手中拿过其中一份便当,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口吻。「看懂地图很简单,按一下规划路线,一根手指头的事。」 「是吧。」 「哦,它会计算公里数给你,期待你看完还是一样快乐。」 ……这个人不怀好意。 用不着确实点出来查看,完全可以预想惊人的数字,走路不光会长小腿肌,不幸还会断腿,拦计程车的车资绝对是可观得让人肉疼。 可能我一脸厌世逗乐了他,修长骨感的手指夹着筷子,筷子伸来尾端敲敲便当盒身,我没来的及开口。「不饿吗?」 「呃?」 「还是其实生气就饱了?」 一把夺过被他捉住的便当,抱紧。免费的,不吃白不吃。 迅速拆了橡皮筋,解了筷套,夹起一朵花椰菜往嘴里塞,扬了下巴盛气凌人的姿态。嚥下食物,我才说话:「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 「嗯,饭桶都是这样。」 我默默闭上嘴,闷着气扒饭。这个男人完全不能好好说话。 他轻轻笑了。月光被人工的路灯隐没,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的是路灯,将梁镜旬坚毅的下顎柔化了,我不敢再偷瞄他,容易色慾薰心。 勉力忽视空气中的小小小尷尬,用着比平常更快的速度结束一个便当,匆匆将垃圾一起包进原本的塑胶袋。顶着他的注视,我低着头。 「我去将垃圾丢了。」手指对街的便利商店。 不等他开口便咚咚跳下车,随意张望后过了马路,不得不说,很有落荒而唐的感觉。到关东煮台附近绕绕,虚晃一招,技巧性脱手垃圾袋。 挠挠头,我还是去买瓶饮料什么的,别当奥客。 不过五分鐘,我带着两瓶无糖绿茶回到车上,神色自若推到他手里,他微笑了没说话,我的脸颊却是要被他的目光烫伤。 思绪转着,实在憋着难受,我开口:「不是我欠你一顿饭吗?你今天还给我送了便当,好像、相反了吧。」 他勾唇,轻描淡写的口吻,实际不怀好意。「大概是想加深你的愧疚感吧。」 ……我假笑。「并不会。」不难发现有咬牙的痕跡。 我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 这不是太好的下意识,想起来的时候只是象徵性的偏开头,不断在时间中重复着,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什么邪咒了。 懊恼的咬咬唇,一向修正平好的指甲不经意在蜷起手指举动中嵌进掌心,我因为疼痛凝眉而低头。听见喀喀两声,他拿正转在指尖的钥匙放入孔,转了下,汽车响起发动的声响,同时,冷风自冷气口倏地窜出。 脑袋有些愚钝,我后知后觉缩了下。他竟然眼尖捕捉到了,以为要被嘲笑。 「冷气太强?会冷?」 「咦、啊,哦,没有,不会。」 「吃饱就傻?难道是猪,不是人类?」 「……」刚刚一瞬间的感动就是那天边的浮云。我的理智就像那枯萎的花。 鼓着脸回头,面向前方的路不再看他,他唇瓣溢出的愉快发出清朗的低笑,或许是错觉,我一点都不敢确定。无声的平稳呼吸,不能继续庸人自扰。 他确实是能够骄傲的人,也确实是会让人怦然心动的人,但是,我还不想沦陷。 我还害怕着。 我们之间的定位,还有太多不确定性。 我的喜欢可以安静生长,只是,此刻,我选择停留在好感,不再跨步,我们都需要在时间中顺其自然。 他低沉的嗓音染上几分沙哑,打破车内持续膨胀的沉默。 「下礼拜天晚上有空吗?」 「几点?」 「晚餐时间前后。」 「哦,那天我不用到医院,会话课也还没预约,目前没事,怎么了?」 他挑眉。「所以是给约?」 「那要看是多重要的事了,必须重要到让我觉得会话课靠后面站。」 趁着红灯,单手依旧随意扶着方向盘,他侧过脸,清俊的脸在车窗外四方扑涌进来的黄光照亮,我有一刻的失神。 「吃饭,天大的事。」 眨眨眼,我没有及时应诺。理智在云游四海,这人、这男人,霸道得很让人心动。 叶若唯,振作点,把他看成青菜萝卜,他一点也不特别。 我咳嗽,看见他眼底的调侃,我忍住脑羞。「对,是天大的事,可是,那要看跟谁吃吧。」 「不是看跟谁吃。」他弯唇,笑容里的恶意是一百分。「你,是来还债的。」 「……计画通。」 「过奖。」 「不、客、气。」 得逞了,他显然心情好,眉眼都是飞扬的。 声音落下了高傲,更加清越好听,我尽量压抑声控魂不花痴。 「待会给你一张通行证,明天要是没事,可以早点过来。」 我疑惑。「提早过去干么?不对,提早过去哪里?」居然还需要通行证的地方。 「让你见识认真的男人最帅气这句话的真諦。」 ……他的自信偶尔会让人失笑。 带着不容质疑的可爱。 20 ? 「我为什么要拍这么丑的东西?」 男生忽然放下高举着相机的手,审视着画面的和谐与美感,毫不理会女模特霎时凝住的娇媚笑容。他转而对服装师冷脸指使。「衣服是谁挑的?」 所有人噤若寒蝉,动也没敢动一下,面面相覷着,没有人胆敢伸头给豪气砍一刀,目光各自飘移忙碌。 梁镜旬在业界名声儘管好坏参半,但是差劲的是他的任性脾气、嘴巴毒得不留馀地,但是,偏又是看法独到到令人挑不出毛病,遇上他,无数次深呼吸都不能维持冷静,因为他的冷漠决绝红了眼眶的人绝对不是少数。 凭着他的鑑赏能力,老让人吃闷亏。 他是举世闻名的难搞,没有做到完美不会罢休,愿意找上他的团队都该知晓如何与他相处、不踩他的底线或地雷,事前准备不容许一丝松懈和失误。 我搔搔脸,第一次由衷后悔自己的心血来潮和该死的好奇心。站在这里已经有些格格不入,还不巧遇上梁镜旬开火喷人,我没搞懂自己该表什么情。 不好太置身事外,只是,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啊啊—— 「我记得我有将所有背景和风格设定发到每个工作人员信箱,服装上的确是保留服装师设计空间,但是,我同样是有给出一个range。」他的声音持续下降,越发寒冷。「这就是你们展现给我的?」 「这是最好的?」在一片寂静中他又冷声追问一次。 语气明显掺杂浓厚的质疑与嘲弄。 闻言,我拍拍胸口,深深觉得梁镜旬这男人对我真是手下留情了。 倚靠着角落的墙,不好上前,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陪笑着婉拒他们不断抽空送来的甜食或开水,我什么忙也没有帮上,才不好意思混在里头骗吃骗喝。 混沌的脑袋触上冰凉的墙面,温度刺激表面,终于有些清醒,沿着丝路回忆起自己是怎么晕呼呼到达这里。 与往常一样的时间起床、梳洗,烤了吐司抹上草莓果酱充当早餐,将即期的牛奶喝完,同时间,刷着脸书的更新,一切的一切都一如往昔,没有一丝错了步调,更衣、上妆,最后还要热了电棒捲捲瀏海。 与过去的周日不一样在我调了下午的会话课到上午,美好又糜烂的沙发上马铃薯的生活被硬生生扭了。原来自己也是有潜力的。 经过许多刚拉起铁门的商家,我都不着痕跡透过玻璃反射打量自己的穿着与打扮,直到进入捷运站,总算松一口气,确定没有异样。圆领的无袖针织衫扎进卡其色窄裙,踩着水洗帆布材质的黑色军靴。 长得没有时间去整理修剪的头发扎成一戳麻花辫,仔细放到侧边,勾了勾不够长度的碎发到耳后,或用小黑夹稍微固定在后脑勺。不求气质美丽,不要被强风整得像疯婆子就好。 站在地图显示的目的地楞神,缓缓仰首,看清金光闪闪的字型招牌,我眨眨眼睛,眼前景象依旧——in娱乐公司。 我瞠目结舌,身边不断有人群错身,但是谁懂我内心的狂风暴雨了! 这不是念念家里开的公司吗!梁镜旬居然是在这间公司工作! 难怪念念会说觉得梁镜旬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只是,她那颗金鱼脑,哪可能会记得梁镜旬根本在in旗下。 傻爆眼,今日没有更扯的了。 被冲击得有些魂飞魄散,迈着轻飘飘的步伐刷了卡进入公司。忍不住在心里迷妹魂燃烧,完全跟韩剧里头一样呀呀呀,这个装潢、这个布局、这个氛围! 我捧起脸颊,低调穿过感应门,出乎意料的,刚拐过转角,立刻被身着白底粉色原点衬花衣衫的男生拦住道路,我眼眸一诧。 「不好意思、借过……」 「你是新进的模特?」 「咦?」撞上他深沉的探究,我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来找人的。」 「哦?」 听见他上扬的语调,带着浓重的怀疑成分,神经都紧绷起来,要是他通知警卫把我赶出去,画面多不好看。赶紧亮出还没收起的识别证,眨一下眼,试图让他体会出我的无辜与真诚。 我吞了吞口水,笑得眼睛弯起。「是这个人让我进来的。」我可不是什么混入的可疑份子呀。 「哦?是梁镜旬这小子。」 嗯? 眼中晕起疑惑,原来梁镜旬真的很有名气,任何人都对他保有印象。 我偷偷瞄着眼前这位衬衫大叔,目测是年近四十,下顎有零星的小鬍渣,儘管穿着正规的白衬衫,可是没有打起一条领带,两手自然垂放在腿边,自有一股清贵高雅。 侷促地转转眼珠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离开。 「我知道了,该做什么就去吧。」 如获大赦,一秒都不想多留,我礼貌欠了身。「好……好。」 那个大叔……是业界职位或辈分很高的人吗? 摇摇头,别多想了,不关我的事的。 21 幸好一路上没有再遇上其他攀谈的人。 原本胃纠得极紧,终于得到舒缓。隔着距离以及工作人员们,我一眼瞧见神色冷漠严肃的那个男生。 平时没觉得他身高如何,混在人群里能特别突出,我努努嘴,应该要一百八十了,绝对超过一七五。 我正新奇地张望,他不知道怎么注意到我,挑了眉,我绽出笑容回应,以为这是传说中神祕的打pass,末了他会继续手边的事,我眼角馀光却是瞥见他朝我走来。 下意识后退一步,理智回拢才站稳身子。 我躲什么躲呀,干什么那么心虚! 这几天不是没有再见过他,他有各种理由与事情约我出去,吃份早餐都被他说成天塌下来一样的大事。梁镜旬与前天记忆中的他没有不相同,只是,工作里的他多了那么一点严肃。 我挺直背脊,被动等待他走近,最后,驻足在一步之遥,漾起我熟悉的浅笑,带点谜样、带点坏心。 分外让人心悸。 「来得很早。」 「来见识认真的男人。」看了一眼忙碌的现场,我指指他们。「你不用去帮忙吗?」 「你见过摄影师在布景的吗?」 「这可是我第一次进摄影棚。」 梁镜旬单手撑着墙,忽而笑笑,颇有骄傲自信的光芒。「机会难得,如果你都不接广告代言的话。」 被他的话吓一跳,我睁大眼睛,扶着衣角的手指轻颤。 「说什么啊,我当然不可能接什么广告代言,我是默默无名的未来护理师。」 他不以为意,彷彿他眼里没有看尽任何难题。「真正好的投资商,是能够看见并挖掘潜力者,不是固守红半边天的模特或演员。」 「你这个想法是少见的吧。」 「哦,我不陪笨蛋一起看世界。」 ……这男人真的自傲的令人发指,他的上司怎么就没有想开除他。再看看现在情形,真不怕把小伙伴们都气跑了。 收回视线,瘪瘪嘴,低着头,散落的头发顺势掩盖不服气的神情,心中偷偷咒骂着发火的男人,忽地,世界里闯进一双黑色皮鞋。 不用多想就能知道是谁,流畅抬头扬起微笑,努力用飞扬的语气隐藏心虚的痕跡,我咧嘴,说不出的傻气。 「拍完了?」 他悉心辨识我的情绪,瞧得我嘴角都发痠,我真想咬死他。工作人员毕恭毕敬递上一瓶矿泉水,他从善如流接过,也替我要了一瓶。 他掀唇,露出十足嘲讽的不满。「看起来像吗?」 我乖乖摇头。他刚刚都怒发衝冠了,冷言冷语喷得所有人抬不起头,整个场子都让乌云笼罩了。 「没一次让人满意,孙沐彦真的该好好管理一下人才。」他一面把玩着挺有质感的黑色錶带。 周遭莫名喧腾起来,我没听清楚梁镜旬的话。 「你说谁?」 「我说in的社长孙……」 「打扰,阿旬——咳咳、herman你在吗?」扬起的声音铺天盖地掩落所有嘈杂,急不可耐,出现在门口四处张望,立刻抓一位路过的实习化妆师,劈头问道:「有看见herman吗?他应该还没离开吧?」 「社、社长……」 「对,我是社长,所以要告诉我herman在不在这里了吗?」 远远将突如其来的插曲前后发展收进眼底,我与梁镜旬对视,他似乎习以为常,耸了肩,有几分痞气、几分率性和许多无奈。 看出他眼神里的复杂,我张了张嘴,选定明哲保身,嗯,别多说话。 几秒之差,小实习生的手俐落准确指过来,非常戏剧性的,即便瞎忙,工作人员们依旧能让出一条指引的路,傻怔于突然空旷的视野,眼光缓缓延伸,出声的男生的面容与身影毫无遗落映进眼眸。 理所当然的,我可以想像出我在他眼里的模样。 应该很惨不忍睹,我赶紧歛下眼瞼,好好收拾情绪与表情。梁镜旬倒是不动如山,环起手臂眸光不动,薄唇却是溢出极为轻弱的笑。 男生大步流星,神色虽然匆忙,甚至稍微扭曲,一身万分考究的正装与不优雅的神态一比一打平。 22 梁镜旬偏头低语。「我朋友智商比较低,见谅。」嘲弄的语调不同于过去无数的,透露出的是推心置腹的真诚。 人很奇怪,越是要好的朋友,越是嘴巴不会饶人。 「在还不应声,害我像个白痴。」男生直率的抱怨,扯扯领带。 「不想承认我认识你。」 「懂懂懂,超级超级抱歉啊,打断你,因为你顾着诱拐妹子」 我僵住。任由他饶有深意的目光来回我与梁镜旬之间,两尊大神的面前我就是小孬孬,闭了嘴装哑。 男生瞇了眼睛,漂亮的手指摩娑着下巴,挥开梁镜旬的手,用力皱了右边的眉,我正在感叹这功力很深,他不理会梁镜旬的警告,逕自发话了。 「你是新签的模特?」毫不客气审视我的穿着与妆容,他抓了抓头发,没自觉将梳理的帅气得体得油头弄乱。 我错愕,又来了。「不是……」 「也是,这衣服款式不是这季主题的,发型嘛,也太小孩子了。」 ……我不语。这评论实在意味不明。 梁镜旬往一旁的椅子坐下,置身事外的态度,闭眼徐徐道:「大学四年级了,不是小孩子了。」 呃,这对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不要成为他们的话题主角吗? 「所以啊——」男生分明更加幼稚,拉长了尾音。「阿旬的女朋友你好,我是in的社长孙沐彦。」 我傻了,彻彻底底的,从心理到生理的那种。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纠正女朋友身分问题,还是先讶异男生的身世。 偷偷摸摸覷了梁镜旬一眼,微微闔上的眼皮轻颤,恰到好处的唇角弧度抽了抽,我撇撇嘴,我比他更唾弃好吗! 他是在委屈吗!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男生捕捉到我们的「眉来眼去」,眼神五顏六色可精彩了。 「误会,天大的误会,不敢高攀,我跟梁镜旬只是普通朋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我假笑,笑容挤不出真挚。 「普通到我昨天接你吃饭、普通到你还欠我一顿饭。」他就是要跟我死磕了。 要不是怕赔偿不起,我只能在心中预演千万次踩爆他鞋子的画面,残念。「哦,很普通。」 为了阻止孙沐彦再脱口而出些什么令人羞愤的脑补,我很快找到其他转移目标,听说孙沐彦这样的菁英份子,本质是个妹控。 「我是叶若唯,大四护理生。」别再误会我的职业了。我看一眼他的笔挺的西装,但是,发型显然与一丝不苟相隔千万里,我眼神略带怜悯。 长得人模人样,随兴过头还是不太好。 我眨了眨眼,清清喉咙,这才继续说下去。「我常听念念提起你。」 更精确的说法是,听念念抱怨自家哥哥。 黏人、幼稚、不受控、控制狂。 最爱跟他父亲争锋相对,不外乎是争夺念念。 他大大愣住。「念念?」答案在脑中呼之欲出。 「呃,你妹妹孙沐念,我们是高中同学。」 「……所以!你是……叶若唯?你就是念念会说到的学霸女神?」 当然没有好意思涎着脸点头,不过,他确实没有要得到我的认可,自顾自欣喜,气氛近乎要被粉色淹没,不知道的人真要以为他是思春。 他的胳膊搭上我的左肩,身子凑了近些。「我妹真的常提起我?她都说了我什么?是好话吧?是吧?」 ……我能说实话吗?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好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好奇我妹妹说了什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没忍住,我笑出声,梁镜旬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弃假寐,掀开眼皮,从容不迫又毫不客气盯着我,脸颊热了热。 他似乎很习惯这样,没有理由对视着,像是一场不会终结的拉锯战,有时候也会为自己不愿意结束的心理感到羞恼。 梁镜旬站起身,往旁边走两步,双手兜进长裤口袋。 「时间很多?该说了吧,到底找我干么?」他的语气向来高傲还带着嫌弃。 孙沐彦顿时像遭受电击的人,弹跳一下。动作浮夸得引人注目,我本来抿唇笑着,当降临越来越多瞩目,缩了缩身子,想挖个坑先躲躲。 ……他这样不靠谱的个性当社长行吗…… 当演员肯定称职许多。 「对对对,差点忘了啊——非常紧急,有一个几乎要失败的合作刚刚谈拢了,是一位神出鬼没的广告商,他本来排不出时间到场,可是,今天的现在已经出现在会客室了。」 「哦,很好啊,恭喜。」 「恭喜什么!要不是他坚持任何拍摄他都要在场,合作案不会反反覆覆,来延宕那么久。」 「嗯,所以很值得恭喜,排除万难。」 「不不不,阿旬你必须要听懂我接下来说的重点,要是这种容易的事我需要大费周章跑进棚内找你吗?」 梁镜旬可不买单,挑了眉。「不好说,你思想跳跃,正常人猜不透。」 来回两人之间,没有烟硝味,是孙沐彦单方面快要崩溃。 「不要玩我了,我要不能呼吸了,最大问题是我哪里临时生出一对模特给他拍摄!」 「没有模特你敢答应签约,很厉害。」梁镜旬凉凉吐出一句逼近嘲讽的称讚。 「这案子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忘记今天是行程最满的,排不开时间调模特,找没经验的演员或歌手怕会送出去当炮灰。」 「跟我说有什么用。」 「跟你说绝对有用!」孙沐彦招来磨磨蹭蹭的一个化妆师,拿来一面镜子正对梁镜旬,眼睛都笑瞇了。「不要妄自菲薄。」 ……这是要直接推梁镜旬上场的架式? 23 ? 我觉得我在这里有些多馀了,悲惨的是,找不到符合梁镜旬认知的适当藉口,摸了摸后脑杓,一定过热了。 「拒绝。」 「欸耶?为什么拒绝!都不是第一次了……」 「你也知道不是第一次了。」梁镜旬没好气道:「我一直在帮你处理十万火急的事情,不够火烧眉毛还不行。」 「不要这样讲啊,我们的山盟海誓呢?你不能有了新欢倾国倾城,就忘记我这个糟糠之妻!」 驀地嘴角失守,我眼神怪异瞧着孙沐彦,人耍起脸皮的时候真的完全没有下限、完全没有尊严。 如果把他的言辞全换成纸稿,每一句后头无非都是无数个波浪号,浪到没边,不是腐女的我都要替他小脸一红。 直到此刻,身分存在都如此坦荡荡,我也明目张胆观察梁镜旬的情绪转折,面色如常,深邃眼眸变换不明,可能要慎重考虑要不要一掌拍死损友,或是坐实这层明朗的关係。 他按了按太阳穴,终于松口。「你最好能找出一个女方,敢让我被脾气古怪的广告商白眼,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大牌,断一个金援不要找我哭。」 ……很有自知之明,原来他知道自己骄傲。我与孙沐彦交换一个眼神,深有同感,梁镜旬的个性绝对会比广告商难搞。 下一秒,突然背脊一凉,我移远了身子,谨慎又怀疑打量孙沐彦眼底的亮光,就怕他天外飞来一笔。 他立即拉过我,笑容可掬。「女方不是已经现成了吗?」 我靠,没见过他这样坑掉盟友的,毫不手软。 「我才不要,我一点都不想在电视或路边大看版上看到自己。」一手拍掉他,我满口否定。 「哦,因为每天早起照镜就会被吓一次了。」 「怎么说都行,反正我不要,坚决不要。」 这可不是跟梁镜旬意气用事的情况,寧可贬低自己,我都不要去拍那个鬼广告,又不是过腻了努力低调的日子。 孙沐彦来软的,可怜兮兮,特别像遭受遗弃的小柴犬。「唯唯啊你一定不忍心的,我要是没处理好,被格了社长职位事小,被老爸藉机嘲笑事大,说不定还养不起小沐念啊。」 说起来真的都是泪水。 我疑惑。「念念可以养活自己,再不济还有可以靠爸。」 「我怎么可以输给老爸!」 ……所以好好想想,男人的面子到底价值多钱? 这协商拖延得久,越多工作人员都放下手边工作竖起耳朵,听八卦多么紓压,可以是茶馀饭后的交流,增进伙伴情感。 我皱眉,下意识去追逐梁镜旬的目光与看法。 他安静得彷彿永远会一直凝望着我,永远这个词用得太过矫情,我听见自己心脏怦怦加速,倒映在他眼瞳里的模样,是我太傻气的迷茫。 总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时常在他面前走神。 对他的凝望敏感,但是,我学会不在他面前假装。所有大笑、慌乱、拘谨,还有慍怒,比什么时候都要真实。 不知道开始对什么感到紧张,是即将会发生的拍摄或是在心底萌芽的心事,我片刻之间理不出头绪,额际都起了一层薄汗。 「我……」 「唯唯你看阿旬干么?你上镜需要他同意吗?这简单,我帮你处理。」 「我可管不了她。」梁镜旬却是似笑非笑,眼眸好似捲进一汪沉水。「小看她,她很派。」 熟悉的声音倏地飘进耳里,我连忙重振精神。努努嘴,我一点都不服。 「谁兇了,就你最爱生气。」 「那行,走,伸出友善的手,愉快接下广告。」 「……」 这样脱轨的发展,最欢欣鼓舞的唯有孙沐彦了。 一物剋一物,我不想被咬死可是老是翻不了身。 梁镜旬就是作,堂皇伸出手,不等我心甘情愿配合,硬是握住我的手不让他失了面子,深黑的眸子落下星光似的。 一闪一闪,点亮趣味的恶意。 「合作愉快。」 ……我这是彻底拐骗了。 还有,摄影师先生,你的工作能就这样丢下吗? 24 一切明明是失序的,这个棚内的秩序却是井然有序,十分上轨。 没有半点纷乱与玩笑。 这个世界是常人无法轻易触及的。我们都是蹲踞家里,窝在沙发转转遥控器,跑过一个又一个的频道,其实常常在节目或是影视里头看见相似、甚至是如出一辙的场面。 此时此刻,如实的经歷,不得不说有些惊叹和虚幻。 刚刚拐弯前经过一个摄影棚,惊鸿一瞥当红的演员benett,他主演过念念所作的剧本〈逆光的情书〉,因为那部票房破亿的电影两年前窜红,赚人热泪,从此benett在in占有一席之地,虽然是模特身分出道,大学念的是戏剧,也算是绕回初衷。 我摸摸脑袋瓜,老是被念念抓着嘮叨演艺圈的新闻,不知不觉就不只关心韩流的发展。 念念的作品可是被誉为金牌编剧的king称讚最有潜力后辈的人,他的家人可不是白疼她了,全心全意支持她所有要完成的梦想。 「怎么了唯唯?看谁呀?哦——可恶,是这小子啊。」 「……小子?」 「他曾经是韩国的练习生,趁着小沐念在实习时全力诱拐的人,不过是未遂,勉强留个全尸。」 被孙沐彦熊熊燃起的怒气弄傻,能让他瞬间爆气的八九不离十,离不开小沐念的事情。 这才发现因为失神,我慢下脚步,盯着一个定点太久。抓了抓发尾,思考该怎么搪塞过去,如果说只是发呆一定没有人相信,谁叫那么恰好,有美色当前。 「咦……所以他是?」 「哦,好像是……呃、什么名字来着?啊啊啊,叫崔智烈,是小沐念推荐近来的,最近几天会参加试镜,现在应该是新训和考核。」 眼睛一亮,我扬起雀跃的音调。「试镜?」 「对啊,同样是小沐念的作品,这次是电视剧,名字是……」说起妹妹,孙沐彦总是挺起胸膛骄傲。 我一阵抢白。「梦境贸易。」 「你怎么……小沐念告诉过你了?」眼睛带笑,看着我用力点头,他露出更深一层温和又宠溺的笑意。「嘘,保密啊,是商业机密。」 淘气举起食指抵着唇瓣,眨眼的模样也许有甜腻,嘴角的弧度却是别样性感。完全没有既定严肃的社长设定。 「叶若唯。」 「嗯?」 正要跟他继续攀谈,一道声息破空似的到进前,清清冷冷,感觉闪着冰冷蓝光。我依循声源回头。 「叶若唯过来。」 又是梁镜旬。 真的是习惯把我当作小跟班了。我撇撇嘴,跟他置气。 他看出我死命要做对,扬了一侧的眉,迈开步子靠近,我不禁后退,知觉到自己的示弱忍不住轻轻嘖一声。与我并肩而立的孙沐彦倒是环着自己的臂膀,左手指腹摩娑着下顎,摆明观赏戏剧姿态。 我无语。「你看好戏的成分太重了,而且很明显,社、长先生。」 「会很明显吗?」他亮起洁白的牙齿笑着。 「你以为全世界都眼瞎吗?」 抬槓不到五句,我感到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强势气息,冷漠又倨傲,我抬眸,离境旬近在咫尺,动作是在电光石火间。 他执意使劲弹了下我的额头。 我嗷嗷两声,疼得顾不及尊严与形象,摀住隐隐作痛的伤处。拿瞬间通红得眼睛瞪他。 「梁镜旬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解气多了。」他吁出一口长气,昏暗的情绪缓慢散了。 我咬牙切齿,继续瞪他。这个人太我行我素了。 「解气?你不高兴所以攻击我吗!」我不可置信。 「不是。」 「那是什么!不要想逃避问题!」插着腰,我跨步跑过去,挡住他的道路。这人喊了我不说要干么,现在又逕自走开,到底什么意思? 玩健走呀。 一味跟他生气,我错过了梁镜旬与孙沐彦眼光交会中的复杂,一个人挑衅轻笑、一个人蹙眉冷哼,全是几秒内的示意,我及时没抓住理解。 「都是因为你……」 他没有回头,几近低语的声息像是和空气融为一体,听起来很有大提琴的叹息。我注意到他耳根发着红,歪过头,这天气有热成这样? 棚内有空调呢。 我噘起嘴,闷在嘴边碎念。「又怪我、又怪我,切,果然难搞。」 「叶若唯不要偷懒,全部人等你过来试衣服,跑起来。」 「跑个鬼……」想起现场太多人,我煞住未完的驳声。 他又开火了,儘管没有一如往常的鄙视与尖锐,还是逃不开嘴贱这个形容好吗。我翻了翻白眼。 「不要拖时间,到时候急急忙忙,你粗鲁把衣服扯破,整个人赔给厂商都不够。」 或是…… 「再拖拉下去有时间上妆吗?你素顏敢跟我站在一起?」 25 像个木偶一样,乖巧坐着让人在面颊与头发上摆弄。周边的身影来来去去,转得我头昏眼花,藉着镜子瞥一眼隔壁位置的梁镜旬,歛着眼瞼休息,修长的双腿伸长在化妆桌底下舒展,我索性仿着他的模样。 偶尔被扯得疼了还会哀哀低声喊了,时间缓缓流淌,好像没有很久,又彷彿漫长得将我们都变老,眼皮微颤,我挣扎要清醒却徒劳,放任睡意猖狂。耳边的人声渐渐都远了,感到意识坠入梦乡。 沉重的脑袋不自觉偏倾。 驀地被一道温柔的力量抵住,起初只是一个触点的碰触,最后,慢慢是大面积的,恍若一个手掌的温度,我像是找到一份依靠,自然挪挪动作,在更舒适的位置好好歇息,唇瓣流漏满足的笑。 念念总是会不厌其烦说我这样像一隻嗜睡又饱足的猫。 约莫是平时读书的压迫与警醒,我狠下心不让自己太过贪恋睡眠,于是,没由来的睁眼醒来,没有梦境中的陷落便自己跌回现实,不过脸色还有些怔忪,晕着雾气的睡眼眨了眨,定点在镜面的反射出的人。 反射出的两个人,以及两个人的靠近。 眸子里的怔然蔓延开来。女生乱上一层韩系的妆容,暖系的大地顏色眼影亮起秋天的气息,最近严重睡眠不足,儘管肤色偏白,还是利用遮瑕膏在眼底下足了功夫,瞇起眼睛盯着淡化的青影,努努嘴,透亮粉色的唇露分外显色。 听说是热吻都不会脱妆的新一季流行。 我伸手要拍拍脸颊,刚睡醒就想这些核废料,叶若唯振作点,稍微走神或思想歧异都会被身边的人嘲笑到万劫不復。 忽然呼吸一窒,我僵直了身体,感觉那熟悉又陌生的温热气息,梁镜旬俯首的眼神被几綹垂落的头发半掩,说不出的深邃神秘,我一瞬明白了什么,有好像只是雾里看花,其实半点也不了解。 只是这样的亲近真的太曖昧。 「梁、梁镜旬……」 他轻笑,听不出喜怒,有若有似无的隐忍。「是睡神吗?要开拍了。」 转眼之际,他轻巧起身,頎长的身形走远。我霍地跟着站起来,动作太大撞到桌角,我低呼,闪闪泪光的眼看见桌上的白色药躺在卫生纸中央,我抬手去摸旁边的玻璃杯,是温开水。 倚靠着镜缘斜斜歪着一袋透明密封袋,里头装载一模一样的药丸,我执起查看,标籤标明着头痛药。 我没有头痛……所以不是准备给我的。 梁镜旬? 与此同时,摄影师催促着开工,我寻着梁镜旬的身影,服装师在打理他尾处有些摺皱的衣服,脑中不合时宜晃进刚才的画面,脸颊腾腾开始烧灼,热度匍匐前进到全身,感染这份羞涩,夹杂着梁镜旬自有的清香。 ……女生睡顏恬淡,唇角的弧度近乎幸福,安心蹭在男生肩膀,彼此相距极小,像是相拥。 我握了拳头敲敲脑袋,完蛋啦完蛋啦—— 「若唯小姐,我再帮你补点腮红……咦、好像不用,你的脸好红啊。」 化妆师姊姊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维,我连忙欠身道谢,匆匆跑开。「是、是吗?我、我先过去了。」 走到许多聚光灯下,无数架相机紧紧盯视,我调整喘息,踱步到梁镜旬身边,神色有些狼狈孩子气。 我的目光飘移。「那个、有说是什么样的主题或风格吗?」 「秋末,离别,忧鬱,情侣。」 「咦咦咦?」才组织好的语言能力又被情侣两个字冲散。 「不懂吗?」 迟疑一瞬,他侧过一个角度,长臂伸了过来勾住我的颈项,轻轻使劲,我被这份强势带进他的怀抱,惶惶不安的眼神涌上更多惊吓。没来得及惊呼,所有诧异憋在喉咙,下意识将蜷起手指成微弱的拳头,抵在梁镜旬的胸口。 极其贴近的距离迫使我尽力仰首,瞅着他黑亮眼底的调笑与恶意,他眼里的我却是嗔怒又侷促,踮起的脚尖轻轻发颤,感到他扶在腰间的手不安分的游移,让人发痒又羞赧,定格的几个瞬间,闪光灯不断。 「很好,这个姿势很好。」 「眼神、眼神,再迷醉一点……对对,脸转过来一点点。」 「很好、很好,若唯小姐眼睛可以稍微瞇起来,头低一点……很好,可以。」 平常几个好朋友出去拍照也经常架起脚架,上仰角度,必须将身材拍得特别修长,女生多是爱美的,老是需要调整许久,美肌开到好几段,当时不觉的时光漫长,现在不到一分鐘,我恍惚有一世纪那样悠长。 我咬了下唇,梁镜旬低头视线追逐我的脸庞,忽地松开拦腰的手,顺势而下拽起我的手,使力让我转一个圈子,背部正好向后撞上他的胸膛,缠绕的两人的手,成为灯光下的焦点。 尾戒在指处熠耀着。 26 「好了、好了,很好,总共有至少五组照片可以用上。」 「很好,很两组当主打,其馀可以登杂志封面,还有新一版的刊登,保留最大版面给他们。」 「真是抱歉啊,来得那么匆忙,多亏你们还能立即找出适合的模特,这两位我都很满意。」 「您客气了,可以跟您合作是我们荣幸,模特没能可以事先让您挑选,我还怕会耽误您的计画。」 「怎么会,孙社长年轻一辈有你们我很看好。对了,我可以和刚才的女模说几句话吗?」 ……哈啊? 疲惫坐在不远处沙发的我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僵硬的偏过头,正好对上那个人的善意的微笑。瞳孔驀地放大,那个人的面容与穿着一清二楚进入视界里,分毫不差。 那不是我先前进公司在走廊遇到的大叔吗? 部会是要怪我莽撞和他擦撞吧…… 小心肝都要抖两下,惹不起大人物啊。抿了乾涩的唇,唇齿间有唇露的清淡香味,没办法安抚我的紧张。 与他客套交谈的孙沐彦明显表示出意外。我还在思考该怎么打出婉拒的信号,梁镜旬拉起我的臂膀,比我要早站直。 这么显眼做什么啊——他的字典里绝对没有低调两个字! 没看见我藏头藏尾的吗!不知道什么叫善解人意吗! 「广告商找你。」 一贯随意的语气蕴含冷意,带着危险的模糊浅笑。像是自身海海底翻起的深冷,是墨蓝的色彩。 我嘟囔。「我有听见……」 「听见还坐在这里,想等他走过来?」 他这种「你懒得根本是猪」的口吻让人燃起怒气,我咬咬牙。平民老百姓的寄望他才不懂呢。 鼓着脸,不想跟他解释,逕自绕过他的左脚,从他眼前果断经过。 孙沐彦老早自讶异中回过神,温和打着圆场,我扯了嘴角无声地笑了,他怕我尷尬呀。 「您好。」 「你还跟我说你不是模特。」 果然是这件事。 这绝对是在酝酿节奏,我心里直摇头,不能用崩这个才完成的案子。我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和缓。 「你在哪里遇见她了?」 「我……」 直觉反应要回应,听见渐进的脚步声、知觉到那是熟悉到不行的嗓音,那份特有的温润,不是过分温柔,相反的,时常因为嘴角邪气的笑染上恶意,但是,永远永远,都有夏天的潮暖、有冬天的清冷。 我回头,依然是盯着他的眼睛便会失神,听着他的声音便会冷静。 进而察觉那句问题并不是对我说的。 「我一早就到in了,一个人在里面晃晃,在过门口的第一区电梯前面转角遇见这女生。」 「然后呢?」 「没然后,偶然在小女生话里听到你的名字,觉得有趣。」 「你还是一样无聊。」 一头雾水的不单是我,孙沐彦也不知道他们居然是旧识。 耳听梁镜旬的语调没有寻常自在,眉眼中都流露出更深沉的倔强和较劲。我转而去看衬衫大叔,一派轻松和蔼。 相比看来,很叛逆儿子对上父亲的感觉。 我是后来的后来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叔会喊住我,不是让这意外的擦撞转眼即过。他理所当然地丢出「因为你漂亮」充当答案,末了才说是他向来坚信的直觉,说我的笑容有吸引人的成熟,但是,依旧带着一种不经世的天真纯粹。当下,除了呵呵乾笑着,做不了其他想法。 「这是你朋友?」 「不然是你朋友?」 大叔笑咪咪,不计较梁镜旬的无理与呛辣。「也不是不可以。是不是?小女生?听其他人喊你若唯?」 不懂梁镜旬做什么表现这么拒人,看来过节挺大的。这不,战火怎么好像延伸到我身上了……欲哭无泪呀。 「是的,您好,我是叶若唯。」 「好,若唯,我就直说了,有没有兴趣跟我签个长期模特的合约?」 我傻了。咦咦咦——今日遭受的衝击太多了。 「……大叔你够了,别闹。」梁镜旬挡开他伸出手,沉声道:「她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别弄脏……不要自以为是了。」 孙沐彦跳出来,再不理解情况都能感受到两人一触即发。 「阿旬你干么呢……」轻轻拍了梁镜旬的右肩,他没有推开。 脸色还是很不好。 不过,当事的两人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持续降低着周身气压,旁若无人的争执。 大叔耸肩,双手插进西装裤口袋。「我只是相信我的眼光。」 见梁镜旬理智线有断裂的趋势,我赶紧拉住他,情势所逼衝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他瞬间的僵硬确确实实传过来,我咬了唇,心脏的跳跃越来越不受控。 吞了吞口水,我与梁镜旬并肩。 不是与他同一阵线,对于自己的未来,我不受人左右。 清澈透亮的眼神因为梁镜旬的存在更加坚定安稳,我不推拒这样的安全感,弯身像大叔致谢,抬起头与他眼瞳内的探究相交。 「谢谢,但是,我不会答应。」深深呼吸一口气,我接着道:「我之前并没有说错,我真的不是模特,不管是专业或是业馀,今天过来也是作为朋友来关心。」 「那刚刚的拍摄?」 「刚刚的拍摄,很明显都是梁镜旬引导的,我并没有优秀得独当一面。」 他还试图从中找出破绽,或是单纯不愿意放弃,我不想知道原因是什么,心中只有尽快结束这一切的念头。缓缓松开拽住梁镜旬的手,右手将一綹发腋到耳后,轻浅的笑样出几分明亮的自信。 或许我在他们眼里会沦为执着读书的顽固女生。 我依然不会委屈自己做会令自己忐忑的事。 「既然我念了护理系,就是我决定会好好参加国考,会成为护理师,这才是我想做的工作,今天的事是意外,只是帮忙,前辈你是找错人了。」 27 ? 仰面在床铺上,长发散出毛巾外,湿漉漉的发丝沾染洁白的床单,映出一片有一片水渍。 感到日光灯光线白炽,我软软翻了身。 脸埋进枕头,呼吸持缓漫长。脑袋一整天都有点过热,勉强冲了冷水才重新找回理性,第一想法是——秋天洗冷水澡果然很要命。 连打几个喷嚏,我裹紧直接自浴室带出来的浴巾,揉了揉鼻子,累得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懒散趴着,不要多走一步倒一杯温水润喉暖身。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想成为护理师呢? 这样的问题在决定考取护理系前就该拥有一个初衷,或是,在面临大学申请得面试就该有一个答案。 当初被问到我是怎么回答的? ——你为什么会想读护理师? 青涩的我将长发俐落盘成一个包子头,面容看起来乾净俐落,眉眼努力要轻松微笑,弯起漂亮的弧度,手指在桌子底下拽紧裙子,缓解紧张压力,深呼吸再深呼吸,我做足信心。 「如果有幸进入这所学校学习后不知道会改变我多少,但是,不会改变我成为护理师的愿望。」 我说:「目前的我希望能成为產科护理师,医院里不可避免要面对许多生离死别,我希望我能在这样的地方用最感谢的心情去迎接每一个新生命。」 第三章 ? 忙到崩溃的日子告一段落。 与其说是完成预期中会话课程,可以说是一场感冒来得轰轰烈烈,我不得不先慢下脚步,毕竟,实习与国考准备的功课重要许多。 实习请了两天假,窝在家里也没好过。一面拧着鼻子、抱着热开水死命灌,一面死嗑着考试的书,常常在医学名词与虚晃梦境中反反覆覆,误当讲义是枕头的事发生不是一两回。 因此,累积了一定量的问题要到系上去找教授要解释。 第三天的早晨鼻水好多了,倒是咳嗽没见起色,气色却是比前些天正常。我趴在化妆镜前端详,在收纳盒里摸索瓶瓶罐罐出来,上一层淡雅的妆,最后,抹了些带色的唇膏,轻轻抿一抿。 盯着难缠的黑眼圈,放弃放弃,这是认真读书的证明。 在全身镜前有上下打量,转着圈子检查。我抚额,两天不出门,搞得像换了广场恐惧症。 歪着头,蹦蹦跳回房间翻出一条围巾圈上,好好替懒得整理的长发盖上一层保护,不会在风中飞扬。我拉好口罩,总算可以安心踏出门。 上了捷运才感觉室内没那么寒冷。 被感冒病菌打击深了。绝对不会跟别人承认原因,冲冷水澡、不吹乾头发,不管是如何都不是太值得骄傲。 尖峰时间就是拥挤,空气闷热得要令人难以喘息,呼吸都不舒畅了。 虚弱的体力值立刻下降不少,我掐了掐掌心,对抗着头晕目眩的不适,厌烦自己的病态。 透不过气的晕眩持续了两站,迅速随着人流出了站口,畅快呼吸新鲜的空气,扶着墙恢復委靡的精神。 约莫十一点四十五分,出了教授的研究室,我没绕去和学妹打个招呼,直接路过并下了楼,停在一楼电梯转角,给裴宇信拨了通电话,静静听着单调规律的嘟嘟声。 前天卧病在床生不如死,神游时候接了一通电话,起初与他寒暄挺正常的,只是他可能捨不得掛了通讯,扯着话题,说着系篮的糗事或打工的趣事。 头实在很痛,像是一根一根抽着敏感的神经,渐渐听不清楚他的一字一句。直到他大声又急切喊了许多次我的名字,我才懵懵应了声。 「学姊、学姊,你……感冒了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很严重?」 「啊……没有,没事。」 「可是你的声音!」 「没事、没事的话我就先掛电话了。」 全身痠软没有力气,抖着手滑向结束通话,手一倾,沉重的手机落到棉被上,我拉起被子将自己捂得严实,出点汗就没事了,只是小发烧的感冒。 记忆点只至此,我掛了裴宇信的电话。 虽然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身为病人不能苛责我,心中总是过意不去。既然难得到学校了,顺便见个面,也好拿回一直寄放他那边的便当盒。 蹙了眉。响了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接通,进了制式化的女音,我摁断电话,应该不是还上课吧。 寻思半晌,硬着头皮再拨打一次,我可不想成为夺命连环抠的脚色。 「我接个电话……喂?」 男生爽朗的声音忽然传来,我惊了,没有及时接上话。 「喂?学姊?学姊是你吗?」 「哦,是、对,我是。」搔了搔脸,这点尷尬我可以克服。我继续道:「你现在在学校吗?我方便跟你拿上次的餐盒吗?」 话筒的彼岸滋滋有些吵杂,我耐着性子等待。「jim你干么赶快过来打单」、「yuna姊等等啊,五桌还缺一杯锡兰茶」、「这个餐是哪里的」,足足有五秒的混乱,他似乎躲到静謐的空间。 「呃?」 他的声音听起来要哭出来了。「学姊……」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也不是很急……」 「还是学姊,你可以到我打工的咖啡厅来,距离学校不是很远,在st区,沿着金色街道走到尾。」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拒绝好像挺残忍的。 抱持就此结束交集的决心,我用力点头,很有易水壮士的凄凉。 「可以,店名是什么?」 他一愣,可能没敢想像我会痛快答应,说话结巴了。「咦咦……店名、店名是黑天鹅1911,是黑色招牌。」 「知道了,到了会让你知道。」说起来绕口,我汗顏了。踟躕着,扭捏片刻还是问出口:「现在去,应该、不会造成困扰吧?」 高三毕业后也做过餐饮业的工读,忙碌到一个极致,客人源源不绝衝进来,疲劳轰炸的当下绝对不会有心情接待朋友,即便是好心探班,照样皮笑肉不笑将人扫出去。 「不会、不会。」 两个字的力道我都能从音量感受到,甚至可以想像他将头摇得像波浪鼓。忍不住笑出声,有时候不乏逗趣。 语带轻快的笑意,我温声答道:「好,你先去忙,待会见。」 28 站在公车亭,一手抬起挡着午时的光线,穿透几十光年落到这个世界,耀眼的眼睛都睁不太开。全球暖化的气候果然很猜不透,我脱下厚重的围巾歪歪扭扭掛在手臂,双眼直盯着电子版。 一面注意公车抵达时间,一面比对着路线,研究有什么车次可以到达。 掌心的手机响起震动,连续不断的,震得我手麻,急着先找出适合的路线,我没有立刻查看。 跟我作对似的,车水马龙的交通忽然让一声喇叭鸣声打乱秩序,仅是一剎,我不自觉投迷惑的目光,却因为始作俑者的身分惊呆了眼神。 梁镜旬? 「不要害我挡路,这里是公车停车格,快上车。」 「咦咦?」 抓起搁在等候铁椅上的试卷,我匆匆开了前座车门上车,动作行云流水的,彷彿是重复过千万次的熟能生巧。 后知后觉这样的默契很不寻常。 偷偷瞄了他一眼。面色平和驾驶着,我还陷落在刚刚的好嗓音,忽略他眉梢与唇边的愉快,车子里播送着〈脸红的思春期〉的〈说你喜欢我〉,回盪在不纯洁的氛围。 怎样不纯洁法……大概是、粉得有些冒泡。 我摸摸胸口,扭过头向窗外只期望自己的心跳可以慢下来。 花痴不是一天两天的病症,可是,如果高频率都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发作,长期观察来就不是很乐观了。 「要去哪?大中午的不热吗?」 「……咦、欸耶?」 他不厌其烦又说一次,语末忽地笑了。「招计程车也会记得上车报上目的地,你这是耍蠢呢,被载去卖了还会乐呵呵帮忙数钱。」 猛地瞪视他,梁镜旬这种人,对他產生的少女心怦然十有八九会惨死于他的嘴毒。 「要去金色街道的黑天鹅1911,咖啡厅。」咬咬牙,我不忘颐指气使指路。 心中忐忑,天知道他会不会说变脸就变脸,放生我在孤零零的阳光大道。 稳稳打个弯,我分神地开啟地图确认方向,车子确实沿着蓝色规划路线跑着,缓缓收起手机,懺悔自己的猜忌。 「跟人有约?」 「唔、算是吧。」 「算是吧是什么回答?半人半鬼?」 我细心给他解释,别在人间说这么可怕的话。「就是,去那间店里找人拿个东西。」 「找谁?拿什么?」他声音有些沉。 我有听出来,只当是没睡饱,声线带着迷人的沙哑。 居然跟着老实回答,我肯定是被下咒了。「里面其中一个店员是我们学校的,忘记是哪个系的了,我的餐盒在他那。」 他冷哼一声,莫名其妙没了声音。 侧头瞟了他的刚毅的侧脸,美好的线条和深邃的眼窝,可是,那双总是晕满冷色的眼,儘管含笑,却是十足的危险。 我一语未发,呆呆回过头不再看他。这人有发什么神经…… 据实以报他也要闹彆扭……不对,我做什么跟他会报我的行程和我的私事!顺口到经过十分鐘,突然恍然自己的愚笨。 精明的学霸形象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直直掉落到负值? 挠挠头,我咬了下唇醒醒神,好像从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太多作为触发点,倾心他熟悉又好听的声息,因此之后,一次次相处都在好感上叠加。 或许嫌弃与嘟囔他的嘴毒胜过感动他罕见的温柔。不过,有些人天生便是这样让人讨厌不起来,再多坏脾气都会因为偶然的暖心自此无法自拔。 我闭了下眼睛,放松紧绷的肩胛,结实靠向椅背。 念念说过我矫情。 我也不否认。 面对爱情谁不是小心翼翼,只是,也许我把自尊心放高了。 这样的阳光日,这样的沁凉空间,这样的音乐在回响。是前阵子热播韩剧《大力女都奉顺》的ost〈陷入爱情了吗〉,这种时候捧着心事内心狂乱,后悔起自己怎么将韩文学得挺溜的。 ——我是陷入爱情了吗。我的双眼正说话着,那望向你的眼神,我无法隐藏起来,全部都被发现了吧。 ——我是陷入爱情了吗。我的双颊正说话着,因为你而变得红润,我无法隐藏起来,全部都被发现了吧。 我心神不寧,忍不住怪罪到梁镜旬身上。本来想死撑着等待他先开口打破沉默,没想到是自己先沉不住气。 「你车上怎么都放着韩文歌?广播节目吗?」 「你不是喜欢韩文歌吗?」 「咦……」 预期之外的答案,儘管脑袋都想些乱七八糟的,还真的没有想过,是为了我。 稍微触及这样敏感的线,我便会失去所有信心。不去期盼,不会有失望。 我郑重挪了身子去瞧他,依旧是一副「别烦我」、「不关我的事」如此的寡淡表情,眨眨眼睛,我想试着釐清,他耳根的浅红色是不是真实、他深如夜色的眸子是不是真的藏着绵软的情意。 他不是一个外露的人。 我有些颓丧,丝毫观察不出端倪。 停在路口,我迅速从负面情绪中抬头,见到咖啡厅近在眼前,然而,我们之间仍然蔓延奇异的沉默,行人指示灯的倒数缓缓跑马。 他的双手交叉着,自然放在腿上,没有一如往常的洒脱随兴,坐姿有点沉重,神情也是,满腹心事的模样。深深觉得我们不到互相过问心情起伏或关心私事的关係,想想就没由来沮丧不少。 「跟男生拿?」 我以为会在这样的诡譎气氛下道别,殊不知,他话题绕了回去。 「哦,对,别系的学弟。」 「你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这要我怎么说……认真回忆起来始末好像要怪他! 张了张嘴,迟疑着该如何解释来龙去脉,一言难尽,这么拖延着,好像就此错过良好机会。 他清冷的声音带着一股决绝,轻笑。「算了,不用说,跟我没有关係。」 又是糟糕的结尾。 在他面前我总是搞砸一切。 28 叹一口长气。 前进的脚步慢的彷彿原地踏步,不敢回头确认梁镜旬的车走了没有,究竟害怕什么也说不清楚。是害怕他等在几尺之遥要探查,或是,害怕他踩下油门走得毫无留恋。 我戳了戳脑门,感觉是感冒留下一条尾巴,侵袭智商。 不要再脑补臆测了,清醒些,我不是他的谁,他更不会成为我的谁。所以,所有的所有都是庸人自扰。 「……这样您的餐点都到齐了,用餐愉快,谢谢。」 恍神之际,没察觉已经摸上门把推了门,率先扑鼻而来是浓郁的咖啡香,流泻在空气中的钢琴声,顺着声音望去,楼中楼的高处平台似乎有人现场弹奏,客人的交谈都是轻声细语的,没有失控鬼哭狼嚎的小孩子。 装潢设计淡雅温馨,格局不显得拥挤窒息。裴宇信在人来人往中一眼瞧见我,眷的脸蛋立刻绽放温暖耀眼的笑容。 近乎要与暖黄的灯光融为一体。 我揉揉眼睛,被他感染了笑。受到沉重的复杂心事影响,嘴角沉甸甸的,需要费劲才能牵动。 「学姊你来了,午餐吃了吗?要吃点东西吗?」 「不用,我待会还有事……」 「学姊你……感冒了?是前天感冒还没康復吗?」他突然手足无措,清澈的眼眸晕起自责的水光。「对不起……我还让学姊出门跑一趟。」 「没事、没事,我就是刚好进学校,想起餐盒才问起,打扰你工作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音里有刻意扬起的淘气。「不会,看到学姊我精神都来了,可以好好面对下午的神经奥客了。」 我弯了嘴角,深有所感。世界上找事的人的确不少。 「学姊真的不带点东西回去吃吗?我们店的东西很好吃的,我让厨房插个队,很快的。」 眨了下眼睛,我恼怒自己想起梁镜旬的面容。咬了下唇,挣扎片刻,摆摆手答覆不用。他眼底的光亮瞬间灭了,但是,他是多善解人意的人。努力朝我微笑,将手上的水渍往裙襬擦拭抹去。 与裴宇信搭话不过五分鐘,柜台内一位捲着蓬松空气瀏海的漂亮女生始终含笑盯着我,灰雾的亚麻绿色头发散在纤瘦的肩膀两侧,白皙姣好的容顏让灯光照亮,长长的睫毛搧了搧,像是殞落的星光。 「那个女生是……」不会是喜欢裴宇信吧…… 裴宇信闻言,倏地回首。面露尷尬。「她是我们店长,别看她美丽美丽的,营养都长头发去了,不长脑袋,不过,她煮的咖啡是超级好喝的,其他食物就别提,地狱料理。」 约莫是觉得批评过分了,他在语尾赶紧补充几句好评。 「以为是喜欢你的人呢。」 他倒抽一口冷气,过分的反应吓着我,有所知觉,他立刻收了惊惧好好正色,侧头瞄瞄柜台与窗外,倾身一步,气音说着话。 声音变得欲哭无泪。「学姊你不要开玩笑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老大……店长的男人很可怕的,如果这话被他听见,我会……」 假设话语没有说完,他已经先打个冷颤,我实在好奇。 「会怎么样?」 「大概会、喝冷汤被烫到,刮鬍泡被加了牙膏,蛋糕吃起来不是蛋糕,学校里骑的脚踏车会突然没气……之类的。」 「呃、很幼稚的恶作剧,可是,喝冷汤被烫到是什么情况?」 「不要问,很可怕,阴死人不偿命的那种。」洁白的牙齿猛一看很有吸血鬼的感觉。 在我眼里,裴宇信一直以来都是明亮阳光的,露出阴森惧怕的表情我却不觉得违和。 他的活泼在我面前收歛不少呀。 静謐的空间驀地扬起搅拌棒敲击杯壁的声响。 吸引多数人的目光,女生笑眼瞇成月牙湾,若无其事地吐吐舌头,客人们好似习惯她这样突如其来玩闹,她张扬的笑容很收买人心。 十分温暖,却有些没心没肺的。 「yuna姊你是不是无聊了?」收拾着桌面的女工读生贼兮兮凑过来。 女生摇首,亮若星辰的眼眸饶有深意。「看戏呢,好玩。」 话落,我内心无语。裴宇信没忍住,羞恼的神色略显气急败坏,要脱口的话貌似梗在喉咙,抱起脑袋瓜哀叹。 「……yuna姊你怎么不跟老大去约会呢……」 「我休假你要抱怨我,勤奋上班你又赶我,好没道理。」 轻软的声息饱含调侃的笑意,她没有生气,如她所说,好玩。 对上她眸光里的善意,我的视线同样放软了。「你好,我来找学弟拿东西,希望没有造成困扰。」 「唯……呵呵,太客气了,没事。」乐呵呵的可爱神情格外真诚。她对我招招手,从柜檯下拿出纸袋包装,递过来。「这给你,常来玩呀,我是店长廖琹瑜,可以喊我yuna。」 「谢谢,我叫叶若唯。」 29 裴宇信送我到门口,眼里恋恋不捨。我假装没有看见。 拎起他归还的餐盒,温和开口:「谢啦,也再帮我跟你们店长说声谢谢。」 「好……学姊你要怎么回去?不是、你怎么来的?走路来的吗?还是我载你吧,我可以排休一小时。」 「……朋友送我来的,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你这样、我有点为难。」 「可是……」 「学弟,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你必须先对自己的工作负责,再来,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放心。」 虽然说出口的话冷硬,甚至、盛满拒人的疏离,不论如何,我都不要他再将心意放在我身上。 他低垂着头,活像一隻遭主人遗弃的忠犬,我抿了唇,于心不忍。 许久许久,他幽幽冒出一句话。 「是因为他吗?」 没头没脑的,我不明白他的意有所指。 只见他抬起手指向往前一些距离的路边转角,他紧迫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我,我顺着指向望眼,着实一愣。 当熟悉的名牌车种映入眼瞳里,心口的凉意瞬间被蜂涌的温暖包围,像是从背后拥抱上来,将整颗心脏、整份心意都包覆住。 眉目间一扫乾净的喜悦全全落入裴宇信眼中,他的脸色掠过一丝沉痛。 「学弟。」 他暖融融的笑终于有一丝勉强。「我没事,有人能送学姊回去,我也比较安心,那我、我先去上班了,谢谢学姊的饭,真的很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的错觉。 到这个时刻,他都希望在我眼前呈现的他,都是温暖又可以给人幸福的。 ? 脑海里尽是裴宇信眼底的受伤。 我失神的往前走,漫无目的的。撞上一堵坚实的温暖,驀地打住思考与步子,摀着额际哀声,耳边不外乎响起男生无可奈何的责备。 「眼睛白长了,走路不看路干什么?」 「……嗯?」 「不要用肉身在马路上横衝直撞,要考虑一下你赔不赔得起。」 我说起话来嗑嗑巴巴。「梁、梁镜旬?」 「不是都看见我的车了,想装没看见逃跑?」 他嗤笑,一如往常的样子。安好自然得像是我们之间没有丝毫彆扭或或纠结,我弄不明白他的脾气怎么那么反反覆覆。 前一刻对我笑着,马上又翻脸对我冷言冷语,现在又跑来跟我示好。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是怎么看待我? 理不出正解,绷紧的神经忽然弹性疲乏松懈了,眼角泛起委屈的泪光,我瘪着嘴不愿意示弱,用力撇过头,抬手急欲抹去我的脆弱。 只是人很奇怪,泪腺发达起来挡不住。 越是拚了命急着要冷静,越是会想起令人鼻酸的所有经歷,于是,情绪更加不受控的溃堤。 「喂……你怎么了?你……」 「才不用……」才不用你管。 你就自己发你的脾气!什么原因也不用解释! 手背胡乱的在眼处抹了抹,眼泪溢出指间,还是事与愿违的落下。 抽着泣,迟钝的脑袋在周遭都语起指点与议论才惊觉,连忙将着红晕的狼狈脸颊藏到围巾底下,我一直有感受到梁镜旬的视线。 灼灼的目光底下也能哭的豪放奔腾,我真要给自己跪了。 他轻轻捉住我的手,哭笑不得。「干什么在路边就哭了?谁欺负你了?」 我用通红的双眼瞪他,眼角掛着莹透的泪光。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这是指控我?」不安分的手捏住我的鼻尖。 本来想与他对峙,不多时便呼吸困难,我愚钝的开始用嘴巴呵气。 「上车了。」 「不要,不想你一起。」讨厌的人,只会对着我生气。 「也好,那是要自己走路回去?」 鼓着腮帮子,连哄人都不会,扣分、扣一百万分,梁镜旬这个负分王。说着,我躲开他的手,认真在包包里翻找手机要查询公车,再不济,衝出去拦一台计程车都比跟他待一起好。 计程车大叔可不会对我使性子。 越想越生气,眼泪却是止住了,多想立决心再也不跟身边的男人说话,同时,暗自唾弃自己心口语气的心软不捨。 「上车。」是低哑深沉的声息,我赌着气。他接着道:「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30 是前所未见的温柔,掺杂着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不确定的、躁动的、隐忍的。 着魔似的要陷入他这样的情绪,他眼底暗黑的风暴捲起波澜,我垂在一旁的手指轻颤,忽地向前一步,摸上他衣服一角,然后,仅仅拽住。 「梁镜旬你……」 回顾起来都不可思议,明明还在跟他生气,只是,看到他露出那样的神情,觉得没办法丢下他。 所以……坐在前座的车位,我靠着窗沿无声叹息。 窸窸窣窣的细微声不断,我偷偷瞄他大动作在干什么,从后座拿过一份纸碗餐盒,他看过来,我被抓个正着。 「生病还不好好吃饭。」 「咦?」 「把这些粥吃了,不是还要吃药吗?」 我傻傻点头,抱着温热的碗。「哦……」 「这家店我常吃,而且距离这也不远,口味清淡,你吃看看。」 「……好。」我低垂着头,近乎呢喃在嘴边。「那你吃了吗?」 他极力说着话要掩饰羞涩与侷促的模样特别可爱。 他手指我带上来的咖啡,以及里头装载的鸡肉三明治。 眨眨眼,我慢吞吞系上安全带,打开塑胶盖子准备进食。他收回眼光,转正身子,解锁、啟动。 扭着背带,他不说话,我没得答腔。吃完并收拾好垃圾,犹豫瞟了他几眼,翻开手边的歷届考古题,低下头,迅速翻动着,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看起。 车速极快但是极稳,一路无话,车子开出了st区、开过了学校,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一头雾水的感觉。 心中没底,总是惶惶不安。 我瞅着他的侧顏,最终,没说出什么要求或提出什么疑问。就这样吧。有些人註定是自己的软肋、註定会拿他没辙。 註定会因为他做一些改变。 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叹了好几次气。 我偏开目光去欣赏陌生的街景,因此,正好错过梁镜旬深邃难辨的注视。 车子停在市中心外的秋叶广场。一旦秋季来临都会吸引许多人前来拍照打卡,如今枫叶不算上茂盛,人群稀疏。 「到了,走吧。」 「到了?这里?」 原来有选好地点,以为他又是要开到停车场再好好说话。 他熄了火,唇边勾起谜样笑意。「难道又想直接待在车上说话?憋死都没有人知道。」 眨眨眼睛,机械般的动作,我果断解开安全带的束缚、拎起包包,用力推开车门踏出去,晚风立刻扑面而来,我瑟缩了下。 硬生生忍住打喷嚏的衝动。 没有等他,挠挠头,感觉怪尷尬的。回忆起刚刚哭得乱七八糟,直想往前衝撞上棵枫树晕了。 「走这么快干么?逃命……还是,恼羞?」 他似笑非笑的声音如影随形,确实是恼羞。我猛地回头,来不及摀住额头已经撞上他的胸口,这倒是预期之外,他已经走到身后,一步的差距。 是我自己走向他。 梁镜旬的笑声与温热的气息都在我头顶。 难能可贵的真诚愉快在胸口震盪,切切实实传达给我。我稍稍扭了下挣扎,换来他更加用力的禁錮。 这人……耍流氓耍上癮了啊。 不要以为长得帅就天下无敌……虽然我是真的没有对他免疫。 「我不喜欢你在萤幕前搔首弄姿让人观赏。」闷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环抱我得双臂又收紧。接续道:「不喜欢你接了广告会跟其他男生搭档、不喜欢你去学弟工作地方探班、不喜欢你做饭给其他男生吃、不喜欢看你生病……」 这个人说了太多次不喜欢,绕得我头昏眼花。 静静相拥,我在等待他未完的话。 他悄悄移动黑色发丝覆盖的脑袋,依靠在我的锁骨处,温热曖昧的气息让人整个人都坐立不安,脚指头轻轻不自觉蜷起,紧张得站不稳,我伸手拉紧他的衣服,维持平衡。 「叶若唯,除了我喜欢你这个解释,我没有其他答案。」 31 我想仰首偷看他的表情,他却死命按着我的脑袋不让我如愿。 这个男人害羞或难为情的时候,耳根会不受控的泛红发烫,我勾长了手,清凉的指尖先是触上他的颈项,他立刻背脊都僵直了,匍匐前进似的,终于停在他的耳朵。 果然。心口漫溢温软的情绪,甜蜜的、浪漫的、真挚的,他的心意。 还有,我的。 有些怔忡,忘了移开手,下一秒梁镜旬稍微松开我,我正庆幸得到喘息的空间,努力要飞快整理心情和勇气,也告诉他我烦恼我的的心意。一道侵略性的热气铺天盖地下来,我眼眸一诧,抬头的动作被遏止,瞬间又捏紧手指。 睁大眼睛盯着他放大的脸庞,唇上的柔软传递着酥麻又强势的感觉,狠狠辗过,他似乎对我不满,咬了我的下唇,靠在嘴角低喃,带着极诱惑的坚定。 「闭上眼睛。」 「梁……等等……」 他是多么骄傲桀傲的人。 压根不让我拒绝,像是被拽进一个虚幻的世界,知觉不到外界,只有他的存在分外强烈。让人不可抗拒。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经歷多少次快要窒息,他终于甘愿确定收兵,退开到一个拳头的距离,我的脸颊绝对绝对是红得不像话,他眼底的深沉的暗潮像染着不可名状的情慾,心里慌乱,我低下头假装看不见。 哪有人这样的——不是才表明心意吗! 我什么都没有说他就可以先吻我吗! 就这么有自信确定我会被他吃死死,这个男人就是骄傲又任性妄为。 这下他倒是坦然面对我,瞅着我波光流转里头的又羞又恼,他轻笑。 「知道后果了就不要随便撩。」 半晌,我才意会。咬咬牙,原来是自作虐,可是,谁知道他这么没定力,不就是摸几把耳根,哪里就算点火了。 聪明不在这事情上琢磨,害怕计较狠了,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又要抓狂了。 「梁镜旬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他挑了眉。「问问看。」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不知道,一种直觉。」 好没诚意的回答,不过,要是他反问我我应该也给不出明确的形容。 好,这题作罢。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揉揉鼻子,不管怎么问都挺彆扭的。 先前跟梁镜闹得太兇,忽然要这么亲密细腻,练习一百次都不能习惯。 他依旧揽着我的腰,好像爱不释手,嘴上漫不经心地回答。「女生就是爱不停确认,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咦、我……」 「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说不出口就是是,我好心体贴不问你,我可清楚你的个性,你自己挖坑跳不能怪我。」 「你……怎么知道我……」 我他妈说不出口啊啊啊—— 「感觉,你以为全世界跟你一样迟钝吗?」 皱眉,我瘪瘪嘴,突然有输掉的糟糕感觉。胸口的喜悦灭了一些,所以,他是老早抱着我会答应的篤定跟我告白吗? 明明他没有做错,但是,心里就是不太舒服。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那、是我先喜欢你的,还是你先喜欢我的?」 「叶若唯你这么理智聪明的人,也会问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个有差别吗?」 我紧紧蹙着眉,我也知道这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不论是我自尊心作祟,或是其他,我都希望能够得到答案。 他盯着我的倔强,叹一口气。如他所说,他了解倔强和牛脾气,还爱装腔作势,深怕被人看扁、深怕自己不够独立强大。 「也许我们认识时间确实很短,但是,不能就此论定彼此的喜欢是假的,甚至是一时兴起,我急着表明不只是我不想错过,谁知道你身边还有多少个学弟学长什么的,说不定还有实习医生主治医生之类。」 「我想赶快抓住你,名不正、言不顺,要不然亲你抱你都不行,也没理由表示我对你跟其他男生单独出去的不爽,憋着多累。」 听着有些迷惘,但是,他的声息以及他的坦言,不用摸着左胸口,我便可以感觉到相同频率的震动。 他捏捏我的掌心,眼里闪过坚毅。「这些话我只会说一次,休想再重复,自己好好听着。」 我傻傻点头。 「我觉得,我们两个谁喜欢谁的先后不重要,如果你真的在意,就算我先喜欢你喜欢到不行,可是,我佔有慾强、讨厌你跟男生太亲近、工作有时候需要出国出差、脾气差、不会讲好听的话、不会做饭,这样的我,你可以接受吗?」 起初还是点头如捣蒜听着,最后,我噗哧一笑。这人难得挺有自知之明的,看来不是没救呀。 只是那句「就算我先喜欢你喜欢到不行」,在空气激起响盪,轻轻触碰耳膜,却是重重击在心脏上,让风吹得乾涩的眼睛湿润起来。 披着坚硬的外壳在梦想的路途勇敢走着,永远永远努力让自己高高在上,偶尔躲进父亲的怀抱撒娇脆弱,很久没人心疼我的生病,我连朋友都不愿意麻烦,总是赶在病情严重之前缩在住宿里头。 恐怕都只有小儿科医生知道我病了。 但是,他妈的谁爱坚强了,我也想讨拍呀! 33 报告写着写着,仍然会失神。 就这样成了非单身的女性了?就这样拐了时尚大摄影师了? 盯着在眼前模糊的数字笔跡,心事乱糟糟,简单登录个资料都无端烦躁,弄了两个小时还没完成建档。 放下手边的工作,我开了其他网页瀏览,转换转换心境。一手自在滚动滑鼠,一面端着咖啡靠在唇边啜饮。 手机滋滋震动两下,我正想一如往常选择性忽视,不过瞥一眼,瞧见发送者,先是一愣,默默拿过手机点开视窗。 ——晚点有空吧。 我扬了眉,逕自咀嚼这文法,究竟是肯定句还是疑问。 迟疑之际,电话立刻响了,我手忙脚乱接了,气息还有些不稳,微带嗔怒。立刻被自己噁心到,拍拍手臂的鸡皮疙瘩。 「又不回讯息?」 我摸摸脑袋。「大爷,你刚传讯息不到两分鐘,你要逼死人啊。」 他的声音有他一贯的霸道,以及不可一世的张扬,思及这样美好的嗓音全让我拥有,嘴角忍不住起了弧度,不过,连他的欠扁都不讨厌的我想来还是挺自虐的。 「是吗,反正问你还在实习吗?晚点有没有空吃饭,然后跟我去看相机。」 「没有。」我瞄了未完的文件档一眼,思量他语气里的柔软是不是带着我所认知的撒娇,心一横,我故作轻松。「待会也没事,剩一点作业,晚上回来再做也来得及。」 他的笑意在彼岸轻轻快快响起,我跟着露出笑容,像个傻子一样。 「老地方等你,到了你再下来。」 「知道啦。」 吐出一口轻气,痠疼僵硬的肩膀都彷彿轻盈起来。从前老是觉得恋爱的人浮夸,一个人的心情哪会跟着喜欢的人起伏到像是孕妇。 这些果然是冷暖自知。 很快地,收到梁镜旬贴图讯息的催促,这个人都没有耐心我不是第一天认识,飞快抓了外套便出门。 闔上大门之前给予亮着萤幕的电脑一点目光,心里纠结半秒,不会去很久就别关机了,反正待会儿会自动关休眠。 秋末冬初的中午阳光还是吓人的,此刻夕阳馀暉映照的傍晚,才是最舒适的温度与天气。我瞇了瞇眼睛,熟悉的车子落入瞳孔,掀起难以压抑的愉快。 不能让他发现让他得意。 「你很饿吗?来得这么快。」 泰然自若上了前座,一面系着安全带,努力面色如常地向他搭话。关係的跃升很难一夕之间息啊啊啊——虽然眼前这位先生的调适速度简直是火箭。 确认我坐好坐稳,他扭回头注意路况。「被工作的人弄得心情差,肚子饿心情更差,要早点看到你。」 「看到我会怎样?」枯萎许久的资深少女心在叫嚣呀。 我眨巴眨巴眼睛,侧过身子盯着他直瞧。换来他不经心一瞥,嘴上的话也很不讨喜,但是,嘴角的失守可不是错觉。 「看见你心情好。」 「看我花见花开,人见人爱。」 「……叶若唯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自恋。」 「现在知道了,不晚不晚,诚实是好事,我的优点我知道。」话落,我自个儿嗤嗤笑到无法自拔。 手指敲着方向盘,他无语。「你是假的吧,我女友不是女神吗?才过一夜就变成神经病。」 「我在你面前有女神过吗?」我疑惑了。相处十次,我应该有八次都被他毒舌到炸毛,形象这东西很久没见到了。 甚是想念。 「好像也对,确实没有。」 ……自己这么说可以,轮到男朋友嫌弃就罪不可赦了,他必须用爱和关怀来包容,尤其他明明是罪魁祸首。 大概是打定主意要给我放火,他不紧不慢接上一句。 「你搞笑啊,看见你心情就好。」 「你才搞笑。」马上正襟危坐,皱皱鼻子,我轻哼。「没有比我更严肃的了。」 车子刚好打一个大弯,我赶紧抓住拉桿,见他得逞的恶意,这天下真的没有比他幼稚的人了。 「晚餐要吃什么?」 不理他,一下子示好会显得我的赌气太轻率,必须等他哄我。 没等到我的答腔,梁镜旬空出一隻手勾了我的肩,带点曖昧的温暖触碰将彆扭都拂散了,我更加哑口无言。 叶若唯你没救了。闷闷吐出两个字:「拉麵。」 「再多点一份饺子。」 「……和好成交。」 抿起唇,勉强算是他先低头吧,打平打平。与他一起直视前方的道路与街头风景,脑中回忆起认识不满一星期时候的他,淋漓尽致体现那嘴毒。 跟他还不熟多让人尷尬。 那天又在学校广场遇见。他十分嫌弃地上下打量我的穿着,两条好看的眉毛轻蹙,我见他面色凝重,顺势跟着瞧了自己几眼。都想掏出化妆镜确认是不是会毁容了。 白色高领的短版针织毛衫,略略扎入暗蓝色彩的格子毛呢窄裙,脚下蹬着黑色皮质短靴。 「有什么问题吗?」直盯着我瞧做什么啊——怪令人发毛。 「我真怀疑你的眼光。」 咯登、梁镜旬又开大绝了。清冷的嗓音与深邃的眸子里,全是明显的鄙夷。我绝对是傻了才会做这么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完全是自取其辱的问话。 呛得我噎了半晌,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不发作会憋死的,顿时扬了眉毛、掀了泼辣。揪住他的批评。这个人的嘴巴怎么可以这么坏! 白白浪费他一副好嗓子。再说,我哪里没有眼光了! 洁白柔和的白毛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细腻,剪裁合宜的窄旬显露一双修长的腿,高挑,踩着黑亮的短跟靴子,明明都搭上流行,哪里能被他说一声丑! 他嗤笑,毫不客气。「你该不会以为顺着韩系或復古风格的潮流就是好看吧?盲目又肤浅的跟风,完全没有自己的特色,埋到人群里就那身高能突出,难道这不是没有审美?」 僵直了身体,明媚而盛气凌人的眼黯了黯,我反驳不出任何一句话,侷促又尷尬地咬紧下唇,面色苍白难看。 以时尚艺术鑑赏的眼光,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设计哪能容忍一丝差错或败笔;以身为朋友的角度,他彷彿是难得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挠挠浅短的发尾。 沉默半晌,幸好他这段话说得小声,没有在全世界人面前打我脸。 「咳咳、反正呢,你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 他不轻不淡补述一句,给人一刀再递糖的事情他似乎做得很顺畅。 后来的后来,他偶尔会与我间聊起近期的时尚与流行,除此之外,会特别提出他的见解,什么样的妆容或什么样的服饰适合我。 频繁的联络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不过不是太美好的契机。 34 「你刚刚……点了酒?」 服务员收起菜单离开,我愕然,盯着他从容不迫的举止,拿起手边的木製餐具擦拭,再轻轻垫着纸巾放在两人之间。 我们在小巷弄的一间古老日式拉麵店用餐,里头位置极少,控制人数来维持品质。我与梁镜旬选了吧台座位相互挨着。不时有晚风风徐徐吹送进来,脸颊的燥热分明和外界感受截然不同。 「嗯。」 「嗯什么呀,你等下不是要开车回去吗?」 「哦,忘了。」我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眉目未动,声息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惊讶。「在国外生活习惯了,他们饭后的爱喝一杯。」 「少来,你都回来多久了。」 他耸肩,带着不负责任的理所当然。「就是还没戒掉。」 我只能比他更坚决,眼明手快夺过立刻端放在桌上的啤酒。承受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吞了吞口水,我立场明确。 「喝酒不能开车啊,不准耍赖,耍赖也没用。」 「这么一小杯不会醉。」 「这么一小杯也有可能酒测验出来。」 他嗤笑。「你以为警察多愿意在外面吹风,要遇上酒测还要有很多运气。」 说不过他,我摇摇头,死命偏过身体保护酒杯,这不是刻意要守法,我是爱惜自己的小命,顺便照顾他的生命。 「你没有驾照?」 我一愣,点头。「有啊,机车和汽车都有,怎么了?」 「那你怎么都等公车或搭捷运?」 「家父不准骑机车,父命难违。」摊摊手,我说得随意,盯着他蹙起的眉,我笑了。「也没有什么,很多人都会疑问我为什么不抗争、为什么要听话,骑车多方便。」 他没说话,我知道说中他心里所想的。 「其实要不是我妈车祸过世,我爸不会变得现在这样小心翼翼,随时都怕我受伤,他之前都是衝第一个支持我尝试新事物的。」 我平静了下来,声线平静无波。「我也会有时候厌倦自己不能骑车的时候,会厌烦总是要提早出门,只是,我不能不替我父亲着想,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家人。」 「我不想做会让他提心吊胆的事。」 听见老旧冷气空调运转的声音。空间里,明显无形传达一个事实,有我、有他,除了风,别无干扰。 空气中的沉重匍匐蔓延,将最后一点轻松都填满。 我摸着后脑杓懊悔,又把气氛搞这么僵硬干么……忍住撞木头桌面的衝动,思考如何扭转气氛。 他翘起二郎腿,难得舒展的坐姿没有平时优雅,侧过头的眉眼间全是温和的笑,我发着愣,深怕自己意会错了。 梁镜旬的眼里没有丝毫不屑或不以为然,反而,我看见点点星光的疼惜。 「既然如此。」 「嗯?」 我盯着他自在又亲暱拂上我肩头的手,相触的面积烧灼一般,分明刚刚在抱怨冷气寒冷,他的触碰瞬间让微弱的热度窜进血液,迅速扩散全身。 从头到脚,感觉连脚趾头都烧烫起来。 「待会换个位置吧。」 他瞇起眼睛灿烂灿烂笑着,要闪晃人的注目。 我傻傻没理解他说了什么。他理直气壮伸长了手,俯身,气息与温度贴近到耳边,我缩了缩,听见他在轻笑,再来,是手臂还过我的肩颈。 我依稀又听见他的指尖轻碰玻璃酒杯。 「什么?」我尽力稳住声律。 「我累了,等下回去换你开车。」 ……。 「车子就直接放你家附近的停车场,我直接搭捷运回去。」 「你肯搭捷运?」好不容易飘出一句迟迟梗在喉咙的话。 「或是一通电话让孙沐彦来载。」 他毫不迟疑改口,闻言,明显他绝对偏爱后者。 这男人真是好计谋啊,说好的心疼女人都是假的,眼睛业障重。 他露齿微笑。「这样,我可以喝酒了吧。」 35 站在与他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盯着他低头认真研究挑选相机的身影,我轻手轻脚挪了身子,安心望着他的不再玩世不恭的神情。 眨眨眼睛。没见面的时候会想起他的细腻与贴心,当他近在咫尺的时候,却老是记起他的张扬的坏笑。 曾经也陪他顺路去看过一次相机专卖店。 想起当初两人针锋相对的谈话,没由来啼笑皆非。 「陪我去看底片相机。」他的语气总是不会给人太多好感。 就剩他嗓音可以秒杀人而已。他摆谱,我当然不能欢快答应,即便心里有着难以压抑的兴奋期待。 「哦、呜、哇,你这是在约我吗?」 「这里除了你我,我不知道你还看见了谁。」 这种鬼故事的前奏不能放任他开始。 总是总是这样无厘头的开端,不知不觉,梁镜旬大摇大摆走进我的日子,想来还是自己引狼入室的。 转眼之际,他似乎谈妥价格,伸手向口袋掏出皮夹要刷卡付钱,姿势帅气俐落,难怪多少人梦想有霸道总裁,可是,眼前这个人是跑错棚了呀。 见他拎着袋子缓缓朝我走来,身后的老闆还瞅着电脑喜孜孜,抽空给我感激的笑容,笑得我莫名其妙。 拿钱洒的人又不是我,好的,应该是看我美。 我的真实性子他也摸清了一二,能猜想到我又在心里默默自恋,他也不打断,逕自牵起我的手往外头走。 「摄影师真的有那么赚?」挥金如土绝对符合他。 「调查我资產是打算嫁我了?」 「……」 「交往的告白说不出口,求婚倒是很敢。」气势很足,他趁胜追击。 这不能不反驳了。我瞪着他。「不要恶意曲解啊,谁跟你求婚了!」 「恶意、曲解?」 「……想像力爆发……」怎么光是听他的声音便让人折服。 「嗯哼。」他哼出意味不明的冷意。 包覆住我手掌的大手缩了缩收紧,感受到他不是善意的压力,我讨好地动动手指头挠他手心,挤出最真诚的微笑。 我的笑容似乎不偏不倚落入他深邃的眼眸,他的深眸要碎出光似的,耀眼夺目,我像是他视界里的唯一。 他忽然转而用力揽住我的腰,原本安顺走在大街上的步伐出了差错,落了一步拐进巷内,我没能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视野不断变换。 睁大眼睛,感觉他温热曖昧的气息,夹带令人不可忽视的霸道与执抝,他对于亲密的接触向来乐此不疲,我再也不相信他有什么自制力。 他早有预料我会第一时间闪躲,另一手迅速捏住我的下巴,箝制我的逃避,随后一点点松开力道,脸庞在眼前逐渐放大,我忍不住憋住呼吸。他轻笑一声,微凉的唇瓣毫不犹豫压了上来。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以说亲就亲呀——不对,他根本没说、没打声招呼。 他是想亲就亲,不管有没有天时地利人和,我窘了,这里退一万步说都还是公共场合啊。 约莫十秒,或是更久,脑子都搅成糨糊了,我只知道自己快窒息。 挣扎着抡了拳头轻轻敲在他的胸膛,谁知道这样的力道如棉花,不用说对他有抵抗了,根本是火上浇油。得到更加动情的辗转,许久许久才终于不忍心,难捨的退开一点距离。 「你……」 「好好呼吸,想把自己憋死吗?」温软的语气因为染着情慾略带沙哑,听出他的抱怨,黑亮的眼光里的闪烁着不可言喻的意思。 捧着脸,与他灼热的目光如出一辙,我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胛,免得他又要发疯一次,我驾驭不住慾火焚身的男人呀。 我只敢唯唯诺诺开口。「是谁不让谁呼吸了……」嗔怒着怨懟。 他却是失笑,手指依着触觉找寻我的脸庞,然后,掐了掐。 「以为我不知道啊,你接吻的时候都会憋气。」 「……」将头埋得更紧了。 真的要给他跪了。每次都能坦然的讨论这么露骨羞涩的事情,他的脸皮厚度真的没有极限。 「知道害羞了?」 「就你不知道害羞好吗……」 梁镜旬顺势抱着我的脑袋瓜,原本听见自己失速的心跳声,在他的温暖怀抱中逐渐冷静,意识到我靠在他心口很近的地方。 他没有他面上表现的淡定。 踌躇片刻,反正没更丢脸的了。我紧紧环抱住他精瘦的腰身,较劲似的,他沉默与静止一刻,头上传来他的绵长的叹息。 「哇啊,现在是挑战我吗?」 「欸耶?」 「不要装傻,你突然开窍我不知道要开心还是难受。」 他再无耻现在也拿我没辙。 我拍拍他的腰,语重心长道:「要多吃点素,不要一直想着大鱼大肉。」 善解人意的关怀只换来他落在肩膀上的啃咬。 36 ? 「你居然真的跟那个嘴贱摄影师在一起。」 「你也居然真的跟李哲佑復合。」 和孙沐念凑一起总是会一惊一乍的,两个人都是间不的性子,读书时期计画起旅行与未来,没有人比我们疯狂。 因此,即使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一个月见不上面也不稀奇。今日倒是孙沐念突然出现探班,懒懒散散趴在柜台的烂泥模样挺吓人的。 接到学妹讯息,我赶紧衝出来将这少女拖走,放任她在门口不知道会吓傻多少病患。于是,让她到楼下餐厅稍等一会,手边工作结束才有时间搭话。 孙沐念不甘示弱,轻轻哼两声。「谁跟他復合了?」 「哦?没復合吗?你的春情全部写在脸上了。」 少女立刻炸毛了,可见被宠坏了,蠢兮兮的。有些朋友注定不会被跟着时光老去,永远永远将属于我们青春的样子延续下去。 「女神你最近功力大长啊,被调教过就是不一样。」 「过奖,这是宝刀未老。」 「切,我跟李哲佑呢,我是觉得可以慢慢来,他是说、我们从未分手。」若无其事地耸肩,红扑扑的脸蛋洋溢着幸福。她的口是心非没有变过。「反正,话都给他说就行了。」 「哦——」 低头咬了吸管,一口气喝完果汁,彷彿才足够解渴。她抬手搧搧风,试图驱散一些燥热。 温暖朝气的声音低了些。「总是我对不起他。」 属于彼此的故事里头,因为拥有许多泪水与许多疼痛,我们不一定可以感同身受,可是,当我们看见对方眼底坚毅的光芒,都该替这份成长感到骄傲。 她的视线落点不动,她的自责就交予时间去解。 轻轻用搅拌棒碰触杯缘,拉回她的注意力。「行了,少女,你不是来关心我的吗?干么开始自怨自艾。」 凝滞静止的空气死乎随着她的笑容漫开,忽然流动起来。 「这是你说的啊,让我关心你。」眉眼弯弯,她的右颊露出可爱的酒窝。 「你这是八卦我。」 「随便,也可以这么说,所以从实招来,怎么就闪电战在一起了?」 「是他打的闪电战,我是想慢慢来……好,我是真的好像喜欢他,只是、我也没有想那么清楚……」 她挠挠头发,迷糊道:「喜欢就喜欢了,有什么好想不清楚的,书读多了,变得死脑筋了呀。」 盯着落地窗外的人群离散,分外感慨。我不懂自己的那份犹豫不决是为什么,不论是不相自己或是不相信他,逃不开惴惴不安的心情。 多少人曾经信誓旦旦,最后都在时间中走散。 「两个人走下去,真的只是依靠喜欢就够了吗……」 「唔、唯唯,你是不是介意你们其实没有认识多久,感觉很像草草确认就交往?有点那个什么速食爱情的味道。」 被说中了心里的纠结,我咬了咬下唇,没吭声。 「我哥还有李哲佑跟他其实是高中就认识的朋友,也因为这样我才会知道你们在一起,他们私底下都是在互婊,讲没几句正经话又会开始干话连篇,但是,看得出来都是感情好。」 她放下玻璃杯,肯定点头。「他们都知道我跟你要好,既然两个人都没说话,代表梁镜旬这个人靠谱的。」 「嗯。」 「而且我偷偷问过李哲佑,梁镜旬是出名的不近女色,学生时代跟业界都是,哪个女人稍微靠近一点都会被损得自惭形秽,久了除了接洽经纪人和厂商,没什么人敢跟他说话。」 「……为什么你的表情有点兴奋?」 抚额,忘记念念养着一颗腐女心。 不配合她还不行,我有气无力问道:「这是他有官方cp的意思吗?」 「有的!跟孙沐彦!」 ……连自己哥哥都不放过,幸好没有连男朋友都推出去。 「不过我要优先声明,我可不会因为他是我哥和李哲佑的朋友就挺他,你是我姊妹呢,他敢欺负你,我就把他揍得连我哥都认不出他。」 我一直觉得,前女友确实比追求者或爱慕者杀伤力大多了。 即使千军万马的脑粉都敌不过一个前女友。 但是,眼前这情况我怎么看不懂呢。她拿什么身份在我面前嚣张?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没有。 要是告诉她我不小心走神了,会不会将她气死? 考虑到这位模特小姐正值工作期间,气死她不知道算不算工伤,我还是收敛点,不能便宜她了。 尤其是来跟我抢男人的。 「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进到摄影棚来?你知道我姨丈是谁吗!他一根手指头、甚至动动嘴巴,就可以影响到整个拍摄!」 我瞇了瞇眼睛,语气依旧温和。「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姨丈是谁,我当然更不会知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小姐。」 似乎把她惹毛了,果然好好说话是对正常人的,对于不讲理的人,我只能摊手。 「你不要故意转移话题!我才不是要跟你讨论我姨丈!」 欲哭无泪了,小姐,我也没有要跟你讨论的慾望好吗。 「你是镜旬的粉丝吗?这年头不识相的人也太多了,你是什么资格可以在镜旬身边跟前跟后,作粉丝就有作粉丝的样子!不要给自己偶像造成困扰!」 我抬眼认真盯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有隐隐松动,她虽然仗着姿色显得无脑,感觉却是很细腻,捕捉到我神情的微恙。 她拨了拨长发,美丽的脸蛋露出既讥讽又得意的笑。 「说这么久看来你不知道我是谁,不懂流行就不要费尽心思往不适合你的地方鑽。」她挑眉,也没有礼貌伸出手。「我是林菓,in旗下的第一模特,镜旬的专属模特。」 我的眼神不再波澜,只是心口的酸涩是无声无息且无法抵挡,深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充血的脑袋。我根本、对梁镜旬的世界一无所知。 我根本没办法释怀! 将微凉的手指放入长版大衣的口袋,强撑着气势与笑容,声音不可避免低了冷冽了。 「哦,林菓小姐你好好努力,看来还不出名。」 「你!你什么人敢这样说我!我……」 「我女朋友身份可以吗?」 闻言,我微愣。这样清冷又高傲张扬的语调,以及清风拂面似的嗓音,在我心里,只有那么一个人拥有。 驀地抬头,先是看见林菓小姐风云变色的表情,呆了几秒,发现周遭的工作人员动作都稍有停顿,想偷瞄又碍于梁镜旬权威。从一大早梁镜旬拎着我进来便招来许多注目,可没人敢多问一句是非,大多都是投以好奇曖昧的眼光。 第一阶段拍摄时期,一个小化妆助理凑到我身边问候,乖巧的模样透露几分天真,对我咬耳朵说我是梁镜旬唯一光明正大带出现的女生,自从上次来探班就很吊他们胃口。 她说听听大神的八卦很滋润生活。我汗顏。 我拉回精神,瞥了其他人力图镇定的举动,莫名想笑。思考起什么,顺着声音急欲回头,咚地撞上某人的胸膛。搞什么突袭呀,神出鬼没。 「镜旬你……你们在交往?」 梁镜旬不可置否的轻笑,伸长了手臂勾过我的颈项,意思不言而喻。据说他从来不会和女生过于亲密。 是据说。 我对于他的了解都是据说,一点都不符合我向来实事求是的个性。 让人不胜唏嘘,触及爱情,不光智商下降了,连二十多年的养成都给改了,又或者,我不过是害怕多做探究。 不主动提起,害怕听见不愿意面对的真实;不主动问起,害怕他不以为然的证实。 此刻被他揽着,在靠近他左胸口的位置,忽然,没有一直以来的温暖,反倒是有一股森冷窜了上来,我浑身都僵硬起来。 他是多敏感的人,低头瞧了我一眼,我有所察觉,却不敢回应他的视线,深怕眼底来不及掩饰的心慌与水光被发现,一味低眸敛眉,安静得不寻常。 「这、这怎么可能!」约莫是被我们的亲近衝击,她不自觉抬高了分贝,气急败坏的话语再也不见恭顺。 听见她用力踩着高跟鞋靠近一步。 「之前我们不是好好的吗?我父母和姨丈见过你,也都说你很好,我们……」 近处的工作人员倒抽一口气,立刻引来梁镜旬的冷眼。 梁镜旬将我搂得更紧,嗤笑。「不要说得好像我们论及婚嫁,第一,你家人亲戚是称讚我的作品,我跟你一点关係都没有,这个广告不是你也可以换别人;第二,in旗下第一是你高看自己,专属模特是你自封的,第三,我不是in签约的摄影师,没有义务配合你的喜好脾气,想再找事,不是我滚就是你滚,懂了?」 这几句话是字字诛心,林菓不再是涨红了脸的盛气凌人,脸色苍白,像是轻风过境都会跌摔,一旁傻愣许久的经纪人这时才回过神,飞快衝过要将她搀扶到角落的沙发椅。 「你、你会后悔的……」 「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后悔两个字。」 林菓咬唇,愤恨的眼神还在挣扎要力挽狂澜。 但是,梁镜旬就是梁镜旬,碾压人出名的,完全不留馀地。 「你可能没有听懂,我再说一次,仅只一次,我不隶属in,用不着一副抓住我把柄的口吻。」或许梁镜旬的高傲里头,最根本的是讨厌被拿捏。 我以为到此为止,他不高不低的声息又扬起。「林小姐,涉世未深不怪你,但是,别出来献丑,你小看in了。」 挣扎片刻,终究没有抬起头去看她的脸色。任谁难堪时都不愿意让人见到,儘管梁镜旬说得小声,敲在她心上却是巨响。 其他人肯定也可以猜到是冷嘲热讽。 37 沿途我一直死死盯着他看,没有柔情似水,不过是要他自知的搭理我。不出两分鐘,甚至还没走进店里,梁镜旬顿住恣意的步伐,无奈回头。 「一直看着我干么?有这么饿?」 「我饿我的,干么需要看你,看你是看辛酸。」白眼他了,什么概念。 他轻哼。「不好说啊,想吃我之类。」 「……」这人自恋程度无法挡了。 「所以干么?有话要说?不想吃这家店了?」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任性吗?」 他一愣,终于收起手机好好正视我,深邃的眼眸里反射出我的情绪起伏,怎么说都不是正向。语气的冷硬是我未曾有的,他忽然感到陌生,下意识拽了我的手。 我没有挣脱,但是也没有反握。 「不是说你任性,我要你任性,你是我女朋友,不对我任性要对谁任性?」他解释得生涩,不拿手这样安抚的角色。 我女朋友。 今天这词好像有点使用过度了。我摸摸脸蛋,幸好已经不会再燥热。 默了声,像是笼上一层霜色的眸光稍微陷落,我低头叹气,低着嗓子缓缓开口。「算了,没事,是我感觉不好,不关你的事。」 他扳过我的身子,骨感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 「哪里不关我的事,梁镜旬不是叶若唯的男朋友吗。」 「哦。」 「你在介意刚刚那女人说的话?觉得她烦还是、觉得当我的女朋友很烦?」他耐着性子,很有循循善诱的味道。 承认不是,摇头也不是,黑亮的眼瞳泛起一层困扰。 我只是介意,为什么我每次每次都需要从别人的口中、从外界的八卦讨论,得知与梁镜旬有关的任何事情? 不光是他的成就、他的光环,甚至是他的过去与他的私事。 可以不用刨根问底他的曾经,可是,我都不知道在我们短暂断了联系的三天,他到巴黎开了展;我都不知道前天他的作品入选了日本知名摄影杂志,别说他的家人与朋友了,他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 我不想怀疑他的心意。 只是这样的差距,不是我微笑能够带过。 叶若唯是梁镜旬的女朋友,然而,却总是傻呼呼跟着在后头听闻风声,多像个局外人。 「你自己不知道吗?」克制不住语气里的酸意。深呼吸一口气,不想太过咄咄逼人。 他拉着我恰好在宠物店前停下来。三三两两亦步亦趋在我们身后的人群,无意瞄了一眼,自然绕道经过。 没有因为我们之间的沉闷世界转变多少。 「不要跟小孩子一样,你不说我怎么会猜得到?」 「对,我这样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给我这样的感觉强烈更多?」吐出一口长气,一点都没有得到释然。「我想走近你,可是你给我感觉、好像都……关紧门。」 梁镜旬蹙了眉,我知道他要否认的。 挣脱他的牵握,有时候会让一个念头从浪漫中打醒,像是在寒风中打一个冷颤,瞻前顾后的畏惧都可以丢了。 我什么时候让自己委屈过了? 「不要说没有,我感觉到的就是这样,你说我是你女朋友,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不在乎有多少人急着倒贴你、不在乎以前有多少要跟你沾緋闻,梁镜旬,我只看重现在。」 那些我来不及参与的关于你的过往,好的坏的,我可以做到不去关注来给自己添赌。 「现在我们的关係,让你对我说说你的生活事情,很困难吗?」 终究做不到低声下气,一字一句敲在心上,我明白都让人难堪。 仔细盯着沉潜在他深邃眸底的浪涌,一直以来都闪烁不已的自信高傲有一瞬的黯淡,我想替他抚平深锁的眉头,总是不合时宜。 手掌心的空盪逐渐被喧扰的风侵袭,透出冷意。 对视许久许久,久到周遭的人来人往似乎都被按下慢动作播放。眼光凝在他身上,怎么样都移不开眼。 以至于,梁镜旬忽然动作了,我双肩大大抖了下,被吓得不轻。他轻快的笑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我自己也感觉丢人。 他摸摸我的后脑,低笑着。「真可爱。」 「可、可爱个……」可爱个毛线啊。 猝不及防坠入他的怀抱,未完的反驳猛地噎住,属于他的清香与他的温度字相触的肌肤匍匐蔓延开来,他使劲再使劲,是要将我揉进身体里的力道。 我咳了咳。「意见不合就想勒死我啊。」 还有,这人是在欧洲待久染上习惯了,想拥抱就拥抱、想亲密就亲密,一点都不关心别人的打量视线。 深知一次没有推开他,他的决心与强势就不会放过我了,埋着脸任由他。 「我没想到这些,我以为那都是小事,很无聊,你不会想听。」 「那什么事情是大事了?」 他一愣,明摆着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真是爱情单细胞。一段时间默然,在令人容易拢起睡意的安抚下,下巴抵着我的脑袋缓缓低语。 「上礼拜五到日本作了专访,下个月会拨出;后天会进in一趟帮忙节目;下礼拜二要去colmar取景,三天两夜的行程。」 听得一愣一愣,这是在报备呀。 「刚刚那女人的父母和我留学时期的老师有些交情,我去年受託帮忙拍一本一零八页的特别杂志,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至少那段时间常需要回应她的要求,不能不给老师面子,然后,其实我不爱拍模特的广告,里面弯弯绕绕的心眼多就算了,还让人看不上,好笑。」 「……嗯。」 「所以,很多时候不是在烦躁成品或效率,整件案子就非常影响心情。」 「哦。」 也许是头一次梁镜旬好好聊起他的想法,抿了唇,彆扭之中多的仍然是动容,而他的声息难得乾巴巴的,有力图镇定的痕跡。 心涩时分难免放大自己为他做的改变,老实说,梁镜旬跟本不是此刻这样温柔耐心的个性。 因为我执起的贴心,落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比任何甜言蜜语或精美礼物要管用。 他侧过头,吻了吻我的耳垂,痒得我缩了缩,他的唇瓣意出满意的轻笑。 恢復冷静的沉稳声音拂过耳边,将一綹碎发都扬起。「你来探班我就不虐待他们了,心情好。」 「……有你这样公私不分的?」 他的头压了下来一些,凑得很近,就在唇边。「那你说……谁是我的私了?」 ……听听这声音,撩人没有极限! 欺负声控的弱脑波! 在摀住耳朵不受他蛊惑以及享受他的嗓音间挣扎,我咬咬牙,左右都是为难。 绵绵软软的力气槌了他胸膛,我硬着声音。「除了我还有别人吗!你的私事。」 「嗯,只有你一个人。」 38 「公平起见,你要说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任何事情,琐碎的都可以。」 「什么的公平起见?」他回望,带着四笑非笑的戏謔,一面用纸巾擦拭嘴角,姿态优雅。 不就是吃个拉麵,用的着这么讲究吗。 切。默默腹诽着他,毫不客气以筷子当作叉子使用,戳了黄金炸饺子,一口塞进嘴里,气势磅礡咬了咬。 看来势均力敌。 「在我面前还真一点女神作态都没有。」 眨眨眼,似乎意识到如他所说。鼓着腮帮子,赶紧将饺子嚥下,仰首喝一大口水,爽快。 「代表我在你面前很自在、很真实,你该开心。」 「哦,不是不可以。」弯唇,勾起恶作剧的笑意。状似烦恼的偏过头,只让我看见他的捉弄。「放心,我对你的爱强大得可以要我陪你一起丢脸,果然是真爱。」 嘴里的食物都要喷出来了。 奇怪的瞥他一眼,外面风太大吹到脑残了呀。脸不红气不喘说这话,难道他的拉麵是甜的不是咸的? 约莫是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他有些羞涩难辨,轻轻掩嘴咳嗽,拍了我额头,示意我好好进食。 ……分明是他说一些影响食慾的话。 「所以你要开始了吗?」口齿不清表达着我的意志。 「要说什么啊?你举个例子或当个参考一下吧。」 咬着筷子尾端,好像有道理,我给他起个头也行。 眼见碗见底,朝他比个打住的手势,我捧起碗徐徐喝尽浓郁的汤头。好吧,我的食量是会让人侧目的那种。 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方巾,我慢声道:「可以说说你的兴趣、你的大学或高中生活,还有你的未来规划。」 他认真扬了眉,彷彿很感兴趣我接续的作答。 「我国考后希望进妇產科,最好工作到大概三十几岁,反正要在三十五岁之前,然后要开一家小餐馆,还可以卖一些手工艺品,聊以维生。」 「我以为你想当护理师当到退休。」 「那多累啊,我身体会垮的,我还是有些小小创业梦想的。」 而且,我对自己的手艺真的挺有信心的。 说到创业开店,眼里都亮起不可思议的流光。梁镜旬瞇了瞇眼睛,靠近一点,食指不疼惜的戳在我额际。我回过神要咬他,他已经在安全距离外眉眼含笑。 「煮饭只能煮给我吃。」 「你可以天天光顾。」 他勾起唇角弧度,饶有深意的笑。「你最好之后还会说这样的话。」 我微怔。他的话中有话也许藏着一点曖昧、一点甜腻。 「咳,反正这是目前打算,计画赶不上变化也没关係。」拍手合十,果断换下一道问题。「兴趣的话……烹飪,还有听广播。」 听广播怎么有些难以啟齿……扭捏扭捏的。 他的俊眉微动,墨色眼瞳有不明所以的星光一闪即逝。 「广播?」 「呃,对的,你没有关注这领域应该不会知道,固定週三和週五的节目,名字是〈声声不止息〉,里面的主持说话可好听了,现在网上都称他love大神。」 提及大神,我的迷妹魂要燃烧了,不否认我就是小脑粉。 捧着双颊回想,明亮的眼眸转转,露出小花痴的表情。完全是视男朋友为虚无的失礼举动。 「而且,你的声音真的跟他有点像,第一天见到你我就想说了,只是你那时候那么讨厌,我觉得拿来比较,就是贬低我们大神。」 说得欢快,把所有真心话都倾倒出来,后知后觉发现,乾笑几声,唔,为时已晚啊。 梁镜旬先是抽了抽眉角,性感好看的嘴角也不对劲了。 做什么呀、他突然要抽筋了是吗,还很任性,是局部的。 「你说那个广播……」 「全名是〈listentolove声声不止息〉,很好记的。」 「啊、哦,嗯。」 「干么?梁镜旬我告诉你,你可以不感兴趣,但是绝对不能给我批评大神,我真的会生气。」 他前科累累,怕他又开啟嘴毒技能,我不能放过他。偶像跟男朋友槓上,我必须先呵护偶像的名声。 抬高下巴,眼神恶狠狠警告他。梁镜旬反常没有嗤之以鼻,反倒是掏出手机使用搜索引擎,我纳闷,这是要立刻考察敌情吗? 片刻,他将发亮的手机萤幕转正面向我。 「你知道这个节目是in底下的吗?」 「……咦?」我睁大眼,聚精会神在资料上面。了当抢过他的手机。 「而且,还是孙沐彦策画的。」 ……风中凌乱了。念念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一来我没跟她说我喜欢的广播名秤,二来,她忙影视改编作就焦头烂额了,不管这块的。 皱了眉,跟他有什么关係。我挠头,「那又怎么了?我是不会相信孙沐彦是大神的,上星期的节目他是客串的,他不可能分饰两角吧。」 不就是一个节目,in总不会缺人到需要社长精神分裂。 「……你记得可清楚。」 听出他微乱的声线里隐藏看不透的情绪,我眨眨眼,狡黠笑了,脸蛋往前一凑,蠢兮兮盯着他。 「你不是吃醋了?」 「……我没有那么无聊。」 发现他话前停顿的时间越来越长。 「是吗?」我也不失望,笑咪咪。「那很好,我可以放心继续当脑粉了。」环起手臂倒向椅背。 「跑题了,继续说下去。」 「切,那也是你转开话题的,是你要跑回来。」 这家店没有用餐时间限制。服务生收走了餐碗,偶尔会绕过来替我们添热茶,托着下巴听梁镜旬轻缓的声音在静謐和雅的空间中流淌。 摇篮曲似的,舒舒服服,彷彿是小时候母亲的床边故事,我顿着头,麦茶的热气将人熏得暖和,多日的疲倦困意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敲敲脑袋,一面另一手掐着手臂。 「除了摄影,没有考虑过其他工作,我不缺钱,不用去作不喜欢的事情,然后,兴趣是摄影还有逗猫,大学交过一个女朋友,她劈腿,留学时候交了一个德国女朋友,习惯不合就分了……然后。」 然后…… 「……喂、叶若唯不要告诉我你要睡觉了?喂、有这么累……哎。」 39 ? 多日的劳累终于得到一口气的休息,眼睛贪懒的不愿睁开,伸展了手臂与蜷曲一整晚的身子,舒舒服服伸个懒腰。 可能是睡多了,反而觉得一些疲倦,我瞇着眼睛又打个呵欠。 只是这光线怎么回事? 我的生理时鐘该是六点左右洒进室内的阳光,只是现在这强度好像不是清晨呀,呃,别告诉我是睡过头了。 乾脆让我再昏一次吧。 悄悄且慢慢掀了眼皮,还带着自欺欺人的意味。 目光触及陌生的吊灯、陌生的壁画,我怔住,转转眼珠子,被厚重的棉被压得结实,行动困难,看见陌生的窗帘子,还有陌生的墙壁顏色,最重要是,空间放大许多。 这、这是哪呀! 倏地起身,与此同时,恰好一道硕长笔直的身影走进,左手端着咖啡、右手推了金边细框眼镜,非常斯文败类的形象,将人的精神都闪晃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呀、我这是出现在旅馆还是……还是梁镜旬的房间! 愣愣盯着他步履舒缓随意,走到我近处,我像是被按下定格动作,他挑了眉,对我笑了,重组起来的意识又被冲散。 笑什么笑。 我的聪明伶俐我的精明睿智,都要被他笑飞了。 「梁、梁镜旬……」我吶吶,底气弱。 还有,我发誓呀,我的语气绝对是心虚的犹豫,不是认不出他的迟疑。 这误会不能闹大了。 他再走近一步,我抱着棉被网床头缩了,反射动作反射动作,不是怀疑他的君子品行,自己的男朋友要自己给点面子、给点信心。 「你睡觉到是很安分。」 「好说好说、谬讚。」这话题不能放任,唯恐儿童不宜。 大好的清晨时光,能不能不讨论睡觉呢? 他唇瓣的笑有些邪气,有些恶作剧的撩人,分外引人遐想。 我不断朝他身后瞄瞄,抱着最后渺小希望,也许他会正在煮着热水、然后热水恰好烧开、然后他可以为了住宅安全到厨房忙去。 放我一个人寂寞寂寞就好……谁来支开他一下! 碰上他我就没办法好好思考。揉着太阳穴,耳边落下马克杯轻碰木製床边桌的轻响,我蹙了眉,接着,一双漂亮好看的手经过眼前,扶上我的太阳穴,力道温柔。 他无奈了。「睡那么久还没有睡好?」 「哦、呃,其实睡多了反而会太累。」脸色依旧在发愣。 仰起脸盯着他乾净干练的下顎,觉得平时冷硬的坚毅此刻好像忽然柔和了,而且,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顺时针替我揉揉,轻浅的呼吸温热,儘管细微,吞吐在我身边还是让人有点那么心猿意马。 心跳特别不受控制。 我摸摸脑袋。「你把我从店里带出来的?」 真没好意思问出口,你是揹着我跑还是打横公主抱呀。 「你当我爱捡尸?问了你半天是不是要直接送你回家,你就给我一巴掌,脾气果然很大。」 「咳咳、呃。」面露訕訕,我扯了扯发尾,眨眨眼装傻。望着他眉目带着戏謔的笑。「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起床气。」 「都说装睡的人叫不醒,你是没有装睡,只是那清醒程度跟醉酒没有分别。」 都说睡醒的人血糖低,血糖低不外乎造成易怒。现在被他毒一脸,我只想用最后的力气扑过去,同归于尽算了。 努努嘴,我轻哼。「你矫情什么,我以为你是会直接了当从我包里找出钥匙,毫不留情把我扔回家里的。」 我家地址他熟门熟路。 「你现在是认可我可以自由进出你家了?」 咦……是这样逻辑演绎推导的吗? 攘开他的靠近,我一面翻找手机要查看时间。「别挡我,现在几点了?」低头瞥见他的錶,九点五十七! 九点五十七! 「哇啊啊啊——梁镜旬我要做报告,你有电脑吗……不对,我档案没有存到云端,梁镜旬快送我回家。」 他被我推得踉蹌一步,一面感叹我的怪力,没有精力反驳,抓了外套与袜子望身上套,伸手耙了耙凌乱的长发。 「吃完早餐我再送你回去。」 十万火急呀,我已经踩上高跟鞋,他穿着棉质拖鞋站姿舒缓从容,游刃有馀到不行。 将头摇得像波浪鼓。我手掌合十轻软请求。 「我那份报告今天中午十二点前要上传,我数据分析还没弄完呢。」焦急霸凌着后脑勺的发丝。 「总不能不吃东西。」 「我先回家弄作业,麻烦男友大人帮我张罗食物,你可以慢慢来,然后你到我住处时我们刚好可以一起吃,呃、早午餐。」 「行,但是你先去把桌上那杯牛奶喝了,敢饿到胃痛试试看。」 愣了神,反覆思索他的威胁。涌起又暖又甜的感动。 眼盯着我确实捧起玻璃杯开始喝,梁镜旬摸摸我的头,露出奖励小狗的那种满意微笑,回到卧室更衣。 十点十分,一起上了只停在门口的车,我光速系上安全带坐稳,与从前的拖拖拉拉天壤之别,梁镜旬啼笑皆非。 他已经拿下眼镜,黑漆漆的眼眸流动纵容的光,格外清晰。 不能被他蛊惑,我拍拍他的臂膀。「出发出发。」 40 这真是奇妙的画面。 十一点五十八分时候,邮件寄送成功。 推开滑鼠,解脱似的转着椅子,没多久,变成十分颓靡的姿势。 斜躺在床缘,单手捧着蛋饼纸盒温热的触感在掌心蔓延,另一隻手也不空间,与嘴巴一起忙碌着。解决最后一口起司蛋饼,舔了唇角,吃饱喝足就是幸福。 望了正在使用我电脑修照片的男人,眨眨眼,这样的日子很安静舒缓,很让人沉沦。 想着自己刚刚还劈头损了刚进门的他一把,果然是被宠得小脾气都出来了。 递交了作业,闔上笔电,明明估摸着他应该要抵达了,等了五分鐘楼下门铃才响起,蹦蹦跳去给他开门,与他撞个满怀。 他高举着早餐,俊脸风云变色,我没分清楚他的情绪转折,他手足无措的赶紧空出手揽住我,平衡我的身体。 「叶若唯你女神的优雅贤淑呢。」 「有也不给你。」 为了给我送保温恰恰好的早餐,他特意绕了路,上网查询了知名的早午餐店,计算来回的时间,不会冷了食物。 这人总是贴心得不知不觉。 忍不住替自己骄傲一把,如此善解人意。 弯身收拾着矮桌上的狼藉,悄悄凑到梁镜旬身边偷瞄,他头没回、目光不动,腾出一隻手拍拍我的脑袋瓜,最后一道力气将我拉靠近他。 「别闹,我看看你干了啥大事了。」 「说话文雅点。」 「……有何贵干?」 这句话杀伤力还足够的。梁镜旬点下存档,立刻回身收拾我,不论我陪笑卖萌都不管用,我事后必须解释成他兽性大发。 心里有点安慰,武力值低落就是会被欺负。幸好就是交换几口口水。 眨去浮上眼瞳的雾气,跳脚着滚回床上,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他挑了眉。「滚床上去?」 待了半秒,他的脸皮厚得简直首屈一指。 我悲愤了。「梁镜旬你太无耻了——」 「无耻?」 「……有耻有耻有耻,你最有耻了,刚刚什么杂音,快忘记,不对、是你听错了。」 「也不嫌自己转得生硬?」他睨着我。 「你还不是不嫌自己说话太奔放?」 梁镜旬似有所悟的点点头,瞥回视线,晃晃滑鼠点了几下便按下存档,我还没看懂他的下一步,探头只见他拔下随身碟。 赶紧收回好奇,故作无视拿起床头的时尚杂志哗啦啦翻阅。想轻轻咳两声都不行,我默默搔搔后颈。 挺拔高大的暗影窜过来,我下意识后倾身体,经常做仰卧起坐锻鍊的腰力保持着平衡,愣一秒,用力拍了他的手臂。 没好气开口:「干什么呀,吓人。」 「改天再去我家吧。」 「……」真该庆幸我没在喝水,不然绝对吐他一脸。我清清嗓,「梁镜旬你拐人拐上癮了?」 「拐我女朋友,正当。」 「……切。」好了,我居然无从反驳。 只是这发展起来怎么就是有些彆扭,铁定是他平常太抽太贱了。 梁镜旬嗤笑,毫不客气抬手揉揉我脑袋。「想什么,真正思想不纯正的是你,我想说,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猫派的吧?」 谁思想不纯正了! 瞅瞅他黝黑深眸里的曖昧与张扬,分明是自己眼神太撩了。 努努嘴巴轻哼,当作回应了。他也不气恼,让人意外。 「你刚刚都忙着崩溃,没注意到我家有养猫。」 「你有养猫?怎么没听你说过?」立刻坐正姿势,晕着恼火的眼眸瞬间蹭起兴奋的光亮,挨到他身边。 「之前是打算直接带你看的,结果今天、嗯,出了点状况。」 「你不早说,我就、我——还是不能放弃作业,为了玩猫,嘿嘿。」 他失笑,弹了下我的额头。这人越来越爱动手动脚了。「所以说下次吧,一口气赶完作业不累?」 嘟囔着,这都是为了谁呀。 一天见不上面他又想闹脾气,遭殃的不是我,是他的工作小伙伴呀。人生难,我连陌生人的性命都要关照。 我想仰面摊平,猛地记起自己似乎还没洗澡,悲剧了。可能是我的表情太悲切,已经起身拉好衣服皱摺、他重新矮着身子蹲在我面前,与我平视。 「又怎么了?想起来还有一份报告?」 「想起来还没洗澡。」眼角馀光瞄见他挑了眉,我垂下沉重脑袋瓜,越发丧气,语气低了许多。「还没洗澡就不能直接扑床,被窝近在咫尺却不能窝,没有更遗憾的了。」 「……你不是刚睡醒吗?」 「谁刚睡醒!我是刚吃饱,吃饱了就想睡。」 41 难道是脱离青春校园久了,面对现在场景还有些回不过神。 踏出教授的研究室,拐过弯、下了一层楼梯,立刻被三四个女生围上。几个人手里拽着海报,以及看来是新一期的杂志,短暂的瞥眼我对封面没有印象。 冷淡的目光微动,朝左前方倾身要绕路。其中剪着齐耳短发的女生横出手挡住我的去路,其他女生慢了半步,替她助长气势的靠上来。 我忍不住好笑,却依旧不动声色。 越是轻描淡写,似乎越容易激怒她们。 「同学,我不认识你们。」 「你以为我们就认识你吗!讲得像你自己多知名!」 ……我眨眨眼睛,这女孩说话有点逗。 身侧的眼镜女孩约莫是发现同伴作了搞笑的反击,连忙拉她一把,自己挺身上阵。 「看来护理系女神也不过如此嘛,嘴上说不参加年历模特选拔,转身就接了杂志通告,早说你是看不起学校公益年历就好。」 「是不是!装什么与世无争!」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用震惊我们知道,整个书局商店都上市的杂志,连车站外面都贴满大看版,装什么热爱低调。」 她抖了抖手中的杂志。我定睛一看,抽了抽嘴角,堪堪憋住无懈可击的笑容,失礼的在心中演练踹飞广告商的情节。 这不就是我跟梁镜旬那天拍摄的照片吗。 晕了,我以为排上时程什么的,也许可以在我毕业之后才公开。 完全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是不是该考虑以后不能在学校出现了。 这里是医学院偏栋的楼梯,如果不是为了求捷径出校门口,依照学校的几桩怪谈,我根本不会踏足。 盯着窗子外的天色,我扬起声音。 「我没什么可以解释的,既然互不认识,就这样。」 更加坚定向前迈出一步。短发女生用尽力气一把鑽我的手腕,扭了我。 像是一根神经被扯着,吃痛的扬手要甩开,指示负伤的手特别没有力气,我深深呼吸,必须眨回眼角示弱的泪光。 「这位同学。」 「叶若唯你不要仗着长得好看,就到处放长线钓大鱼。」 ……跟脑洞大开的人真的不能好好沟通。 「你是不是因为我们英语系的筱晓被梁镜旬摄影师选为重点主角,所以心里不甘心了,不知道找哪来机会攀上去拍了一支广告。」 将被吹进我们之间的风扬起的瀏海抚平,低了头掩饰嘲讽的唇角弧度。 是不是漫画看多了伤害脑袋,真的相信随便走在路上都有人挖掘,或是哭丧着脸到娱乐企业报名就会被同情吗。 筱晓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有点耳熟。 「……筱晓同学是系上书卷奖人?」 她噎了噎,神情有一丝訕然。「我们筱晓是系花,也是大一那年跟你竞争校花的。」抬高分贝要增强自己的后劲。 「也就是校花第二。」 突如其来的男音温暖朝气,打散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平静含笑的眼光一诧,我掠过几个人的困惑,向她们身后望去。 我的身影与我的懵懂,毫无误差的长住进那个人深黑的眼瞳里。 理智忽然断裂一秒,困在他身上比晴天还要阳光的气息。 ……裴宇信。 「什、什么——你是谁啊!关你什么事!」 「要路过就赶快路过,少多管间事。」 在我薄弱的印象里,裴宇信一直以来都是笑得和蔼灿烂,彷彿没有人可以打击他无厘头的乐观、彷彿没有人可以惹怒他。 只是他此刻眼底的嘲弄却是充满冷意。 「就算是校花第二被选上封面了,也不关你的事,又不是你的脸赢来的。」 ……这,要不是看得清楚,我都要误会是梁镜旬先生开火了。 他接续,双手放入长裤口袋,缓缓走上楼梯。「还是说,她选上有很多人不满,需要你们出来帮她奔波摆平?」 偏过头,我掩嘴低笑。 这少年心机用尽呀,损人之馀还要坑人一把,挑拨离间。 眼镜女生率先狠狠跺脚,随便揪着旁边人的衣袖就跑。其他人面面相覷,很有气势瞪我一眼,头也不回跑开了。 裴宇信感叹:「怎么这样就走了,让人好没成就感。」 能够转瞬将帅气消耗殆尽的,除了他,应该是没有别人了。 42 「你怎么会来医学院这里?」 「啊。」 「通识课?不对,又来借实验室钥匙?」 不知道他的目的地,我顺势下楼,裴宇信居然同样跟着我走。 他搔了搔头,笑容有些靦腆有些傻气。「我帮学姐送发下来的学士服。」他将无印良品的纸袋递到我眼前。 楞楞接下,低头确认,真的是学士服。 「我的学士服怎么会在你那里?」我记得他好像是资管系、还是企管系的。 退一万步来说都不是医学院的,管理学院的人能替我送学士服,很匪夷所思。 他总是害怕我误解,着急要解释的模样挺像我出国留学的小表弟。我压住想摸他头的衝动,悄悄弯了唇。 「我陪朋友去交辅系申请表,经过护理系系办听见他们在说学士服,我想说说不定可以见到你,就自告奋勇帮忙发送了。」 「他们让你一个外系的帮忙?」 「因为他们也很烦恼,好像是说班会时间到场的不到十个。」 无辜眨眨眼睛,我似乎就是那缺席的其中一名。 晃晃手里的纸袋,我清声道:「谢啦,让你多跑一趟。」 抑制住心里不合常理的心跳,不是为了隐晦的告白怦然,他想见到我的这份心意,揣在手里让人感到沉重。 让人不安。 「学姐想道谢的话,跟我一起吃晚餐吧。」 「咦……」 像是鼓足了勇气,他是深切明白的,我拒绝的机率有多么高。 越挫越勇,不怕是热脸贴冷屁股。 心口老是有着歉疚,不若以往的事不关己。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怎么形容,有点像小狗,忠犬的那种。 我终于松口。「好吧。」 「真的吗!就在学校附近吃就可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还是学姐有想吃的店?我对吃的不挑,学姐决定吧。」 「就转角那间牛肉麵,老闆给的葱多。」 「好哟!」他嘻嘻笑着,不由分说抢过我手里的学士服。「这个重,我帮学姐拿吧。」 瞇起眼睛笑了,充满无奈,但是,他掐在不尷尬的刚好距离。 等红绿灯的时间,我拿出手机低头给梁静旬了短信。唔、该怎么说呢。 就是给他报备一下吧。 ——今天不过去跟你吃饭了。 ——学校遇到学弟,顺路要一起去吃了。 这样、应该可以……是吗。 ? 一进摄影棚,感到低气压瀰漫。 正眨着迷茫的眼睛,在忙碌的人群里探头寻找高挑的身影,立刻被在一边捧着咖啡提神的灯光师揪住。 被拽得莫名其妙,我哎哎两声,与他走到角落。 「唯唯大姐你可终于来了——」语气虽然是浮夸的,不过,音量却是压低许多许多,偷偷望身后覷一眼。 有些受宠若惊,他们都是大大大前辈啊。 我好声好气笑着抽回手,一面环视周遭大多数工作伙伴的表情,不外乎都拧着眉,战战兢兢。唯独没看见梁镜旬。 「干么称我大姐……我是小人物。」 「只有你挡得住那尊大爷的脾气啊,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都想集体抱一起哭了。」 这么严重啊。 梁镜旬又怎么有病了。 确认手机的回覆,看见一则未读讯息,手指僵了僵,千万不要是梁镜旬的,我瑟缩了肩膀。果真是他。 ——放着男朋友捱饿,跟别的男生逍遥。 ……原来浓重的醋味是他啊。 「梁镜旬晚饭有吃吗?」 「嗯?有啊,他平常都不吃的,休息时间难得拿了一个便当去吃了。」 呼——有吃就好、有吃就好。血糖低的人类会特别不讲理、特别动怒,虽然我经常怀疑他是不是总是没有吃饱。 旁边走来一个服装师,一手搭上灯光师的肩膀。 笑嘻嘻的样子,却是说出惊天动地的消息。「吃是吃了,就是那个谁多调侃了一句,说什么没有跟小女朋友出去吃饭吗。」 「哦哦哦对哦,这件事好像是导火线,我们大爷的脸,瞬间、以秒计算的,直接黑掉。」 无语片刻,我眼神死。 儘管根本原因是我,可是,谁让他们哪壶不开提哪壶!自掘坟墓的他们我根本不想拯救。 那尊大神是寻常百姓得我们可以开玩笑的吗! 最严重的是,此时此刻的我,百分之百要被推进去哄他,借刀杀人都没有这么狠。 「哎、等等……我……」 「等不了啊,唯唯大姐、唯唯女神,我们可不可以不通霄全靠你了。」 「对的,你身负重任,可是我们都看好你,加油。」 ……我觉得那声加油比他拍在我背上的力道还没用。 43 打算轻手轻脚打开门,谁知道这扇老旧的门阴我一把,一呀一呀的完全凸显我的出场。 说好的躡手躡脚都是梦。 另一侧的窗户是开着的,夜间的风呼啦啦灌进来,坐在倚靠着墙的木质长椅上的男生,眼瞼微敛,似乎假寐着,环着手臂,好看的眉眼却是纠结着。 难道是吃多了胃胀?压力大了胃痛?还是真的已经怒火中烧到这种程度了…… 缓缓朝他走近,一面认真思索着,脚步声达达,他肯定是有听见的。没有开口冷声遏止便是好的开始。 是成功的一半。 「你……」 突然就灵光一闪。我敲敲自己脑袋,回想起拍摄那天他放在桌上的头痛药,咬了唇,忍不住担心。 在他面前矮下身子,微凉的手心触上他的额头,没发烧。飞快跪到椅子上,勾长了手闔上窗户。 真想一巴掌拍拍他的脑门,容易头痛的人吹什么晚风。 「梁镜旬你头痛药放哪里了?」 这男人眼皮微颤,不过轻轻发出一个抗议似的轻哼。动作倒是纹丝不动,脾气大得很。 我好气又好笑,寧愿憋着疼痛都不愿意吃药,当自己还是小学生。 「是不是饮水机旁边那个?」 梁镜旬不爱携带背包。这里是他们经常使用的棚,头痛成惯性的他肯定会将要放在这里。 戳了他被深黑发丝覆盖的脑袋,慢悠悠补一句。「行,你不说我就走了,你慢慢休息,身体不适的人不合适被打扰。」 话落,男生不甘愿的掀了眼皮,笼罩着睡意的眸光里,承载着更多的哀怨与控诉,摸摸鼻子,好像有点闺怨形象。 「叶若唯你太没良心了。」 「我哪里没良心了,大晚上的还来探班的女朋友只有我了,超级贴心。」 「贴心的女友晚餐跟谁吃了?」 拿起扶手旁边放着的玻璃杯去接水,顺道把药拿了,走回他近前放入他手哩,还有温热刚好的开水。 盯着他好好坐起身,满脸不耐烦。 「先把药给我吃了。」 他嘟囔。「你还对我颐指气使。」 「凭你是病人,手无缚鸡之力呢。」 「不就是个小头痛。」他的喉结稍稍滚动一下,分明只是吃药,仍然帅得乱七八糟。 「才几岁年纪就偏头痛,梁镜旬你……」 「叶若唯婆婆、叶若唯护士小姐,别碎念了,吵。」 ……我咬咬牙,依言闭上嘴。不管他他又要闹彆扭,见不得他生病难受,他嫌弃我多管间事,没人比他难伺候。 「身体不舒服就直说,干么迁怒外面的人,一群人都跟着你紧张兮兮。」 蹬着脚,瞄了一眼我的后跟,今日路走得多了,难怪脚开始痠疼。与此同时,他最爱出奇不意,扯了我的手臂。 意识过来,我落在他怀抱里,毛呢的短裙与他的棉质的长裤磨擦出轻响,手抵在他的胸膛,发现这姿势曖昧到让人心慌。 「梁镜旬你——你干什么……」 「好意思教训我?你是不是脚不舒服?」 「我……」我才刚不舒服,他眼睛要不要这么锐利了。 见我不甚服气,他瞇了瞇眼睛,显然视线里充满威胁。「不舒服还想瞒着我?你是不是不只欠骂还讨打了?」 「就是今天站久了,这双鞋是新的,有点磨脚。」满不在乎扬着微笑,回去上点药膏,贴创可贴就行了。 他绷着脸,眼光深沉锐利,像要将剖开的感觉。 静止了动作,任由我的手臂搭着他的肩膀,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彷彿是忍无可忍后的无可奈何, 正襟危坐在他左侧腿上,梁镜旬紆尊降贵地抬高我的脚,瞧见我红肿破皮的脚跟,脸色更不好了。 我吶吶开口:「其实没有很痛……」 过了国小就没有过这么胆小的语气。像是跌进雨后的水坑弄脏了校服、贪玩耙着单槓在中途一屁股摔了下来,以及,低头顾着数步没有跟上放学的路队因此迷了路。 一切的一切,事后我总是缩着脑袋,低低缓缓说一句:「把拔我没事回来了。」现在想来,没事两字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是,梁镜旬显然招数高端多了。 冰凉的手指轻轻脱着皮的伤口周围压一下,疼得我倒抽一口气,马上用通红的眼睛瞪着他。 「……知道痛就好好珍惜自己。」 我没有忽略他眼中一闪即逝的歉疚。转转眼珠子,我尤其想拍拍他颓丧的肩,安慰他我不过是戴了一天隐形眼镜,乾了眼睛红了。 「你就这双腿珍贵了。」 ……所以说这个男人哪有什么细腻心思。 我扁扁嘴。「值钱的是我的脑子好吗。」 「也是,现在医学界应该挺需要研究脑残的。」 「梁、镜、旬。」 他嗤笑,却是没有接续话题。 起身走到后方,打开饮水机下的柜子,我被放在垫上软垫的长椅上,悠哉晃着半褪着袜子的脚,欣赏他抱着医药箱走进的姿态。 嘻皮笑脸着,「喏。」毫不修耻举着带伤的脚给他。 「医者不能自医这句话说对了。」 「哪里听来的道理?」 「博学多闻需要告诉你?」 看他不打算解释,我移开注意也不纠缠。 老实说,挺讨厌轻蔑的口吻,谁要我骄傲,可是,眼前这的人的嗓音是特别招人自虐的。 大概是挨骂了还能摸摸自己的额头傻笑,自虐。 虽然有时候确实想拿个什么把他嘴给堵住了。 44 随手把用过的棉花棒扔进桌边的垃圾桶,梁镜旬关上箱子,俐落推到远处。 盯着他举动行云流水,没有摸清他的下一步。末了,他頎长的身形站得笔直,好整以暇环抱手臂,这高度与角度,绝对是审视我。 好似下一刻会脱口「兇手就是你」的这种。 「干什么。」 如他所愿,因为他像在等我说话,偏我用了非常烂的开场白。 「我不想要你再跟男生单独出去,尤其是那个学弟。」 「就是吃个饭,再说,我有手机跟你报备了。」 「这次是吃饭,不会有下次或下下次?而且,叶若唯,你应该是要徵询我意见,不是只是报备,是吧?」 盯着在他眼底汹涌的隐隐怒意,我知道他没有在玩笑。 但是,深深的、深深的,我是感到荒谬。 我跟谁出去还需要徵求他的同意? 揉揉脑袋,我努力冷静忽然充血的脑袋,不能意气用事。 「我就是跟他到学校对面的麵店吃晚餐。」 「就在学校对面?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人气,还是假装不知道?你要你们学校知道你的人怎么想?那是叶若唯的男朋友?」 受不了他的咄咄逼人,我咬紧下唇,倔强的依然抬高下巴,佯装不甘示弱。垂在一边悄悄捏紧的手传来刺痛,扭伤的手筋抽疼着。 我直视他深邃的眼眸,他唇嘴轻蔑的冷笑刺激我,我就是激不得。 他有什么资格理直气壮跟我质问一个总是对我伸出援手的学弟! 假装不知道自己的人气? 我作不到自在生活在芒刺在背的环境,除了视而不见,我无能为力。 假装这两个字绝对要被我拉黑了! 我压抑着委屈。「我都不知道我跟你拍的广告,是在跟我们学校外语系系花争宠了?」 「你说什么?」他没听懂。 只是看着他的不能理解,反而腾升起更加无力的失望。 「你只看见自己的难受,梁镜旬,你有没有替我考虑过?」 答应学弟的邀约不是为了跟他置气。 可是,我好像忽然揭开了他的不成熟、不理智,他深刻的佔有慾。 「上市的杂志、公车外的宣传照,还有很多车站里的看板,人尽皆知,我能轻松当作自己不起眼?」 他深色的眸子泛起一层讶然。 「你是世界知名的大摄影师,你是f大重点校友、你是c大公益年历摄影负责人,你得过无数次各大摄影奖、你办过无数场展览,梁镜旬,我在你面前就是微不足道。」 眼角终究烙下一颗不争气的泪水。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必须站在如此耀眼的人身边,因此,我从来没有自卑过、没有洩气过。 没有接受过质疑配得上配不上的攻訐。 说不受伤是假的。 「叶若唯。」 「你就是那样的存在,身边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人注目。」 泪水溃堤得有些猖狂,我自己都吓到,赶紧用力抬手用衣袖抹去。 泪眼矇矓中,梁镜旬眉头紧拧,拥抱起我的所有脆弱,笨拙又带着小心翼翼的心情,捧起我的脸颊、拂去我伤心。 「别哭了,发生什么事?」 约莫是觉得事已至此,能丢的脸都丢光了。我索性将遭遇都摊开。 其实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说出口都难为情。 要是谁之前跟我说,将来我会因为这样芝麻绿豆的事情与男朋友争吵,我铁定偷偷送他一根中指,让他滚去洗脸清醒,别作梦了。 他吻了吻我眼窝的泪,沉声道:「我没有觉得你不好,我觉得你太好。」 「然后,我没有跟别人不一样。」 「……咦?」止住呜咽,烦闷的情绪与浮躁的不安都被他清风拂面似的声息抚平,我揉揉鼻子,只有力气发出一个疑问助词。 「身为人类,我需要吃饭喝水、需要睡觉,身为一个男人,既然我喜欢你,会需要你的陪伴你的目光,会想要亲你、会想要你的拥抱。」 咦——这是怎么跳跃的!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种撩人的话可以说得诡异溜,完全与他闷骚嘴毒的形象天壤之别,反差萌比什么都让人受不了。 下意识摀住鼻子,深怕两行鼻血衝天。 「身为男朋友,不喜欢你跟别的男生亲近,你是我的,别人碰一下我都会觉得是抢。」 这句话乍听挺撩挺暖的。我下意识摸摸耳根,向来对他的刻意温软的声息不可抵挡。我皱着鼻子。 「你哪里看来这句话的,好噁心。」 「叶若唯你从小到大一定没学过浪漫两个字怎么写。」 他挑了单边眉,唇角笑意更深,别说他猜得到我的想法,简直是蛔虫。 我裹紧外套,将脑袋缩在连帽里,内里蹭了蹭自己通红的脸颊,从外界鼓进的冷风都没办法吹散热气。留下一双眼睛眨了眨,盯着他冷峻的脸庞让微笑柔和所有刚硬线条,带着春风和暖的气息。 温柔得不合常理。 他执意靠近一步,厚实的双手覆上我的,明明隔着物理距离,他的温度以惊心动魄的速度与气势传过来,即便是三十七度常温,我却有灼烫的错觉。 被他捧起脸颊,我仰着四十五的可爱角度,晕着闪闪泪光的眼睛瞅着他。梁镜旬平稳的呼吸突然陷落一秒,下一刻,他清俊的脸就降了下来。 在我眼前硬生生无数放大。 直到唇上压上柔软的触感,霸道的、狠劲的,辗转。 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开始怀疑灵魂是不是出窍了。 他、他——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这里是随时都有可能有人进来得休息室! 这个动作像是突破我们之间一直谨守的界线,有些什么似乎被迫、甚至是急切需要釐清了。 我张了张嘴,当然不知道自己下意识舔唇的小习惯有多撩,被吻得嘴唇都疼了起来,但是,比起强烈的痛觉,还有更多更多的……一些神奇感觉。 麻酥酥的。 我这么风中凌乱,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居然在自顾自说完话。 「真的要说不同,大概是比平常人帅了点。」 他表现得非常若无其事,亲吻像是柴米油盐的事。我眨眨眼,注意到他泛红的耳根,向来清亮无比的深色眼眸也染上几分情动,目光再往下些,看见被我拽出皱褶的白色衬衫。 我瘪瘪嘴,思绪有些飘远,待会肯定又要讨骂了。 他轻轻嗓,声息和暖。「干么?假装没听见?」细查才会发现他的语调不稳,我抿着唇闷笑。 他也一样不好意思呀。 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憋气和腿软的没什么了,这种突发事情,任谁的反应都会没出息的,面子呀,以后再扳就行。 没逃脱他的束缚,我的嘴巴一张一闔有点困难,他显然不将我的瞪视当一回事,我大肚,我迁就他。 不过是发音奇怪了点,他有本事不要嫌听不懂。 「水、谁说……内个、孙沐彦……就很好看……」 他冷哼。我笑瞇了眼,轻轻软软的声音揶揄着。「怎么样?不服气了?要勇敢接受事实啊。」 「接受什么事实?是他好看的事实,还是他比我好看?」 「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只是我困惑了,事态怎么就这样发展了? 45 「对不起,没有保护到在校园里的你。」 闷在他怀抱里,他的声音敲在耳膜上。「你总算有觉得是自己错的一次了。」 「你总算有女朋友自觉了。」 「我什么时候没有了——」 梁镜旬咬了我侧颈,小小虎牙似乎扎了一下,我赶紧摀住,闪闪泪光的眼狠狠瞪他,欺负人。 「有麻烦不找男朋友处理,让男朋友置身事外,结果轮到情敌给安慰。」 「呃,呃呃呃。」 最后,死命推着梁镜旬回到摄影棚,他面上冰冷高傲,实际多吃这套呀。半推半就的前进着,我哀叹自最近是小跟班的命。 助理们盼到我们进来都松一口气,辛苦他们要配合这大爷的脾气,我注意着他们的神色,没有人意外,各自着手开始后续动作。 化妆师与服装师匆忙赶到模特身边,一时间现场的脚步声凌乱,隔着距离,我下意识看向聚光灯下的林菓,昏暗的脸色与外界鲜明对比。 用着极为陌生的轻蔑眼神,要穿透我似的凌厉。 ……疲惫的一天,还恰好遇上是这位大小姐拍摄的时候。 我抿了唇,给自己打气,背脊挺直,冷静扬起唇角。她驀地瞇起眼睛,精緻纤细的手指拽紧裙角,我别开眼,深怕她下一秒衝过来打我。 失去理智的女人很可怕。 我要是再多给梁镜旬探几次班,估计可以对世界上的眼刀都无感了。 ? 我想,热恋期就是如此。 我迁就他的浪漫、纵容自己的想念,日子过得像是一天没有见面都不行。 排除一些同事朋友的邀约,遇上我全天实习的时候或梁镜旬工作案子密集的时候,依然会在他坚持与无赖底下,各自沐浴后他开着车到我公寓楼下见面,三十分鐘一个小时也好,偶尔他心情不美丽腻歪上两三小时也是有可能。 回到小房间早已经夜半,压了压肩膀,我会开啟电脑继续未完的报告,或是告一段落、小睡片刻再晕乎乎的起床完成。从前作息正常,前些时候还有体力这样消耗,久而久之,经常在会话课打盹、实习状态不济。 「唯唯你最近忙什么呢?除了会话课还做了什么大事吗?累成这样?」 「她那是甜蜜的负荷,谈恋爱谈疯了。」 抓着镜子直直瞧,躲在镜子后面扭了扭脸,没有冒青春痘。 就是那黑眼圈肿得像是被扁了两拳,再吃肥点,估计可以得到国宝的身分. 啪地放下化妆镜与梳子,重新扎好鱼骨辫,疲倦地趴在天天都用消毒水擦拭过的桌子,眼神迷茫。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搞那么累。 一点也不像我。 谁敢耽误我时间,依照从前个性,没一掌拍死他铁定是我那阵子有重大考试,必须心存善念,不能滥用暴力。 也许喜欢就是这样。愿意妥协与愿意改变。 收拾着饮尽的咖啡垃圾,一面迅速归位档案。我拎起背包,踱步去打了下班卡,同事们兀自楞神。 「要走了?」 「他昨天出国了,我去帮忙照顾猫。」 46 梁镜旬家里的猫是通体黑色、手掌是白色毛的小猫。 他是非常不称职的亲爹,连个名字都没有取,老是喵来喵去的喊。我都要误会他捨弃人类身分。 嘴巴还鼓着还没嚼碎的苹果,替他归位散落一地的杂志,瞥了缩在猫抓板上无辜神情的罪魁祸首。 「小咪嚕,你家亲爹不在家你就这样放肆。」 两手抓起小咪嚕放到左肩上,不安分的爪子不断在后背挠着,一味想挣脱。 勉强不来,放他去角落蹲。任劳任怨去替他换乾净的水,舀了两平匙的饲料,当我拿起饲料罐,前些时候还对我嫌弃的很,立刻乐呼呼跑来蹭我的手。 真是一隻市侩的猫。 午间的光线透过玻璃斜斜照进来,我趴在长沙发上翻阅新一期的摄影期刊,偶尔瞧瞧小咪嚕的动静。 不知不觉已经停下进食水果的手。 脸就着书页压下,浸在阳光里的倦意特别深浓,意识很快模糊起来。但是,感觉越睡越热,稍微挪动脚,像是踢到毛茸茸的球体。 我揉揉眼睛,带着惺忪睡意的模样,还在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瞇出一线视野,小咪嚕蜷着身体在沙发一端角落。 暖暖笑了,费尽将小咪嚕举到我身边,一个人一隻猫缩手缩脚安稳睡了。 隔天,梁镜旬搭了早班飞机回到有我的这片土地上。 我要是躺在家里醉生梦死的公主就踩着高跟鞋迎接他,偏偏我是勤奋刻苦的护理生,从七点就关进补习班试听。 被知识炸得晕头转向,期间只匆匆回条讯息告知,立刻滑去开啟的数据连线,将暗下萤幕的手机扔进包里。 啃着同学递过来的香蕉,我口齿不清。「谢啦。」 「c大女神注意形象。」吃根香蕉也要折腾我。 「……去哪里打听来的?」 她转着笔,飞快抽走我的试卷,笑咪咪。「网上蒐的,轻轻松松。」 前座的同学更是直接拎走我的笔记去拍照。归还时候,轻轻在笔袋里放入一颗巧克力,给我一个嘉奖的手势。 「你们太敷衍了。」 「别追究,女神,你会怕。」她倒是主动伸手替我接下香蕉皮,逃开的步伐却是明显。「车站一出来的看版是你,我们没瞎。」 ……又被摆一道。 原本是没有排上实习时间的,只是接下一位学姐的工作,因此,结束了全天的学习压榨,来不及赶上公车。 犹豫片刻,给老爸一通电话,请求神救援。 「多久没有听你拜託爸爸了。」 我搔搔脸,讨好的窜到驾驶座旁边。「这不是不想老爸辛苦嘛。」 「几个星期都没有回家了,差点要以为你是不是在东部念书了,需要跨越一座山。」老爸难得不领情,稳当打了弯,语气哼哼。 完了,满怀怨念的前世情人不好安抚…… 「我这是为了似锦的前程在努力。」 「是吗?还是是偷偷早恋了?」 ……只能庆幸没有在喝水,喷了老爸一车子水他肯定不顾前世今生的爱把我轰下车! 洁癖的人都特别需要小心翼翼对待。 握在手里的手机马上揣进口袋,不能现在回覆讯息了。 「你是不是最近陆剧看多了?开始学他们说早恋,而且,不是我又要说,我都大学四年级了,是老女人好吗?」 「谁敢说我家女儿老!是在质疑我的基因吗!」 「……老爸你这重点注意得很独树一帜啊。」 逐渐退出车流,在医院前后面的停车场停下来,我瞥一眼手錶的时间显示,放心的拍拍胸口。从后座位置一把揽住老爸的颈项,蹭蹭他。 老爸放开方向盘,就着蹩脚的姿势,右手摸摸我的脑袋瓜。 看来扑上去的拥抱还是一如既往的管用。从小到大都是,总是让老爸忘了责备与追究。 「天气冷,赶快进去,记得带上我给你的饭盒。」 「老爸你赶我走……」 包覆在柔软心脏外头的坚强,彷彿在父亲身边容易崩塌。这个成熟的、睿智的,将我宠上天的男人。 与我留着最相近血液的男人。一直是我生活里的支柱。 偶尔躲进他的怀里,所有风雨都挡在他背后。 他好气又好笑。「好啊,别去实习了,马上载你回家。」 瞧瞧,没有一次让我失望过。 不自觉摸着后脑杓,感叹我能如此正直健康成长,那颗负责任的心一定是不小心突变来的。 「跟你开玩笑呢,我走了,这周末会回去的。」 「不要放你老爸我鸽子,玻璃心伤不起。」 「知道啦,好久没吃到巷口那家鸭肉了。」点到为止,给老爸一个眼神自行领会。 他摆摆手,上扬的唇角有他一贯的自信与宠溺。眼尾有岁月的痕跡,手掌同样也是,粗糙的触感却有最温软的感受。 关上车门,拢紧外套,侧着身用力朝老爸挥手。目送他重新啟动汽车,沉稳又坚定的驶离。 这是我与老爸约定好的默契。 国中时候读到龙应台的〈目送〉,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老爸的手指打勾,也许很多人倔强或伤感,拒绝盯着渐去渐远的背影,直到在不可见的远方缩成一黑点。 我更捨不得这世上与我血脉相连的男人,我的勇气是他无数回鼓励堆叠出的,不是告诉他「不要追」。 47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是为了你」,以及「他是我女人」。 这些能出现在琼瑶故事或是言情小说的经典句,落在我耳边,除了所有鸡皮疙瘩都起来跟人敬礼,没有所谓澎湃的感动。 睨了隔壁座的护理生,一面整理手中最后的资料。实在很受不了。 不是反感她娇气的嗲音,是无奈那没有意义的对话。 她捲着背带玩,笑得眼睛都起了雾气。不知道电话那头又回应什么,她咯吱咯吱笑得可欢乐。 「什么想我想到失眠……」 晕了,那是春梦吗。 「你最色了,不然我等下回我宿舍了……好,那你来接我。」 「现在就可以来了,最后一诊结束了……你慢慢来,好好好、五分鐘后就可以抱你了。」 ……五分鐘的路程。 你不如此时此刻出发,要替发达石油业感谢你们的贡献了。 平时听学姐抱怨气搭班的伙伴如何闪闪发亮,简直不是能一笑带过的。不想搭理她被甜言蜜语蛀掉的脑细胞,拽了包离开。 到医院门口才穿上长版大衣。自动门的敞开让风瞬间扑腾进来,忘了摘下发圈,乱糟糟的头发被束缚得有些狂野。 掏出手机要查询公车,烦躁撇去讯息通知。 后方的门又一次开啟,室内空调控管的温气拂上身,我下意识回首。 「哦、是金医师啊。」 「实习刚结束?」放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推了眼镜,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被手术帽压得塌塌。有点疲倦邋遢,在我眼里却是敬业的。 指背蹭蹭鼻尖,我尷尬笑笑,收起打量的目光。 视线落点侷促着。「啊,对……今天帮学姐代班。」 「我送你吧,你是c大的吧,住在附近?」 「对,住在学校附近……金、金医师要载我?」 并肩走着,他已经钥匙圈套在指头甩着,我也挺犯蠢的,与他走到停车场才有所察觉。 他的医师袍掛在单边手臂,衣襬有许多皱褶,他的耳后有经常戴着口罩留下的痕跡,他的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 这个年轻医师是我实习医院里的小女生们着迷的对象。 我没有与他搭过手术,至今,终于有好好欣赏的契机。他的声音是清爽乾净的,语调的每个转折都十分有力。 不得不说,嗯,还是我家梁镜旬的嗓音是我的菜。 撇开love大神的话。 空间是沉默的,金医师空出一隻手去调整音乐。「要听广播吗?」 「啊、哦,都可以。」 「想听什么?音乐频道?还是什么实况转播?」 我注意到时间,是声声不止息的重播时段,还剩下十五分鐘可以花痴。 但是,尷尬呀,我总不能在医师面前原形毕露,人生纠结。 他挑了眉,戳破我的欲言又止。「想听什么就自己调,小女生啊,我不笑你。」语毕,他撤回手。 当真撒手不管。 矫情了两秒,我咬咬牙,手痒去转了频道——今天的试听课害我错过了广播,要补回来。 「我以为你会听热播韩剧的ost排行。」 直到广播响起结束的音乐,金医师慢悠悠开口。 我眨眨眼睛。他弯了唇。「我女朋友都听那些。」 「金医师的女朋友!」 他失笑,嘴角的弧度没有落下。「我看起来像没有女朋友?」 「呃,也不是这么说……」医院那帮迷妹都该失恋了。忽地,我醒悟,话问得磕磕绊绊。「金医师女朋友知道你送实习学生回家,不会……」 不会有什么血案吧。 「想什么?就是顺路,我跟她说过了。」 「哦,原来。」漫不经心点头,我正给梁镜旬发短信。非常人间惨剧的是我忘记跟他说我下班了。 接踵而至的问题让我没心力回覆他隻字片语。 如今读起他刷满一个画面的讯息量,不断涌起后怕。 ——没听你提过要去试听补习班。 ——我有跟你说过我是今天早上的班机,我以为你很珍惜任何我可以相处的时间。我拼命要拉长可以相处时间,你却好像不在意。 ——就算不来接机,讯息也该回。 ——晚餐不一起吃? ——实习? ——实习结束告诉我,我接你。 手指停顿,呆滞的光洛在最后一则讯息,是一小时之前。 完蛋了。失力到快要握不住手机,怔傻住半晌,最后,全化成一声绵长的叹息,颤抖的传出一句「我快到家了」,颓然盖上手机。 「……怎么了?」 近在咫尺的问候浮浮晃晃,像是错觉。我不禁被牵着鼻子走。「嗯?」 「发生什么事?」他指着我欲哭无泪的神情。「天崩地裂了一样。」 「没、没事,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我说,我跟她报备不光是怕她介意,更多是不想要她担心,毕竟我没有在该到家的时候到家。」 凝望着金医师的侧脸。思绪紊乱的脑子,跑马起繁多我与梁镜旬的关係,我们之间的难题。 他的下巴有初生的小鬍渣,他的鼻梁硬挺,他有一双薄唇,会抿起来笑得很克制,会漾起极浅极浅的梨涡。 我喜欢在观察中逐渐釐清自己的思考。 釐清我与梁镜旬事不是相互勉强了。 解开安全带,眼神闪过一丝挣扎,我依旧让问句抢在简单的道谢之前,仰着脸真诚盯着他没有人工灯光掩去风采的双眼。 「医生是那么忙的职业,金医师你的女朋友……不会觉得寂寞或是,你们不会常常吵架吗?」 金医师扣下雨刷清理挡风玻璃的手一滞。 我紧张了。「对不起当我没问,谢谢医师送我回来,对不起我唐突……」 「感情的事都是这样。」 轻描淡写的口吻像是裊裊旋起的烟,气息在语尾越发淡了。我摸不清他喜怒难辨的心情。 「谁都是在为了人生不停努力,谁也都会在途中遇上那个与你最嵌合的另一半,而且,总会有一些空隙在给予彼此自由,但是,卡得再好的齿轮也是同样,无非是你进我退、你气我哄。」 48 踢着石子,不合脚的鞋子,在时光里磨着磨着也就合适了。 不过,人的心是肉做的,经不起总是的碰撞与摩擦,消耗着直到所有感动与美好都被日子里的疲乏都淹没。 透过公寓的大片玻璃反射,望着金医师扬长而去的车子。脚尖转了方向,漫步到两个街区之外的小公园,沿着公园外圈毫无目的绕着。 我拉出压在大衣下的连帽,深夜的风颳得我脑袋疼。然后,思路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在忙碌中一次次被用力埋进深处的想法。 过去没有间暇与勇气正视。 梁镜旬太黏我。 他的无所不在,给我满满的安全感,同时,堆砌沉甸甸的压抑。 也许,喜欢的是,知道回头一定能看见你的那份篤定。 曾几何时,经歷时流的洗刷、经歷生活中无限的疲乏与繁忙,那份怦然心动与那份依赖感动,褪去了顏色。 小小的争执接续不断,像是奏起的交响曲,绵密悠长,或轻盈或磅礡的音符。确实弹奏极好,不过,相处是交错在和好与下一轮吵闹。 抓着我与高中男生朋友单独看电影的事情闹彆扭。三个月一次的电影邀约是我与他的默契,不逛街、不吃饭,不会提早见面,他只丢出一句「为什么我都觉得不喜欢了还不行」。 坚持要我答应不再与他单独看电影。 他咄咄逼人我不高兴、为了他失去一个朋友我不甘心。我不是不能在接下来的日子试着婉拒,只是,他用着强势态度,要我承诺再也不会。 这件事在胶着中不了了之。 彷彿将我与手机牢牢綑绑,我不能回慢了讯息。 老想跟上我与朋友的聚餐,人数多了自然没有关係,如果只有我与实习同伴两人,谁都要尷尬的,明明互相不认识。 他任性扔一句「我是想跟你一起,又不是跟她」。 一切的一切,不光是错放重点,以及多到不可爱的幼稚。 不体贴我的课业与实习工作,用想念当作后盾绑架我的心软,似乎我不出门与他见面便是不够在乎。 视界里驀地跑进一双熟悉的鞋款,我微愣,迟疑抬起头。 梁镜旬。 在他眼里涌动的怒气与情意相连。我感到丧气,这是什么样的感情温差。 他靠了近些,我直直盯着他,定了格没有动作。 在要一隻手臂还短的距离,他看来压抑克制着,好看的唇抿成冷硬一条线,过了一秒、可能只有半秒。 他张开双臂要拥抱我。如同之前见面那一剎那,攥紧了所有力气,好好在别后的拥抱完整着。 可是、可是。「……梁镜旬。」 一开口才知道,我的声音已经如此沙哑哽咽。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单是看见他浮起青筋的手我就受不了。 他僵硬着肢体,紧紧地、紧紧地捏紧拳头。 我没有心情同往常一样指着他的鼻子耍赖「你是想要揍我吗」。 「梁镜旬,我们稍微分开一段时间吧。」 决定起来莫名,说起来心塞,回想起他眼光里的愕然与伤色,胸口与眼睛都闷闷痛了起来。 眼泪都落下了,我还是没有挽回。 没有破涕为笑,没有上去抱住他的胳膊、笑闹着说「跟你开玩笑的」,没有揉揉他的黑发、眨着狡黠的眼说「是不是被我骗到了」。 我们都是硬脾气的人,别牵强了。 49 ? 各自离开现场、各自回到住处。 我一直觉得在公园分手有一种凄美的浪漫,老实说,凄凉多上更多。 我是落荒而逃,勉强没有让自己腿软、摔个扑街。 冲了澡,努力冷静。好像也完美当了一回女主角,分不清眼泪与雨水的悲伤,更正,分不清眼泪与自来水的悲伤。 握着手机,删删减减、扔开手机放弃,又重新自床角捡了回来。将近三个小时时间,颤抖的拇指犹豫不决着。 终于在窗外楼下过路的汽车疾行声拉回恍神,吓得手一抖,按下发送。 给梁镜旬写了一封好长好长的讯息,长到一个六吋萤幕装不下。 他立刻已读了。 我懦弱的瞬间关起网路。伤害一个人的时候,当下恨不得一针见血,但是,会让自己同时受伤的,永远只有亲近的人。 家人,以及,喜欢的人。 是这样矛盾的。分明是我提出的分开,却隐隐害怕就此顺理成章;分明眷恋不捨着,却害怕最初时光里的怦然都被吵架覆盖。 「你不要看阿旬平常高高在上,一副总裁嘴脸的酷霸跩,在爱情方面,他其实就跟小孩子一样。」 视线落点在他优雅摩娑杯缘的手指。我还在困惑。 怎么就被孙沐彦堵在补习班门口抓走了? 环视咖啡厅里挑高的设计,水晶灯镶在吧檯上空,阳光穿越窗明几净洒到身边,冷气空调显得徒劳。 「怎么个孩子法了?你说说看,记得用我听得懂的比喻和解释。」 孙沐彦经常说话太跳跃,跨栏比赛简直可以贴切形容,我现在脑力不足,没办法在反覆咀嚼领会他究竟要表示什么。 所以后面那句的叮嚀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他之前可没有现在这样像条口香糖。」 孙沐彦耐着性子解释再清楚一些。「他那些所谓的女朋友,外界不知道,我们作他兄弟当然才是掌握精确消息了。」 「说重点吧。」就该限制他自由陈述时间,前言太长了。 他倒是从善如流。「好的。那些都是舆论緋闻的功力,你也知道,阿旬对外在传言都不敏感,所以传着传着也解释不清了。」 「就、这样?」 「就这样,阿旬八成也没有好好说明过,他大概觉得单独吃过几次饭就是情侣,别不相信,我们阿旬就是这么纯情。」 怎么有种……现在跟我说梁镜旬相信接吻会怀孕,我都不怀疑。 彻底风中凌乱了。 「至于怎么勾勾小手、有没有熊抱或公主抱,这些细节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你要表达什么?」撑着右颊,一面咬了吸管,话语变得含糊。 孙沐彦浓厚英气的眉毛微挑,眼里洋溢温和的笑意。一下又一下,修长的手玩着杯子里的搅拌棒,在壁缘碰撞出清脆声响。 不紧不慢的接口。「他可能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非常黏你这件事情。」 「我们,每天的每天都会见到面,就算他出国出差,他也会要求视讯。」使着与他截然不同的风格,轻软的撒娇通过耳机,飘洋过海来到耳边。 我哪里可以免疫了! 总是被他的声音牵着鼻子走。 总是作足决心要婉拒今日的联络,好好睡上一觉休息或好好完成一次案例报告,九成九会败在他孩子气的任性。 我知道不能完全怪上他,我的心软都是对他无可救药的放任纵容。 因此,逐渐对我来说,得寸进尺了。 逐渐到我不能忍受的程度了、逐渐到影响我课业与工作了。 「看不出来我们高傲的嘴贱小阿旬这么可爱。」 「别说蠢话了。」 孙沐彦摊摊手,作了在嘴巴拉上拉鍊的动作。比上幼稚,他不遑多让。 「你不要看他这样好像情史丰富,都是不到一个月就告吹,管他是不是因为年轻气盛,还想玩,也不认为应该要低头。」他就是安静不了一分鐘。 低头。 梁镜旬是多么端着自尊心的人,我们是如此相像。 他骄傲又自信,也许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两字,不要奢望他会谁示弱。 对话得到短暂的歇停。我撑着下巴,似乎思索很多,又似乎所有想法不过是乱数乱码掠过,脑袋中没有半点想法成型。 手机忽然滋滋震动起来。 以为是刷进了讯息,随意瞥一眼,没料到是念念来电。迅速瞟了眼前的大妹控一眼,他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档案,没察觉,我按下接通。 缓缓拿手机靠近耳朵,留着一点适当距离。 「呵呵呵,我说唯唯呀!你对梁镜旬梁大摄影做了什么?」 这少女的分贝今日还是正常发挥。 ……还有,她太不会说话了,什么叫作我对梁镜做了什么? 是该问问梁镜旬衝我发了什么疯才是,欺负我的温良恭俭让。 压了压太阳穴。「念念,有话就好好说话。」 不相信她家男人会放着风和日丽的假日,不带她放飞自我,反倒是让她有时间想起来给我打一通电话。 「你家大大大摄影师跑来我们李哲佑家鳩佔鹊巢呢,李哲佑被烦得不行,正在安抚他,我就从善如流得滚一边找你打电话了。」 晕了,这几个男生是玩什么呢。 一个收留了梁镜旬、一个跑来医院堵我下班。 「那你是负责什么?」 「我负责好吃懒做,打电话找你说说干话。」 她的声音全是温软的愉快,我没好气。「我看你是来打探军情。」 彼岸传来女生清朗讨好的笑声,隐约还能听见李哲佑大律师的哀怨。这少女不懂得跟我同仇敌愾,太见色忘友了。 「告诉你家舌粲莲花的大律师,休想尽快打发梁镜旬,他就是去破坏你们美好两人世界的。」 「……唯唯呀,哈哈哈哈哈、我转达我转达,他说你不能自己情场失意就不准别人得意了。」 念念一定被带坏了。 说多了都是眼泪,她之前不是这样的,最讨厌夫唱妇随了。 情绪被打岔,忽然原本的沉重都风化了。我随口问起无关紧要的事。「怎么他是去找你家男人,不是投靠你哥?」 「这问题问得可好了,我刚刚也举手发问。」她压低了声音,真傻,我要是开免提一点用处都没有。耳听她贼兮兮的笑语。「梁镜旬说我哥就是那万年单身狗,意见参考不上。」 「……一针见血。」 「还万箭穿心。」 默默瞄了隔壁的男生一眼。「你说的那位单身狗男生正在我旁边当说客,请问你有什么看法?」 彼岸的声音忽然消失了。一片寂静。 我扬扬手机,孙沐彦一脸疑惑,朝他笑得温婉可人,打击是毫不留情。 「念念呢,你妹妹说你是单身狗。」 孙沐彦是如何痛彻心扉我不管。默默拿过他追加的红酒逕自喝起来。 这加热了肯定也好喝。 50 「我以为要相爱的两个人分手,至少要有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比如说第三者、比如说绝症,但其实不用,不安、忙碌、疲乏,就够了。」 刷起脸书的更新与朋友圈内ig的标记,许多人都在讨论近期热播的陆剧,版面尽是甜腻的剧照,以及粉丝手写的小说内容。 轻快的动作、随意的目光,突然就降下来,狠狠攥住这句话。 不安、忙碌、疲乏。 努力要对你微笑、努力挣脱医院里的悲伤与鬱闷,都是期盼能在坠入你怀抱的那刻,给一点温暖。 而不是带着浑身冷淡以及生离死别的缺憾。 直到我已经没有力气继续强顏欢笑,你却责难起我的无理取闹。 消磨掉我对你依靠的这份信仰。 或许是我的沉默错在先,但是,我总是对你能够理解身怀期待,无数次因此失望。 梦想里的你是大神,爱情里的你却是小孩子。 我们还能够走下去吗?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都说叹一次气会老十岁,我顾不及了。 堵在心口的情绪无法依靠生理排泄掉、无法被风带走。 「唯唯你干么呢?发呆?」 「哦……怎么了吗?报告忘了写?」 学伴狠狠一噎。「才不是!我是说你最近干么生无可恋的表情?而且你现在不是应该会拿着手机躲到后面去听广播吗?」 仍旧茫然着,后知后觉去注意电脑萤幕的时间显示。下午三点二十八分。 哦、啊、哇呜。 拍拍她的左肩,示意她把风。扯出耳机,抓了手机猫着腰就往后躲,我的精神粮食呀。 「这里是listentolove,声声不止息,大家午安。」 呜呜呜,午安。差点要错过,此刻还存在后怕。 「这里我们先听一首歌曲,是近期如火如荼在拍摄的《梦境贸易》的片头曲,这是in给收听的朋友们放出第一首消息。」 「……聊聊近况,前几天註册一个微博帐号,虽然没有习惯发文,但是在脸书、ig还有微博上面,都会看见你们的转发。」大神的声音带着极浅的笑。 早知道我也多发几条花痴的帖子。 蹭点注目。 「……看见love大神的称号。」竟然想像出因为无奈扬起的唇角。他的声音清冽得彷彿直泻而下的瀑布,乾净清脆,却情绪难辨。 半晌,我愣住,脑中一片空白。理解不了他说了什么。 「觉得很懵,不过,与製作讨论后,我决定公开我的资讯……」 「……〈声声不止息〉的听眾午安,我是梁镜旬,主业是摄影师。」 ……我是梁镜旬…… 手机不断震动着,直播到网上的影片持续被飞雪一般的留言洗版。 依然没抓回我被震飞的思绪。梁镜旬就是love大神、〈声声不止息〉的主持就是梁镜旬。 初次见面梁镜旬听来便熟悉的嗓音。 以及许多许多,他提过、却被我忽略的细节。要进in一趟帮忙节目、in旗下的广播、孙沐彦策画的。 没脸见人了,糗大了,男朋友是自己的偶像,这种事、心态实在转换不上。退一万步说是前男友,依然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咬紧下唇,挥手让学伴不要管我,我需要寂寞寂寞就好。 「……有人跟我说这样一句话,相爱容易相处难,匍匐在生活里的烦恼与庸碌,越是真实的脾气越是容易对着亲近的人使、越是容易因为习惯,忘记去珍惜对方的付出与退让。的确,魔鬼藏在细节里,如果都要到失去才明白,那要多后悔、要多浪费时间?」 抿了唇,眼泪噙在眼眶,有些委屈有些领悟。 我曾经定义幸福是你的怀抱,我披着夜色走过白色世界、带着别人的伤慟走向你,有拥抱我的好与不好,拥抱我的心碎与我的疲倦。 每一回排除万难的相见都是心甘情愿。 可是,人类就是这样奇怪,困乏的时候只能想起你的那些胡闹与不贴心。 「那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原本都自信不会迷失,驀然回首,发现都不是从前的自己了,爱是如此。为了你改变这样的话不要说,我们都该为了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用最好的自己去匹配深爱的那个人。」 这样就够了吧。 我的坚强都是过去所有挫折中成长的。至今,我的勇敢可以是在你的怀抱中强大的。 想见到你。 想此刻就见到你,梁镜旬。 我的男朋友,差点迷糊松了手的男朋友。 51 忍着三十分鐘打卡时间到,如坐针毡到被询问是不是要如厕。 衝出医院拦一台计程车,直到飞车到in公司门口,我都有些恍惚着。脚有些软,踩不住高跟鞋的飘浮感。 正要越过一根大理石柱子,因为调笑的话语扼住脚步。两道熟悉到不行的声息清晰顺着风传到耳边。 「你家那隻也是刚刚才知道你是主持吧?不怕她跑来跟你闹?」 「……需要你多嘴吗?」不正常的语调里偷洩漏一丝恍然。 「你很行啊,知道你家那隻爱听广播,趁乱道歉和告白,说说看,谁帮你写的稿,平常那股冷漠的嘴贱呢?」 我露出一双眼睛瞧。梁镜旬攘开孙沐彦的友好,哼出两个字:「别烦。」 「算了、算了,我惹不起你,现在也没空理你,什么叫跟我跟製作单位讨论过?难道是我记忆断层了?」看来又是梁镜旬任性妄为了。 「记忆断层算什么?你智商都跟土石流一样了。」 孙沐彦咬咬牙,咬到牙根疼也不能拿他怎么办。不解气想继续调侃,身有战斗力不足的自觉,扯扯领带,瀟洒走了。 「我去给你处理那些疯狂callin进来的回应,你自己的所有社群自己想办法,我可不管。」 分分鐘鐘都会被粉丝爱的浪潮淹没。 孙沐彦离开,梁镜旬沉默半瞬,站姿要比警卫笔直。良久,他从西装外套内理口袋拿出手机,盯着萤幕蹙眉。 我调整好呼吸,放轻脚步缓缓靠近。「梁镜旬。」 「梁镜旬,你是不是特别怕我会跑掉?」 他一愣,清俊冷淡的面容露出挺复杂的情绪,既懵懂又不可思议。约莫是我问得太过直白突然,只是他的手足无措竟然有些可爱。 像是被抓包没有签联络簿的小学生。 不着急也不逼迫,我站得笔直,目光清澈坚定瞅着他。 良久,他才从石化的动作缓过来。原本抿成一条线的唇,冷硬得都抿出一个招摇的小酒窝,亮得我小小怦然。 差点端不住架子。 「叶若唯。」 深呼吸一口气,他就只唸了我的名字。 这酝酿是不是太久了……要是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我可没耐心跟他玩。 眨一下眼,我轻扬了语气,与我扬动的裙襬如出一辙。「行,不怕也可以,那我走了。」 定了精神,像是训练过无数次的反应,我流畅转了身,微微抬步要走开,垂落的手臂被一道温暖勒住手腕处。 这是一个顿点的停滞。 我们都有些发怔。 我讶异他的速度,照理我应该要揪结万分的默数三秒,含着眼泪悲情的期盼他追上来,他的反射是出人意料,惊吓到我忘了感动。 顾着欣赏他的两条微拧的眉毛,任由风在我们之间颳起喧嚣。 「叶若唯,你不能说走就走。」 「我有问过你的。」 「我还没回答。」 我直着脖子倔强,不为他的不自在心软。「那你现在要说答案吗?」 相互凝望许久许久,这点深情似乎对我们来说很稀有,两人都分外尷尬。 他终究在我的执意败下阵来,揉揉我的头发,盯着我鼓起的腮帮子,轻轻吻在我的脸颊,靠在我耳边叹息。 警卫悄悄转了身子,我呆了。这、这里是大门口哇啊啊啊——一下子羞红脸、一下子面如死灰,我都要顏面失调了。 「你对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不是健忘就是瞎了,我的生活除了摄影就只剩下你,整天绕着你你跑得掉?」 停住挣扎,我安顺地受他摆布,脸颊绽放灿烂的笑容,主动走进他的怀抱,伸长了手环住他的腰间。 埋在他胸膛嘟囔。「说白了不就是怕我跑掉。」 「……叶若唯你大自恋了。」报復似的勒了我。 「差你一点点。」 「得了便宜来卖乖就是形容你。」 轻轻满不在乎哼笑,更用力抱紧他,不管他「太太你要掐死我了」的申诉,鼻息全是属于他衣服的清香,收不住笑意。 那也要有人宠有人惯,不然哪能恃宠而骄。 只有他,没别人了。 只有在他的臂弯里,我可以放声大哭、可以咧嘴大笑,永远在他清亮的眼里看出自己真诚的耀眼。 「其实刚刚都是开场白,我是想跟你说。」拍了脑门,差点忘了自己原先要说的话,白费我铺陈那么久。我仰起脸,慢声道:「我不会嫌弃你的黏人很烦。」 话音刚落,感受到他的臂膀僵了硬,拍抚他,我接续说。 「我知道你一直都会在,不论什么时候,我疲倦的时候、我忽然转身的时候,都可以看见你,就像我可能不停在医院忙碌、在补习班写着试卷,都会想起你的声音。」想起你贱贱的笑。 「嗯,你只看我为你做了什么就好,外界神经病的传言都只是传言,所以说,一直是我担心别人把你抢走。」 我勾了唇。「我就在这里、在你身边,谁拉的动我了?」 「不好说,学弟嘛、医师嘛,之类的。」 他轻哼着。如此坦白的醋意倒是让人有些不习惯。 还有满满的难为情,又名羞涩。 52 后来才知道,对于梁镜旬来说,这样短暂的不能见面便是远距离。 见不上面会要求听听我的声音,五分鐘也好,我总是要怀疑他是不是个隐性声控,忍不住要自恋起自己的嗓子。 「有没有好好吃饭?要是瘦了我饶不了你。」 「哦没饭吃呢,你要帮我送食物吗?」 「行啊,想吃什么?帮你买送过去,使命必达。」 「你随便弄点来,烫个青菜、煎颗蛋之类。」 电话那头倏地沉默,似乎枯叶扬起的窣窣的能听见。「……你想死吗?」 「当然不想,不想死所以才要吃饭呀。」这人肯定是早上忘了喝咖啡,又在脑子抽。 「叶若唯你要知道的,你的男人是真的挺万能的,顏值课业工作,连体力都是一等……」 我截断他的话,顺口。「就是在厨艺方面缺乏智商。」 「……」 他又陷入惨澹的沉默。显然没猜到我会果断拆他后台。 我闷闷笑起来。「故意的呀,好玩。」 直到掛了电话,嘴角的弧度还是捨不得放下,盯着萤幕半晌,耳边似乎回盪起他的彆扭他的声息,让人意犹未尽。 让人分外想念。 人很奇怪,当他无时无刻都在你的生活中探头,有时候忙到无暇顾及,会厌烦他的存在;有时候他乖巧退出一段距离,又会怀念起他的随时都在。 我摇摇头,甩开这样自私又孩子气的念头。 他有心给我一双翅膀飞翔、他有自信给我时间与空间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我不光是要衷于初衷,更是要珍视他的退让。 滑着通讯软体的视窗,瀏览他发过来的照片,小咪嚕就是睡着会像个天使一样乖巧可爱,醒着时后经常一阵惊天动地,有用不完的体力。 有一个摄影师爸爸就是赚呀,捕捉小咪嚕所有呆萌的画面。 注意一下时刻,我搁下手机,重新将视线与精神投入报告中。提早完成的话说不定能去探梁镜旬的班。 很久没见到他对着小伙伴们发飆了。如果这么说出来,捱骂的助理们肯定会从欲哭无泪马上成泪流满面。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 安静很可怕,平淡很容易腻。 叶若唯与梁镜旬,偶尔讲讲干话、偶尔他负责甜言密语我负责搞冷气氛;偶尔他带我穿街走像玩摄影、偶尔我拎着餐盒去探班;偶尔我抱着小咪嚕睡倒在沙发上偶尔他戴着眼镜趴在书桌假寐。 我不勉强配合他的步调,他不焦急像死命拖着风箏线的小男孩。 有时候会不自觉陷入各自忙碌。他会抱着电脑缩进我的单人小窝,或是,我会出现在他的早餐晚餐时间。 时光在走,我们都不再是当初轻率说喜欢的少女少年。 不牵强拉扯对方妥协,在光阴的酝酿里协调出最适合我们的步调。 「叶若唯你说说看,她们是失忆了还是听力不好?」梁镜旬只差没有翻出雪亮的白眼。 我耸了肩,不好作答。有些人就是爱装聋作哑。 侧过脸仰首瞧他,忍不住想笑。被女粉丝缠得不耐烦,我都没发火了,他率先沉不住气。 尤其是一些不止于粉丝的界线,硬要介入私人生活的。 「别气、别气,生气会变老。」嘴上敷衍安抚,我从外套口袋掏出一颗普通的糖果,塞进他手心。「补充糖分,补充糖分。」 「……叶若唯你哄小孩子啊。」 「怎么是,小孩子没你爱生气。」 抱着他的胳膊,乐呵呵的露出傻笑。 孙沐彦从远方看来便是一对白痴情侣,一个负责生气彆扭,一个负责安抚讨好,他蹙了眉,估计是对高智商人类不忍直视。 「皱什么眉,会丑。」 「他本来就丑,不然哪会没有媳妇儿。」梁镜旬配合起老爸的喜好,间暇时后老是窝在沙发上追陆剧。 有时候被我嫌气染上大陆口音,有时候要尽力理解他的大陆用语。 孙沐彦眉眼抽抽,真不想承认眼前这个人是他兄弟。 「唯唯呀,我看你跟我妹都替世上女人收了一个浑蛋。」 闻言,这话我爱听,装模作样点头,立刻招来梁镜旬的霸凌,我摀着额头,不服气扁扁嘴,本来就是。 他笑咪咪,凑得近一些,被梁镜旬挡下也不气脑。 「你们都成双成对,看我孤家寡人不同情吗?替我介绍介绍吧。」 「你不是最讨厌你妈给你相亲了?」梁镜旬一语道破。 「我妈介绍的能跟唯唯介绍的比吗?要么是充满母爱关怀的护理生,或是青春洋溢大学生,总是强那么一点点。」 梁镜旬自己平时耍幼稚任性可以,孙沐彦比他略胜一筹。他将双手放入长裤口袋,彻底反应他的、放任。 我摸摸鼻子,清清嗓。「这个好说,想要什么款式的?外语系系花收吗?」 话落,梁镜旬漫不经心的目光扫了过来,我非常镇定忽视了。 推人近火坑这种事,我拿手,用不着他伸出援手。 「外语系系花是什么类型?」 「这个呀——大概是,花瓶型的。」我张扬了唇边的笑容。 「花瓶……」他顿时哑口无言。 我格外善解人意作了註解。「就是,外表光鲜亮丽,该成长发育的都健康成长发育,就是养分不够到脑袋。」末了,我抡起拳头敲敲他胸膛。 梁镜旬旁观不下去,扯过我的爪子,用力包覆在他的掌心内。 孙沐彦眼神呆滞瞅瞅他,接着,伸出一根拇指。 「无与伦比的醋桶。」 「呵呵,谢谢,你连能醋的对象都没有。」梁镜旬皮笑肉不笑。 53 不论如何事过境迁,热衷追问起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自觉相识的那天我挺邋遢的,可以乾脆撇除一见钟情的选项。只是,喜欢观察他因为不自在而泛红的耳根。 完全没有一贯的精明与冷傲,纯情到不行。 「我也不是会对所有路上拔刀相助的女性心动。」他就是嘴硬,啄木鸟嘛。 我慎重点头。「原来如此,那就是看我貌美如花了。」 「醒醒,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睡觉就开始作梦。」他捏住我的脸颊。 如果不是确定他是男生、是我的男朋友,都要开始害怕他是被派来毁我容的,力道没半点在客气的。 挣脱不开,我静下心,不焦急毛躁了。反正呢,话没有听清楚,浑身不舒服的肯定不是我。 「娘……济旬……放开五……」 他笑得可欢乐了,简直是神经病,变娘都不打紧。 「可速者么办……窝速队你的森音……一卷钟情……」 好好的告白他硬要这样妨碍,我摊了手,表示不想再说一次。 仅此一次,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梁镜旬咬牙切齿了,我说他真的该去考个演艺,脸色是风云变色,没有违和、不会掉拍。 「叶若唯你故意的吗?」 一面揉着自己被当作面团蹂躪的脸颊,我的天生丽质唉呦。 无辜盯着他眼底的危险的光,我正色地摇摇头。要将错怪我身上来了,我才没有要他霸凌我呢。 「是你先欺负我的,我有要你放开。」 「再说一次吧。」 「不要。」 「再说一次吧,我录起来,以后天天听。」 「……不要。」这该死的动摇、该死的撒娇。 该死的我是大大大声控。 他执着得我思考要不也当个配音、架个广播。 他揽住我的腰,轻轻使劲,我不可避免撞进他怀抱,手忙脚乱抵住,拉开一点距离,让他连心跳都控制了可不好。 叶若唯,要争气,你的耳朵已经沦陷了。 「再说一次吧,从今以后,我都只给你讲故事。」 从今以后,独拥你的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