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迷情》 写在前面的话 过了那么多年,仍然有了今天。这是压了十几年箱底的旧稿,终于被唤醒了。 现在我是很清楚地知道,当年写了那么多个版本却最终没有整合好的原因,就是我能力不够。既是笔力不足,也是阅历不够。 那时候,我写不出来那么复杂深刻的欲望。 十多年后,我可以做到了。 所以就有了新版的《帝国迷情》。 也感谢一直记得这个故事的读者,没有你们孜孜不倦地唤醒,就不会有今天的最终版本。 以下几点,还请读者们过目一下。 1、毫无疑问,《帝国迷情》是架空。 2、即便是架空,我也希望能够让它显得不那么离谱。 3、最后我选择的修改方式就是从头来过,所以改动极大,重写了很多,请从头看起,很多看起来差不多的都全重写过了。 4、前面6万字左右免费(即第一部前二十二章免费),后面收费,价格会高于我别的小说(如丛林系列)。但就这个故事而言,再怎么收费都只是为爱发电。 5、更新频率不定,但2023年结束前应该可以完结。 —————————— 谨以此献给ella 纪念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 第一部Eris第一章 那扇门,沉重得需要两个人用力才能推开。穿着黑色亚麻长袍的人侍立在门边随时准备完成这项任务,他们脸藏在黑暗的阴影里,看不到五官,看不到表情。 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没有形体,只是黑夜里的幽灵。 门很高,因为天花板高到需要仰望。看不清墙壁的颜色,或许是青铜的色调,或许是夜的色彩。上面凹凸不平地嵌着同样看不清楚的花纹图样,也许是壁画,也许是浮雕,也许只是夜的翅膀笼罩下奇形怪状的阴影。 粗大如同孩童手臂的白色蜡烛的光源集中在正中一张巨大的床上。高大的四柱床,华丽得可以作朱庇特夜里的卧榻,红玉髓缟玛瑙石榴石紫水晶层层装裹,明亮得如同在地底挖出来的埋藏了数百年的黄金。四周飘动的银色的帷幕,却如同陵墓里白色的尸衣。 房间里站了很多人。影影绰绰的同样的看不清脸。偶尔地,黑色的闪电在跳动的烛火里突然地一划而过,那是冰冷得带着杀意的光,像战场上兵刃或者战甲闪耀的光芒。 “把烛台都点起来……这里像座坟墓。” 一个男人的声音把黑暗的寂静划破了。奇特的声音,前半句冷硬的命令清脆得像青铜器互击的声响,低沉下来的后半句却像柔软的波纹被笼罩在了光圈里,一圈圈地扩散。 房间里的黑影们开始迅速地移动,在墙上投下一个个变幻不停的阴影。 一盏盏镶金嵌银的烛台亮了起来。房间逐渐地开始发出幽暗而闪烁的光。 那是一间宫殿。四周的墙上都是壁画,毫无疑问是最着名的画师的手笔。黑色的大理石发着墨沉沉的光,一眼望过去都是无数的男人,女人,野兽,在山林沼泽湖泊以及其它各种各样的地方做着的各种各样姿势。 神话降临到凡间,再经过人们的传颂和变形,就会变成庸俗的传说,而不再是希腊诗人口里铿锵明亮如歌唱般的语言。传说再次附庸于历史,最终模糊了本来的面目。 床头的两盏巨大的黄金烛台点燃的时候,一团柔和的黄色的火光就笼罩在了黄金的床上。金线和祖母绿颜色的细丝织成的被褥,鲜花编成的花环和绿叶的图案,镶满了凯尔特人居住的峭壁上才能采到的水晶。这些华贵而精美得如同艺术品的丝绸和锦锻,却覆盖在一个几乎已经失去了生命的人身上。 死亡,或者是即将来临的死亡可以毁掉一个人本来在世上拥有的一切。已经看不出来那个人原来的模样,英俊,或者是丑陋,都已经看不出来。死灰色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高耸的颧骨,两颊深深凹下,嘴唇干燥撕裂得像被烈日烤干的土地。眼睛紧闭着,只有时而痉挛一下的身体表明这个人还是活着的。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纯金的皇冠,镶着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和珍珠。宝石和黄金在烛火上熠熠生辉。明亮得几乎像一团白光,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皇冠本来就和皇位一样,是需要仰望的。或者至少闭上眼睛不要睁开来正视,因为权威是不容挑战的。 就算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形同骷髅。他还是皇帝,因为他戴着那顶皇冠,和象征皇权的王戒。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停留在那顶金冠上。有年轻的,有年老的,都拥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睡地紧紧地盯着床上的人。穿白色的丝绸长袍的男人,每一个扣子都是纯银的,雕刻着需要凑近了才能看清楚的精细的花纹。穿着黑色铠甲的佩剑的男人,盔甲偶尔闪过的亮光冰冽得像是黑夜里划过一道闪电。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那么床上的人已经死了。如果眼光能够把覆盖住他手的长袖拉开露出象征权力的皇戒,那么他的指头早已掉下来了。 穿黑色亚麻长袍的侍从,行动轻柔得就像是鬼魂一样,穿梭在床的周围,继续在点燃烛台。一团火光在床的左侧跳动起来,渐渐地晕开,晕出一团美丽的红光。 一个俯在床头的影子在红光里渐渐清晰和明亮起来。跳动的火光让他一瞬间显得不那么真实,仿佛是一个柔和而动人的幻影。黑色的头发卷曲地披在肩头上,皮肤就像他手里端着的一个琥珀碗的颜色。晶莹而光洁,在烛火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冰冷。透明的黑色薄纱的衣袖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臂下,修长而美好的五指握着一块雪白的丝绢,醮着琥珀碗里的清水,一点点地抹在床上的人脸上和脖子上。他的动作缓慢,优雅而富于韵律,仿佛是在弹奏一首乐曲,而不是在触碰一张跟死亡交换着呼吸的脸。 “塔希尔,陛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昨天情况还好啊……”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问。他穿着一袭白色的宽袍,皮肤的颜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黄色。塔希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这一瞟非常迅速,烛光也并不够明亮,但已经足以让人看到他额头,鼻梁和嘴唇美妙的线条,以及乌黑的眉毛和漆黑的眼睛。眉是描过的,眼睛周围画了黑色的眼线。眼珠是纯黑的颜色,有琥珀的光点在里面跳动。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手里的工作。站在大理石圆柱的阴影下的一个青年男人不耐烦地开了口——就是刚才吩咐点燃烛台的那个声音。“在进攻波斯的时候被一支标枪刺伤,回程来就是这样,已经拖了一个多月了,这还用问?普罗柯比乌斯,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一直在说废话,我看你真是慌了。” 普罗柯比乌斯夹着几缕灰的眉毛在抖动,他想说什么,旁边另外一个老人拉了他一把,又对青年男人投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凯莱尔,普罗柯比乌斯是你的长辈,也是陛下多年的好友,你应该尊重他。” 凯莱尔也跟其他几个穿铠甲的男人一样,全身黑色的装束,但他披在肩头的黑色斗蓬的饰扣却与众不同,那是一只黄金打造的鹰。圆柱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清楚那双眼睛,和垂在肩头的金褐色卷发。他的眼睛具有一种非常罕见的色泽,可以随着光线而变化,那瞳仁的颜色就在青蓝到浅灰褐之间不断地变幻。“哦?是吗?那也得他先尊重我才行。” 普罗柯比乌斯带着怒意地看了他一眼,俯身到床边焦灼地问:“陛下,请告诉我们,你所指定的继承人究竟是谁?您的皇后早已离世,您也一直没有指定奥古斯都。现在所有人都在等待您指定继承人。您不能让这个偌大的帝国……” 一阵放肆的笑声打断了他。还是凯莱尔。“他?他现在还能说话吗?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吧!” 普罗柯比乌斯挺直了身体。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凯莱尔,就算陛下已经说不了话,你拥有的也不是第一的皇位继承权。不管是瓦伦斯还是乔维安,他们的继承权都排在你前面。” 凯莱尔扭过头看着他,那双青蓝色的眼睛对着强烈的光线的时候,清澈得几乎像透明的无色。“是吗?那要看别的人是不是支持你的想法了。别拿瓦伦斯来吓唬我,普罗柯比乌斯,你比谁都清楚我的继承权是绝对合法的。究竟是我姓constantinus,还是乔维安或者瓦伦斯?我母亲是帝国的公主,他们的母亲是什么?需要让大法官来裁决吗?” 看到普罗柯比乌斯一时不知所措,凯莱尔还不肯罢休地想继续说下去,一旁的元老罗利昂开口了。 “凯莱尔,我们从来没有否认过你的继承权。但是,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一切都等到……”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也并不妥当。他身旁的一个黑发男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个男人是十分标准的罗马人长相,黑色卷发,黑色眼睛,但脸上的一道刀疤横跨了大半张脸,让他本来高贵的容貌显得相当凶悍而狰狞。 “等到什么?等到朱利安陛下归天?看来元老院比我们还着急。”另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非常刺耳。“着急也没用,军区总督们不共同签名认可,谁也别想即位。哪怕我们今天不站在这里也一样。” 凯莱尔盯了他一眼,跟着回过头,叫了一声,“卡利塔。” 一个青年将领走了上来。“凯莱尔总督?” 凯莱尔耸了耸肩。“把各位大人们都给我请出去吧。这房间里已经够拥挤了,大家也都站累了,不如去隔壁休息一下吧。留下我们就够了。” 这是分明的逐客令了,普罗柯比乌斯脸色非常难看,上前了两步,但身旁的其他几位元老把他拉住了。卡利塔退到一旁,亲自推开了大门。 第一部Eris第二章 黑发男人眼角瞟着卡利塔,说:“凯莱尔,你这位新任的卫队长是伊苏里亚人。安纳托利亚山地最骁勇善战的蛮族啊,你花了多少钱才把这群像狼一样的人收为己用的?” 凯莱尔抬起眉毛。“谁的私人卫队不召集蛮族人?你吗,埃蒂乌斯?还是利奥?就连御林军团也不例外。” 埃蒂乌斯好奇地打量着他,说:“那支由瓦伦斯直接控制的军队,是你的心病吧?凯莱尔。” 凯莱尔脸色一沉,利奥笑了起来,说:“当然,不止是他的心病,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心病。就他们是对皇帝陛下——噢不,应该说是对执政长官瓦伦斯——宣誓效忠的,他们的首领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会站在瓦伦斯那一边。贝利萨,他是仅次于你的东方军区最高统帅,凯莱尔。他人呢?他现在应该在这里才对。” “当然是在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凯莱尔回答。“像条狗一样替瓦伦斯守着我们。除了会打仗,这个人就真像条狗。” “会打仗就已经很重要了。瓦伦斯没有他,就会失去一条手臂。”利奥说。 凯莱尔笑了笑。“再会打,也比不过乔维安。他在教我的时候并没有吝啬,但我确实离他差着一大截。” “要你承认自己不如人还真不容易。”利奥咧嘴一笑,“乔维安是个天才,打仗的天才。何况,你毕竟比他小着好几岁,时间积累出来的经验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弥补的。不过,你肯定比我们强,这我也承认。” “凯莱尔,你就不怕得罪普罗柯比乌斯?他在各方面还是有相当影响力的,既有皇家血统,还是朱利安的密友。你这么不给他面子,他绝不会支持你的。”埃蒂乌斯好不容易插上了嘴,打断了利奥的话。 “就算我给足他面子,他还是不会支持我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跟他客气?”凯莱尔说得理所当然,让几名总督面面相觑,想想却又确实无可指责。凯莱尔又盯了利奥一眼,“知道我为什么要让这群老头子走吗?再不阻止,你还不知道说出什么来。” 利奥嘿嘿地笑了两声,有点狼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利奥,你总有一天会被你的嘴害死。”埃蒂乌斯转移了话题,问凯莱尔,“克雷达怎么没来?” 凯莱尔回答:“再晚今晚也该到了,我已经下令了,他的船就直接停在金角湾吧。他也应该会来找我。走着瞧吧!现在我关心的只是这老家伙什么时候死。利奥怀念他的床和女人,我也想回家洗个澡。这里的味道让我快发疯了。” 利奥发出一阵狂笑。“噢,凯莱尔,你说这话真不像是打了十年仗的军区将军。” “我不在乎肮脏,血污和死亡。我厌恶的是这种衰败的味道。”凯莱尔的目光飘向跪在床头的塔希尔,“侍候老头子的滋味并不好吧,塔希尔?你进宫也有八年了吧?” 塔希尔还是没有说话。黑发披垂在他的脸侧,只微微地看得见他长长的颤动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 强权里最有力的支柱往往是有力的军队和武器。在卡利塔和他率领的凯莱尔的贴身卫士把元老们请出去之后,寝殿里的人少了很多,但仍然充斥着一股浓重的气味,混杂着蜡烛燃烧的味道,龙涎香的香气,以及病人身上的腐败的气味。 “哦,我的天,元老院这样的过时的东西为什么还存在!为什么没有被一把火烧光!”凯莱尔不耐烦地说:“把门窗都打开,这里就像个坟墓。他要入土了,我们可还没入土。” “怎么还不死,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利奥咕哝着,用力擦着额头上的汗。他的皮肤粗糙黝黑得像个山里的农夫,事实上,与拥有古老的罗马贵族血统的埃蒂乌斯不同,利奥确实是个农夫出身。只不过,对于已经不得不容许所谓的蛮族充斥在各阶层的帝国军队,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门窗已经全部敞开,但那股味道仍然不散。腐败和死亡的气息,从那个即将死亡的人身上散发出来,几乎是一种恶臭了。利奥再看了一眼跪在床边的塔希尔,那张光洁的脸低低地俯下,与皇帝的脸隔得非常近,泛着明净光泽的肌肤与骷髅般的惨灰色让人觉得不忍卒比。几缕乌黑的头发汗湿地贴在他脸颊上,拂在那个将死的人面上,像黑色的雾气。利奥舔了舔嘴唇,忍不住朝塔希尔走近了一步。 凯莱尔冷眼看着,笑了一声,对着塔希尔说,“你给陛下喝点水不行吗?我都怀疑你究竟是想让他舒服一点还是希望他快死了,嘴唇都干成这样了,你也不给他一滴水。” 塔希尔僵了一下,慢慢地把手里的琥珀碗放了下来。他站起了身,大概是在床边跪得太久,有点站不稳。他直起身来的一刹那,周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在了他身上。。 塔希尔也是一身黑衣,是那种薄如蝉翼的黑色轻纱。纱的质地是硬挺的,宽大的袖口,衣裳下摆在他行动的时候,就像波浪一样起伏,就像是朦朦胧胧的黑色烟雾。他的腰上束着一条黑色绣金的腰带,绣的是一朵朵金色的莲花。 无视一群总督狼一样的视线,塔希尔转过身向内殿走去。他身材高而纤细,走动的时候有种特别的轻盈,像是一朵飘浮在水上的莲花。他行动间有种微妙的扭动,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自然的,没有特别的诱惑,但却是出奇的妩媚。双腿长而笔直,隔着那层黑纱都能感觉到肌肉的弹性和活力,那是一种几乎会扑面而来的青春的感觉,与床上那个濒死的人形成了一种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凯莱尔注视着塔希尔消失的侧门,若有所思地说:“普罗柯比乌斯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我昨天进宫的时候,陛下情况确实还算不错,至少还能说上几句话。今天怎么就……” 利奥几乎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眼睛都在闪着绿光,连凯莱尔的话都没听进去。“难怪他进宫后,能得陛下的宠,一直到让他做了内廷总管的地步!” 凯莱尔冷着脸笑了一笑,说:“这个小娼妓对朱利安的影响力一点不小。本来大有雄心的皇帝陛下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些年来,朱利安一定要复兴异教,闹得实在是太难看了。还要对波斯开战,哼哼,塔希尔又吹了多少风?倒把自己的命陪了进去。” 埃蒂乌斯摸了一下脸上的刀疤,说:“我听说过,这个塔希尔的家族是从波斯逃亡而来的,从君士坦丁大帝建都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已经好几百年了。十几年前,他家族被控叛乱,后来他就被献进了宫里。但是……他既然来自波斯,为什么还要唆使陛下出兵波斯?” “谁知道!!”凯莱尔厌恶地皱了一下眉,“那就只有问他自己了。” 利奥追问:“我听说过他入宫前是个娼妓,这是真的?” 凯莱尔没有回答。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的亚美尼亚军区总督伦巴德慢悠悠地说:“凯莱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再难听的都说尽了,这时候难道还打算照顾陛下的脸面?塔希尔以前就是个娼妓,被卡依玛选中训练后才送进了宫。从前我们那位声名卓着的大帝还非得要娶一个竞技党出身的娼妓当皇后,立她为共治者,为此不惜与元老院对抗,修改不得与娼妓通婚的法令。比起来,让塔希尔做内廷总管真不算什么,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要说权力,尤特罗皮乌斯当权的时候比他强多了,甚至能干涉牧首人选。只要别让他进元老院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埃蒂乌斯咕哝了一声,“要不是尤特罗皮乌斯胆大包天,妄想进元老院,他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伦巴德耸了耸肩。“就算元老院早已经不是罗马的样子,但让一个男娼出身的阉人进入元老院,也足以令他们中风了。” “卡依玛?”埃蒂乌斯重复了一遍刚才钻进耳朵的名字,想了一会,“噢,是陛下身边的执事宦官。他以前不也是陛下的……那塔希尔他……也是?” 伦巴德笑着说:“你掀开他衣服看看,不就知道了?” 凯莱尔皱起眉头。“这不是满足你们好奇心的时候。他不是,不用看了。” 利奥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凯莱尔,你对他动过手?不然你怎么知道?” “我?我还看不上他。何况他是朱利安的宠臣,我是给自己找事吗?”凯莱尔说,“你们不长脑子啊,听他说话啊,一听就知道了。” 利奥大概是嫌凯莱尔的回答太不够味了,失望地耸了耸肩。“没听过,他今天晚上一直没开口。”又加了一句,“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个塔希尔看起来有点眼熟?” 伦巴德保持沉默。埃蒂乌斯也不说话了,只是瞪了利奥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凯莱尔问:“像谁?” 埃蒂乌斯与伦巴德都像突然变了哑巴,只剩莫名其妙的利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凯莱尔也不再问,心不在焉地用手敲着身旁的柱子。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宫殿里,一声声地单调而枯燥。 第一部Eris第三章 “塔希尔。” 塔希尔回过头,一个男人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这是个长得十分动人的男人,穿一件绣花的丝绸长袍,声音非常温柔和迷人。他跟这个东方式的房间无比的协调,到处是布置丝绸和鲜花,一种充满神秘韵味的香气从香炉里散发而出。 塔希尔转过身,捧起桌上的银制水瓶。“卡依玛,这时候你不该在这里吧?你该去预备陛下的丧礼了,他过不了今夜。” 卡依玛望着他,问道:“从你来到皇宫开始,多少年了?” 塔希尔把水从银瓶里斟出来,水声在寂静的宫殿里听起来明亮而清悦。“八年了。不短了,是不是?” 卡依玛走到他身旁,伸出双手轻轻把他的脸托起来。两个人身高相仿,正好可以对视。“你现在长得跟我一样高了。我才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十五岁。” “你慧眼独具地选中了我,训练我,并把我送到了宫里。”塔希尔放下银瓶,银色的碗里已经斟满了清水。似乎斟得太满了,他低下头轻轻抿了一口,柔软而红润的嘴唇触在银色的边缘,如同花朵在亲吻月亮。 “慧眼?如果不看到你我就是瞎子。”卡依玛轻轻抚摸着他的黑发,让柔细的头发从自己的指间滑过。“你那么美。我一直都在为陛下物色最美的奴隶,而你……送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个任务可以不必进行下去了。他宠爱了你八年,这对一个心境十分易变的皇帝来说,几乎已经是一个奇迹。” “这八年,我也并不好过。”塔希尔淡淡地说,捧起了那个银色的碗。他的手指就像是花朵柔嫩的枝干,细致而温存。 卡依玛静静地说:“难道你宁愿过以前的那种生活?” 塔希尔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种极端厌恶的神色。“不,当然不。在这里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你也一样被权力所迷惑,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卡依玛说。“可是,那对于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就像清晨的露珠一样。” 塔希尔无声地笑了,笑得浑身都在发颤,清水从银碗里泼了出来。“卡依玛,你今天怎么总说这些可笑的话!你一再教我在皇宫里要怎么活,终于我活得比我能想象的更好,可你现在又想告诉我,我所得到的一文不值?” 卡依玛望着他,他的眼神充满担忧。“以后,你该怎么办?现在,乔维安还没有回来……连瓦伦斯都还在往回赶。” 塔希尔看了看手里的银碗,只剩了半碗水。他又把碗放下去,捧起银瓶重新斟满。“他们会回来的。那个空悬的帝位,会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吸引他们。” “可是,你能够等到那个时候?” 塔希尔说:“为什么不?我对他们并没有任何威胁力,不管是凯莱尔还是别的人。也许,他们会侮辱我,伤害我,可是绝不会杀我。他们更在意的是——我知道些什么。比起他们的伤害,我更担心的是,陛下如果遗命要我为他殉葬……哦,我知道,殉葬早已不是这个帝国的传统,可是,如果陛下想要把我带进他的陵墓里,没有人会违抗他的命令。” 卡依玛犹豫地说:“我并不真的认为陛下会这么做。塔希尔,也许,你对陛下的想法并不一定都是正确的……” 塔希尔微笑地打断了他。“卡依玛,你真是太仁慈了。”他伸出手,再次端起那个纯银的碗。“噢,这次别再洒出来了,否则我得再叫人送水过来了。卡依玛,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用纯银的碗吗?昨天夜里,我用的是一个琥珀的碗给陛下送药的,因为琥珀的颜色可以把让装在里面的东西看不那么清楚。”看到卡依玛的眼神,他再次微笑起来。“陛下从今天凌晨开始就说不了话了。你说,他现在怎么来宣布他的遗命呢?” 卡依玛看着他从身边掠过,黑色的轻纱像一团雾气一样笼罩着他。卡依玛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塔希尔,你的胆子大得我都替你害怕。” 没有回答。他只听到塔希尔轻悄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塔希尔回来的时候,寝殿宫再一次安静无声。塔希尔弯下腰,把碗搁在床头。他这一动作的时候,腰带上垂下来的长长的绣金黑色飘带拂开了。几个男人都直着眼睛对着他下半身看,塔希尔恍若未觉,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床头跪了下来。 塔希尔再一次俯身到那濒死的皇帝身前,轻轻扶起他的头,把银碗里的水一点点地喂到他嘴里。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像是在对着一个情人。凯莱尔看着,很有点佩服塔希尔,去抱一个已经成了这样的人不算什么,难得的是他那种温柔甚至是深情的神态。 “我看,就算抱的是一个死尸,你也一样能做得这么深情吧?你不止适合当娼妓,你也可以去当个戏子。”凯莱尔开了口,他对塔希尔说话从来不会好听。塔希尔听到了,却没有反应,只是轻轻地把人在床上放平了。 他依然挺直着上半身跪在床边,默默地垂着头看着床上的人,睫毛柔和的阴影洒在他完美的面颊上。他的眼睛在烛火下,有一种温柔的悲哀的表情。裸露的修长优雅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奇特的项坠。极细极细的黄金链,细得几乎贴在蜜色的肌肤上看不到。锁骨处垂着一个黄金的大坠子,雕刻成双蛇交尾的形状,两侧是两个戒指大小的黄金圆环穿着那条细金琏。那交尾的两条蛇非常精致而生动,每只蛇眼睛都是一颗碧绿的宝石,似乎还在随着烛火的跳动而收缩和扩大,仿佛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凯莱尔盯着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不可思议地摇头。“塔希尔,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朱利安。” 塔希尔唇角依稀地浮现出一丝笑意,又立刻消失了。“为什么不?那对我是件好事,至少,以前是。” 这是他这天晚上在这个房间第一次说话。利奥和葛诺亚都见过他,但却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非常美妙的调子,像是浮动在空气里的一缕暗暗的香气,轻柔地幽幽地传过来。没有夜莺的清脆或者泉水的清新,有一点点低,一点点带着涩的粘,听在耳里有种如同花朵盛放时的感觉,仿佛吮吸了一口花蜜,先是苦的,然后甜香渐渐在口里弥漫开来。 塔希尔伸出手,想用丝绢拭去留在那灰白色的嘴唇上的水珠。但他的手指却僵在了那里,过了很久,他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丝绢,抬起了头。 “他已经用不着喝水了。陛下……已经过世了。”塔希尔的声音非常平静,非常稳定,像是在说着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他甚至没有回过头看一眼。总督们在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得出去找元老们。也好,可以安静一会,一小会也好。 留给我一点哀悼的时间。因为,马上,我就永远不会再有哀悼你的时间了。死去的皇帝,也跟死去的任何人一样,只是一具尸体,再没有别的意义。 他把死去的皇帝的手交迭地放在胸口上,然后伸过去握住那双干瘦得只剩骨架的手。寝殿里安静得到了可怕的地步,明明已经是凌晨了,外面却仍然是一片黑暗。 暴风雨要来了吗?塔希尔模糊地想着。那双手还有温度,还是温热的。 至少,这双手曾经保护了我八年。虽然也给我造成过不少痛苦,但,我还是应该感谢他的。塔希尔把头轻轻靠在那双手上,鼻中有一点点酸痛的感觉,但是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自己早已经没有眼泪了吧。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和喧哗声,塔希尔抬起头,一群人已经冲了进来。四位总督,加上元老院的几位元老,带着各自的侍卫一涌而入。本来宽敞的宫殿,一下子也变得狭窄而压迫了。 “陛下的遗体应该交给元老院!” 普罗柯比乌斯高叫着,利奥瞪了他一眼,低声地骂:“还不死的老东西。”音量正好能让普罗柯比乌斯听到,普罗柯比乌斯顿时涨红了一张灰黄的脸。 争执在进行着,塔希尔皱着眉,他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也进食得很少。这种光打雷不下雨的争执让他非常厌烦和疲倦。元老院只能指手划脚,而总督们也不能拔出剑来劈人。这注定是一次无聊的战争。他半闭上眼睛,伏在床沿,只希望耳边的喧哗能够早点过去。 人死了,陵墓也造了,有什么好争的?你们想要的并不是他的遗体,而是他的葬礼该以什么样的形式举办,由此维护你们的“正统”而已。皇帝深入并想要控制教会,已经造成了年久日深且没有结果的辩论。 他倦怠地把眼睛更合紧了些,突然觉得有个声音猛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我问你,陛下自从回来后,就没有一句话或者一个字留下吗?!” 第一部Eris第四章 塔希尔睁开了眼睛,面前突然出现的是利奥的脸。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利奥伸出手想抓住他,塔希尔闪了一闪。他的腰非常柔软,像是可以随意地转折,像一条黑色的蛇。 利奥楞了一下,指尖微微的一触那种弹力几乎把他的指尖陷了进去,他再次去拉塔希尔。塔希尔往旁边一退,嚓地一声,他身上的薄纱被拉破了,左肩袒露了出来。柔滑而细致的肩头,呈现出象牙一样的色泽。 利奥这时候几乎与他脸贴着脸,除了他漆黑的眼睫毛快要触着自己的脸之外,还闻到他身上一种淡淡的香气。有点像琥珀,也有些像麝香或者龙涎香,那是皇宫里一种常见的香气,但在他身上却有一种热烈的味道,仿佛在暗示一种妩媚的愉悦,或者一种挑逗的满足。利奥看了一眼手上那方被撕下来的黑纱,那缕幽香,以及手指上留下的那柔软而细腻的感觉,让他再一次把手伸了出去。 塔希尔的声音在这时候疲倦地响了起来,有种漠然的高傲。 “总督大人,陛下才刚刚过世,请你不要太放肆。” 利奥像被火烧了似地缩回了手,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凯莱尔冷冰冰的笑声格外清脆地洒在殿内,像一串冰珠子。 “他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他死了还能怎么样?” 塔希尔听着他的话,保持着沉默。他的脸色像结了冰,双唇也失去了血色,紧紧地合拢着。在宫里这么多年,因为皇帝朱利安的宠爱,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即使是这些拥有大量军队和领土的军区大总督,即使在心里再看不起他,也不会在脸上流露出来。塔希尔并不是个懂得宽恕的人,两年前,他就曾经借朱利安的手除掉了一个曾当面对他不敬,嘲笑他曾经的出身的总督。 那个总督是以叛乱罪被处死的。通常来说,绞刑就足够了,但塔希尔要求朱利安用波斯的方法来处死这个总督。 ——剥皮,一种残忍到极点的酷刑。波斯人将其发扬光大,充满残酷的想象力。把人放在一只盛满树胶的大桶里,不幸的受刑人的皮肤不得与与树胶融为一体。然后用火去灼烧树胶,再在外面裹上兽皮。 这样,当撕扯兽皮的时候,人的皮肤也会一起脱落下来。而这个可怜的人,就会被丢在全是蜂蜜的桶里,慢慢地、痛苦地死去。 监刑者就是塔希尔,他看到那个人慢慢地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的时候,终于笑了起来。 就像春天的绿草地上,各种颜色的花朵同时盛放。 那时候,凯莱尔正好回到了君士坦丁堡,目睹这一幕让他的脸色像冰一样。这些年,由于塔希尔对朱利安不动声色的影响,就连凯莱尔的日子也不好过。塔希尔对他有种天生的戒惧,不止一次地对他栽赃陷害,但是因为凯莱尔的出身和地位,比不得那些军功出身的草莽总督,所以塔希尔对他始终差那么一步。 哪怕有反叛证据摆在眼前——不论是真是假——朱利安永远都不能摆脱与卡珊德拉的亲情的桎梏。 “乔维安不在,你能怎么样?陛下死了,你就是我手里的一枝芦苇,我想把你折断,随时都可以。我倒很想把你的皮也剥下来,用蜂蜜养着,等乔维安回来的时候送到他在面前,让他好好地欣赏一下。”听到凯莱尔的威胁,塔希尔的嘴唇发白,隔了很久才回答。 “如果你觉得这时候你有必要与乔维安结下这样的仇,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如果你觉得完全不在意乔维安的怒火,你可以剥我的皮,我现在确实没办法反抗你。” 凯莱尔没有说话。他知道塔希尔说的是事实,在这个时候斗这种气是最无聊的行为。但这口恶气他已经忍了很多年,如果不能做到那一步,至少可以泄泄愤。他大步地走过来,顺手一耳光抽在了塔希尔脸上。塔希尔觉得整个人一轻,脑中一昏,已经被他拎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叫就已经被摔到了床上,落在了那个死去的皇帝身边。双手被用力扯到了头顶上绑住,一圈圈地勒进了皮肤里。 塔希尔挣扎着想坐起来,双手却被从床帐上垂下来的带着金穗的金丝绳牢牢绑在床头牵扯着,身子一歪又摔了回来。他侧躺在床上,曲着膝,这个动作让他的左腿从长长的黑纱里露了出来,没有穿鞋,脚踝赤裸地蜷在那里。一条细细的三层金链围在细致柔美的脚踝上,金链上垂着小小的流苏,轻轻拍击着蜜色的脚踝。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瞳仁里很空洞,美丽却茫然。死人带着腐味的尸体就在他脸侧,他却好像并不害怕。他甚至向那具尸体靠近了一些,整个人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寻求他的保护。他的嘴唇饱满而润泽,微微噘起仿佛是在等待亲吻。 亲吻?难道是那个死人的亲吻? “塔希尔,陛下已经死了,他保护不了你了。”凯莱尔伸出手,拧了一下塔希尔的脸。“你用这张脸让朱利安做了多少蠢事?哪一桩都足以让你死一百次!”他的脸色一沉,掐住塔希尔的脸一阵乱摇,喝道,“说,陛下有没有手谕或者别的东西留下?” 也许是他刚才那一耳光打得不轻,也许是塔希尔已经几天没有睡觉和吃东西,被这样打飞到床上,已经头晕目眩。再被他这一摇,竟然昏了过去。凯莱尔不耐烦地骂了一声,一旁的埃蒂乌斯说:“算了,凯莱尔。我想陛下也不会把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你要死的时候,会不考虑你的继任者的问题?”凯莱尔冷冰冰地笑了一声,说:“如果真有这回事,我不信塔希尔不知道。这几天只有他侍候,陛下连下床都不行了,他不知道谁知道?” 利奥伸手就打算在他身上翻找,他这个举动明显地“别有用意”。凯莱尔恼火地说:“他都穿这样了,还能藏住东西?一会叫人来搜,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信找不出来。”他回过头,看着普罗柯比乌斯,“好了,你们不是要陛下的遗体吗,给你们了。什么时候办丧礼,通知我一声,我不想失礼。现在我要回去休息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几名总督一起大笑,跟着凯莱尔一同走了出去。普罗柯比乌斯瞪着凯莱尔的背影,气得眉毛都在发抖。其余几位元老却都没有开口。罗利昂轻声地说:“普罗柯比乌斯,算了吧。凯莱尔一向都是这样……” 普罗柯比乌斯怒吼起来:“你们真的就愿意让他继位?那我们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他的母亲是君士坦丁家族的嫡系公主,他的父亲过世之前是帝国共治者,也是在前朝皇室的大清洗中,除了朱利安之外,唯一活下来的一个人。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凯莱尔都有最正统的继承权。”罗利昂说,其余几位元老也一起点头。普罗柯比乌斯盯着这群元老们,心里有再多不满都不能发作,只能挥挥手说,“好吧,还是让我们先对付面前的事吧,陛下的葬礼才是现在最重要的。即使皇帝陛下已经被称为‘背教者’……我们还是应该给他一个足够正统而体面的葬礼。” 尸体上盖着紫色的布,无数的蜡烛的光笼罩着圣堂,穹顶黄铜与金的雕花窗格透出第一线几乎是圣洁的天光。 听起来是很美,那么神圣和高贵。但几乎是立即地,元老重臣们开始了激烈的辨论,那是自《米兰敕令》公布那一天,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的辨论,其冗长的程度足以让一众总督落荒而逃。 第一部Eris第五章 君士坦丁堡的贵族住宅区在皇宫西边,着名的麦西大道上。那是当年建都的时候,充满智慧的皇帝用来诱惑罗马贵族迁居的方式之一:为他们免费修建同样奢华的府第。所以,这个贵族住宅区完全还是罗马风格的,华丽的大理石石柱林立——那是所有来到君士坦丁堡的异国人都要来瞻仰的地方,几乎会令人产生错觉,仿佛置身于奥林匹斯的诸神宫殿之间。 凯莱尔向来务实,没有另建总督府,他母亲卡珊德拉公主的府第已经足够他回首都的需要了。里面的一切还是按照卡珊德拉在世的时候布置的,克雷达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真人大小的大理石女神像,作得墨忒尔的打扮。 不过,女神的脸是卡珊德拉。 克雷达不由自主地驻足凝视着她。着名雕塑家穷尽心血的杰作,把她曾经闻名地中海世界的美貌用雕像的形式保留了下来。 一种形似百合的花簇拥着她。颜色十分美丽,难以捉摸的美丽。仿佛是灰,又仿佛泛着淡淡的粉,在黑夜里,就像是浮动的茫茫的雾气。只有花蕊是那么醒目,那么娇艳——金红色的花穗,在每片细长的花瓣上都拉出金红色的一缕丝,就像手心划开的一道鲜艳的血线。 女神头上戴的花冠就是用这样的花朵编出来的。大理石是洁白的,可是,任何人看到她,都会认为落在她肩背上波浪一样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就像丰收的麦穗的颜色。 不过,她手里拿的不是麦穗。 凯莱尔的卫队长卡利塔迎了出来,克雷达拍了拍他肩头,问:“凯莱尔在哪里?” “总督他……”卡利塔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男人。克雷达算得上英俊,脑后一头带着点感伤色调的黑色直发,浓黑的粗眉毛却始终带着股挑衅味道。“已经深夜了,这时候……”他似乎有点难以出口,克雷达表示心领神会。 “你去问问凯莱尔,如果他不方便,我明天再来。” 卡利塔退后一步。“请大人自己去问吧,这时候我不敢打搅他。”他引着克雷达来到凯莱尔的卧室一侧,鞠了一躬就离开了。克雷达伸手敲了敲门。 “凯莱尔?”听不到回答,他又用力拍了拍门。“你在里面吗?” 隔了一会,听到里面有衣衫沙沙的声音。凯莱尔的声音响了起来。“克雷达?进来吧。” 克雷达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被几重的帷幕隔开了,点着几盏银制的烛台。光线很暗,他没看到凯莱尔,也就站住了。 “我没想到你这么晚还会来。”帷幕挑开了,凯莱尔走了出来,朝着克雷达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满身酒气,从谁那里过来的?” “利奥啊,遇到他了,他非要拉我去他的总督府喝酒。”克雷达啧啧地摇头,“你有没有去过他刚建好的总督府?我的天啊,一片金灿灿的,我的眼睛现在都还在发花!我出来的时候差点撞翻一堆金器,不知道是哪些人送给他的!还有一大堆侍女,听他说也是别人为了祝贺他总督府的落成而送来的!” 凯莱尔坐了下来,克雷达也给自己找了把舒服的躺椅。凯莱尔把酒壶和酒杯向他推了过来。“让军区总督陷在首都的花天酒地里,减少回驻地的时间,以削弱军区的权力,这是很常见的手段。我会提醒利奥的。” 克雷达忽然听到帷幕深处有动静,于是看了凯莱尔一眼。“你是不是现在不方便见我?刚才卡利塔在外面把我拦住了。” 凯莱尔啜了一口酒。“当然不。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他举起酒杯,透明的玻璃杯盛着红色的酒,透过这层酒色看他的脸,闪烁着红宝石晶莹的光泽。 “哦?凯莱尔,你也会来找我?以你的性格,会这样降尊纡贵?” 凯莱尔笑了,他抬起眼睛注视着克雷达。“别说废话了,克雷达,连你都来嘲讽起我来了。好久不见你了,你看起来还不错。” 克雷达看着他,凯莱尔身上披着件酒红色的长袍,湿润的金褐色头发散开了,微微带着卷曲地堆拥在脖子上。也许是因为才沐浴过,也许是因为酒的关系,那双眼睛明亮而湿润,像是要滴出水来。克雷达望了他两眼,急忙把眼睛朝开。 “你喝过酒,而且还喝了不少。凯莱尔,你很高兴?” 凯莱尔微笑。“相信我,克雷达,我绝对不是最高兴的那个。我甚至不是太希望朱利安现在死,他是否背教,我并不真的在意。” 克雷达皱了一下眉。“凯莱尔,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朱利安是怎么死的?一支没有人承认的长矛,在战场中突然地刺中了他?他的卫队都在干什么?” “你当然听说了,这是他复兴异教受到的报复。”凯莱尔回答,眼睛凝视着手里的酒杯,“那重要吗?我们永远都活在阴谋和背叛中,这一支长矛是怎么能穿过重重包围,准确地刺中他的要害,实在是没有必要追究。不过,你要问我的话,我确实能感觉到阴谋的气息,虽然这气息被掩盖在了他寝宫的异香里面。” 克雷达叹了口气,在躺椅上摊开了手脚。“真可惜,皇帝陛下征战波斯的雄心壮志,就这样毁在了一支长矛下。” 凯莱尔转着手里的酒杯。光影不断地交替在他脸上,和烛火一起折射出瑰丽的光。“我就不绕弯子了。帮助我,克雷达。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 “你还真直接。”克雷达伸手去抓一旁的酒瓶。玻璃的酒瓶,光滑冰冷如同处女的肌肤。“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最被轻视的总督有这么重要。” 凯莱尔举高酒杯,做了个“请”的手势。“朱利安轻视海战,但对我们的位置而言,博斯普鲁海峡是必争的通道。而你,你基本上控制了帝国所有的水师,萨莫斯,爱琴海,还有基比利奥特,三个海军军区都在你手中。你不重要,谁重要?” 克雷达也举起酒杯。“我能理解为你是在求我吗,凯莱尔?” 凯莱尔闭了一下嘴唇。他上唇间的凹陷处比一般人深,微笑的时候有诱惑,而冷酷的时候却显得残忍。“克雷达,你一向不跟人结党,也不参与政局。你似乎也满足于你的地位,你的领地,你的收益。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才能打动你。毕竟,比起瓦伦斯或者乔维安,我们之间关系更近一些,你应该还记得是我父亲提携你的。” “不错,是你父亲提携我的。不过,凯莱尔,你也该知道,我这个人,一向记仇而不太记恩。”克雷达喝了一口酒,跟着仰头饮干了。见凯莱尔还握着酒杯没动,扬了扬杯子说,“怎么,我已经干了,你还不干?” 凯莱尔仰起头一口气喝干了酒,他眼睛里的水雾更浓了。“所以我不知道用什么才能打动你。对东边的几个总督和元老院的大多数人,我都有办法,可是你,我不知道怎么办。” 克雷达哈哈大笑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好了,凯莱尔,我已经来了,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凯莱尔走到他身边,去取他手里的酒瓶。“我在等你提出你的条件,看我是不是给得起。” 第一部Eris第六章 克雷达突然抓住了酒瓶的长颈,不让凯莱尔那么轻易地就从自己手里取走。“就一个要求。别来裁削我的三个军区,否则,凯莱尔,我会跟你拼命。” 凯莱尔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来。“我的天,克雷达,你这个要求实在是出乎我预料。”他把酒瓶从克雷达掌心里轻轻滑了出来,给自己的酒杯斟满了。“我为什么要裁削你的海军军区?” 克雷达举起双手,苦笑。“行了,凯莱尔,别在我面前装了。你是多么精明算计的人,我会不知道?历来海军军区都是帝国皇帝的眼中钉,因为过于强大了,强大得会威胁皇帝的权力。你也不会例外地会这么想。” 凯莱尔没有回答,把酒瓶放了回去。克雷达见到他眉梢眼角缓缓浮起的笑意,又加了一句,“我希望你遵守你的承诺。你知道,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 凯莱尔突然朝克雷达笑了一下,眼睛里全是不怀好意,但这种不怀好意跟恶意又有很大的区别。 “你今天晚上来得很巧,克雷达。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是我刚弄回来的,很漂亮的东西,你一定有兴趣。” 凯莱尔一扬手,把身后的帷幕给揭开了。克雷达吃了一惊,只见有个穿黑色薄纱衣服的人蜷缩在地毯上,双手被一副铁链锁在大理石的圆柱上。他擎起烛台,低下头仔细一看,失声叫道:“塔希尔?” 塔希尔慢慢抬起头,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并不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圈。衣衫不整,头发纷乱地垂在肩头,但这些都无损于他的美丽。他的眉形,他的鼻梁,他下巴的弧度和嘴唇的曲线,甚至耳朵精巧圆润的形状都是美丽的。 ——那仅仅是美丽,无关其他。 还有那双眼睛。他的眼睛不算大,眼尾微微有些上挑,这时候黑色眼线都已经晕开,如果换作其他人一定很滑稽,但在他脸上就有种迷离甚至慵懒的风情,一种不经意的媚态。眼睛很是黯淡,完全没有光亮,但却黑得让人有被吸进漩涡的感觉。他的表情非常冷淡,非常漠然,仿佛夏天被镇在冰里的葡萄酒,呈现出的晶莹透亮的冷意。 “怎么样,还满意吧?”凯莱尔的声音在克雷达身后响了起来,克雷达的眼神还停留在塔希尔脸上,无法离开。 “真美,以前从没这么近地看过他。美得不像是真人,像琥珀或者玻璃做的,那么精致。” 凯莱尔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克雷达,你面前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小绵羊。这是能够影响朱利安多年的人,是可以与尤特罗皮乌斯当权时相提并论的内廷总管。” 克雷达再看了塔希尔一眼,塔希尔挪动了一下,铁链撞在大理石的柱子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透明的黑纱笼在他身上,像暗夜的阴影。而他的脸,像是黑云里的一块蜜蜡色的水晶,完美而纯净无瑕。克雷达向他走近了一步,突然看到塔希尔的脸上泛起了笑意,非常淡,非常远,但却是确定无移的一朵笑容,几乎像是花朵在冰原里盛放。 克雷达警觉地向旁边一闪,一阵风声从他的脖子帝掠了过去,微微地感到一刺刺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摊开手一看,已经染上了血。 塔希尔仍然是一脸的冷漠和高傲。他抛下了手里的东西——那是一盏烛台,纯银的,手工非常精致。但枝形的烛台顶端却非常锋利,可以用作杀人的利器。如果不是克雷达闪避得快,足以割断他脖子上的血管。 凯莱尔抱着双臂,在一旁冷眼看着。“克雷达,你平时在你的战船上也是这么迟钝的?还好只有我看到,否则你的面子今天是丢尽了。” “原来还是朵带刺的花?”克雷达捏过塔希尔的下巴,脸上的笑也变得有点狰狞。塔希尔却还是一动不动,既没反抗也没有反应。“小美人,你下手还真不留情。” 凯莱尔把耳前的头发掠到了脑后去。他平时习惯于束发,一旦披散下来总会下意识地去掠开。他的额头平坦而光洁,戴了一条金色的抹额,在耳侧垂下了一条长长的流苏。“花?如果是花,也是吃人的花。克雷达,他表里不一。他用美丽的脸和塞壬一样的声音迷惑了陛下八年,还在嫉妒成性的陛下眼皮子底下诱惑了我们能征善战的乔维安将军。怎么样,克雷达,我给你的这个见面礼,你满意吗?” “这样的美人,你舍得送给我?” “送你?别做梦了,就送你一晚上而已。” 克雷达苦笑。“你真是吝啬。”凯莱尔的个性他太清楚,精明到了刻薄的地步,一点亏都不肯吃。“不如,我们一起来让他快活快活?” 凯莱尔皱了一下眉,他想要拒绝,不过,克雷达吐出的“吝啬”两个字让他想起了一件事,忽然地不愉快了。 “塔希尔,是你怂恿陛下要我的军区多缴三千金镑,用于首都的蓄水池,还有竞技场这些公共建筑吧?”凯莱尔问。 克雷达在旁边“呵”了一声。“三千金镑?好大的胃口!” “你也知道胃口大?他也开得出这价来!”凯莱尔冷冷地说,“塔希尔,把这笔钱还回来,要不,我就答应克雷达的建议了。” 克雷达连忙说:“别别,三千金镑而已,你安纳托利亚总督还不至于小气成这样子。” 凯莱尔冷笑。“哪怕是一个金镑,我也要从他身上给挖出来。” 克雷达表示赞成。“我来帮你?” 见凯莱尔没有再反对的表示,克雷达向前走了一步。塔希尔的脸色更发白,白得像他身后大理石的柱子。眼睛更深更黑,压抑的琥珀色火焰在眼睛里无声地跳动。嘴唇紧紧抿着,那是让人无法忽略的高傲的弧线,这种阴郁忍耐但又极端的美丽可以让人不安而躁动。克雷达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塔希尔本能地向后一缩,却被克雷达扯住了腕上的铁链。 塔希尔挣扎了一下,不动弹了。太多的经验让他再明白不过,反抗只会让面前的男人更兴奋,更能从中得到快感。克雷达在他胸前拧了一把,见塔希尔眉头蹙紧了,哈哈大笑起来,刷地一声把那件薄薄的黑纱衣服撕开了。那种硬挺的纱,被扯碎后,实在是很像破碎的黑色蝴蝶的翅膀,一片片铺在深红色绣金的地毯上。 塔希尔还是没有动,眼睛瞪得大大,但瞳仁仍然暗淡得像是没有光亮的黑夜。他的肌肤却柔润丰腴的一种奶蜜色,像牛奶的面上浮着的那一层奶油色的泡沫。 也许是因为克雷达的动作太过粗暴,塔希尔明显地因为疼痛而痉挛了一下。他抬起头,动了一下嘴唇,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哀求。“不……” 凯莱尔笑了笑,说:“我还以为,娼妓出身的你应该有更多的忍耐力才对。”他一边的唇角微微拉高,那种居高临下的笑容是残忍而美丽的。克雷达俯下身,对着塔希尔笑。“小美人,现在说不,也没用了。你就算是把三千金镑都拿出来,我也不会放过你。” 第一部Eris第七章 大皇宫建在整座城市最高的山丘上,可以俯视整个君士坦丁堡,皇宫后花园的大理石码头直通马尔马拉海。白色的海鸟在碧蓝的海浪里起伏,像一点点白色的泡沫。 一个男人站在码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金角湾。一排有着双排桨和多排桨的战船停在海湾里,铁制的撞角在阳光下闪着光。 “大人。” 在他身后恭敬地行礼的是个过于普通的男人,他的外表完全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可他的名字,是这座城市里面最最臭名昭着的存在之一——外号“铁链”的保罗。很多人都想把他活埋。 “那是克雷达的战船。谁允许他把船队带到这里来的?” “大人,您明明知道答案。” 瓦伦斯微笑,他的嘴唇薄而坚定,五官俊朗而棱角分明。眼睛的颜色透明得近于无色,当他注意看人的时候,瞳孔仿佛会缩成一根针,刺进对方的心。一头黑褐色长发,那泛金的色泽是罗马人需要在头发上洒上金粉才能达到的效果。“塔希尔在哪里?” “大人,他在安纳托利亚总督府上。或者说,是卡珊德拉公主的府上。” 瓦伦斯楞了一下,一脸无法形容的表情。“凯莱尔?他把塔希尔带走了?”他突然又笑了起来,“哈哈,我没办法把这两个人想到一起。塔希尔那一套手段对凯莱尔是不会有用武之地的。” “昨天晚上,基比利奥特总督拜访了安纳托利亚总督。而且……一直没有离开。”保罗又含蓄地加了一句,在瓦伦斯面前,他谦卑得让人惊讶,完全没有平日里令人视如魔鬼的气焰。“也在总督大人的卧室里。” 瓦伦斯的眉头挑了起来。“这个凯莱尔,当初真不该让他去跟那些总督混在一起。上帝啊,卡珊德拉如果还活着,看到他会倒吸一口凉气的。”他转过身,对已经恭敬地退在一边的保罗说,“我要去趟凯莱尔那里。保罗,他现在在忙些什么?” 保罗回答:“今天晚上在他那里有个宴会。奥普希金总督——噢,对不起,大人,虽然奥普希金军区已经被分拆成两部分了,但我的习惯仍然改不过来,色雷斯西亚总督,亚美尼亚总督,基比利奥特总督都会来。大人,安纳托利亚总督平时太飞扬跋扈,我不认为这些总督会心甘情愿地支持他。” “保罗,只有你我在的时候,你就对他们直呼其名吧,这一大堆头衔让人头痛。”瓦伦斯微笑着说,“你太低估这些总督们的智慧了。每个大军区的总督都是踩着尸体爬上去的,需要的不仅是强大的作战能力,还有谋略——至少是精准的判断力。东方的军区其实是连成一线的,如果凯莱尔出了事,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这跟西边的乔维安不同,西边的军区要松散得多……也许,心甘情愿是谈不上,不过,我相信,但共识是一定会达成的。为了……怎么说呢?共同的利益?哈哈,你说得对,凯莱尔实在太傲慢,如果我是那几位总督,也会趁这个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就冲这个,今天晚上我也想去看一看,看凯莱尔如何应对。” 保罗也微笑了。“据我看,安纳托利亚总督最擅长的就是一种方法。” 瓦伦斯再次挑高了眉头,难得的,他感到好奇了。“你很少评价人。说说看,是什么方法?” “把不从命的人的头砍下来。” 一个人被扔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毯上。凯莱尔拍拍手,向软榻上一倒,笑着说:“是我来晚了,还是各位来早了?” 埃蒂乌斯手里端着酒杯,笑着说:“是你请客,你却到现在才来。凯莱尔,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被扔在地毯上的人,说,“塔希尔?” 塔希尔挣扎着想站起身,但动了一下又无力地趴了下去。他赤着上半身,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头,光洁的背微微地一起一伏,滑腻得像牛奶一般,但有不少深深浅浅的红痕。腰上系了条透明的丝绸薄袍,叮叮当当地垂了些金色的亮片和珠串。 利奥刺耳地笑了起来。“凯莱尔,你就是因为他,才耽搁了这么久?啧啧,你这时候还这么有闲情逸致。” 凯莱尔一抬脚,把塔希尔踢到了自己身旁。“我可没有,是克雷达有兴致。”说着把酒壶丢在塔希尔手里,笑着说,“过来,给我倒酒。” 塔希尔双手托着酒壶,却在直摇晃。凯莱尔把他拉进怀里,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怎么,昨天还没吃够苦头?还要不要再来一次?” 塔希尔的手抖得更厉害,颤抖着把酒壶向凯莱尔的手边凑去。酒溅了出来,溅湿了凯莱尔的衣服。出乎他的意料,凯莱尔却没生气,还笑着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平时是怎么侍候朱利安的?” “喂,凯莱尔,你别一个人占着。”利奥开了口,凯莱尔一笑,把塔希尔用力一推,推了出去。塔希尔这次还没落到地上就被几双手争先恐后地抢来抱去,在他赤裸的上身摸来摸去,拉过他亲吻,甚至掀开他下半身的衣裳,在他的下身放肆地摸索。利奥惊叹了一声,“凯莱尔,你还真说得没错啊。他居然不是宦官,太难得了。”说着又继续“查看”了一番,“你们折腾得挺疯啊,凯莱尔。这小美人到处都是伤,你还真不会怜香惜玉。” 凯莱尔仰面躺在长椅上,一头闪着金光的卷曲的褐发从椅背上直垂了下去。“我?我倒是懂。是克雷达,我昨天好心好意让他先来,这小美人力气还不小,按都按不住。我问要不要帮忙,克雷达就老羞成怒,如果不是我拦得快,他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几根。” 塔希尔听到这席话,发抖得更厉害,几乎握不住手里的酒壶。利奥大口喝了一口酒,却立即呸了一声吐了出来,恼火地说:“凯莱尔,你搞什么,这哪里是酒?酸死了。” 凯莱尔说:“那是我喝的。你换一壶吧。” 利奥问道:“我一直很奇怪,凯莱尔,你为什么不肯喝酒?” 凯莱尔笑了一下,那笑容并不是愉快的。他没有回答。埃蒂乌斯听在耳里,环视着这间会客厅。 “哦,凯莱尔,别这么见外。我是你母亲提拔的人,曾经在她这高雅的府第里不止一次瞻仰她的美貌。”埃蒂乌斯说,把酒壶朝凯莱尔递了过去。 利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埃蒂乌斯,你在讲什么古老的谜语?我完全听不明白。” 伦巴德瞟了埃蒂乌斯一眼。“那时候,你还很年轻吧?”他们是让,埃蒂乌斯是年纪最长的一个。 “岂止是年轻,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埃蒂乌斯发出两声笑,“因为战功而初露头角,有幸成为她提携的对象。连吻一下她的手,都能让我浑身发热。” “奥普希金军区最需要的是——忠诚。”伦巴德说。“忠诚”这个词很明显刺激了埃蒂乌斯,他脸上的刀疤都跳动了起来。 “只因为怀疑我的忠诚,就把我的奥普希金军区拆成几份?” 凯莱尔摇着手里那个酒壶,仍然没喝,懒洋洋地说:“你冲谁来呢,埃蒂乌斯?又不是我干的,我可是劝过朱利安的,他不听我也没办法。奥普希金军区离首都太近了,会让皇帝陛下提心吊胆。”说着朝塔希尔扬了扬下巴,“我告诉你,还有他的功劳。” 埃蒂乌斯眉毛都竖了起来,一伸手就要去抓塔希尔。克雷达哈哈大笑,先他一步,一把将塔希尔搂在怀里,撩开塔希尔的衣裳,露出一双修长圆润的腿。“别,埃蒂乌斯,你手脚太重了。小美人,我不要你倒酒,来,我喂你喝。”他把塔希尔的腿用力掰开往上抬,一使劲,酒壶粗大的壶口就被硬塞了进去。 塔希尔瞪大了眼睛,昨夜才被撕裂过的伤口被酒一浸,再被硬物重重一刺,让他疼得拼尽全力地向前一滚,从软榻上翻了下去。一阵哄笑声响了起来,塔希尔的眼里已经满是眼泪,感觉到腰后一片凉,想把衣服掩上,却只听到嚓的一声,不知道被谁把他的衣服下摆撕了下来。 有只手拉住了他的腰带,把他猛力向后扯去。然后下半身本来轻薄的丝绸很快被撕了个精光。塔希尔死死咬住了下唇,跟着便是一阵剧痛伴着一种像丝帛裂开的声音,觉得有湿润滚烫的液体迅速地打湿了大腿,还在向下流去。 一阵阵的哄笑声听在他耳里已经觉得模糊,依稀听到有人在大笑着说:“埃蒂乌斯,你也太狠了,这血都出来了。” 把他按趴在身下的那个人一面喘息一面回答说:“不是我狠,是他那里伤得不轻。一碰……就变这样了……” 克雷达哈哈笑了起来,说:“你们谁能让他叫,我就服了谁。昨天那么折腾,他死活没发出声音。妓院出来的婊子是不一样,我倒想看看你们几个轮着来,他会不会让他叫?” 第一部Eris第八章 利奥从看到塔希尔就已经心里发痒,这时候看到塔希尔赤裸着身子被压在埃蒂乌斯身下,哪里还按捺得住。刚才摸的那几把更让他浑身发烧,一跃便起来了,说:“你别一个人把他玩死了,你快活了,我们还在这里干看!” 埃蒂乌斯正在兴起的时候,哪里肯停,嘴里只说:“下面我用了,你不会用上面?” 利奥嘿嘿一笑,果然走近了塔希尔,撩起自己的衣襟,一把捏开了塔希尔的嘴。塔希尔已经神智不清,完全不知道反抗,本能地开始吮吸。一旁的几个总督看到利奥脸上陶醉之极的表情,连带凯莱尔在内都捶着座椅狂笑起来。克雷达说:“这美人的本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昨天晚上把我和凯莱尔都侍候得够舒服。凯莱尔还说他看不上塔希尔,结果还不是一样……” 凯莱尔本来在笑,听了克雷达这话,脸色一沉,瞪了他一眼。克雷达嘿嘿地笑了两声,正要说话,却看到卡利塔快步进来了,俯在凯莱尔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凯莱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对卡利塔点了一下头。 “怎么了,凯莱尔?”克雷达问。 凯莱尔笑了一下,眼睛在闪着光。“我们的执政官大人来拜访了。” 克雷达吓了一跳,酒都醒了大半。“那……是不是叫他们……停下来?今天……恐怕不太合适……瓦伦斯这个人又挺正经的……” “不必。”凯莱尔冷淡地说,“我倒想看看他能有多正经。” 过了片刻,瓦伦斯出现在了门口。他一身考究而精美的黑色长袍,扣子都是缟玛瑙的。这身极其正式的丧服跟房间里的气氛很不相合,塔希尔身上那股奇特的、可以撩拨人情欲的香味早已遍布在每一个角落。他半睁着眼睛,眼神乌黑而迷蒙,黑发乱糟糟地纠结在脸上和脖子上,嘴唇早被亲吻他的人咬破了。 他身上本来已经伤痕累累,这时候更是惨不忍睹。 “瓦伦斯,你回来得很快。”凯莱尔面不改色地上前一步,身后那群总督见到瓦伦斯,正在满脸尴尬地整理衣服。 除了凯莱尔,就数埃蒂乌斯跟瓦伦斯最熟。埃蒂乌斯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觉得应该算是穿好了,于是走上一步跟瓦伦斯招呼,互相行礼致意。 “好久不见,埃蒂乌斯。自从你担任总督以来,你难得回城,我就没有见过你了。当然,你的父亲我是常常见到的。” 埃蒂乌斯还没回答,就被利奥抢过了话头。“怎么,执政官大人,今天凯莱尔的宴会,你也想参加?那我明天如果邀请你,你愿不愿意赏光?” 瓦伦斯回答:“总督大人开口,我怎么可能不赏光。但是……”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凯莱尔看到瓦伦斯盯着自己不放,不耐烦地说:“怎么了?” 瓦伦斯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温柔而有礼。“没什么,只不过……凯莱尔,现在举行这样的宴会并不合适。现在是国丧期间,你知道。” 凯莱尔的唇边浮起一个讥讽的微笑。“执政官大人,你是在指责我吗?或者,你也想治我的罪?” 瓦伦斯又笑了。他的眼睛在笑的时候就像是水晶一样,空空如也,什么情绪都看不到。“按照帝国的法律,我想我有这个权利。不过……今天就算了。” 凯莱尔笑了一声,问:“为什么?” 瓦伦斯说:“因为我今天是有求于你的。” 凯莱尔有点吃惊地扬起了眉。“有求于我?” 瓦伦斯一笑,说:“我今天来,是找你要东西的。” 他朝塔希尔指了一指,无视众总督惊讶的眼神。塔希尔已经被放开了,他也看到了塔希尔腿上的血。他从没看到塔希尔这么狼狈过。在皇宫里,他永远是整洁而美丽的,一举一动都优雅而迷人。这时候,却像是个精致镂花的玻璃花瓶,被人摔出了很多口子。 “我以为来找我的会是乔维安,没想到会是你。看不出来,你也会对这个小娼妓有意思?”凯莱尔说。 瓦伦斯回答:“漂亮的东西,谁都会喜欢。尤其是这么美丽到极致的人。”他的目光,迅速地在凯莱尔身上瞟了一眼,最后停留在他脸上,“你对美应该很有感触才对,凯莱尔,你毕竟继承了卡珊德拉的美貌。”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凯莱尔脸上。之前凯莱尔的脸一直半藏在阴影里,这时候站在明亮的烛光下已经完全没有了遮蔽,那种美是锋锐而逼人的。 “瓦伦斯,我再问一遍。你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带走塔希尔?” 瓦伦斯唇角含着笑意,说:“我在等你开价。” 凯莱尔仰起头,他的眼睛对着烛火,亮得出奇。他的眼珠跟瓦伦斯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对着强光的时候非常澄清,只是瓦伦斯的瞳仁近于无色的透明,而他的眼睛则泛着一种青蓝色,会随着光线而改变颜色。 “美丽本身就是无价之宝,所以,我不想开价。” 瓦伦斯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塔希尔。“如果再把他留在你这里,他只有死路一条。安纳托利亚总督名声在外,我今天是见识到了。” 几个总督一起大笑,利奥一口酒都呛了出来。“瓦伦斯,你下次该去安纳托利亚看看。你以为他是什么人?哈哈哈,你真的要笑死我了!” 凯莱尔居然没生气,悠悠地说:“瓦伦斯,你是要杀人呢,还是被人杀?” “凯莱尔,太不留余地,不是件好事。” 凯莱尔眯起眼睛,他的眼神迷离而懒散,似乎在说件很平常的事。“很难说哪一天在战场上,我们就会被杀。或者是被俘,那样我们的命运也跟我自己抓来的俘虏没什么两样。在那之前,我决定随心所欲。不管信仰什么,我都并不关心死后会怎么样。” 瓦伦斯盯着他,微笑渐渐地漾到了眼睛里。“凯莱尔,我有个提议。今天这里的人很齐,都是老朋友,我们不如玩个游戏吧。” 凯莱尔扬起眉头看着他,问道:“什么游戏?” “当然是恺撒的游戏。” 凯莱尔总算是坐正了,习惯性地把耳前的头发抹到了脑后。“瓦伦斯,你认为你能赢我?” “赌博的刺激不就在于对不可知的结果那恐惧和期待并存的一瞬间,所感受到的颤栗和快感?”瓦伦斯回答,“或者,你不敢跟我赌?” 凯莱尔哼了一声,说:“赌就赌,你要赌什么我都奉陪,瓦伦斯。不过,赌塔希尔?他也配?要赌,也得拿我们足够重视的东西来赌吧。” 瓦伦斯耸了耸眉头。他的眉浓而直,漆黑的眉毛中夹着几根纯金色的。“好吧,我不知道什么是我最重要的。不过,我想只要你出得起的,我都给得起。” 他弯下腰,把黑色的披风裹在塔希尔身上,然后把他抱了起来。“在这里,还是在别的房间?” “当然换个地方。”凯莱尔恼火地说。“被你们弄脏成这样,明天我得把整个房间的地毯都换一遍。” 埃蒂乌斯张了一下嘴,想说话,却又吞了回去。利奥没有忍住,发出了两声怪笑,说:“凯莱尔,你玩够了给我们吃剩的,现在嫌脏?” “瓦伦斯都不嫌吃剩下的,我又有什么好嫌的。但这房子,我还要住的。”凯莱尔的话,让几位总督都发出了会意的笑声,不再引以为忤。凯莱尔又望了瓦伦斯一眼,瓦伦斯并没有什么表示。 “执政官大人,这边请。” 凯莱尔端起一盏水晶烛台,把众人引到了另一间宽敞的大厅。那间房间用埃特拉克斯出产的大理石装饰着,一种是鲜绿色,犹如大海或者祖母绿的颜色。还有一种是蓝色,像矢车菊的花瓣。 瓦伦斯坐了下来,环视四周,发出了一声叹息。“这是卡珊德拉以前最喜欢的休息室。凯莱尔,你一直没有动过。” 凯莱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把手里的烛台放在面前。四壁也都点着枝形的水晶烛台,把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一个发光的洞窟。 月光,或者星光就被封闭在这里面。或者,封闭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小小的火焰。 “我当然愿意保持我母亲喜爱的样子。” 瓦伦斯把怀里抱着的塔希尔轻轻放在靠椅上。凯莱尔却一伸手把塔希尔揪了起来,扔在了大理石长桌上。塔希尔身上只裹了瓦伦斯的斗蓬,被凯莱尔这么一抓又滑落了下来。他的眼睛呆呆地对着天花板看,亮如白日的烛光让他的瞳孔迅速地收缩,茫然得像是失明的样子。他的脸庞依旧光洁而美丽,但破损的鲜红的嘴唇和唇角残留的液体实在是无比淫靡。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塔希尔开始试图挣扎,柔软而修长的手臂和大腿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无助地扭动起来。 凯莱尔抬了抬手,示意把塔希尔的手反绑起来。塔希尔一挣扎,匆匆披上的披风就滑了下去,露出胸膛和小腹,让他不敢再动弹。 第一部Eris第九章 “放开我……”被鲜血浸透的嘴唇蠕动着,终于说出了这天晚上的第一句话。凯莱尔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小美人这些年被朱利安宠坏了,大概很久没受过这种待遇了,都快忘记自己本来的身份了。” 瓦伦斯很快地掠了凯莱尔一眼,看到利奥又忍不住想对塔希尔动手动脚,立刻说:“可以开始了吗?” 凯莱尔玩着面前一只金质的骰盒,把里面象牙的骰子抖出来。“赌什么?” 埃蒂乌斯笑着说:“我们又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能赌什么?” 伦巴德悠悠地说:“当着我们几个人,难道还有人会输了不认?不过,这个赌局,我觉得有点不那么有趣。我是否可以选择退出?” 克雷达大笑,说:“伦巴德,你真是没种。” 伦巴德并没有恼怒的表现。“凯莱尔,你同意吗?这是你开的局。” 凯莱尔笑了一下。他的眼睛在光线的折射下在绿与蓝之间不停地闪烁,让人想到在阳光下的尼罗河。“别那么谨慎,伦巴德。如果你觉得赌注太大或者你给不起,那一注你可以不下。我不勉强你。心不甘情不愿的赌博有什么意思?” 伦巴德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好,我同意。” 凯莱尔伸手摇了几下骰盒,说:“那么,我们就可以开始了?”他四面看了一下,说,“我押我一个军团的军队。骑兵。” 大理石的长桌四周顿时沉寂了。凯莱尔睨了一下四周的人,说:“怎么,不敢赌?” 伦巴德笑了。“我就说你这杯酒不好喝,凯莱尔。好吧,我跟你赌,我也押我一个军团的军队。” 利奥耸肩。“我也押,这我还是输得起。” 埃蒂乌斯脸色有点不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旁边的是克雷达,克雷达也耸了耸肩。他的黑眉毛跟着一起耸动。“我不押。” 利奥和埃蒂乌斯同时对着他看,伦巴德也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凯莱尔笑着说:“怎么?嫌这赌注小了?” 克雷达说:“你们是骑兵,我的是海军,我要来有什么用?我的军队给你们也一样的没用。所以,我还是在旁边看的好。” 伦巴德说:“见者有份,这还是第一轮,克雷达,你没有点表示恐怕说不过去吧?” “五十金镑。怎么样,够了吧?” 利奥咂了咂嘴。“我感觉不够。克雷达,你的海上军区,油水可比我们谁都多。” 克雷达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搞清楚,我这个最不得志的总督一年的薪水,才十金镑。你们的年俸是五十金镑,我都拿出你们一年的年俸了,还嫌不够?” 几名总督都嗤之以鼻,毕竟谁都靠那几个金镑过活。凯莱尔笑着说:“五十金镑也太少了,克雷达,再加个倍吧,算见面礼。” 克雷达差点没把手里的酒泼到他脸上去,就算那张脸美得足以让人产生幻觉,有时候他也忍不住想动粗。“凯莱尔,你安纳托利亚军区一年的军费开销是多少,你自己不知道?一百二十三万索里德!!占整个帝国财政收入的一半!你还跟我较真?” 瓦伦斯听在耳里,微微一笑。“我应该请你来当财政总长,你这数字算的真清楚,克雷达。” “说到每年的军费,我还真有话要说。”凯莱尔把手里的骰子转来转去,“我有哪一年是能拿全的?哪一次不是推三阻四,诉一大堆苦,说拿不出来?结果还不是自己供自己开销。执政官大人,你是不是应该帮助我?” 克雷达忽然重重一拍桌子,拍得所有人都对着他看。“我差点忘了,凯莱尔,你的三千金镑,还没要回来呀。” 凯莱尔“哦”了一声,转过头对着瓦伦斯。“对啊,执政官大人,你打算替塔希尔赔给我那三千金镑吗?” 即使瓦伦斯拥有最耳聪目明的稽察使队伍,仍然被这劈头一问问得莫名其妙。“什么三千金镑?” 克雷达就等他这一问,眉飞色舞地把头天晚上的事讲了一遍,引起总督们一阵又一阵的狂笑,克雷达说得更带劲,“凯莱尔磨磨唧唧的,还不太愿意我碰塔希尔。我跟凯莱尔说,三千金镑大不了我给他,别坏我的好事!” “……”瓦伦斯实在无意再跟他们继续讨论这个问题,连凯莱尔都不想再说了,直接对着他问,“瓦伦斯,你押什么?” 瓦伦斯摊了摊手,说:“我不是你们军区总督,没那么多军队来押。我学克雷达吧,一百金镑。” 克雷达怪叫了起来:“你就这么直接把我的赌注给加倍了?” 凯莱尔不理他,说:“那好,开吧。”他先掀起了自己面前的金质骰盒,里面躺着的三颗象牙的骰子上,骰子的每一面都镶着小小的红宝石。克雷达的手本来是放在自己面前的骰盒上的,这时候啪地一下又盖下去了。他指着凯莱尔,想说什么,却又吞了下去。 利奥不死心地揭起自己的看了一下,叹了口气。“我会尽快给你送过来。” 埃蒂乌斯很不愉快地看着自己的骰子,又去看凯莱尔的,耸了耸肩,说:“玩够了吧,凯莱尔?可以停止了,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我一直都是服从你的,这次也不例外。”他跟利奥交换了一下眼色,利奥也作了个同意的表示。 他们两人辖地相近,利奥出身低微,算是埃蒂乌斯引荐的,一向交情不错。对凯莱尔今夜请他们来的目的,也是心如明镜。只不过凯莱尔一向骄纵,对谁都不客气,他们也窝着一肚子气,合作的话硬是梗着不肯出口。这时候,总算被逼得不得不说了,毕竟这种赌法,谁都没法跟下去。 伦巴德不紧不慢地说:“凯莱尔,你这算不算作弊?” 克雷达已经强忍了半天,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凯莱尔,你真鬼,你这种骰子拿到手上不可能马上习惯的,头几次一定掷不过你。” 凯莱尔眨了眨眼睛。“这是作弊?你们忘了那句话吗?——扔骰子的结果是由神明或者是命运之手预先决定的。谁说要公平了?本来就没有公平。” 伦巴德叹了口气。“这就是当庄家的好处。”他说了这一句就闭目养神,不肯开口了。凯莱尔看了他一眼,转向瓦伦斯。“你呢?” 瓦伦斯随手摇了摇,把里面的骰子摇乱了。“不用看了,是你赢了。金镑明天我会让人送到你这里。”他的视线在躺在长桌中央的塔希尔身上停留了片刻,说,“我现在关心的是这个赌注。” 埃蒂乌斯相当吃惊地看着他,笑了起来。“我说,瓦伦斯,我本来还不相信,看你这着急的样子,我还不得不信了……你什么时候跟塔希尔有过一手了?上帝啊,瓦伦斯,这是个娼妓啊,你想要重演一遍塞奥多拉皇后的戏码吗,让全城的人兴奋地窃窃私语?普罗柯比那老头儿是怎么写的?‘她会在人潮流动的大街上,时不时地掀起自己的摆裙,引起路人的注视,在小有名气以后,会躺在竞技场中央,在成千上万人面前搔首弄姿,褪去全身衣物,仅仅用一抹布料或者是一片树叶挡住私处,甚至有的时候,往被被遮挡住的地方撒上一些鸽子的饲料,吸引那些鸽子在自己的遮挡处盘旋,一边摆弄着自己的身体,将观众的目光,全部吸引在自己身上。’” “这老头儿写得像是亲眼所见一样!”利奥听得津津有味,啧啧有声“不过,好像也是编不出来的,这么……这么……埃蒂乌斯,你这是读了多少遍,背得这么熟?” 凯莱尔往椅背上一靠,看着瓦伦斯,说:“就算真会变成这样,你也默认?你还是想要塔希尔?我说过了,他根本不值得我赌,因为不配。你既然亲自来了,我也不好驳回你执政官的要求。瓦伦斯,我可以把他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凯莱尔一伸手,把塔希尔一推。大理石的台面非常光滑,塔希尔被他直推到了瓦伦斯面前。他指着一旁的水钟,“听说这小美人侍候人,不管是谁,在这水钟滴完之前一定会让他射。我自己是不得不信,今天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也一样。” 瓦伦斯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针一样的眼神冷冰冰地刺向凯莱尔。凯莱尔没有反应,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不愿意就算了,我可没有逼你。” “换一个要求,凯莱尔。”瓦伦斯说,“你的三千金镑,我双倍给你,或者更多。” 凯莱尔回答:“就这一个要求。” 瓦伦斯看了一眼横躺在面前的塔希尔。刚才给塔希尔披上的黑斗篷已经滑落到了他的腰间,凝脂一样的上半身赤裸在面前,柔滑而光泽。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也没办法去拉一下。瓦伦斯把他从长桌上抱了下来,放在脚下,把他拉向了自己两腿间。 第一部Eris第十章 塔希尔抬起睫毛看了瓦伦斯一眼。他的眼神复杂而闪耀不定,终于慢慢地俯下了头去。因为座椅本来就在桌下,即使是坐得离他们最近的克雷达,也只能看到那个黑发的头在柔和地转动着,蜜色的脖颈变幻着一个个美妙的弧度。偶尔的一瞬,可以看到粉色的柔软的舌头,从他红艳丰润的嘴唇里轻柔地吐出来,然后一转又看不到了。 瓦伦斯闭着眼睛,头向后抵在椅背上,显然是在强迫自己不要有动作和发出声音。而塔希尔显然没有抑制自己的打算,嘴唇的吮吸声肉欲而刺激,低低的甜腻的鼻音诱惑地在房间里响着,因为宽大的房间里过于安静,这声音简直就像是催情的灵药。突然瓦伦斯抵在椅背上的头明显地更用力,一阵压抑不住的低沉的声音从他唇里模糊地吐了出来,而埋在他腿间的塔希尔在过了片刻后也不动了。 塔希尔仰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蜜蜡般光洁美丽的脸颊上泛着浓重的红晕,微微上翘的嘴角挂着一丝暧昧的液体,顺着他精巧而完美的下巴缓缓流下。 克雷达第一个狂笑了起来。“瓦伦斯,我还以为你更有自制力一些呢,原来也一样!”他探过身,伸手在塔希尔的下巴上揪了一把,顺手把他的嘴捏开了。“张开嘴,让我看看,你这舌头是什么做的?” 塔希尔并没反抗,竟然伸出舌头,沿着嘴唇慢慢地舔了过去。他这个动作做得缓慢而媚惑,舌尖轻轻地在嘴唇上舔拭,像肉红色的灵活的小蛇。克雷达有点发呆地瞪着他看,瓦伦斯的声音响了起来:“现在,我可以带他走了吧?” 凯莱尔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隔了半天,回答说:“好吧,你带他走吧。唉,瓦伦斯,真是不可思议!你是昏头了吗?” 瓦伦斯把塔希尔拉过来,让他俯在自己膝上,替他解开绑住手腕的绳索。“凯莱尔,没有人会愿意这样的。我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刚才……是你过于任性而傲慢,无理取闹。”他的眼睛里有火焰在跳动,不再像开始那样自抑。是因为刚才的失态,还是因为塔希尔?或者两样都有?“我们再赌一局。你敢吗?” 凯莱尔扬了扬眉头。“赌什么?” “跟刚才一样。如果你赌输了,我要你做刚才跟塔希尔一样的事。” 这句话把周围的所有人都震住了,没一个人敢开口。凯莱尔的脸上已经阴云密布。“你再说一遍?” 瓦伦斯的声音十分冷淡。“再说一遍?再说直接点恐怕就不那么好听了吧。” “我不会跟你打这个赌。我不是……”凯莱尔把下半句话吞了回去。瓦伦斯却再逼上了一句:“当然,你出身高贵。所以你更害怕丢脸?凯莱尔,我用我的御林军团跟你打赌。那不是你一直最想要的东西?” 凯莱尔明显地怔了一下。他脸上的怒气已经压抑不住。“瓦伦斯,你可以跟我赌任何东西,但不能是这种侮辱人的赌注。我们谁都输不起这一场,你跟我都一样。” 瓦伦斯回答:“我只有兴趣跟你赌这个。难道你真的不敢?” “我想赌,但你为什么要我赌我给不起的东西?” 瓦伦斯笑了一下。“为什么?你说侮辱人?这不是你刚才一定要做的吗?哦,凯莱尔,你对着镜子照照,你跟卡珊德拉那么像,她可是帝国第一的美人。换个人,想跟我赌这个我还未必肯干呢。” 凯莱尔怒喝了一声:“瓦伦斯,别扯上我母亲!” 瓦伦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要提你母亲?我还觉得你脏了卡珊德拉的房间哪。曾经是举办帝都最高雅的宴会的府第,不知道接待过多少王公贵族,就被你今天这样糟蹋?” 塔希尔轻轻地笑了一下,这是这两天以来他第一次笑出声来。他的笑声轻柔而妩媚。“大人,你这可是把你面前这一群总督大人,都给骂了。” 凯莱尔狠狠瞪了他一眼,想骂,又强忍了下去。塔希尔瞟到了他的表情,吃吃一笑,不再说话,把脸埋在了瓦伦斯膝上。瓦伦斯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凯莱尔实在忍不住了,破口大骂:“你要跟这小娼妓调情回家去,别在我这里脏我的眼睛!” 瓦伦斯还没说话,塔希尔的声音像拂过睡莲的风一样,浅浅地浮了过来。“总督大人,昨天晚上我已经脏过你屋子了。不仅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还是跟你本人……” 凯莱尔手里正端着酒杯,这时顺手就朝塔希尔扔了过去,瓦伦斯搂住塔希尔挪了一下,刚好避开,但那金杯上凸出的红宝石还是擦过了塔希尔的脸。塔希尔嗳哟了一声,瓦伦斯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见血了。 瓦伦斯的手也沾上了血。 他的笑意也不见了。他盯着凯莱尔,看了很久。“凯莱尔,那我们换一样赌。你伤了他的脸,那我就赌你这张脸。” 几名总督面面相觑,最后是埃蒂乌斯干笑了一声,出面圆场。“瓦伦斯,赌博只是宴会的余兴节目,不必要到这见血的地步。” “是他先让塔希尔见血的。”瓦伦斯回答。“他可以看不上塔希尔,但我看得上。他觉得塔希尔不配让他下注,我觉得配就行。” 埃蒂乌斯还想说话,凯莱尔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他的眼睛这时候呈现出一种幽深的蓝,如同夜深时候的河水。“就为这个?好,你肯拿出什么,可以让我跟你赌?” 瓦伦斯回答:“如果你赢,我就当着这里所有的人,吻你的脚。” 伦巴德一直没开口,这时候他盯着瓦伦斯笑了起来。“瓦伦斯,这不公平。换了我,肯定愿意吻你的脚,也不会愿意挨上一刀。” “那你问问凯莱尔会怎么选。”瓦伦斯耸了耸肩,“随便他,他可以选一样,吻我的脚或者赔塔希尔脸上这道伤。怎么样,凯莱尔,你赌不赌?” 凯莱尔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瓦伦斯的脸上,仿佛有点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好,我跟你赌。” 两个人面前的骰子停止转动的时候,瓦伦斯放声大笑了起来。“怎么样,凯莱尔?我的点数比你大。” 他很少笑得这样肆无忌惮,四下里却是一片安静。埃蒂乌斯已经觉得手心里都是汗,他扯了一下利奥,想起身退开。就在这时候,凯莱尔的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不必走,你们是见证。愿赌服输,我认。” 瓦伦斯举起面前的酒杯。“你比我想的要干脆,我敬你。” 凯莱尔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一口喝干了手里的酒,把杯子重重掷到地上,站起身向瓦伦斯走发过去。 瓦伦斯的目光,落到了凯莱尔的脚上。凯莱尔左脚上有道过于明显的伤痕,平时穿长靴看不到,这时候就一览无遗。难怪他会戴一只黄金的脚环,一圈圈地从脚踝盘旋而上。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那伤痕狰狞到了吓人的地步,当时那一剑或者一刀一定重得超乎想象。 塔希尔格格地笑了起来,他一直在冷眼看着,这时候像只猫似地蜷伏在了瓦伦斯身边。他的双手交迭地放在瓦伦斯膝头上,脸枕在手上,侧着头对着凯莱尔看了片刻。他的眼神里,有嘲笑,也有挑衅,还有一丝丝的冷酷。 他从瓦伦斯的腰上解下匕首,双手送到瓦伦斯的面前。瓦伦斯看了他一眼,那双黑玉般的眼睛在烛火下闪着恶意的光,在暗红色的烛火下,他的眼睛也被映成了红宝石一样的颜色,就像蛇的眼睛一样染着血光。他在笑,笑得无比清澈,嘴唇弯弯地向上,双颊也染上了更浓重的红晕。 瓦伦斯伸出手,去抚摸他散落在自己膝头上的黑发。黑玉色的头发,还是蓬乱的,但摸上去依然光滑而柔软。塔希尔侧过头,嘴唇先是轻柔地触到了他的手背,然后开始吻他的指尖,直到把他的手指整个地纳入口中吮吸。那和着水声的轻微的咂咂声是刻意的妩媚,他甚至更试图让人知道他的刻意,一根根地吮吻着他的手指,直到瓦伦斯有些忍耐不住地在座椅上动了一下,塔希尔才慢慢地退了出来,最后还在他的手背上伸出舌头长长地舔了一道,连在旁边看的人都能生出又麻又酥的感觉。 瓦伦斯抬起头,看着眼神已经要杀人的凯莱尔。“别这么瞪着我,我是在等你。我们说好的,要么你吻我的脚,要么你也让我在你脸上划一道。你可以选,但不管你选哪一样,都没有站着的道理。”他在座椅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见凯莱尔脸色更难看了,伸出一只手说,“我知道,你肯定会选后者,对不对?” 第一部Eris第十一章 凯莱尔闭上了眼睛,在瓦伦斯座椅边跪了下来。他跪得很慢,瓦伦斯相信,这是他很少做的动作。 瓦伦斯低下头,看着凯莱尔。凯莱尔的脸不够圆润,并没有他记忆中的卡珊德拉那无懈可击的完美。 对,是这里不一样。瓦伦斯模糊地想了起来。凯莱尔下巴的轮廓虽然十分优雅,却过于瘦削,卡珊德拉下颔的曲线更加柔和,属于女性那种柔美和妩媚。可是,这样近距离地去看凯莱尔,就算有缺陷,仍然是美的,美到惊心动魄的地步。或者,就是因为这种更冷削和更高傲的线条,才能塑造出这样的惊心动魄。 至于侧脸——瓦伦斯想,那从额头一直到鼻尖的线条,就是跟卡珊德拉一模一样的。每一个雕塑家都会发狂地去模仿和复刻下来的弧度。 他见过那个为卡珊德拉塑像的雕塑家的眼神。 伏在瓦伦斯膝上的塔希尔,一直在看着他。塔希尔嘴边依然是那抹迷人的浅浅笑容,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活像是在强烈的阳光下的猫儿的眼睛。一线线的光,从他密密黑黑的睫毛里漏了出来,闪闪发亮。 “怎么,大人,不舍得动手了?” 瓦伦斯总算掉转视线看了他一眼,塔希尔视如无睹,咯咯地笑着说:“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连我都觉得美。难怪大人舍不得……” 瓦伦斯没有理会塔希尔。他再次凝视凯莱尔的目光,变得相当复杂难解。“凯莱尔,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你傲慢自负得让人根本没法跟你好好说话,血统的高贵并不等于目中无人。我真庆幸,卡珊德拉没看到现在的你。” 最后这句话总算把凯莱尔给重重地刺激了一下,猛然睁开了眼睛。 伦巴德坐的位置正对着凯莱尔的脸,这一瞬间,他是真的震动了。 凯莱尔的眼睛非常奇特,一喝多了酒,不再像平时的明亮和锐利,仿佛酒意全到了眼睛里一样,几乎像是在流泪。 这张脸不该长在他身上。这双眼睛,更不应该长在他脸上。 伦巴德这时候相信,如果现在拿匕首的是自己,大概手里的匕首都会掉下来。但是瓦伦斯没有,匕首下来的力道,是足以毁掉这张脸的。 “瓦伦斯,别忘了卡珊德拉对你的养育之恩!”埃蒂乌斯大声说,“你现在在她的家里,她还在看着你!” 瓦伦斯握匕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才落下来。凯莱尔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忍耐着没有动手去摸。感觉到一滴滴血从脸颊上落了下来,他没有说话。虽然看不到,但他凭经验也知道是很浅的轻伤。 瓦伦斯没有再看他,一弯腰把伏在膝上的塔希尔抱了起来,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各位,请继续你们的宴会。我先告辞了。” 看着他带着塔希尔扬长而去,克雷达这才慢慢地靠近了凯莱尔,试探地叫了他一声:“凯莱尔?” 凯莱尔慢慢地站起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一阵又发青。一道显眼的血痕留在他左颊上,红玛瑙一样的血珠沿着他的脸颊流下来,衬着他这时候十分苍白的脸色,看起来非常刺目——鲜艳而冷酷。。 伦巴德的声音里透着相当程度的震惊。他向来不动声色,要他吃惊,实在很难。“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主动替凯莱尔解围的人,埃蒂乌斯。我相信你讨厌凯莱尔是出自真心的,要不是他东方军区总督的身份压在你头上,你早就给他颜色看了。” 埃蒂乌斯烦恼地抓了一下脑后卷曲的黑发。“我没有办法。我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这幢房子里面到底都是幽灵!你们知道吗,为什么卡珊德拉喜欢这个会客室?”他朝凯莱尔一指,“因为像——这双眼睛的颜色。” 他还没等到众人回过神来,就说了下去。“是的,今天晚上我一走进来,就发现到处都是幽灵。长着卡珊德拉的脸的得墨忒尔像,她最喜欢的asphodelos一样在盛开。她的会客室跟当年一模一样。我像是回到了过去!我去参加她的宴会,她就半躺在那里,扇子半盖着脸,露出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她的脚……戴着蛇一样的黄金脚镯,蛇的眼睛是红宝石或者祖母绿。她不喜欢喝酒,但如果她喝了很多酒,眼睛就会像被狄奥尼索斯赐福过一样,简直是……哦,魔力!!根本无法拒绝或者逃避的魔力!” 他朝凯莱尔点了点头。“跟他一样的眼睛。等等,不,你们都说他像卡珊德拉,一点都不像。长得像是一回事。卡珊德拉从来不会这么直接地命令一个人,从来不会这么盛气凌人,但她的话,你从来都无法违背。” “你是要我转弯抹角地对你下军令?或者是让你猜谜?还是我们坐在一起,从虚无缥缈的哲学中找出打一场胜仗的方法?”凯莱尔问。埃蒂乌斯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是,是,总督大人,千万别这样。那会是灾难。” 克雷达听了埃蒂乌斯的话,就一直直着眼睛对着凯莱尔的脚看。“用不着等他登上皇位,现在我就愿意吻他的脚。瓦伦斯的赌注太无聊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除了心情仍然十分不佳的凯莱尔,硬梆梆地丢出了一句:“谁耐烦吻你们的头顶。” “你要是当了皇帝,那就非得那么做。哪怕是秃得不剩一根头发的头顶,都能享受你的嘴唇,那是你当皇帝一定要付的代价。”伦巴德说。看到凯莱尔对他的幽默感完全一点欣赏的表示都没有,又加了一句,“除非,你想废除这个吻靴礼,回到从前罗马时代更加民主的礼节?我想,你绝对不会打算这么做。或者说,不管是谁登上皇位,都不会考虑废除。所谓民主的光辉已经是罗马的残照了,已经不适于今天的君士坦丁之城。” 见凯莱尔的怒气几乎是一触即发了,伦巴德慢条斯理地说:“凯莱尔,别把对瓦伦斯的气发到我们身上。我不是想教训你,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是为我自己着想。如果你真想要皇帝的宝座,你应该收敛一下你的脾气。今天晚上,真的,是场闹剧!都是因为你的骄纵和自负!瓦伦斯给你的……与其是侮辱,不如说是教训。你应该非常清楚,在这场角逐里,败可能就是死,我们已经等于把命交给你了。” “现在问题不在于这个,死跟活?都还说得太早了。”埃蒂乌斯看着凯莱尔,“你知不知道,明天在这座城里,马上就会有流言像风一样传开,传到每一个角落?” 听到“流言”,身份贵如军区总督,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几个脑袋都凑了过去。凯莱尔问:“什么?” 埃蒂乌斯摊了一下手。“最好听的说法恐怕就是你跟执政官大人在皇帝陛下尸骨未寒的时候,为了塔希尔争得头破血流。难听点的,上帝啊,我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自己回想一下你跟瓦伦斯那个赌注,根本不需要任何加油添醋!” 凯莱尔刚喝下去一口酒,这一下子全喷了出来。利奥被酒呛得猛咳,克雷达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在那里狂捶桌子。 “凯莱尔,凯莱尔,你再不收敛一下你的脾气,迟早会出大事。你就想想这样的流言长着翅膀在城里流传,最后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埃蒂乌斯大笑着说,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瓦伦斯都不在乎,我在乎什么。”凯莱尔回答,“他一向要脸,我真无所谓。” 众总督一时都答不出话来了,凯莱尔都直说了自己也不在乎要不要脸,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埃蒂乌斯叹着气,说:“瓦伦斯说得一点没错,你母亲那样美丽高雅,她的温柔可以融化任何人。你怎么这个脾气,让人没法消受!” “你到底是不是暗恋卡珊德拉公主啊?”利奥一脸恶意地说,“你现在身上还带着她的镶嵌画小像呢,上次你喝醉了的时候我看到掉出来过。” 第一部Eris第十二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埃蒂乌斯身上,埃蒂乌斯一点尴尬的神情都没有,耸了耸肩,说:“谁会不爱帝国最美最高贵的公主?问题在于,公主只会选择奥古斯都,或者可能成为奥古斯都的人。我顶多只能吻她的脚。” 凯莱尔纠正说:“不是只会,是只能。公主拥有皇位继承权,她的婚姻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从来也谈不上幸福。” “你母亲的第一次婚姻让她很快就成了寡妇。”埃蒂乌斯说,“把她嫁给她丈夫的皇帝陛下,杀了她的丈夫。第二次,好那么一点儿,你父亲是病死的。在我们帝国的历史上,能够寿终正寝的皇帝,只有大约一半。以正常的途径即位的皇帝,也只占大约一半。” 这一回,总督们都沉默了。凯莱尔也不说话了,向后一仰,倒进了一张椅子里。最后是利奥忍耐不住了,打破了沉默。“我们是不是该谈点正事了?以正常的途径即位的皇帝——呵呵,那你想要正常的即位,还是不正常的?” 埃蒂乌斯把眼光转向了窗外。卡珊德拉的雕像背对着他,asphodelos仍然簇拥着她,在风里摇荡。细而长的花瓣,真奇怪,同时又显得那么丰满而红润,像微微张开的嘴唇。花瓣中间的那道红线,隐含着一丝肉欲的味道。 “凯莱尔,到处都是幽灵。你自己就是她最相似的幽灵。” 伦巴德问道:“埃蒂乌斯,利奥说的是真的?你现在身上还有卡珊德拉的画像?” 利奥在旁边插嘴说:“你看凯莱尔不就行了,他那么像。” “一点都不像,绝对不会让人有混淆的意思。”埃蒂乌斯反驳,“对着他看,我才是根本一点幻想都没有了!你们不明白。你们没见过卡珊德拉,脸就算长得一个模子,也不等于给人的感觉相似。” 他挥了一下手,似乎是想把飘荡在身边的某个幻影或者幽灵给赶开,“别再提了,再说下去凯莱尔会当面把我嘲讽得体无完肤的。你们都很清楚,帝国的公主,会嫁的只有奥古斯都或者具有可能性的下一任皇帝。” 凯莱尔坐回到了桌子后面。“皇帝的出身并不重要,谁都有追逐金枝的可能性。”他向后面靠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模糊了许多,那过于咄咄逼人的美也收敛了起来。“行了,今天晚上的闹剧该结束了。说正事吧。” 几名总督互相看了一眼,一个个地坐回到了桌子旁边。 伦巴德还在盯着凯莱尔看,看了半天,若有所思地说:“凯莱尔,如果卡珊德拉活着,今天他们连跟你争的可能性都没有。” “我总不能去责怪我母亲为什么早早过世。”凯莱尔回答,“何况,我现在也不想争。” 这句话是今晚这个宴会上投到水里的最大的一块石头。埃蒂乌斯瞠视着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想争?你不想要皇位?那……那我们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我说的是‘现在’。”凯莱尔说,“多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没有认真想一下?是皇位让每个人都发昏吗?如果现在得到皇位的是我,那么我接下来就会面对瓦伦斯和乔维安两个人的结盟。我敢说,我应付不了。” “那……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退让。”埃蒂乌斯说,“元老院这方面,你有足够的影响力,我也会尽我所能。军区就不用说了,没有军区认可,谁都别想登上皇位。” 伦巴德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凯莱尔的脸上。“凯莱尔,我想知道,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局势。”凯莱尔回答,“你们跟我一样清楚,我亲爱的总督们。波斯,汪达尔人,哥特人,都足以在国境上挑起一场战争。不管谁当了皇帝,首要的就是应付他们。你们觉得,我们有能力应付这三方面的共同入侵吗?就算能,会损失多大?” “我明白了。”伦巴德缓缓地说,“你是想要他们先去应付现在的局面。” 凯莱尔做了个认同的表示。“新皇帝要应付的第一件事就是蛮族的入侵。现在不适合用外交手段或者别的方法来阻止战争。必须要一场能振奋士气的胜利——需要极端强有力的手段。” 利奥还是有点不服气。“凯莱尔,就算是三面作战,也不见得有问题。你太不信任我们的能力了。” “我信任。”凯莱尔简单地回答,又说道,“我想要表达的仅仅是,我不想在这时候有大的损失,相信你们也不愿意损失自己的精锐。” 总督们都沉默了,这次的沉默代表的是认可。凯莱尔忽然又说了一句:“我真该答应瓦伦斯的。” 他这话让众人都听不懂了,克雷达问:“凯莱尔,你说什么?” “他说可以给我双倍甚至更多的金镑来换塔希尔,我就应该答应,不该跟他赌气。”凯莱尔叹了口气,“现在我后悔了。” 众总督你看我,我看你,无话可答,又不敢爆笑出声。利奥说:“我有一个问题,哦,仅仅是好奇而已!如果我们抛开别的不说,就帝国的法律而言,谁是第一继承人?如果你是第一继承人,那你也不能主动让吧?” 埃蒂乌斯说:“问题就在这里。凯莱尔的想法,恐怕就是基于此而产生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首先应该是直系血亲,儿子排在首位。但朱利安没有儿子。——你们不要说乔维安或者瓦伦斯,对,他们是朱利安的儿子,但朱利安没有承认,没承认就不能算数。可是问题又来了,朱利安生前没有承认,不等于没有留下可靠的文件承认,我自己是觉得肯定存在的。尤其是乔维安,他母亲海伦娜是个多么强势和有心机的女人!” “如果留下了可靠的文件,承认乔维安是他的儿子呢?”利奥追问。“那凯莱尔的继承权在前面,还是乔维安?” 埃蒂乌斯回答:“这个问题,我敢保证,足以让元老院讨论一年都没有结果。凯莱尔的父亲加卢尔是上一位皇帝的堂弟,母亲是上一位皇帝的妹妹。朱利安是上一位皇帝的堂弟,也是加卢尔的堂兄弟。这就要看你怎么算,如果从朱利安这里算起,那么乔维安的继承权在前面。如果往上追溯,毫无疑问,没有人能比凯莱尔的继承权优先。” 利奥对埃蒂乌斯“刮目相看”地看了一眼。“埃蒂乌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知道你以前在帝都的学校中是成绩非常优异的学生。” “呵,我曾经梦想是做一名帝国的大法官,所以认真修习了法律。”埃蒂乌斯耸了耸肩,以一个高雅的手势抹了一下黑色的卷发,“说到这个,凯莱尔,你小时候都是瓦伦斯教你的吧?他那时候,真是很宠你,你要什么他都答应,就看你天天搂着他脖子,要他这样,要他那样!” “你提到法官,我倒是想起了特里波利。”克雷达说,“跟贝利萨一样,是瓦伦斯的一条狗。天哪,瓦伦斯怎么能把这么多人驯养得如此忠心!” 伦巴德还在接着埃蒂乌斯的话头往下想。“如果想要最名正言顺,那么就应该是在加卢尔过世后,先由朱利安封卡珊德为奥古斯都,然后在朱利安死后,由卡珊德拉指定凯莱尔为奥古斯都。至于卡珊德拉是不是要放弃奥古斯都的封号,那就得看她自己了。” “这种情况下通常都不会放弃。”埃蒂乌斯说,“她保有奥古斯都的封号,也是对凯莱尔权力的一种巩固。” 他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哦,没错,是这样。这个继承方式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但问题就在于,卡珊德拉已经不在了。” 他看了凯莱尔一眼,眼里有股奇怪的欲言又止的神情,只可惜凯莱尔这时候没有看他。“那么,凯莱尔,你决定了,这一回,先让一步?” 凯莱尔回答:“我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他们争论,三个人的角力只会持久不下。”他扬起声音唤了一声,书记官应声进来了。“军区总督可以行使推选或者否决某个继承人的权力。签名吧,两个人跟我一起留在这里,另外两个先回去。” 克雷达忙问:“我呢?” “你不算。”凯莱尔丢出一句,又问,“谁回去?” 第一部Eris第十三章 伦巴德举起一只手。“皇帝陛下是在讨伐波斯的时候受伤的,波斯不可能不知道现在的情况,难免蠢蠢欲动。我先回去?” “伦巴德!!”利奥大叫,“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先开溜!” 伦巴德摊开手,表情完全是无辜的。“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难道不是亚美尼亚军区离波斯最近?” 凯莱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好吧,你说得有道理。你回去,还有利奥。” 听他直接点名了,利奥的下巴沮丧地往下一搭。“为什么是我?那个,凯莱尔,我升任总督后,还是第一次来,你就让我在这里多快活几天,不行吗?埃蒂乌斯跟你一样,是在这里长大的,他对吃喝玩乐没什么兴趣,让他先走?我的总督府这才新修好呢!等回去了,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还不行吗?” “不行。”凯莱尔回答。他注视着利奥,缓缓地说,“记住,安逸和奢侈会造成无法挽救的毁灭。” 利奥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抓起笔去签名。凯莱尔看着他笨拙的动作,说道:“我完全不介意我手下的总督是不是知识渊博,精通法律对打仗谈不上影响。但是,利奥,你能不能练一下你的签名?你唯一会写的一个词?” “算了吧,凯莱尔,写得难看至少有一个好处,没有人可以伪造。”埃蒂乌斯说。凯莱尔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表示放弃。 伦巴德问道:“你想要我们什么时候走,凯莱尔?” “越快越好。”凯莱尔回答,“鸡蛋本来就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们都在这里,本来就不是一个聪明的主意。尤其是,瓦伦斯人已经到了,他的贝利萨也不再是座石像了,随时可能听从主人的命令,有所动作。” 埃蒂乌斯盯着凯莱尔,问道:“你就那么笃信,瓦伦斯一定会对我们不利?” 凯莱尔向后一仰,大笑起来。“埃蒂乌斯,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他今天晚上大驾光临,不惜跟我把脸都撕破了,就是为了塔希尔吗?三千金镑的双倍,甚至更多!帝国一年的财税总收入也才不到十二万金镑。金子打的人都不值这么多!别忘了,每当皇权更替,我们无时无刻都置身于阴谋中!我们每一个人——只要你对金枝有一丝渴望!” 总督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克雷达走在最后。听到芦笛吹出来的音乐声,他诧异地回过了头。 凯莱尔坐在那尊大理石女神像的脚下——asphodelos的花丛中。女神洁白的裙裾簇拥着凯莱尔,他就像是依偎在她身前。 “你吹的什么曲子?”克雷达问,他隐隐约约对这曲调有点印象,不是第一次听到。相当甜美,仿佛荷马的诗一般明亮悦耳的调子,带着一楼淡淡的忧伤。 凯莱尔看了一眼手里的芦笛。“小时候瓦伦斯教我的。” “我记得,他充当了你半个老师的角色,你那时候成天都跟着他。我不止看到过一次你躺在他膝盖上。”克雷达说,“不论是你,还是瓦伦斯,都想不到会发生今天这一幕吧?” 他瞥了一眼凯莱尔脸上的伤口。瓦伦斯是手下留情了,那一刀是非常技巧。伤口斜在左颊上,长长的鲜红的一道,仿佛是一幅精美的画像,被人在上面划了一道,那种残酷的美让人不忍正视。 幸好伤口非常浅,愈合起来也会很快。克雷达又望了一眼凯莱尔戴着脚环的那只脚,他几乎不敢去想象如果他脸上的伤像他脚上一样会怎么样。瓦伦斯只要愿意,凯莱尔脸上的伤绝对不会比埃蒂乌斯好。 “你觉得,他真的不在意伤害你的脸?” “是真的,我确定。如果不是卡珊德拉的幽灵还在这里的话。” 克雷达一瞬间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只是摊了一下手。“凯莱尔,其实,今天晚上,我一直有一句话想说。你也许可以考虑跟瓦伦斯或者乔维安寻求一个更和平的解决方式。” 凯莱尔的嘴唇,轻轻拂过那支芦笛上的孔洞。他的声音空洞而飘浮,像那些灰色的花,也像曲子即将吹完,最后的一缕音。 “不可能的,克雷达。从君士坦丁的时代开始,共治的可能性就已经不存在了。把曾经的礼节更改为伏在皇帝面前吻他的脚也是表现之一。没有人会愿意把手中的权力让渡一部分给别人——皇权是不可能共享的,具有绝对的排他性。相信我,比爱情更具有排他性!即使可能暂时共治,也会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等待……机会。” 克雷达望着他。“有个问题,我想问你。你跟瓦伦斯或者乔维安,是不是发生过某件很不愉快的事?以前你们关系很好,他们都很宠你。我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后来会变得这么疏远,甚至……” 甚至即将你死我活。 “不,确实没有,从来都没有过。”凯莱尔答得很快,十分明确,没有任何晦涩或者含糊的意思。“让我们疏远甚至对立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什么?” 这一刻,凯莱尔的眼睛看起来是雾蒙蒙的,浸淫着水意,水好像马上就要滴下来一般。“我总是要长大的。” “……这个原因真是让人遗憾,凯莱尔。” 凯莱尔轻轻地说:“我还小的时候,他们当我是孩子。可当我长大的时候,就成了——或者可能成为他们的敌人。没有别的原因,克雷达。我不是不感到遗憾,但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 就在这时候,他们都听到,马蹄声和喧闹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克雷达感叹了一声。“天哪,利奥喝太多了,这么吵闹,明天会有人来指责不合礼节的,毕竟皇帝陛下才刚刚过世。” 凯莱尔静静地说:“明天他已经离开这里了。没有人会纠着军区总督不放,除非他活腻了。” 克雷达问:“你对他们放心吗?”他话一出口就笑了起来,用力摇了摇头。“哦,我问了一个多愚蠢的问题!就算我一直对你效忠,但你从来都对我没有放心过。你对谁都这样,都不会完全信任。我得说,你是对的。‘背信’本来就是这个帝国最经常发生的事。”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凯莱尔还真就他的问题思索了好一阵。“你要问我的话,我得说,我始终看不透伦巴德这个人。……如果有一天,这些总督里面会有人从背后捅我一刀,那一定就是伦巴德。日耳曼人凶悍的天性,加上罗马人的头脑。” “他父亲是个蛮族首领,怎么娶到贵族的女儿的?”克雷达问。 凯莱尔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拜托,克雷达!你竟然比我还重视阶级和种族!哥特军官进入帝国的军队,与我们联姻,这是太过常见的事。” 克雷达说:“但伦巴德不是哥特人。哥特人大批进入帝国并取得一定的地位,是有特殊的契机。” 凯莱尔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显然是不打算与他讨论这个问题了。克雷达就看着一抹近于虚幻的微笑,在他脸上闪耀了一下。像水晶烛台燃烧的烛火,就那么灿烂地熄灭了。“我真想知道,瓦伦斯现在在跟塔希尔干什么?那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内廷总管呀。也是皇帝陛下临终前,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人。只不过,他嘴够紧的,我撬不开,不知道瓦伦斯打算如何撬开?……” 第一部Eris第十四章 瓦伦斯把塔希尔抱到了马车上,塔希尔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把头搁在他怀里。马车里点着小小的火把,看得见塔希尔脸上隐隐约约的闪烁的笑意。瓦伦斯俯下头,问他:“你的气出够了吗?” 塔希尔伸出手,搂住瓦伦斯的脖子。他眼中的笑意加重了。 “大人,谢谢你。” “别叫我大人,叫我瓦伦斯。” 塔希尔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弯弯如同弦月,睫毛颤动得如同风里细细的柳叶。“是,大人。” 瓦伦斯叹了口气,正要说话,他的卫队长安德罗尼探了半个头进来。“大人,您刚回来,那么多事等着您,几位大人都在您府上,已经催了几次了。大家都不明白您为什么在凯莱尔总督府上耽搁了那么久……” 塔希尔瞟了一眼那个年青英俊的卫队长,吃吃地笑着说:“大人,您的这位卫队长,都能干涉起您做什么啦,您还真是平易近人。” 被他当面这一刺,安德罗尼脸红得像块大红布。想发火,一接触到塔希尔那张甜美的脸,和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又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瓦伦斯瞪了塔希尔一眼,对安德罗尼说:“走吧,这就回去。我没有要他们久候的意思,去凯莱尔那里当然是有原因的。” 安德罗尼赶忙点头。“是,大人。”他放下车帘退了下去,瓦伦斯一眼瞟到塔希尔脸上的表情,看着他说:“你想说什么?” 塔希尔轻轻地笑了一声,说:“确实是漂亮极了的嘴唇,像成熟的果子,天生就等着让人吻一样。连像我这样的人,都希望能触碰他的嘴唇。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他就算跟我睡,也绝不会吻我。” 瓦伦斯问:“你在说谁?” “大人,别装傻了。”塔希尔似笑非笑地瞅着瓦伦斯,“我想,您本来是真想给他点教训的。只不过,不懂得诱惑的人才是最致命的诱惑,你离他太近了,抗拒不了。凯莱尔不懂怜香惜玉,大人,您却是懂的。” “我去他府上找他要人,已经是给足了他脸面。当着他手下这群人,明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城里。”瓦伦斯说,“我已经示弱了,他也应该给回这面子,把你还给我。别忘了你还是内廷长官,他这么对你,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过于嚣张了……” 塔希尔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头。“可是,大人,凯莱尔就是这个脾气呀。你们虽然没一个人看得惯,受得了,但都在有意无意地纵容他的嚣张呀,于是他只会更嚣张。所以,我也想问,大人,如果没有埃蒂乌斯那个台阶,您会不会让这个教训对他而言,更重一点?” 瓦伦斯笑了起来,点了一下塔希尔的鼻尖。“傻瓜,你觉得我有机会给他再重一点的教训吗?” 塔希尔怔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哦,拜托,塔希尔,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一辈子手上没离过刀剑的。我下手的分量他们看得到。如果真的重了,会有人出手阻拦的。”瓦伦斯说,“你真当他们都是死人吗!我早就看到伦巴德在对埃蒂乌斯递眼色了,埃蒂乌斯又在桌子下面踢了一下利奥!是的,也许,卡珊德拉的幽灵在那里,影响了埃蒂乌斯,可是,别的人都比他更务实!” 塔希尔做了个鬼脸。“别人我不知道,但克雷达一定不会看着不管的。” “他?”瓦伦斯又笑了一下,这一次他是真觉得好笑了,“克雷达那个被贵族们经久流传的笑话,早就被嚼烂了,你不会没听过吧?” “大人,我现在觉得,是您的笑话明天就会传遍元老院。”塔希尔正色说,“您真的不在乎……嗯,在这个对您最关键的时候,闹出这样的……对您不利的流言?让人人都知道,您,执政官大人,为了我,跟凯莱尔起冲突?” 瓦伦斯问道:“那么,你心里,有一丝感动吗?” 塔希尔唇边的微笑,像水里的波纹一样一圈圈蔓延。“心?我没有心。大人需要的也不是我的心吧?”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大人。我记得很清楚,你们赌第一局的时候,你没有把自己的骰子亮出来。” 瓦伦斯看了他一眼。“再细小的事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啊……塔希尔。我已经说过了,我希望凯莱尔能给我们双方一个台阶下,也愿意出这笔钱。只可惜,他不给这个脸面,我也只能撕破脸了。” “那么,大人,你愿意为我出多少个金镑?” 瓦伦斯笑了笑,不置可否。“我也想问,塔希尔,他说的那三千金镑,真有你的功劳?如果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你心眼大还是心眼小。” 塔希尔朝他身边靠了一靠,甜甜地对他一笑。“这样的小事,相信大人您会替我收拾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小小地、十分优雅地打了一个呵欠。瓦伦斯看着他垂下来的眼睫毛,问道:“你倦了吗?睡一会吧。一会到了,我再叫醒你。” 塔希尔轻轻嗯了一声。他也确实非常疲倦了,很快就在瓦伦斯怀里睡着了。马车停下后,瓦伦斯也没有叫醒他,直接把他抱了进去。 再醒来的时候,瓦伦斯居然还在他的身边。塔希尔有点吃惊,问道:“你的卫队长不是说,有人在你家里等着吗?我猜,特里波利,贝利萨,他们都在吧?你怎么不去见他们?” “你睡了好久了。”瓦伦斯回答,“我事都办完了,所以过来看你。吃点东西吧,我想你应该好久都没有好好吃喝过了。” “……是,你是对的。”塔希尔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居然还有人记得我也需要吃东西。我有一点点感动了,大人,真的。” 瓦伦斯微笑地说:“这么说的话,感动你还是很容易。要我喂你吗?” “……” 吃了些东西,塔希尔的脸色显然好了许多。他望着瓦伦斯,轻轻地说:“我想洗澡。” 瓦伦斯迟疑了一下,问:“你……自己能行吗?” 塔希尔淡淡地笑了一下。“大人,我死不了的。这不是第一次,我想……也不是最后一次。” 瓦伦斯没有再说话,他走了出去,吩咐侍从把干净的衣袍送进去。回到卧室,他开始翻看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他把别的文件都推到一旁,打开了一迭盖着特别的印章的文件。那是隶属于执政长官的一个特别的机构——秘密稽察使送来的东西。 浴室与卧室仅仅是一道帷帘相隔。过了很久,瓦伦斯一抬头,才看到塔希尔正站在帘子后面,他的剪影柔弱而动人,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瓦伦斯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为什么站在那里?进来吧。” 第一部Eris第十五章 帷帘一掀,塔希尔出现在他面前。他披着为他准备的素雅的黑色长袍,只在衣袖和前襟处滚了几道深色的花纹,非常朴素。黑发垂在肩头上,已经梳理过了,湿淋淋的发亮。他的脸色非常苍白,但两颊因为刚才热水的浸泡还是泛着红色。除了脖子和一小片胸膛之外,他整个人都藏在那件黑袍里,但还是遮不住精致的锁骨上的伤痕。 他明显地站得非常吃力,一只手扶着墙才能站稳。这时候他慢慢地走了过来,看得出他走动的时候很疼,几乎是一步一步在挪。每挪一下,他就会蹙一下眉头,或者咬一下嘴唇,把本来就破了的嘴唇咬得更红艳。 好不容易挪到了瓦伦斯身边,塔希尔慢慢地在他脚下跪了下来。瓦伦斯想起来,从前,他只会对故世的皇帝下跪。因为皇帝的宠爱,让他甚至是骄纵的,而这样的庇护在一朝突然失去,让他在数日之间就险些以最屈辱的方式丧命。瓦伦斯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把他的脸托了起来。 虽然苍白,但那张脸还是那样美丽。刚才在宴会上受到的粗暴的对待并没有伤到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除了红肿破损的嘴唇。 “我不是皇帝,你用不着对我行这样的礼。” 那精巧的下颔在他的手里微微地挣扎了一下,然后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他这个表情非常柔顺而动人,两排漆黑浓艳的睫毛像黑夜的翅膀一样洒落。“除此之外,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让我不受更多的伤害。” 瓦伦斯揽住他的腰,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从今天起,你永远不用对我下跪。”接触到塔希尔惊讶的眼神,又看到他疼痛得站立不住的模样,瓦伦斯又说,“去,到那里躺下来。” 他指了指自己坐着的矮榻。塔希尔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还是顺从地慢慢上了榻,平躺下来。恐惧,绝望和失望在他的眼里交替,瓦伦斯转过身去收拾桌上的文件,突然觉得一双柔软纤细的手触到了自己的腰上。那双冰冷的手,正在灵巧而熟练地解着自己的腰带。 “你在干什么?” 塔希尔扬起睫毛看了瓦伦斯一眼,又垂了下去。他的手依然在瓦伦斯的腰带上忙碌。他的声音,温软而顺从。“大人,我会听你的话。但是……请你不要对我太粗暴。” 瓦伦斯盯着他看。“你认为我现在会做什么?” 塔希尔恍惚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在烛火下美得像得幻梦。“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没有例外。我会尽我所能地让你觉得愉悦,大人,请你……”他停顿了一下,眼睛里有薄薄的水光在漾动,“我今天……如果你再对我粗暴,我会死的……” 瓦伦斯打量他,眼神里有玩味和沉思。“你真有趣,塔希尔。我上一次见到你,你还像是大理石做的雕像,即使是我,这个第一执政官,也看不到你的半朵笑容。而现在,你却像是一个奴隶一样地在奉迎我。哦,塔希尔,别这样,我对奴隶不感兴趣。用这种已经逐渐不合时宜的制度来拴住人并不是一个好方式,我希望能用更有效的方法。无形的绳索,诸如此类的。” “也许,在外面可以。但在皇宫里,就不需要那么多精美的表象。你能给我自由吗?不,就算你给我,我也要不起。我已经习惯了皇宫的精致和舒适,离开了我会活不下去的。八年了……除了宫廷的勾心斗角之外,我什么都没学会。难道你还要我回到妓院去服侍不同的男人来?” 瓦伦斯叫了一声:“塔希尔!”见塔希尔再次垂下了眼睛,柔声说,“别这样说。你明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八年……我明白,八年前……” 塔希尔打断了他。“别说了,瓦伦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直呼瓦伦斯的名字,让瓦伦斯呼出了一口气。 “你这么说就说明你还记得。”瓦伦斯轻轻抽去了他的腰带,把黑袍向两边分去,露出了一堆琥珀色的果肉,晶莹而光洁,却布满了无数的红丝。“谢天谢地,你不再叫我大人了。” 塔希尔平躺着,没有动。“为什么把我从凯莱尔那里要来?为了乔维安?” “如果你继续叫我大人,我明天就会把你送给他。”瓦伦斯在他鲜红肿涨的乳尖上摩挲着,疼痛混和着快感让塔希尔颤栗起来。而瓦伦斯接下来的话,让他颤栗得更厉害。“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改变主意?” “够了,别再问为什么了,塔希尔。我们现在应该做本来应该做的事了。” 塔希尔再次颤抖了一下,低低地说:“是,大人。”他看到瓦伦斯去拿一个金质小瓶,说,“让我自己来吧。” “不用了,我帮你。你自己够得到吗?” 塔希尔讽刺地笑了一笑。“当然。这样的事,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帮我的忙?” 瓦伦斯微笑了一下。他的微笑总是非常温柔,但他透明得近于无色的瞳仁却比深黑的眼珠更让人看不透。“我就算想要你也会等到你伤好之后。放心,塔希尔,我的美人,等你好了之后我会好好享受你的身体的。对你的身体,我已经渴望了很久很久了,相信不会比那些如狼似虎的总督的渴望来得少。” 他从瓶里抹了药,一点点地擦在塔希尔的伤口上。塔希尔看到他真是在给自己擦药,松了一口气,说:“看不出,执政官大人说起这样的话来,也像是抹了蜜一样。” “我还是相当文雅的,至少在语言上。”瓦伦斯在擦别的地方时很规矩,但一碰到敏感的地方就会很不老实,在他的乳尖上轻柔地揉动着,还不时地掐一下。直到听到塔希尔压抑不住的呻吟声,才把手移开。“到时候我会让你见识一下在床上我是不是也那么文雅。” 塔希尔格格地笑了起来。“还不就是那样。外表再道貌岸然,在床上不都是一个样。碰过我的男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我想你也不会例外。” 瓦伦斯说:“翻身。”一边帮塔希尔翻过了身,在他背上继续搽药。“这几年,朱利安所有的兴趣都放在了他的神祇上,对你应该……?”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过了好一阵,他听到塔希尔有点发闷的声音从枕头下传了过来。“当然,瞒不过执政官大人。我才被选入宫的时候,他确实很宠爱我,但后来,如你所言,他对我更多的兴趣是让我在他的祭典上跳舞。” “朱利安是个怪人。”瓦伦斯说,“他最大的不幸就是当上了皇帝,而不是作为一位哲学家,周游列国。” 他大概很明白接下来从塔希尔嘴里会说出多不中听的话来,立刻拍拍他的臀部,说:“抬起来。” 塔希尔迟疑了一下,慢慢把腰抬高,又分开了双腿。他的双臀上布满了被掐出来的红印,瓦伦斯并不觉得惊讶,那柔软嫩滑的双臀足以让任何人都生出蹂躏的欲望。 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不正经的事,塔希尔扭了扭腰发出一声低哼,瓦伦斯把手指探了进去,感觉到身下的人疼得痉挛了起来,安抚地俯下身在他颈后吻着,手指醮着药在他身体里轻轻地按压。他的手指时轻时重,最后变成了完全变了味的抽送,塔希尔的声音也从呼痛变成了呻吟。 “你真的很香。我从来没见过任何男人或者女人有这么迷人的味道。你用的是什么……”瓦伦斯声音有些沙哑地凑在他耳边说。塔希尔轻轻地喘息着,说,“是么?以后你会知道我香在哪里的……” 他娇媚的声音让瓦伦斯的呼吸更急促,连忙直起身,说:“好了。”塔希尔动了一下,觉得疼痛确实减轻了,小声地问:“我……我今天睡哪里?” “就睡我这里。”瓦伦斯把他朝里侧推去。“不要离我太近。” 塔希尔笑了一笑。“是,大人。谢谢您的体贴。” 第一部Eris第十六章 瓦伦斯犹豫了一会,终于说:“刚才在宴会上……” 他刚开口就被塔希尔截回去了。“不用说了,刚才的情形我也很看得很明白。什么时候下需要做什么,我完全明白,不会让你为难。至于我受到的屈辱,那不算什么,我还应该感激你才是。” 塔希尔说这番话时的表情非常平淡,刚才的媚态和温顺已经一扫而空。他的脸上是一片空白,虽然绝美,但却完全没有表情。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才是他真正的表情吗?瓦伦斯想着,轻轻地叫他: “塔希尔。” 塔希尔答应了一声。“什么事?” “以后,你不需要再在我面前戴你的面具了。再也不用了。你也不需要再笑了。” 塔希尔极其疲倦地牵了牵嘴角。“我也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再笑了。这几天,对我而言漫长得像十年。” “这几天,只有你在陛下身边?” 塔希尔的回答来得很快,完全没有经过思索或者犹豫。“当然不。宫里的侍从进进出出的太多,我也不是医生。虽然他已经不能接见大臣,但总有不识时务的人闯进来。您知道,这段时间皇宫里一点都不平静。从陛受伤回宫之后,一直就不那么平静。就连您,执政官大人,您不也是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难道那不是很自然的事吗?”瓦伦斯微笑着,把一个放着牛奶和食物的银盘送到了塔希尔手边。“多吃点吧,你刚才吃得太少了。” 塔希尔端起银色的杯子,喝了一口。总算能尝到食物的香味了,而不像前几天吃什么都没有一点滋味。“一个垂死的病人是很难侍候的,在他身边,我完全没有胃口。” 瓦伦斯看着他吃,塔希尔就算是饿了几天,但一举一动仍然无比优雅而动人,看在眼里几乎是赏心悦目的。“你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塔希尔又开始微笑,习惯性的妩媚而迷人的微笑。他从杯子的边缘上瞟着他。“大人,我想您也把寝殿搜遍了?” 瓦伦斯耸耸肩。“找还是要找的,虽然我从来就没抱过希望。下个命令是很轻松的事,只要不是我自己去寻找。凯莱尔在你身上,一无所获?” 塔希尔继续微笑。“是的,他们用的逼供方式原始、简单而粗暴。别的总督再粗野我都可以理解,不过……凯莱尔……我知道身为东方总督,铁腕手段是必须的,否则根本无法让他手下的总督俯首听命。但那么近……那么近地看到那么美的脸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那张脸,原本不该长在他身上,与那颗狠毒的心真不相称。” 瓦伦斯沉默了片刻。“这句话对你同样适用。好吧,塔希尔,这里只有你和我,就我们两个人。对我说实话,陛下的死,有没有你的功劳?” 塔希尔伏在他膝头,半扭转头笑了起来。他的眉挑高了,眼里满漾的都是媚惑。唇角微微扬起,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唇,露出一排晶莹细碎的牙齿。深色的长袍从左肩滑了下去,露出一弯月牙一样的肩头。 “稽察使的消息果然很快。有,当然有。否则他怎么会死得这么突然?” 瓦伦斯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有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塔希尔注意着他脸色的变化,微笑着说:“怎么,难道你是真心为他哀悼?我相信乔维安会为此难过,但是,你……瓦伦斯,你会吗?” 瓦伦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里有种奇怪的近于恨意的东西。“不要太自作聪明。你知道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他没有再说下去。塔希尔瞟了他一眼,问他:“瓦伦斯,你有打算吗?” 瓦伦斯微笑,吻了一下他的脸。“美人,有些话不是你该问的,就不要问。如果有打算,我会对你说吗?”看到塔希尔噘起了嘴,于是在那红肿的双唇上亲吻了一下,“安心待在我这里吧,我会照顾你的。” “似乎确实是个令人安心的保证。”塔希尔在他膝上翻了个身,平躺着对着他仰视。“哦,瓦伦斯,他没有留下什么。朱利安没有留下手谕或者别的东西。这是对你今天救我的感谢,你满意了吗?” “我很满意。”瓦伦斯拈起他耳旁一缕乌黑的头发,放在自己唇边。“我就当你说的是真话了。塔希尔,你听好。刚才你跟我说的话——陛下的死——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乔维安。否则……” “否则什么?” 瓦伦斯吻了吻那缕黑发,他的鼻端回荡着一股淡淡而挥之不去的幽香。“否则,没有人保得住你。谋杀皇帝的罪名,没有人担得下来。” 塔希尔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抚摩着。“你认为,连乔维安也不会原谅我?” “永远不要自以为是。”瓦伦斯吻了吻他的手背,“不要逼我亲手签下处死你的命令。我喜欢你,不想伤害你。明白吗,塔希尔?” “……我明白。”塔希尔软绵绵地在他怀里挪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就放心吧,我怎么会给自己找麻烦呢,还是要上绞刑架的麻烦。” 瓦伦斯盯着他,问道:“除了我,你还有没有告诉过谁?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塔希尔在回答之前,犹豫的那一瞬间,没有逃过瓦伦斯的眼睛。“没有。” “塔希尔,这不是玩笑。告诉我,我会帮你处理。”瓦伦斯说,“你刚才已经说过了,这是要上绞刑架的麻烦!” 塔希尔伸出右手,那只手上还戴着一串黄金的手环,叮叮当当地作响。手指纤长而柔美,抚在瓦伦斯的脸上,触感很是舒服。“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倒不如问问我,为什么要谋杀他?毕竟,他本来就要死了,我这是多此一举。” 瓦伦斯笑了起来,握住塔希尔的手在唇上触了一触。“我需要问吗?你恨他,塔希尔,我一直就知道。你不止恨他,你谁都恨……” 塔希尔细致而精巧的指尖在他脸上拂了一下,挣脱了出来。“我不应该恨吗?噢,瓦伦斯,你也别自以为是!你们都是血统高贵的贵族子弟,永远都不可能有我的感觉。像凯莱尔,不管他怎么傲慢无礼,你们都还是容忍他,好像他生来就拥有这个权力。不,不是好像,是他本来就有。这一点让我厌恶极了,你明白吗?” “……这也能扯到凯莱尔那里去!”瓦伦斯相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塔希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喜欢凯莱尔,从他长大开始就不喜欢他了。乔维安也是跟我一样的感觉。凯莱尔被宠坏了,太骄纵了,没有人受得了他的,不管他是不是长得好看。” 他再次在塔希尔的指尖上吻了一下,“我说过,我喜欢柔顺和听话的美人,像你这样懂得怎么人欢心的。你聪明和甜美得让我根本不必去想,只用享受就行了。” 塔希尔笑了一笑。“也不必把话说得这么死。还是有人喜欢他的,比如……克雷达。我敢肯定。不是因为那个流传日久的笑话,是我自己亲眼所见。” 瓦伦斯狐疑地看着他。“克雷达很少来这里,你应该跟他没怎么见过。” 塔希尔扬了扬眉毛。他眉毛现在是完全自然的样子,秀美而修长,不像平时描得那么浓黑如画。“头天跟他睡过。” 瓦伦斯坐直了。“你头天究竟跟几个人睡过?” 他的声音和眼神都变得危险起来,塔希尔又笑,笑容浓腻如同泛滥的花香。“就两个。如果不算今天的话。噢,抱歉,瓦伦斯,不提这个了。我没想到你会在意。” “我更在意的是你的态度。你好像把这当成喝一杯水一样平常。” 塔希尔大笑起来。“对我而言大概也就只是喝杯水而已,而且还是没掺过料的清水!当然,以后如何,由你决定。我这两天吃够了苦头,真希望能够早点有地方能够让我舒服地睡上一觉。” 瓦伦斯低下头,用力咬了一下他的耳垂。“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将就一下,明天我再给你好好布置。” 第一部Eris第十七章 塔希尔没有回皇宫,而是住在执政官的府第里。那是一座十分豪华的宅子,座落在进城的主路一侧,每一个进入君士坦丁堡的人都能目睹它的华美与威严。 瓦伦斯把一个带着小湖泊的院子让给塔希尔住。那个湖泊里有假山,有喷泉,有瀑布,旁边围绕着大片大片的草地,盛放着各种各样的花,像是山野间随意盛放杂乱无章的野花。但塔希尔知道,这种人工造就的单纯要花多少金钱和精力。 他的房间里是纯东方的装饰,绣花的丝绸帷幔,千里迢迢运过来的香料。花瓶里插的花只有一种,黑色的鸢尾花,永远都保持着新鲜,不会有一片花瓣有一点点的枯萎。 每天清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黑丝绒一样的花瓣上的露水总是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的光亮。 这时候,塔希尔会有些迷惑地想自己究竟在哪里。虽然丝绸和天鹅绒的床非常柔软和舒适,几乎可以把人陷进去,但塔希尔总是觉得床下有无数的尖针在刺着他一样。 现在的处境太过于舒适了,舒适得让他不安。 住进来后,他很少见到瓦伦斯。瓦伦斯每天会抽时间来看他一次,但是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也只会跟他说一些完全不重要的事。比如,问他今天做了什么,或是有没有什么让他不满意。瓦伦斯做事永远是滴水不漏,就连塔希尔最细微的喜好都能想到,哪怕是在这个非常时期。 “塔希尔!塔希尔!你在哪里?” 塔希尔猛地站了起来。这是乔维安的声音。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躲开,但想了一想,披了件较厚的袍子,慢慢地走到了门口。 迟早都是要见的。 这时候已经是秋天了,草地上落满了金黄的叶子,连草都变成了黄金的颜色。 就像朝他奔过来的那个男人头发的颜色。 哦,少见的真正的纯金色。眼睛湛蓝如同金角湾的海水。十分典型的希腊人的长相,额头,鼻梁和颧骨的线条如同希腊全盛时完美的雕像。甚至,就算从背后看到他头颅的线条,也会当作是希腊古典时期一个完美的标本。 让人遗憾的是,他的右眼下方有一道明显的伤疤,破坏了这种一无瑕疵的希腊式的完美。 跟瓦伦斯全身都是黑色一样,乔维安的铠甲和斗篷也是一色的纯黑。 是啊,他们都还在为刚过世的皇帝服丧啊。换一种说法——他们都在为皇帝的宝座而角逐。 元老院的支持,军区总督的认可,御林军团的兵力。一切一切。 他们,谁可能会赢? 塔希尔的眼睛在两个男人身上游移。这才是恺撒的游戏,如果选择错了,丢掉的就可能是性命。 赌博的乐趣在于生死一线间的刺激。塔希尔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了胸前的蛇的眼睛。在阳光的直射下,蛇的眼睛是一种冰冷而纯粹的蓝色。 蓝色。乔维安的眼睛也是蓝色。只是,他的眼睛即使是冷色调的蓝色,也带着阳光和生命的活力。 瓦伦斯向前走了一步。他脸上的情绪很复杂。塔希尔对着他看了一眼,扭过头向乔维安微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来得……比我想的要晚。” “哦,路上有事耽搁了。”乔维安说,“塔希尔,我是来接你的。” 塔希尔瞟了一眼瓦伦斯。瓦伦斯说:“我已经对他说过了,他不相信我的话。” 塔希尔叹了一口气,他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我知道你们现在应该都很忙,我也不希望浪费你们的时间。不过……既然来了,就请坐吧。” 他朝桌旁伸了一下手。两个男人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前一后的坐下。塔希尔的手缓慢而优雅从宽大的黑色衣袖里伸出,端起桌上那个水晶的瓶子。里面盛着一些浓蜜色的粘稠的液体,他把两个水晶刻花的杯子放在两个男人面前。然后从瓶里倒了一点那蜜色的东西,顿时一股浓香弥漫了出来。 “这是什么?”乔维安闻了一下,他手端着水晶杯的时候,那股香气似乎就沁到了皮肤里。 “花蜜。”塔希尔的指尖在纯黑的衣袖下微微地露出了一点,像是睡莲刚刚开放的时候,那一点尖尖的小角。柔和而细致。“你们总是跟酒泡在一起,这让我厌恶酒的气味……好吧,不说这些了。啊!这里太安静,太悠闲,我发现我甚至习惯不了这种轻松和惬意。” 乔维安说:“我很抱歉,直到现在才来找你。”他瞪了一眼瓦伦斯,“你一直把人藏在你家里,却不告诉我。” 瓦伦斯啜了一口花蜜,闭上眼睛享受那甜美的味道。“藏?我没有藏他。你看到了,我也没有锁住他。是他自愿留在我这里的,乔维安。他有选择所跟随的人的自由,我并没有强迫他。” 乔维安注视着塔希尔。“是真的吗,塔希尔?” 塔希尔温柔地笑了一笑,说:“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为什么还要问?” “因为我不相信那个不久前还对我情意绵绵的人,这么快就会投入别人的怀抱。你以前说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说要等到完全可以属于我的时候……为什么,塔希尔?” 塔希尔眯缝起眼睛,他的眼睛像是猫,闪着琥珀色的光芒。“为什么?你真要我说吗,乔维安?” “当然。” 塔希尔笑了。“因为你什么都没做呀,乔维安。你只是等待,难道等待就能等来一个仍然精力旺盛的男人的死亡?如果按这么说,我最应该感谢的倒是那一支刺伤皇帝陛下的标枪了……当然,我不能为此苛责你,毕竟,他是你的父亲,不是吗?” 乔维安的声音有些低沉。“我是他的儿子,这没错。但是,我只是私生子。名义上,最正统的继承人是凯莱尔。虽然元老院的权力比起旧罗马来已经大大削弱,虽然凯莱尔确实不那么讨人喜欢,但是,上帝啊,见鬼!” 他很不礼貌地诅咒了一句,“即使如此,在大多数元老的心目里,凯莱尔还是他们的最佳人选!所谓高贵的constantinus的血统!” “更何况他有军区总督们的支持。”塔希尔说,“我看得很明白了,吵吵嚷嚷是一回事,但他们对凯莱尔是服气的,虽然他那么年轻。” 乔维安烦恼地抹了一把额前的金发。“天哪,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真漂亮,眼睛大大的,青蓝青蓝,像个玩偶娃娃,谁都想抱一抱亲一亲。是我们把他宠坏了,小公主永远都有颐指气使的权力,以为整个世界都是他的。长大之后,他还是完全没变,甚至是变本加厉。” 瓦伦斯开始发笑,但笑得并不那么愉快。“还得多谢你的教导,乔维安,要不是你对他多年的倾囊相授,他又怎么能让那些总督服气呢?” 乔维安瞪了他一眼,说:“你呢?你比我宠他多了,简直是什么都答应。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凯莱尔缠着你要一百只蝴蝶的样子。你当时的表情我至今难忘。我说,瓦伦斯,你最后究竟用什么哄他的?那孩子任性起来的时候简直是个小魔鬼。” “抓满了一百只。”瓦伦斯简洁地回答,立刻把话头转开了。“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乔维安。一旦被野心和对权力的欲望侵蚀,再美的人都会变得不可爱。更何况……我刚跟他把脸都给撕破了啊。” 乔维安看着他,看了半天,最后爆发出了一阵狂笑。“真的,瓦伦斯,你要笑死我了!我一进城就听到了,哈哈哈哈!……说你跟凯莱尔抢塔希尔,我听到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再不把他带出来,他都等不到你回来,就死在那里了。”瓦伦斯冷冷地说,“你觉得,凯莱尔和他手下那些总督,有哪一个是心慈手软的?” 乔维安眼里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伸手就去搂塔希尔。“对不起,我来晚了。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生气……” “我没生气,乔维安。”塔希尔打断了他,向后退了一步。“我说过了,我留在瓦伦斯这里,是我自己决定的,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就连塔希尔自己,都觉得这个场景未免太尴尬了。幸好,有救星来了,塔希尔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部Eris第十八章 穿过草地而来的是一个少女,穿一袭朴素的白色直身长袍,唯一的装饰就是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她肤色白皙,原本是秀丽而沉静的,只是现在走得快了,她呼吸急促,脸上泛起了红晕。 她扑上前来,抱住了乔维安的腰,乔维安伸手拥住她的肩头。“塞琳娜,你这么快就来了。我以为你晚上才会来。” “乔维安,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父亲死了,我有多害怕!”塞琳娜一连串地说着,黑色的眼睛睁得大大,“我一直在修道院。我一直在为父亲他的灵魂祈祷……” 乔维安耸了耸肩。“哦,塞琳娜,朱利安不需要你为他的灵魂祈祷。他不需要你的上帝。” 塞琳娜的脸颊上,红晕更浓重了,她挺直了身子。“父亲不应该这样!他应该在临终前忏悔……” “我的上帝,塞琳娜,他已经死了,忏悔这种事他做不了了。他已经躺在了圣使徒教堂,那是君士坦丁皇帝为自己修建的陵墓。”这回受不了的是瓦伦斯,“相信我,牧首会把这一切办妥的,会给他一个体面而合理的葬礼。你只管为他祈祷就行了。” 这样的对话对塔希尔也是一种折磨,趁这三兄妹说话的时候,他悄悄地退开了。 “告诉我,你们谁会是下一任皇帝?”塞琳娜问。这个问题直接得连瓦伦斯和乔维安都震惊了,谁都没法回答,连塔希尔的脚步都停住了。 瓦伦斯笑了一声,说道:“塞琳娜,你觉得呢?” “你们谁是皇帝我都不在乎,你们都是我的哥哥。”塞琳娜一手拉住瓦伦斯,一手拉住乔维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哥哥们,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把我嫁给任何人,我不想做一件工具。” “塞琳娜……你为什么会这么说?”瓦伦斯问道。 塞琳娜黑色的眼睛,忽然变得湿润而悲伤。“为什么?这就是帝国公主的命运啊。公主有皇位继承权,也能给她的丈夫或者儿子带来皇位的继承权。不,我不要这样,你们答应我。我只想在修道院虔诚地过完我的一生。” 乔维安两眼望天。“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人,但别说什么在修道院陪着你的上帝过一辈子!” “塞琳娜,没有人会逼你。但你还这么年轻,你是帝国的公主,本来应该像春天的花一样绽放的。乔维安说得对,你不能把自己埋葬在修道院。”瓦伦斯说,“至于你未来丈夫的人选,我们再……” 塞琳娜打断他,大声说:“如果你们逼我,我就从圣索菲亚大教堂顶上跳下去!” 乔维安还想说话,瓦伦斯朝他使了个眼色,安抚地揽过了塞琳娜纤细的腰。“别这样,塞琳娜。你知道,我跟乔维安现在处在多么艰难的境地,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他刚回来,我们难道不应该好好地说说话?来,我们进去,喝上一杯,庆祝乔维安的归来,还有我们兄妹的重逢。晚上会有很多人来拜访我们,塞琳娜,你先去更衣吧。” 塞琳娜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情绪太激烈,顺从地跟着瓦伦斯走了。乔维安走在后面,他回过头,看着站在树下的塔希尔。 “塔希尔,你记住,如果以后你想来找我,随时都可以。” 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了塔希尔的头顶上。塔希尔有点奇怪,顺着他的视线仰头看了上去。可是,阳光透过树枝直射眼睛,太耀眼了,他什么都看不清。 “哦,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了槲寄生。正好在你的头顶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站在树下,手里握着槲寄生的枝条。跟现在一样,是傍晚,夕阳透过树枝洒在你身上,枝条是金色的,你也在夕阳下发光,跟金枝一样明亮。” 塔希尔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地变得柔和了。“我还记得,那槲寄生是长在杨树上面的,这里……嗯,这一株是苹果树。瓦伦斯的花园里居然有苹果树,跟他的品味一点都不相符。” 乔维安挑高了金色的眉毛,好奇地看着塔希尔。塔希尔回看他,恍惚地想着,这个男人的金发,在阳光下,真是灿烂得跟金枝一样啊。他听到乔维安在问自己:“你不知道?” 塔希尔说:“知道什么?” “凯莱尔小时候最喜欢苹果。” 趁着塞琳娜更衣的时候,瓦伦斯和乔维安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抓酒杯,一人灌了一杯。塞琳娜这样圣洁的贞女姿态,在贵族女性中早就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发生在公主身上,还是让人头疼的。 毕竟,公主也代表着皇位继承的权力。 乔维安叹了口气,说:“她不会是认真的吧?” “就算她是认真的,也不能由着她去。”瓦伦斯说,“朱利安就这么一个女儿,皇后所生的女儿。公主都是帝国的瑰宝。” 他的口气让乔维安相当不愉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瓦伦斯,你不会真有打算,把塞琳娜当成联姻的工具吧?公主不外嫁是帝国的惯例,是从君士坦丁皇帝的时代就定下的规则。” “正因为如此,帝国的公主备受尊崇,能迎娶她是至高的荣幸。”瓦伦斯微笑地说,“我们的大帝是个下棋的高手。” “瓦伦斯,我不喜欢你的语气。你真要逼塞琳娜的话,我怕她真会从教堂顶上跳下去。” 瓦伦斯回答:“作为公主,她对帝国具有不可推卸的义务。” 乔维安问:“你有人选了?” “那倒真没有。”瓦伦斯说,“不到绝对必要的时候,不需要她履行这样的义务。她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你所指的绝对必要的时候,是战争?” 瓦伦斯笑着说:“帝国的兵力相当珍贵,在能够用外交或者是别的方式解决的情况下,我会愿意尽量避免战争。” “岁贡也不是一个好的方式。” “所以执政官是我而不是你。作为东西世界的黄金桥梁,君士坦丁之城从不缺乏金钱。好了,乔维安,今天我们不讨论这些。”瓦伦斯说,“塞琳娜已经问到我们脸上了。现在就只有你跟我两个人,我们可以说几句真心话吗?” 乔维安说:“跟你共治我没有什么意见。我可以让你治理东帝国。我做不到长久留在首都,但皇帝不能长久离开,否则……不过,这不是你跟我说了就能算数的事吧?你觉得凯莱尔会同意?” “如果你跟我结成联盟,我相信他会知难而退。”瓦伦斯说,“凯莱尔太精明太算计了,不可能为了皇帝宝座的一时风光,去冒我们这两个强敌环伺在侧的风险。守好他的东方军区,这才是他最大的本钱。” 乔维安说:“所以,你认为他会主动退让。但是……” “什么?” “我总感觉像是我们在联手抢他的东西。……你忘记了我们对卡珊德拉的承诺…” 瓦伦斯不耐烦地说:“乔维安,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我跟你得到皇位,凯莱尔会有损伤吗?再怎么推搪,我至少都得拿出帝国每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给他安纳托利亚军区当军费,照样养着他们!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他早就不是孩子了!你真该看看那天晚上我为了塔希尔去找他的时候,他那无理取闹的样子,我真想给他两耳光!上帝啊,我都不敢想象他要继承了皇位,我得受什么样的罪!乔维安,我没想到我居然还需要说服你!……” “那你应该先把你花园里面的苹果树砍了。”乔维安更不耐烦,“是谁更耽于过往?是谁被记忆纠缠不放?是谁忘不了自己的罪?” 两个人之间,突然一片沉寂。 瓦伦斯最后开口的时候,说的是一句全然无关但似乎又十分得体的话。“你母亲好吗?” 乔维安笑了。紧绷的空气终于放松了下来。“好,很好。” “我上次路经她的住地,本来想去向她问好,不过,我想到你母亲里养的满屋子的蛇就却步了。” 乔维安哈哈大笑。“你知道,我母亲只信奉希腊诸神,尤其是狄奥尼索斯。就这个意义上,她跟朱利安很有共同的话题和爱好,难怪她会成为朱利安为期最长的情妇。” 就在这个时候,客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虽然在国丧期间,宴会是不合时宜的,但合理的“拜访”也是必不可少的。 乔维安低声问道:“你说今天凯莱尔会不会来?” “不会。”瓦伦斯答得十分干脆,“他根本懒得维持这表面上的礼貌。拜这多年总督生活所赐。” 乔维安耸了一下肩,笑了。“你又在责怪我了,瓦伦斯。” “最大的敌人,是你亲手培养出来的。”瓦伦斯回答。 第一部Eris第十九章 夜深了,客人都走了,瓦伦斯还在独自一个人散步。他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踱着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塔希尔住的地方。 月光温柔地投射下来,眼前的一幕让瓦伦斯怔在了那里。 宽敞的露台上,放着一张银色的软榻。塔希尔躺在白缎的垫子上。他身上裹着一条很薄很薄的绣着莲花的轻纱,绛紫的大朵大朵的花,掩在他的腰上。黑色的波浪一样的头发浓艳而丰厚,蓬松地披散在蜂蜜一样滑腻的颈背上。 软榻的旁边有一个银制的叁层的小柜。上面放了一个水晶的瓶子,塔希尔把手探到里面,醮了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他的手指很美,修长纤细,合拢的时候指缝间几乎没有间隙。指甲是珍珠在月光下泛出的色泽,那种颜色晶莹得像是蚌壳里的珍珠。退潮的时候,温柔而妩媚地在起伏的海浪间闪烁。 塔希尔的手缓缓地自脖颈上掠过,慢慢下移到胸膛上,把指尖醮着的东西抹在皮肤上。瓦伦斯想,那可能是他常用的一种香油,不,说是香油并不确切,他一直奇怪塔希尔用的香油为什么会没有香味。塔希尔只是笑,说这些香油是特制的,至于为什么没有香味,总有一天瓦伦斯会明白的。 他的手轻柔地在自己的身体上抚摸和游走,仿佛指尖跟肌肤的嬉戏。仿佛他的身体是一件精美的乐器,他的手指在上面温柔地弹拨。瓦伦斯屏住呼吸,对着他看,头顶的大树还没落尽的叶子随着夜风一片片地落到自己身上,也不想伸手去拂,生怕破坏眼前的景象。 月光下的裸体的塔希尔,美丽如同一尊雕像。珍珠的颜色和光泽在他身体上闪烁着。你见过雕像动起来吗?或者,墙上挂着的画里美丽绝伦的主角,在午夜无人的时分,慢慢活动起来,开始舒展美丽绝伦的身体。 可是,裸体的雕像或者是画中的人,会有这么诱惑甚至淫靡的动作吗? 塔希尔的手继续下移,撩开了裹在身上的绣满莲花的薄纱。薄纱被风吹了起来,飘落在了一边。他的膝盖是合拢的,手却慢慢探到了两腿之间的那个部位,在温柔而缓慢地滑动。 “为什么站在那里?……可以过来吗?我需要人帮忙。” 塔希尔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瓦伦斯觉得有点狼狈,好像自己在偷看一样。他走了过去,塔希尔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躺在他面前,交迭的双腿间的阴影可以诱人疯狂。“你这里的侍从并不习惯侍候我,他们不了解我平时的生活方式。所以……你愿意帮我吗?我搽不到我的背,和……” 他看到瓦伦斯眼里的火焰,微笑了起来,翻过了身。他光洁而曲线优美的背部和臀部就完全裸露在瓦伦斯面前。瓦伦斯把油倒在手心里,轻轻地抹在他的背上,然后缓缓地打着转按摩,直到那些没有香味的香油逐渐渗进皮肤里。 瓦伦斯俯下身,低声地说:“你的皮肤那么美,就像是珍珠和琥珀做的一样。还需要这些吗……?” 塔希尔低柔的格格笑声传了出来。“瓦伦斯,我的美是神给我的恩宠。如何保有这种美丽,大约会占去我生活里一半的时间。我是靠我的美而活下来的,如果失去这张脸,或者这个身体不再完美,我……将一无所有。”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非常动人,但却有些忧伤。“你是不是想起凯莱尔了?噢,我也羡慕他,甚至嫉妒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美貌。他有这个资本,我没有。” 瓦伦斯手里动作并没有停,他温柔地按抚着,滑到了尾椎骨处。那是一块过于敏感的地方,尤其是伴随着瓦伦斯指间巧妙的刺激。他的声音,却隔了很久才传出来,比平时更低沉。“凯莱尔?……他?你对他有什么好嫉妒的?坦白说,塔希尔,这毫无意义。” “……你是想告诉我,瓦伦斯,我根本没有任何与他相比的可能性吗?” “塔希尔,不要那么不切实际。你是个波斯人,是异族人。你想在罗马帝国要求跟罗马贵族一样的待遇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答应你,朱利安能给你的,我也会给,而且——更多。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快乐。哦,塔希尔,你不明白,你是真的让我迷惑。你被长久的宫廷生活培植而出的完美的优雅和迷人永远让我觉得光艳夺目,而你卸下面具后的冷淡令我想让你温暖起来……我真怕有一天你会打碎我这个幻想的迷梦。” “……你说得真动听。”塔希尔开始低低的喘息,瓦伦斯在他双臀上的揉动和抚摸让他本能地扭动着腰迎合着。柔嫩而丰艳的臀瓣,在他的手下花朵一样绽开。直到瓦伦斯的手指忍耐不住地贯穿他的时候,他的腰猛烈地向上挺了一挺,直到把对方的手指全部吸入为止。“我曾经……渴望有人爱我……但是,一年又一年的过去,我不再……渴望爱情。那对我……是奢侈的东西。” 他扭过头,他的身体随着瓦伦斯手指的抽动而扭动着,他的眼睛却是冰冷的,本来乌黑的眼睛,这时候竟然呈现出一种死水般的黑灰色。“你跟别的男人,也并没有两样,瓦伦斯。要么就进来,要么就滚开。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是高潮,什么是快感,我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伪装什么是真实了。听明白我的话了吗?你带我回来的当晚我就说过一次了。你要我,直接把我带上你的床就行了,用不着做那么多事,费那么多的心。没用的,瓦伦斯。” 瓦伦斯震惊地退了一步,撞翻了手边的水晶瓶。没有香气的精油,为什么自己却会闻到一股香味?像琥珀,麝香和龙涎香,也许还有浓郁的花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他觉得这种味道很熟悉,似曾相识的味道。 对了,是他每天放在房间里的鸢尾花的香气。又冰冷又热烈的花香。 “闻到了吗?是我身上的香。你还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身上香在哪里吗?对,就是在跟男人做爱的时候,我身体里就会有这种香味发出来。这是恶魔给我的礼物,这种香能让所有碰触我的男人发疯。我还没遇到一个例外的。你以为,我再美,能让朱利安迷恋我八年吗?”塔希尔的笑声渐渐高了起来,“那是献给神的香,只可惜,传到我身上的时候,却派了如此不堪的用场。” 他翻过身,伸出双手去抚摸瓦伦斯的脸。他的手指在月光下看起来,如同尾细长如百合的花瓣。“大人,假如你如愿当了皇帝,我请求你给我我想要的这种生活。我只能寄生在你们身上,我自己是活不下来的。我本来不会变成这样,我十岁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毁了一切。我已经记不清楚那个带走我的人的脸,和他的名字。我原来不明白,他为什么杀死了我家里所有的人却单单留下了我。那天夜里,我明白了。你该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吧?足足有大半年,我都不成人形,然后当我逐渐恢复的时候,我被卖到了妓院。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吗?当我进入皇宫的时候,也许有人会说,做这种男宠是最大的耻辱。然而在愿意陪一个人睡还是几百个不同的人睡这两个选择里,我当然会选前者。” 第一部Eris第二十章 他的声音更轻柔,仿佛是在讲一个美丽的故事。“最华丽的衣服,每颗扣子都是一朵纯金的玫瑰花。按照波斯皇宫的穷奢极侈装饰出来的房间,东方的香料和鲜花让我眩晕。脚下的柔软的地毯和厚厚的花瓣可以把我陷进去。那时候,我就决定,我要一直得宠下去,一直。”他的手指,在瓦伦斯的脸上轻轻拂过,“你不明白,是吗?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还能心甘情愿接受这种命运,是吗?像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瓦伦斯抓住他的手,深深地吻他的手背。“我已经明白了。塔希尔,别再说下去了。我答应你,只要我能登上皇位,不管你是否青春,美貌,我会永远把你留在身边。你会得到你想要……不,你习惯的一切,全部。”他叹息了一声,更重地把嘴唇压在塔希尔的手背上,“我想要的是你的心,而你,却早已心灰意冷。对你而言我只是一个寄主,你既不会爱,也不会恨。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爱上我?” “等到你登上皇位的时候,再说吧。”塔希尔拾起地上的薄纱,裹在了身上,坐起了身。薄纱只能遮住最重要的部位,而且还是诱惑人的若隐若现。丰润的大腿和腿间那一片淡淡的茸毛透着月光还能看得相当清楚,瓦伦斯立即把眼睛朝开了。 他是人,经受不住这种艳媚到极处的诱惑。塔希尔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是媚惑。 “今天你跟乔维安的谈话……怎么样?”说到正题,塔希尔不再微笑,他的声音跟他的神情一样平淡。 瓦伦斯松了一口气,塔希尔不再诱惑他,在这时候他是万分感激的。“很好。” “那你为什么仍然这样烦躁不安?”塔希尔问。 瓦伦斯说:“是吗?”他再次叹息,“连你都瞒不过啊。” 淡淡的微笑像云朵一样浮上了塔希尔的脸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冷静而理智的。说说看,瓦伦斯,你为什么这么烦躁?” “我每天都站在宫殿门口,看着那黄金的宝座,和放在上面的那顶皇冠。那么近,那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触到。但是,那一步之遥,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我不像乔维安,他可以到宝座上坐一会,当作一个玩笑。凯莱尔甚至会用手指弹几下皇冠,笑着说并不像他想象那么好,而我,我却不敢去触碰。除非,那是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塔希尔望着他。不再微笑,眼神沉思而锐利,与他平时的模样很不一样。“你现在很危险,瓦伦斯。一个有钢铁一样的自制力的人,一旦他自制的堤岸被冲垮,后果是很严重的。” 瓦伦斯盯了他一眼。“你是看戏的人,我是在舞台上演出的人。你说,我们谁更能进入角色?” “是的,我确实无法理解你们的感觉。”塔希尔再次微笑了起来,“虽然这些年来,我也一直生活在权力的中心,但是,相比你们,我永远都只是个旁观者。现在,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瓦伦斯,你能回答我吗?” “说吧。” “你会满足于——与他人共治吗?虽然罗马一直都有共治的传统,凯莱尔的父亲加卢斯就是朱利安的共治者。” 瓦伦斯凝视他。“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不是吗?” “是的。我知道,你想独占一切。”塔希尔答得非常简单,“那么,如果你成功了,你会如何处置你的政敌?” 瓦伦斯问道:“你对乔维安还是有感情的。你不愿意看到他死,是吗?” 塔希尔笑了起来。“乔维安?不,我想的不是乔维安。他是个强者,不需要我替他操心,而且他对皇位的渴望没有你那么强烈。我只是对你们傍晚时的谈话好奇。一百只蝴蝶?天哪,瓦伦斯,难怪你对我能做到这么有耐心,原来你以前是这么过来的!” 瓦伦斯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话。“塔希尔,你到底有多憎恨凯莱尔?除开这一次,以前都是你在背后害他,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都使过。” 塔希尔依然保持着笑容,完美的,甜美的笑。“我想知道你的答案,瓦伦斯。你会如何处置你的政敌?” “……凯莱尔不是能轻易处置的人,因为……” 塔希尔不由自主地冷笑了起来,打断了他。“看来,乔维安对我说的还真没有夸大。苹果树,真跟你的花园不配啊,瓦伦斯。” “塔希尔!”瓦伦斯叫了一声。“不要胡思乱想。相信我,那是记忆,是一些藏在心底的温情的记忆。或者说是在冷酷无情的权力漩涡中残留的一点良知……他的母亲卡珊德拉视我如子,我爱她胜过我早早过世的母亲。如果要把这些都丢弃,踩碎记忆中的所有美好,由此登上皇位,你觉得我会快乐吗?我大概就会像朱利安一样,终生都在寻找他的彼岸,把一切都寄托在他疯狂的信仰中。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我为什么还要重蹈覆辙?这些年来,朱利安在黑夜里的后悔和恐惧,你大概比谁都来得清楚。” 塔希尔沉默了。那个在黑夜里像个孩子一样紧抓住自己的皇帝脸上的无助和茫然让他记忆犹新。 “朱利安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瓦伦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跟随了他八年,你难道不知道吗?” 塔希尔做了一个手势,像是要抓住虚空中的什么东西。“哦,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我不明白他已经当了皇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虽然我知道他确实是不满足的,他一直在后悔,后悔穿上这身紫袍。” “因为他得到的,不是他想要的。”瓦伦斯说,“当权力触手可及的时候,他像所有人一样,身不由己地选择了权力,选择了皇帝的宝座。后来……后来,似乎是理所当然地,他后悔了。因为皇位并不能给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的理想无法实现。” 塔希尔讽刺地笑了。“因为那时候已经没有更值得追逐的东西了?所以开始追逐更崇高的理想?哦,还真像个哲学家!” 瓦伦斯并不回答,而是握住他的手在唇边吻了一吻。“换件衣服好吗?我带你去个地方。今夜我想跟你在一起,一直到黎明。” “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值吗?现在你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塔希尔温柔地说,看到瓦伦斯不悦的表情,他微笑了。“好吧,大人,请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更衣。我想知道,今天你又给我准备了什么节目。是每天堆满在我房间里的来自远方的鲜花,是旧罗马宴席上的笛鲷和鳗鱼,还是来自中国的丝绸,印度的钻石?或者,是在月光下献舞和歌唱吟诗的艺人?噢,瓦伦斯,你忘了,我本来就是用自己的舞蹈或者乐器去取悦别人的,我不需要这些。如果你有兴趣或者有心情,我可以为你跳舞。也许可以作为现在打扰你的回报?” 瓦伦斯把他搂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送给你各种各样的东西,只是为了取悦你。如果你不喜欢,或者你不中意,立即告诉我或者侍候你的人。没有人可以在我家里对你不尊重,塔希尔。” 塔希尔望着他,冰冷的眼神终于开始融化。“没有人敢对我不尊重。好吧,瓦伦斯,如果你愿意,我会陪你到你想要的地方去。” “那是个美丽的地方。也是……能唤起记忆和想念的地方。” 第一部Eris第二十一章 一个景色如画的山谷,盛开着一种灰色的花。 asphodelos。 那种灰的颜色,即使带着淡淡的红,也是晦涩的。可花蕊却是真正的金色,所以它有个名字,叫——金穗花。 多么恰如其分的名字。 当山间的风吹过的时候,花的波浪就开始起伏。 塔希尔站在花的波浪里。他穿了一身黑衣,这是他最惯常的装束。剪裁得精致而朴素的黑衣,色彩黯淡却无比高雅。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当他没有媚笑的时候,他是冷淡的,高傲的,甚至是神秘和高贵的。黑色的衣袍就像他的眼睛,可以把所有的颜色和光线吸进去,却让人什么都看不到。 唯一让人觉得妖艳和诡异的,就是那钉在他胸前的盘旋的金色的蛇。黎明的天光下,蛇的眼睛是冰冷的碧绿色,妖异得仿佛拥有生命。 “美丽的花。金穗花,是吗?只可惜,这应该是长在冥河四周的花。是亡灵们踩在脚下走向彼岸的地府之花。”塔希尔的声音,悠悠荡荡地在清晨的雾气里飘浮。 “我最初见到你的那时候,就在金穗花的花蕊变成金色的时候。只有那么短暂的几天,能够看到这如同丰饶的深秋一样的景象。”瓦伦斯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记忆的温柔。 塔希尔微笑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瓦伦斯那带着一点梦想和回忆的声音。“你赤着脚,穿着一件鲜红的衣服。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你穿过那样的颜色。那不是像血一样的红,是真正的鲜红,像大红的蔷薇或者玫瑰开得最盛的时候的颜色。你的皮肤在这种鲜艳欲滴的红色衬托下,更加的娇艳欲滴。我从来没看到过那么美丽的皮肤,就像是玫瑰,蔷薇,百合在湿润而多雾的天气下孕育出来的最完美的一种颜色。你的卷发披散在肩头,一根鲜红的丝带勒在额头上,那是真正的黑色宝石一样闪闪发亮的发色。你的脸美丽得如同晨雾里的一个梦境,当你那双鸽子一样的脚从金穗花丛里飞舞而过,时隐时现的时候,我以为,我是看到了奥林匹斯山上不死的青春之神。” 塔希尔开始有些动容,他的神情有一点迷惑,眼神也有些迷蒙,仿佛是在注视着自己记忆里的什么东西。 “突然,吹起了一阵大风。金穗花被风刮得满天飞舞,在你的身边旋转着。就算在梦里我也不曾想过,我会见到这么美丽的景象。花朵在雾气和风里旋转和飘荡,围绕着在跳舞的你。你就像在发光,整个人都在发光,在闪烁,你的红色的衣服,你的黑发,你赤着的脚,都在飞扬,在发着光。那时候晨雾渐渐散去,黎明的玫瑰红遍地洒落,望着那些飞舞的金穗花,我知道我错了。我看到的,是罗马的神像柱上,不朽的弗罗纳。” 塔希尔的唇角挂着一丝也像在做梦的微笑,听着瓦伦斯梦呓一样的描述。瓦伦斯恍惚地继续说:“虽然在君士坦丁堡,遍布的都是教堂,异教的神祗已经快要失去容身之地。可是,我仍然想到弗罗纳的神庙里膜拜她……”他挥挥手,指着远处,“你就一直跳,一直跳,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美和青春都释放出来似的。你完全不在乎是否有人在偷看,你不会在乎,因为你那么美,那样极致的美就是要人来欣赏的。那时候,你还没有现在这种雕像一样完美和优雅的外壳,你明净,热烈,生动得就像是开在你脚边的野花和草,像燃烧着的火,像春天野心勃勃的风。……我偷偷藏在一棵树后面,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我害怕惊扰了这个银足的舞者,他会像神话一样变成一阵风消失。或者,是化成一朵花,一根芦苇,月桂树上的一片叶子……类似的东西。那我会遗憾和失落到疯掉的。” 塔希尔微笑,轻轻地说:“我没有消失。我只是……从你眼前突然消失了。” 瓦伦斯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里还带着惊艳到不可置信的神情。“是的。那么突然,突然地在消失在我视线里。” 消失在山崖的尽头。把全身美仑美奂地舒展开来之后,突然地消失了。 瓦伦斯在目瞪口呆好一阵之后,冲了过去,冲到了山崖尽头。 山崖并不高,下面是一道小小的瀑布,聚成了一个碧绿的水池。 穿红衣的绝美的少年,就在晶莹如珠的白色水帘下,冲洗着玫瑰和百合一样的肌肤,一头黑发湿淋淋地贴在颈后,鲜红的湿透的衣服勾勒出了优美的身体曲线。 瓦伦斯捡起落在水边石头上的一根银色的脚链。细细的银色的普通脚链。瓦伦斯把银链放在唇边吻着。 一想到这条银脚链刚才就戴在那只脚上就让他疯狂。 “那时候,你偷看够了吧?” 塔希尔眼睛里含着笑,对他说了这么一句。瓦伦斯错愕地抬起头,面前黑发黑衣的塔希尔,站在金穗花丛里美丽得如同梦境。他的笑容优雅而神秘,眼睛里荡漾着笑意,却带着一点调皮和纯真。这一点点的顽皮和纯真,终于跟他记忆里的那个人重迭了。 终于把他完美的面具撕开了一个角。 瓦伦斯发出了一个近于叹息的声音,却是心满意足的。“是的,我看够了。……不,我没看够。当时,我就那么傻地回答,看着你笑得前仰后合,仿佛一朵鲜花在风里颤动。我费尽力气地想跟你说话,你却只是在水里跳舞,不理我。我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哪里来,住在哪里……你不回答我,只是笑,笑得比山谷里金穗花的花蕊还要明艳。你浑身上下和头发都沾上了水珠,被初升的阳光一照,五彩缤纷,我让想起了雨后天边的彩虹。” 塔希尔微笑着说:“看来,你更怀念那时候的我。我那一年只有十六岁,还是个孩子,虽然我跟同龄人相比已经过于成熟。不过,真正让人迅速成熟和长大的,还是皇宫。” “不,不是更怀念十六岁的你。是那一幕太美,实在太美,美得已经超过了我想象的极限,一直反复地在我梦里出现。我听过的所有美丽的神话和传说,一瞬间都烟消灰灭,再华丽的词那一瞬间也苍白无力。不,还有一句诗,或者可以说明我那时候的感觉。” 塔希尔带着询问地望着他,瓦伦斯柔声地说:“一张使一千艘战舰出海的脸。” 塔希尔放声大笑了起来,他踮起脚尖,抬起另一条腿开始在金穗花里旋转起来。黑色的衣袂在他身边旋转,带着风,和花。 “瓦伦斯,你永远不会为我开战的。永远不会。如果你当了皇帝,你会是位出色的君王。这不是优秀的皇帝应该做的事。”他笑着,在花丛里舞蹈,仿佛是个金色的梦境闪耀在黑夜里,“不过,谢谢你对我的赞美。你说得真美,真的很美,美得让我也像走进了一个美梦里。” “那时候,你走了。你像个精灵一样,从我眼前溜走。我叫着,问你明天还会不会来?你的笑声传来,你清脆的声音像是夜莺一样,你对我说,如果你愿意等,那就等吧。我继续叫你,举着你的脚链,说你丢下东西了。你说,本来就不值钱,送给你吧。” 塔希尔突然停下了舞蹈,他把脚尖慢慢抬起,一直抬到腰间。他的脚踝上戴着一串金镯,互击的声响非常动听。“难道你还留着?” 第一部Eris第二十二章 瓦伦斯看着他,慢慢地伸手去解开自己的领扣。塔希尔怔住了,瓦伦斯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银色的细链,正是自己当年那一条。 瓦伦斯跪了下来,把那条脚链一圈圈地绕在他脚踝上,然后扣紧。 “……瓦伦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种脚链了。”塔希尔低声地说。瓦伦斯回答:“是的,你现在可以有世界上最漂亮和珍贵的脚链或者脚镯。但是,你已经送给我了,八年前。现在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可以随意处置。” 塔希尔叹息了一声,他的叹息很低,很轻。“那天……之后,你来了的吗?” “每天都来。”瓦伦斯微笑了一下,“每天都从日出等到日落。直到一个月以后,我受命前往罗马,而不得不中止了这种等待。你知道吗,塔希尔,原来金穗花不止有灰色,它还会有别的颜色。” “当我发现这个山谷的时候,我没有等到一个月之后就没办法再来了。我甚至连第二天都等不了……” 瓦伦斯的眼睛更像在做梦了。“几天后,这里的花变了颜色。红色。像是血一样的红色。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像血的花朵,就像是被浸在才死去的人的鲜血里,让花瓣吸饱了人的鲜血一样。整座山谷就像是浸在一片血雾里,噢,塔希尔,你想象不到那样的景象,山谷就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塔希尔轻轻地说:“我不喜欢血的颜色。不过,如果能够踩在像血一样的花里跳舞,花瓣破碎的时候也会像血一样染红脚面的,我想,那样的景象一定很美。也许,那才应该是开在冥河岸边的金穗花的颜色……?” 瓦伦斯望着他。“你为什么没来?” 塔希尔的脸上浮现了一个笑容,竟然带着少许的凄伤。“那是我被送进宫的头一天。”看到瓦伦斯后悔失言的表情,他的笑容更伤感了。“你在这里看着满眼血色的花朵等我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皇帝陛下的床上了。半夜的时候,他终于睡着了,我疲倦地睁大着眼睛,在想,那个呆子有没有去?他会等我多久?他没看到我,会不会失望?……” 瓦伦斯突然地把他抱进怀里。只听到塔希尔梦呓一样的声音还在回响:“后来,过了一年多,我再次见到了他。可是,那时候他完全不是那个偷看我跳舞的呆子了,他穿着华贵的服装,年轻而英气勃勃。他非常清晰和流利地向陛下讲述着他外出的情况,而陛下一直在赞许地点头和微笑……我躲在帷幕后面,没有勇气走出来,直到陛下一再地叫我。那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眼神……先是惊喜,然后是震惊,再后来……” 瓦伦斯把他的头揉在自己怀中,喃喃地说,“别说了,别说了,塔希尔。是我不对。” “再后来,就是不屑和轻蔑……还有那么些失落……这是我最害怕看到的眼神,最最害怕看到的眼神……”塔希尔还是在说,“于是,我就开始对着陛下微笑,像平时一样地服侍他。终于,他向陛下行过礼后,退下了。我知道,我应该忘记那个呆子了。他当时那么痴迷地看我只是因为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他知道了,他跟别的人也没任何区别。我只是个娼妓,是靠身体取悦男人的娼妓,我就是这样的人……” 瓦伦斯突然地吻住了他的嘴唇。他的吻热烈如同火焰,感觉到对方的嘴唇如同花朵一样在自己的探求下逐渐地绽放。塔希尔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开始回应他的亲吻。 他接吻的技巧比他别的技巧生涩。瓦伦斯这样想着。当他放开塔希尔的时候,塔希尔的脸上满是红晕,躲避着他的视线不愿看他。 “如果下次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用这个方法让你闭口。”瓦伦斯满意地看着他绯红的脸色,然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并不像我想的那么懂得接吻。” 塔希尔从睫毛下迅速地瞟了他一眼。这一眼的表情很复杂。“是的,因为很少有客人需要我跟他们亲吻。任何技巧长期不用总是会生疏的。我的嘴派上的更多的用场是……” 瓦伦斯一伸手盖在他唇上。“为什么你一说就是这种话?如果你自己看不起自己,你又怎么能让别人看得起你?” “噢,那是因为我的历史实在是太糟糕了。糟糕得连想用纸来尝试包包火都不可能。”塔希尔轻轻挪开他的手,温柔地笑。“别说了,瓦伦斯,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说这种话了。如果这会令你不开心的话。” 瓦伦斯猛地把他悬空地抱了起来,塔希尔笑着发着了一声喊,说:“放我下来,瓦伦斯。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当然是再到那个山崖那里去。” 一来到山崖上,塔希尔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下来,向尽头奔去。他的脚在触及膝盖的金穗花里飞舞,如同翻飞的琥珀色的蝴蝶。瓦伦斯想追上他,塔希尔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有些模糊和缥缈。 “不准过来。站在那里,像你以前那样,远远地看着我。” 瓦伦斯笑了。他还是走近了几步,直到可以看清楚渐渐在消散的晨雾里塔希尔的脸。“至少要能让我看清楚你。” 看到塔希尔站在尽头,他忍不住说,“回来一点,塔希尔。今年干旱,水很少,摔下去可能会摔伤。” 雾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突然散了,塔希尔的脸一下子清晰了。塔希尔站在山崖尽头,他的黑色的长袍被风吹得像是黑色的浓雾。他的脸色却很苍白,像是藏在黑色的阴影里的大理石的雕像。 他的表情让瓦伦斯觉得心惊胆战。他的笑容也像雾气一样,消失得那么突然。塔希尔扬起了手,高高地举在面前。 “你想要的朱利安临终前的亲笔手谕,现在就在我手里。瓦伦斯,如果我把它抛下去,然后再跳下去,你会先去要哪一样?” 借着初升的阳光,可以看到他指缝间夹着一样东西。是的,像是迭起来的纸张。瓦伦斯的心开始跳,跳得非常快,他怀疑自己的心跳声塔希尔也会听见。 瓦伦斯奔了过去,奔到塔希尔面前的时候,塔希尔手一松,有东西从他手里直坠了下去。瓦伦斯的手伸在半空,又收回来,揽住了塔希尔的腰。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的身体,是完全僵硬而冷漠的。 “塔希尔,这不是游戏。你不应该把这样重要的东西当成一个考验我的玩笑。” 塔希尔收回了手,他的眼神更加冰冷。“考验你?如果是考验,那么你就没有通过。我是抛下去了,那又怎么样?这里的水流不算急,你大可以找人来打捞。” 瓦伦斯对于他的反唇相讥并没有生气,而是一把把他抱了起来。“不,不用了。别生气了,我们回去吧。” 塔希尔没有挣扎。他躺在瓦伦斯的臂弯里,闭上了眼睛。他的神情,就像是疲惫到了极点而情愿昏睡的人。 朱利安的遗言,在你眼里,比我远远来得重要。 不,我不是说你刚才的回忆是谎言,你眼中的情感是真实的。我相信,我的的确确相信。只是,你还有更重要和更在乎的东西。你需要我,你想要利用我,而幸运的是,你也喜欢我。所以,这两者结合,也许还要加上我的美貌对情欲的刺激,就变成了一种带着迫切的需要的爱。 真是一种奇怪的混合物。像祭司的祭坛里燃着的东西,蛇带着花纹的糙皮,猫头鹰的羽毛,蟾蜍的眼睛,没药的叶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合起来,居然产生的不是恶臭而是香气。 诡异但令人沉沦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