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生花》 第1章 花楹儿 昏暗潮湿的地下囚室中,散发着浓浓的刺鼻的恶臭气味。 一缕昏黄的光自囚室里唯一出口处,石门上的小洞上透进来,照在潮湿石板地面上匍匐着的一个小女孩的身上。 小女孩衣衫褴褛,露在破烂衣裳外面的四肢,消瘦而苍白,一头海藻般长而微卷的发,将一张小脸遮去了一半,只露出的下半张脸,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正值入冬时节,青石地板潮湿且生满了青苔,那种刺骨的冰冷可想而知,但小女孩却似乎并不畏寒,静静趴在地上安然睡着,似睡在柔软和暖的丝衾锦被上一般,脸上的神情安宁而餍足。 囚室中一片死寂,只有小女孩平稳轻柔的呼吸之声在空中回响。 突然一阵极细的悉率之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一只仓鼠自石门的小洞上爬进了囚室,顺着石门滑落到青石地板上之后,瞧了瞧熟睡的小女孩,便悄悄往囚室的一个角落里爬去。 就在仓鼠即将到达囚室角落的时刻,突然被一只消瘦而苍白的小手捉住。 小女孩坐在石板上,举着手中的仓鼠,对着囚室中唯一的一束昏黄光源,瞧了瞧。 见那仓鼠在她手中奋力挣扎,一脸狰狞恐惧的模样,小女孩噗嗤一笑,拿手指戳了戳仓鼠的额头,对那仓鼠道: “小仓鼠啊,算你走运,你花楹姐姐今日肚子还不饿,且饶过你这一回。不过你可不能再惦记我娘的那点东西了啊!” 说罢,小女孩将仓鼠从石门的小洞上扔了出去。 小女孩只记得自己叫花楹,跟着娘亲姓花,六岁那年被关进这囚室之中。 至于被关了多少年,她数不清了。 借着囚室里昏暗的光,可以看出囚室墙角处,其实是一堆森森白骨。 那是她的娘亲。 她六岁那一年,亲眼看见自己的娘亲被一个看起来极为高贵典雅的女人砍了四肢做成了人彘,亲眼看见自己的娘亲在她的面前活活痛死。 她苦苦跪求了那个女人三天三夜,那个女人才答应让她娘的尸骨在这囚室中陪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娘亲的肉身早已腐烂,只给她留下了这么一堆白骨。 尽管如此,这也是她的全部。 花楹放走小仓鼠后,走回到墙角,在娘亲的白骨前坐了下来,背依着墙角,消瘦苍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指,拾起娘亲的青丝,在手中编着小辫子。 她懂得的不多,六岁之前,跟娘亲生活在乡野之地,母女两个相依为命,本来过得是无忧无虑的生活。 突然某一天,那个长得极为漂亮高贵的女人,带了一群人闯进她家的小院子,将娘亲和她一起抓到了这里。 之后,她娘亲便被那个女人活活折磨而死。而她也被囚在这里,再也不见天日。 那个害死她娘亲、囚她多年的女人,她只知道旁人都喊她:“昭华公主。” 却听一阵地下囚室大门开启的吱呀声透过死寂破空而来—— 花楹心中一惊。 握着娘亲青丝的手一滞。 来要她的命的吗? 第2章 娘亲的白骨 在这囚室中,花楹虽一直过得生不如死,但她并不想就这么死了。 她六岁之后就没见过阳光,没闻过花香,没听过鸟鸣,没有偿过自己煮的饭菜味道。 娘亲说她的名字叫花楹,是因为她的骨子里,藏着一种花儿。 每个灵族的后人,骨子里都藏着一种花儿。 娘亲的骨子里藏着的是曼陀罗。 她的骨子里藏着的花,连族中长老也看不透,那是一种什么花儿。 长老说,这样的灵族骨骼,是整个灵族族人中,最有灵气的骨骼。 娘亲当时怀抱着刚刚出生的她,望了一眼屋外开满蓝花的楹树,便给她取名为花楹。 花楹还没有亲手手刃杀母仇人,没有让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昭华公主生如不死,她的命珍贵着呢,可不能轻易就死了。 花楹浑身紧绷着,握着青丝的手指因为紧张几乎陷进掌心的肉里去。 却听那脚步声离囚室越来越近,似乎并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人。 花楹听得出,那徐徐而来,沉稳优雅的木屐击响石板路的声音,正是她的死对头,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不是要几日之后才来找她的吗?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 花楹越发的紧张。 囚室的石门被打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六盏华丽明亮的宫灯鱼贯而进,极有秩序的分立囚室两侧。 木屐缓缓踏在囚室青石地板上,声音清脆而沉稳。 穿着木屐的女人,一身枣红绣金凤缀满金刚石珠宝的华裳,极为华贵张扬。 斜飞凤目凌厉扫了一眼囚室,染了猩红唇脂的薄唇微微上扬一个极为优雅的弧度,一张鹅蛋脸看起来既精致美丽又高贵大方。 此人正是月溯国长公主——昭华公主。 花楹手中握着娘亲的青丝,挺着脊背立在墙角处,将她娘亲的白骨挡在身后。 她虽然不知道昭华公主此时进囚室来做什么,但是,昭华公主没有像平时那般,在身边带了一个山羊胡子的大夫来,肯定不是来取她的血的。 昭华公主进囚室时,那凌厉眼光在墙角处她娘亲的白骨上扫了一下,这一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花楹的眼睛。 她怕昭华公主会连她娘亲的白骨也夺走,花楹誓死守护住她在世上这唯一一丝牵绊。 若有生之年,她能从这里逃出去,定要为娘亲寻得一方安静之地,让娘亲入土为安的。 昭华公主见到瘦小的花楹那一副誓死捍卫白骨的样子,顿觉讽刺至极,她往前走了两步,淡淡道:“滚开!再敢挡在本宫的面前,让你生不如死!” “不让!” 花楹双目如刀,刀刀剐在昭华公主的脸上。 她对面前这个女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奈何自己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滚!” 昭华公主并没有好的耐心,抬手,一击耳光在花楹脸上重重落下。 顿时,花楹被打得趴在地上,苍白瘦弱的脸上顿时留下鲜红的五道指痕,苍白唇角流出一丝鲜红血迹。 昭华公主抬起脚,木屐狠狠踩在花楹的肩头。 花楹只觉得那碎骨一般的剧痛从左肩处传至浑身四肢百骸,痛得她浑身颤抖起来,冷汗涔涔直冒。 昭华公主见到脚下的小女孩脸色煞白,却死死咬着唇,连哼一声都没有,那一双黑眸中的坚韧却刺痛了她。 她的女儿,怡宁郡主,若有这个死女人生的女儿这般的顽强,也不至于让她操碎了心。 昭华公主抬腿踢开挡了她的路的花楹,径自走到墙角那堆枯骨前。 昭华公主突然厉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回荡在囚室里,甚是刺耳。 第3章 至爱至毒曼陀罗 花楹挣扎着爬了起来,追着昭华公主往墙角走去,却被眼见的情形惊得呆住—— 墙角上,陪伴了她数年之久的,她娘亲的那堆白骨,突然变得透明起来,自骨头处散发出星星点点的淡蓝色光来,似夏夜中,那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一般,一闪一闪的亮着。 “娘!” 花楹不能接受自己的娘亲就这般在她眼前化成光点,朝墙角枯骨发疯似的扑了过去。 “还不捉住这疯丫头!” 昭华公主对身后随侍一声叱喝。 下一刻,花楹被两个丫鬟死死钳着双臂,动弹不得,只剩一双脚在空中轮流猛踢,却也是徒劳而已。 “娘亲!” 花楹哭喊得厉害,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娘亲在她面前化作光点。 那些蓝色光点一点一点自白骨上冒出来之后,在空中飘浮一阵,便缓缓落在尸骨心口处的位置上,一点一点的沉积着。 直到那堆白骨悉数化成了蓝色光点,沉积的光点却形成了一朵冰蓝色的极为冷清耀目的怒放的花朵。 花楹呆呆望着那朵花,也不知道为何脑中便闪出了对于这朵花的所有东西,潜意识里,她认识这朵花,这是娘亲骨子里藏着的那朵花儿——冰蓝曼陀罗。 灵族中人,生前对自己的爱人有多爱,枯骨生出的花就有多美。生前对自己的爱人有多恨,枯骨生出的花就有多恨。 许多年之后,花楹还记得娘亲白骨生出的这朵冰蓝色的花,是曼陀罗中的极品。 是至情至爱之花,也是绝情绝爱之花。 是所有她们一族中人枯骨生出的花中的,至毒之花。 昭华公主冷笑着掉过头来,指着她娘亲的白骨所化的花朵,看着哭泣的花楹,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花楹摇头。 “这朵花名冰蓝曼陀罗。只有你娘的骨,才能生出这般至毒之花来。” 花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忙问道:“你一直想要这朵冰蓝曼陀罗?你今日来,便是掐算好了,我娘的遗骨会在今日此时生出曼陀罗花来?” 昭华公主冷声一笑,走到花楹面前,食指抬起花楹下巴,犀利目光在花楹脸上逡巡片刻,啧啧道:“从未好好细看过,还真是美人胚子啊!只可惜,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在这囚室中度过一生,也算是你的福气,谁让世上只有你的血,才能救我的怡宁郡主?” 花楹恨恨盯着面前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问道:“你每十天来放我一次血,就是为了救你的怡宁郡主?” 昭华公主冷笑道:“你以为呢?若不是你还有用,本宫会留下你这孽障?” 这么多年来,昭华公主每隔十天就会带了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大夫来囚室里“看”她。 每次那山羊胡子大夫来的时候,会将她带离囚室,将她带到旁边一个干净的石室里,昭华公主身边的侍女会过来给她将浑身上下洗漱得干干净净的,然后用一张软席子包了,将她抬到一张石床之上。 待她平躺在石床之上,那山羊胡子大夫就会拿着一个琉璃制成的瓶子过来,那琉璃瓶子的口上塞了木塞子,木塞子上穿着一跟鱼肠样的管子,鱼肠管的另一端,绑着一个露着森森寒光的针。 那针比娘亲用来绣花的针大了许多,中间是空心的。 然后,她便见到自己身上殷红的鲜血,缓缓通过针头自鱼肠管子流入那琉璃瓶中。 第4章 娘亲的白骨,生出了曼陀花 这件事刚开始的那一阵子,她会头晕得厉害。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习惯。 当她的血注满那琉璃瓶子,山羊胡子大夫便会拔掉针头,然后喂给她一粒丹药。 她吃了那丹药,会昏睡两日。 两日之后,便会有人从囚室石门的小洞上,给她递进来许多吃的。她可以几天不用饿肚子。 花楹其实也猜到,每隔十日,昭华公主必带人来取她的血肯定是大有用处。 只是没想到这用处,却是因为昭华公主要用她的血来救那个怡宁。 既然如此,她若是不能从这囚室中出去,便绝食饿死,也不再让自己沦为那个救仇人的人! 花楹这般想。 却听得囚室外突然一道极为轻细的响声传了进来,就似蝙蝠轻轻落在石壁之上发出的声响。 花楹这些年在囚室中练就了极好的听力,比昭华公主这些人的听力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早已知悉囚室之外的动静。 突然,一阵冷风席卷进囚室之中,六盏宫灯中的烛火随着一阵摇晃,一个黑色人影已窜入囚室之中,疾风一般驰过昭华公主身侧。 下一刻,墙角那朵熠熠发着冷光的冰蓝曼陀罗,已落入了一个黑衣人的手中。 “你是谁?竟敢入长公主府的囚室中来盗冰蓝曼陀罗花?!” 昭华公主见状,早已放开了花楹,抽出腰间一双软剑,挽了一对剑花,朝黑衣人刺去。 花楹这才看清黑衣人,不过也只能通过身形判断,来人是个年轻男子。 因其一身上下穿着紧身的夜行衣,脸上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左手中握着花楹娘亲枯骨所生的曼陀罗花,竟隐隐透着说不出的邪魅气息。 那男子似乎并未打算跟昭华公主纠缠太久,右手中已多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 执剑的手腕一抖,已轻易将昭华公主一双袭向他门面的软剑拨开,再就势往前极为霸道一送,只听一声兵器断裂的脆响,昭华公主手中的一双软剑已瞬间端作两截。 那跟随昭华公主进囚室掌灯的六位侍女,此时,早已搁下手中宫灯,拔出了武器,向黑衣男子围攻而去。 黑衣男子身手利落至极,一柄短剑舞得竟似卷雪回风,不过几招之下,昭华公主的六名女侍,便已被他重伤在地。 男子将冰蓝色的曼陀罗花藏入袖中,正要离开,却瞥见了墙角的花楹。 冷如冰霜的目光扫过花楹时,花楹顿觉浑身一颤。 男子却发出一声极为轻浅的嗤笑之声,手已伸到花楹面前。 花楹正要躲避,却被那男子一把抓住了她的长发,将她拽入了怀中。 正待挣扎,花楹却瞥见昭华公主双手执了一双断得只剩下半截的软剑,朝男子的后心刺去。 “小心!” 花楹大声提醒。 男子听得花楹这声提醒,又是一声轻笑,手中的短剑已利落往后一送,直接刺入了昭华公主的左肩处。 第5章 累累血债,一定亲手回来索取 昭华公主痛得一阵呻吟,手中断剑跌落在地,她一手捂住左肩往外剧烈冒血的伤口,急忙往囚室外跑去,口中大声喊着救命。 男子却是疾步往前,以手为刀,利落劈在昭华公主后劲处—— 昭华公主晃了晃,重重跌落在青石地板上,晕死过去。 男子这才将瘦小的花楹夹在腋下,往囚室外一路奔去。 也不知男子奔了多久,花楹只觉得自己被他那般没轻没重的,像夹着一个麻布袋一样,一路狂奔,跳跃,起落,颠簸得她极为不舒服。 花楹的眼前晃过一片又一片的院落,一重又一重的楼宇亭台。 幸好是囚室外面依旧是黑夜。否则花楹一双眼怕是要废了。 她已多年未见日光,双目见不得强光。 但,她被男子这般夹着奔跑之际,昭华公主府中的一切夜景,悉数落入了她的眼中。 她记忆尤为深刻的,是那自湖边延伸至湖心的九曲浮桥之上,那长长的随着浮桥曲折而立的,两排火红火红的灯笼。 那灯笼在冷风中摇曳着,倒映在黑墨一般的水面,拖出长长的火红的影子,似极了六岁那年,她亲眼所见的,她的娘亲,被昭华公主那个女人,亲手斩下四肢时,流泻一地的粘稠而猩红的血迹…… 她幼小的心,被那水中倒影着的一抹抹红色,拖得生痛…… 既然她能活着离开昭华公主的府上,那么,昭华公主和怡宁郡主,你们两个贱人就请等着,这累累血债,我花楹有生之年,一定亲手回来索取,绝不会假手他人! 黑衣男子夹着花楹最后越过一堵高墙,落在墙根下一匹黑色的良驹背上。 男子将花楹像个布袋子一样横搭在马背之上,即刻策了马扬长而去,没入稠如墨汁的黑夜里。 黑衣男子带着花楹在黑夜中,策了马一路狂奔。 花楹也不知道在马背上颠簸了多久时辰,因为夜太黑,她也只能隐约看清周围的环境,却见男子将她带入了一个极为幽深的林子里。 那林子里的每一颗树都长得极为粗壮,最幼的一棵,怕都是两人合抱才行。 花楹心中虽也会有些惊恐,但因长年累月的经受死亡折磨,日日夜夜与她娘亲枯骨相伴,对于这幽深黑林,她倒是并不特别的害怕。 无论遇到什么,怕也不会比她童年的遭遇更为惨烈罢。 马行至林中靠近溪水的一片空地前停了下来。 黑衣男子跃下马,拽了花楹胸前的衣襟,将花楹自马背上拖了下来。 花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小脸上顿时蹭了一层草浆。 “呸、呸、呸!” 花楹吐了满嘴泥土草渣,站起来,顺手拍干静身上的干草,对那男子道:“能不能轻一点?这样拽来拽去,当我是个布袋子啊?!” 既然这黑衣男子将她一并自昭华公主的囚室里抢了来,自然她对于男子来说,一定有可用之处。 昭华公主都说了,若不是她有用,也不会留她活在这世上。 听得花楹的叱喝之声,那男子冷冷丢了两个字给她:“不能。”以及一道足以将她冰冻的眼神。 第6章 你副这干瘪样子,爷可没任何兴趣 说罢,男子将马牵到溪边,拴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这才转过身来,一双黑得渗人的眸子冷冷扫了一眼花楹,方开口道:“去,拾些干柴来。” 那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年轻得很,不似他行动时这般的老道狠戾。 花楹立着不动。 也不是她不想去寻干柴,只是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干柴,她没听懂。 她六岁之前,娘亲宠着她,极度珍惜她,就像宠着掌心宝,心中珠,从未让她做过一点事。再说,就算是娘亲教过,她也忘记得一干二净。 那男子见花楹矗立着如同木雕一般不动,便声音抬高了一些,“让你去拾些干柴来,没听到么?” “我不识得干柴。”花楹直接回话。 男子听得这话,那冰冷黑眸上下扫过花楹全身,“你不冷?” 花楹摇头。 她冻惯了。 一年四季,无论寒暑,她只有身上这一身衣裳。 还是她六岁时娘亲亲手缝制的,袖口早已到了胳膊以上,裤口也早已到了膝盖以上,因为几年来在囚室中磨来磨去的,衣服上也破了不少洞。 男子转身,自马背上卸下一个包裹。 打开包裹,自中间取出一套衣裳,扔在花楹面前,“你先将身上那套臭死人的衣裳换了。” “不换。” 花楹双臂抱在胸前,很怕男子过来将她身上的衣裳夺走。 要真是这样,她娘亲留给她的,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显然,花楹的行动再一次惹得男子发出一声冷笑,“你也太小看爷了,就你副这干瘪样子,爷可没任何兴趣!” 男子的话,花楹不是很听得懂。 但她知道,男子应该不会抢她身上的衣裳了。 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临走,男子狠狠盯了花楹一眼,丢下一句话,“等爷回来时,若是你没换下身上这身臭死人的衣裳,爷会一点一点,将你的皮剥下来,剩余的肉拿去喂狗,骨头留下来,再等上六年,爷又可以收集一朵骨生花!” 这话花楹懂了。 她知道了自己对这个男子来说有什么用了,那就是她的皮,他要剥下来,她的肉,他要拿去喂狗,她的骨头,他要留下来,等将来像她娘的骨头一样,过上六年,变成森森白骨的时候,可以生出一朵花儿来。 花楹心中开始盘算着如何离开这个极其危险的男子。 脸上却波澜不惊,朝那男子点了点头:“我换好衣裳等爷回来。” 听得花楹这般允诺,男子也不再说话,拔腿往树林深处走去。 花楹听力极好,待听得男子的脚步声已离她非常远时,便忙跑到溪边,解了马缰绳,将马牵着到小道上,这才学着那男子上马的样子,往马背上跃去—— 可……相对于马来说,她个子太娇小,她又没武功,自然是跳跃能力有限,根本不可能像男子那般跃上马。 正思考着如何能攀上那马背,却见马旁边一棵树。 不及多想,花楹攀着树爬了上去,待自己在树上比马背高出那么一截之后,往那马背上一跳! 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花楹成功跨坐在了马背之上。 那马却不是一般的马,是一匹性子极烈的良驹。 花楹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奔吓了一跳,但她反应极为敏捷,双手已死死拽住了马鬃,任那马如何疯狂颠簸,她也没有被那马给甩了下来。 第7章 你想死我会成全你,不过不是现在! 那马也不是良善之辈,见狂奔对花楹来说不奏效,干脆来了个急刹车,瞬间前蹄腾空,后腿直立,猛的将花楹从马背之上抛了下去。 一阵声嘶力竭的嘶鸣之声破空传出,那马一双前蹄在空中踏了几踏,才缓缓落在了地上,似乎在嘲笑被它狠狠甩在一旁草丛里的花楹。 花楹此时正龇牙咧嘴。 她左腿的小腿骨从中折断了,有一点儿碎骨刺破了皮,那殷红的血正汩汩往外冒出来。 花楹痛得要死,动弹不得,一双小手死死摁在伤口处,想让血少流出来一些,但是不过瞬间,一双苍白小手已染满了鲜红,显然,她这般做也是徒劳。 却听身后传来一身叱喝:“你想死我会成全你,不过不是现在!” 花楹听得出是那个黑衣男子的声音。她心中更慌了。 不但没能趁机逃掉,反而伤了腿,今后要从这男子身边逃走,怕是更加困难重重了。 “该死!” 那男子见到花楹一双手染满鲜血,而双手捂住的小腿处,似乎还在不断流出血来,低喝了一声,在花楹身边蹲了下来,将花楹一双小手掀开,见到她小腿处那小洞一般的伤口,低斥道:“你这是遇上了我,若是别人,你这条腿就废了!” 话音未落,他捉了花楹的左腿,一手捏在她的脚踝处,一手摁在她的大腿根,用力一扯,再用力往前一送,只听咔嚓一声,似乎是骨头合在一处的声响。 花楹只觉得一阵恶痛自左腿处传来,眼前一黑,险些痛得晕死过去。 好在她这些年在昭华公主府的囚室里久经考验,不然她定会痛得嗷嗷直叫唤。 那男子从自身的衣袍处撕下一条布条,将花楹的伤腿包扎好,这才恶狠狠盯着花楹,“想逃?丫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只要离开我一步,便随时都有可能被吃掉!” 花楹抿了抿唇,盯回那凶恶目光,道:“被吃掉?你用不着吓唬我。再说了,就算被吃掉,也比被你剥皮的好。” “呵——你以为被分而食之的滋味很好受?” 男子轻笑,起身,将花楹抱了起来,跃上马背,再次将花楹向个布袋子一样搁在马背之上,拿手拍了拍花楹的头,道:“那些人可不似爷这般善良,说不定会每日里割下你的一点肉。就像昭华公主不让你死,每隔一段时间取走你身上的一罐血一般。丫头,你想想,日日被刀子从身上割肉,是个什么滋味?” 花楹听得后背一阵恶寒。 昭华公主每十天取她身上一瓶子血,她经历的几年的时光。她自然相信也会有这个男子口中说的那样的人,每日里从她身上取下一些肉来,若真是那样,怕是生不如死了。 她问道:“爷说的那些人,为什么要食我的肉?” 第8章 世上最好看的男人 男子听了花楹这问话,眸光深了深,静默了片刻,方道:“灵族之人,食其肉,练武之人可以修为猛进,病弱老幼可以强生健体。饮其血,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其枯骨生花,可以起死人,肉白骨。你说,你这浑身上下皆是宝贝,只要一出现在世上,怎么会不沦为人人争而抢之的食物?!” 男子的话让花楹顿时愣住。娘亲没有跟她讲过这些。 她自生出来,见到的唯一一个亲人,是娘亲。 再后来,她见到的人,其实只有昭华公主、山羊胡子大夫和昭华公主身边的几个掌灯的侍女。 她并不知道灵族人竟然已经沦为世间人人争而抢之的食物。 花楹看着男子,问道:“这么说来,灵族之人且不是在世上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男子冷冷一笑,“你休想从我身边逃走,在这世上,你也只有留在我身边,方能保你一世无忧。” 男子骑马又回到了刚刚两人落脚的浅溪边空地处。 这次,男子没有拽着花楹的头发,将她从马上拖下来,可能是花楹的左腿断了的缘故。 男子抱着花楹跳下马,将花楹搁在草地上,再将马拴到溪边的歪脖子树上,这才走回来,弯腰将地上那套他之前扔给花楹的衣裳捡起来,再次扔在花楹的面前,“换!” 花楹抓着手中那套浅蓝色男子衣裳,自知如今的自己是拗不过面前凶神恶煞的人的,便咬了咬牙,心一狠,将身上那套她自六岁穿到现在的衣裳统统脱了。 这下轮到男子傻眼。 他有些不信面前这个傻丫头会当着他的面,将身上除得一丝不挂。好歹也是十二三岁的姑娘家,怎的就不知道男女大妨?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却摸到了一张面具上的獠牙。 不由得扯掉了面上的青面獠牙面具,走到溪边,捧了溪水,狠狠洗了把脸。 又从马背上取下水囊,灌满水,转身走到花楹面前时,顿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所见。 在他面前的女孩儿,穿着他的浅蓝色衣裳,一头原本乱蓬蓬的黑发编成了麻花辫子长长垂在腰际,露出的一张脸,因常年不见阳光,显得苍白而透明,此时正好天空破晓,一缕朝阳透过茂密丛林射落下来,几粒斑驳阳光,像金子一般,洒落女孩儿身上,似给她点缀了世上最美的珠宝。 女孩儿的脸,精致得在人间再也难寻一张比此更为精致的脸,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目似秋水脉脉含情,肌胜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真真是应了一句话: 娴静时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男子轻咳了一声,将手中水囊递到花楹面前,“喝点水!” “多谢!” 花楹接过水囊,瞧了瞧,指着塞子问男子:“怎么打开?” 却在抬头看见男子容貌时,心中一空。 其实,男子是她见过的除了她爹和山羊胡子大夫以外的第三个男性。 她五岁的时候才见过她爹一面,爹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但她记得爹也是一个极好看的人。 但她怎么会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男子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男子的相貌,只是突然记起她幼时和娘亲居住的那个小院子后面,有一片桃林,每逢春日里,桃花开得璀璨,春风一过,纷纷扬扬落下,似下起一场粉红的花瓣雨一般。 而面前这个男子的容颜,她觉得比那一树一林灿烂无比的桃花还要好看许多。 只是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那种冷酷,那种狠戾,那种霸道强横,时时给人一种强烈的逼迫之感,让人不敢轻易直视他的俊颜罢了。 男子的相貌极其年轻,怕是比她也大不了几岁的。花楹想。 她要是能像这男子一样,有绝世武功,还怕不能寻昭华公主和怡宁郡主报仇么? 第9章 在下夜笙 男子将水囊从花楹手中拿过来,拔掉塞子,再递回花楹手中,这才去将自己刚刚寻得的一抱干柴抱到溪边,生了火,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野兔子,就着溪边的石板,取出匕首,宰杀干净,剥皮剔骨,用木棍从兔子中间串了,搁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那剥皮剔骨的手法,极其利落干净,娴熟至极,冷酷中带着一份难以名状的优雅。 花楹在不远处,静静瞧着,一丝不落地瞧着男子做这一切。 脑子中却时刻在回想刚刚男子要剥了她的皮,拿了她的肉去喂狗,等她的骨化作白骨生出花的话来。 她越看,越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在某一天,也如他手上的那只野兔子一般,被他剥皮、剔骨,再架在火上烤。 这人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不过是一张披着好看的人皮的狼罢了。 花楹在心中越来越觉面前男子实在是危险至极。 男子烤好兔子之后,撕了一条兔腿递到花楹面前。 经了这一番折腾,花楹早就饿了。 她虽之前将兔子当成了她自己,觉得那被男子搁在石板上剥皮剔骨的是自己。 但这么些年了,在囚室里什么没吃过? 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哪怕是她自己的肉,她怕也吞咽得下去的。 便不顾那么多,接过兔子腿,啃了起来。 男子拿了另一条兔腿啃着。 抬头见花楹也瞪着一双黑亮的眸子,一直在默默打量着他,便勾唇一笑,淡淡道:“在下夜笙,不知姑娘芳名?” “花楹。” “哪一个楹?” “开满蓝色花朵的蓝花楹,你见过吗?”花楹问。 “蓝花楹?”夜笙点头,“见过。” 紫川城里有许多这种蓝花楹,开花的时候,倒是挺好看的。 花楹道:“我的名字,便是这个花楹了”。 夜笙又道:“你被囚在那个地牢里多久?” “不知道。” “几岁被囚进去的?” “六岁。” 夜笙顿了顿,道:“你被囚进去的时候,你娘亲死了多久?” “我抱着我娘亲的遗体进囚室的。” 当年,六岁的她,费劲了吃奶的劲,拖着娘亲被砍得如同一个冬瓜一样的尸体,进入到那间囚室之中后,便再也没出来过。 夜笙道:“按照你娘所化曼陀罗的时间来算,你进囚室应该是被关了六年,按照你六岁被囚算来,你如今应差不多十二岁了。” 花楹听夜笙这般一算,方知自己的芳龄,便道:“可能是十二岁了吧,反正我知道的也不多。” 夜笙扫了一眼花楹,这女孩儿就是白纸一张,六岁尚未懂事时就被囚进地牢,一个人活到现在,能利索说话都算不错的了。 心里便打定主意将花楹先带至紫川城再做打算。 却听花楹问道:“你能不能将我娘还给我?” “你娘?” 夜笙一时不知花楹所指。 花楹指了指夜笙袖笼,“你在昭华公主囚室中盗走的那朵冰蓝色的曼陀罗,是我娘的遗骨所化。” 夜笙从袖中摸出那朵冰蓝剔透的曼荼罗花来,那花就似水晶宝石一般,莹莹散发着幽兰的光泽,极冷极魅,包含着浓浓的忧伤,似乎多看一眼,便双目酸涩,鼻头一紧,让人想要流泪一般。 “娘!” 夜笙黑眸顿时变得深不可测,勾唇浅笑,那捏花的手腕一转,那冰蓝曼陀罗再次落入他的袖口之中。 第10章 跟我去紫川城 花楹扑了个空,在她要接触到夜笙的身体之际,被一道霸气的力量弹开,整个人似断了线的风筝,往后飞去,重重跌落在草丛里。 花楹原本受伤的左腿处,再次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她倒抽了几口冷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是发现她的左腿已经无法动弹了。 只得侧着身子,如一头被激怒的小狼一般,狠狠瞧着夜笙,问道:“你为什么不将那花还给我?!” 夜笙坐着一直未动,俊眉微挑,冷冷道:“为了寻这骨生花,你可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可是那本来属于我的,那是我娘!” 她娘亲的白骨,最后化作的这么一朵花,却被面前主人夺走,还不肯归还于她!什么强盗逻辑! 夜笙勾唇一笑,瞧着花楹的眼微微眯了眯,道:“即使我不取走这朵曼陀罗,它也最终落不到你的手中。昭华公主从当年将你娘掳走之日起就开始惦记着了你娘遗骨所化的这朵花了,她日日计算着,就等着今日能够有所收获。这么说来,我不过是从昭华手中夺走了这朵花,而非从你手中夺走,你若是想要讨回去,可能得等到昭华从我手中将这朵花夺回去,你再跟昭华去讨,才符合正常的逻辑道理。” 话说到此处,夜笙双手抱臂,倚在歪脖子树上,一副痞样,“不过,想要从我这边拿走也可以,你得答应我的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暂时还没想好,你先跟我去紫川城再说。” “紫川城是什么地方?” “去了便知。” “好。”花楹咬了咬牙,点头应承。 只要能将娘亲求回来,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夜笙听得花楹的确定答案,挑眉一笑,脸上似有春风拂过,极为舒心,抱着双臂,倚在歪脖树下,开始闭目养神。 花楹还在草丛之中歪着,见夜笙那副模样,心里虽愤懑不已,但也无可奈何,知道面前这个无赖是不可能轻易将她娘那朵曼陀罗还给她的了。 见夜笙开始闭目睡觉,她想着自己又断了一腿,逃脱不得,早已断了从夜笙身边逃开的念头,也跟着歪在草丛里闭目养神。 花楹原本睡得很香,却被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了。 这么多年,她在囚室中练就了惊人的异于常人的听力,已及对于危险特别的敏感。 显然,这越来越近的声音,应该是不低于六匹马的马蹄声,只是这些马蹄声比平日里的马蹄声沉闷许多,似乎马儿踏在了软布之上似的。 花楹瞬间睁开双眼,望见几步远处,夜笙靠着歪脖子树睡得正香,显然并未感知到危险的来临,反而是他身后的那匹黑马,有些焦虑不安,来回走着,发出轻轻的鼻响。 花楹想出声喊夜笙,又怕此时出声反而暴露了目标。又因腿伤动弹不得,正焦虑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低头见地上有些小石头,便拾起一块,朝夜笙的肩部砸去。 她这么些年,在囚室里还自学成才了一个极为好用的本领,就是拿小骨头小石子儿扔目标物。 囚室里有仓鼠、蟑螂什么的爬过的时候,她不想动的时候,便用力扔出手中的石子儿、骨头儿去击退仓鼠蟑螂。 开始的时候,很少能命中目标。但什么事情,总是经不住时间的磨砺,她不过是拿来打发时间的一个方式,却没想到练就了一副使用暗器的好手法。 但当夜笙看清袭击他的人是花楹时,有些不可思议,正要开口质问,却见花楹将右手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示意夜笙不要出声。 第11章 白衣飘飘 夜笙眸光一厉,不知花楹要作甚。 却见花楹以手指了指地面。 夜笙见状,顿时了然,低身附耳在地面,听得一队马蹄声由远及近匆匆而来,并且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不由得对花楹多看了一眼。 “走!” 夜笙反应极快,已解开马绳,跃上马背,经过花楹时,朝花楹递出手来,“上来!” 上来个鬼啊! 花楹咬牙切齿狠狠瞪了夜笙一眼。 她的左腿动都动不得好不好! 不过,关键时刻自然是逃命要紧。 花楹挣扎着起来,一双手死死抓住了夜笙递过来的那只手。 这么多年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这是她领悟出来的真理。 夜笙一手将花楹猛地拽起。 下一刻,花楹便不偏不倚落入了他的怀中。 这次花楹得到的待遇比前两次都要好上许多。虽然她窝在夜笙怀里依然坐得不舒服,但至少他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受了极重的伤的左腿。 上两次乘马,夜笙直接当她是个布袋子一样横在马背上的。 只是花楹发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的那身换下来的破烂衣裳,因为一时疏忽而忘在了小憩的浅溪边,没来得及拿走。 她顿时懊恼不已,若跟夜笙提出来回去取,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花楹只得在心中怨恨自己没有处世的经验,还是太大意了一些。 那身衣服虽然脏烂,但怎么说都是她娘给她在这个世上所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心里难受得要死,恨自己临变经验实在是不足。 夜笙的马跑得飞快,一马两人,在林中奔了一阵,便从黑密的林中奔了出来,上了一条官道,绝尘而去…… 就在两人离开不到半刻钟,便见一队高头大马,往两人刚刚小憩的浅溪边疾驰而来。 来人一共十四骑。 领头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那宝马的脸上,带着金晃晃的面具,神秘而张扬,那马鞍也是金银缠丝雕花打造,华贵至极。 端坐在马背上是一个男子,看起来似乎只有三十岁出头,一袭白衣飘飘,容颜冷峻,剑眉星目,冷俊中带着少有的沉稳儒雅气质。 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银翼城城主韩子舆,也是昭华公主的夫婿。 紧随他身后的十三骑,都是通体黑色的宝马,每一匹马的脸上也都带着银色的面具。 骑在马背上的十三个男子,全都是银色的盔甲,玄色的衣裳,威风凛凛,煞气浓烈,宛如十三个暗夜修罗。 这一十三骑,则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银翼城十三太保。 韩子舆端坐马背上,冷冷目光扫过浅溪边的火堆余烬,冷声对身后十三太保道:“去看看,那两人是否刚刚离开。” “好的,爷!” 其中一个跃下马背,往浅溪的草滩跑去,在那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余烬边翻了一下,匆忙转身折回,向韩子舆秉道:“爷,属下刚翻看了一下那火堆余烬,还有红色的火星子,显然那两人刚离开不久,我们即刻追上去,应该来得及。” 韩子舆抬头望了一下前方,问道:“再往前走,是哪里?” “爷,出了这片林子,有一条官道,通往罗洲。” “罗洲?”闻言,韩子舆眉头微拧。 若是那人带了囚室中的那个小女孩儿逃进了罗洲,事情倒是变得有些难办了。 他刚从银翼城赶到月溯国都城昭华公主府上,不见昭华像往日一般迎上来,甚是奇怪。 他公四处寻找,好不容易在地下囚室中寻到了昏迷不醒的昭华公主。 将昭华公主弄醒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昭华公主府的地下囚室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囚着一个女孩,这女孩的作用便是给他的宝贝女儿怡宁每十天提供一次新鲜的血夜。 怡宁郡主一出世便体弱多病,六岁那年更是险些病死,后来昭华的师尊介绍了一名大夫过来给怡宁郡主治病,这大夫倒是有一手,竟然将怡宁郡主救活过来,且让怡宁活到了十二岁。 不过,今日若不是出现劫囚事件,他也不会知道,那个大夫医治怡宁郡主的方法,竟是没十日给怡宁郡主换一次新鲜的血液。 而这血液的供体,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囚在昭华公主府的地牢里,他因为平日里常住在银翼城,对昭华公主府并不熟悉,所以,昭华郡主竟将这事瞒了他这般久。 如今,这个女孩被人从地下囚室中劫走了,这么一来,怡宁郡主每十天必须换一次血的血源就断了,他的宝贝怡宁也就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了。 他还特意吩咐所有人,将马蹄裹上厚厚的麻布,就是避免马蹄声太响,让那人劫匪发现有人追来,看来那劫匪怕不是一般的人。 第12章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罗洲虽然也是月溯的领地,但是镇守罗洲的将军是昭华府的死敌。 韩子舆知道,此时他若是大剌剌领着十三太保,显然是不可能追进罗洲城里去的,若是让那个劫匪带着那个女孩逃进了罗洲城,那他要将女孩追回去的又要多出许多周折来。 不及多思,韩子舆对身后人道:“赶紧追,迟了他们可能就进罗洲城了,进城之后,再要搜得到他们二人,怕是难上加难的。” 话音未落,韩子舆已策了马疾驰而去。 十三骑立即紧随其后。 突然起来的响动,惊起林中阵阵倦鸟,卷起一阵浓浓的烟尘…… 却说夜笙与花楹骑了马在官道上一路狂奔,过了近半日时光,终于到了罗洲城的城门前。 进城的时候,有守城的将士拦住过往的行人,一一查验通关文牒。 夜笙跃下马,扶着花楹在马背上坐好,从马背上的包裹里翻出两本文牒,等待进城时的查验。 抬头见端坐在马背上的花楹正拿一双墨黑眸子愣愣瞪着自己,便道:“等一下官兵问起你是谁,你不要出声,就当自己是哑巴。” 花楹认真的点点头,薄唇很乖巧的抿了抿。 夜笙瞧着花楹这般配合,抬手理了理花楹身上那明显宽大许多的衣裳,牵了马往通关处走去。 两个大兵拦住了两人一马。 “燕洲沈子言?” 一个兵爷盯着文牒上的画像,又看了一眼夜笙,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是。” “马背上何人?” 那个兵爷将文牒合起来,瞧着马背上的花楹问。 夜笙又递了一本文牒过去,“舍妹。” “你妹子?” 那兵爷抬高了音调,显然对夜笙的话产生了怀疑。 “正是。” “跟这文牒上记录的年龄似乎不对啊,你妹子怎么看也没有十五岁啊?” “她面相是生得稚嫩了一些。” 夜笙摸了一大块银子递了上去,“兵爷,这大冷天的,吹了大半天北风了实在是辛苦,在下请兵爷喝杯热茶。” 兵爷不动声色接了夜笙手中的银子,不落痕迹袖入衣袖之中,笑着将文牒递回给夜笙,“沈公子既然赶着进城,就不多耽误你们时间了,进城去吧。” “多谢官爷。” 夜笙牵了马领着花楹从关防处走过。 就在二人进城之际,韩子舆和十三太保却正好策马赶到护城河边,一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城门处进城的人井然有序的排队接受兵爷设的关卡的盘查。 因为关口处人太多,韩子舆一时也不知道他要追的人是否在其中。 然而,一个端坐马背上的娇弱的背影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背影如此的像他的静娘。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座小茅草房子,那房子后一大片桃花林,那住在茅草房里的人,正是他此生最刻骨的相思,他的静娘。 他的静娘,为他生了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儿。 他当时捧着他的掌心宝心中珠,在开满桃花的树下听静娘抚琴的时候。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笑着给女儿取了一个小名:夭夭。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直到望见那蓝衣服的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城门里,韩子舆这才调转马头,对身后十三太保道:“先撤到十里外的林子里去,等夜深之后,再寻机会入城。” 第13章 顺手捡了这么个宝贝,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弄丢了? 进入城门之后,罗洲城内车水马龙、人流穿梭的繁华热闹街景,让花楹深深的感到震惊。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这么多物,对任何事物都是既好奇又害怕,一个人坐在马背上便有些惊慌,一双手紧紧拽着马鬃,紧绷着身子,又怕马再次将自己甩下来,整个人都处于紧张状态。 夜笙在前面牵了马,于人流中穿行,绕过了几道街口,在一处三层小高楼前替停了下来。 楼里很快有人出来,见到夜笙,忙笑嘻嘻过来打招呼:“夜公子,您总算是到了!天字一号房还一直给您留着呢!” “嗯。” 夜笙点头跟那人打过招呼,抬手指了一下马背上的花楹,“瞧见我妹子的身形大小了么?去给她买几套衣裳来,我们这次在路上遇到了劫匪,她的行囊落到悬崖下了。” 花楹听得夜笙这番话,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真是狡诈得很,还真是满口胡言乱语信手拈来啊。 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妹子? 他们又什么时候遇到劫匪了? 明明真正的劫匪是他自己好吧! 那人瞧了瞧花楹,对夜笙笑道:“夜小姐如此美貌,世上难得一见,不知道又没有许人?” 见那人还在瞧着花楹,夜笙直接抬脚踢了过去,“澹台恪,少在这里罗嗦,赶紧去买衣裳。”。 “是的。在下这就去,保准让夜公子和夜小姐都满意。” 说吧,澹台恪匆匆跑开,生怕夜笙的腿真的招呼到他身上去了。 见澹台恪跑远,夜笙这才立在马前,摊开上臂,双眼盯着花楹,不动。 花楹不知所谓。端坐在马背上,也不动。 两厢僵持之下,夜笙嗤笑:“是让我抱你进去,还是你自己爬着进去,二选一。” 花楹这才明白夜笙摊开双臂是要抱她进去。 便想也没想,选择了前者。 扑向夜笙怀抱的那一刻,花楹顿觉耳边有炙热的气息滑过,瞬间消失不见,不由得浑身一紧,甚是不自在。 夜笙抱着花楹直接上了三楼的天子一号房。 踢开房门,扫视了一眼房间环境,果然如之前住过一般的模样,便放下心来,径自抱了花楹往房中硕大的一张拔步床走去。 将花楹放在床上,掀开她的衣袍下摆,看到左腿处包裹的布条已经染成了湿湿的黑红时,夜笙心中也是一阵暗叹,真是凶险,若是在入城时被那当兵的看出花楹左腿有伤,必定会仔细盘查,到时候,怕是他闯昭华公主府盗骨生花的事就抖露出来了。 若是事情抖露出来,他独自一人离开罗洲城倒是轻而易举,只是带不走花楹。 好不容易顺手捡了这么个宝贝,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弄丢了? 这种蚀本的买卖,夜笙从来不会去做。 夜笙拆开那被血染湿了的包扎的布条,花楹伤了的左腿便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之前在深林中,又是黎明时分,光线不明,他当时并没看真切花楹的腿究竟伤得有多重,如今再次查验,他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夜笙不由得再次淡淡睇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儿,却见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正仔细审视着自己,那眼中的犀利和倔强,倒是在她这个年纪很少见到。 第14章 你的泪不值钱 夜笙起身走到房间一侧的柜子里翻了起来。 待他再回到床边时,手中已多了一个药箱。 花楹不知道夜笙要做什么,却见他翻开药箱,从中翻出一些类似刀、针、线之类的东西,搁在一旁。 又从中摸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灯,拿出火石打了,点着灯。 将刀、针、剪刀之类的东西,在火苗上仔细烤过后,放在一边。 做完这一切,夜笙这才抬起头,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里,涌出一抹难得的暖意,“想不想要留下你的左腿?” “当然要!”花楹想都不想,猛的点头。 “好,看在你刚刚通关时一言不发,乖乖听话的份上,爷决定替你留着这条左腿。” 夜笙道:“接下来,无论你有多痛,都不允许喊出声来。爷可不想惊动了捕快过来抓人。” “好。” 花楹再次点头。 她是说到做得到的人。 “忍着点。” 夜笙拿了细薄的特制刀片,再次瞧了一眼花楹,见她一张苍白小脸上,并没有多少恐惧的表情,便沉下气,刀片仔细在那伤口处划了下去。 花楹倒抽了几口冷气。 她望着夜笙手中寒光闪闪的刀片,顿时又想起夜笙在浅溪边所说的那些要剥她皮的话来,顿时觉得浑身一阵恶寒。 这厮若真是这般的,剥了她的皮,她怕是连任何反抗的余地也没有的。 真真是他是那宰人的刀俎,她沦落成了他手中的鱼肉,呼天抢地也没用,只得任其作为。 不过,花楹还是决定赌一次的。 依旧还是那个念头,若她于面前这个男子无用,他也不至于替她医腿。 所以,赌她自己对于面前这个男子来说,有足够的利用价值。 这样一来,他就不会不悉心替她医治了。 花楹死死咬着牙关,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子。 那痛钻心裂肺一般,她以为自己能够承受得了,但是当刀片划开她腿部肌肤的刹那,她还是痛得浑身颤栗不已,额头上顿时冷汗涔涔。 但即便痛得如此厉害,花楹始终死死咬着牙关,如夜笙所言,一声不吭,连一声轻吟都不曾从她唇边溢出。 夜笙见状,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忍,手下便越发的利落迅速。 将穿过血管和肌肉的碎骨整理归位,又将被碎骨戳处大洞的血管缝合,清理好一切之后,将最表面的伤口用针线缝好,这一切做得形如流水,紧张有序。 待他缝完最后一针,剪下羊肠制成的线,夜笙心中似悬着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他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自己平日里什么冷酷的事不是照做不误,怎的今日做这小小的一个驳骨术,便紧张至斯,他心底不由得有些嘲笑自己,何时他的心中,也有“不忍”二字的存在了? 抬头见花楹时,见她一张小脸越发的白得厉害,额上挂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双墨黑的眸子氤氲着浓浓的雾气,尽管如此,却始终未滴落一滴泪来。 夜笙拿了尚沾着血的手,捏了捏花楹的脸蛋,“不让你哭出声,没让你连泪也忍着,想流泪就流吧!” 夜笙话音刚落,花楹蓄在眼中的泪,就如大颗大颗的珠子一般,牵线一样滚落下来。 夜笙伸手接了那滴落的泪,声音虽依旧冰冷,却是笑着道:“可惜你的泪不是珍珠,不值钱,否则爷要发达了,这么多的泪,亏你的眼能藏得下。” 花楹流完了眼中的泪,抬手擦了脸上泪痕,深深喘了一口气,道:“你刚刚这么做,我的腿是不是保住了?” “是。” 见夜笙脸上表情是难得的一本正经,花楹心中对夜笙便生出了一丝信任来。 至少,他刚刚细心为她医治腿的样子骗不了人,再说经他这般治疗之后,她的一条原本快要失去知觉的左腿,如今虽然痛,却比刚刚要松泛了一些。 夜笙起身去脸盆架边洗干净双手,又转身去吩咐店小二送点热水进来,这才折返回到房间,利索将刚刚替花楹治腿的那套器具整理干净收进了药箱里,将药箱藏入了侧墙的柜子中。 待一切办理妥帖,店小二正好送了一桶热水进来。 花楹伤腿肯定是不能沾了生水的,但是她从囚室出来,浑身上下都臭得很,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子在囚室中没所谓,但是要正常人一样出行,怎么着也得清洗干净了。 再说,夜笙似乎很讨厌她身上的味道。 否则也不会在林子里就逼着她换掉那一身衣裳。 花楹正想着自己如何一个人瘸着腿的情况下,将自己一身清洗干净时,却见门口进来两个侍女模样打扮的年轻姑娘,一个姑娘手中捧着托盘里,摆着干净的帕子、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另一个姑娘手里捧着的托盘里,搁着一叠女子的衣裳。 两个侍女在夜笙面前行礼,“奴婢知春、知夏见过沈公子。” “免礼。”夜笙冷扫了一眼两人,问道:“是澹台恪让你们来的?” “是。”两个侍女恭谨回话。 “是。”知春和知夏两人忙低头应承。 第15章 长发缠绕 花楹在知春和知夏两个的伺候下,梳洗干净之后,穿了新置办的胭脂色衣裳,端坐在铜镜前,由知春拿了干帕子替她擦干湿发,自己则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犯傻。 她在囚室中六年时光,只见过昭华公主和昭华公主身边的侍女。 她虽对昭华公主恨之入骨,却也不得不承认,昭华公主真的是异常美丽的女子,是那种张扬霸道的美,不似她的娘亲。 她记忆中,她的娘亲,就如同她们家后院子里的桃花一般,是那种柔和的温婉的美,给人的感觉总是如沐春风的,润物细无声的,不凌厉不张扬,但却让人看了,便会从心底里生出喜欢来。 她再看铜镜中的自己。 样子跟她的娘亲长得并不很像。 娘是温暖的容颜,如春花灿烂,而她,则是寒天雪地里的一株野草,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她照样生机勃勃的生长。 她的冰冷则似自骨子里渗透出来的一样,所以她的眼神犀利而冷酷,冰冷似刀剑。 知春替花楹擦干了头发,拿起桃木梳,替花楹仔细梳理着海藻一般细腻柔软浓密的长发,那一头青丝因为十年未剪,早已拖至脚踝处,此时,花楹坐着,那青丝便拖到了地上。 “小姐,您的发质真好,奴婢长这般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长这么黑这么柔软的发丝。”知春笑道。 花楹微微一笑,“是吗?” 这是她唯一像她娘的地方,她娘也是生得一头极美的头发。 “当然是真,奴婢怎么会骗小姐。小姐,你真美,真是奴婢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 知春握梳的手顿住,她的目光停留在花楹微微勾起笑容的脸上,有些呆愣,她跟着澹台公子这些年东奔西走的,也算是见了不少世面的,但像小姐这般美的,微微一笑便倾国倾城的少女,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小姐如今才十二三岁的模样,长大之后,还不知道要惊艳多少人的眼光。 知春仔细替花楹将长发编成了麻花辫子,挽了几道,垂在后背上,再在辫子上缀上许多珠花,倒是显得特别的别致。 花楹左腿有伤,行动不得,这种简单的装扮更适合她。 待知春和知夏两人将花楹移到床上,坐好,伤腿上盖好被子后,两人便收拾了一番,撤了下去。 就在两人刚离开,夜笙便走了进来,随他进门的店小二手里拎着个食盒。 夜笙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花楹,对店小二道:“在床上摆张小几,小姐行动不便,直接在床上用膳。” “好的。”店小二忙按夜笙的吩咐去做,搬了一张圆圆的矮几,搁在床上,摆上两幅碗筷,从食盒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大碗鸡丝笋丝羹,一一摆在矮几上,这才拎着空了的食盒退了出去。 待店小二出门,夜笙掩上房门,折返回到床边,在花楹对面在坐了,见花楹坐着不动,便开口道:“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好。” 花楹点头应允。 如今两人是在逃命,夜笙带她到这间屋子里来,怕也是权宜之计,若是她浑身上下不是那般的脏,夜笙也没必要刻意安排她在这里洗漱一番的。 便静坐在矮几旁,等着夜笙先动碗筷。 她这几年来,连筷子都没有用过,吃饭都是用手抓的,抓筷子的手真的生涩得很。 夜笙吃饭的样子,跟之前似乎换了一人一般,斯文雅致得很,行为举止贵胄天成。花楹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个乡野丫头一般,什么规矩都不懂。 花楹便学着夜笙用膳的样子,费力抓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吃了起来。 从囚室中出来,似乎重生一次,她对于世间万事万物的陌生之感,让她觉得恐慌,她要抓紧所有的时机,以极快的速度学习好各种生存的本领。 否则,她如何生存下去,如何报得了杀母之仇,如何跟昭华讨回那被囚在地牢中的六年岁月? 一顿饭吃得极其安静。 饭毕。 夜笙搁下碗筷,斟了温茶漱了口,这才对花楹道:“多吃点。” “好。” 花楹闻言,便极速将桌上剩余的饭菜悉数清扫进了肚子之中,大有风卷残云之势。 夜笙既然这么开口了,她觉得这些优雅之事,以后可能还有机会学习,唯今之计,便是尽量多吃点,省得将来几顿挨饿。 第16章 我教你一些东西,如何? 花楹用完膳,抬头却见夜笙已换掉了身上的玄色衣裳,换了一身浅紫色云锦料子的华服,腰间束着银色蟒纹腰带,坠着雕刻了螭龙的白玉坠子,墨发整齐梳入紫玉冠中,早已敛了那一副痞样,此时看起来,竟是玉貌朱颜、贵气天成。不过身上那份生人勿近的逼迫之感,反而比刚刚那身玄色衣裳更甚,似无行中在他的周身形成了一个结界,谁也休想靠近他身边三尺之内。 花楹见了夜笙这般模样,不自主摸了摸鼻子,这男人真是太好看了一些,哪个女子走到他身边,怕都得被他比下去。 夜笙见花楹已用完膳,过来将花楹打横抱起,往门外走去。 花楹在夜笙怀中,被他抱着走出客栈的门,隐隐闻到夜笙身上那若有似无的衣香,极是好闻,冷中带着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暖意,让人想要在这暖意中沉沦下去。 此时天已黑透,客栈外的街道上,没有了白日的热闹,显得有些冷清,秋风已起,卷起落叶纷纷。 客栈门上悬着的红灯笼,在风中飘摇着,摇曳出暖红的光。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那拉车的马通体雪白,在红色烛光的照印下,看起来竟似浑身贴满了金刚钻石一般,有些莹莹发亮。 那马的个子也比之前夜笙的黑马还要高大许多,体型健壮,最奇怪的是,那马的额头上,竟长着一个长长的角,足有尺半长,通体雪白,直直的,冲着前方。 那马车的车厢也是通体白色,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料所制,从外面看似乎是密不透风的一整张皮子制成。 夜笙抱了花楹直接上车。 花楹这才发现车内的布置竟跟一个小房间一般,有睡榻,有书台,车厢上还有许多的暗格,可以放置东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竟是在车厢内,日常的一应起居都可以完成。 夜笙将花楹放在榻上,从暗格里抽出一条雪白的羊毛毯子,扔到花楹的手边,“盖上,你的腿受不得风。” “嗯。” 花楹将那羊毛毯子打开,将自己一双腿盖好。 她也不知道为何,跟夜笙相处不过短短一日,虽然他时时看起来,似乎要将她剥皮拆骨一般的凶神恶煞,但她内心里就已经开始信任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夜笙将她从那活死人墓里救出来,让她重获生机。也许是因为夜笙亲手替她医治断腿时那一份专注的样子,让她觉得,这个人骨子里应该不是个坏人。 所以内心对他,由最开始的害怕忌惮,变成了如今的信任。 花楹刚盖好羊毛毯子,便见夜笙已往榻上坐了下来。 那张榻原本不大,可能平日里只供一人睡的,如今坐下两个人,便显得有些拥挤。 花楹整个人往里挪了挪,让出更大的地方给夜笙。 夜笙见到空出的地方,干脆将一双腿都搁在了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这才对着车厢外面吹了声口哨。 却见车子顿时往前一冲,花楹一时没坐稳,整个人往前冲去,撞在了夜笙怀里。 夜笙抬起怀中人娇俏的下巴,幽深黑眸在她一张小脸上逡巡了片刻,方嗤笑道:“洗干净了再看,其实长得还算不赖。” 夜笙微微扬了扬眉,抬手将花楹推回到原来位置后,双臂环抱胸前,目光瞬间变得深不可测,语语气依旧疏离冷淡:“此去紫川城有九千里,即使日行千里的龙马,也得行走九日才能到。这九日里,我们两个呆在车里,无事可做。你这几年来都在昭华府地下囚室中度过,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不如,这几日,我教你一些东西,如何?” 第17章 没有一种解药,能够解得了相思蚀骨的毒 “真的吗?我可以拜你为师?”听得夜笙开口,花楹顿时双目闪亮。 她当然是希望夜笙愿意收下她这个徒弟的,夜笙的武功和医术都这般的高超,若是能得夜笙亲自相传,她找昭华报仇的事便指日可待了。 她之所以一直没开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在夜笙面前,太过于卑微,两人之间的鸿沟太深太宽,她无法越过这鸿沟,开口求夜笙收她为徒。 见花楹惊喜不已,夜笙勾唇一笑:“你不要误会,我不收徒弟,你也不要叫我师父,免得将我喊老了。我只是看你资质可以,这几日里又无聊至极,才教你一些东西打发日子。” 花楹猛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不喊你师父就是。不过,我会在心里一直当你是我的师父的!” 夜笙不以为然,只是问道:“你且说说,想学什么?” 花楹早就对夜笙一身本事很是佩服,觉得他杀人的剑法很是帅气,又觉得他给她医治腿伤的手法更是利落老道,便道:“杀人和救人,我都想学。” 夜笙目光扫过花楹的伤腿,道:“你的腿伤着,暂时学不了剑,不如教你用毒。医毒不分家,最好的大夫其实也是最厉害的下毒高手,等你学会了如何使毒,你想杀谁,自然容易得很。” “好。” 花楹极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自此之后,她的一生,都开始与毒为伍。 而她最终发现,这世上,最毒的,其实并非她手中的毒药,而是爱人的心。 当她的心被她深爱的人伤得千疮百孔之际,她方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种解药,能够解得了相思蚀骨的毒。 …… 却说银翼城城主韩子舆带着十三太保改头换面,趁夜潜入罗洲城之后,在城里大街小巷搜寻了一个遍,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人,只得放出青蚨,让青蚨去寻找囚室中被劫走的那个女孩的下落。 青蚨在城中飞了许久,似发现了目标,极速飞向夜笙带着花楹歇脚的客栈。 韩子舆见状,忙领了十三太保追随青蚨而至。 待一行人赶至客栈前时,正好看到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大宝马拉着一辆雪白的马车疾驰而去。 只是转瞬之间,那马车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看那车速,完全不是一般的马能有的速度。 而青蚨追至马车消失之处,便停了下来,再也不动。 韩子舆贵为银翼城城主,自然认得这马非一般的马,而是日行千里的龙马,那龙马香车,世上只有一辆,便是蓝幽城城主蓝魅所有。 韩子舆不由得眉头拧成结,劫走囚室中女孩子的人,若是蓝魅,那真是让人头痛之事。 “爷,刚刚消失在视线中的,是不是传说中的龙马香车?” “是。” “爷,接下来如何做?郡主的病等不起。” 韩子舆沉沉叹了一口气,道:“兵分两路,你们四下里放出消息,去追寻龙马香车的踪迹,寻到即刻告知我。我去一趟蓝幽城。” “是。” 十三太保话音刚落,便即刻分散在黑夜之中。 韩子舆抬头望了一眼黑魆魆的天空,心中不知为何就有些堵得慌。 他心中总有个预感,他的静娘和那个孩子都还活着,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里,活的好好的,只是他寻不见她们母女俩个的踪迹而已。 第18章 紫川城 三界六道,九州八荒里,无论城池地位还是城市规模,排得上号的城池,共九座。统称九城,分别统领九州之境。 九城分别为金龙城、赤麟城、青雍城、银翼城、碧落城、紫川城、蓝幽城、玄冥城和黑水城。 每一座城池之间,相去甚远,人情风俗也各自不同。 紫川城位于西北方位,此时虽不过深秋时节,但整个紫川却早已深处寒冬,全城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龙马香车在离紫川城门外百步远处停了下来。 花楹自龙马香车上徐徐下车。 她的左腿,虽不能完全的行动自如,但经过夜笙九日的悉心医治,已经能够站立起来了。 花楹此时依旧是一身胭脂色衣裳,因为外面天寒地冻的,夜笙也不知从哪里竟摸出了一件火红的小斗篷,给花楹披上。 那火红的斗篷将花楹整个人包住,只露出一张素白小脸,却似一朵极为娇嫩的白色花骨朵儿,含羞带怯的绽放在一抹嫣红中。 望着眼前人娇俏喜人的模样,夜笙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眼力之毒。 他自在囚室中对花楹匆匆一瞥,便断定这丫头若是稍稍打扮一下,定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可人儿。 如今,在龙马香车内,得他悉心调教了九日,花楹这丫头,竟似脱胎换骨一般,转眼成了一个行为举止既活泼伶俐,又端庄雅致的世族贵女了。 如今再说花楹是他的妹妹,完全不会有人生出任何的疑虑来。 夜笙抬手对龙马香车施了个口诀,那马车便瞬间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空中。 这一切落在一侧花楹眼中,看得她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这可是他们两人乘坐了九日之久的车啊,怎的,夜笙念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那漂亮的白马和车子就消失了? “爷,怎么回事?”花楹问。 夜笙俊眉微挑,“大惊小怪。这龙马香车太过招摇,不用的时候,自然要隐藏起来。刚刚我不过是念了隐藏它的口诀。” 花楹扯了扯夜笙的衣袖,笑眯眯瞧着他,“笙哥哥,你教教我,如何再将这龙马香车再召唤出来,可好?” 虽与夜笙相识不过十日时光,但不知为何,花楹觉得夜笙对她来说,就像是认识了十年那般长。 她内心里不由自主的就信任他,就喜欢靠近他。 也许是因为娘亲遗骨所化的冰蓝曼陀罗还在他的身上,让她时时刻刻都觉得,他的身上有着她娘亲的气息一般。 更何况,这些日子里,他们两个在龙马香车里日夜相对,夜笙这个人虽经常捉弄她,但是夜笙还是悉心教导她这世上的一切,甚至包括女孩子如何的行径看起来才端雅大方,如何的行径看起来会让人生厌,会让人觉得轻浮下贱等等。 她的腿这几日在他悉心医治之下,竟然好得极快,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事。 他教她识字,教她礼节,教她医术,教她认毒施毒解毒。 她就像是渴望水源太久的沙漠,只要他肯教,她便能很快就学会学好。 他不让她喊他师父,但是却要她喊他“笙哥哥”。 花楹觉得自己自六岁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可以亲近之人,如今突然有这么一个人,对她不算太坏,替她治疗伤断的腿,给她锦衣玉食,给她温暖关怀,她便如那刚刚从鸡蛋壳里孵出的小鸡一般,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认作了亲人。 她也似乎有着这样的心思,只是,她不敢在夜笙面前表露出来而已。 偶尔亲切的唤他一声“笙哥哥”,便是她能够做到的最为亲近之事了。 对于花楹的问话,夜笙却只是笑了笑,“这东西是跟人借来的,用完便要归还原主,你学了也无用武之地。” 见花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夜笙便又道:“若你喜欢,等今后我得空了,替你寻一个更好玩的车子。” “真的?”听得夜笙的话,花楹双眸越发莹亮。 夜笙应该不会唬她,也不知道比这个龙马香车更好玩的,会是什么样的车子。 她心中便已开始期待。 说罢,夜笙抱起花楹,往紫川城高耸的城门走去。 第19章 二爷,三小姐 紫川城在九城之中,地位处于中等偏上的位置,原因有许多方面,影响其主要排位的原因之一,便是其武力并非九城中较为强大的一城,但其财力确是九城之中最强大的,其余八城难以望其项背。 紫川城最主要的产物是宝石和黄金,其北疆之地的天目山脉中,蕴藏着大量的七彩麋玉和黄金矿石,天下近四成的黄金皆出自紫川。 紫川城如今虽是冬季,天寒地冻的,整个城覆盖在冰雪之下,但是却并不影响其繁荣热闹。 夜笙抱着花楹过了城门关隘的盘查之后,两人刚进得城,便见一个穿着灰鼠色大氅,带着同色系貂毛帽子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 中年男子身后立着一群骑马黑衣银色甲胄加身的人,看起来似是府兵。 中年男子脸上挂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焦虑,朝夜笙跪拜下去,“二爷,可算是在今日城门关闭之前等着您了!” 夜笙朝中年男子微微抬了抬下巴,脸色沉静如水,“穆仓,先去寻辆马车来。” “好的,二爷请稍等。” 穆仓起身时目光在花楹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便忙吩咐跟在他身后的从人去赁马车。 待从人离去,穆仓这才回到夜笙和花楹身边来。 “二爷,可得手了?”穆仓问。 夜笙冷嗤一声,“没得手的话,你家爷能这么快回来?” 穆仓脸上的焦虑明显的舒展了,轻声叹道:“期望接下来的事能够这般顺利。” “我这次出去也算不得多顺利,同去了近百兄弟,就回来了我一个。”夜笙说道此处,低头睇了一眼怀中的花楹,“不过这次出去,另有所获,我顺道去将三小姐接到了身边。” 穆仓顿时明白了夜笙怀中少女的身份,忙给花楹行礼:“穆仓拜见三小姐。” 花楹见状,想起几日来夜笙所教的礼仪之事,便对穆仓轻轻抬手,道了声:“不必多礼,请起。” 穆仓直起身子时只觉得自家这三小姐自幼一直流落在外,听说被高人所收养,他们这些做家奴的从来无从有幸谋得一面,不知道这三小姐究竟长得如何,如今看来,真的不愧是夜家血脉,竟长得这般的好看,那声音也是清脆宛若夜莺歌唱,让人一听便舒服到心里去了。 很快,从人便赁了一辆宝蓝华盖的马车过来。 穆仓撩开车帘,夜笙将花楹抱进车里放好,便起身离开。 “你不跟我一起坐车?”花楹忙拉了夜笙的衣袖追问。 他在那个穆仓面前说她是他们家的三小姐,穆仓喊他二爷。 之前在那个城中的客栈里,他也是一直让人喊她小姐,对外皆称她是他的妹子。 花楹觉得还是问清楚的为好。 听得花楹的问话,夜笙身形一顿,转过身来,修长手指捏了捏花楹的脸蛋,“我去办点事,乖乖随穆仓到家里等着我。”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花楹抿了抿唇,瞧见夜笙的脸色还算柔和,便不待他颔首,直接问道:“你怎么跟穆仓说我是你们家的三小姐?” 夜笙黑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捏在花楹脸上的手指力道不知不觉间有些加重,“你年龄跟我三妹相似,一双眼睛跟小夜莺也有几分相似,说你是夜家三小姐,没有人会怀疑。” 见到花楹这般娇滴滴模样,夜笙心底似被什么挠了一下,有些痒。 第20章 心之血契 夜深抬起花楹那小小的下巴,炙热的唇毫无征兆落了下去。 “唔——” 花楹想侧了脸避开那落下的唇,却发现自己下巴被面前这厮一只手钳得死死的,她如何都动弹不得,怎样也避不过那炙热的唇。 就在那柔软滚烫的唇落在她唇上的刹那,花楹顿觉脑中一空,眼前似一片空茫茫,就似她刚从那龙马香车上下来时,眼前所见之处,紫川城一片雪白空茫一样。 夜笙此时此刻对她的这番所为,花楹想起来,似乎她五岁时在桃林里曾偷偷撇见过爹爹这般对娘亲作为过。 难道夜笙于她,便和爹爹对娘亲一样亲密了吗? 显然是没有可能的! 花楹想到此处,忙伸手去推面前的人。刚刚张口要叱责他的作为鲁莽了,却就在张口之际,他炙热的舌如同灵活的蛇一般,滑入了她的口中。 花楹顿觉晴空一个霹雳,险些将她击晕在他怀中。 这也太…… 避犹不及,受之,心中顿时兵荒马乱,一片混沌迷离。 不过,大脑意识再清明,花楹发现自己在这人面前,真是比那砧板上得鱼肉更加的可怜,动不得,逃不得,摆脱不得,真是任其求索、任其作为的了。 就在花楹被夜笙这般吻得险些失去理智,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似被抽干了一般,软塌塌窝在夜笙怀中之际,她突然觉得口中一阵腥甜味道传来。 她在地牢中茹毛饮血般的过了这么多年,对于新鲜血液的味道,她太熟悉了,这突然而来的腥甜,是血! 这血不是她自己的,显然是他的! 正想着夜笙怎么的会突然出血,花楹却被舌尖突如其来的剧痛弄得打了个寒颤。 娘的!这厮真是吃人啊?连她的舌头也要咬了吃么? 她的舌尖被夜笙咬破,血顿时盈满两人口腔。 花楹第一次品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倒真的是比刚刚夜笙的血要甜美太多了。 难怪夜笙会说她们灵族的人,自上到下,全是宝贝。离开他,她很有可能会被分而食之,原来她的血液味道这般的好。 两人血液在口中混合之后,夜笙突然灵舌卷起一两人混合的血,送到花楹喉间,迫她吞咽下去。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才抽离开来,稍稍抬起头来,唇角挂着一丝鲜红的血迹,原本墨黑的双眸,隐隐有些暗红,宛若嗜血修罗。 他微微勾唇,舌勾走花楹唇边血渍,呼吸声已有些紊乱,额抵在花楹额头,呼出的气息将花楹整个笼罩起来。 花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愣愣坐在那里,被夜笙这般一阵狂吻之后,此时此刻的她,只知道沉沉喘气,刚刚连呼吸都忘记了! “丫头,别想太多,只是一个契约而已。”夜笙呼吸已趋于平稳,额虽仍抵在花楹额头,唇却已离开了少许,“刚刚你也尝过你自己血液的味道了,很甜,不是吗?紫川城鱼龙混杂,潜藏在城中的许多妖魔鬼怪,很快就会嗅到你的味道过来寻你,放你一个在车内,我放心不下。若你想在这世上活下去,唯有在你的体内契入我的血,才能掩盖你灵族的身份。” 却又听夜笙声音放低,喑哑低沉如同陈年美酒,“阿楹,我说过,你身为灵族后人,只有留在我身边,方能保你一世无忧,安心留在我身边,安心跟穆仓回去,等我回来。你还这么小,我总不能跟人说你是我夫人吧,谁信?如今,暂且借着我三妹的身份留在我身边,岂不是很好?” 第21章 乖 “是……”花楹被他逼迫的气息弄得甚是紧张,嗫嚅道:“你说的小夜莺,便是你三妹妹的名字么?” 夜笙见状,勾唇道:“夜莺,是她的名字。” “好,我今后就叫夜莺了。等你寻到你三妹妹,我再换回我原来身份便好。”花楹不着痕迹避开他捏着她脸颊的手指,笑道:“你快去快回,我跟穆仓回家等你。我不懂的地方,会问穆仓的,反正我如今的身份是在外面生活了多年的夜莺,原本对夜家也并不熟悉。” “乖。” 夜笙顿在空处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不得不承认,小丫头的脸捏起来手感确实不错,不由得眯着眼又瞧了一眼端坐在车子里的人,瞧她一张小脸比初见时要水润多了,脸上还挂着桃子红,显然是他刚刚一番作为,挑起了小丫头的小心思儿。 不过小丫头还太小了些,也过于消瘦,若是小丫头再长肥一点,怕是捏起来手感越发的好。 起身,掀了帘子出去,吩咐穆仓一番,便骑上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领了那一队黑衣银甲府兵,往皇城方向驰去。 花楹坐在马车内,掀了小窗户的帘子,正好瞧见夜笙一袭紫衣骑了白马疾驰而去,他去的方向,是高高耸入云端的一座极为华美繁复的水晶宫殿。 水晶宫殿因为在整个城的最北端,背靠雪山而建,便似建立在了云端一般。 因为距离遥远,此时又是落日时分,又夕阳霞光落下,整个水晶雪白的宫殿,似披上了一层红色的绸缎一般的,华美而庄严。 “穆仓,那是什么地方?” 花楹问。 “紫川的皇城。城主所住的地方。” “紫川城里的城主,便是整个紫川的统治者么?” “是的,三小姐。” “笙哥哥为何一回紫川,便急匆匆领了人去那里,连家都来不及回?” 穆仓笑道:“三小姐,有些事情二爷并不想让人知道,所以许多事情属下也并不知情,只知道皇城里已经多次派人来府上催了,要二爷一回紫川,便直接进皇城,怕是城主有事找二爷。” “是这样。” 花楹瞧见夜笙那紫色的背影在视线中渐渐缩小成了一个小点,这才垂了手中的窗帘子,道,“穆仓,走吧。” “是。” 车外传来穆仓吩咐起程的声音,便听马车轮子碾压在青石板路面上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 花楹定定坐在车内,顿时有些孤独。 这些日子有夜笙在身边,竟然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有人陪着的习惯来,可见习惯是多么可怖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努力摆开那份孤独带来的不适,从怀中摸出了一本习字的小书来,开始背诵三字经。 她发现,若是要学毒学医,不识字便是最大的障碍,很多的秘方都用文字记录,她大字不识,怎么能够学得会? …… 紫衣白马的夜笙,在水晶宫殿那巍峨的牌楼前停了下来。 他抬眸滑过那耸入云端的宫殿顶时,冷黯眸底有浓烈杀意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即使盯着他的眸子目不转睛,也难以轻易捕捉到这一份深藏其中的浓烈杀气。只能怪他平日里隐藏得实在是太好了一些。 身后的几十黑衣银甲府兵此时也跟着停了马,静立在夜笙身后,等待着他的命令。 夜笙对身后一首领模样的人沉声道:“穆蛟领了人在此候着,我独自一人入宫。” “二爷!” 穆蛟迟疑道:“以往都是属下等陪同二爷入宫的,今日二爷为何独自一人前往?属下等只怕二爷此去凶多吉少。” “无妨。他暂时还不敢将我如何。”夜笙唇边滑过一丝冷笑,跃下马,将手中马缰仍给穆蛟,转身走入了牌楼之中。 此番跟紫川城主讨得手谕离开紫川,去寻找灵族骨生花,九死一生,总算是不负他一番心血,最终在月溯国寻得了一朵。 第22章 龙渊剑 紫川城盛产玉石,整个宫殿所有的建筑,都是用上好的玉石作为基础材料砌成,就连铺在地上的砖和阶梯,都是上好的青玉,色泽青幽,玉纹里似隐隐有流光浮动。 夜笙一路沿着青玉铺成的阶梯往水晶宫殿正殿走去。 正殿在整个宫殿的最高处,自入门处的牌楼到宫殿的大门,整整有九百九十九阶台阶。 夜笙步履沉稳,拾阶而上。 徐徐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便见一身着墨绿锦袍的中年男子自正殿中出来,在夜笙面前停了下来。 那人目光犀利如鹰,冷冷盯着夜笙,开口时声音却尖利似女人,“世子爷怎的拖到此时才回宫?” 夜笙敛了眸中一闪即过的冷肃,抬眸望向来人时已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本世子如约归城,烦请北郭先生代为向城主通报一声。” 北郭城鹰眸扫过面前长身玉立、从容淡定的人,笑道:“世子爷可是取来了城主想要之物?” 夜笙微微勾唇,“还请北郭先生再替本世子带一句话给城主,就说此番我若是见不到长姐,城主可能此生此世都见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世子爷这话有些托大了吧,城主想要的东西,哪有不能得手的?”北郭城大笑,那声音难听得很,宛若女人幽怨的泣诉一般,在冷风中飘荡开去。 北郭城有意刁难,夜笙怎看不出他的小伎俩? 夜笙挑眉一笑,“如此,告辞。” 说罢,潇洒转身,大步往回走,卷起地上残雪纷纷。 北郭城见状,忙追上了上去,拦在夜笙面前,“世子爷,还请留步。” “留什么步?” “还请世子爷先将东西留下。” 北郭城手中已多了一支千年寒铁所制的文王笔。 那笔足有两尺长,婴儿臂粗,笔身上雕有繁复的螭龙纹路,那螭龙沿着笔身盘旋而上,在笔尾处探出头来,呲牙裂目,凶神恶煞的,活灵活现,宛若一条鲜活的螭龙。 见状,夜笙勾唇,犀利目光掠过北郭城手中兵器,冷声道:“北郭城,想动手?” 北郭城道:“在下自知并非世子爷对手,但世子爷若想离开宫殿,请先留下东西,若是不留下东西,还得问一问我手中的文王笔允不允许。” “真是好笑!本世子爷进出宫殿,什么时候还得问过你?” 夜笙冷笑,抬手,落下时,手中长剑的剑尖,已抵在北郭城眉心处。 北郭城一颤。 手中文王笔微微一抖。 他知道自己不是夜笙对手,但此番,他竟连夜笙何时拔剑,如何出手,都未看得清楚,自己已被夜笙手中龙渊剑控制了命门。 只见那剑寒光四射,周身竟似凝蕴了极北之地深海之中的千年寒玉中的那一份冷冽煞气一般。 与夜笙交手这么多年,他深知面前这位世子爷的冷酷手段,自己一个人想要拦住夜笙,几乎没有任何的胜算可言。 第23章 紫鸾台 北郭城想以文王笔去挡开那抵在眉心的龙渊剑,却拨了几下也动不得那直指眉心的寒剑丝毫,不由得又暗暗感叹夜笙的功力修为竟又精进至厮境地。 好汉不吃眼前亏。 北郭城扯唇一笑,脸上笑容已近谄媚,“世子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在下也不是有意阻拦世子爷,只不过城主此时正在夜夫人寝殿之中,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前去打扰。还请世子爷稍等片刻,在下这就替世子爷去通传!” “快去快回,千万别耍花样,否则龙渊可不是吃素的。” 夜笙手腕一抖,一道剑气划过北郭城持笔的右手,手臂处衣袖顿时断裂,露出一截白色肌肤。 寒冬时节,北郭城衣裳穿了好几层,夜笙的剑气掌握的力道如此精准,让北郭城始料未及。 好在这是夜笙想给他一点教训,否则,夜笙再多一分力道,他这一臂怕是要废掉了。 北郭城摸了一额头的冷汗,忙点头哈腰:“世子爷等着,奴才很快就回来给爷消息。” 夜笙薄唇轻启,“滚!” 收了手中龙渊,懒得去看北郭城那副小人模样,淼淼目光却投向了宫殿那重重楼宇中。 最终落在了那最高的一处高台处。 那是紫川城最有名的紫鸾台。 天下人都以为紫川城主得天下第一美女夜鸾后,不惜以重金建造的天下最豪华的高楼以藏之,并以夜鸾名字命名,足以彰显夜鸾在紫川城主心中的地位和宠爱。 可谁人知道,夜鸾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夜笙薄唇轻抿,长身玉立寒冷北风中。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似又自幽冥地府中翻滚了出来,涌入了他的脑中,顿觉额头剧痛,不由自主抬手扶着额,握着冰蓝曼陀罗的手紧了紧。 突然,掌心一阵刺痛传来。 夜笙摊开掌心,那冰蓝曼陀罗依旧发出冷寒的蓝光,但他的掌心,却不知何时,似被针尖样的东西刺破,一滴芝麻粒大小的血珠,摊在他光洁的掌心之中。 他以另一只手拂去那血珠,却拭了又拭,无论如何也拭不掉那粒血珠。 那血珠似是刚长出的血痣一般,生生的嵌在了他的掌心处。 此时,北郭城已折返。 “世子爷,城主让您直接去紫鸾台。” “知道了。” 夜笙握紧手掌,随了北郭城往紫鸾台而去。 手中的血痣,却已无心再细想。 紫鸾台共高九层,每一层都精心布置,用料自是最为讲究,光说那梁栋之才,都是取自南方远古丛林中两人合抱以上的奇楠木,整个紫鸾台里,无需熏香,早已香彻整个楼宇。 北郭城将夜笙领至紫鸾台门口,便停了脚步,“世子爷,请!” “嗯。” 夜笙独自一人迈入紫鸾台大门。 却听一个女人凄厉的惨叫声自顶楼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凄厉悲凉,似能渗透人的骨。 脚下一沉,顿了顿,疾步迈上登楼的木阶,几步并作一步,片刻已到了顶楼处。 第24章 鹫羽 夜笙刚到达顶楼处,便感到一道极为浓烈杀气的剑气逼面而来。 他急撤一旁,避过那劈面而来的剑峰。 刚立稳,才看清持剑刺向他的人,正是紫川城的城主墨拓身边扈从鹫羽。 幸好夜笙躲得快,否则生生挡鹫羽一剑,怕是也得伤及内脏。 尚未立稳,鹫羽第二剑又已横劈过来,似要将人拦腰斩断。 好生凌厉霸道的剑气! 情急之下,夜笙拔出龙渊剑迎了上去,手腕灵活转动,挽起圈圈剑花,将鹫羽的重剑生生给逼得无用武之地。 鹫羽见自己在招式上,根本讨不到夜笙任何的便宜,便加重手中力道,一击断龙斩直直劈下。 断龙斩是远古鹫族传下来的剑法,传闻中鹫族元祖曾用此剑法斩断法力高深莫测的青龙,是以取名断龙斩。 鹫羽虽不过二十来岁,却已练到了断龙斩第七层,在鹫族人中,已属天纵奇才。 鹫羽手中那柄黑色的重剑,便是鹫族祖传宝剑——鹫灵。 鹫灵足足有五十来斤重,当鹫羽持此剑使出断龙斩时,劈下来的力道更是劈山裂石一般霸道凌厉。 “咚——” 面对这挡无可挡的断龙斩,夜笙手中龙渊迎了上去,一招龙吟相迎。 两柄上古神剑撞在一起,迸出刺目火花。 夜笙尽管用了十足力道,却仅仅是化解了断龙斩的六成功力,另外四成功力,身子被迫承受了下来,胸口一阵闷痛,胃中往上翻滚一道热流,口腔中顿时溢满咸腥的鲜血。 夜笙吞了鲜血,咬牙后退了数步,方才稳下身来,以龙渊撑在地上,支撑起身体,抬手拭掉唇角血迹,冷笑着望向鹫羽,“不过数月未见,鹫兄功夫又有长进。” 鹫羽收了手中鹫灵剑,瞧着夜笙稍显苍白的脸,冷声道:“世子爷此番出去一趟,回来竟能接下我两招,龙吟也能卸掉我断龙斩六成功力,看来这段时间,世子爷也没放松修炼。” 夜笙挑眉一笑,“在下时刻想着如何赢得了鹫兄,怎敢放松?” 鹫羽闻言,冷笑道:“世子爷倒是坦荡,不藏着掖着。不过,即便这宫殿里没有鹫某,世子爷想要带走屋里的那位夫人,怕也是难于登天。” 夜笙却是淡淡一笑,将手中龙渊剑递到鹫羽面前,“城主让我来紫鸾台见他,如今我来了,烦请鹫兄通传。” 鹫羽接过龙渊剑,对夜笙拱手:“还请世子爷稍候,鹫某进去禀报。” 说罢,鹫羽拎了鹫灵剑和龙渊剑,推开紫鸾台顶楼的那厚重的雕花紫檀木门,走了进去。 那木门开启的片刻,屋内那女子凄厉的叫声更加清晰传入夜笙耳中,声声似针一般,直扎在夜笙心上的某处,痛得有些厉害。 他脸色越发的有些苍白,双手不知不觉中握得死死的,指甲几近掐入了肉里。 每次他入宫来,便会听到如此凄惨的叫声。那惨叫的女人,便是他的长姐,天下第一美女,夜鸾。 第25章 夜鸾 很快,鹫羽折返回来,“世子爷,城主有请!” 夜笙听得鹫羽的话,轻轻吐了一口憋闷心中许久的气,这才往门里走去。 那房中的情形,他不用看,已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见到时的触目惊心和渗骨雕髓般的羞辱之感,历历在目,此生此世,他怕是也无法忘记。 无法忘记墨拓加诸长姐夜鸾身上的那些伤害,更无法忘记让他们一家人沦落至厮境地的那个人,他与那个人有着毁天灭地不共戴天之仇。 此生,他若活着,唯一的目的,便是要为家族复仇雪耻,护他心系之人一世无忧。 房中弥漫着淫靡与血腥混合之气,加上浓郁的焚香扑鼻而来,夜笙有些不适,眉间不着痕迹滑过一丝厌恶。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房中。 不过他再想装作不在意,房中唯一的一张寒玉床上,奄奄一息趴着的那个浑身上下未着寸缕的女子,还是落入了他的眸中。 不及多想,自散落一地的衣裳中,拾起一件殷红似鲜血的凌云锦华服,疾步走至寒玉床前,将那殷红华服盖在女子身上。 女子浑身上下那满布的鞭痕,刺痛了夜笙的眼。 他脸色越发苍白,一双黑眸似能渗出血来,伸出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栗,轻轻撩开女子面上凌乱的发,露出女子那张苍白绝美的容颜来。 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正是夜鸾。 他们姐弟三人,因十五年前那一场巨变,流落到玄冥城,被玄冥城主夜长风收养。 夜长风城主没有子女,便认了他们姐弟三个为义女义子,并同时立他为世子。 十年前,玄冥城与紫川城一战,玄冥城大败,夜长风为求和平局势,将夜鸾赠予紫川城主墨拓为夫人,同时以夜笙为质子。 是以,十年前,姐弟二人便随墨拓到了紫川城中。 墨拓为人霸道,其折磨人的手段更是闻所未闻。 他尤其喜欢折磨夜鸾。之前为了让夜笙驯服于他的淫威,常常当着夜笙之面,鞭打欺凌夜鸾,容不得姐弟两个有任何的反抗…… 奈何,墨拓势力过于强大,两人逃脱不得。 这份愤怒一直累积在夜笙心中,如积累了一座巨大的火山,时时处于爆发边缘。 听得脚步声靠近,夜鸾便知是弟弟夜笙来了,心中一阵欣喜与悲愤交集。 她恨极了自己。若是死得了,她早已死了。也不至于让自己这番不堪入目的情形,落入夜笙眼中,污了他清澈双眸。 可惜,若她死了,就怕夜笙和夜莺都活不成。 她苟延残喘,忍受百般欺凌,无非是想等到夜笙有足够的势力,夺回属于他一切的那一日。 她也要看着,这些加诸百般伤痕在她身心的人,会最终落得何等下场。 夜鸾睁开眼帘,一双墨黑的眸子氤氲着水汽,我见犹怜,见到面前一袭紫衣的年轻人,夜鸾勾唇一笑,“阿笙,回来了?” 声音嘶哑,却包含欣慰。 夜笙心中虽痛得厉害,却脸上依旧是沉静如水,微微勾唇,“是的,长姐。” 这么多年,他已知道了墨拓习性。若是他越表现得在乎夜鸾,墨拓只会当着他的面往死里折磨夜鸾。 却听阴影中,墨拓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徐徐响起,“骨生花取回来了?” 第26章 千花蕴 夜笙循着那邪肆张扬的声音望去,只见阴影处,身着云墨华缎的银发男子,缓缓走近,一双黑色金线绣团蟒靴踏在青玉地板上,踩出沉沉的声响来。 来人真是紫川城城主——墨拓。 只见他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邪肆中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慵懒,浓黑的剑眉斜挑,霸道中张扬尽显,邪魅之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城主。” 夜笙微微垂眸,不经意间往前挪了一步,长身玉立,恭谨却不卑微,悄然将夜鸾挡在身后。 墨拓行至夜笙面前,手中带血的银鞭在夜笙面前晃了晃,勾唇笑道:“怎么,刚问你的话没听见?” 夜笙抬头,眸光沉静如水,迎了上去,“还请城主先兑现之前的诺言。” 墨拓双眸变得深不可测,银鞭抵在夜笙左肩,邪魅一笑,“这么看来,你已寻得了骨生花。” “是。”夜笙颔首,“世上最后一朵骨生花,已在我手中。不过,若是城主不兑现之前的承诺,我可以瞬间让它消失得无隐无踪。” 墨拓雪白贝齿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薄唇,黑眸中滚动着的情绪波诡云覆,似狂风暴雨的前奏。 他此生最恨被人要挟。 如今,却必须为夜笙所挟持。 毕竟这世上,唯一能够寻得到骨生花之人,仅仅一人,那就是夜笙。 而他要称霸天下,必得骨生花辅助不可。 “如此。” 墨拓冷着的脸突然舒展开来,扯出一个笑容,手中已多了一个锦盒,“千花蕴也是世上最后一枚了,换你手中骨生花,正好相抵,两不亏欠。” 夜笙接过墨拓递过来的锦盒,“城主,若是你骗了我,你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墨拓挑眉,“本君应承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今日起,自然会解了你姐姐的封印,从此之后,她可以在紫川城内任意行走,出入自由。” 夜笙冷笑道:“希望城主能够记得自己今日这番言辞。” 说罢,转身走至夜鸾面前,扶起夜鸾的头,将锦盒中那枚红色的千花蕴丹药捏碎,喂入夜鸾口中,迫她咽下。 夜鸾十年前带着他逃过一次,想逃开紫川城,逃离墨拓的魔爪,却被墨拓发现,将姐弟二人抓回来之后,大肆鞭打一番,再喂了夜鸾剧毒的万蚁食髓丹。 万蚁食髓丹每月发作一次,每次发作,便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啃食骨髓一般的痛。 十年来,夜鸾月月都要承受这蚀骨之痛。 夜笙知道万蚁食髓丹的解药千花蕴在墨拓手里,多次设法想从墨拓手中盗来,却一直未能得手。 直到几月前,墨拓找到他,让他以骨生花作交换。 他这才拼了九死一生,也要取回这骨生花,只为解脱夜鸾身上的蚀骨之痛,解掉那万蚁食髓丹之毒。 他懂毒,善解毒,但是要炼制千花蕴却实在是比寻找骨生花还难上许多倍。 是以,他才与墨拓达成协议,他去寻骨生花,换墨拓手中千花蕴。 她挣扎着起身,拿夜笙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凌云锦华服裹了身子,走下床,一件一件拾起地上散落一地的衣裳,走到殿中一架紫檀雕花的屏风后,这才缓缓递出话来,“阿笙,千花蕴是真的。” 第27章 半朵花 听得夜鸾的话,墨拓朝夜笙一笑,“骨生花何在?” 夜笙伸出手掌,在墨拓面前摊开,半朵冰蓝色的曼陀罗静静躺在他素白掌心。 “怎么只有半朵?” 墨拓脸色沉了下来,手中银鞭宛若灵蛇,直扑夜笙门面而来—— “呲——” 夜笙侧脸躲过,却还是迟了少许,那银鞭重重笞在他的颈部,瞬间皮开肉绽,血洇红了身上的紫衣。 夜笙手中无剑,武功修为尚不是墨拓对手,更何况,他一旦反抗,夜鸾怕又要受苦,只得作罢。 以手摸了一把颈部血渍,笑道:“城主,半朵已是难得。城主若要炼化这半朵骨生花,需要三年时光。三年之内,若是真如城主所言,长姐不再受城主凌辱,能够解除封印,在紫川城中自由行走,三年之后,另外半朵骨生花,我自会奉上。” “夜笙,你故意的?” 墨拓瞧着立在自己面前,颈部一片殷红,却还能笑得云淡风轻的人,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 “是。” 夜笙冷笑着转身,往殿外走去。 墨拓银鞭尾随而至,眼看就要鞭打在他的背部,却被夜笙一把握住,那银鞭上布满的细小刀片,刺入夜笙左掌中,顿时有鲜血自他掌上流出,顺着手腕而下,滴落在青玉地面。 夜笙冷眸扫了一眼墨拓手中沾满血的银鞭,“还望城主慢慢享受那半朵曼陀罗,若是用得不好,中了剧毒,这世上可再也没有解药了。不过,只有半朵,城主不但不能得偿所愿,还很有可能一世修为尽数散尽。” 不待墨拓回言,夜笙又道:“城主,为了另外半朵骨生花,为了你一世霸业,今日之后,你和长姐夫妻之间,你我郎舅之间,这些关系,是否可以变得正常一些了?” 夜笙松了那一直紧握在手的银鞭,“下月此时,我会再次进宫来。” 话音刚落,已迈出大殿的门。 门外,鹫羽左右手各握一柄剑,正倚着走廊栏杆而立。 见夜笙颈部和手掌处皆鲜血淋漓,鹫羽笑道:“长进了,这次伤得轻一些。” “龙渊。” 夜笙懒得多说,伸出右手。 鹫羽将龙渊剑扔给夜笙,“我替你打听过了,龙渊剑谱在千年之前,曾在枯骨荒原出现过一次。若有机会,你可以去寻一寻。” “谢了。” 夜笙朝鹫羽拱手,转身榻了木阶而下。 九层高的紫鸾台,他不过片刻便已到了台下。 出得紫鸾台,夜笙这才掏出一方丝帕,将受伤的左手掌缠上。颈部的伤,则任它而去。 待下了水晶宫殿出宫的九百九十九级青玉阶,穆蛟等人还在候着。 见到夜笙出来,穆蛟忙迎了上去,“二爷,您的颈部尚在流血,要不要属下先替你处理一下?” “无妨。” 夜笙跃上白马,抬眸望了一眼天,见天已黑下来,知道自己在紫鸾台耽误了些时辰,也不知道花楹到府上情形如何,便道:“回吧。” “是。” 穆蛟再无多言,领了一众府兵尾随夜笙之后,往夜府驰去。 却说韩子舆赶到蓝幽城已是他离开罗洲九日之后。 蓝幽城的宫殿是天下城池中,最为美丽的,整个宫殿,似建立在一片花海之中。 宫中各处,遍种天下奇花异草。 究其原因出处,却是因为蓝幽城历任城主,都是美女。 蓝幽城现任城主蓝魅,虽年纪不轻了,年轻时却也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只因她年纪大了,紫川城主夫人夜鸾又生得比蓝魅更美一些,她便从这天下第一美人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韩子舆在宫门处等候通传。 他已递了牌子进去,让守卫通传。 若不是为了女儿怡宁,他这辈子,估计不会踏足蓝幽城一步。 第28章 三问 韩子舆正悬着一颗心等待着宫内的消息,却听宫门徐徐开启,门内出来一队身着湛蓝色宫装的女子。 领头的是身着颜色深一些蓝色的女官,长得眉目清秀,身形姣好,肤色白皙,比她身后年轻的宫娥看起来还要年经一些。 韩子舆识得来人,正是以前蓝魅身边的侍女湘玉尘,多年不见,看如今湘玉尘的打扮,应该是已经擢升为蓝魅身边的等级较高的女官了。 却见湘玉尘领着人行至韩子舆面前,徐徐行礼。 “湘玉尘见过韩城主。” “免礼。”韩子舆抬手虚扶面前的人,道:“吾此番前来,是有事想当面问一下蓝城主,不知蓝城主是否方便?” 湘玉尘笑道:“我们城主收到韩城主的帖子后,便即刻着玉尘亲自前来宫门口迎接韩城主,生怕怠慢了远方来的贵客。韩城主,请!” “有请湘掌事前面带路。” 湘玉尘闻言笑道,“韩城主请随属下进宫吧。” 说罢,湘玉尘在前面引路,领着韩子舆往宫里走去。 众人刚一进宫门,那厚重的宫门便徐徐关闭了起来。 韩子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听得身后那宫门关闭的声响,便已知蓝魅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让他见到,心下便清明了许多,知道此番怕两人是真的得刀山火海相见了。 却见宫门与正殿之间的一片花海里,突然的冒出许多手持兵器的士兵来,城墙之上,已是布满了弓弩手,张弓拔弩,箭头直指着他。 韩子舆笑着看向湘玉尘,“怎么?这便是蓝城主的迎客之道?” 湘玉尘手中已多了一对软剑,她身后的一众宫娥手中均持着双剑,剑尖亦是直指着韩子舆。 湘玉尘冷笑一声,厉声道:“韩城主,我家城主让奴问您三个问题,若是您的回答她满意,就答应与您见一面,若是您的回答不如她的意愿,您也休想从这万花阵中离开。” “请问。” 韩子舆淡淡一笑,左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熠熠的宝剑——燕回剑。 “第一个问题,韩城主当年既然已与昭华公主有婚约,为何还要招惹花静月?” 此问题一出,韩子舆只得苦笑。 多年前的这一番恩怨情仇,蓝魅怎么可能放得下?不但蓝魅放不下,昭华也放不下,而他,原以为放得下,如今看来,静娘母女不知所踪,他又如何放得下。 不过,让他如何回答? 只得静默不语。 见韩子舆一脸沉静,没有回答问题的打算,湘玉尘冷笑,又开始第二个问题。 “韩城主既然已在昭华公主和花静月之间选择了地位权势更高的昭华公主,就应该好好跟昭华公主举案齐眉生活下去,为何又要折返回来再去找花静月藕断丝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管不住脚步,始终还是循着花迹寻了过去,他与静娘之间,岂是说断就断得了的? 这些话又怎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湘玉尘见韩子舆依旧是沉默,接下来问了第三个问题。 听得这话,韩子舆反问道:“蓝城主知道静月和夭夭在什么地方么?” 第29章 蓝魅,笑魇如花 湘玉尘双剑挽了剑花,朝韩子舆直刺而来,“韩城主三个问题都不愿意回答,只得由万花阵来问了!” 湘玉尘话音未落,她身后的一众宫娥,齐齐持了双剑,自各个角度向韩子舆袭来。 韩子舆手中燕回剑轻拨慢挑,应付十来个功力一般的宫娥是轻而易举之事,即使难缠一些的湘玉尘,他半招便能置她与死地,不过自己此番前来是有求于人,只得在场面上给蓝魅一个面子,与湘玉尘领队的万花阵一阵纠旋之后,提了一口气,凌空而起,剑气自湘玉尘等人肩头拂过。 顿时,湘玉尘与一众宫娥接二连三倒地,动弹不得,都被点了穴道。 那自花海中冲出的万千士兵见状,在指挥使的指挥之下,朝韩子舆冲杀而来。 韩子舆剑挑了几名士兵,凌空跃起,踏在士兵头顶掠过,直冲入正殿。 正殿中倒是没有侍卫,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风卷起殿中蓝烟一般的流云锦垂幔,那缀在幔脚处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似奏响一曲舞曲,给寂静的宫殿,增添了一丝绮丽。 韩子舆刚于殿中立定,便听得身后大殿的门重重关闭的声音。 他抬头,凝眸望向那端坐在殿中宝座上的女子。 多年未见,蓝魅依旧是那般的美丽妖娆,不愧是当年花颜榜上第一位的人物。 可能是当了娘亲的缘故,她身上没有了少女的那种清丽,但多了一份妇人特有的雍容雅致,身上似有某种魔力一般,越发的吸引人。 蓝魅一袭宝蓝色华服,以金银两色绣线,满绣牡丹蝴蝶,他一眼便看出,那牡丹与彩蝶的造型,正是出自当年那个人在蓝幽城内游牡丹园时随手而作的一副画。 蓝魅那光洁的额头两侧,也描着极为精致的牡丹和蝴蝶。 “韩城主,别来无恙?” 蓝魅勾唇轻笑,声音清脆婉转,宛若少女声音。 她不似当年那般,喊他子舆,或者娇滴滴喊他韩兄,称呼这般的客套疏离,足见她心中依旧还替静月抱着一份不平在。 当年蓝魅、昭华和花静月都投在同一师尊念红药的门下习武功,蓝魅与花静月是很好的朋友,两人与昭华自然而然有些疏离,但毕竟同门师姐妹,少女时三人相处还算融洽。 后来昭华与静月因为他闹翻,蓝魅自然而然站在了花静月一边。 如今,蓝魅让湘玉尘质问他的三个问题,个个关乎花静月,足见这么多年过去,蓝魅还是没有放下当年的心结。 蓝魅一个外人,都放不下,那静月作为当事人,内心里怕是更放不下。难怪他后来再也寻不见静月母女,怕是为了刻意躲避他,藏身在某处也未可知。 “蓝师妹,近来可好?” 韩子舆收了手中燕回剑,朝蓝魅拱手。 蓝魅浅浅一笑,“托韩城主之福,本城主一贯过得舒坦逍遥。” 言罢,抬手一挥,韩子舆身前已摆了一副条几蒲垫。 那条几一看便知是深海千年沉木,世间珍品。 “韩城主远道而来,请坐下饮杯花茶。” 蓝魅依旧笑魇如花,素手轻挥,那几上已稳稳摆了一盏琉璃高脚盏,盏内碧蓝色的茶汤莹莹透亮,冒着淡淡的白雾。 韩子舆也不客气,撩起袍子下摆,在蒲垫上坐下,端起几上琉璃盏,将那碧蓝色茶汤一饮而尽。 第30章 “贱人”二字,在她唇边打了个滚 蓝魅手中不知何时亦多了一盏琉璃高脚盏,那碧蓝色的茶汤袅袅升起淡雾。 她轻抿一口茶汤,原本那清澈如水的双眸,渐渐凝起一层薄冰一样的冷意,笑道,“好茶就如好的女人,要懂的人来欣赏品味,方能显其珍贵。刚刚韩城主饮下的这盏碧幽灵,可是我今年亲手制作的新茶,采自蓝幽山顶落崖之巅,一年仅得半斤,一般人来,我都舍不得拿出来招待,没想到韩城主并不将这般好茶当做一回事,真是浪费了我这难得的碧幽灵。” 韩子舆本就是有事前来,心中挂念着用龙马香车带走囚室那个女孩子的人的踪迹,便开门见山,“蓝城主,韩某此番前来蓝幽城,的确是有事想问。” “不知韩城主有何事?可是与我蓝幽城有关?” “九日前,昭华府上丢失了一位重要的人物,为人所劫走,韩某追随这劫人之人,却见那人与府上丢失之人一道乘了龙马香车离开。韩某前来,便是想问一问蓝城主,阁下的龙马香车何在?可有借与他人?” 韩子舆思前想后,断定蓝魅即便想跟昭华过不去,也会直接跟昭华打一架,不会这般大费周章去昭华的公主府地牢里劫囚。 唯一可能的便是,蓝魅将龙马香车借给了旁人,他只需追问出这龙马香车借给了何人,便能够顺藤摸瓜,寻出那贼子,同时寻得那个为怡宁供血的少女。 闻言,蓝魅一笑,“原来是为了我的龙马香车而来。这世上虽说前些年只有我一辆龙马香车面世,但是近些年天下人才辈出,有旁人再寻得一匹灵气十足的龙马,也未可知。可见,盗走昭华府上人的那个贼人,所用的龙马香车,很有可能便是新面世的又一辆了。再说,我的车,自然是跟随我左右,怎的会出现在昭华的月溯国?” 说罢,蓝魅淡淡扫向韩子舆,“难道韩兄以为,这么多年了,我还会踏足月溯国一步,还会见那个……昭华一面?”“贱人”二字,在她唇边打了个滚,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听得蓝魅这般讲,韩子舆心中半信半疑。但他深知,若是蓝魅不想承认将龙马香车借给旁人,他无论用什么手段,也是问不出来个所以然的。 于是只得道:“被劫走之人,对于韩某来说极为重要,因为其存亡关乎小女怡宁之性命。是以我见到那龙马香车,才匆匆前来求助蓝师妹。还请蓝师妹看在念师叔与我师父的情分上,实情相告,这世上是否真的新多出了一辆龙马香车,还是你的龙马香车,并不在蓝幽城内?” 蓝魅闻言,脸色冷了冷,抬手朝空中一指,瞬间一辆雪白的龙马香车,已自空中降下,缓缓落在殿中空处。 一阵香风袭来,自然是那车动带起了风,风中卷席着车香,那香并非一般尘世所有的香气,而是龙马自身的体香。 那龙马悠然自得,来回轻踱步子,似刚散步归来一般。龙马浑身晶莹剔透,似镶满了水晶一般,殿中烛灯映耀之下,周身散出无数光芒来。 龙马香车,名不虚传。 韩子舆见了那香车,自然知道蓝魅所言非虚。龙马香车线索断在此处,也不知追查要从何处下手,只得道:“青蚨追踪不到那辆龙马香车的踪迹,蓝师妹可有如何能够追寻得到那辆龙马香车踪迹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