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仙【古风艳情话本】》 第一回奉观音夫妇喜得女见不平母子行仗义 人世情缘天作定, 岂由人力谋求和? 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缘对面不相识。 这四句俗语,说的便是世上婚姻一事,实乃命中注定,前生缘法,绝非人力所能勉强。要论他错配的多,只消看那丑郎配娇妻,美男逢悍妇的,都是有苦难言,无病投医,叫人不能无恨。 如今我说这一部小说故事,便是桩意外姻缘,出在了北宋仁宗年间,适时国泰明安,风调雨顺,能人辈出。 此间政史暂且不表,单说两浙路湖州府内有个归安县,早年间属钱镠吴越国,后因归顺赵氏,奉还王土,故以归安为名。 这县中的父母官姓沉名润卿,表字临甫,原是河北贝州府清河县人士,流寓江南。此人年少成名,锦绣文心,更难得为官清正,听讼明决,治下民安盗息,人人称颂。 他浑家孟氏,小字燕绥,生得如花解语,比玉生香,更兼才思敏捷,文采斐然,是个难得的玲珑心肝。 润卿本与她情意相投,两心相印,只可惜归家数载,唯有一条不甚如意,便是膝下犹空,依旧无男无女。 所幸归安县外不出十里有座灵泉寺,背依山色,面朝湖光,供奉的送子观音香火鼎盛,听闻极是灵验。夫妇二人算计一番,挑拣日子沐浴焚香,备上纸烛前去求祷。 到得宝殿,果见法相庄严,莲座下一排泥塑娃娃有男有女,各个圆润润可爱的紧。孟氏看得心喜,当即便盈盈拜下,一片真心诚敬,嘴里念念有词,过后又让近旁仆妇添了好些香油,才相携去了。 过上几月,果然邀天之幸有了身孕,等到十月胎满,临盆之际得了个娇娇女儿,生得粉团模样,玉雪可人。父母爱在心头,唤她弥真,又取了个乳名叫做阿含,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又怕碎。 这般如珠似宝地娇宠着长大,等到弥真叁四岁上,已会趴在母亲膝头调弄脂粉,又常效着父亲吟咏诗词,一派天真烂漫惹人怜爱。 哪知道好景不长,莲诞日里跟着仆从挤了会热闹,待要回转却不见了身影。一行人将城中里巷颠倒翻遍,心已凉下半截。显见得是被哪个天杀的拍花子拐了去,泥牛入海,怕是凶多吉少了。 孟氏得了消息便一头栽倒,醒来哭着要找女儿,闹个不住。沉知县心下亦是沉痛,只因还要兼顾公务安抚妻子,面上虽不显,没过两日却生了白发。 且说这一天,县衙外来了个癞痢和尚,破衣烂衫一身酒气,嘴里颠来倒去几句疯话,徘徊不去。有人见他可怜,便施了些米面,那和尚却一概不受,反倒仰面倒地,撒起泼来。眼见着人群拥簇指指点点,门上没了主意,赶忙转头进去报给主人知道。 沉知县整顿精神转出门来,竟也不嫌和尚腌臜,亲自扶他起来,口中道:“老师父,可是有甚难为处?何不随我入内小坐,闲叙片刻,也好助你脱困才是。” 这一片拳拳切切的爱民之心,怎不令人感动?那癞痢和尚不免点头笑了,却并不作答,只晃荡着身子不住咏唱,踉跄着往北边去了。 众人仔细分辨,却是:“下菰城外古渡头,晓月轻风伴孤舟,莫问娇儿何处去,可向莲台座下逢。” 有道是好心接好报,夫妇俩得了指点,只不知要往哪处宝刹去寻。孟氏却忽然想起那一段求子得偿的往事来,心里想着莫不是大士显灵,不忍我骨肉分离,故而显身相助。 此番念头作定,便再坐不住,一迭声唤了仆从套车,要往灵泉寺去。 这一路思绪万千暂且不表,却说弥真那日与家仆走散,不消片刻便被一个头裹青布慈眉善目的老媪抱将起来,嘴里塞了颗裹了蜜的糖丸子。 到底年幼无邪,不知人世险恶,小女娃儿只当又是个新奇的游戏,加上口中甜滋滋的,反倒拍手嬉笑起来。俩人一路赏莲一路走远,到得天色将暗,一乘孤舟衔明月,驶向太湖山水深处,再寻不见踪迹了。 弥真这时方知道个怕,哭喊着讨要爷娘,少不得暗地里挨上几个巴掌,才勉强忍住哭腔沉息睡去。 一夜沉沉浮浮,到得叁更头,那老媪爬起身来梳洗一番,将弥真一身绸缎衣裳尽数换了,权扮作祖孙模样。只等天亮上岸,便要在平江府内找户暗娼发卖出去了事。 此一遭打算原是她做老了的,却不想阴沟里翻船,栽了大大的跟头,此乃后话。 这里先说太湖风光,虽比不得西子湖婉约多姿,却也明媚开阔。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广为叁万六千顷,其内洲屿星棋分布,美不胜收,曾有诗云:“四八云端岛,峰连七二葱;湖平天宇阔,山翠黛烟朦。” 湖上有个古渡,不知建了多少年月,每日里南来北往客商不断,是个顶顶热闹的所在。 这一日天刚破晓,一队人马轻车慢行,正打北边而来。到得渡头,那车上下来个面貌端丽的妇人家,一双妙目隐隐含笑,甚是可亲。手边牵着的小郎君看似不过七八岁年纪,却老成持重不苟言笑,可喜生得朗眉星目,俊秀非凡,想来日后必是人中龙凤。 岸边看客啧啧称羡,那边厢妇人说道要往南去,予了一角碎银,赁下条船来。一行人安排妥当歇息片刻,便计较着上船起行,却不想那小郎君倒住了脚,只把一双眼睛转向个抱着女娃儿的老媪。 此二人正是弥真和那夭寿的拍花子。小人儿在船中晃了一夜,此时上得岸来,所见所闻全然不识,眼眶里便泛起泪花,扁了嘴嚎哭起来。那老媪做贼心虚,一面避着人眼专捡女娃儿腰臀处的软肉拧了一把,一面腆着笑脸跟周遭的船客搭话:“瞧我这小孙女,头回出门子,闹个不休,可要累煞我这一把老骨头了!” 听者不免笑言几句,又见弥真团团可爱,反而赞了又赞。两厢里闲话说尽,互道个别,自要去了,却不知这一番作为正被个小郎君瞧在眼里,疑心顿起,遣人拦将下来,倒也不提旁的,只说看这女娃儿面善,像是哪个亲戚人家的娇生小姐。 那老媪先是一惊,到底不动声色,只笑道:“这位小爷莫不是看差了?咱们乡下人家,皮糙肉厚的,哪能跟闺阁里的千金小姐比?” 说完便掉头要走,不想又被个高壮的仆从堵在面前,一时又气又急,竟顶头闹起来,破口骂那小郎君仗势欺人。挣扎间倒将随身系着的褡裢抖落开来,露出弥真那一身换下的绸缎衣裳。 这老媪原想着将这衣裳送到当铺里也能典得几个钱,却没料到此时倒成了落脸的把柄,一颗心揣在怀里怦怦直跳,当下便撒了孩子转头要逃,被人一把按住动弹不了。只一张嘴还得自由,一径赌咒发誓,说自个儿是在路边捡了这女娃,见着可怜,绝口不提拐卖之事。小郎君哪里肯信,径自捆了送衙,了却一桩官司不提。 来往行人将这一场变故看在眼里,无不拍手称快,又见一旁缩着身子蓬头乱发的小人儿,一张玉润小脸泪痕斑驳,瞧着好不可怜模样,幸而聪明伶俐,一根指头向着南边,知道要坐船家去。 那小郎君便央了母亲,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带着弥真南下寻亲去了。 第二回险失孤知县遇旧交逢娇娥纨绔起色心 一路上顺风顺水,正是船在水中行,人游画境中,倒是惬意得很。却没想到甫一临岸却下起雨来,瓢泼泼稠密密,留人停驻。 正无计可施,恰见近旁竹木掩映,曲径通幽,一座古寺沐在雨中,宛若世外仙境。 仆从上前轻叩山门,出来个身着衲衣的小沙弥,一时问明来意,将他们迎了进去。 是晚,一行人皆宿在寺中。那妇人家本是个信女,见着菩萨没有不拜的,倒也如意。只一样挂在心上,便是这际遇堪怜的小女娃儿,不知能否寻着双亲,放她归家。念头一转,又想到自己有子无女,今日雨中投宿,不意竟撞到送子观音座下,莫不是天意为之? 一夜辗转,天光大亮,屋外已是晨钟声声,梵音绕耳。妇人装扮停当,推开门来,就见院中绕花扑蝶的两个无猜小儿,不觉眸中带笑,喜染眉梢。 不多时,仆从来报,说是已将一应行李收检妥当,顷刻便能上路。主人家自然吩咐动身,临行前将那住持谢了又谢,复敬上清香叁支香油几钱,聊表心意。正待辞别之际,却见一对夫妇携袂而来,俱是面容憔悴,步履匆匆。 这便是酷暑遇凉风,寒冬送暖衾,怎一个巧字了得? 沉知县夫妇煎熬了两日,方一入山门,就见自家娇女正俏生生立在那里,一时且惊且喜。孟氏哪里还忍得,冲上前一把抱住,心肝肉喊个不停。弥真见着娘亲,一双丹凤眼儿盈如秋水,满脸孺慕,直看得众人心酸不已。 那妇人家少不得宽慰几句,又将一番原委如此这般分说个清楚,倒引得孟氏又哭了一场,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两厢语毕,眼看日头高升,母子二人便要启程。沉知县感念大恩,再叁留客,却架不住去意已决,无奈之下难免问起往来去从。 不曾想,竟又牵扯出一段旧日情谊来。 原来这妇人姓梅,乃是京城人士,父亲在朝为官,颇有贤名,早年间榜下捉婿,嫁得一个如意郎君,便是如今的扬州知州,名唤陆修文的。 这陆知州祖籍永嘉,世代耕读。梅氏此行,并没甚要紧事,只为回乡省亲。 沉知县与陆知州俩人本不是同年,年少时偶得一见,倒甚为相惜,也曾把酒言欢对床夜雨。如今一别经年,他乡遇故,怎不令人欢欣?再看那谈吐斯文举止从容的小郎君,确有旧友昔日风范,于是愈发喜上心来,将这一桩事体悉数说与梅氏听,免不了又惊又叹,笑了一场。 这正是因祸得福,巧结善缘。夫妇二人携着娇女将那梅氏母子一路送出老远,回转时依旧连连称奇,感慨万千。 经此一事,孟氏越发地娇宠女儿,教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个“谨”字牢牢记在心中。 这般养到十叁四岁,弥真出落得日渐娇妍,虽生在书礼富贵之家,却不喜矫妆艳饰,平日里除却女红针黹,倒有大半时间用来读书习礼,琴棋书画亦是样样得宜,正如那画就的仕女,再没有比她更端秀的了。 沉知县夫妇眼见女儿如此明事,心下满怀安慰,又念她年将及笄,芳心易动,闲暇之余难免挑拣起婚事来,如此倒引得县中的媒婆险不曾把那门槛踏破。 只可惜美眷可期,佳婿难得,虽有不少官家纨绔、富商子弟前来求亲,皆被沉知县婉言拒了。 其间有一人姓潘行六,是个家道颇丰的白丁,上头几个叔伯兄弟登了仕路,姑且亦算做个宦家子。 此人生得长眉凤目,面若好女,更且神采英拔,器宇轩昂,端得是俊秀非凡。只是这玉着的人儿偏巧生了副龌龊心肠,平素里最喜眠花宿柳,与县内的一班游手帮闲狼狈为奸。久而久之,县中人便送他个诨号,叫做“潘六螂”。好人家的女儿远远见了他,必要躲开才好的。 这么一个胡横惯了的霸主,偏偏被那沉知县下了脸,自觉面上无光,思来想去哪能甘心,遂起了个不良之念,直道:“必要叫这小老儿生受一番才好!” 他手下几个无赖子弟纷纷帮腔,又有出谋划策的,凑到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哄得这厮开怀,至晚拉了众人往酒肆去,几杯黄汤下肚,醉倒一片。 这潘六螂本是海量,见众人醉态丑陋,酒气熏天,心下颇为嫌弃,兼又腹下鼓热,想是酒足饭饱思淫欲,便踉跄着往外去了。身边几个小厮随他久了,晓得些事体,自然不跟去碍眼。 一路月朗星稀,小子跌撞着行远,倒也不辨方向。远见着前头巷弄偏僻处的角门上挂着盏红灯笼,上面墨书个“沉”字,一时竟有些灵醒,脑中思索一番,随即有了主意。 只瞧他鬼祟着在门外屈身,捏鼻噘唇,学那虫鸣犬吠,时断时续,不一时便听那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道这是个什么缘故? 原来这潘六螂素来风流,平日里惯会遣银子打点富户人家守偏门的婆子,留他方便。也亏他行事谨慎,人才俊秀,稍稍手段便勾得那些个丫鬟小娘魂不附体,恨不得与他厮守白头才好。 因而这边厢他甫一入门,脚下的鞋便似鱼入了水,竟会自个儿往前游去。一路上少不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及至摸进了后院,寻到个玲珑精巧的绣楼,内里灯火通明,暗香浮动。 潘六螂心知这必是沉府娇客的居所,把个眼儿凑近了纱窗,朦朦胧胧间倒也看得分明。 只瞧那屋里热气蒸腾如云仙雾罩,有一面若桃花的小娘子正沐浴净身,随侍的丫鬟不时往她颈上撩水,水珠儿顺势往下滑落,堪堪悬在那樱红色的乳尖上,把个胀卜卜的奶儿润得如蜜桃般可人。 弥真哪里晓得自己这一番娇态早落了人眼,等到浴毕起身,又把个光洁无毛的牝户显露出来,真个是通体雪白,美不胜收。 那潘六螂本就色心正炽,美色当前哪里把持得住?裤裆里的尘柄硬翘着,顶端沁出些前精,手上火急火燎地撸了片刻,最后泄将出来,倒把衣袍濡湿了大半。 第三回惯讨巧小厮弄风月爱郎俏丫鬟添春情 话说潘六螂自那夜暗窥得弥真沐浴,一时被美色所迷,整日里情思恍惚,心神不属,只恨不得觍着脸再求上门去提亲。 这般颓靡了几日,他身边一个名唤来禄儿的小厮与他说道:“六爷若要心想事成,倒也不难,这里有一计策,可保个长久姻缘。” 潘六螂闻之大喜,忙问道:“怎生行事?”那来禄儿惯是个伶俐乖觉的,应道:“小人有一相好,唤作碧桃,自幼卖身在沉府当差,如今恰是那小娘子的随身使女,平日里领了差事少不得出门采买花粉胭脂。小人与她勾搭了些时日,早知这女子不是个贞洁的,六爷何不使些好手段诱她上手,待成事之后再做图谋,里应外合,岂不便宜?” 如此腌臜手段在风月场中早算不得新鲜,那潘六螂果然直呼好计,又恐生差池,特使唤手下人去药铺买了些生痒的淫药,只等寻着机会便要下手。 这日恰逢初一,五鼓钟鸣,归安县中街市俱开。来禄儿起了个绝早,在沉府后门外僻巷处静守了片刻,不一时果见个年方二八,粉面桃腮的俏丫鬟提篮出来,远远见了情郎便飞红双颊,只把一双脉脉含情的妙目看住了他。 来禄儿与她不知做了几遭夫妻,见这情状倒也有些意动,当下“好姐姐”、“好妹妹”地叫了一通,搂作一处对了个嘴儿,过后复又牵引她拐入个窄弄,寻到处荒弃已久的破屋走了进去。 那碧桃哪里晓得男儿心怀鬼胎,见左右无人,倒大发娇嗔:“你这冤家好狠的心肠!想是另有合心意的姊妹,绊住了手脚,这才许久不来寻奴。” 话音未落,便不知被甚么东西罩住了面门,待要疾呼又被块绉纱汗巾子堵了口,挣扎间只觉身后靠上来个高壮的汉子,一只大手上下摸索,把那两个奶儿揉搓不停,另一手往下分了玉腿,搅弄花心,径直把根搽满淫药的粗指儿喂进了穴里。 此般手段便是那勾栏院里的花娘尚捱不得,更不消说这情窦初开的小女子了。不消片刻,那淫药发作,不待潘六螂去操弄她,碧桃自个儿倒添了许多骚兴,把那阴户大敞,玉体轻偎,嘴里呜呜咽咽地不知说些什么。 那潘六螂本就绝了几日荤腥,见这淫态哪里还忍得?只权且把这碧桃当做那受慕的佳人,好生轻薄了一回。 待得娇花吐蜜,云收雨散,那尺来寸粗长的阳物软滑出来,顺带引出团浓浊的白精,颤巍巍地堵了穴口,看着着实可怜模样。 潘六螂此时方生起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将那汗巾子与遮面的衣裳一并去了,又把双招花惹草,惯弄风月的眼儿相觑,两个揽作一处,少不得拿些软语情话喂她。 这碧桃虽从来只相好了一人,到底是个色系女子,哪有不爱郎俏的?经此一遭倒也引出些春情,索性破罐破摔,浮浪起来,嘴里“冤家”、“好人”地唤,淫性上来,凑手去抚弄那驴样的物什,又跨坐在上面,胡蹲乱丢,套弄个不住。 那来禄儿站在一旁看了好一场春宫,色心骤起,腰下直竖竖坚硬,再忍耐不得,越性上前去助兴,一面轻拢慢捻,揉弄奶尖,一面骂道:“个小淫妇,六爷可肏的你爽利吗?” 碧桃正在兴上,哪里能应他?又怕隔墙有耳,教人听去,只得将一节素白的玉指含在嘴里,嘤嘤娇啼。 自此后,这主仆二人倒成了床上兄弟,把个好端端的女儿家调教成了淫娃荡妇,此乃别话。 却说这一日叁人又聚在一处取乐,潘六螂眼见着碧桃食髓知味,色授魂与,便拿话探她:“桃儿可愿与我做个长远夫妻么?” 那碧桃自然无有不可,娇声道:“奴家微末出身,哪里配得上官人?若得怜惜,赎出府去,不拘做个什么,全依官人就是了。” 听此一言,潘六螂便知所图之事已成七八,当下笑道:“我如今尚未娶得妻室,不好讨你回去做个二房,倒有条妙计,你可要听么?”碧桃心里怦怦乱跳,口中只应道:“官人但说无妨。” “前些时日,府上县爷传出话来说要做亲,如今这般光景,我若把那小娘子娶了在手,卿卿随她家来,挨上一年半载抬了房,岂不两便?” 诸位看官,这碧桃若是个好的,听了此话自知端的,怎奈人心不足,欲壑难填,丫鬟存了害主的心,倒比那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更显阴毒,但听她道:“官人此计甚妙,只是那县爷夫妇素来爱惜女儿,立誓要与她寻个锦绣才子,文章魁首,待得日后登了仕途,好受个现成封诰,官人此遭若要成事,不如使些手段。” 那潘六螂心知她有了主意,倒也不急于一时分辨,兀自伸手探她牝户,摸得满掌濡湿,调笑道:“这般手段如何?” 碧桃得了趣味,哀哀气喘,又拿粉拳轻砸他数下,接着道:“那小娘子便是个玉做的菩萨,空长了副好皮囊,整日介读书习字,固守礼仪,无趣得很。官人既想她的帐,只需在众目睽睽下叫她丢了清白名声,到时鱼肉刀俎,还不任人处置么?” “妙极!妙极!只是如此行事眼下却无趁手的良机。” 碧桃笑道:“合该是天赐的姻缘,这月十九恰是观音诞辰,又逢城中新造起个放生池,紧挨着龙溪河,景致甚美。县爷夫人是个信女,当日必要携女同游。想那老少丛集,游人四顾,稍有不慎错足跌了进去也未可知……” 话未说尽,尚留叁分余地,潘六螂敛眉思索一番便得个毒计浮上心来,凑到碧桃耳边如此这般分说了一通,直听得人内心火动,暗暗咋舌。 不题潘六螂这番计议到底如何行事,且说这日晚间沉知县夫妇卧床夜语,谈及才将收到的一封家书,叹了几叹。 原来沉知县还有一兄长,名唤潋卿,长他几岁。俩人本是同胞,又且父母俱亡,撑持度日,故而感情甚笃。 那潋卿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虽于进学上没甚天赋,倒早早走上经商一途。累年辛劳,竟也攒得家财万贯,良田百顷。 可惜他命里孤苦,妻子早早亡过了,独留下个女儿,恰与弥真同岁,唤作琼真。 这琼真又与别个不同,自幼不识女则女戒,性子更是伶俐跳脱得厉害,时常扮作个小郎君跟随父亲外出走商。积年下来,辗转红尘,见惯风浪,全无半点闺秀模样。 潋卿本意与她招个赘婿上门,哪想到这当口上却逢了意外,琼真一双妙目失了光彩,竟再不能视物了。 父女俩个此时耽搁在平江府中,写了书信来,只道要在江南徘徊些时日,寻访名医。 孟氏一片慈母心肠,哪听得这个?寻思再叁道:“十九那日观音诞辰,龙溪河边放生有趣,莫若备上些水货香烛,做些好事,也与侄女儿求些功德。” 沉知县点头允了,是夜吹烛分帐,歇下不提。 第四回诡计多英雄难救美结善缘娇儿觅佳姻 却说那孟氏既存了善心,第二日便遣人买了好些墨龟锦鲤,暂且养在院中。 不觉光阴过隙,捻指已是十余日光景。看看天气,连日来斜风疏雨,四下乱红坠坠,鸟雀啾鸣。孟氏这日里与女儿对坐廊下听了场雨,免不得叹道:“这雨不知停歇,明日可怎生是好?” 弥真方描就个雨打芭蕉的花样子,闻言笑了一笑:“母亲尽管宽心,我瞧着云舒日见,想来也下不到明日去。”果然那雨止到一更时分,次早水光潋滟,山色空蒙,一派天朗风清的好景象。 孟氏早起推窗见了,当下喜得念了句佛,妆扮妥帖后取个帷帽与女儿戴了,又命两乘轿子伺候,一路晃晃悠悠,直抬到桥边,下了游船。 母女二人自坐一桌,几个随侍的丫鬟分立两侧。其中一女恰是那碧桃,俏生生地靠了窗檐,一双眸子先时倒还收敛,片刻后便频频侧顾,直望向近旁一条满聚了粉头的画舫。 只见那舫上香风阵阵,红袖招招,粉的、绿的凑做一堆。几个浪荡子弟或卧或坐,各自怀里兜着个花娘,一面调笑取乐,一面擎着嘴儿贴唇相亲。 正中有一郎君着了身鸦色锦袍,头戴软翅纱巾,鬓边别花,手上支着把红骨细洒金的纸扇,一面搔弄花娘的奶儿,一面挑眉看了过来,端的是富贵风流,潇洒无边。 这般人物,不是潘六螂又是哪个? 只是此番轻浮作态恰被那孟氏瞧在眼里,自然满心不欢喜,生怕歪带了女儿。转回头来又见自家使女神色飘飞,更是不悦,少不得随口点她几句。 那碧桃诺诺地应了,面上一副受教模样,心底里反怨毒上来,只暗想:“有道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今日偏要叫你这乖乖女儿折在这里,且看你还抖得起来么?” 不说碧桃与潘六螂这场眉眼官司,单论龙溪河两岸芦荻丛丛,鸥鹭翩翩,河上游船如织,陌间行人似缀,来往男女络绎不绝,都往那放生池去,果然好一番胜会。 孟氏忙命艄公点蒿,家下仆从抬了水货,一行人下得船来,抬眼便见前头好大一座牌楼,上面刻就几行短诗,恰是: “茹素亦茹荤,凭我山有野味。不杀亦不放,任他海阔天高。” 弥真驻足看了片刻,深觉佛道至简,禅理奥妙,正心中默念,却见近旁人群拥簇,几个身着布衣直裰的文客行将过来。 内中一人笑道:“子冉兄且观这水乡景致,比之扬州如何?” 那教人点了名的郎君应道:“世间美景千万,莫不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如何比得?倒是此地民风淳良,百姓向善,令人可亲。” 听此一言,弥真心弦稍动,抬手撩了纱帷,把眼看向那人。 只见他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段颀长,质若松雪,眉眼生得极清极俊,嘴角微含笑意,一派萧萧肃肃的文士之风。 弥真愣了一瞬,只觉自己仿佛在哪里遇过这人,还待细看,恰逢他侧转身来,两厢里正正打了个照面。 一个是翩翩少年郎,一个又是懵懂女儿家,弥真一张粉面霎时红透,忙不迭落下手来,缀在孟氏身后快步走远了。 那班文客眼见个美娇娥婉转蛾眉,羞得去了,一时哄闹开来,不住打趣。谈笑间,不觉放生已毕,堪堪日过正午。 众人俯仰四顾,但见池面波光粼粼,远山空翠欲滴。那溪河两岸聚了不少红男绿女,有俯就喂鱼儿的,有垫足攀花儿的,有临水自照比美的,有随性荡舟遣怀的,更有设席饮酒,击鼓为乐的,真个畅心悦目,美不胜收。 娱兴正酣时,忽见那河上停就的画舫不知怎的撞将过来,众男女忙忙避了,险不曾跌落下去。 有那气燥的,耐不住便要高声喝骂几句。正吆呼不停,不妨那舫上冲下来几个子弟,与岸上众人纠扯在一处。慌乱间,你推我搡,有人便迎面扑在条游船上,惊得船中人啊一声喊叫。 艄公赶忙扬蒿,哪里及得?眼见个着粉衫白裙的小娘子站立不稳又拉扯不及,竟从船头直直掉落下去,咚一声溅起好大水花,身子在波澜间沉沉浮浮,顷刻便要没顶。 船上女眷早唬得一跳,口里没命地喊“小娘子”、“我儿”,不一时又唉唉哭嚎起来,听的人揪心不已。 正没奈何,那画舫上、河岸边齐齐跳下来两个高壮男儿,一人着锦袍,另人穿布衣,几个起伏便游到近处。 只是那锦袍男儿力有不逮,又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到底落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旁人英雄救美,自己图谋不果,恨得险些把牙咬碎。 而那布衣郎君甫一上岸便被人群团团围将上来,面上湿漉漉的,被水泽润得愈发俊美,与正昏迷不醒的小娘子一处,宛若神君仙子一般。 有识得人的,便低语道:“那游船中的是县爷的家眷,这小娘子样貌不俗,衣饰华美,想来应是女公子了……” 正悉悉索索议论不停,就见个妇人家跌撞着过来,扑在女儿身上哭个不住。好在还有个晓事的婆子,急急遣人去县衙里报给沉知县知道,又忙命家下仆从携了母女二人返还归家,方才朝那郎君再叁言谢。 这里沉知县得了消息便骇了一跳,赶忙转回后衙,果见他浑家一双眼睛肿的蟠桃也似,失魂般呆坐在女儿床前,见他来了,耐不住扑进怀里,口中啜泣道:“官人,女儿若有个闪失,我便随她去了罢……” 沉知县心痛难抑,揽着妻子安慰了半晌,等到郎中上门搭了回脉,知道女儿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夫妇二人心中一颗大石方才落地。 只是这场祸事不大不小,孟氏想到女儿终身大事,不免又忧心起来,说道:“如今出了这样事体,女儿家清白有污,如何再寻得好亲事?“ 沉知县叹道:“便是没有缘分,便把女儿留在家中又有何妨?” 不题夫妇俩这一番思绪,却说弥真第二日上便醒转过来,孟氏这边厢正端了汤药喂予她吃,却见个婆子匆匆赶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孟氏听了倒有些纳罕,及至转出后院,入了花厅,就见个鹤发童颜的老妇人正坐在下首,沉知县一旁陪客,两人均是言笑晏晏。孟氏连忙紧走几步上前纳了个万福,口中道:“晏妈妈向来少见,今日如何有空得来?” 原来这老妇人夫家姓晏,乃是吴地的一方大儒,夫妇俩无子无女,平日里隐居山林,煮酒论茶,弹琴养鹤,久不沾人间烟火气,是以孟氏倒不知这位寻常人家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今日为着何事登门。 那老妇人眉眼弯弯,未语先笑:“老身此番来,却是要做一回月老,牵根红线与你家的小娘子。” 夫妇俩闻言对望了一眼,面上俱是讶色。沉知县忙做了个揖,问道:“不知是哪家的郎君?倒劳动晏妈妈前来说亲。” “说起这位郎君,倒是我家那老头儿的一位忘年小友,年将弱冠,游学到此,昨日龙溪河边携友出游,不曾想却救了个落水的小娘子……” 老妇人说到这里便顿了一顿,脸上笑意促狭,果见那夫妇俩俱是个惊讶的模样,又接着道:“这位小郎君昨夜匆匆来寻,求告再叁,央我务必今日一早便来,我瞧他一片诚心,便厚着脸皮来说一说亲事。” 孟氏问道:“不知这位郎君名姓,又是哪里人士?” “那小郎君姓陆,名唤清举,父亲任扬州知州,外祖在朝,家风很是清正,更难得他才学出众,品貌俱佳,是个胸有丘壑,玉枝般的人物。” 有道是有心栽花,无心插柳,沉知县夫妇听那老妇人道明原委,真个是感慨万千,啼笑皆非。 因这一桩意外姻缘,想是月老牵线,喜鹊搭桥,陆沉两家本就有旧,因而互通婚书约定良辰,此乃别话,按下不表。 第五回沈潋卿携女下江南顾百拙行善终得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沉知县兄长潋卿累年行商,攒得家资颇富,可惜早年丧妻膝下无子,单一个女儿,名唤琼真,爱得如珠似宝。 这位小娘子时常跟随父亲在外行走,养得性子百伶百俐,待到十叁四岁,莫说拨算珠理账,就是要她撑起间铺面来,也绝不在话下。 潋卿欣慰之余,又见女儿一日艳似一日的娇容,难免计较起她的婚事,只是那才高的嫌她铜臭,憨实的又惧她泼辣,来去几月竟无一人堪配。 那潋卿虽不以为意,一心要她顶立门户,却把个从小随侍的乳娘愁得昼夜忧心,逢着初一十五便要去进香许愿,盼着琼真觅一个良人,日后两心相悦,圆满安乐才好。 这一日正逢佛诞,主仆二人备了香烛牲礼,又唤一乘轿子伺候,一路晃晃悠悠,往城外去了。 一行人绕林过桥,眼见日头高升汗如雨下,正盘算着歇息片刻,却见一旁山头上冲下来一群蒙面大汉,手上白刃晃眼,嘴里呼呼喝喝,顷刻间便把一众仆从吓破了胆,纷纷抱头鼠窜去了。 慌乱间好一阵拉扯,免不得左脚绊右脚,把个轿子拦倒在地。可怜琼真心窍玲珑,到底是一介女流,软绵绵的身子颠将出来,一头磕上块石头,立时便头破血流,人事不知了。 那乳娘一个妇人,见这情状也只顾扑在琼真身上哭个不休,哪里有什么转圜的法子。好在还有几个善武的护卫,与那些山匪纠缠片刻,又把随身带着的财物尽数抛去,方才勉强护着主仆二人逃脱了出来。 这一回可谓九死一生,琼真负伤昏迷,长睡不醒。家人与她延医问药,又在花园拜斗,所幸心诚所致,神佛显灵,琼真倒也慢慢醒转。 只是那一磕到底伤了根本,淤肿难消,一双凤目自此失了光彩,竟再不能视物了。 她自己本是个好强的性子,如今陡遭此祸堕了心志,一连哭了叁日不止,听者无不伤心垂泪,叹她命苦。 而那潋卿眼见女儿郁郁消沉,日渐清瘦,想起亡过的爱妻,越发愧苦难当,整日里求医请药,不惜费去多少银钱。 哪曾想眼疾未愈,反倒引得许多杏林中人上门,皆是个毛遂自荐的意思。只是但凭他登门时说的天花乱坠,及至访实,都无甚医才。 其间有个姓罗的道医,惯来游走江湖,不知见过多少疑难,诊治之下虽也束手无策,却语态恳然,仙风道骨,潋卿便敬他几分,言谈间文辞切切,求告出路。 那道医见他一片慈父之心,难免动容,便叹道:“令千金之疾,若要它痊愈,非名医不能,在下学艺不精,有心无力,好在云游几载,见过不少能人异士,如今倒可为你指出条明路来。” 潋卿闻之大喜,当下便备齐酒菜,好一番答谢,宴上又听他细细分说,娓娓道来,方知那隐世高人乃是一方术之士,人称湖上公“的,远居长江以南,太湖山水之间,素来喜怒莫测,踪迹难寻,即便是那有缘相见的,也大都无缘相识。 这本就是桩说不准又料不定的难为之事,换做旁人恐怕断不会信,只是潋卿救女心切,听了满耳已是信了十分,果真振奋精神做起打算来。 不出半月,清河县中的沉家商铺便通换了牌匾,偌大的宅院朱户紧闭,只留些许仆从留门看守,主人家早已将一应事务打点妥当,携着娇女并一队人马,南下投医去了。 此去山高路远不消细说,所幸那琼真自离家后眉目渐舒,随着父亲游历吴越山水,遍访前朝古胜,虽则依旧眼不能视,身有不足,倒也心怀开阔,常有笑意了。 潋卿满怀安慰,也留意着要寻那世外高人,心切难得。正是: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话分两头,再说平江府吴江县内有户豪绅闻名乡里,主人家姓顾名佰岩,祖上原是太湖两山人士,假舟楫善货殖,来去风波间,惯走八方四路。后来家道渐殷,一代富似一代,传到他手里,已算得上平江府内头一个富商。 只是人无完人,这顾员外虽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却偏偏生了副极丑的相貌,不说臼头深目脑满肠肥,却也面貌粗陋身材五短。有那好事促狭的,便给他取个别号,叫做“顾百拙”。 本是个嘲讽的意思,哪曾想“红颜多薄命,福在丑人边”。他连娶七房,皆是那有才有貌的绝代佳人,平日里妻妾和睦,夫唱妇随,羡煞旁人。只可惜命中无子,前头虽也生了六个女儿,却迟迟凑不来一个“好”字,因而每每思量,以为有命,唯恐自身德行不修,天绝后嗣,平日里便将“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这八字视为箴言,少不得布粥施米,扶贫怜弱。久而久之,远近乡民倒都赞他是个一等一的大善人。 不期一日那顾夫人吴氏夜间发梦,周身迷雾环伺,转瞬却又拨云见日,有一玉燕自东南飞来,口中衔一桃枝,投入她怀中,再寻不见踪迹。及至醒转,那梦中所见依旧历历在目,更觉吞气馥郁,口舌生香。 吴氏心知这梦兆必有一验,倒也不曾与人说起。过了数月,果然贪酸嗜睡,日见惫懒起来。郎中上门搭脉,见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自是连声道喜,得了好大一封赏银。 如此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却是银牙咬青丝,绣鞋尽挨尘,辗转一夜方诞下个白胖男婴。只见他俊眉修目,耳圆面润,眉心天生一点红痣,不似凡夫俗子,倒如那座下仙童一般,引得众人连连称奇。 顾员外本有隐忧,如今得此娇儿,竟无半分像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只当是天可怜见,自己行善积德有了好报,故取侞名叫做见善,另有个学名,写成云昭二字。 自此以后,再无烦事绕心头,不觉光阴迅速,一晃十数载。 如今那小儿业已长成,果真是年少春衫,跨马斜桥。另有一诗赞他俊俏,不知何人写就,倒在坊间流传开来,正是:翩翩顾郎,琉璃之子,年十有五,如日在东。 只是这顾家公子纵有千般好,终被娇宠得过了。父母长辈自小溺爱,上头几个姐姐也一味偏袒,以至于文不成武不就,混成了脂粉堆里的常客,牌九场上的英雄。身边几个常来常往的同道,又有哪个真心待他?莫不是当面逢迎,背后奚落,只管叫他“善财童子”。 顾员外夫妇见他实在不像,虽有意管束,却终究硬不下心来。便是被气得狠了,也只能抚膝跺脚,长叹一番罢了。所幸他秉性纯良,倒也不曾惹下了不得的祸事来。 忽一日春深澄明,杨柳依依,吴氏拜客归家,路遇骤雨,便在近旁一处弃庙暂避,适见一个布衣草鞋的苦行光僧,孑然一身,瑟缩在一处打坐。 吴氏本有向佛之心,又见可怜,遂想施些糕饼银钱予他。哪曾想那老僧却推却不受,只躬身合十,称念圣号,含笑道:“女施主,当年那玉燕衔桃,投怀而来的贵子可已长成了?” 听闻此言,吴氏惊了一跳。她本是个聪慧女子,昔年梦兆未与人言,便是存了几分避祸锋芒的心思,万没想到今日竟被这素昧平生的光僧一语道破,一时思绪万千,心中长叹,欠身道:“老师父既有此问,想必早已了然于心……小儿顽劣,这吴江县中谁人不知?岂敢妄称贵子……” 老僧但笑不语,只将一枚红笺奉上,并无别话,披蓑携杖,孤身走入那愈轻愈缓的烟色雨幕中,踪影渐淡了。 吴氏目送他行远,回神间恍若梦醒,垂眸看向指尖拈着的这枚明蝶也似的纸笺,却见上面写着几行短偈,正是: 情劫易渡,美眷可期;得意逢妇,前程有缘。 —— 我爱的顾小官人来了!预计下章解锁新人物,再炖点肉吃。 非常感谢suizo小仙女对本文的喜爱与支持! 第六回柳少尹临别托明珠顾小官受困双香楼 却说吴氏弃庙避雨,得遇行僧相赠红笺,一时又惊又疑,日日记挂,成了心事一桩。 顾员外瞧在眼里,想她生辰将近,便做主设席,邀了县中不少富户登门,又请那当红的戏班唱曲,可谓胜友如云,高朋满座。 吴氏另在后院排酒,适逢菡萏竞盛,临着水榭凉风习习,倒也快意非常。往来的贵妇人、娇娘子或立或坐,也有那团扇遮面的,眉目流转间巧笑嫣然,远望去果真鬟鬓如云,香风似雪。 但见其间一个生得眉清肤白、体质纤弱的小娘子,正挨坐在吴氏身旁,粉颈低垂,玉手落膝,通身毓秀,令人见之忘俗。 因这一张面孔,竟是往日里未曾见过的,又是正逢婚龄的闺秀,自有人去探她身世,访她名姓。 原来这小娘子姓柳,名从玉,正值二八芳华。母亲王氏女,与顾员外乃是姑表至亲,早先不幸亡过了。父亲行伍出身,官至少尹,此前因往广南路上任,携女途径平江府,被顾员外留住,宿在府内,盘桓数日。 那柳少尹本是个粗汉,教不得女儿,又恐她青春蹉跎,临去前便把这千金骨肉相托,再叁拜谢,泣然泪下,说道:“弟此去,关山重隔,并无别挂,只这一颗掌上明珠,仍未有撷,终身无靠,我便是身死,也无颜去见她母亲。” 吴氏一片慈母之心,又喜爱她聪慧内秀,越发怜爱,当即便拢了在怀,只应道:“妹丈无需忧心,甥女如此品貌,合该配个如意郎君。我今日承托,定要选个佳婿予她。” 既有此诺,此番宴请吴氏便引她见客,自有几分相看人家的意思。 只是这柳从玉却有些心不在焉,手里的帕子被颠来倒去揉了个遍,眼睛频频望向近旁一个月门,面上很有些急切。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个使女匆匆赶来,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柳从玉闻言立时变了脸色,两道弯眉轻蹙,追问道:“此话当真么?” 那使女低声应道:“哪里有假?奴方才亲眼见着小郎君又随那班子弟出门去了,嘴里直说要去寻什么月娘子还巾帕,想来是哪个门户人家,专勾爷们儿的魂呢!” 这一番话下来,柳从玉半晌无言,失魂落魄般呆坐了片刻,便跟吴氏告罪,只称身子不爽利,要回房中歇息。 吴氏自然应允,虽有些纳罕,到底人多口杂,不便深究。只是此番作为落在旁人眼中,自当这小娘子虽面貌柔美,性子却很是乖张,即便先前有心结姻,此刻也暂歇了心思。 不提这柳从玉因何事失魂,且说众女眷席上饮宴,一时花簇锦攒,传杯弄盏,又趁着酒兴行令,直耍到暮色四合,方才散场。 吴氏应酬了半日,兼贪杯了些,靠在美人榻上靡靡欲睡。正要吩咐拢被安置,却见她的贴身侍婢掀帘子进来,口中急道:“娘且慢些,外院伺候哥儿的怀安递话来,说是有事要禀。” “可说了何事?莫不是那混账魔星又惹了祸!”吴氏本还有些醉意,听了此话倒灵醒了大半,一迭声要唤人进来问话。 不一时那怀安躬身进了院门,头不敢抬,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颤声道:“烦娘做主,郎君此刻耽搁在双香楼中,遣小的来取银钱,说是要……要替那唱曲的月娘子赎身。” 吴氏哪里想到,这笺诀竟应验的这般快,想她那顽劣的小儿,向来溺于玩乐,却少染女色,此番要替个门户女子赎身,实是不寻常得很。细想来不免酒气上涌怒气攻心,也顾不得那许多,只扬声要人去将他押了家来。 好歹被身旁的婆子拉住,劝道:“娘子莫要急躁!咱们哥儿是个乖巧和善的,此番想是另有缘由,何不听怀安将前情后果论清楚?” 怀安是家生子,和顾家郎君一同长大,平日里最是伶俐听话,唯命是从,只是兹事体大,吴氏又早有吩咐,他哪里还敢隐瞒,索性一股脑全抖落了出来。 倒也不是什么污遭事,论其缘由,还得从此前的云岩寺一游说起。 这云岩寺建于前朝,依山傍水,风景秀美,每年春深漫山山樱竞开,乃是吴江第一盛景。近寺数里遍植花树,或粉或白,如云似烟,一路春意拂面,淡香扑鼻。 花期正盛时节,城中秀士文客多设雅集,游人无数。天长日久,那寺前檐廊两壁便写了不少题咏,既有古诗,亦有词赋,多是先辈巨公、当朝名士的笔墨。 一月前,顾云昭与县中的一班子弟前去赏花作乐,不想行至半程倒遇了急雨。 众人纷纷进寺躲避,转过长亭却见几个少年围在檐下的粉壁前,中有一人正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少顷落笔,纷纷挨拢来看,只见其上写道: “十日山樱作意开, 绕花岂惜日千回。 今昔风雨偏相厄, 谁向人天诉此哀?” 那题字的少年人负手昂头,边走边咏,待一诗咏毕,见周遭同窗皆深赞“好诗”,正心中窃喜,却听近旁有人竟“嗤”地笑出了声来。 __ 大家元旦快乐~ 2020年的最后一天我在码字,不知道大家都在做什么? 希望我们在新的一年里都能万事如意,平安快乐! 2021年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码字。 写这篇文存粹为爱发电,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如果喜欢请多多给我留言~ 这章写的比较仓促,还没有写到肉肉,下章一定! 第七回俏郎君强作词赋人虬髯客月下会春心 顾云昭懒着身子靠在廊柱上,嘴里叼了根谷莠子,把眼睛一一扫过面前的这班文客书生。 只见酸的酸,腐的腐,俱都人才平平,无甚出彩,内中惟有那题字咏诗的少年面貌俊秀,润比明珠,可惜未免有些恃才傲物,目下无尘,着实令人见之生厌,嗤之以鼻。 那少年转过头来,恰巧瞥见顾云昭嘴边的笑意还未及散去,正饶有兴致地瞅着自己。他倒也不着恼,反而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有何高见?” 顾云昭不习诗文,不通笔墨,哪里有什么高见?当下也不去理睬,手中晃着腰间别的流苏小香缨,大摇大摆地要往里去。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县中的仙童,顾家的小官人啊!” 听了这话,顾云昭便住了脚,回过头来看那说话人。 却见说话的正是一个形容清瘦的布衣书生,此刻满面怒容,素脸握拳,一副誓要为同窗出头的姿态。见他回头,全无惧色,反倒忍不住又迈前一步,放声道:“顾小官人家学渊源,文采斐然。我等才疏学浅,所作诗文想来入不得眼,如此何不以文会友,切磋一番?” 顾云昭听他一口一个小官人地叫,心中早不耐烦了,索性又转过身来倚柱抱臂,反问道:“这有何难?不知此诗花费多少功夫得来?” 那题诗少年道:“在下不才,此乃随性而作,所费约莫一盏茶功夫。” “既这般,我便用半盏茶成诗,如何?”顾云昭眉眼弯弯,信势满怀,面上一派从容,倒叫人心中火起,疑他是故意为之,存心折辱,正耐不住要争论一番,却听他又道:“小爷我正要如厕,便劳诸位在此等候片刻,待我折回罢。” 说完也不去看众人或青或白的面色,径自晃着身子往里去了。 怀安匆忙跟上,见自家郎君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小心翼翼道:“爷,咱们莫不是要从茅厕翻墙……” 话未说完,便被赏了个栗暴,“翻什么墙?不就是作诗吗?小爷我信手拈来就是好诗!” 顾云昭指了指廊前栽种的一株随着风雨正簌簌摇落的山樱,随口道:“一朵二朵叁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九朵十朵千万朵,落入烂泥光裸裸。” 一诗吟毕,怀安张着嘴不敢言语,又实在难以恭维,正苦着脸不知所措,却听一道凌凌轻笑从近旁的花墙镂窗外传来。 主仆二人循声望去,透过花窗只隐隐瞧见一高一矮两道倩影正挨着头笑说些什么,其中一女身着黛绿襦裙,披帛委缀,背身而立,身姿极为窈窕。另一女想是侍婢,见惊动了人,便匆匆携了娇客,执伞转过月门,匿了踪迹。 如此惊鸿一瞥,连那女子的面貌都未看分明,待回过神来,周遭只余稀稀落落的一片雨声,水汽织就的薄雾密密匝匝地笼着庭院,恍若坠入仙境。 顾云昭疑心自己是花了眼,鬼使神差地随去,也顾不得细雨打湿衣袍。只是那月门外哪里还有人影?所幸徘徊间拾得一方素色巾帕,其上绣了几行诗,正是: “山深未必得春迟, 处处山樱花压枝。 桃李不言随雨意, 亦知终是有晴时。” 顾云昭字字念来,只觉应景得很,又见下题“清月”二字,听来颇似女儿家的闺名。正暗自思索,却见天上云烟渐舒,雨过天晴,日光斜斜洒落,极目望去无尘无垢,花柳色新。 适逢一个洒扫寺僧行过,面朝二人施了一礼,便被叫住。待问及这寺中随喜的女香客,那寺僧只道今日雨急,游人无几,女客更是少见,唯有城中双香楼的月娘子前来礼佛,又添了好些香油,适才已去了。 这却是,无巧不成书,无缘不相逢,因这一方题诗巾帕,倒牵扯出好长一段故事来,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怀安说到此处,抬头觑见吴氏脸色缓和了些,便接着道:“郎君他拾了那帕子,与人斗诗时便随口吟了出来,却是把人惊了一跳!可恨那班酸腐书生满心不服,只称断不信此诗是郎君所作,吵嚷个不休。” 吴氏问道:“既如此,又是怎般收场?” 怀安道:“郎君便直言作那诗的实则是个小娘子,只因见不得有人矜才使气,才叫他代笔……没想到此话一出更是叫人恼羞成怒,到后头纠扯起来乱作一团,不知哪个出了拳,那书生便嗳呦一声扑倒在地,半边脸肿起好大一片,活像只乌眼鸡。” 这般绘声绘色,听得吴氏再绷不住面,到底忍不得笑出了声。 那之后的事体倒也不必细说,无非是干了仗又伤了人,更且扰了佛门清净。流言蜚语辗转传到顾员外耳中,惹得他大怒,自觉平日里对这幼子放任太过,遂狠下心来拘了在室,要他自省自新,戒骄戒躁。 只是今日府中宴请,吴氏本就怜爱儿子,万难忍心教他禁足,私下里卸了钥匙予他方便,却不料这前世的冤家竟是片刻不得消停,生生又惹出这场事来,细想来不免叫人长吁短叹。 吴氏身边的婆子惯会瞧眼色的,忙宽解道:“依老奴之见,咱们哥儿也未必就是对那女子钟情,许是有缘,又见她沦落风尘,可怜罢了。” 怀安亦帮腔道:“那月娘子是个苦命人,听闻原也是好人家女儿,可惜家道中落,又被亲眷哄骗着卖入门户做了养女,生死全不在自己手中。郎君他最是心善的,方才见她身不由己,倚门献笑,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便要赎身……” 吴氏心中叹了又叹,到底招手命那婆子附耳过来,细细吩咐了一番。 婆子领了差事,脚下直如装了两个火轮,少不得同怀安一道,赶往那双香楼去了。 不提此番如何了局,却说这院中一举一动,透过遮头片瓦,恰落入了一人眼中。 此人身高膀阔,面貌英武,腰间束一条搥带,项下生一圈虬髯,魁梧不凡。只见他身轻似燕,足尖在暗夜间轻点数下,便翻身跃入个小院。 这小院临着水榭,内中遍植翠竹,微风掠过飒飒作响。此时月色朦胧,竹苑深处亮起灯烛,男子探窗而入,顿觉周身立时笼了阵似有若无的杜蘅香。 寻香而去,却见层层纱幔后摆着张雕花拔步床,床上垂挂红绸,系于两端,有一小娘子正跨坐其上,身下花穴裸露,玉股微张,磨蹭着红绸前后摇摆,淫靡非常。 再定睛去看,那可人儿钗环早卸,一张粉面脂粉未施双颊酡红,乳前半遮一件合欢襕裙,动作间两团软肉呼之欲出,诱人采撷。 不一时,那双奶儿便如愿被人拢进掌中,男子从后贴上娇躯,隐忍着在玉白肩颈间轻吻数下,笑骂道:“我的好玉儿,这般骚浪可如何是好?” —— 我不是故意卡在这儿的,原谅我…… 文中这几首诗皆有出处,这里我就不一一说明了。 第八回过江龙小试鱼水情女校书暗垂离人泪 原来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寄住在府中的柳家小娘子从玉。 柳从玉母亲早亡,父亲粗莽,自幼缺了管束,早早便习得了男女情事,食髓知味。昔日尚在家中时,院中的小厮与她多有首尾,如今离家在外,每每长夜寂寞,少不得自行纾解,以慰春心。 而那夜探香闺的男子,复姓尉迟,单名一个肃字。此人原是太原府人士,年少时行走江湖,轻功了得,人送个绰号,叫做“过江龙”。后因私窃大内财物,引得朝廷悬赏通缉,迫不得已隐姓埋名,投入柳少尹门下,至今已过叁载。 此次柳少尹奉命上任,把这护卫留给女儿差遣,哪里想到却成就了二人好事,如今俨然已是入幕之宾,裙下之臣。 只见柳从玉转过身来,软下腰肢便往男子胸前靠去,一面伸出玉臂勾搂住颈项,一面又吐出香舌索吻。 尉迟肃被她勾得腹下鼓热,情难自禁,立时噙住那软嫩小舌又吸又吮。待过足了瘾,耳边听得佳人娇喘吁吁,不免惬心一笑,扯开襕裙,耐着性子往下舔舐,直至唇舌攀住那颗颤巍巍红透的乳尖,便如饿虎扑食般满口含下。 柳从玉娇呼一声,虽眉间轻蹙,却不觉挺了挺胸,将那团软肉又往前送了几分。如此淫靡艳色浮浪姿态,惹得人色心愈炽,恨不得把这玉瓶般的美人揉成齑粉,嵌入体内。 可怜那双奶儿,被玩弄得红卜卜涨挺挺,上头吻痕遍布,好似撒了胭脂一般。尉迟肃看得心痒,将她从红绸上一把抱下,扑入被褥之中。 柳从玉软着身子伏在榻上,润白圆臀高高翘起,回首笑道:“好哥哥,这便等不得了么?” 尉迟肃多日不与她亲热,此时再忍不得了,也不去理会这话里的调笑,只把眼睛盯住那微陷的腰窝和软腻的花穴,一把扯下搥带,露出腹下的粗壮物事来。 “小娼妇!待爷好好堵住你下头这张嘴!”尉迟肃说着话便把住肉棒在花穴处蹭了蹭,直等那娇儿耐不得痒摇摆起臀来,便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如此肉肉相贴深插浅送,柳从玉只觉花穴深处又酸又软,快意非常,不觉控着腰肢前后迎合,一时间帐中只听得女子沥沥娇吟,似痛似欢,宛若仙乐。 直待绿暗红飞,雨散云收,窗外水静风清,月已中天。尉迟肃伸臂将那可人儿揽入怀中,又贴唇在她汗湿的额角吻了一记,笑道:“乖心肝,今夜怎的这般情热?” “白日里多饮了几盏凉酒,不想入了夜倒有些烧心……”柳从玉嘴角含笑,半卧在男人胸前,手指顺势往下抚摸,在堪堪触及肉茎之际却被人一把握住。 尉迟肃将那葱白的指节抵在唇前摩挲,瞳仁中映着眼前人依旧酡红的面颊,说道:“怕不是凉酒烧心,而是求而不得,借酒浇愁吧?” 柳从玉抬眸瞧了他一眼,心中虽知这话和了些醋意,嘴上到底不动声色,半真半假道:“我那舅母眼中的良婿,俱是些只知伏案的书呆子,着实无趣……我瞧这府中的哥儿倒好,一来模样俊秀,二来性子落拓。我若嫁与他,倒也不图甚么两情相悦闺帷之乐,只求日后相敬如宾,莫要碍着你我姻缘长久罢了。” 听了这话,尉迟肃心中自有计较,又想起适才私窥所见,不免凑到她耳边说了一通。 柳从玉哪里晓得后头竟还有这番原委,只咬牙暗想:“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既起了这般心思,便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她胸中怒火熊熊,面上却不漏一丝一毫,只软着嗓子道:“这女子有些蹊跷,你且盯紧些,若她阻了我的事,便……” 说到此处,柳从玉笑了一笑,这言语间的未尽之意不言自明,尉迟肃心领神会,自是无有不从。 一时话毕,欲念又起。尉迟肃捱过身来,就手抚弄起那两团乳儿,只觉满掌腻滑如酥,爱不释手。摩弄半晌,两个揽做一堆,嘴对嘴含吸咂吮,下身牢牢砌在一处,捣耸间水泽点点,情液泛泛,正是: 双双蝴蝶花间舞,两两鸳鸯水上游。 隔间外伺候的婢女听了一夜壁脚,免不得春心荡漾,阴门处酸痒作怪,好似小解般湿浓浓一片,没奈何索性伴着那床棱摇戛的声响摸弄了一回。 直至五鼓时分,天色将明,听得房中窗棂吱呀作响,一道黑影掠了出去,起落间便不见了踪影。 闲话休叙,且说次日一早,前夜里双香楼中的艳闻便已在旧院妓家流传开来。 那些束了发还未曾破瓜的清倌人聚在一处,说起这桩事时,无不津津乐道。有人心中好奇,因而发问:“听闻那月娘子本姓戚,原也是富家女眷,却不知到底生得怎般模样,竟惹得顾小官人动了凡心,要为她赎身。” “便是生得貌美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落得这般境地……” “哎,哪曾想竟是这般无福,嫁不得俊美郎君,反倒被个远行客商截了胡,日后离乡在外,颠沛辗转,着实可怜呐!” “我倒听闻这客商虽年岁大了些,家资却厚,双香楼那老货悭吝得很,惯是见钱眼开的,哪里管咱们女儿家爱俏?” 这边厢众人唏嘘一阵,添了好些谈资。 那里戚月娘已枯坐一夜,面上泪痕干了又湿,看得人心酸不已。 “娘子莫要哭了,那刘大官人过午便要来接人,到时瞧见这副模样,反倒不美。”惯常伺候的小丫鬟正举着梳子给她通头,眼见这般,心中有些怜惜,免不得多嘴提了一句。 戚月娘哪里听得这话,泪珠儿便如断线般往下坠,直落到膝上那方题了诗的素帕,顷刻间洇湿了大半。 她将这帕子捏在手中呆坐半晌,转过身来攥了那小丫鬟的手,求道:“好妹妹,姐姐今日托你一事……你拿着这帕子,去寻顾小官人,求他……求他务必再来见我一面。” “娘子好糊涂啊!莫说这帕子并非出自你手,是那顾小官人寻错了人……即便是你所遗之物又如何?你与他不过一面之缘,若真有情,昨夜便不会由着旁人替你赎身了!” 这小丫鬟心中灵清,虽一再劝慰宽解,又哪里架得住人苦苦哀求?思忖片刻后只得将那帕子揣进袖中,又借着采买的由头转出了门,脚下不停,直奔顾府而去。 不题戚月娘这场伤心,却说那顾云昭昨日里偷溜出府去,不消片刻又惹了此番桃色官司在身,直把顾员外气得跳脚,当即便请了家法,将他背上抽得皮开肉绽,方才作罢。 因受了这伤,顾云昭倒也暂歇了玩乐心思,只懒着身子歪在榻上,手中捧了个小金笼,里头盛着两只新得来的促织儿。 正斗得欢,却见院外一人步履匆匆,穿堂而来,及至凑到跟前,却不发一言,只从袖中取出件物事,呈到眼下。 顾云昭抬眸瞥了一眼,当下便“咦”了一声,问道:“这帕子怎的又到了你手中?” 怀安苦着脸道:“这是那月娘子遣人送来的,还递话来,说是,要再见郎君一面,小的不敢隐瞒……” 顾云昭敛眉思索了一阵,撑起身来便要吩咐更衣,把那怀安急个不住,忙道:“我的郎君哎!难不成真要去见?昨夜那客商虽是急寻来的,可胜在身家清白,家底殷实,月娘子此遭随了他去,日后也算有了倚靠……您若还有甚么吩咐,尽管差遣小的便是!” “既如此,便去送她一送罢。” 说话间,顾云昭早已穿戴妥帖,一手执扇,一手掀帘,朝外去了。 —— 顾小官人:我脸上写着人傻钱多好骗这几个字吗?!(宝宝生气了.jpg) 女校书:唐代名妓薛涛懂诗文,多与当时文士交往。有人赠诗,诗中有“万里桥边女校书”的句子。后世因称有才学能诗文的妓女为“女校书”或“校书”。 第九回揽春色古寺觅高人渡太湖舟中遇匪盗 话分两头,再说沉潋卿携女南下投医,行至平江府地界,正值春光烂漫,芳草蓊郁之时,满目望去繁花似锦,游人如织。 父女二人一路赏玩,一路打探那湖上公的踪迹,寻访月余,不觉春色渐深。 正徘徊不定,恰听闻城郊有座云岩古寺,寺中禅师法号“慧因”,不单精研佛道,更且深谙艺茶之术,因而与那湖上公倒有些往来,交契颇深。往年清明时节,春茶试新,这慧因禅师少不得扫榻倒屣,备上一盏清茗,以酬知音。 如今岁时已近,沉潋卿得此消息便紧赶着往云岩寺去。一行人入得山门道明来意,那禅师一片慈悲心肠,遂将人留在寺中,一晃半月已过。 却说这日一早轻雷作响,山雨忽来,云间丝缕飘然落下,浮于青瓦之上,好似烟雾缭绕。而那院中几株山樱,却如豆蔻女子般不胜娇弱,临着风雨簌簌摇落,待得雨过天晴,只余枝头花褪,满地残红,一派落花伤春之景。 累累花树间,但见一高一矮两道倩影正缓步而来。打头的女子身穿黛绿襦裙,头缠珠玉丝绦,一张俏面莹如秋月,两弯柳眉不点而黛,正是: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只可惜如此佳人,那双眼儿却似两潭死水,虽则依旧楚楚动人,到底了无生气,令人叹惋。 一旁的婢女细心引着她转过院门,进了客舍便收起油伞,觑见四处无人,再忍不得笑出声来,说道:“不知那郎君师承何处,竟作出这样的歪诗来!好在遇着了娘子,那巾帕上所题诗句正可解他燃眉之急。” 琼真亦想起适才所闻吟咏之声,不免弯唇一笑:“此人虽无甚才学,举止却很是坦荡,比之那些恃才傲物的酸腐书生反要强上许多。” “娘子所言甚是!奴婢方才匆匆一瞥,见他身量颀长,风姿翩翩,确是个俊朗非凡的少年郎。若是娘子你扮上男装,或可与他争个高下……” 话未说完,那婢女便见琼真眉尖若蹙隐隐含愁,自知失言,忧心她勾起往事,慌忙捂住了口,扶着人迈入厢房,暂将此事按下不提。 荏苒之间,一月倏忽,山中景致几经变换,到了晚间又添许多虫鸣,转瞬将入盛夏。 只是眼见品茶之期早过,那湖上公却迟迟未见踪影,沉潋卿心中难免忧愁,暗自思量道:“那高人既无音信,我等就在此恋着也是无用,罢,罢!不如就此辞去,再往南边去寻,顺道走一遭湖州府,探一探我那兄弟也好。” 主意已定,次日一早沉潋卿便向慧因禅师言及辞别之事。禅师面上含笑,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去意已决,老衲自然从命,只是就此一别,再会实难,这里有一道签诀,乃是今早福至心灵所得,便赠予施主罢。” 沉潋卿将那签诀接过,敛眉细看,却是: 急水滩头放船归,风波作浪欲何为;若要安然求稳静,等待浪静道此危。 这几句签诀,读来文义浅显,沉潋卿虽才学不济,倒也略知其意,心中自有计较。一时念头作定,又拱手谢过禅师,吩咐仆从携了行李,领着女儿望南而去了。 行过半日,不觉落日熔金,暮云合壁,前头已到吴江县外,太湖之滨。 沉潋卿乍见水域宽绰,车马难通,遂在近处寻了个酒栈。吃过晚饭,又吩咐店中伙计,交他去湖上雇一条船,到明早好走水路。 那伙计领命而去,不一时便领个乌衣大汉入了店来。 只见这大汉身高丈二,膀阔叁挺,项下生一圈胡须,却如钢针一般。他阔步走来,见了沉潋卿,便把双掌抱拳,躬身问道:“大官人雇船是往何处去?” 沉潋卿道:“正要往湖州府去,只是今日天色见暗,暂且歇息一晚,明早再行罢。” 那大汉道:“大官人有所不知,咱们湖上讨生活的,行船不论昼夜,只要顺风。今夜湖面无浪,风势又顺,正合渡船。再者,方才有一客商已雇下半条船去,只等片刻便要起行。依小人之见,不如一道渡了过去,这几十里水路,不到天明便可至南岸。若等到明日,倘没了顺风,岂不耽搁行程?” 沉潋卿听得在理,便着人打发了饭钱。一行人收整行囊,同那大汉上了大船。 此夜正是十五之期,风轻云淡,一轮圆月悬于上空,皎皎如同白日,照得整个湖面如横素练一般。只是不料那船行至半程却迎了阵打头风,目之所见水势汹涌,抬眼望去,只余云层厚迭,星辰惨淡。 琼真卧在舱中床榻之上,耳中灌进水浪拍击船舷的声响,忽想起这一路行程艰难,而自身前路未卜,福祸难料,不由一阵心酸。 正辗转难眠,却听舱外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间或夹杂兵刃挨擦之声。她心中警觉,慌忙去推正睡在踏板上的婢女,只是那双手还未及伸出,鼻尖已笼了股稠烟,霎时便觉浑身虚软,困意袭来。 朦朦胧胧间,只听一艄公说道:“今夜合该咱们兄弟发财,待干完了这一票,老子要去秦淮河边包个花魁娘子,干他娘的一整夜!” 另一人桀桀一笑,道:“何必等到那时?这舱内几个小娘皮生得如此貌美,乘此刻无人,还不任你我处置么……” 说话间,琼真只觉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接着便有双粗手顺着她面颊急切地摸下来。 她心中又羞又怒,只恨自己中了迷香,却要任人施为。正待使力挣扎,恰有个大汉探头进来,朝那两人喝骂道:“闹些甚么!成事不足的东西!这小娘们留着还有大用,若要泄火,那客商的小妾赏了你们便是。” 这两人虽欲火熊熊,到底不敢不听他的,只得在琼真身上狠狠揉捏几下,又将她发间戴的钗环首饰一道顺去,方才作罢。 这一场下来,琼真心头狂跳,背上不知出了几遭冷汗,正软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便觉头脚倒悬,那大汉将她一把掇到肩头,又急走几步挟于舱外。 可怜她,看又看不见,挣又挣不动,被人望地上一丢,昏沉沉痛了半晌,便人事不知了。 —— 下章上肉! 第十回两艄公戴月效鸾凰义君子披星逞英雄 且说琼真一时晕厥过去,再醒转时只觉头目森然,通身疲软。正欲挣扎呼喊,却被人将脸儿一抬,口中满塞了布巾。 她心下着慌,兼又记挂父亲安危,愈发扭动身来不愿就范。那人失了耐性,挥掌便抽在她面上,口中道:“你这小娘子好烈的性!再这般不老实,老子剥得你赤条精光!若乖乖不动,待船靠了岸,少不得送你去个销魂所在。” 琼真听他说话,晓得此人正是方才出口喝骂那俩艄公的大汉,多半也是这舟中的匪盗头子,心知无可奈何,只得由他缚住手脚,提溜起来扔进个黑黢黢的舱房。 这般蜷在地上捱了片刻,忽听得那舱门被人一把拉开,有一女子跌扑进来,抖着嗓子又哭又叫。只是还未喊得几声,那嘴儿便似被甚么东西堵了去,呜呜咽咽地句不成句,只留唇舌交缠,津液流转的黏腻声响。 琼真身子一僵,暗道不好,心头咚咚跳了一阵,果然被双粗手缠上脚踝,将那绣鞋绫袜一一褪去,露出白生生一双玉足,捧在掌心不住摩挲。 她羞怒交集,喉头哽咽,厌恶地几欲呕出来。谁知那人反凑到跟前,笑道:“小娘子,你今日既落了难,便是插翅也难逃!我那大哥打得好盘算,不许兄弟们沾染你,要将这清白身子卖入门户,日后做个瞽妓,倒也真是奇货可居了……” “说这废话作甚!快些来搭把手,待你我好好演一回春宫,也叫这小娘子长长见识!” 话音未落,便听得“刺啦”一道脆响,那女子尖叫出声,上下失守,顷刻已被剥得精光。 此时夜色至深,舱外临着水泽寒意沁人,舱内却是情兴正浓。只见两个壮硕男儿裸着半身,把个娇滴滴的女子夹在中间,一人捧着香面游戏唇舌,一人自后拢住两团嫩乳,挑弄不停。 这女子消受不住这般手段,心中悲切万分,哑着声儿连连讨饶。那两人哪里听她?反倒使力扯开一双腿儿,举着一点烛火,去看那新新鲜鲜避人的宝货。 乍见之下,两个久不沾荤腥的糙汉便似雪狮子向火,身子先酥了半边。一人急不可耐,先勾着手指望她阴门一摸,只觉毛发细软,花穴湿黏,那两瓣阴唇羞答答地半遮半掩,红艳艳如琼苞一般,虽不似黄花女子玉洁冰清,倒也又紧又乾,勾人得很。 一时眼随心动,手口并用,慌乱间把住那半软半硬的物事,一鼓作气嵌了进去,大肆出入。另一人瞧得眼热,腹下尘柄昂然坚硬,急于寻个软嫩所在,索性挺腰凑臀,紧推双股,要把这头粗根细的话儿塞入檀口。 那女子先时不肯,摇头晃首挣扎不停,至后被人连顶花心,又酸又痒,情知无力回天,面上缓缓垂下两行清泪,到底软下身来含了那物,前后吞吐,直晃得两团奶儿有如玉杯将倾,红樱坠坠。 这边厢叁人大被同眠,淫声乱发,好一场双龙戏凤,那里琼真听得满耳污秽,恨不得立时聋了去。 正咬牙暗忍,却觉一人摸索过来,淫笑道:“小娘子,且来与我对个嘴儿,哄得爷开怀,一会儿便给你松了手脚……”一面说,一面去了她口中布团,俯身欲吻。 琼真心中大骇,抬首便“呸”一声啐到他面上,又乘愣神之际猛地撞将过去。那人骤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身下硬货受了惊吓,竟就这般软倒下来,雄风不振。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自觉失了颜面,心中大怒,爬起身来便伸脚欲踢。 恰是紧要关头,忽听得甲板上传来一阵打斗之声,一时船身摇晃,站立不稳。这俩人对望一眼,再顾不得其他,慌慌忙忙套上衣衫,闪身往外而去。 听得如此情状,琼真暂稳下心神,越发使力挣那麻绳,只把两个腕子磨得伤痕累累。 正丝丝呼痛,但听舱外有人呼喊她名字。她心中一喜,急忙应声,将那人引来一见,恰不是旁人,正是其父沉潋卿。 却说沉潋卿同琼真一道,中了贼人迷香便昏睡过去,醒来后已是手脚被缚,不得动弹。再看一旁几个护卫随从,身上兵刃早被缴去,俱是与他一般无二。 他心知此番怕是遇了匪,念及云岩寺辞别之时那慧因禅师所赠签诀,正是船行急滩之象,暗怪自身行事不谨,才遇此祸。一时又担忧女儿安危,急得满头热汗。 好在男儿不比女子,终究有些气力,几个护卫习武之身,不消片刻便挣脱了去,一行人赤手空拳,方出得舱门,恰遇着几个强人手执刀剑,一见之下便向众人斫来。 沉潋卿常年走商,倒也会些拳脚,只此时不去恋战,反转身入内,连连呼唤女儿,心急如焚。 所幸天可怜见,此遭琼真虽鬓发凌乱,唇色苍白,面上却一派凛然,并无泪痕,潋卿一颗心总算落肚,也顾不得那瑟缩一旁正暗自饮泣的女子,只把女儿负在背上,疾步往外去了。 只是他救女心切,不妨有人竟躲在暗处窥视,眼见二人已步出舱门,趁其不备便朝他面门挥来一刀。 潋卿躲避不及,连连后退,胸前蹭过利刃,立时便破开一道血口。他忍着痛意抬眼去看,见面前立一大汉,正是方才酒栈中所遇之人。 这大汉此刻浓眉倒竖,全无半点善意,大喝一声又接连劈来几刀,刀刀切中要害,把个好好的人儿伤成了挂血的葫芦,待到支撑不得,终是倒下身来。 琼真两眼不明,只听得父亲闷哼几声,没了言语,又闻鼻尖血腥之气渐浓,知道不好,心尖痛得没了知觉,扑身过去便要拼命。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那湖面上“嗖嗖”几声,射来几支点了火的流矢,虽则没个准头,胜在运道绝佳,又恰巧顺了风势,便直直射到那大汉头顶发髻之上,霎时便如干草遇明火,熊熊燃了起来。 那大汉没有防备,一惊之下手脚乱挥,引得通身是火,没奈何间只得弃了刀刃,一头扎进湖中,不一时便没了挣扎,命归水府。 而那些强人,眼见船上顷刻间燃起大火,亦是金命水命,走投无命般跳窜入湖,各自逃生去了。 琼真心中恨极痛极,欲诉无门,只当父亲已然身死,虽觉周遭火势滚热,却已没了求生之志,全身之力甫一卸下,便是万事皆休,软倒在地。 昏沉间,但觉一道松木香气扑面而来,一节如寒玉般温凉的手指凑到鼻下,探她气息。 正不知此人是谁,却听适才那受辱的女子扑到跟前,哭喊道:“顾小官人!” 诸位看官,你道这顾小官人是如何寻来的? 原来他白日里得了戚月娘的口信,便赶往双香楼去。却不料楼中的鸨儿一见他面倒连声告饶,直说月娘子已先一步被那刘姓客商领去,如今显是早出了城门,望渡头走了。 顾云昭思索之下便命怀安牵两匹快马,主仆二人扬鞭催促,行了一程,到得渡头之时已是乌金西垂,薄暮冥冥,湖面上漾起一层波纹,极目望去尚能见着一条大船正顺风向南,渐行渐远。 怀安见这情状便劝道:“月娘子既已登船而去,留在此地也是无用,郎君不如早些回府罢。” 顾云昭点头应下,此时方觉累了半日肚中饥饿,又见近旁一个酒栈灯火通明,虽破旧了些,倒有阵阵饭食香气飘散出来。 他举步往里走去,随口吩咐伙计端上好酒好菜,与怀安二人寻张空桌便落了座。 环顾四周,见往来男子,大都布衣短褐,身材壮挺,应是湖上的渔夫、艄公之类,平日里并不多见,不免多瞧了两眼。 但听一人吹嘘道:“老子今日得了桩好买卖,少不得要请诸位兄弟喝上一杯!” 有人便问道:“许叁哥向来少见,今日怎的不去渡船?倒来与我等喝酒,莫怪嫂夫人知晓,夜间不许你上榻。” 众人一听皆哈哈大笑起来,那名唤许叁的面上捱不过,借着酒劲大声道:“还管那些作甚!我那条船被人买了去,得了这个数!”他将手掌翻了一翻,过后似是想到些事,又凑近了低声道:“只是那买船的汉子面色不善,身旁伴一伙强人,适才我见他领了几个客商登船,却不知要做些甚么……” 顾云昭将这些话听了满耳,心中大惊,只怕戚月娘才离虎口,又入狼袕,当即把那许叁叫过一旁细细盘问,少倾又交怀安雇一条小船,自己往马上取一个箭囊并火折子,姑且负在肩上。 事急从权,这主仆二人顾不得填肚,当下便架船追赶。行至夜半时分,方见得前头大船悬在湖心,其上烛火明灭,打斗之势愈演愈烈。 怀安骇了一跳,面上险些落下泪来,正颤着腿儿发抖,却见自家郎君自肩上取下几只羽箭,拿火折子一一点了,胡乱射了出去。 这一桩拔刀相济之事,正和了俗语所言,乃是:吉人自有天相,歹人何愁枭首。 —— 今天是有肉有泪,有惊有喜的一章,顾小官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桃花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很有意思的是,码这章的时候我看到了各位小仙女的评论,尤其是牛皮糖922写的长长的一段话。 我本来打算这章就让沉老爹领盒饭的,但是想想这一家子确实有点可怜了,而且好巧不巧我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了来自鳏夫的呼唤,于是……他起死回生了,后续还会给他安排一个如花美眷,这或许也是没有大纲没有存稿的唯一一点好处吧。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第十一回随晓雾迷途水云乡逢渔父误入桃花源 潇洒太湖岸,淡伫洞庭山。鱼龙隐处,烟雾深锁渺弥间。 这几句长短词,说的乃是太湖山水,浩瀚缥缈。而此间大雾弥漫,横塞湖面之景,又以昼夜将合,晨曦微现之时最盛。 然则景致虽美,船行其上却多有不便。暂不论方位难辨远近不识,单说那濛濛雾霭水汽氤氲,沾得衣裳眉梢尽皆湿润,便教人不胜其苦。 恰如此刻,顾云昭立于船头,悬荡湖心,任由小舟随波逐流,不知飘到何处才是底止。 他极目望去,只见烟笼寒水,茫茫然一片,心中叹息一声,又觉眼睫上顷刻间便凝了层水珠,正欲伸手去拂,却听一旁炭炉哔啵作响,戚月娘提着铜壶斟了杯热茶,将个小盏递到他手中,嘴上说道:“小官人快些暖暖身,这湖上湿寒,可别风邪入体才好。” 怀安冷眼旁观,瞧她如此殷勤,鼻下暗哼:“若非你作妖,我家郎君何需受这苦!如今这般境况,回府后少不得挨顿板子……” 正腹诽间,那舱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两个身姿曼妙的小娘子。其间一人生得华若桃李,如琬似花,可惜面上含几缕忧丝,眉间蹙一点清愁,眼皮红肿,双目更好似蒙翳般无光无神,显是患有目盲之疾,不免教人叹惋怜惜。 但见她面朝船头,敛衽施礼,哑声谢道:“今得义士搭救,不啻重生,此番大恩,杀身难报,日后若有差遣,小女子绝无二话!” 说话之人正是琼真,前夜里一场祸事临门,沉家一众仆妇随从,连同她那养娘在内,死的死,逃的逃,一个不剩,唯独婢女香如,无意中滚落床底,凑巧躲过一劫。如今主仆二人已然脱困,琼真虽负了些伤,到底无性命之虞,只是想起昨夜光景,心中念着父亲,想他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万般忍耐不得,适才已在舱中哭过一场。 而顾云昭听她这一番信誓之言,不似一般闺阁女子,倒有些江湖侠气,不免抬起眼儿把那眸光又从琼真面上细细逡巡过一遭,只觉甚是合缘,仿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一时愣神,竟浮了团红霞在面上,虽明知她眼瞧不见,心中却霎时慌乱,连忙让礼:“娘子不必言谢……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又都是琼枝般毓秀的人物,落在旁人眼中怕是赏心悦事,却不想这片言只语起涟漪,倒把一人惊得瞪圆了双目。 原来昨夜又惶又惧,那香如并未看得分明,此刻借着晨光去瞧,只见这少年郎立于船头,身着水色锦袍,额系玄青束带,虽则衣料被灼去几个窟窿,面上亦沾染些烟灰,眉目却衬得越发分明,端得是皎如玉树,天质自然。 如此俊俏少年,只消见过一面便绝不会错认,她敛眉想道:“云岩寺中做那歪诗的郎君,莫非就是他?” 正暗暗思索,乍听得欸乃一声橹响,忽见凉风骤起,水势渐涌。而风过之处,竟隐隐现出一座湖心岛,四周水泽泛泛,芦荻丛丛,唯有正中山峦墨染,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那湖岸边斜荡一条小舟,其上依稀坐一老翁,头戴箬笠,腰间别篓,正自垂钓。 怀安惯来伶俐,当下便摇着浆儿靠到近处,开口相询:“这位老伯,借问一声,此处离吴江县有多少路程?” 那老翁听在耳中,却只捻须一笑,并不作答。怀安不想他好声好气问来,倒落了没脸,正要发作,却被自家郎君止住,只得垂下头来退在一旁。 顾云昭抱拳一礼,又观这老翁童颜鹤发,颌下垂着美髯,飘然有出世之姿,手中虽执一竿,下头却无钓线所系,心中纳罕,随口便问了出来。 老翁听罢放声一笑,只道:“无便是有,有即是无,机缘到时,愿者自来。”话音方落,但见他将钓竿一甩,一尾青鲤蹦跃出水,竟直直落入竹篓之中。 “好极,好极!今日酬客佳肴已备,这便回转罢。”说话间,老翁径自立起身来,摇着橹往水径深处摆去,待到船身渐没在濛濛雾霭之中,只听他长叹一声:“傻小子,还不快些随我来,却是在等甚么?” 那声音缥缥渺渺,落入耳中,众人方如梦初醒。怀安此时也不需旁人催促,使力摇起浆儿便往前追去。 两艘小船时起时伏,不片刻便涉过丛丛芦荻,飘荡入河。再抬眼看时,只见地势平坦,足有百余亩宽阔,河道两岸峰峦层迭,树木蓊郁,时节虽已入夏,此地却依旧春光烂漫,各种名花异卉,烂如锦屏般不胜枚举,真若四时八节,不谢长春。 那岸边建有一园,周围编竹为篱,篱下遍植芳草,门内铺就一条石子小径,直通向正中叁间草堂。 堂虽草创,胜在清雅别致,纤毫无垢,此时檐下立一妙龄女子,见有船来便移步迎将出来,一面接过老翁手中渔篓,一面弯了眉眼,邀人登岸,口中道:“此地偏僻,不想今日倒接连有客登门,阿爷果然神机妙算!” 这一路奇景不迭,恍若仙境,那老翁与这女子又容貌过人,举止不凡,顾云昭心知今日一遇,必有缘故,当下拱手道:“不知老人家引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不待老翁答话,那女子先自抿唇一笑:“你这郎君倒是个急性子,莫急,自有你的好处!”目光流转,又看住琼真主仆二人,温声道:“小娘子南下一路辛劳,何不随我入内小坐?”说罢,便引着人往里走去。 琼真又惊又讶,正不知她因何知晓自己来历,心中却恍然想起父亲先前苦寻的世外高人,思绪万千不足道,只得扶着香如随她去了。 一时众人入得园来,鼻尖霎时便笼了层异香,待得转过草堂,又现精舍数间,四周花木环绕,斜风起时绿暗红飞,清幽非常。 疏林掩映间,但见那门边坐着个垂髫小童,正敛眉凝目,摇晃着蒲扇煎药。也是凑巧,这一时片刻恰熬得了一碗,于是忙忙取个瓷盅装了,掀帘子进了里间。 琼真一行少不得缀在他身后,入内只觉苾芬扑鼻,再细看时,又见墙上挂几幅山水小画,近旁摆一架竹屏并镂花桌凳之类,色色洁净如洗。屏后更设一张白木卧榻,榻旁博山炉中如有兰绮,此时朱火青烟,袅袅升腾,宛若流云。 而那榻上竟仰卧一人,虽双眸紧闭,面容苍白,却依稀可辨其眉目,乃是个清隽端方的须眉男子。 琼真眼不能视,自然不知,只是婢女香如一见之下倒惊了一跳,大喜道:“娘子,是咱们东家!” 第十二回隔花墙红袖诉衷肠春流渚檀郎害相思 话说香如一眼识得那榻上之人,正是家主沉潋卿。 昨夜他负伤昏迷,被强人投入湖中,只当魂归水府,谁知命不该绝,恍惚间似有神明护持,竟漂流至此。眼下他浑身是伤,兼又气血两亏,以致沉睡不醒,教人观之不忍。 琼真挨在榻边坐了半晌,心中一时念起父亲舍身相护的情境,一时又忆及连日来所遭的变故,不觉悲极而恸,泪从眼落,不住地呜呜啼哭起来。 正哭得伤心,却见适才那老翁信步而来,通身已换过装束,没了箬笠遮挡,更显须发苍白,面目清奇。他身穿幅巾道袍,手执竹杖,捻须叹道:“你这女娃娃莫要吊泪,老夫既救了人,便断不会叫他殒命。” 诸位看官,你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老翁一介凡胎,何来如此大的口气? 原来此人姓钱名元珣,乃是昔日吴越国国君钱镠之子。传言他降生之时云落八丈,有鹤来迎,因而八岁能文,十四能武,及至长成,更是雅修彭聃之道,兼得药理之通。可惜他生逢乱世,极厌兵起民变,索性抛却红尘俗世,自号青云子,放舟太湖,寻一处隐逸所在,名曰春流渚,自此合则见世,不合则隐,恍然已逾百年。 远近百姓虽不知其来历,却广受恩惠,又见他不单精于岐黄之术,更且善卦,通晓过去未来诸事,便人人播扬,处处传说,尊称一声“湖上公”,只当是个得道真人罢了。 而那面貌姣好的妙龄女子,本为弃婴,尚在襁褓中时被人置于木盆逐流水上,所幸逢了造化,竟被这高人捞救上来,想是有缘,便取了若素二字做名,恰合“上善若水,安之若素”之意。 二人祖孙相称,扶持度日,不觉光阴荏苒,弹指十余载,若素已是十八岁了,真个是秀靥比花娇,玉颜艳比春,又因朝夕受教,聪明胜人,渐通百家经籍,颇具咏絮之才,正是:扫眉才子女相如,旧掌芸香四库书。 她另有一条好处,便是兰质熏心,博施济众,最是心肠绵软的,此时眼见琼真哭得可怜,少不得温言宽慰:“小娘子切莫伤怀,我阿爷应承下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你身子不好,需多加保重才是。” 听了这话,琼真到底收敛了思绪,起谢再叁,感念之情溢于言表,只是想到自身不过一介弱女子,兼又眼盲,正如云边孤鸿,水上浮萍,漂泊不定,如今虽承了大恩,除了言谢亦无计可施,不觉微微一叹。 香如自然知晓主人家的心思,朝那高人躬身一拜,说道:“老丈有所不知,我们本是清河县人士,家中行商……”一时悲悲切切,将琼真陡遭意外双目失明,父女俩南下投医,并湖中遇匪之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通,过后又恳切相求:“老丈今日既施了援手,还望添恩到底,替我家娘子医治眼疾,我虽为奴,身微言轻,也甘愿典身相报,伏侍恩人。” 青云子听罢颔首一笑:“你能有此心,可见事主之诚,只是世间诸事皆有缘法,老夫救人,全凭天意,若要强求,怕是枉然,再者……”说到此处,他复又抬起眼儿看了看琼真,接着道:“我观这小娘子面相,乃是福泽深厚之人,她的眼疾可医,但时机未到,缘分到时,自有巧宗儿候着她,届时或无需老夫出手,便不药而愈了。” 这一席话玄之又玄,香如听得一知半解,还待细问时,却见琼真跪下身来,循声俯首,以额触地,恭敬道:“多谢老丈一片慈心,既得知父亲下落,已无别挂,旁的事,唯有随缘二字……想来这人世繁华,烟火众生,不拿眼看时,应也别有一番趣味。” 接连几月舟旅劳顿,险象环生,琼真先时常常自怨,愁绪满怀,如今大难不死,受此点化,顷刻间倒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执迷之事甫一放下,脸上便带出了几分笑意。 青云子亦暗暗点头,知晓这女子是个聪慧的,遂不再多言,只吩咐道童备下齐整肴馔,又洒扫屋舍数间,权作待客之用。 当日晚景不题,琼真主仆二人初识高人,不知他的神通,哪里料到今遭所言俱有深意,日后竟一一应验,此乃别话,暂且按下。 却说那顾小官人本是个锦绣堆作的公子哥儿,平素肩不挑手不提,这般颠簸下来,身上鞭伤隐隐作痛,倒也未曾喊得一声苦,只是夜间卧于榻上千思万想,久久无法入眠,念着那似曾相识又际遇堪怜的沉家小娘子,一颗心仿似被浸在水里泡过一遍,只觉又酸又软,面上热烘烘的,更觉恹恹不乐起来。 他不晓得此乃相思之症,疑心自己患了伤风,辗转难眠间透过镂窗适见月挂枝头,林木当风,索性披衣坐起,推门而出。 才行过几步,就见那精舍外花墙下立了一女子,正暗自饮泣,声音呜呜咽咽,听来好不哀楚。 顾云昭借着夜色看清她眉目,心下纳罕,当即便问:“月娘子为何事伤心?竟还不曾睡,倒立在风露之中。” 戚月娘闻言忙拭去泪珠,侧过身来施了一礼,启唇道:“教小官人见笑了,只是昨夜那伙强人诸般恶行,此时想来仍觉后怕。如今这般境况,那刘大官人多应是死,奴家无依无靠,无处可奔,思量着不如爽利些死了,也免得活着受罪。” 顾云昭听得皱眉,劝道:“娘子万不可这般,你若轻生而死,终究无济于事,待返还后,我自会命人送你归家,无需忧心。”说完似是想到些什么,从袖中掏出块帕子,递予她道:“那日承蒙娘子赠诗,还未郑重谢过,今日物归原主,也算全了你我相逢之缘。” 这话本是好意,字字真心,句句肺腑,怎奈那月娘子听罢复又潸然泪下,更作出一派梨花带雨的楚楚姿态,近前一步扯住他衣袖,说道:“奴家父母早亡,亲眷又似虎狼一般,哪里还有可归之处……若官人不弃,奴家愿托付终身,侍奉左右……” 尚未诉尽衷肠,那顾小官人便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使力挣了挣袖子。可怜他,分明一个初尝情滋味,不惯害相思的愣头青,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嘴里结结巴巴地说些推拒之言,全没了平日不拘绳墨之态。 正摆脱不得,忽见个丫鬟疾步而来,将两人一把掀开,叉腰便骂:“恁不知羞!你二人做这丑事,为何要用我家娘子之物作伐?” 原来这丫鬟正是香如,才将伏侍琼真歇下,不想出得门来便见这男女仿佛搂抱在一处亲热,那郎君手中捏着一物,恰是此前云岩寺中遗赠的巾帕,当下火冒叁丈,怒道:“好哇!亏得我家娘子赞你坦荡,怕你丢丑,还好心赠诗与你,原来也是个风流成性的,竟拿着旁人之物去兜搭女子,还不快些还来!” 此言一出,顾云昭立时愣了,任人将那帕子夺去,没了言语。 见他这般,香如只当默认,说犹未了,却听屋内依稀传出摸索踢踏声响,不一时便见个窈窕身影倚在帘后,虽未见其人,但听她道:“香如,快些住口,怎可对恩公无礼?”说罢欠身一福,温声告罪几句,款款而去。 香如固然不解气,到底住了口,轻哼一声甩袖作罢,徒留顾戚二人伫立无言,心中各有计较,皆是好一阵烦恼。 那戚月娘哪里料到竟有如此巧事,见这光景,知道遮掩不住,虽觉懊恼,却无悔意,盖因风月场中历过一遭,练就了一身滚刀肉的本领,当即跪伏在地,声泪俱下:“小官人恕罪,只怪奴一时鬼迷心窍,急于脱身从良,方才出此下策,如今多说无益,任凭打骂,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有一桩,还需奉告小官人,昨夜之事恐非意外,而是贼人有心为之,奴虽中了迷香,一双耳却还听得分明,那伙强匪不知受了何人指使,只当奴是您的……心上人,说要远远发卖出去了事……” 顾云昭听罢先是一叹,后又一惊,不曾料到这场祸事竟是源于己身,那沉家原是受了牵累,才落得如此地步,细想来心中愧意更甚,是夜寝不成寐,辗转至天明。 这般盘桓了数日,身上伤痛虽早见好转,面上倒越发愁眉不展,意欲将此事原委与琼真道明,却又不忍,唯恐她自怨生恨,乃至终日闷闷不悦。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急怒交加,暗自咬牙道:“定要将那主使之人揪出,方可解恨!” 怀安哪里晓得主子心中煎熬,一心惦着此行仓促,这般迟迟不归,音信全无,只怕府中早已乱作一团,因而心急如焚,不时催促,却也仅被当作耳旁风罢了。 第十三回顾云昭携美归吴江柳从玉因愧许香愿 这日一早,顾云昭早早梳洗妥当,便与怀安行至前堂,适见琼真已端然在座,正与那青云子饮茶闲谈。 但听琼真说道:“幸得老丈援手,叨扰多日,心中实在感激,只父亲重伤未醒,虽无性命之虞,到底教人挂心。如今我渺渺一身,更且眼盲,既无归处,倒不如就此遁身入道,寄身老丈门下,做个女弟子,一来照料父亲,二来亦可推却我当境苦趣……” 青云子道:“老夫久弃尘缘,不问俗世,身如野鹤,无拘无系,方能为此。你如今虽说深陷泥淖,后边福禄正自无穷,怎可因今日之祸,误了终身前程?”他说到此处,恰见门边正自呆立着的俊美少年郎,复又捋须笑道:“只怕即便我应了你,恐也有人不依的。” 顾云昭听此一言,霎时福至心灵,当下迈步入内,朝上首端坐的青云子行了一礼,过后又望琼真面上看去,只见她鸦鬓轻分,娥眉淡扫,端的是姿容款款,玉质亭亭,无异新蕖出水。他胸中思绪万千,已隐约探得自身心意,爱怜之情愈盛,脱口便道:“娘子既无可归之处,不若随我返回吴江安置,家父家母素来心善,定然应允。过后……过后娘子若有打算,再做计较不迟。” 琼真自眼盲后,嗅觉益发灵敏,当下只觉一道熟悉的松木气息扑面而来,不由晃神,过后竟又听他道出这么一席话,心下顿惊,忙起身推辞:“此番已是连累了恩公,我心中本就甚觉讨愧,怎好再去府上叨扰?” 顾云昭早知她不同于一般深闺女子,怕是不惯寄人篱下的,正待再劝,恰听那青云子叹道:“有道是‘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这世间芸芸众生,聚散皆随一个缘字。你二人命中有此一遇,想是有缘,小郎君既有相济之心,你这女娃娃亦有燃眉之急,莫若随他去罢。眼下虽浑噩不知最终,焉知非来日福之所倚?若耽搁在此处,终究无益,至于你父亲,一片拳拳爱女之心,知你为他蹉跎青春,只怕亦会反躬自责。你若忧心寸草春晖,返哺之恩,只需记得,血缘亲情未绝,还怕日后无重逢之期吗?” 琼真初时尚且敛眉垂首,黯然不语,细听之下不禁抬起脸来,目中含泪。只那两滴珠光,到底未曾从秋波里泻下来,反转涕为笑,朝他深施一礼,复又欠身面向那少年郎,哑声道:“恩公高义,万谢难表……既如此,一切便都仰仗于你了。” 此一番形容作态,恰如微云出岫,雨过天青,皆是画中妩媚,诗里轻盈,半分造作也无的。顾云昭失了心神,手忙脚乱地作揖还礼,又因胸中揣着情思,一张俊俏白面竟红成蟠桃也似,所幸尚留叁分清明,温声道:“娘子言重,在下万当不得恩公二字,不过是幼承家训,待人为善,予己为善罢了,若能相助娘子分毫,便是再好不过了。” 怀安哪里见过自家郎君如此端方模样,这些话往常怕是打也打不出的,一时瞪圆了双目,只晃着脑袋在二人间来回逡了几遭,愕然间不妨撞进香如怒气冲冲的眸子,慌忙不迭垂了头,暗想道:“郎君啊郎君,这小丫鬟怕是个厉害的,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可要苦煞我了!” 且不论此番几家欢喜几家愁,却说既这般议定了归程,到次日便要动身。琼真临去之际在父亲榻前拜了叁拜,种种离别情状难免伤怀,只她本性刚毅,经此一遭又更沉稳了些,倒未在面上显出丝毫来。 一行人依旧如来时一般登了小船,沿着水径驶入太湖。因是日间,微风徐徐,水波不兴,远望去竟如洗般清明,而那湖岸遍植垂柳,柳下种五色莲花,此时正值盛季,满湖锦云烂漫,香气袭人,更有渔人偎船竞渡,倚船晒网,采菱女荡浆放歌,欢笑之音不绝于耳,真个是“暑气随风减,花香入船浓”。 不一时那船傍了岸,怀安因受主家之命,领着月娘子归家去了。哪知她这一去,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憾事,却又牵扯出另一段故事来,此乃后话散言,暂且不表。 且说这顾小官人得偿所愿,携美同归,心中畅意自不消提,却不知家中因他这一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奇遇,早已七颠八倒,乱作一锅粥。 原来母亲吴氏自他离家后失了音信,不免惴惴不安,昼夜挂心,如此心志郁结不得解,竟生出一场大病来,不几日便面如金纸,药石罔效。府中女眷没了主张,少不得要各庙许愿,求神拜佛。 内中唯有一人,虽也是终日愁眉,笑颜不展,确乃是因做下亏心之事,故而提心吊胆,坐立难安。此人便是柳家小娘子从玉,前遭她妒从心起,支使那过江龙好生处置了戚月娘,不曾想机关算尽,竟牵累得顾家郎君失了踪迹,不知生死。 她虽行为偏僻,轻浮了些,本性却不坏,吴氏往日待她如亲女一般,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故而此番亏心是真,悔过亦是真,特命家仆备下香烛各类,早起沐浴焚香,说道要往佛前请香愿,唤一顶轿子伺候,晃悠悠往城郊一座名唤“莲华庵”的寺院去了。 此庵依山势而建,门楼高敞,殿宇巍峨,又因乃是远近皆知的“女众十方丛林”,往来香客皆是老少女流,并无男儿,便更添几分秀美。那庵边有一宅院,原是前朝翰林私宅, 内里遍植梅树,故又名“疏香馆”,是个林下优游之所。如今楼宇虽多,但多已残落,只余少数几间厢房,稍加整葺,权作梵刹待客之用。 是夜那柳小娘子随着比丘尼诵经祈福,及至玉兔渐升,恰是二鼓时候,便与婢女二人提灯行至此处,欲作歇息。 时值夏初,山间水流潺潺作响,虫鸣之声时起时伏,愈显夜之寂静。主仆二人正待转过篱墙,竟见前头闪过一影,身披缁衣,头戴僧伽帽,虽作出家人模样,却身长八尺,体格魁梧,显见是个男儿身。 那婢女本就惧黑,更疑心是遇了鬼,催促着从玉入了厢房,自个儿挨在脚榻下闷了头睡,不一时倒也起了鼾声。 只是从玉自幼胆大,兼之方才一双眼睛看得分明,心中难免起了窥探之心,遂整衣下榻,循那人所经之路摸索而去。 不消片刻,果见古树掩映处现一青瓦白墙的阁院,四周甚是寥落,此夜月华轻流,寄无人声,只余那窗牖间隐约透出几点烛光,其上映两个绰绰人影,正交迭相拥,哝哝絮语。 从玉本是个风月场中人,心知这应是对偷欢的野鸳鸯,正欲近前暗窥,不妨那窗竟被人从内推开,她忙避了身影,借着树木遮挡,倒也看得清明。 只这一见之下,倒不觉惊了一跳。 —— 下章上肉 第十四回娇娘子暗中窥云雨俏尼姑月前寄情深 话说柳从玉因心中含愧,前往莲华庵敬佛请愿,哪知好不作怪,竟叫她撞见一对偷欢的野鸳鸯,少不得避了人眼,暗中窥视。 当夜万籁俱寂,月色溶溶,却见两公母立于窗前,恰如交股绳般搂抱一处。 那男子约摸弱冠年岁,身段颀长,面白无须,想来是个文士,只此刻假作毳客,大敞着怀,颇有倜傥风流之态。而他怀中女子生就一张玉质团团的鹅蛋脸,近二十多年纪,眼含秋水,眉插春山,本应是道不尽的千般窈窕、万种风姿,偏生青丝剃尽,受具足戒,乃是弃了红尘的出家人。 从玉看得心惊,认出那俊俏尼姑正是庵中的弟子,日间曾领她礼佛拜忏,法号净凡二字。 要说这莲华庵,历来收容的都是无家可归的苦命女子,只净凡不同,她俗家姓容,小字双英,生于书礼传承的仕宦人家,年少时遵从父命,许给了母家表哥,因而远嫁吴江。哪知好景不长,夫婿重病而死,独留她一个无子无女的妇人家,夜夜独守春闺,改嫁不成,不得已禀了舅姑,落发出家,至今已逾叁载。 闲话休絮,且说这边厢从玉惊得瞠目,一颗心揣在怀中怦怦直跳,那边厢净凡已被调弄得衣衫凌乱,现出白松松一双臂儿,竟似藕节一般。又见胸前油光水滑一对酥乳,翘挺挺如覆玉杯,前头半遮半掩一件抹肚,也仅虚虚悬在颈上罢了。 但听她娇嗔道:“冤家!前遭为何言不应口,害奴家空守更余,掉了不知几番眼泪……” 那男子一手揽了佳人在怀,另余一手轻拢慢捻,流连于娇嫩腹乳之间,闻之笑道:“却是小生之过,今夜如何,但凭娘子吩咐就是。” 说罢便垂下头去,隔着布料将那一颗半硬不软、娇小可爱的乳果衔在唇间,伸舌逗弄,吞吐吮咂,真个是惯家老手。 净凡哪里消受得住这般手段?一时沥沥娇啼,支着雪藕玉臂紧勾了男儿颈项,欲拒还迎间愈将乳儿高高挺起,诱人采撷。 那男子眼见如此浪态,胯下阳物昂然坚硬,直往净凡腹下左蹭右擦,急待寻个门户息脚。净凡亦是欲火焚身,阴门处淋淋漓漓,濡湿大片,恨不得教他立时叁刻捅将进去,好杀一杀痒。所幸灵台尚且清明,断续道:“快……快些闭窗,可羞煞奴家了!” 这本是闺阁秘事,羞于曝露乃是人之常情,哪知那人竟轻笑一声,反将她仅余的抹肚一把扯落,露出一身粉捏似的细皮嫩肉来。 净凡不妨他如此孟浪,娇呼一声,挺着两只隆起的奶子便往男子怀中扑去,一时滑腻腻软温温,敏感处肉肉相贴,激得身子又颤了几颤。 “娘子如此艳质,合该邀明月共赏才是,若遮了去,岂不无趣?” 净凡一张粉面早酡红大片,闻言更如吃醉了酒般,一时意乱情迷,纤纤五指向男儿脐下摸去,将那鸡卵大小的龟头控在掌中不住把玩,随即又躬身俯首,一面把那肉茎含入口中,一面抬了美目,望着眼前人前后吞吐起来。 那男子被吮吸得肉茎愈发粗大坚硬,阵阵酥胀,突突颤跳,欲禁不住,喉中“嗬嗬”几声,忙将射意忍下,好歹守住精关。 从玉在暗处只听得津液交缠,男女喘息之声渐盛,虽不知内里具况,却也十分兴动,不知咽了几遭唾沫。 她本不是个清心寡欲的,此番又因做下亏心之事将那过江龙打发出去避祸,身边没了贴心人,着实素了些时日,故而这般呆看了半晌,不觉一阵热流从阴门处溢出,探指一摸,早已湿浓浓的。她暗笑道:“连我这件东西,也作怪起来。” 一时淫兴倍炽,正分了腿磨蹭着指尖解痒,却见那俏尼姑净凡已被提臂拉起,此刻如小儿把尿般背倚在男子怀中,上身全无遮挡,胸前香汗淋漓,润滑如油,半爿酥乳倾压在窗檐上,动作间磋弄着顶端一点嫣红,瞧着好不可怜模样。下身两条腿儿被人架在臂弯上,玉足高高翘起,足弓时绷时舒,随着娇吟声起起伏伏。种种妖娆姿态,直看得人情兴勃然。 同是女子,从玉难免起了相较之心,凝目便往净凡阴门处细看,瞧见那地方竟如新剥鸡子般白嫩无比,又高高突起好似馒头一般,着实可爱。只是如此娇嫩所在,中间两瓣阴唇却好似蚌蚧肉儿般不住吐水,淫液直流。 “好人,快些入了进来罢,奴家不成了……”净凡两眼朦胧,香腮红透,伸臂往后摸索,扶住杆硬挺挺的肉棍便要往阴户塞去。 从玉只瞧得一眼,不觉腹下火热,穴中“咕”一声吐出淫水,把一条裤儿都湿透了,水浸一般。 你道怎的? 原来那男子竟养了好大的龟,肉棒直坚约长尺许,周身布满青筋,有儿臂粗细,龟头略翘,圆鼓鼓紫涨涨,被纤指控着,也好似馋的紧了,溢出些前精来。 “唔……娘子想要如何,自己动手便是。”那男子一面含吮着佳人赤白的颈项,一面微微挺腰,就势剐蹭着粉白也似的穴口,片刻间肉茎便如老马识途般直溜至根,紧抵花芯,间不容发。 净凡攸然一爽,不由引颈弓腰,双眼滑泪,咬唇哼吟出声:“嗯啊……” 不待她回神,男子便腰送臀动,急捣狂抽,耸得一片响。这般下顶上呷,直弄得净凡四肢瘫软,呜声不绝,两瓣粉肉儿如唇般紧含着肉茎,吞进吐出,汩汩作响。 直抽了百余下,那男子方歇了气力,随即将净凡侧压在身下,任她双臂撑着窗,把一只腿提起,自后推送着孽根尽力狂捣,直顶花蕊。净凡正在酣美之际,口中呵呀连声,身子摇摆不定,牝户里更添一份胭脂色,上头一点阴蒂,恰如新剥鸡冠腥红逗人。 男儿看得心痒,不由并着两指捏弄赏玩,激得净凡“啊呀”一声,脐下直缩,宫口处紧箍肉棒,泄了阴精,兜头兜脑淋在龟头之上。 一时那肉棒好似被泡在温水中一般,畅美难言,纵是大罗神仙亦按捺不住,何况一介凡俗,自是精门大开,刍了一席浓白精水,从花穴处颤巍巍悬滴下来。 正是:涓涓露滴花心,点点白流窗前。 可恨的是寂寞更长,欢娱夜短,不过一场情事,却已四鼓时分了。净凡举着汗巾子拭了自家牝户,又来抹那爱杀人的肉茎,口中尚且气喘吁吁,叹道:“晏郎,真个快活死奴了,若当初与你做了夫妻,便是缺衣少食,又有甚要紧?可怜如今你我,倒要在这荒郊野店,做这见不得光的事体。” 净凡蹙眉说了一阵,目中泪水涟涟,把那尚未软倒的肉茎偎在脸上,吮吸一回,咬咂一回,抽噎着道:“奴家听闻你将娶妻室,却不知那顾家的千金,到底生得怎般模样……奴家别无他求,只盼晏郎你勿要忘了往昔恩爱……” “娘子不需叮咛,小生不是薄幸之人,一有空隙自来会你。”两个不忍别去,语到浓处,兴又勃发,少不得再把那柄儿送将进去,乱颠乱耸起来。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第十五回多情女自有多情恨伶仃人强却伶仃愁 这里有情人你侬我侬,温温存存,却苦了从玉,当晚回去,睡卧不着,只想道:“那人不过一介文士,竟藏了如此宝货,他那话儿,若是入了进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了半晌,把一个枕头儿拥定,亲一会,摸片刻,不觉牝户发痒,着实难熬,只得勉强按定,叹了口气,痴痴迷迷,半睡不醒地过了一夜。 到次日清晨起身,已是旭日当窗。从玉用过早膳,步出门外,因心中念想,便又从那阁院前过,只见门棚残颓,窗扉紧闭,四周苔封石径,草木摇落,好不萧条。从玉立在日光之下,恍然不知昨夜种种,究竟是幻是真。 正疑神间,忽又想道:“昨夜那净凡呼他晏郎,又言说将娶妻室,乃是顾家千金,若果真如此,何愁日后无相见之机?” 自此念头做定,回府之后便只在院中焚香,半步不出,旁人只道她是吃斋念佛,潜心祈福,一片诚心可敬,哪里知道这小娘子实是生了春情,正茶饭无心,暗愁无处话相思。 这般过了几日,不觉半月有余,正是: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时移。 这日下晌时候,天气闷热得紧,从玉正倚着水榭摇扇纳凉,却见使女步履急促,脚下生风,及至到了跟前,气未喘匀便道:“娘子,小郎君他回了!” 原来那顾小官人春风得意,携着琼真渡太湖归吴江,不过半日便已到了府门前。守门的老苍头一见之下不免喜出望外,赶忙进去报了主人。 一时间顾府上下皆得了消息,或惊或喜,自不必说。就连那卧病在床的主母吴氏都震了精神,竟片刻也等不得,强撑着下了床。 从玉匆匆而来,才入花厅便见吴氏脸上泪痕宛然,对着那混账魔星一面哭一面笑,又到底气不过,扬起手来欲狠狠打他,好歹被众人劝住。 正在闲絮,只见一人,轻移莲步,袅袅婷婷,携婢从侧边廊庑走进房来。举目看时,但见她蛾眉淡扫,粉颊轻匀,上着淡罗衫,下拖八幅裙,纵然素淡,又极清艳。 此人正是琼真,因方才闻得母子团圆,感人至深,故未露面,此时上前见礼,纳了万福,垂首笑道:“还请夫人勿要怪罪,若非恩公搭救,小女子与父亲只怕早已身死。”说罢便把湖上遇匪并得遇高人之事讲了一通,只听得众人瞠目咋舌,啧啧称奇。 顾云昭眼见母亲病容憔悴,皆因他之过,本已自愧难当,此时听得琼真如此说来,虽不过陈情,却分明为他辩白,面上不禁露了喜色,将吴氏扶至上首落座,随后深揖一礼,敛袍跪地,说道:“母亲有所不知,沉娘子本是贝州府清河县人士,此行南下,乃是为了寻医问药,医治眼疾,今夕之祸,实属难料。父亲时常教导儿子,要谨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八字,此番既有此遇,便断没有坐视之理。只儿子身为男儿,内宅女眷之事多不尽心,恐有怠慢,故此劳烦母亲,日后沉娘子一应事体,还需您多加照拂才是。” 那吴氏听了他这一席话,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想道:“不想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今日倒能说出这样话来,实在稀奇。”忍不住又拿眼儿望琼真看去,只觉这般玉样的美人,虽则盲了双目,却也着实难得,暗道:“莫非那行僧所言的美眷良配,就是她?” 当下已有叁分信,忙命仆妇好生洒扫一处院落,又撑着病体与琼真叙话良久,方才放她去了。 不题吴氏这般郑重其事,在场众人心思各异,却说香如随琼真一路而来,原只当少年孟浪,兼之寄人篱下,不想这顾府主母竟如此通情和煦,心下稍安。 一时主仆二人随着引路婆子进了内院,一路分花拂柳,满目富贵。不一时便见一处清雅小院,屋内画帘半卷,绣榻临窗,香案边挂一轴佳人晓妆对镜图,窗外盆花争艳,斑竹摇曳,果真是铺陈潇洒,点缀不俗。 香如把床上的淡花纱被,翻了几翻,又把绣面软枕,看了一会,一颗半悬的心总算落定,合掌叹道:“菩萨保佑,此番定要顺遂些才好!” 琼真听她发愿,不觉弯唇一笑,然心中到底不安,对香如道:“恩公至诚之心,虽家中豪富,咱二人也不好白来吃他,我身边还余些首饰,你上街换些钱来,可供平日支用。再者,此番本要往湖州府去探望叔父,如今这般境况,合该递信予他才是。” 香如道:“娘子所言甚是。”当下铺纸研墨,代笔家书一封,只等寻隙便要差人送往归安县去。 是夜主仆二人早早歇下,过得几日,香如果真选了两颗上好美珠,裹了巾帕揣在袖中,出府径往东去。 这吴江不愧为江南钟毓之地,自步出东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那些当垆的酒旗高展,卖茶的红炭满炉,真个是店铺云积,游人若织,风景似画。 香如走了一程,见有一茶亭竟盖在水中,以石桥连隔,颇觉有趣,遂上前吃了碗茶,又买了几枚处片*嚼在口中,倒也极有滋味。待吃饱喝足,往前走过几爿桥,转弯处立着一座楼阁,左右青帘飘扬,墨书“解”、“质”二字。 原来宋时将那典当铺称作“解库”,江南地界亦有“质库”一说,历来有本万利,最能敛财,可谓“锦千箱,珠论斗,米盈仓”。只是光顾此地的皆是走投无路之辈,乡间贫户若熬不过灾年,也只得典东典西,鬻儿卖女,实则乃人间之凄惨地也。 香如甫一入门,便见一老妪正与那掌事攀扯,面上泪水涟涟,但听她道:“这绣画乃是我家娘子的陪嫁,平日最是心爱,若非转圜不得,断不会以此为质……” 掌事道:“此画既非出自名家,又无死当,一贯钱已是好价,你这老妇若再胡闹,休要怪我无礼!” 老妪无法,想来境遇不堪,只得允了死当,多得两贯,揣在怀中黯然而去。 香如探前看那绣画,不觉“啧”出声来,心中直叹“可惜!可惜!”只见那画上满绣青竹,得风而笑,清翠欲滴,竹间栖一双白头翁,交颈缠绵,姿态逼肖,绒羽间掺杂金丝银线,鲜明炫目,虽称它作白头丛竹图,亦有“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之盼。 如此佳品,实在难得,这般贱卖,怎能不恨?香如再看那掌事时,不免愤愤,恐他故技重施,便肃起脸来,将手中巾帕展开,一时珠光炯炯,险些晃了人眼。 昔日海上人有“明珠作烛”一说,这两颗美珠产自合浦,极为夺目,即便有光华更胜的,却不及它圆润;若有更圆润的,又无这般宝色,且成双成对,因而“物以稀为贵”,价值不菲。琼真本欲将其制成耳珰,奈何逢了变故,才来换钱。 那掌事果然瞠了双目,捧在手中细看几番,爱不释手,直言愿出十贯。香如自幼伴在琼真身侧,眼界焉是常人能比?当下也不言语,只柳眉一竖,将美珠拢了在袖,告辞一声,便要离去。 铺中当值的伙计待要拦她,恰见几个鲜衣少年,装扮甚是齐整,簇拥着为首一人入得门来。 伙计一见之下,弓腰相迎,口中唤道:“少东家!” *** 处片*:其实就是处州(今浙江丽水一带)出产的笋片、笋干。 复更啦!感谢大家的支持,无以为报,唯有多更。 第十六回贪朝奉积年剥贫夺弱沈青天坐堂雪冤 诸位看官,你道此人是谁? 却说这坊间的商铺,不论酒肆、缎庄抑或银楼、客栈,十有八九随了顾姓,真个是家资巨万,产业广延。 顾云昭适才正与一班子弟随性徜徉,眼见香如一人入了解库,心中诧异,跟随而至。 只是香如本就怀愤,此时见他前呼后拥,锦衣华服,直当这些家财是积年开典获利,欺贫凌弱所得,更有一股怒火上头,啐道:“郎君好生了得!殊不知为富不仁,必有余殃之理?”话毕拂袖而去。 顾云昭心知这婢子泼辣,早前亦是领教过的,倒也不着恼,只微蹙了眉,略一思索,便冲那伙计道:“取账簿来。” 可怜这小伙计,哪见过这般阵仗,登时脸色一白,径望掌事面上看去。踌躇间,被怀安提起一脚踹在股上,骂道:“好狗胆!没听见郎君说话么?” 不题这边厢究竟如何行事,且说那顾员外自云昭归家,观他行止,见果真收心养性,又听吴氏言及琼真之事,更将那短偈信了七八,喜得甚么也似。 这日一早,却听仆从回禀:“郎君步出东门,只与那些少年为伴,却不知往何处去了……”顾员外还当他故态复萌,跌足长叹,终究无可奈何。 正自烦恼,忽听得外头一片声响打进门来。抬首看时,见云昭提袍甩袖,足下生风,身后随几个壮汉,牵两条索子,横缚着一人。 不是旁人,正是那解库掌事。 原来顾员外因家事富饶,自开了典,便托着一个落第士子掌管,自己只在家中受用。却不知这人见东家宽厚,竟生出些不仁之念,实是人贪心起处,便是十万个金刚也降不住。且不说他轻兑出,重兑入,将那些宝器,尽拣好的换了自用,兼又赖人质物,才足了年数,便假托变卖过了,不准赎取。这般剥夺贫弱,积年下来怎不肥饶?不想此番恰被打个措手,一经盘问,两股战战,供认不讳。 顾员外贯来行善,哪里忍得?当下送官究治,又按云昭所言出个晓示,写明:“凡一月内赎典者免利,只收本钱。”更且广发慈悲喜舍之心,将那些不义之财,用作修路铺桥,泽被乡里,一时传作美谈,此乃散言,暂且不表。 且说经此一事,云昭倒于经商一途有些趋好,御下接物,极有章程。顾员外喜出望外,权把这十分功劳皆系于琼真一身,心道:“若得此佳妇,约束我儿,他日福寿绵长,家业长青,岂不美哉!”与吴氏计较一番,念及她母亲早先亡过了,父亲亦杳无音讯,所幸尚有一叔父,恰在归安任上,即刻修书一封,打发怀安前去拜谒,再行央媒聘求之事。 可喜那怀安早前应允了香如,此时既奉了命,少不得牵上一匹快马,揣着两封书信径往湖州府去了。 自出吴江,沿着太湖一路望南,所经河泽密布,岸上一带菰草弥望,随风瑟瑟作响。这般夜伏昼行,至次日午间便见那归安县门已在一射之地。只不知为何,来往行人无几,偶有一二,皆是步履急促,竟往一处奔去。 怀安更是纳罕,遂寻了寓所,暂把行李歇下,问店主人道:“不知这县中生了何事,怎的如此冷清?” 店主人道:“客官有所不知,今日知县大人悬牌挂审,恰有一桩人命官司详至案下。若是旁人也罢,这沉知县却是怜才爱民,雪冤理滞,断案如神,县中都称他作‘沉青天’的。客官若得闲,也去耍耍何妨?” 怀安本欲往县衙呈信,听此一言,自是意动。不一时,到得府门之外,果见人群拥簇,堂上端坐一人,服绿官袍,头戴展角幞头,生得面白清正,极为端方,正是沉润卿。 但听他道:“下跪何人?” 那堂下之人回道:“在下姓杜名师愈,不过一介寒门子弟,因家道肖乏,便在人家处馆,勉强糊口。今状告本县鱼行经纪冯生,逼杀吾妇,及至惨死。望县尊速赐拿获凶手,冤仇得雪,感戴无既。” 听此一言,满堂人一齐挨挤拢来,伸头着眼,要把这说话人看个仔细。 只见好一个清隽人才,虽片巾素服,乌发蓬乱,却生得:山川秀气,润比明珠;锦绣文心,恰如其面。 * 下一章有肉,临时起意,主要是我想写肉了。 第十七回真美艳冒雨救无盐伪君子摇船捉醉鱼 话说怀安迳投归安县来,不意竟逢着命案,那苦主是个姓杜的秀士,他浑家花氏为人所杀血溅叁尺,惊动邻里,吓得胆裂魂飞。恰逢县尊升厅,走去喊冤,一时哄然,街上看客不计其数,险些将那县衙的门槛踏破。 这里润卿听他回话,见言辞凿凿,温文有礼,不由点头,命书吏接过呈词,铺在案上,细阅之下见其上写有“夤夜入院,执刀劈砍”几句,暗暗吃惊,张口问道:“那冯生与你夫妇可有宿怨?如此癫狂,显系仇谋。” 杜师愈道:“虽也识得,却无仇怨。”说罢捋起袖来,露出臂上几道血痕,淋漓可怖。 众人观他惨状,纷纷交头接耳,骂那冯生狠毒心肠。正聒絮间,外头一伙应捕缚着一人进来,押在堂下,禀道:“大人,嫌犯冯生在此。” 你道是怎样一个人物?但见他,面如锅底,眼似铜铃,虽不十分丑陋,却也难称标致。与那杜师愈相形起来,俊美的越觉增辉,泥涂的一发无色了。 世人眼孔浅的多,堂中男女老少,一见之下莫不颠唇簸嘴,批点说果真面目可憎。内中却有晓事的,只暗道:“此人是个省油灯,从不与人交恶,怎会杀人害命,稀奇稀奇!” 原来这冯生自幼长于归安,在道仁桥东堍开得一个生鱼行,因为人公道,利心颇轻,是以生意尽好,囊中充实。他父母在时,为他聘得邻近焦秀才的女儿为妇。那焦氏知书识礼,姿容甚美,兼又资性贞淑,极为自守。虽自家生得有些颜色,却不嫌丈夫貌啬,两口儿如鱼似水,你敬我爱,羡煞旁人。却不知此番究竟为着何事,倒把个泥人儿逼出叁分土性。 润卿问道:“你如何杀了花氏?” 冯生本跪伏在地,听此一问,抬起头来,眸中露出两点凶光,咬牙道:“杀便杀了!我只恨一时失手,没教他公母俩共入黄泉。” 如此滔天恨意,直把众人惊得瞠目,润卿亦是讶然,到底不动声色,复又问道:“凶器何在?” 话音方落,应捕便呈出柄利刃来,只见刀头略尖,刀身宽绰,虽则白光晃晃,尚且血迹斑斑。这冯生原是杀惯了鱼的,哪里料得倒送了人命。 眼见亲笔供招,凶器俱获,细问缘由,却似锯了嘴儿的葫芦般,一字不漏,反以头抢地,把个额头磕得伤痕累累。润卿无法,心道:“好一条硬汉!” 正待出一只火签,下在囚牢中,却听堂外有人喊屈。及至入内,竟见一个美妇人,生得好似海棠着露,菡萏经风,正是:从纵画工描不到,漫疑此是美人图。 但听她道:“青天老爷明鉴,奴乃冯生之妻,他虽罪无可赦,却也并非蓄意害人……”话未说尽,泣如雨下。那冯生与她盈盈相望,面上柔情一片,心动神痴,眼里止不住就滚下泪来。 润卿见哭得可怜,道:“有何冤屈,尽可呈报。” 焦氏便止息了些,边泣边诉。哪知她说出一番话来,竟累得满堂皆惊,替她称冤叫苦。 却说月前,正逢端阳,阖县男女俱往苕溪游船,竞看龙舟。彼时河上盈舟满载,焦氏并一个小丫鬟亦随了众人夹在士女之中。 正看到热闹之处,不想忽作狂风,河面掀起几道波浪,俄顷更下起一道骤雨。那摇橹的按捺不定,便叫及早下船,仓促间,这些女眷却似蜂攒蚁聚,莫不擎伞遮扇,一窝蜂地往岸上去。 内中有一妇人,年纪二八上下,身姿窈窕之间,她虽无伞可擎,倒把一张荷叶覆在头上,露出半边粉白面颊,好似落水芙蕖一般。只是到底被打得湿透,几层衣衫黏在肌肤之上,把个丰若有余的身子透露得明明白白。 近旁几个轻薄少年见着美色,纷纷顿足回首,赞道:“好一个淑丽!” 那妇人听见,羞得满面通红,待要疾趋而过,谁想竟被烂泥糊了脚尖,一朝跌绊,仰面朝天,露出那一半教荷叶遮挡的面容来,登时惊得人人掩口,个个低头。 你道为何?原来这妇人竟是个无盐之女,半张面上生了好大一块红痣,肤色愈白,越发狰狞起来。 先前那些赞她的少年,此时反背过身去,暗说:“好不晦气,青天白日见了鬼。” 那妇人羞耻不过,欲要爬起,终究力怯。正无望间,恰逢焦氏行过,见她可怜,走来相扶,二人合擎一张雨盖,径往近旁一处亭台避雨去了。 经此一遭,俩人倒相识起来,却也凑巧,家下相隔,不过一街之距,只因妇人家等闲不肯出门,竟未曾见过。因这一桩缘分,焦氏时常邀她家来走走,知她姓花,年少几岁,便称为妹妹。久而久之,越发投契,冯生不在家时,花氏自来作伴。 只是这花氏因面貌丑陋,自小便有些乖张,虽感念焦氏仗义相助,到底嫉妒她生得娇艳,心中有恨,面上反笑。 一日午后,暑气渐浓,空中无半点云翳,两个妇人撒发披襟,只在敞轩内侍弄花草。正值瑞香竞开,甚是烂漫,焦氏剪来几支浸在玉壶春瓶内,又见花氏光着四鬓,与她一朵,簪于云鬓之旁。姊妹二人说笑一番,不觉日影渐西,焦氏起身送她出去。 也是合当有事,在自家门首立得片刻,竟见一人行将过来。只见他唇红齿白,眼秀眉清,正是花氏之夫杜师愈。此人长于寒门,虽有些才学,到底无堪大用。及至娶妻,得了个东施嫫姆,深以为耻,平日里只在外眠宿花柳,倒在人前装得君子一般。 两厢里本不识得,焦氏慌忙掩门而去,却不知有心之人早将她形容看得分明,暗道:“竟不曾见这般标致娘子。”当夜回去念念不忘,辗转难眠。 花氏见他不过一面,便害相思,愈发悲从中来,只把一片冰心顿萦着万般邪念,与杜师愈道:“你若要谋她,却也不难。”说罢附耳低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筹得好一个毒计来。这一对夫妻,正合俗语所言,乃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过得两日,花氏复又登门,说道:“明日乃我生辰,家中亦无旁人,姐姐若不弃,可来喝一杯水酒。” 焦氏自来心思单纯,不知人心险恶,满口应下,到次日一早装扮妥帖,领了丫鬟,径往杜家来。 酒过叁巡,饭菜不曾吃得几口,一张粉面已似云蒸霞蔚,更觉天旋地转,呵欠连天,不一时便软倒在椅子里,人事不知。花氏见果真得手,将人抗到床上睡着,小丫鬟哪里晓事,只当无事可做,自去玩耍了。 那杜师愈一早躲在房中,此时掀帘细看,只觉越发可怜可爱。 她上身着一条银白纱衫并妃色抱肚,因醉得紧了,微微一扯便敞了怀,真个是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胸前两点红蕊,仿佛莺桃一般,伸舌咂弄几番,更有一股幽兰香气,盈在鼻尖。 一时淫兴如火,揭起湘裙,将内罩着的月白纱裤儿轻轻褪去,露出玉骨冰肌,日影中玲珑剔透,恰如美玉在怀,不见一丝杂色。 杜师愈再忍不得,忙爬上身,急把两腿挨开,先往阴门一模,只见略有几根细毛,生得肥肥净净,中间红鲜鲜一条缝儿,好似花朵吐蕊,将露未露。 这人却有些癖好,专爱舔弄女子牝户,一看之下竟把嘴儿贴上前去,婉转缠绵,做那吕字。 焦氏虽动弹不得,朦胧中,却也略有些知觉,只当是与冯生云雨,下面骚水汨汨溢出,啧啧作响,醉梦中且哼出声来,唤道:“官人……” 杜师愈听她呼唤,心中不乐,暗道:“听闻那杀才甚是粗陋,怎的如此好命?气煞我也!” 就着一腔不忿,径把阳物插入牝中,乱抽起来。抽到二千余,焦氏已皓体全酥,舌尖忝吐。杜师愈见她内中紧窄,妙不可言,遂又款款轻轻,行九浅一深之法。及至阳精欲竭,一泄如注,焦氏香汗如珠,“嗯啊”一声娇啼出声。 行事已毕,酒劲未散,佳人醉颜残妆,鬓乱钗横,尚自海棠春睡,杜师愈越看越爱,不忍离去,两个偎脸入睡,相枕而眠。 第十八回沈知县秉公成铁案义夫妇绝处又逢生 午醉醒来迟,无人梦自惊。 焦氏一朝酒醒,不知今夕何夕,混沌间只觉通身酸软,甚是疲乏。待神志清明些,见身旁卧一男子,自家衣衫不整,下体湿浓,急坐起来,叱道:“你是何人!” 杜师愈见她这般,却不慌张,犹自敞着怀,说道:“娘子勿怪,自上回一遇,实是朝思暮想……求娘子可怜则个,救在下一命罢。” 焦氏见他转过脸儿,方才认得乃是花氏之夫,心中一痛,又听他说得荒唐,脸上不禁滑下两道泪来,口中不答,只抖着手提起裤儿穿了,略略整理仪容,径往外去了。 待走到家中,一发没了精神,只将房门紧闭,那小丫鬟见她不乐,哪里还敢上前。焦氏一人呆坐半晌,定性了些,回想醉中光景,依稀记得,更不消说阴门处淋漓一片,显是失了身的。 她目中噙泪,咬唇想道:“我虽无甚酒量,却也不至于这般醉死,想是那夫妇二人设计害我……”心中越发恼恨,深觉无颜见人,索性扯条白绫挂在梁上,欲要自尽。 正要悬梁,恰逢冯生归家,推门进来,惊得大叫一声,慌忙将人搂住。那焦氏望见官人来了,脚下发软,两眼通红,好似溺水之人得遇浮木,痛哭出声。 冯生见她如此,心痛难当,不知究竟为着何事,待要细问,却听焦氏哭诉:“官人,奴家自嫁于你,恪守妇德,未敢懈怠,如今大罪加身,只求一死,方能解脱……” 冯生道:“何至于此?竟说这些不祥的话。” 焦氏只当死别,便把花氏如何哄她软醉,杜师愈如何乘醉迷奸一事坦言相告。 冯生听得又惊又怒,哪里忍得,但心中到底怜惜妻子,道:“此事不怪娘子,只恨歹人奸毒。”说罢将随身负着的白刃击在桌上,咬牙道:“如此大辱,若不雪恨,枉为男儿!” 那之后的事体不消细说,冯生因恨行凶,却闭口不谈缘由,皆因顾念妻子,而焦氏不忍丈夫含屈,将这般丑事曝露人前,单求一个公道。如此两情相待,感人至深,竟惹得满堂看客暗暗坠泪。 润卿听罢亦觉痛惜,将焦氏所言问过四方邻舍指证明白,又唤仵作一人,应捕一行,将三人押至道仁桥,检验了花氏尸身。 却也可怜,那花氏身上几处刀伤,极为可怖,尤其颈间一道血痕,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冯生一见之下,心中讶然,不禁眉头深锁。及至复往县衙,呈堂立案,仵作上前禀道:“小人已查验尸身,那花氏确系死于刀刃,只一点可疑,颈间致命之处与其余伤口似非一人所为……” 话音未落,杜师愈已慌了手脚,矢口道:“大人,冯生行凶,确乃在下亲眼所见,不敢欺瞒,何来第二人之说?” 润卿见他神色慞惶,心下起疑,又命差兵将那杜宅仔细搜过一遍,果然查获一枚小刃,其上依稀有些血迹。四下众人见了,尽说:“果真有些隐情,莫非是他害了人命?” 润卿当下喝教把人夹起,那杜师愈是个银样蜡枪头,受不得痛苦,见大势已去,只得一一招供。原来那花氏本未死绝,因他居心不良,又素来厌恶丑妻,竟狠下心来了断。他自恃无人看破,又弄出好大声势,句句喊冤,欲算计冯生负罪,再去谋他的家财妻子,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终究是:福善祸淫,昭彰天理,欲害他人,先伤自己。 当下润卿叫取长枷,且把人枷了,收在监内,又写一道申解公文,只待押往湖州府申请发落,不在话下。 那冯生与焦氏二人既无罪,便当堂释放。只是经此一遭,坊间百姓纷纷传说,虽报了仇恨,到底落得丑名难免,夫妻两人只得将家产变卖,打迭行李,不日雇了条长路船,往他乡去了,自此音信杳杳。 闲话休叙。且说润卿公事了讫,吩咐退堂,正欲转回后衙,却见一青衣小厮,手捧书信,跪在门首禀道:“平江府顾员外有信,问候老爷。” 润卿却不识得这顾员外,心中纳罕,叫仆从接了信,吩咐来人伺候,进到后衙内,一面脱去官服,一面拆信来看,只见其上写道: 平江府商户顾佰岩顿首书奉归安县公台览:平素不曾识君,冒昧致信,望勿怪罪。兹因湖匪猖獗,连累令兄长并侄女,所幸性命无虞,今寄寓吴江,不敢慢怠……言不尽意,草书得之,不宣。 这里润卿看完了信,不免惊了一跳,又将琼真家书读过一遍,知道不假,赶忙吩咐仆从道:“方才那小厮何在?快些请他进来。” 不多时,怀安自阶下走上来,两厢见礼毕。润卿开口问道:“不知我兄长侄女境况如何?” 怀安道:“大人勿忧,沉大官人逢了高人,想是无碍,沉娘子一应安好,只心中挂念叔父,这才命小人前来送信。” 说罢,只见润卿竟湿了眼眶,垂手顿足,好不悲伤模样,心道这沉青天倒果真是个重情之人。 当夜怀安便在沉府歇下,到次日早,正要启程返还吴江,却被润卿叫到花厅内,细细嘱托,如此这般:“我这里写得一封家书,还需劳烦你交与我那侄女。另感戴顾员外高义,备得谢礼若干,一并奉送,待我这里安排妥帖,不日定然登门拜访,亲自言谢。” 原来这沉知县通一夜不曾睡着,只在书房内走动,忧上加忧,愁闷不已。孟氏见了,便宽慰他道:“官人不可焦愁至此,如今既知晓这般事体,不若往吴江一趟,将侄女接了家来,也好过寄人篱下,反倒不美。” 润卿道:“娘子所言甚是。” 这般定了主意,将公事暂托了县丞处置,不日携了仆从上平江府去了。 *** 不好意思大家,前几天家人住院,实在无心码字,鸽了一段时间。 说个有意思的事。其实冯生、杜师愈的名字是我乱起的,但写着写着突然发现,冯生就是“逢生”,所以就给了这对夫妇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第十九回绮纨郎巧设占风铎痴情种喜结鸾凤俦 话说怀安催马回程,到吴江时正值日落西山,满目金波,残霞夕照,有殊胜之美。 琼真与香如坐在檐下纳凉,暮风骤起,吹动院中一排疏竹,竟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琼真不解,问道:“这是何音?” 香如笑道:“是顾家郎君送来的占风铎,说是效法前朝岐王,在竹林中悬碎玉片子,待听到玉石相触,即知有风,有趣得很。” 琼真不觉弯了眉眼:“果真巧思,风来本无处,偶然振玉声,这乐音实乃天作。待明年春回,何不在园中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系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鹊翔集,花动铃响,想来更有意趣。” 香如见她开怀,心中欢喜,暗想:“那纨绔子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主仆二人正谈笑间,却见怀安负着毡包*进来,及至跟前,俯首一礼,恭声道:“小人已将家书带到,沉大人回信在此。”向袖中取出,递与香如。 拆开观看,其上絮絮数言,满怀殷切,教人鼻尖一酸,香如哽声笑道:“娘子,二爷要来接您家去!” 琼真听闻亦是展颜,命香如取出些银钱来,朝怀安道:“多谢你,一路跋涉辛苦,些许谢礼,还望收下。” 怀安既知晓自家郎君的心思,哪里敢收,只把身子更伏低些,讨巧道:“娘子哪里话?小的此行非但不辛苦,还长了见识,合该谢过娘子才是。”说罢便将沉知县如何升厅审案,为冯生夫妇雪冤一事绘声绘色讲了出来。 香如还是小孩儿心性,听得入迷,抚掌而笑:“这莫不是话本中的青天大老爷!娘子,咱们二爷可真是厉害。” 琼真此前也曾听父亲说起,知道二叔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只是清河归安两地相隔甚远,竟从未见过。如今自己颠沛至此,再听得亲人消息,不免生出几分孺慕之情来,盼着早些相见。 这般过得几日,暑气渐消,恰逢云收夏色,一场夜雨吹过南楼,早间平添一丝新凉,正是立秋之际。 琼真晨起用过早膳,正倚在美人榻上听风吹玉振,忽见个小丫鬟匆匆而来,脆声禀道:“沉娘子,今日有贵客到,家主母请您往花厅去呢。” 知晓应是叔父到了,琼真面上不禁露出喜色,略妆扮一番便与香如往角门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润卿携仆从行至吴江,入了东门,迳往顾府而来。门首报了管事知道,又请出家主来,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一行人进了仪门,只见坐北朝南三间敞厅,青石栏杆,朱红檐柱,屋脊上有鸱吻、脊兽,山花面带悬鱼、惹草,其后花木亭台,一望无际,果真是富丽清雅两相宜,教人见之不忘。 润卿抬头见花厅正中悬一匾额,上书“燕游”二字,很有些风雅,心下不免点头。两厢里礼毕坐定,各叙寒温,润卿方提及琼真之事,复深揖一礼:“顾兄高义,在下感佩于心,今既知侄女下落,自当代父之职。顾兄府上虽好,却不便多加叨扰。” 顾佰岩听他这般说,与吴氏对望一眼,还礼道:“沉知县言重,顾某虽在吴江,却久仰沉青天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无缘,不曾拜识。此番不过举手之劳,万不敢居功,反倒有一不情之请,惟君图之。” 话音方落,恰逢琼真主仆打从侧边走进房来。润卿举目看去,只见好一个貌美女娘,再细看时,更觉五官神性颇似兄长,忙起身趋行,不待琼真拜下,便一把扶住,颤声道:“琼娘,我是二叔啊……” 自春流渚上拜别父亲,琼真从未饮泣,听闻此言却不觉两泪双流,几于失声。叔侄二人说到苦楚之处,众人悲叹一声。吴氏在一旁亦湿了眼眶,将琼真扶至椅上安坐,与她拭泪,连声宽慰:“我的儿,休要伤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万事顺遂,一切皆安。” 琼真道:“小女子来到府上,得蒙大娘子关怀,感激不尽,来日定当报答。” 吴氏转涕为笑:“若真要报答,倒也不难……”正欲提求亲之事,却听外头脚步急促,不一时便见个少年郎掀帘入内。但瞧他,身穿紫绫深衣,额系玄色丝绦,两眉轻蹙,脸颊微红,气息尚未喘匀,双眼似含秋水,真个是宛卫玠之清,俨潘安之妙丽。 此人正是顾云昭。自前遭阴差阳错查了那解库的帐,顾员外有心历练他,便将库中诸事尽交与他管,因此一日到头忙得不可开交,眼见着性情果真沉稳了些,不想今日又莽撞起来,不等吴氏开口,竟朝那沉知县一揖打底,敛袍跪地,朗声道:“晚生姓顾名云昭,年登一十五岁,不曾缔姻,今拜见大人,乃因倾慕沉氏娘子已久,愿央媒行聘,永结鸾俦。”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了一跳。顾员外夫妇不意这愣头青竟这般直喇喇说出来,急得额尖冒汗。润卿虽讶了片刻,到底见惯风浪,将这少年仔细打量,最后望进他眸中,含笑问道:“就是你在湖上救了琼娘吗?” 云昭并未避开目光,应道:“却非晚生救了沉娘子,不过机缘巧合,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润卿见他不居功不谄媚,心中满意,正待说些什么,却听琼真急道:“此事不可!我双目有疾,不知痊可之期,顾郎君人才出众,心地纯善,何苦来的?” 听闻此言,云昭膝行几步,满目柔情望向琼真:“娘子怎可自轻?于我而言,再没有比娘子更好的女子。你若一日看不见,我便做你一日的眼,你若一世看不见,我便做你一世的眼。” 琼真心下感动,又想起院中那些迎风作响的占风铎来,铁石心肠也化作柔情万千,只到底还有顾忌,嗫嚅道:“婚姻大事,本该遵父母之命……” 吴氏忙笑道:“我的儿,你才将说要报答,何不应下,好做我半个女儿。” 润卿亦道:“琼娘勿需担忧,二叔自当为你做主。” 如此这般说过几遭,琼真终是点了头,把顾员外夫妇喜得手舞足蹈,忙唤仆从,吩咐备饭。当日筵席俱开,五色果品,三汤十菜,添案小吃,摆满了桌子。 次早,润卿与琼真辞别回归安去,过得数日,顾府择了吉时,央请吴江县中一位颇有声望的老者为媒,由管家持帖,与云昭去往沉知县府上求亲。 待回了允帖及庚帖,到第十日,顾府办齐金银珠翠首饰,并绸缎绫罗衣服,另有羊酒、羹果、茶品,共是几十抬,行过礼去。 因琼真年岁尚幼,沉知县不忍她早嫁,便说盘桓一载,选定来年八月仲秋为花烛之期,正是:纵许玉杵千金聘,更有红绳两足缠。 —— 毡包*:毡制的包儿,古时外出用于盛放衣物。 顾云昭:恋爱脑是男人最好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