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主病姐姐》 01 未成年的一个吻 我的公主病姐姐(双鱼男vs巨蟹女) 楔子 喀的一声,他推门内进,佈置温馨的大厅里没有人,傢俱静悄悄的待在原处,拂过耳畔的就只有微风吹过窗缝的细响,他脱下鞋子,缓步往自己的卧室走去,他每一步都放得极轻,像是怕一不小心会製造出过大声响般小心翼翼。 稍嫌狭小的卧室里,白纱窗帘随风轻扬,荡出如梦似幻的弧度,迷濛了他的视野,但迷惑了他双眼的却是那个躺卧在他床上的少女。 她双目紧閤,粉唇微张,身上还穿着校服,而搁在身侧的小手上则拿着打开的言情小说本。 即使那头披散在枕头上的长发隐隐透出女人味,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圆脸还是一如过往,稚气如孩童,却总能轻易夺去他的目光,甚至乎摄去他的心魄。 几近是不由自主地,他走近床上那名熟睡的少女,五指儼如有灵魂般触摸她的五官,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会惊醒她般极为小心地描绘她的眼脸,不留一点痕跡,一如他多年来的感情。 白纱窗帘飘扬,他俯身,在那张微啟的嫩唇上落下极轻的一吻,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吻。 那天,他偷亲了她。 那年,他们还是国中二年级生。 第一章 影子。 自出生至今,他都是以影子的身份活着,就算他有多想摆脱也好,都摆脱不了事实,摆脱不了他没法活在阳光底下的事实。 原因无他,那是因为他就是别人口中那种见不得光的孩子。 他是私生子,一个不被社会认同的孩子。 这个事实,自他出生起就知道,即使旁人不曾面对面提起也好,他都知道了自己直到死那一刻都不想知道的事。他知道母亲讨厌他,即使母亲不曾当面说出口,他仍能从母亲眼中看出厌恶的情绪,那种厌恶深植眼底,他每次抬头看母亲就会看到,母亲从不掩饰眼中的厌恶,那份厌恶彷能循着空气传导过来似的,教他没法忽视,也没法骗自己说母亲其实是爱自己的。 旁人的目光,他早已习以为常了,他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母亲。他曾尝试讨好母亲,努力读书,努力做一个好孩子,可得到的往往是如藤草般縈回一身的伤痕,与及一句句否定他存在价值的言词。 明明旁人的鄙夷目光,明明母亲的狠毒言词,他早已习以为常……可还是会因此而感到受伤。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母亲的话老是在他脑中縈回不去,宛如按错了重播键段,母亲歇斯底里的嗓音老是会在他的脑中响起,一遍遍提醒他母亲有多憎恨他的存在。 有次,他因心神恍惚跟腿伤未癒而滚下楼梯,醒来后发现自己在病房里。 然他听见远处有交谈的声音,有两个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个是他的母亲,他几乎一听就认出了,那哭腔、那歇斯底里,相信他到死那一刻都会记得。 「为啥他会活下来的?乾脆死了就好,我就不用老是被拖累……我原本以为只要怀了弘天擘的孩子,他就会跟老婆离婚……所以我才把天宏生下来。」 当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价值,原来母亲只是想利用自己取得父亲家里的钱,原来这就是他生存在世的意义……原来这就是…… 忽然间,他感到很噁心,连自己都讨厌自己的存在。 当天的晚上,他偷走了,逕自离开了医院。 深夜,天空下着很大的雨。 雨下得很大,大得像一帘雨幕似的,他没撑伞,也没走到屋簷下躲雨,漫无目的地在了无人烟的街道上走着,放任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脸、他的衣衫……他一直走着,直到两腿再也发不上力,便走到阴暗的后巷,倚墙而坐。 雨不断落下,刺骨的寒风吹来,寒意弥漫全身,像万虫鑽动般难受至极。 雨不知下了多久,感官渐趋麻木,他再也感觉不到冷了,同时也感觉不了其他,就连源自于胸口的刺痛感亦随之消失,遗下的就只有汹涌的疲惫。 仰项,出神地看着那片漆黑如泼墨般的雨夜。 或许就这样结束也好,反正怎样都没差……这样至少可以让母亲对他的怨念少一点吧。或者就这样静静地死去也不错……那时,他是这样想的。 然缓缓闔上眼,任由眼前一片漆黑,任由思绪浸淫在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那时,他真是这样想,却在昏沉间听见软软如小猫咪的声音。「喂喂。」 02 她说:「那即是你是我的弟弟嚕——」 皱了皱眉,他想不作理会,可声音却死缠着他不放。「喂喂。」 他还是装佯听不见,下意希望声音会在下刻消去,可对方并没如他所愿。 然他听见了娃里娃气的声音。「喂喂,你是不是死了嚕?」 他想像先前那样不理会,可声音的主人却二话不说地赏了他两记耳光。 搞什么——就算再好脾气也忍不下去,就算有多累,也睁开沉重的眼皮。 这么一来,便对上了一张娃娃脸,与及一双镶满了好奇的啡色大眼睛。 「哇哇,醒了醒了,我救了人啊,要快点告诉爸比才行——」 什么跟什么?这娃儿在胡扯什么?怎么他一句都听不懂?一隻胖胖的指直指他的鼻子,他愣了下才回神,只见娃儿一手搔着腰,挺起平平的小胸脯,小小的下巴抬得老高,像个小女王般发号施令。「喂喂,你快点多谢我啦——」 「我为什么要多谢你?」他口吻欠佳的问,她跑来骚扰他还要他道谢? 「誒?」娃儿皱起了小小的五官,胖胖的指往前几分,几乎要碰上他的鼻子,嘟嚷:「你——你真不乖!你妈咪没教你做人要有礼貌么?」 耳闻某个敏感字眼,胸口顿时一揪,他嚥下喉间的酸楚,哑着嗓顺着她的说法来挖苦自己。「对啊,就是因为我不乖,所以连妈咪都不要我。」 不知娃儿有听懂、没听懂,她眨眨犹如小鹿班比的澈圆大眼睛,娃里娃气的问:「不要……那是不是跟电视播的不要猫猫狗狗那样啊?」 耳闻她的比喻,他自嘲一笑。「对,就是这个样子。」 娃儿轻轻惊叫一声,又眨眨大惑不解的眼睛。「那你不就很可怜嚕?」 童言果真无忌,这个看似只有四五岁的娃儿每每有能在他的伤口上洒盐。 「对,我很可怜,所以麻烦你做做好心,别碍着我等死。」他颓然道,懒作解释,只想儘快打发娃儿,可娃儿却像个天生的好奇宝宝,不打算放过任何新奇有趣的人和事,而很不幸地当中包括他。「等死……为什么要等死啊?」 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那同情的目光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他别开眼,拒绝接收令人难受的目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被拒绝了,娃儿还不肯走,继续待在原处,用着那稚气未除的童音分享自个儿的想法。「我当然懂啦,爸比说还没出生的弟弟死了,可妈咪却说弟弟不是死了,而是上了天堂做天使,所以死就是上天堂做天使的意思啊。」 目光不由自主地重回娃儿的身上,这娃儿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天真? 然他对上了一张特大号的娃娃脸。「那你是在等着上天堂做天使嚕?」 霎时间,他不知该回什么才对。 然娃儿的嗓音又飘来。「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洛小漩——」 「宏。」他不情不愿地溢出一个字,下意希望娃儿快快失去好奇心,可娃儿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大不了似的,眼睛睁得大大,快要掉下来的样子。 这回是有点尖的童音。「那即是你是我的弟弟嚕——」 什么?她又在胡说什么?他真是不会应付这个怪里怪气的小娃。 「舅舅说弟弟会投胎转世的,我就知你一定不懂什么叫做投胎转世,因为我之前都不懂,舅舅说那即是弟弟有天会回来找小漩,跟小漩玩家家酒——」 闻知娃儿误会了什么来着,他连忙澄清:「我不是你弟弟——」 可娃儿却充耳不闻。「你不用不承认了,你明明说自己叫做『泓』——那你一定是弟弟了,虽然我还不懂弟弟的名字怎样写,也不太会写自己的名字,但我记忆力厚厚的,我记得弟弟叫什么名字——」 他叹了口气,真切了解得到何谓有口难言。「我真的不是……」 娃儿坚持己见,小胸脯挺得很用力。「舅舅也说过投胎转世后,弟弟是不会承认自己是我弟弟,虽然我搞不懂为什么,不过我肯定你一定是我弟弟!」 03 不叫Uncle的话,那叫爸爸吧—— 这么一来,他感到更加无力,额际隐隐作痛,不晓得是因为淋雨而发烧,还是因为娃儿的古怪言论。这娃儿的家人都在搞什么?尽灌输些有的没的…… 在他正愁着该怎样跟娃儿解释他不是她弟弟之际,寂静的后巷传来一把豪迈洪亮的男嗓。「小公主——」 娃儿闻言马上转身,张开两条胖胖小臂嚷着讨抱。「爸比,抱抱——」 接着,一条强壮的臂膀伸来,捞走了娃儿。 他到这刻才瞥见来者是谁,那是一个高大壮硕的成年男子,男子拥有一身古铜色的肌肤,脸蛋英挺刚毅,下巴则留有一点不羈轻浮的小鬍子。 唤回他心神的是娃儿的声音,她像隻树熊似的趴在壮硕男子宽阔的膊上。 「小漩很聪明,找到弟弟了,弟弟果然像舅舅说的那样投胎转世啊——」 「是么?」壮硕男人依言望过来,目光相当锐利,教他不由得全神戒备。原以为男人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着,可男人却扬出笑容道出一句令他有衝动一头撞上墙去的话。「小公主做得好,跟爸比一起把弟弟接回家了——」 「好啊好啊——」娃儿拍着手,似乎很高兴。 而他则当场傻眼,这对父女在做什么?失心疯吗?娃儿就能说是天真无知,可这个身为父亲的明明是成人却跟着娃儿闹? 在他尚未完全理解现况之际,一股强大的力度袭向他的手臂,强行把他拉起来,最可恶的是把他当成是小猫般揪着他的后领,拎着他离开湿冷的后巷。 「放开我——」他拚命挣扎,可淋了一整晚雨后,手脚乏力,即使手脚有气有力亦不见得能够反抗成功,对方毕竟是成人,力气比他来得大上很多倍。 接着,他听见轻挑味十足的声音,那是成年男子才有的低沉嗓音。 「装什么酷?顶着这张可爱的小脸蛋就该跟我家的小公主一样撒撒娇、说些可爱的话来——」说时,还忙不迭用手指戮了戮他的脸颊。 气得他脸一热,却可恨的找不出半句能够扳回一城的言词。「你——」 然壮硕男人又说话逗他了。「这样就生气嚕?小天宏。」 这回,他没生气,只感恐惧。这个男人怎会知道他的名字?他满腹狐疑,而壮硕男人亦没刻意搞神秘,主动解画。「放心,我不是你妈妈派来的……」 耳闻妈妈这字眼,心里又是一沉。 明知不该跟陌生人攀谈,可他就忍不住,长时间的压抑快要把他逼疯了。 「她怎会想找我回去……我不在的话,她求之不得——」 还没把负面情绪说完全,壮硕男人又戳了戳他的脸颊。「小小年纪就会说这种话,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这种老是把他当小孩的动作令他非常的生气。「大叔,你别太过份——」 「什么大叔?叫uncle。」壮硕男人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令人莫名火大的。「你——」 壮硕男人不待他把话说完便抢白:「不叫uncle的话,那叫爸爸吧——」 他愣住了,张目结舌,这个大叔是疯了不成? 「反正你都不想回家,对不?」 的确如此……回去恐怕只会令母亲感到困扰吧?还没有机会作出多番考量,男人又说话了。「那就乾脆住在我家,当我家小公主的弟弟吧——」 他没立即说拒,眼睛不由自主地望着那隻圆滚滚的树熊,树熊对他展开大大的笑容,朝他伸出了手。「弟弟,沁泓……」 那个笑容是给他的,那隻手是在欢迎他…… 自出生以来,他一直想得到这些…… 「怎么样?」 「弟弟,手牵手……」 童言童语又再响起,宛如着了魔似的,他没法自娃儿身上抽离视线,她的笑容在日光底下,像是罩了层光晕,令他有瞬间的目眩。 有生以来,他首次觉得自己是活在阳光底下的。 不由自主地,他伸出了手,握上了她的,欣然接受了这个全新的身份。 「弟弟,手牵手……」 那天,弘天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世上,可洛沁泓却重生了,而他就是洛沁泓。 ※※※ 04 她说:「我要跟你睡。」 剎时感动不代表一切,却足以令人做错决定。 他会这样想,乃因一股不安感涌上心头……就在他踏入他们家门的时候。 不知怎的,他有种上错贼船的感觉,感觉之强烈教他没法不在意……尤其是在那个圆滚滚活像个雪球的娃儿不顾少女矜持跳到他的大腿上坐着的时候。 那一刻,他完全体验得到何谓大石砸死蟹,娃儿并不是有点胖这么简单……当娃儿用一双胖胖的小手掐着他两颊,用力往两边拉时……那种上错贼船的感觉更加清晰。 他没拉开她的手,皆因他两隻手都用来扶着娃儿腰腹难分的地方,他担心娃儿会像个球般滚到地上去。可娃儿显然不懂他的用意,两隻胖手继续施虐。 眼角抽动了下,他瞇起碧眸,盯着面前那张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盯着那个不知为何笑得很开心的娃儿直瞧,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另外,他要强调一点,娃儿所用的力绝对不是吃奶的力,而是非一般小孩所拥有的力量……他完全感受得到两边脸颊隐隐作痛。 「沁泓,笑笑,爸比说要笑笑,不然会未老先衰的说啊。」娃里娃气的嗓音乍响,好不可爱,可说出来的话儿却足以教人当场瞠目结舌。 蓝眸细瞇,几乎成一条直线。怎么她的家人老是灌输她一些古怪的观念?不过他没资格批评娃儿,纵使他从小接受教育、被灌输了正确观念,还是做出相违的事来。电视政府宣传片老是教导六七岁小孩切记别四处游荡、别随便跟陌生叔叔说话,可他不久前才跟不认识的陌生叔叔说话,还跟着陌生叔叔回家…… 他真是连七岁小孩都不如。言归正传,娃儿还不是普通的重…… 「小公主,来爸比这里来……」一名高大壮硕的成年男人忽道,他循声看去,便对上一张线条刚毅的脸庞,这个男人是娃儿的父亲。 娃儿闻言望向她父亲,对望了好一会,才松开凌虐他的手,主动张开胖胖的两臂向对方讨抱。「爸比,抱抱。」 接着,一条肌肉突起的壮臂伸来,把颇有重量的娃儿扛在肩上,动作轻松俐落异常,彷彿娃儿没有一点重量似的。 他微讶的盯着她父亲看,只见她父亲咧嘴展开阳光味十足的笑容,豪迈地感慨,以此为傲那般。「我家的小公主很有份量吧——」 寄人篱下自然有所顾忌,自小会察言观色的他都不会是个例外,故此他昧着良心答话:「也不是的……」 她父亲皱了皱极具英气的眉,摇了摇首,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不过你也太瘦弱了……要我日后怎样放心把小公主交给你?」 下?他直觉瞟向娃儿,只见娃儿调皮得很,拍拍两声打了打成年男人留着鬍渣的方正下巴。把她交给他?眸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成年男人骤变得严肃的脸上,那深邃的目光如刀般锐利,盯得他心头一颤。她父亲是在开玩笑吧? 然她父亲噗的一声笑了。「说笑而已,你该不会是当真吧?我怎可能将我家最重要的小公主交给你?」 对于他们之间的对话,娃儿显然没听在耳内,只是舞动着两条臂膀弄乱男人全往后梳的头发。「哇,爸比——」 他瞇着蓝眼,将那对父女的互动看在眼内。「……」 也没什么值得他好羡慕……只不过他的存在有点格格不入…… 不知怎地,他开始有点后悔了,有点想离开……或许再待一下再算,这么一来,便错失了唯一一个逃走的良机,皆因下一刻,他被娃儿缠上了…… 他们的家没什么特别,跟他原本的住处差不多,公寓大厦里其中一个单位,地方不算很大,实用面积约莫五百来呎,有一个客厅、一个厨房和两个房间。 主人房是她父亲的卧室,而他和娃儿则待在普通房里,基于娃儿的房里只有一张床,而新床要一个礼拜后才运来,故她父亲说得委屈他睡房里的梳化椅。 其实他一点都不觉得那是委屈,他们愿意给他一个家,他已经很高兴,睡哪也没关係,就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而言。 跟娃儿纠缠不清大半天,很快就到了晚上,因为娃儿年纪尚小,故她父亲十时多就催促他们睡觉,许是身处在陌生环境难免会感到不安啦,他在梳化椅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才入睡。 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他感觉到有人在拉他背后的衣料,他想不作理会,可背后的人似乎很坚持,故他强逼自已掀起沉重的眼皮,缓慢转过身—— 冷不防地,一度白光闪现,轰隆一声,这个时候天空劈雷闪电,黑漆漆的房间顿时大放光明,他猛然迎上一双极大极圆的眼睛——?! 他吓一了大跳,身体反射性往后一弹,撞上梳化椅背。这里有阿飘吗? 白光再度闪现。 这回,白光停留了两三秒,他总算看清楚那双大眼睛的主人。 原来不是阿飘……而是娃儿。 他暗地里舒了口气,真是的……心血少一点都会被她活生生吓死。 紊乱的心绪稍作调整后,他虚声问:「怎么了?」 极圆的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看,娃儿说:「我要睡在这。」 下?他慢了大半拍才反应过来,她有床不睡,跑来睡梳化? 正所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他纵有狐疑也没多问,马上将临时充当睡床的梳化让出来,自己则提着被子走到睡床旁边舖了羊毛地毯的那处,直接睡在上头。可睡不够半分鐘,又有人拉他衣角,他心情有点烦躁,但还是转身,结果又对上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她可不可以别把眼睛睁得这么大?几乎要掉下来似的…… 「什么事?」他复问不久前的问题。 「我要睡在这。」她复回不久前的答案。 下?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娃儿在搞什么?一会儿梳化,一会儿地毯……特殊癖好吗?不作细想,他没说什么,马上拿着被子回到原先的临时睡床去。 原以为这回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之际,又有人拉他的衣角了。 疲惫不堪又老是被打扰的他一时按捺不住,便朝那个明明跟他同龄,可看起来顶多只有四五岁的娃儿吼叫出声。「你究竟想怎样?!」 「我要睡在这。」 「确定?想清楚?」他问,口气有点衝。别打会儿又跑来骚扰他说要睡他落脚的地方…… 「嗯。」娃儿用力点了点头,小嘴嘟嚷:「我要跟你睡。」 05 「即男生跟女生不能一起睡,懂吗?」 他当下睡意全失。「你要跟我睡?」他拔高嗓子问,可又顾虑到可能会吵到睡在主人房的人,连忙压低声浪。「你说你要跟我睡?」 「嗯。」娃儿又重重点头,表情好不认真,害他反应不过来。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有点无力地问。 「我懂啊,一起睡嚕。」说完,她张开两臂,一双既圆且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瞅着她看,那双眼睛奇大,水汪汪的,像小狗一样,他几乎一眼就读出镶在上头的满心期待……别跟他说,她是在讨抱。 接下来,他听见那娃娃之嗓。「沁泓,抱抱。」 该死的,他猜中了。「不行。」 「为什么?」娃儿嘟着小嘴儿问。 「男女授受不亲。」 娃娃脸上的五官拧在一起。「不懂……」 他深呼吸,抑下胃里翻腾的躁动。「即男生跟女生不能一起睡,懂吗?」 娃儿不说话,盯着他看。她有听懂吗? 想法方自脑际冒出,娃儿开口说话了,不过答非所问。「爸比是男生。」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 「爸比也曾跟我一起睡啊——」这娃儿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天真? 「……」沉默。 当他正天人交战的时候,两条胖胖的臂圈抱他的颈脖,娃儿一整个坐到他身上去,那突如其来的重量几乎要压死他,他闷哼一声。「沁泓,一起睡。」 下……他瞠眼瞅着她看,张唇欲拒,可声音却卡在喉间。「这……」 「沁泓,一起睡。」娃儿复述,那坚定的目光无言道出她的坚持。 「……」 许是灯光阴暗再加上身心俱疲之故,坚定的意志力忽尔变得薄弱起来。 结果,他盯着那双眼,答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法相信的答案。「……好。」 纵然感到丁点不自在,可他还是主动伸出手臂,歇尽他所能环过她的后背,把她纳入怀中。毕竟梳化又窄又小,躺一个人确实绰绰有馀,但两个人则另当别论,更遑论说是体形稍为笨重了些许的娃儿。 他就怕不好好抱着娃儿,娃儿会直接滚下梳化,滚下事小,撞到头事大,要是后脑不幸受到撞击的话,问题可大条了。他很为娃儿设想,可娃儿却很不给面子,易起一双大眼,像隻猫儿慵懒地睞了他一眼,就直接倒头呼呼大睡。 前后都不需要三秒鐘,果真是个孩子。 看着那张咫尺般的纯真童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他不曾跟谁如此亲近,就连熟人亦不曾如此,但现在却跟这个认识了不够一天的人如此接近…… 睇着娃儿小嘴半张,细细的呼吸着,原是有点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 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疑问。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想取得答案,可大脑却转不过来。 蜂拥的倦意捲袭而来,眼皮益发沉重,他想继续思考下去,可始终敌不过睡意侵袭,搂着娃儿沉沉睡去。之后数天,娃儿不分昼夜都缠着他不放…… 新床到埗前,他每晚都在梳化椅上睡,每晚都有娃儿作伴。 新床到埗后,他每晚都在自己的床睡,每晚……同样都有娃儿作伴,儘管他曾尝试说拒也拒不成。 要知道他跟娃儿的沟通方式等同「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那种劣况。每次她说要跟他一起睡的时候,他都想质问她懂不懂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不过那句话每次来到唇边都会自动消音。 皆因他很清楚,依她的智商,就算他跟她说了,她也不懂……就算有听懂也会拿她父亲曾做过的种种来堵他的口。 罢了,他也懒得纠正,反正她又软又圆满好抱,用来当抱枕也不错。反正他们是姊弟……就算没血缘关係也是一对姊弟……一起睡也没关係的,是不? 寄人篱下,难免要受点委屈,那他就当作是迁就一下这个掛名姊姊。 他每次都这样想,后来却发现那是一个藉口,一个掩饰自己心情的藉口。 起初,也许只是迁就、忍让。 渐地,所谓的迁就和忍让都养成习惯,养成一个他不打算戒掉的坏习惯。 到他俩都长大成人,而她不再像儿时那样缠着他的时候,他才倏然察觉到……那单纯的手足之情,早在他不为意的情况底下变了质。 06 别跟他说,她想他帮她穿校服…… 第二章 姊弟,他俩是一对姊弟……就名义上而言。 虽说是姊弟,可他有哪一刻把她当作是姊姊看待?对他而言,她宛如妹妹一般的存在,需要时刻照料、呵护的妹妹。 柔和的日光映入室内,在洁白的床铺上洒下黄澄澄的种子。 眸光轻挪,落在那套置放在床铺其中一角,整齐叠好的黑衬衣、白西裤、白校褸,与及放在上头的那条酒红色领带——这是他的校服,洛沁泓的校服。 睡的问题刚解决,她父亲便着手办理他的入学登记,虽说他不太清楚入学程序,可他隐约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皆因真正的洛沁泓不曾存活于世。虽说不知道她父亲是怎样办到的,但他没多问,其实能否像从前一样上学读书,他不甚在意,能有一个家愿意收容他,他已经很高兴,其他的都不敢奢求—— 「沁泓,沁泓——」后方传来的熟悉娃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怎么——」他惯常地循声望去,结果便目睹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赫!他被眼前的画面给吓倒,夸张的后退了一大步。 震惊维持了仅仅半秒,他便回神,慌忙覆着双眼。「你搞什么呀你——」 她怎么脱了衣服?虽然不是不着半缕,也不能只穿着内衣内裤,他好歹都是个男生,她当他是什么?可他的激动未能感染她,她还是呆头呆脑的模样。 最离谱的是她还要回答得一个理所当然。「换校服嚕。」 深吸口气,他松开指掌,露出一隻眼睛看她,不过目光只敢在她的脸上。 再用力吸一口气,他捺着性子,试着用浅白的文字解释,好让娃儿明白她所做的是错的。「你知不知道女生不可以随便在男生面前脱衣服——」 可娃儿摆明听不懂,也搞不清重点在哪。「我不随便啊,我要换校服!」 耳闻她的回应,不知为何,他突然有吐血的衝动。「我的意思是女生不可以在男生面前脱衣服——」 「为什么?爸比是男生……沁泓也是男生,所以换校服——」 对她那些摸不着边际的话儿,他大抵也猜到她想表达的意思,那就是说她曾在她父亲面前换校服,那么,既然她父亲是男生,而刚巧他也是男生,故此她可以在他面前做上同样的事……故此,他当下除了默之外,还是默。 「沁泓,穿校服——」娃儿胖胖的两臂提着摺得整齐的校服递给他。 「下?」他愣了下,才迟缓地把眸光放在她递上的校服上头。 「沁泓,穿校服——」娃儿皱起了小巧的五官,重复方才的话,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半载着水气,水汪汪的,如小狗般。 他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接过她手上的校服。不会吧……他瞇起穹苍般的眼睛,盯着那张有点婴儿肥的圆脸,别跟他说,她想他帮她穿校服…… 「沁泓,帮我穿校服——」 果然……他没猜错。「……」 又来了……果然是她父亲做坏规矩,提着那套校服,他忍不住垂首长嗟短叹,都七岁了……连校服都不会穿么?这娃儿真是不会穿校服?疑惑的眸光瞟向娃儿那双澈圆的大眼睛,好一个天真无邪呀……「你不会穿这个?」 「会啊。」她应得还挺乾脆的。 呃。「……那你为什么要我帮?」 「因为沁泓是弟弟!」娃儿拔高嗓子道。 「……即是什么意思?」何时多了条连他都不晓得的不成文规定? 07 她说:「剧集也是这样演的,做弟弟的要孝敬做姐姐的——」 一条胖臂扠着像小腹的腰,她用力挺着小胸脯,仰高小螓首,直指他的鼻子,义正词严地教训道:「剧集也是这样演的,做弟弟的要孝敬做姐姐的——」 「……」这娃儿平时都在看什么剧集?他有衝动去信投诉电视台播放意识不良的剧集带坏娃儿。还有,孝敬应该不会包括帮姐姐穿校服这一项……且慢,一个疯狂的念头自他脑海中成形,该不会是她看了不该看的剧集吧? 「那个,你看了哪齣剧集?」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可他就是忍不住问,至少要知道罪恶根源才行——他一定要投诉那间电视台。 然她用天真的声音说出令他有衝动撞墙的话。「……姐姐的两腿之间!」 「……」沉默。 娃儿侧首很用力地想了想,作补充:「噢,还有……姐姐的秘密花园!」 「……」再沉默,除了沉默之外,他真是不知道他该给什么反应才好,光听名字就知道那是……成人剧集。 不知为何,他顿感额际隐隐作痛。 覆着发疼的额际,他无力的看着娃儿天真无邪的脸容。 「其实我搞不懂为什么里面没有花园……不知为什么只有一片肉色……」 「……」她可不可以别用这么天真的表情问这个他不知怎样答的问题…… 「沁泓,你知不知道姐姐的秘密花园在哪?」 「……」他可不可以拒答?他乾脆略过恐怖问题,问:「是哪一台播?」 「第三台嚕。」 「好。」他明天就撰写一封投诉信,不,明天太晚了,今晚就要提笔。 「沁泓也想看么?可很无聊呢,除了肉色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想再跟她围着这个成人话题打转,他直接了当就说:「无聊就别看。」 「那看什么才好?」 他几乎不看剧集的,就连动画卡通都不看,新闻倒是看了不少,问他看什么才对,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来,总不能要她跟他一样看新闻吧。 「……总之,看些适合你看的。」而秘密花园什么不是她这年纪该看的。 「那什么才适合我看?」娃儿又问,表情很认真。 他盯着那张稚气的圆脸看了许久,才娓娓道来:「……天线低低b。」 「誒?」娃儿噘起唇,小声嚷着:「但小花道那是白痴才看的卡通……」 所以很适合你看——理所当然地,他没把这句话逸出唇边。 结果他们花了不少时间在穿校服一事上,结果晚了出门险些迟到……被训导主任唸了一两句,娃儿先回课室,而身为转校生的他则被带到校长室报到。 基本上,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一段小插曲。 「洛同学……别怪我这样问,你的头发顏色是天生的吗?」问的人是一名穿着杏色套装的老太太,也是娃儿就读小学的校长。 问题来得有点突然,还未习惯新身份的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 「我只是好奇而已,希望你别介意。」 「不打紧。」说毕,他扯出笑弧,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一点。类似的问题,他曾被问过无数遍了,皆因他的发色并不是平常人的黑,而是近似白的银色。 无论是发色或是眸色,都会惹来好奇目光,偶尔还会掺杂了些鄙夷目光。 这些他都知道,所以早已见怪不怪了。 之后,班主任便带他到课室,不晓得是巧合或是人为的,他凑巧被编进娃儿入读那班。换言之,他连上学时也得照顾娃儿……想到这,他就不住轻叹。 「很紧张吗?」女班主任关切地问。 用力吁了口气,他微牵唇,答:「也不是的。」 「不用担心,同学们都很好相处的。」 这回,他没答腔,只是微笑点头。 在前往课室的途中,班主任还说了些安抚他的话,可他没认真听进耳内,毕竟那些安抚的话都离不开那几句,大概是担心他和其他同学相处不来吧。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一定相处不来——这一点,他最清楚不过。 另类的发色与眸色成为了别人眼中标奇立异的存在,因此,无论他去哪都会得到相同的待遇。即使这些都是天生的,也会被误解成故意成为焦点所在。 这种情况,他早已司空见惯,不当成是一回事了,皆因他很清楚知道自己是一个异类,而排斥异已则是人类的天性……他是这样想的。 匆匆环视一周,看着那些包围他的同学逐步逼近,那种感觉更是强烈—— 那种被排挤的感觉……那种他最熟悉不过的感觉,不过感觉再强烈也比不过皮肤上那如火灼般的刺痛。今天的阳光真猛烈呀…… 带头是一名看起来份量十足的小胖子,小胖子两臂环胸,挺着大肚子走来,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可小胖子穷追不捨,一条萝卜般的臂膀伸来,用力推了他的胸口一下。「你别以为自己测验一百分就可以瞧不起人!」 08 她说:「你们未经授权欺负我的弟弟,即属违法,我要告发你们!」 即使明知反驳是没用的,还是不住驳回:「我从来都没有瞧不起人……」 话尾还没落入空气之中,高亢的怒吼便破空而至。「你别这么嚣张——」 冷不及防,一股强大的力度袭向胸前,他一时站不稳,整个人就被推倒,针扎般的刺痛自掌心传来,他匆匆一瞥,只见白皙的皮肤上沾了泥沙和血污。 还没有机会抹走掌心上的污垢,有人揪起了他的衣领,一拳强而有力的拳头击向他的左边脸颊。「真是看了你就觉得讨厌,自以为了不起——」 一拳又一拳,热辣辣的刺痛如浪涛般涌来,几乎要淹没他。 意识渐趋模糊,他没法正常思考,也没法看清眼前的一切,包括那个正在施以暴力的小胖子的面容。 在他快要失去意识之际,寒凉的冰水泼来,打湿了他的脸、他的发,还有他身上那套校服,刺骨的寒意教他醒过来,他往泼水的方向看去,结果瞥见两名瘦小的男孩,合力提着一个空的胶桶,而他们的站处前方有一小滩水跡—— 水是从哪里来的吧,说起来,他还不简单,入学不足半个月就成为班上公敌,需时比前一所小学还要短。也许,他应为此自豪,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人见人憎,可他做到了。母亲讨厌他,同学讨厌他……他应感到自傲,是不? 想到这,他不住自嘲一笑,然他感到衣领一紧,湿漉漉的衣领被揪高了,他被逼仰望,猛烈的阳光晒来,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只及见一个巨大的拳头出现在他的头顶上方,他便本能地闔上双目,痛着等待另一波痛楚袭来—— 可痛楚没预期的到来,到来的是有点尖、有点可爱……而且有点熟悉的娃音。「住手、住手!谁准你们欺负我的弟弟?!」 扭头看去,可阳光太猛,他得瞇眼才能瞧清对方的面貌。原来是娃儿…… 「洛小漩你别多管间事!」 娃儿一手扠着腹腰难分的位置,挺着平平的小胸脯,豪气万丈的比了比自己的鼻子。「沁泓是我的弟弟,只有我才可以欺负他!」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他该感恩还是该生气? 然后,娃儿直指小胖子的鼻子,娇斥:「你们未经授权欺负我的弟弟,即属违法,我要告发你们!」 「……」娃儿是在模仿电视台播放的宣传短片吗? 脑中尚未有答案,他便听见小胖子怒吼。「岂有此理!」 接下来,衣领的箝制松开,他整个人失去依靠摔回地上去,手肘直接撞上硬地,痛感来袭,他担心娃儿有事,即使脸颊、皮肤刺痛,还是试着站起来,却力不从心,只能半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 不晓得小胖子有否听懂,大肚子往前一顶撞开娃儿。「洛小漩你敢?!」 娃儿依样画葫芦,挺高小胸脯撞向小胖子。「我有什么不敢呀?!」 经娃儿一撞,小胖子被撞离两三步,气得用肚子撞开娃儿。「啥呀?!」 被撞开了半步,娃儿不甘心,挺着小胸脯,忿然回敬过去。「啥呀?!」 接着,他们互用身体撞击对方,外加「啥呀」来「啥呀」去足足半分鐘。 「……」看得他一个无言以对。说起来,这样的画面有点眼熟……他何时看过?他曾试着回想,可脑海只给他空白的抱歉。 也许是两个「球」都撞累了,故他们选择以大眼瞪小眼、大肚子顶小肚子……的方式对峙着。 「别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扁你啊——」小胖子厉声放话。 娃儿小嘴儿一抿,小胸脯用力顶了两顶。「你以为自己是谁?单挑嚕!」 「……」单挑……娃儿怎会懂这个……她又看了哪齣意识不良的剧集? 09 事实上被扁的人是他,他才是最该哭的那个吧? 「单、单挑?!」小胖子的嗓音有点尖,肚子抖个两抖,表情震惊。 「没错,单挑!」娃儿圆圆的下巴仰得老高,跩得喷泪。 「……」……娃儿又在模仿谁? 不知小胖子是不是被娃儿吓到,连忙拉着四名手下速速逃离现场——临行前,还不忘拿彩头。「哼,洛小胖,你好样儿!我们才不会跟胖子计较——」 娃儿这回没驳回什么,仅佇立在原地,看着五人的身影逐渐消失……感觉有点不寻常,但问他哪里不寻常,他又说不出来。 可下一刻,他就知道哪里不寻常了,就在她蛮牛似的撞进他胸怀的时候。 瘦弱的胸膛硬生生吃了一记,他还没来得及闷叫呻吟,便感觉到胸前的衣料被人很用力抓着,与及听见那夹带哭腔的娃娃嗓——「沁泓,我很胖么?」 循声看去,结果对上了一双泪光闪闪的大眼睛。她为什么要用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瞅着他看?心没由来的一紧,他顿感艰难的开口:「不胖……」 「真的?」娃儿又问,泪水在眼眶乱转,似乎只要轻轻一眨,就会掉下来的模样,看得他心脏又是一揪。「真的……」 纵是违心之论,可他就是不忍瞥见娃儿一面受伤,但娃儿最终还是哭了,害他不知所措起来。「乖,别哭别哭……」他摸了摸她的头,生硬地诱哄着。 事实上被扁的人是他,他才是最该哭的那个吧?总觉得有点不寻常…… 可他还没有机会探讨不寻常之处,一件庞然大物便压向他的下半身……他强忍着尖叫的衝动,察看发生何事,便瞥见一张哭花了的娃娃脸,还有一双像小狗般的水汪汪眼睛。「沁泓呀,呜呜……」 娃儿又施展其拿手好戏,大石砸死蟹,很用力坐到他的身上去…… 忽的,他不住轻声短叹,慨叹一下自身悲哀之馀,还不忘分神安抚眼前这名小娃。「乖……」真是不敢想像要是她长大了还要这样玩的话,他能否承受得起……他有预感他早晚会完蛋,会死在她的体重之下。 在猛烈的阳光底下,她继续卖力地哭着,「沁泓呀,呜呜……」 而他则继续忍痛哄她、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乖,小漩乖,别哭……」 「呜……我一点都不胖……」娃儿哭得很伤心,似乎很在意别人的批评。 「……对对对,你一点都不胖……」 娃儿闻言止住了哭声,哑着嗓子问,声音小如蚊蚋:「真的?」 「真的……」他无力地作出第二轮违心回应,但说完又担心娃儿会鑽牛角尖,故此他连忙扯开话题,转移视线:「小漩乖……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 情绪得以平伏后,她的小霸王本色尽现,不询问他意愿,就直接拿他的湿衣服擦眼泪鼻涕。 之后,他便扣着娃儿那有点粗的手腕回家去。 返家途中,娃儿又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沁泓,我又救了你嚕,你快点多谢我吶——」 「……谢谢。」 「沁泓,你道我是不是很厉害啊?赶走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了——」 他不置可否,只询问他比较在意的问题。「你近来都在看什么剧集?」 娃儿思索一阵子才道:「流星花园!还有……古呃古心仔之人在江湖!」 原来是那套以混混黑道为主题的电影…… 这时,娃儿的嗓音又在响起,扯回他逕自飘远的思绪。 「沁泓,我真是不胖么?」娃儿直勾勾的瞅着他看,从小就会察言观色的他自然看懂了那镶嵌在大眼睛里头的期盼。 10 「摸头很小儿科而已,我女儿都跟你睡了,摸个头没什么大不了啦——」 然后,他再一次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胖……」 「真的?」 「真的……」 「那小漩可以和沁泓玩抱抱么?」 「……」为什么突然扯到别的地方去? 「爸比说小漩太胖了,所以不可以跟沁泓玩抱抱……」 「……」瞥见娃儿一副快要哭的样子,几近是不由自主的,他撒了个谎,为的只是安抚娃儿的心情。「不是因为小漩太胖,是我太瘦了……」 娃儿没听个完整就破涕为笑,急不及待朝他张臂。「即是可以玩抱抱?」 他没抱娃儿,只是伸手摸了摸娃儿的头。「嗯,不过不是现在……」 「那即是何时?」娃儿偏着螓首,眨动镶着疑惑的大眼儿。 「两年后。」待他把身体锻鍊得好些,好到无论她有多重都抱得起时。 「嗯,那我们打勾勾嚕,约定两年后的今天沁泓要跟小漩玩抱抱啊。」 那天,他轻勾着她的小指头,对她许下了第一个承诺。 ※※※ 他如常牵娃儿回家,可方踏入家门,便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在意识完全失去前,他听见娃儿不断在他耳边哭喊,另感觉到娃儿运使蛮劲摇晃他的身体,间接加深他的晕厥感。 之后的事,他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她的父亲抱他去医院吧。 掀眼,率先入目的是天花,环视一周,摆设几乎全是白色,白色的床铺、床头柜、布帘……此外,还有人等高的点滴、床尾的餐桌……这里是医院。 视线最终落在那个趴在他床上呼呼大睡的娃儿,娃儿睡得很熟,脸上有两道浅浅的泪痕,他直觉伸手触碰,还湿的……是为他哭吗?他可以这样想吗? 没由来的,一股暖流注入心坎深处,烘暖了他的胸口。 「白痴。」他轻喃着没意义的字句,不晓得是在说她,还是在说他自己。 四周很寧静,几乎没一点声响,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顏,大手自有意识的摸上她的小脑袋,动作轻轻的,深怕力度大一点会弄醒娃儿。 那天,他除了被诊断出皮肤有轻微灼伤之外,左臂还有轻微的骨折。 据悉是娃儿太过用力摇晃他所造成的……这娃儿,还不是普通的暴力啊。 冷不及防,一把低沉男嗓突兀的响起,吓得他心漏跳一拍。「醒来了?」 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似的,他窘迫的收回摸娃儿头的手,连忙坐正,全神戒备的盯着那个高壮如墙的存在。她父亲何时来了?怎么刚刚都没见着人? 仿能读心般,她父亲两臂环胸,好整以暇地道:「来了很久了,就在你道我女儿白痴的时候。」说话时,声浪刻意压低,似乎顾虑到娃儿还在睡这个。 「……」呃,即是说她父亲看到他伸手摸娃儿的事。 「摸头很小儿科而已,我女儿都跟你睡了,摸个头没什么大不了啦——」 「……」什么睡了——这是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吗? 然她父亲又回他这么的一句。「开玩笑而已,你不会是当真吧?」 「……当然没当真。」他心虚应话,就算有也得说无,不然又会被取笑。 「对了,你现在能下床走动吗?」 不曾料想过对方会突然跳题,他慢了大半拍才反应过来:「……可以。」 「那陪我到花园走一趟,我有话跟你说。」她父亲道,鲜少地表情严肃。 眸光下意瞟向娃儿,在他正思索应否唤醒娃儿之际,她父亲的嗓音復响。 「别吵醒娃儿了,就我俩去好了。」 11 只是不能晒个太阳而已,有什么问题?又不是每个父亲都希望儿子像古天乐 他犹豫了一阵,还是不太放心。「……但丢下她在这里不碍事吗?」 接着,他听见一声很重的叹息。「一会儿而已,我已叫了当值护士顺便照顾她了……拜託,你是个孩子,就老实当个孩子,别比我更像是娃儿的爸……」 经她父亲这么一说,他顿时尷尬到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尷尬的氛围很快便被製造尷尬的人给亲手打破。「说笑而已,你该不会是又把话当真吧?娃儿只可以有一个爸爸,就是本大爷啦,谁也不能取代我的位置!」她父亲故作认真地搁下爱的宣言,说时还忙不迭一拳搥打自个儿的胸口以增强气势…… 「……」这回,他更加不知答什么才好,然他悄声下床,在尽量不製造出半点声响的情况底下,和她的父亲来到附近的花园。 一路上,他们都没交谈,只是静静地行走着。 一路上,他都忐忑不安,直到他们来到花园,直到二人走到离医院比较远的位置,所有忐忑都在瞬间消去,就在他听见她父亲怒吼的那刻。「你脑袋秀逗?!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不可以晒太阳的——你这下是活得不耐烦?!」 他一时反应不来,呆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你……知道了?」 她父亲重重叹了口气,弯下身,两手抓握他的双肩,与他平视。「医生跟我说了……你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 是嫌弃他带来麻烦吗?想到这,心里不禁一酸。 他别开首,拒绝让对方瞥见他的表情,瞥见那令他感到羞耻的懦弱模样。「……我会在出院后离开。」 然后,她父亲又叹了口气。「谁说要你离开?」 他诧异的抬首,重新迎上她父亲的目光。「那……」 结果对上了不属于他的温柔眸光。「我只是问你为什么不早说?那烈日当空我就把你关在家里,不让你外出,学校那边我也可以叫他们多注意点——」 这么一来,他更加搞不清楚状况。 寄人篱下就不该多管间事,可他偏偏捺不住问:「……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他开口欲答,可嘴巴张开了,声音却发不出来。 「介意你是白子的事?」 「……」他没答腔,仅瞅着她父亲的眼睛,静待那个有机会刺伤他的答案。他早料到这天的到来,也做好了挨骂、不被接纳的心理准备。 可她父亲给予的却是他意想不到的回应。「有什么好介意?这又不是你想的,怪你干么?更何况只是不能晒个太阳而已,有什么问题?又不是每个父亲都希望儿子像古天乐,再说,吸血鬼也不能晒太阳,难道他们又很异常吗?」 这个例子很没说服力……吸血鬼本身就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存在…… 娃儿和这个男人……果然是两父女,两人的想法都有点……异常,让他经常见识到何谓有口难言,同时亦诡异地让他舒了口气。 「再说,这年代,皮肤白的男人才吃香,日后你就会明白当中的好处!」 「……」现下又扯到哪里去?怎么他会搞不清楚状况? 「总之,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坦白!不准什么事都放在这里——」她父亲狠狠戳了他的左胸口数记,他完全感觉到痛,可胸臆间却不协调地泛着暖意。 「听懂了没?身体不能晒太阳而已,但这里——」她父亲又很用力戮他的左胸一记。「一定要晒太阳,不然很容易生病,这里一生病就很难根治——」 12 谁的嘴巴不乾净,就直接用拳头轰过去—— 她父亲的训话听似是说给孩子听的,可又不完全是。 那是用童言包装的道理,她父亲口中所指的是……心病。 的确,他是有心病,过去的他有心病——即使来到现在,他还是有心病。 皆因他摆脱不了过去的自己,过去的他仍活着,即使得到新身份、新家人,他还是害怕被拒绝、被否定……更害怕现有的一切早晚会化成泡影—— 「别再说要离开,也别再胡思乱想,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你叫洛沁泓,我是你爸爸,娃儿是你姐姐。记着这些就够了,好好过你的生活——洛沁泓。」 「……」迟疑了下,他才缓慢地点一下头。 然她父亲开怀的笑了。 也许笑容能透过空气传染般,他也跟着笑了,却不小心扯动受伤的脸部肌肉,他暗暗吃痛,而她父亲似乎察觉到这一项。 「这里很痛吧?」她父亲伸手轻触他微肿的脸颊,刺痛感随之而来,痛得他直咬牙,不过他还是有能嚥下痛楚,逞强道:「还好……」 接着,她父亲用力拍了他的肩膊一下。「你呀,被人欺负就要回敬过去,不用跟他客气!谁的嘴巴不乾净,就直接用拳头轰过去——」 说时还忙不迭即场挥出一拳作试范。 「……」那一拳虎虎生风,吹起了他前额的瀏海,看得他一个无言以对。 错把他的犹豫解作成不信任,她父亲连忙补述:「真是不够打的话,回来找爸爸——爸爸来教你,你想学什么,爸爸都可以教你——」 「……」这下令他更加无言。 「说起坦白这个,我还未向你坦白。」 想不到她父亲突然转变话题,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下?」 可令他更错愕的是话中的内容。「娃儿的母亲在一年前就去世了。」 「……」难怪这半个月来,他都未曾见过娃儿的母亲出现…… 她父亲仰望长空,轻叹,纵有感慨道:「她难產后两个月就去世了……」 顷刻间,拂来的凉风掺着淡淡的哀愁,周遭的氛围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隔了好一会,她父亲才打破沉默。「娃儿还未知道,我只跟娃儿说妈妈去了外国旅行,只顾着忘我购物,忘了爸比和娃儿——」 「但娃儿不是知道了他弟弟去世的事?」他仍旧记得初次见面,她就会跟他说她父亲跟她说弟弟死了。 「那是我不小心说漏嘴。」她父亲豪迈一笑,哀伤的气氛随之消去。「哈——不过娃儿年纪尚小,根本搞不懂什么叫做『死了』——我那个舅子也是的,老是跟娃儿胡扯什么上天堂当天使,什么投胎转世……尽教些有的没的,又不事先跟我串供,害我都不知道怎样应对才是……」 「……」难怪娃儿会在初次见面就硬说他是她弟弟的投胎转世…… 说实话,娃儿的父亲自己也有份灌输娃儿一些有的没的,也间接害他不知道怎样应对才是——这是不是叫做五十步笑百步呢? 之后,她父亲抓着他聊了很多很多,可能是觉得他懂事会听懂吧,不过她父亲很少会说他懂事,只会道他老成、未老先衰、活像个小老人似的,比他还要老等等,总之就是一些教他哭笑不得的揶揄。 直到后来,他仍记得当晚的种种。 「……你不介意吗?」 那时,他以为自己想得到一个答案,可长大后才明白到自己想要的不单单是一个答案,而是认同。 原来,他在不为意间在乎这对跟自己根本没有半点血缘关係的父女,甚至渴望得到他们的认同,想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个认可资格,留在这个家的资格。 而当晚,他从她父亲口中取得这个资格。 13「你当然不用担心,你这么瘦,一定嫁得出去……」 第三章 原是放晴的天空突然下雨,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洗涤人烟稀少的街道。 放学后,他们在返家途中不幸遇上暴雨。 由于事出突然,而他们又没备伞,更甚的是周遭并没有可以用来躲雨的地方,故此,他们很快就成了落汤鸡。他倒是没什么所谓,也不是头一遭淋雨,可他怕娃儿会着凉,故急忙扣着娃儿有点肉的腕门,冒着雨往回家的路奔去。 豆大的雨水抽打他的脸、他的衣衫,他湿得彻底,脸上、发上尽是水,衣服也湿漉漉的黏着身体,不舒服极了。衣物在淋湿后添了重量,尤其是长裤和鞋子,他寸步难行,可他不作理会,拚命奔跑,盼用最快的速度带娃儿回家。 雨声不断,淅沥声响中掺着他们踩过水滩的足音,与及她渐重的喘气声。 「嗄……嗄……」 他知道她跟得吃力,也知道要向来少运动的她跑动是挺勉强的,可再淋雨只会徒增她患感冒的风险,故他不敢放慢脚步,反而更用力扣着她的手腕,加快脚程。「快跑——」 跑了一小段路,他开始感觉到有股力量与他抗衡,拖慢他的脚程。 接下来,他听见她喘得不像话的嗓音,与及夹杂在其中的虚弱轻唤。「沁、沁泓……我跑不动啦……」 他匆匆拋下一句,又继续拉她。「我知道——快跑,雨越下越大了——」 结果没走上几步,那隻有点胖的手腕更用力往反方向拉,这是意料中事,可最教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甩开了他的手。 他连忙剎停脚步,欲重新拉娃儿,却赫然发现娃儿蜷曲着圆鼓鼓的身子蹲着,小脑袋还要垂得低低的,紧贴着那圆得有点过份的小身子,像个小皮球似的。 「我腿很累啦,走不动了……」娃儿嗔道,发起晦气来。 如断线珍珠般的水滴自发尾簌簌而下,他盯着小皮球看了半秒,便脱下黑色背包递给娃儿。「那你帮我拿着好了。」 「誒?为什么?」娃儿抬脸,大眼写满错愕,不过她还是依言伸臂接过。 他没回答她的提问,只是在娃儿错愕的目光底下,背着她蹲下去。 然后,他微侧身跟她说。「上来,我来揹你——」 可他的好意却只换来两道惊恐的目光。「可是……我很胖啦……」 他未予置评,暖声开口抚平她的不安:「没问题,上来,我揹得起你……」 「真的?」娃儿鼓着两腮,像尾鸡泡鱼似的反问。 「真的……」他信誓旦旦地道。 娃儿虽半信半疑,不过还是笨拙地爬到他背上去。 一路上,雨声仍旧不断,可雨水不再降在他头上,他顿感疑惑,抬首看去,瞥见头顶上方多了个黑色背包,他微侧首,便见娃儿不知何时把头窝进他的颈窝处。这下,他才晓得发生何事,娃儿举着他的背包,为他俩挡去雨水。 想到这,一股莫名的暖意自心底漾开,暖和了原是感到冰冷的胸腔。 他继续走着,半路中途,疑惑的娃音在头顶响起。「那个,你不会暗地里笑我胖的,对不对?」 他连细想也不用就答——标准答案。「不会……」 而娃儿接下来一定会反问他。「真的?」 「真的……」他确实觉得她越来越像个球,可他没有取笑她的意思,像球也不错,这证明她很健康,他可不希望她跟他一样瘦得像支牙籤,老是轻易被推倒。 「但男生不是都喜欢女生瘦一点么?」娃儿又问。 他没解答她的疑难,只是拋出他比较在意的问题。「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夸张的叹气,一副烦恼状。「小花道我太胖了,日后一定嫁不出——」 谁是小花?「要是那个人介意你的身形,他就不值得你去爱啦。」 「也是……」娃儿小声和应,他不晓得她有否听懂,只知她丢出一句他到长大后仍记得的话。「沁泓,要是我日后嫁不出去,你也不要嫁,好不好?」 他怔忡了下才消化她的话,另稍作指导。「男生不是叫嫁,是叫娶——」 娃儿学习能力出奇地高,把句子修一修,再把问题丢到他的头上去。 「噢,那么,要是我日后嫁不出去,你也不要娶,好不好?」 几近是不假思索的,他答出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答案。「好。」 「那就好了——」不过娃儿兴奋不足几秒,老是精力满满的嗓音又变得死气沉沉。「可是小花又说,要是嫁不出去的话,会很可怜……」 那个小花究竟是谁?他很想问,不过现下追究,作用不大。「为什么?」 「因为会没人养,然后饿死街头,很凄凉的说……」 是这样吗?怎么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可问他哪里不对劲,他又答不出来。 接着,娃儿又说话了。「那沁泓要是不嫁不就会和我一天没人养嚕?」 「应该是吧……」要是依照她的逻辑推断的话。 「那沁泓还是嫁人好了——」 心陌名一暖,他没执意纠正她的说法,仅问他比较在意的。「那你呢?」 「我?」娃儿重叹,了无生气的样子。「我……去行乞好了。」 「……行乞?」她怎会想到这个去? 「可小花又说我太胖了,行乞没人会可怜我……」娃儿喃喃自语,不晓得是在跟他说话,还是自言自语。「欸……可能我真是要饿死街头了……」 这下,他又嚐到有口难言的滋味。「别担心……」 「你当然不用担心,你这么瘦,一定嫁得出去……」 这是什么道理?「但我不打算嫁……」他没好气地回话。 再说,无论长大后会否结婚也好,他也不会是「嫁」的那位。 「誒……可以嫁都不嫁,可怜我想嫁却注定嫁不出去呢……」娃儿越说越伤心,似乎诡异地对「嫁」字执念奇深,而他自己则诡异地感到很不是味儿。 「你就这么想嫁吗?」他问,口吻有点酸溜溜的。 「我不想饿死街头……」娃儿说得很委屈。 「有人养就不会饿死街头啦……」 「都说我这么胖没人养……」娃儿幽怨道,似乎对自己的身材颇有意见。 接下来,他听见了自己的嗓音。「那我来养你。」 娃儿很用力地倒抽口气。「誒?沁泓你不嫁么?」 「你不嫁,我也不娶。」 「真的?」 「真的——」 娃儿听罢像是捡到宝似的笑得很开心。「那打勾勾嚕?」 「嗯。」 「沁泓长大后不准赖皮,不准跑去嫁人,要负责养我这个姐姐。」 那天,他第二度轻勾她湿漉漉的指头,允下他们之间的第二个诺言。 那年,他们刚升上国小三年级。 「那我来养你。」 那天,他也搞不懂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跟娃儿一样童言无忌吗? 那时,他只是单纯的想安抚娃儿,可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认定娃儿是他的责任,甚至希望娃儿能够成为他下半生的责任。 ※※※ 14 「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她是一个很任性的人。 小时候,爸比很疼她,几乎什么都依她的,偶尔即使遇上一两件爸比不肯退让的小事,只要她撒个娇、掉一两滴眼泪,爸比就会马上妥协。 那时年纪虽小,可她很早就发现这一点,故特别爱黏爸比,间来没事就爱恃着爸比疼爱自己这一点就胡乱耍性子。 她很任性,三不五时闹小姐脾气,而他就是长时间身受其害的受害人。 她从小就很爱欺负他,很爱欺负这个跟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係的弟弟。 长大以后,爸比不像小时候那般宠她了,不过她还是像小时候那般任性,甚至比小时候更加任性,无他的,皆因……有他在。 以往是爸比,现在则是他,他宠她、纵她,比过往的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偶尔爸比看不过眼,抓着他唸了几句,她本身还有点担心,不过事后发现他的宠纵有增无减后,她就更加爱黏他了。 就算她有多任性也好,他也会容忍;就算她做了什么也好,他也会挺她。 她不怕惹爸比生气,反正他会主动走到她身前,通通为她挡下,正因为有他在,她才觉得她可以任性,还有本钱可以继续任性。 那年,他们刚升读国中一年级。 夕阳的金光自天边晒来,遍佈在行人疏落的街道上,拉出两道长长影子。 放学了,他们正在返家途中,他走在前方,而她则尾随在后,可他人高腿长,一步等同她三步,她原本不服输的加快脚程,跟到是跟到的,只是越走越累,越累,心情越不爽,脑子里越多怨念而已。明明只是个国中一年级生而已,长得这么高干嘛?腿这么长干嘛?当街灯么?走这么快干嘛?欺负她腿短么? 在怒气累积到临界点,她忿然停下脚步,待在原地朝他日渐变得宽阔的背部大喊。「洛沁泓——」 他勒停脚步,旋过身,细长的湛蓝眼睛望向她。 「我很累呀、走不动啦——」她鼓着腮帮子,晦气地道。 而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深睇了她一眼,便大步流星的走到她跟前,背着她蹲下高大的男性身躯。 然后,她听见他如春风一般的悦耳嗓音。「上来,我来揹你。」 那略带宠暱的嗓音,那略带宠暱的举动,扫走了屯积于胸臆间的鬱闷,也没由来的教她心头一颤,也没由来的想笑。 结果,她偷偷笑了,在明知他瞧不见的情况底下。 抿抿唇,她敛起笑意,伸出两条藕臂,牢牢圈抱他的颈脖,上半身直接压到他结实的背上去,然他揹着她踩着稳步往回家的路走去。 她就知道,只要装出一副走不动的模样,他就会主动蹲下来说愿意揹她。 其实,她很了解他,比谁都还要了解,所以也比谁都会欺负他—— 「说起来,我肚子有点饿了……」她趴伏在他的背上,故意将全身的重量转嫁到他身上去,可他却不痕不痒的,走得挺轻松,彷彿她没有半点重量似的,而且答话时喘也不喘一下,宛如没揹着什么走着。 「回去后再待一阵子就到晚饭时间。」 她牢牢圈抱他的肩胛,几乎整个身子贴到他身上去,把他当成是巨型毛娃娃来抱个死紧。「……可我很想念肯德基的炸鸡的说——」 「……吃那些会胖的。」他顿了下才答话,醇厚的男性嗓音带有丁点沙哑,高大的男性身躯有些少绷紧,虽然感觉到有些少不对劲,不过她没多作探究,只是鼓着腮帮子,追问她比较在意的问题。「沁泓果然是嫌我重,对不对?」 「……你一点都不重。」他不假思索便答,声音纵有不稳,不过她没多理,只忙着为答案如她料想那般而暗喜,可心里暗喜之馀,还忙不迭故作生气找碴。「那你刚刚干么故意刺激我啦——」 他沉吟了下,口吻夹带几分无奈。「……我只是提醒你而已,是你之前要我提醒你别再做错事。」 「誒?何时?」怎么她一点概念都没有? 「三个月前。」他答得极快,连细想都不用。 惊讶的音节拔高了八度。「誒?不会吧……三个月前的事谁会记得?我连昨晚吃了什么都不晓得……」 他轻叹了口气,一副被她打败的模样。「……那天你吃了大半桶炸鸡就不停说很胖、很后悔。」 经他这么一说,她好似有点印象。「噢,是这样么?说起来又好似有这么一回事呢……」可她没细究是否煞有其事,皆因她被别的事物分散了注意力。 寂静的街道中驀然突兀地响起了有点高亢的动物叫声。「欧!欧!」 「沁泓,你有否听见什么?」 「听见什么?」他侧首狐疑一问。 「就是——」没跟他解释更多,她挣扎跳下来。「总之先放我下来——」 「你方才不是说腿很累,走不动?」他温着嗓问,声音如春风般悦耳,口吻虽不存半点追究意味,可她却心虚得很,别开眼之馀,亦忙不迭施展自身拿手好戏,胡诌一通。「因为方才得到充足休息,所以现下不会感到累了——」 接下来,为了不让他有机会拆穿她的谎言,她赶在他开口说话前,一把擒过他的壮腕,循着传出怪声的源头拐进一条阴暗狭窄的后巷去。 方踏入后巷数步,她便察觉到后方的男人有越行越慢的趋向,原以为是她错觉,可到他乾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外加任她怎样用力拉也拉不动的时候,她才证实那并不是错觉那么简单。 疑惑的回首察看,只见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她不懂怎样形容……就是有点不自在,还有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颇为强烈……疑似是厌弃的情绪。 这样的他,令她感到很陌生,陌生到令她感到莫名惧怕。 嚥下莫名其妙的紧张,她试着轻唤:「沁泓?」 「嗯?怎么了?」他虚应,温文的笑意重新在过份俊秀的脸上浮现,表情一如既往,就是亲和力十足,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 原先的阴霾于一息间消失了踪影,令她止不住怀疑自己方才所瞥见的纯粹是她的错觉,可这个错觉倒是让她很在意。 「欧!欧!」高八度的叫声再次夺去她的注意力,她甩首看去,便在堆积如山的杂物中发现那个突兀的存在——一个打开了的纸皮箱。 「沁泓、沁泓,你看那边——」 箱子里有一只狗bb在吠叫,牠活跃的又跳又爬,像是设法离开似的,可基于体型太小之故,任牠怎样努力也爬不出箱子,只能勉强攀附着箱的其中一边,奋力仰起巴掌大的螓首,盼能获得其他人的注意。「欧!欧!」 硬拉着他走到那个箱子的面前,她蹲下来,兴味盎然的盯着那隻朝她伸着小舌头、摆着小尾巴的狗bb。「牠是被遗弃吗?」 经过一番看似有意义,实则没多少意义的眼神交流后,她试探性的朝狗bb摊开手,主动示好,然狗bb安静下来,侧着首,圆小的黑眼珠镶满疑惑。 她紧张兮兮的等着,在她有意却步收回手之际,柔软的触感自掌心传来,她微讶的往下望,一隻毛毛的肉掌搭上她的掌心。 狗bb的回应,令她乐不可支,五指收拢,掐了掐那隻很软很毛的肉掌。「哇,好可爱,好软的狗掌——」 也没询问狗bb意愿,她开始像个色狼似的对狗bb上下其手,乱摸一把——越摸越是爱不释手,越摸就越是想据为己有。 「沁泓,不如我们把牠带回家……」她转首抬眼道出想法,盼能得到他的附和,可他却一盘冷水照头淋。「我们住的地方不能养狗。」 她有点不高兴,鼓了鼓两腮,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和狗bb一同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瞅着他看,控诉他的无情。「但是牠很可怜……」 俊脸上闪过犹豫之色,他退了一步。「……得先打电话询问爸的意思。」 可这一步和不退差别不大,毕竟现下的爸比比他更不好说话…… 火速衡量利弊后,她楚楚可怜的瞅着他看。 「牠究竟犯了什么罪?年老?失宠?生病?以致遭人遗弃、甚至虐打?动物何罪?请尊重生命——」说时还不忘加上颤音,以带出悲凉意境。 「……」 愿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马上妥协,并没好气的叫她别再模仿电视宣传短片的旁白,岂料他却神色凝重的丢给她一句。「你确定要把牠带回家?」 耳闻不熟悉的严肃口吻,胸口莫名一紧,她得深吸口气,才有勇气点头。 气氛骤变得冷硬紧绷,直教人难以呼吸。 「为什么?」他问,口吻有点淡薄,老是掛在脸上的温和笑容不知所踪。 心扉震颤了下,她嚅嚅地道:「因为牠很可怜呀……」 尔后是一刻冗长的静默,在她快要被沉寂氛围逼得喘不过气来之际,她听见了一把极度凉薄的男性嗓音。「因为可怜就带回家?」 心漏跳一拍,她惊恐的望向说话的人,只见他像支街灯似的佇立在她后方,居高临下的瞪着她看,眸光冷咧异常,有别于惯常的温柔,明明是熟悉不过的脸,可那一刻却让她感到陌生不已。 战战兢兢的吞下唾液,她微微点了下头,成功换来一刻过于冗长的静默。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终于大开金口:「行了,我们带牠回家吧。」 又是用那极之淡薄的口吻。 接着,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他双手插袋就走,不管她有否跟在后头。 他人高腿长,大步流星,不一会就走得很远。 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匆忙抄抱起狗bb,拔腿追在后头。「等——」 她有一喘没一喘的走在后头,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步伐,原以为他会放慢脚步迁就她,岂料他却自顾自的走着,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她当场气炸,鼓着两腮,故意不跟他说话,耐心等着看他何时按捺不住跟她说话,可走了好一段路,他还是选择当哑巴,任由沉寂氛围充斥于彼此间。 这么一来,她更不爽想发难,可那个看起来有点孤高的背影却教她胆怯。 但不做点什么,她又嚥不下这口气。 结果,她选择跟刚认识的狗bb说话。「噢,原来你是女生啊——」 「……」 「啊,叫什么名字好呢?」 「……」 「叫没人要好不好?」 「……」 「还是叫小可怜?」 「……」 原以为他会搭上一两句,可他始终不发一言,自顾自的走着,而她则像傻子似的唱独脚戏。「叫小旋旋好不好?就这样决定,你以后就叫小旋旋——」 那天,家里增加了一个新成员——小旋旋。 那天,她首次策动了冷战,并忿然立誓以后都不跟他说话,不然折寿十年,即使翌日他主动道歉,她都选择性失聪不答理他。不过这种幼稚行为持续了不足几天就宣告结束了——是她主动结束,之所以会结束乃是因为…… 策动冷战的第三天,他约她午休时间在课室里一同进餐,可她完全不打算迎合,还故意在约定时间前爬到图书馆去,赌气地冒着饿肚子的风险,趴伏在桌子上,等着约定时间过去。 午休时间的图书馆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四周寧静得不可思议,不过想了想又觉正常,试问有谁会在吃饭时间跑去图书馆?就算是书虫也不见得这么有心…… 也不晓得是故意跟她作对还是什么,时间跑得好慢,好比中风乌龟,害她的肚子越来越空虚……她几乎可以听见它正在努力发出咕嚕咕嚕的丢脸声音。 「嗯……」她瞇着眼儿,鼓着两腮,强忍着那直教人烦躁不已的空虚感。 当空虚感达到临界点,取而代之的是除了怨念,还是怨念。都是他不好,害她得饿肚子……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有点圆,也不想透过这种方式减肥…… 「很饿……」她用力吁出怨念,开始出现头晕眼花徵状。「很想吃牛奶布丁……」听说小食部前天推出了新口味,是北海道牛奶味……她蠢蠢欲试,奈何一直苦无机会,皆因新布丁太受欢迎了,大家都争破头,险些血洗小食部,她自问没能力在混战中混得一口布丁,故她连续两天都在慨叹时不与我—— 真是的,越想越饿,越饿眼前越大雾……誒?怎么图书馆会这么大雾的? 在漫天迷雾中,她隐约瞥见一个矮胖的白色牛奶樽,那樽面上还印有一个q版牛头贴纸……那不就是——「新出的牛奶布丁?」 几乎只剩下一条直线的眼睛驀然睁开,迷雾散开了,眼前的影像稍为清晰过来,牛奶樽上头那个标志……她不可能会认错,那显然就是小食部最近推出的新產品——北海道牛奶布丁!可她的人在图书馆呢……怎会冒出小食部的食物来着?抬起沉重异常的手,她揉了揉眼睛,再望望,牛奶布丁犹在,再揉揉,再望望,布丁还是好端端的立在桌面上。是她饿过头,开始出现幻觉么? 「……怎可能?」她难以置信的开口,纯粹是出于自言自语性质。 可诡异的是后方有人接话,还要是用那种低沉带磁,教人胸口不禁一抖一抖的嗓音。「为什么不可能?」 「那是因为……誒?!」她傻呼呼回话,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猛然转身,便对上一双很圆很大的黑色眼睛,眼睛的主人有一张像薄饼般大的脸,竖起的两隻耳朵圆滚滚像两个小网球,拥有一身均匀的棕色毛发…… 那是…… 头顶着小小的厨师帽子、两隻没长手指的手分别提着叉和匙子…… 那是…… 然后,眼睛的主人开始左摇右摆了……那是她近来爱上的松弛熊。 「誒?」 然后,她瞥见一张熟悉的脸,熟悉的温柔目光,与及熟悉的温和笑容。 「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那一刻,空气彷彿静止了。 那一刻,心扉重重地震颤了一下。 那一个下午,她被收买了,被他用牛奶布丁跟松弛熊娃娃给收买了,她是这样跟自己说,可真相是什么,她心知肚明,只是,她选择忽略那不该有的情感。 15 「我看就算是男朋友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吧?」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前,她赶回课室,却无意在门后听见不该听见的交谈。 「去,你今天去了参加课外活动,所以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不久前当弟的跑来找当姊,听说约好了一同进餐……可当姊的却在当弟的来之前跑了去图书馆,还命令我别透露她的行踪——」 纵然没指名道姓,可她不是傻子,自然闻见对方口中的人是自己,也察觉到潜藏于言词间的厌恶情绪。 「她这几天都是这个样子,故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杆在一旁看着就捺不住替弟弟喊苦了——不过这早已不是啥新鲜事,人家以为自己是大小姐老是爱摆架子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之后是连番数落,她很生气,但没蹦出来反驳对方的言词,仅立在原处,搂紧怀中的熊娃娃,聆听着她们的一字一句,放任她们用言语一再刺伤自己。 皆因她没勇气接受这个事实,班里有很多人喜欢她,也有一撮人不喜欢她,她知道,只是她想不到正在极力数落她的二人竟是……跟她感情很要好的友人。 「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姊弟的关係很奇特?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老是形影不离已够异常,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当弟弟的待姊姊太好了,好到有点过了火位——都长得这么大了还用揹的……又不是男朋友……」 「我看就算是男朋友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吧?」 「依我看,他是被逼吧,他们没有血缘关係的……寄人篱下的就算是不愿意也得迁就……必要时也要委屈自己,真可怜——」 「他年中应该受上不少气,那傢伙任性起来还真是不能小瞧,老是要人迁就,自以为是千金小姐——依我看,其实他心里很讨厌这个姊姊吧。不过碍于寄人篱下,心里就算有多委屈也不能直说啦——」 之后她们聊了什么,她听不确切,大概又是难听的数落吧。 睇着怀中的熊娃娃……这也是委屈吗?因为寄人篱下,所以不想惹她不高兴,所以忍让,所以委屈自己讨好她……是这样子吗?他是这样想吗?其实他根本不想跟她和好,只是因为他寄人篱下,所以只好强逼自己做讨厌的事……是这样吗?他是不是这样想?她很想知道答案,可熊娃娃只回以沉默。 说起来也是……换作是她根本不能忍让到这个地步。 她有多任性,她不是不知道,爸比曾提醒她无数遍,只是她老是恃着有沁泓宠、有沁泓纵就选择性失聪。他应该感到很委屈吧…… 一整天下来,胸口翳闷不已。 直到放学了,充斥于胸臆间的鬱闷依然不曾消去。 在返家的路上,他们如常一前一后走着,他如常迁就她步伐小而放慢脚步,可她的心情却异常沉重,看着他的宽背,那咫尺间的背影,心绪紊乱得无以復加。 接着,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抖颤的嗓音。 「沁泓,我的腿又很累了……可以揹我一下吗?」 如料想般,他停下脚步,撇首瞥了她一眼,便蹲了下来。看着他的动作、他的背影,明明是熟悉不过,明明跟平常一样,可……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很差劲。 如常地趴到他身上去,如常地感受着微暖的体温循着他的背部传来,可……忽然间,她很想哭。 微风拂来,带走了眼梢上的热度,却未能带走心上的郁闷。 收紧两臂,她把他圈抱得更紧,明明彼此靠得如斯的近,可她却觉得他们相隔了一段很长的距离。「沁泓……」 「怎么了?」他虚问,言语间还是掺杂着她熟悉的宠暱味儿,可她只感到胸口紧窒难受……就连呼吸一口气也感艰难。 「其实你是不是……」是不是很讨厌我?这句话,她很想问,可话却哽在喉间,没法顺利吐出。 「是不是什么?」他追问,可她没有勇气询问。「……还是没什么了。」 那天以后,她没再要他揹她,也不敢再向他撒娇。 自那天起,他们之间多了层看不见的隔膜。 或许早在小旋旋来到这个家前,那层隔膜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她一直没察觉得到他的好、他的宠纵,他给予的一切,其实都是很刻意,都是她委屈他得来的。 或许她在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可她选择沉醉在他的宠溺中不能自拔。 ※※※ 16 「我呀……就是想看你困扰的模样,这样做我会心理平衡一点……」 近来她变了许多,变得很不像她。 也许,他应该这样说,他们之间多了一重看不见的无形隔膜。 她没再要他揹她,也没再向他撒娇,更没再跟他一起回家。 她的朋友越来越多,她的交友圈越来越广,致使她的时间被分薄了,所以,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他是这样想的,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直到她提出要分别上不同的高中为止。那一天,他再次尝到被遗弃的可怕滋味。 她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大,真的很大,却偏偏没有可以让他容身的地方。 面对她的转变,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怎样做,想来想去,任他想得再多,唯能做的就只有配合,一如既往,配合她的生活步调,没有他可以选择的馀地。 各自升上不同的高中后,见面的机会更少,也不晓得是她朋友太多,抑或是课后活动太多之故,即使是邻校,碰上头的机会还是很少,少到他甚至会觉得自己连她一个普通的同学都不如。 这一段日子,他的生活过得比前一阵子还要来得灰暗。 这一段日子,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在不觉间习惯过着以她为中心的生活。 偶尔间,他会有种感觉,即使大家还住在同一所房子,还睡在同一个卧室里,他还是觉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他又再次成为被嫌弃、多出来的那种角色。 偶尔间,他不禁在猜是不是上帝想要收回曾经赐予他的一切,因为他不知足、因为他太贪心了,他不但爱上了那个儼如阳光一般的女孩,还时刻渴求着她的爱,不用太多,即使是一点点都可以,他是这样想的,他以为只要将感情隐藏得很好,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一直都是这样以为,可他忘了一点,儘管他掩饰得再好,还是瞒不了全能的上帝。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一切一切,上帝都在看着。 所以上帝知道了,所以上帝收回增予的一切,所以当他遇上那个能让他自卑一辈子的人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是上帝派来收回他拚命守护的一切—— 「找到你了,弘天宏。」对方比他高上一点点,有一头醒目的金发,身上穿着皱得像是没烫过的校服,骤眼看来痞味十足,但吸引他目光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张跟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庞。 「……你是谁?」他问,自双唇溢出的嗓音略显不稳。 对方讥讽一笑,嘲道:「我嘛……硬是要说的话,我可是你的兄长呢。」 耳闻弦外之音,他抑下逃走念头,强作镇静地问:「……你在说什么?」 对方没马上答腔,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看,那状似在看小丑的目光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令他更想逃,可身体却像被施咒般动弹不得,唯能待在原处,听着他根本不想知晓的事宜。「弘天撆这个名字,你应该不会感到陌生吧?」 淡薄的嗓音如天边一道响天雷,轰得他没法思考。「……」 弘天撆……对于这个名字,他不会感到陌生,不可能会感到陌生……皆因那是亲生父亲的名字。纵然不曾见面,可那个名字已刻印在脑底,间中提醒他是私生子,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存在……这些,他以为他忘了。 在娃儿父亲把他当作是儿子看待的那一刻起,他以为他已将过往的一切都忘掉了,可现下却悲哀的发现,原来他记得,记得自己不可以活在阳光底下。 然讽言又传来。「那傢伙是我老爸,而非常巧合地,他也是你老爸……」 「……」这个人想怎样?给他下马威吗?警告他别窥覬他们家的财產吗? 彷能读出他心中的想法,对方在下一刻释疑解惑。「别摆出一副很委屈的面孔,要不是老爸三催四请要我来看看你活得好不好,我才不会来──」 「……」有必要这样吗?他想质询,却被抢白。「弘天行,我的名字。」 他愕然抬目,结果对上了一双淡薄如泉的黑眼与及听见那刺耳的称呼。 「烦请多多指教了……亲爱的弟弟。」对方笑讽,另颓然地朝他伸出手。 他犹豫了下,才把手伸出,握上对方的手,被逼承受对方目光里的鄙夷。 当天,她父亲向他坦诚,告知他当初会跟娃儿相遇并非偶然,接他回家是因为受友人所托,而她父亲口中的友人正是他生父……那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过往的种种疑问均得到恰当的解释,她父亲并非和娃儿一样天真无知,也不是故意跟娃儿起閧,而是早在遇见他之前,就已经得知他的存在。 在得悉内情的一瞬间,他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其后,她父亲极力解释当初会接他回家不完全是因为受人所托,每一字、每一句,他都有听进耳内,可始终未能驱散由心而生的寒意。 周遭的一切如常运作,她父亲还是待他如亲儿,那口吻、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可他却觉得原是熟悉的一切变得有点不一样……变得有些少陌生。 其实应该早就意识到,对方既然是个很疼爱女儿的父亲,哪会因为对方可怜就随便捡来歷不明的孩子回家?理智上,他是明白的,可情感上却追不上。 他还是会在得知箇中内情时感到受伤……所幸的是,她还未得悉这一切。 原以为困扰的事不会再发生……怎料事后还是遇上那个人好几次…… 他不想让她发现那人的存在,更多的是不想让她知道他是如此丑恶的存在。 那一阵子,他每晚都睡得不甚安稳。 他不安、他害怕,怕她有天会发现这一切,更怕她在得悉一切后,看他的目光会变得不一样。当恐惧越过临界点时,他鼓起勇气向那个人提出请求—— 「请你不要再来找我。」 走在前方的高大身影一顿,然转身,双手插袋,颓然走近。「为什么?」 许是慑于对方的气势,他自卑垂瞳,怯道:「我不希望生活被扰乱……」 「哦?」那个人剑眉一挑,含嘲带讽的轻蔑一笑。「不是已经乱了吗?」 这──这个人早料到会有这个结果,同时亦乐见如此。 驀然抬首,结果对上两道不屑的眸光。「你是早有预谋吗?」 相似的脸突发益近,对方扯唇冷讽:「你该不会是到现在才察觉到吧?」 「你──」他欲反驳,可一隻大手却来袭,捏着他两颊往上托,强逼他与之对视。「我呀……就是想看你困扰的模样,这样做我会心理平衡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他张唇欲问,可声音还未能发出来,不带一点热度的冰冷言词便砸到他脸上去。「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害我和我哥多受罪?」 受罪……是什么意思?他想知道,可对方没如他所愿的给予相关资讯,仅拋出另一句尖酸刻薄的话来。「我一直很好奇情妇所生的孩子有多厉害……」 「……」见他未能答上话来,那个人轻蔑的笑攀上薄抿的唇,轮廓冷峻的脸猛然欺前,靠在他的耳畔,淡声搁下结论:「看来,都是不外如是呢──」 「……」他虽感气愤,可自知理亏,不敢出言驳回。 也许是他的反应正中对方下怀,刺耳的低笑声乍然响起,于空气间缓慢地流动着,暗暗嘲笑他的懦弱。「看来是我妈多心了,情妇所生的怎样也比不上正室所生的,毕竟低档价只能是低档货,怎样也不可能变成高档货的──」 闻言,他一时气不过,握拳击向对方的小腹,却被一隻大手给轻易接住。 接着,他听见调侃的声音。「想干架吗?险些忘了跟你说……我这个正室所生的除了头脑比你好之外,拳脚功夫也比你好,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猝不及防地,一股蛮力撃中小腹,痛得他摀着身子。「哼!」 然耳边又传来凉薄的嗓音。「不碍事吧?据说你也不是个文弱书生──」 「……」他气得咬牙切齿,使劲抽回手,却始终甩不开那隻有力的大掌。 揶揄的言词,他曾听过不少,早已学会不再因别人的话而动怒,可眼前这个人却偏偏刺中他的死穴。「像你这种人,永远也不能活在阳光底下──」 刻薄的话语方落,一把熟悉的清甜女嗓于空气中响起。 「喂喂,你这傢伙在干什么?!干么欺负我的弟弟?」 那个人的脸退开了些少,捏着他两边颊骨的大手松开了力度,衝着她盎然一笑,态度轻浮地道:「我就是要欺负他,不行吗?人家的小不点姐姐──」 她咚咚咚的走来,娇斥,娃嗓带颤。「什么?!你道谁是小不点?!」 「谁回答谁就是啊。」 「你这下是找死?!」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没营养的一来一往。 那一刻,他骤然明白到最需要他害怕的并不是她会否知道他的身世,而是那个人会否取代他的位置,成为她心上最重要的存在。 那天,他看到她看那个人的眼神,跟他看她的眼神一样,是爱恋的眼神。 17 那就当作是施捨他这个注定一无所有的男人。 第四章 影子,他是一个影子。 自出生以来,他就注定终其一生都不能活在阳光底下,儘管他有多渴望走出黑暗、站在阳光底下也好,都改变不了他不能活在阳光底下的可悲事实。 他不被容许活在阳光底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心里还是会期盼有天能够碰着阳光,能够活在阳光底下,而不是老是站在阴暗的角落处看着、羡慕着。 许是沐浴在阳光太久了,他在不觉间习惯了阳光的存在,习惯了有阳光作伴,故他变得贪心了,开始贪图更多。 他不该贪心,可任他跟自己说了多少遍不该,都没法消除那潜藏在心底的卑劣想法。除了活在阳光底下外,他亟欲独佔那个宛如阳光一般的存在—— 即使明知自己没资格得到,还是想得到……就算要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这是他极力想要抹掉的卑劣想法,他以为已将这种想法埋葬掉,事实却不然—— 他徐缓坐起身,一臂搁在曲起的膝盖上,眸光下意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一片狼藉。 凌乱的床铺、散落在羊毛地毯上的女性衣物,空气中瀰漫着浓郁的淫靡气味,只要呼吸就会嗅到……罪的味道。 背倚着冷硬的床板,他薄唇轻啟,长吁了口气,盼能让栓塞于肺叶内的鬱闷消去了些许,可这样做却不见得有丝毫帮助,他还是会感到胸口翳闷。 这里是他们的房间,有他跟她的东西,也有他们共同拥有的一切—— 高大的书架总共有三格,最下的那格是共用的,上课时需用到的教科书都井然有序的放在里头;中间那格是她的,一整格满满是少女漫画和言情小说,有些横躺、有些直竖、有些斜靠着别的书册,杂乱无章,宛如座小山似的。 每次,他都会替她整理好那片凌乱,可不够几天,又会回復原状,几乎所有东西只要被她碰过,就会自动跟混乱二字沾上边际。 而最顶那格是他的,放了电脑杂志、玄幻小说和推理小说,还有些心理学书藉。所有书籍都整齐排成一列,可书顶上却叠满了一本本不属于他的言情小说,当中还夹着一两本星座运程。 这是她的老毛病,没空位的时候,她不会尝试把东西整理好腾出空间来,而是那种见到哪里有空位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佔用的人。 书桌上有一台全黑色的电脑,那是他的电脑,而她那台则是全白色的,摆放在客厅里。虽说电脑有两台,可真正被使用的从来只有一台,他那台—— 她老是把电脑弄坏,不是电脑中毒,就是变压器过热坏掉,总之,无论他修理了多少遍也好,问题仍层出不穷,她很怕麻烦,故老是打他的电脑主意。 久而久之,她放弃了自己的电脑,三不五时跑来临时徵用他的电脑—— l型双层单人床是她父亲几年前添购的,傢俱送来当天,她选了上层为她的根据地,而剩下来的下层就变成是他的地盘。 床位分配好,上层明明是她自己选的,但她老是爱在他正在用电脑时,赖在他的床上看小说,看毕后又不把小说放回原处,直接搁在他的床上。 偶尔有一两回,她小说才看了一半就在他床上睡着了。 他曾问她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床上看书,她却跟他说他的床比较好睡。 不过这种情况只会在下午至晚上时间出现,到了睡眠时间,她还是会把床还给他,纵然是用那种有点不情不愿的嘴脸。 眸光下意落在那张带点稚气的侧脸,蓝眼里所盛载着的温柔几乎要满溢。 这就是她,有点任性、有点霸道,像个公主似的——可她的任性、她的霸道有点可爱,教他始终没法对她生气。 指腹轻触她的脸颊,细嫩的肌肤上有湿意,长指循着湿意往上挪,来到眼梢处,擷去那点微凉的水滴,让它们湿濡他的指。 他们从小就待在一起,她很爱黏他,也很爱撒赖,老是像个小公主似的爱命令他要这样那样,纵然他老是抱怨,可他心里很喜欢她黏着自己的感觉。 五指若有似无的轻触她的五官,仔细描绘着,彷彿要藉此牢记她的面容,将她的脸深深刻划在心版上,最后落在她两唇间,感受着她呵出的柔软呼息。 他喜欢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喜欢她的在乎、她的任性、她的依赖,她的一切一切,他都很喜欢,喜欢到胸口发疼,喜欢到根本没法过没有她的生活,甚至几乎没法呼吸没有她在的空气…… 姆指极具佔有欲意味的轻抚那被吻得有点红肿的下唇,一遍又一遍…… 脑中有把声音不断将某番话重复了许多遍……那番话,他曾听过许多遍。 他以为不理会,声音总会消失,可他来到这刻才明瞭声音是不会消失的……就算到死那一刻,都不会消失,皆因那是埋藏于心底深处的真实心音。 她是他的,她的眼、她的脸、她的笑容,一切都是他的……都是他的…… 指尖的动作戛然止住,就在她天生微往上翘的唇角。 所以…… 瞳眸一黯,他俯下身,唇印上她的,牢牢封住她微啟的唇,他动作轻轻的,在不弄醒她的情况下,悄悄地烙下他的印记。 所以……谁也不能抢走。 薄抿的脣稍作退离,他深睇着她安详的睡顏,伸手抚摸她的脸,感受那熟悉的柔滑触感,这就是她……这就是他最重要的女孩…… 他用他的眼看着,用他的手抚着,也用他的心痛着。 她是他最重要的女孩……为什么不能属于他?为什么不能拥有?为什么无论他怎样做,她的心还是向着那个人?那个人进驻了她的心,他不是不知道。 她快乐,因为那个人愿意跟她聊上几句话。 她幸福,因为那个人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心。 他应该为此而高兴,皆因他由衷希望她能快乐,更希望她能幸福,可她的快乐、她的幸福却一直在折磨他,要他苦不堪言。他希望她能够幸福快乐,真的,可同时也卑劣地希望能够带给她幸福快乐的人就只有他一人。 当察觉到这种状况的时候,为时已晚了,他犯了不该犯下的过错。 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那张稚气未除的小脸上有湿意,有哭过的痕跡。 长指尝试拭去那痕跡,可痕跡才方拭去了一半,眼梢再度渗出水滴,沾湿他的指,那温热的水滴就像是在控诉着他的恶行那般。 胸口一度揪紧,厌恶的感觉涌上喉头。他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手下意覆淹着下半张脸,他垂瞳歇力回想,可脑袋却只给他空白的抱歉。 他对她做了什么?只记得过度的嫉妒跟无垠的恐惧教他完全失控。 记忆不太完全,只是隐约记得他听见了脑中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接下来,思绪陷入一片混乱。 她那颗逐渐远离他的心逼急了他,所以他……无视她的抗议,强抱了她。 明知这样是不对的,明知……可他还是没法抑止心底的兴奋,血液里的疯狂因子正癲狂地叫嚣着,她终于属于他的,终于……就算是强行得到的也好。 反正她的心都没有他……那就当作是施捨他这个注定一无所有的男人。 「小漩。」他欲碰触她的脸,可手伸了一半就停下来,尷尬地凝在半空。 怜惜地深睇着她熟睡的顏容,薄抿的唇微微蠕动着,无声地道出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儿。 我爱你。 可讽刺的是她没有这个意思。 一股陌名的辛酸涌至喉头,他嚐到了浓烈的苦涩味,不用问也知道,她没这个意思,在她眼中他就只是弟弟,一个很好欺负、好使好唤的弟弟……他应该为得到这个身份而满足,不该奢求,不该……为什么要这么贪心?为什么? 一波热气突地涌至眼梢,温热的感觉自眼梢而下,顺着颊骨滑下脸庞,在顎间匯聚成水珠,急降在深色牛仔裤的粗糙布料上。 粗鲁地用手背拭去懦弱的证明,他强嚥下苦涩味,走下他的床,将散落一地的女性衣物逐一捡起,然像过往一样,把她的衣物叠好,放在床的角落处。 他后悔极了,可回不了过去,他们再也做不回单纯的姐弟……这样也好……反正他也不想当她的弟弟,不想她老是用看弟弟的目光来看他—— 想到这,他不禁自嘲一笑。如今,她不会再把当成是弟弟来看吧…… 毋庸置疑,这是他渴求的,即使毁掉了他曾经所珍视的一切来交换。 那天,他逕自离开了,在她还未醒过来时离开,离开他们的卧室,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一切—— 那年,他们刚升上高三。 那年,他离开了她,离开了有她在的世界,并在首次可以选择的情况底下,选择远离有阳光的地方,回到冰冷的黑暗之中—— ※※※ 18 「原本不属于那个家的一切……都该离开。」 正午时份,太阳散发出源源不绝的热力,蒸发空气里的水份,令大地沸腾起来,毒辣的阳光几近笼罩整个市区,几乎无论走到哪都躲不过强光的侵袭。 「嗄……」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传来零碎的喘息声,随着日光强度加剧,原是微不可闻的细微声响逐渐清晰起来。 「嗄……嗄……」一名穿着高中制服的银发男子,弓着背,以臂抵墙借力,拐步往前走去,他发尾滴着水,偏白的俊美脸庞上尽是汗水,白衬衣湿得很彻底,浑身湿漉漉的,整个人像是刚刚从水里爬出来那般。 艳阳在背,银发男子五官紧皱,表情痛苦,每走上一步,仿如耗尽全身气力似的。「嗄嗄……」 几经辛苦,银发男子来到一栋两层式公寓大厦。 在猛烈阳光底下,通往二楼的楼梯栏杆热如烙铁,可银发男子仍伸出近乎苍白的手抓着栏杆,支撑即将要倒下的身躯,并踩着沉重脚步,往上层进发。 「嗄……」意识渐趋模糊,眼前的画面逐渐被洁净的白光所取替,他使劲甩头,极力保持意识清醒,直到他找到那扇门牌号码与记忆相符的大门。 他稍为松了口气,绷得极紧的肌肉只稍作放松,眼前的画面又开始朦胧起来,再次被白光侵蚀,任他怎样甩首也甩不掉掩盖视野的白光。 偏白的五指朝门牌的位置摸索着,可摸索了一会,都找不到门铃的位置。 深明自己撑不上多久,他放弃寻找门铃,使出所馀无几的气力拍门—— 儼如过了一世纪之久,那扇大门终于打开了。「阿魂?你真是来了——」 他隐约听见熟悉的男音,可对方还没把话说完,他已敌不过蜂拥而至的晕厥感,双腿一软,在对方惊诧的眸光下,笔直地倒在对方身上。「阿魂——」 在意识坠入黑暗前,耳边传来男人的尖叫声。「妈的,怎会有狗的——」 而她哭泣的脸容也适时在眼前浮现,他的脸、他的皮肤都很痛,可任身体再痛也比不上心上所承受的,那犹如撕裂般的剧痛…… 高温持续焚烧身体,尤其是曾裸露在外的皮肤,均如被万蚁噬咬般疼痛。 昏沉间,沁凉的感觉覆上他的脸,接下来是他的颈、他的手臂……凉意抵消了一部份的热力,随着身体逐步降温,意识亦随之回笼。 徐缓地撑起沉重的眼皮,眼前的画面如罩了层薄雾般模糊,他闔眼再张,雾气全褪,迎接他的是天花……与及难掩担忧的男音。「阿魂,你还好吗?」 循声看去,是一张不陌生的俊逸脸庞,对方五官深邃如老外,跟他一样是蓝眼睛的,但眉间老是夹着桀驁不驯味儿,对方是他的同班同学——耿子騫。 「还可以……」洛沁泓虚应,声音带嘎。 耿子騫这下才松了口气,安心一笑。「我刚刚多担心你会掛点,掛点也没多大问题的,可别在我的家掛嘛……你想害我晚上睡不着?」 洛沁泓虚弱一笑,没好气地说:「就算我真是掛点,也不会回来找你晦气……你又没做什么对不住我……」 「哪知道你——对了,险些忘了问这个……」 「问什么?」 「阿魂,我之前是说过可以收留你……」 耿子騫下意瞥了眼那隻躺在睡床旁边,持续用戒备目光瞪着他看的约克夏。「可是你不曾说过你会多带隻狗来——」 敏锐的察知对方的不悦,洛沁泓没解释多少,仅丢出客气说话,「那打扰了……」便强忍不适感爬起来,抱着约克夏离开。 耿子騫愕了下才出手把洛沁泓按回床上去。「冷静些——我只是问问而已,我不介意多隻狗啦……」 「……」洛沁泓不发一言,一人一狗目光质疑的瞅着耿子騫瞧,瞅得摆明是怕狗的屋主内疚大发善心。「不过事先声明,我是不会处理牠的便便——」 洛沁泓摸摸约克夏的头。「这个你可以不用操心,我会负责照顾牠……」 「这样就没问题了——」解决了同住问题,耿子騫转念又问:「话说回来,你刚刚晕倒了,身体又很烫,是不是发烧?还是看看医生比较好吧……」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洛沁泓回绝了。「不用了。」 「但……」并赶在对方规劝前,补上一句。「我只是暴晒太久而已……」 他口吻平淡如诉说平常事,可对方却不是这样想。「你活得不耐烦?!」 面对友人的疾言厉色,洛沁泓只是牵唇,勾出自嘲弧度。「也许吧……」 的确曾有这么的一瞬,他希望生命就这样结束就好了。 纵然知道自己不该插手别人的家事,可耿子騫就忍不住关心一下:「发生了什么事?阿魂,你可别怪我鸡婆,虽然我真是很想找个熟人跟我合租,可你怎么真的离家出走?应该不会是为了跟我合租吧?」说实话,这个年纪会像他一样闹叛逆离家出走不是什么新鲜事,可那个人绝对不会是黏家的洛沁泓—— 洛沁泓没答腔,只是抿着唇,回以沉默,引得没耐性的耿子騫又开口—— 「你这样子离家出走,就不怕你那个小不点姐姐伤心?」 「她不会伤心……」洛沁泓感伤的别开眼,涩声开口:「她应该恨不得这辈子都见不到我……」 「怎么了?你表白了,而她拒绝了你吗?」 洛沁泓没透露太多,只是轻轻带过。「不……是比这更糟糕的事。」 耿子騫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探问:「该不会是你强吻了她吧?」 「……」洛沁泓垂下眼瞳,一声不吭。 「不过一个吻也没什么大不了而已……」耿子騫喃喃自语,疑惑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沮丧落魄如生意失败的男人。「你可别跟我说……」 薄唇开开合合好几回,耿子騫才顺利把话吐出唇际。「你强上了她……」 紧接而来的是一刻冗长的静默,气氛绷得几乎可要人窒息。 当耿子騫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对方不爽的时候,一把低嘎的嗓音响起。 「对,你猜中了……我强上了她。」 他的坦诚令耿子騫更错愕,晌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真是看不出……」 洛沁泓也没恼,纵有感慨地说:「还有很多事你都看不出……」 「的确,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懂你为什么会渴望活在阳光底下……」 「我是在找死呀……」洛沁泓半开玩笑道,「你看不出这个吗?」 耿子騫不是傻瓜,自然晓得那不仅仅玩笑而已。「我道你患有严重的自虐倾向就是——那你现在打算怎样?被校方知道了十之八九会被勒令退学……」 脸上不存一丝惊讶,洛沁泓事不关己似的平静地道:「我已经退学了。」 「这么快?」耿子騫错愕不已,案件应该发生了不足二十四小时吧? 洛沁泓也没隐瞒的意思,主动交代:「我在一个月前已提出退学申请。」 接下来是一声颇为响亮的抽气声。「校方批准了?」 「嗯。」 「别跟我说你是早有预谋的——你早就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耿子騫把猜想当成是真相,激动异常,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 被误解了,洛沁泓也没动怒,只是把原先的计划和盘托出。「不是,我原是想表白后就离开,所以才申请退学。」 「什么叫做表白后就离开?她有可能会接受你的表白……」耿子騫完全搞不懂友人的思维逻辑,敢去表白,自然是觉得自己有机会得到对方的回应……会跑去申请退学岂不是代表他早就觉得自己没机会……那为什么还要表白? 「不可能……」洛沁泓哑着嗓接话,眼下凝着一抹凄楚。「这一点我还有自知之明。」 「……」这回,轮到耿子騫搭不上话来。 嘲弄般勾起笑弧,洛沁泓又笑了。「正因为明知不可能,才申请退学。」 「既然明知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表白?我知我曾鼓励你表白……可……」听他的说词摆明就早料到结果,甚至为那个结果做好准备的模样……那? 「这不是你的错,我自己也想向她坦白……」 这么一来,耿子騫更是无法理解。「你不是想一直待在她身边吗?既然你早知道坦白会得不到回应……那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 洛沁泓勉强牵唇,故作轻松一笑,可那笑容很苦,彷彿苦涩味会循空气导入其他人的心坎里。「我想让自己死心……」 「……」耿子騫张唇欲语,可试了两三回都溢不出声音,唯有静待下文。 「看着她,只会让我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洛沁泓深吸口气,极力平伏心情,想让嗓音听起来与平日无异,可出来的嗓音却可恨的沙哑。「那只会让我更加无法放开……」 他没法接受她喜欢上别人……也没法接受她即将成为别人的……他没勇气,也没能力去承受这残酷的一切——可待在那个家,就註定得承受这一切。 他尝试过,可是…… 「我已到极限了……所以,我选择离开——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耿子騫对于这种想法不敢苟同,但他没执意纠正,仅问:「那牠呢?」 「牠跟我一样呀……都是她好心捡回家。」 「……所以?」 嚥下喉间的酸楚,他盯着狗儿的眼睛,瘖哑地道出自己一个月前的决定。 「原本不属于那个家的一切……都该离开。」 ※※※ 19 「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哗啦啦,天空忽然下起倾盘大雨。 窗外雨潺潺,她是被吵醒的,被淅沥的雨声吵醒。 颼凉的空气透过窗缝鑽入,悄然爬过她裸露在被子外的背部和左肩,她反射性瑟缩了下,纤手拉过被子盖过肩,待身体暖起来才慵懒地掀开眼皮。 ……眼睛很涩。 她半睁着眼,眸光下意落在率先映入瞳内的事物。 前方是摆放了一台黑色电脑的书桌……她认得,那是她经常使用的电脑。斜对面则放了一个书架……她认得,那是她用来存放漫画小说的书架,而书架旁则附有小型衣柜的上层床……她也认得,那是她的床——这里是她的卧室。 刚睡醒的脑袋仍处于混沌状态,她如常转身,转到另一边的床位去,却在转身同时,惊讶的发现浑身痠痛,而两腿之间的私密处甚为严重—— 这项认知,教她动作猛然一顿,全身的肌肉、神经开始紧绷起来。 惊恐的眸光自有意识的投放在被子上凸出的线条,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伸手掀开用来遮掩身体的被子。 顷刻间,赛雪的肌肤暴露于空气之中。 这么一来,她便瞥见自己一丝不掛,而光滑的肌肤上多了好几处红肿。 最鲜明的莫过于是大腿内侧那一处醒目过头的吻痕,她愣住了一会,才缓缓挪开目光,视线落在床尾的其中一角,那里摆放着整齐叠好的女性衣物。 她知道那是她的校服,也知道校服是他叠好的。 不发一言的盯着校服许久,眸光最后落在床舖上那一小滩血红色的…… 「果然……」那不是梦……他们真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强忍着下身的酸痛与不适,她半撑起来,视线穿过书桌落在墙壁上。 她看不见门板,即是说——门给关了。 这项认知伴随着某种意义不明的空虚感鑽入胸臆……教她呼吸为之一窒。 「果然……」她没听错……他离开了…… 浙沥的雨声连绵不断,不曾停歇。 寧謐的卧室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她动作迟缓地将校服穿上,也没察看自身有否穿载妥当,她端坐在略显凌乱的床舖上,便像尊洋娃娃似的往床尾的方向倒去,软倒在柔软的床舖上。 乌眸出神地看着对面的粉墙许久,才重新爬起来,方勉强站稳,便踩着虚浮的步伐走出房门,来到客厅的鞋柜旁,拿过鞋袜逐一穿上,动作仍然很慢,彷彿是没意识一般—— 穿好了,她取过放在餐椅上的包包,便踩着零乱不稳的脚步走出家门。 叮的一声,升降机抵达底层,她怔了怔,两腿才有所动作,踏出狭小的四方空间,然如常地转右,经过管理处。 「洛小姐,早安。」负责站岗的女保安员友善地跟她打招呼,可她却充耳不闻,直接越过对方,往前方的玻璃门走去。 撳下开门键,素手推开玻璃门,步出门外。 她驻足在簷下,茫然的眼儿出神地看着灰暗的天空。 雨水倾盆而下,浸湿了地面,也模糊了周遭的景象…… 小手缓缓伸出簷外,接住了如奔流般的雨水。 淅沥的雨声中,隐隐约约地夹着别的声响,那嗓音极轻,似呢喃似囈语。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雨水冲刷她的掌心,凉意透过肌肤传来,直到感官麻痺了,她才收回手。 自包包里掏出短伞打开,她撑着伞,踩着虚浮不实的脚步,走进暴雨中。 雨下了一整天,而她也在家里待了一整天。 可他……再没回来。 雨仍在下。 豆大的雨水敲打她的伞面,奏出清脆的声响。 雨声吵杂,可她听不见,沉寂的眸光瞟向前方迷濛的景物,思绪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眸光轻挪,她没意识的抬脖,仰望持续下雨的阴鬱蓝天。 「欧!欧——」几声有点尖的叫声唤醒了浸淫在负面情绪里的她,她怔忡了下,稍稍调整紊乱的心绪,才迈开脚步,循着声源拐进阴暗狭小的后巷。 将近被雨水淹没的后巷间,堆放了不少被丢弃的傢俱杂物,然她在斜靠着衣柜而躺的残旧桌子下方找到了一个打开了的纸皮箱。 纸皮箱里有一隻约莫半岁大的小柴犬。 小柴犬两条短小的前肢攀附着纸皮箱的盖子,仰着小脑袋奋力吠叫,像是很努力想获得别人的注意似的。 纵然天空下着大雨,可纸皮箱既没被从雨水所沾湿,更没被地面的水潭所浸湿。不知是出于巧合抑或是什么来着,纸皮箱位于桌子的下方,有桌面作簷篷挡去雨水,而箱底下则是一个銹蚀的铁制架子,隔开了它和湿漉漉的地面。 除了小柴犬外,纸皮箱里还垫了一张薄毯,放了两个盘子,分别载了水和狗食乾粮。她蹲了下来,小柴犬张着乌溜溜的圆小眼睛瞅着她看。 那双眼睛镶着不安、无助,还隐隐掺杂某种情绪……类似是绝望的愁绪。 眼前这双眼睛,有点似曾相识,她忘了曾在哪里看过,只是隐约记得…… 这双眼睛,总是教她胸口一紧。 皆因,那是一双被遗弃的眼睛。 莫名的苦涩味涌上喉头,她盯着小柴犬稚气的表情很良久,才抖着粉唇,略为艰难地溢出声音来。「……你是被遗弃么?」 「欧——」不知有否听懂的,小柴犬吠叫了一声,状似是回应着她那般。 微抖的手探向小柴犬,见小柴犬垂首,没摆出戒备架势,才继续向前,摸了小柴犬一把,摸着、摸着,她听见了自己的嗓音,那带着哽咽的恳求声音。 「那……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 喀的一声,白色的雕花大门打开了。 「我回来了。」 这句话,她忘了自己曾说上多少遍,几乎每次回家都会说上一遍。 可如今回应她的,就只有满室空荡。 撳下灯的开关,四方空间顿时大放光明,香檳色的长沙发、棕色的鞋柜、棕色的茶几,黑色的液晶体电视机,黑色的方型餐桌……这里是她的家。 这里明明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可现下的她却只感陌生。 这个家太寧静了。 带上门后,她便身上的东西通通放下,包括那隻捡回来的小柴犬。 踢开一双鞋子,她瘫软在沙发上,睁着茫然若失的眼睛,任由脑袋放空,好一会,游离的思绪才回笼,而眼光则不由自主地落在四方餐桌上那个突兀的存在。 那是一张白纸。 眸光停驻在上头不知多久,她才爬起来,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餐桌前。 放在上头的并不是一张普通的白纸,而是一封信——他给她的信。 「小漩: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而我也不敢奢求得到你的原谅,不过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会想再见到我,所以我在你醒过来之前离开了——你可以放心,我保证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我退学了,虽然我们不是同校,但始终是邻校,这样做比较好,我不希望我的存在让你感到不愉快。 小旋旋我带走了,我知道你很怕麻烦,不喜欢打理牠的日常起居,所以我擅作主张带走牠了,这样做你会方便些。 最后,我很感激你和你父亲一直以来的照顾,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家、一个身份,还有一份温暖。可洛沁泓这个弟弟的角色我做得不好,也做不下去。 对不起。 天宏字。」 其实他的离开,她心里早有个谱,不是吗?他很讨厌她,只是他习惯将一切放在心里,而他之所以会反常对她做出这种事,大概是对她恨之入骨吧—— 「欧?」小小的狗吠声唤回了她飘远的心魂。 循声看去,只见小柴犬不知何时主动接近,不过再近也是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牠是在担心她吗? 她顿了下,才放下手中的信,蹲下,朝小柴犬伸出了手。「过来……」 小柴犬犹豫了下,才走近她,可还是处于戒备状态。 看着小柴犬的有趣举措,她不住牵唇一笑,可牵出来的弧度却淡若虚无。 「我还没替你起名字……对不对?」 小柴犬侧着首,目光惶惑。「欧?」 睇着那双恐惧却矛盾的带着一点期待的黑色眼睛…… 忽然间,她想起了另外一对相似的眼睛。「那个……叫沁泓,好不好?」 「欧?」小柴犬主动走近一步,她伸手摸了摸小柴犬头上的细毛。 然后,她听见了一把陌生的女嗓,带着哽咽的柔弱嗓音。 「沁泓……永远陪着我……好么?」 20 「因为公主很花啊,我这个当骑士的心灰意冷,所以得花一点来平衡一下心理。」 第五章 他们不会再碰上头,而他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他曾经是这样以为的。 t大地下七楼食堂。 正值中午时份,食堂里几乎挤满了人,嘈杂不已。 此时,一名装扮儒雅斯文的银发男子,踱步往六人卡座走去。 「阿魂,你终于来了吗?」 循声看去,说话的是和他算是有点交情的同系生——阿言。 黑眸瞥了眼座位的分佈,六人卡座上共有三人,两男一女,男的一列、女的一列。理想当然地,他选择和两个男的挤,即使另一边比较宽敞。 礼貌上扬手跟坐在对面的女生——女生甲打招呼后,洛沁泓转向两臂环胸、状似对他颇有不满的阿言。 「等了很久吗?」洛沁泓牵唇浅笑,温吞地问。 「你说呢?」阿言故作生气地问。 洛沁泓自知理亏,并没回嘴,只是一笑置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阿言亦不好追究。 「你这么晚才来,想饿扁咱们?幸好我们没等你,不然铁定饿死——」 「你致电来的时候,我不是有叫你别等先开动?」洛沁泓间适自若,过于精緻的脸上仍是掛着那天字第一号的温文笑容,直至听见一把带点娃娃音的女嗓,笑容略显僵硬的凝在菱唇上。「我回来了,洗手间有很多人排队……」 「我刚刚还担心你是不是不小心掉进马桶——」出言调侃的是女生甲。 「誒?!怎可能啦?」长发女生像隻鸡泡鱼似的鼓起两腮,另故作生气的一屁股坐下来。方坐下,长发女生才发现对面的座位多了一个男生,她大剌剌的盯着人家的侧面看,甚至还挤向女生甲,欲看清对方的长相。「他是——」 察见长发女生的异样,阿言主动介绍:「险些忘了介绍——这是小漩。」 直到这时,洛沁泓才把脸转过去,对方是是一名身材矮小,顶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比真实年龄相差约莫八九岁的长发女生。「而这位则是阿魂。」 接着,他看见长发女生表情震惊的盯着他看。 纵然有将近一年多没见面,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她并不是不认识的女孩,而是曾经和他同住一屋一房、相处将近十一年的女孩——她叫洛小漩。 乍听见她嗓音的一瞬,心为之一震。 没让尷尬的相视持续太久,他率先抽回目光,礼貌上回以笑容。「嗨。」 尔后,是一堆毫无意义、纯粹是应酬式的交谈。 「阿魂,刚刚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得办?」女生甲感兴趣的问。 洛沁泓还没回应,就被抢白。「才怪,我看他十成十又去找小女王——」 四道疑惑的眸光飘来,不过发问的只有女生甲一人。「小女王是谁?」 洛沁泓优雅的支着颐,暖声道:「我养的猫。」 「猫?」女生甲信以为真,续问:「那是什么品种?」 见状,唇上笑意更为深浓。「波斯猫。」 「誒?!那不就跟阿魂很搭呢——」女生甲深信不已,并发表感言,可如浪涛般滔滔不绝的感言还没说完,便惨遭打断。 「别听他鬼扯,那是他女朋友来的——」插话的阿言纠正说词之馀,还忙不迭责备笑不离容的洛沁泓。「你这傢伙又在欺骗无知少女——」 「冤枉啊——」洛沁泓笑得无辜,「我真是把她当成是猫来供养。」 此话一出,他又成为了话题主角。 几道目光投来,其中掺杂了别的情绪,他是察觉到的,可选择不作理会。 「誒?传闻阿魂不是守着公主的卡尼尔吗?心这么花呀?」女生甲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显然对他的事很感兴趣。 正所谓助人为快乐之本,他也很乐意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因为公主很花啊,我这个当骑士的心灰意冷,所以得花一点来平衡一下心理。」 想当而然,他以上一番言论会惹来某两位公主拥护者极为一致的炮轰。「去,别丑化公主——」 闻言,洛沁泓失笑,薄唇上的弯弧夹有一丝不显着的轻蔑。「我就是不希望太多人对公主抱有太多不设实际的遐想……我这个人啊可是很怕惹麻烦。」 大概是感觉到被讽刺了,阿言出言呛他。「根本是你找人麻烦吧?」 洛沁泓没回应,仅笑着拋出颇为曖昧的说法。「失实的传言可别尽信。」 「阿魂,你这样护着公主,女朋友都不会呷醋么?」女生甲好奇发问。 「多数是我在呷醋,她可是很受男生欢迎,苍蝇多到呀……」不晓得是有心抑或是无意,洛沁泓就着眼角馀光睞了阿言一眼。「怎样赶都还有一堆。」 「哇,那不就跟公主一样嚕,那她一定长得很漂亮了。」 这回,洛沁泓没回答,礼貌上交代了原因,便离开卡座,和到来找他的友人一同离开食堂。「好了,有朋友来找我,我得走了,找天再约出来,掰。」 从头到尾,她都没说一句话。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她一眼。 他们没有半点交杂,儼如不认识的陌生人般,比陌生人还要来得陌生—— 这样很好,一切如他所愿。 即使有天不幸遇上,便把对方当成是陌路人——曾经,他是这样以为的。 ※※※ 21 「就因为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就算他日有机会被别人冠上『姊弟乱伦』之名,你也不在乎?!」 躂——厚重的军靴在光鉴可人的地面上击出劈啪声。 狭长的走廊上,两名身材高窕的男生并肩行走着,骨架清瘦那位长相出眾,可任相貌再俊美亦不够那头银色发丝来得抢眼兼好记认。 「阿豪那边的事摆平了没?」洛沁泓问。 「总算摆平了。」走在洛沁泓旁边的冷酷男生瞥了发问者一眼,便进行匯报,语调平板没起伏。「校方念在阿豪是初犯,暂作口头警告,要是再伤人,就会被立令即时退学。」 过于俊帅的脸波澜不兴,那抹不含半分笑意的浅笑仍悬掛在唇畔上。「那很好,只是口头警告而已。阿豪是时候要收敛一下,他这人太容易衝动了。」 冷酷男生挑了下眉,瞅了眼洛沁泓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唇角。「风凉话说得蛮好听,没你在煽动,他哪会衝动?」 笑意更深,洛沁泓反问,嗓音如春风。「他要是不衝动,哪会被煽动?」 「果真很有当黑幕的风范,把责任卸到棋子的身上去。」 洛沁泓莞尔一笑,温吞地道出揶揄之言:「聪明人动口、笨人动手。」 「无可否认,你确实是聪明人来的,保密功夫做得挺足,几乎整个系里只有我一人知道你是公主的地下情人……要是阿豪得悉这个,哪会替你卖命?」 洛沁泓闻言嗤笑出声。「不是我保密功夫做得够足,而是蠢人有很多。」 冷酷男生微摇首,一副被打败的模样。「嘴巴真毒。」 「彼此彼此。」 短暂静默过后,冷酷男生热心地提出见议:「阿魂,我道你趁早甩掉那个公用的公主啦。」 洛沁泓不语,只是沉默地行走着,回以规律有致的踩踏声。 气氛不觉间变得冷硬凝滞,冷酷男生迟疑了下,才将心中所想的全数和盘托出:「其实依你的条件,可以找个乾净一点、听话一点的私有化……」 语音落下,没有人答腔,几乎一个回音都听不见,气氛静肃得教人难以忍受,在冷酷男生犹豫应否外找话题缓和僵持的气氛之际,一把陌生冷然决绝的男嗓在寂静的走廊上诡异地响起。「太乾净的,我都不想要。」 常掛在唇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敛去,令原是线条冷峻的脸庞添上几分严酷。 这么一来,周遭的氛围更是硬上了几分。 此时此刻,寂静的长廊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关门声,与及颇急促的脚步声。 可洛沁泓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走着,而冷酷男生出于好奇的瞥向后方。 这么一看,大事不妙。 一头蛮牛正以极之可怕的速度衝向他们,蛮牛?学校里哪会有蛮牛? 冷酷男生还没来得及理出半点头绪来,蛮牛已衝了过来,然啪躂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他身旁的洛沁泓给撞飞—— 刚瞥见友人跌趴在地摔了个狗吃屎的滑稽画面,女尖叫声猛然响起。 冷酷男生自憾人的画面抽离眸光,循声看去,结果惊讶发现蛮牛的真身是一名女生,一名比他矮上至少一个半头的长发女生。 该名女生站姿很奇怪,侧着身,两脚一前一后,重心压向后方,不论从哪个方位看,都是紧急剎停的动作。女生双手掩去了大半张脸、铜铃般的大眼里除了惊讶,还是惊讶,显然连身为施害者的她也感到非常震惊—— 这个小不点竟然有能力把有武学根底的洛沁泓给推跌…… 还要是非常难看的那种跌法…… 嚥下唾液,这个大眼女很恐怖,难怪老是有人在说时下的女性不容小瞧。 嘴巴开合了好几回,冷酷男生才成功把话溢出。「阿魂……你还好吧?」 「没事……」洛沁泓两掌撑地,脚一蹬,缓慢地爬起来。 方站妥,夹点娃娃音的女嗓便破空而至。「不好意思,我收制不及……」 闻声,高大的男性身躯为之一震。 接着,他听见带有几分犹豫、不确定的声音。「你是沁泓吧?」 洛沁泓默然不语,黑眸微瞇着,菱唇紧抿着,拳头紧握着—— 「是沁泓吧?」 他们不会再碰上头,而他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他曾经这样希望的,可悲的是他们还是遇上了……在同一所大学重遇了。 莫名酸涩味儿袭上喉头,洛沁泓紧握拳头,强逼自己嚥下那呛人的味道,然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挪动铅铁般的双脚,转身迎上那张熟悉不过的娃娃脸…… 「是这样没错。」 无垢大眼睛里的疑惑、紧张立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喜悦。 睇着那张写着兴奋的娃娃脸,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很久没见了……姐。」 也许是出于自残心理,乍听见自己嗓音的一瞬,他尝到了自虐的快感。 洛小漩好一会才自震惊中回神,嫩唇颤了两回,才颤颤巍巍地溢出字句:「那个……可以单独说句话吗?」 「姐,你怎说怎好。」洛沁泓二话不说就答应,并朝冷酷男生颐指气使。 收到指示,冷酷男生便默然离开,让沉寂的冷空气再次充斥狭长的走廊。 接着,带点孩子气的娃娃音突兀一响。「沁泓……你近来好吗?」 看着那张有点紧张的娃娃脸,洛沁泓弯唇笑答,但笑意始终没法达上眼际,那双泛蓝的黑眼还是冷冰冰的。「姐有心了,我过得还不错。」 察知言词间的疏离意味,洛小漩慌忙再开话题。「沁泓,你的眼睛……」 「我戴了有色隐形眼镜而已。」洛沁泓双手插袋,侧身而立,纵然俊容带笑,可道出的每句话总是刚好有一个刚硬的句点,彷彿不想与她交谈下去般。 顷刻间,周遭的氛围静肃得教人难以忍受,状况比面壁思过还要糟糕。 洛小漩暗吸口气,才储足勇气再开腔:「哦……沁泓,你现下住在哪?」 「宿舍。」洛沁泓简洁地答。 「那之前呢?」洛小漩细细吸气,再接再厉,试图提高他的谈话意欲,却徒劳无功。「在友人的家寄居。」 洛小漩试着再找话题,可怎样想,脑袋都只给她空白的抱歉。「哦……」 而他亦不打算给她时间去想。「没其他事了吧?」 洛小漩始料未及,整个人呆住了,一时三刻之间不晓得该作何种反应。 待她反应过来时,偏向淡薄的男性嗓音猛地响起,早她一步夺去发言权。 「要是没的话,那我先走了。」 她想开口留人,可声音却被叼走了,仅能眼睁睁看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躂——规律有致的踩踏声在寂静的长廊上回响着,那堵高墙般的存在正一步步走向尽头,凝睇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恐惧感席捲而至,淹没她的思绪。 「沁泓……」她颤唇轻喊,但声如蚊蚋,未能要他听见,故他脚步未停。 心脏一度紧缩,她下意把胸前衣衫掐得更紧,即使指尖陷入掌心亦不知。 「沁泓……」洛小漩又轻唤出声,可这回声音更小,近乎唇语。 他听不见她小得可怜的唤叫,续大步流星的往出口走去,可走不上几步,一股蛮力撞向他的背部——他直觉俯视,结果瞥见腰间多了两条交叠的藕臂。 黑眸方闪过错愕,身后便传来带哑的娃娃音。「沁泓……回来好吗?」 「……」 「跟我回家好不好?」她带嘎的嗓音復响,教他胸口又是一紧。 喉头发涩,洛沁泓吁了口气,藉以呼出栓塞于肺叶间那正在颤抖的空气。 「……你不怕?」 「怕什么?」洛小漩直觉反问。 「家里只有我跟你而已。」洛沁泓沉声提醒,盼她或多或少会有些少危机意识,可她却全然处于状况之外。「我知道……」 再吸口气,他强逼自己用平静的口吻诱导她别作傻事,可出来的声音却带嘎,难听得很。「我之前做了那种事,你不怕吗?」 「我……」洛小漩紧张起来,环绕他紧窄腰身的两臂不其然收紧,柔软的身子几乎贴紧他的,深怕他会不待她把话说完就给跑掉。「知道你是很讨厌我才会故意做那种事……」 她怎会想到哪里去?都长得这么大了,思想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单纯。 深吸口气,抑下于胸口乱窜的躁动,他再开口:「如果我说不是呢?」 「下?」 洛沁泓强行拉开腰间的箝制,旋身俯首凑近,看着那双镶满错愕的清灵大眼睛,扯出一个嗤笑。「如果我说我是想跟你做呢?」 然后,他瞥见她瞠大了双目,墨黑的眸心中的错愕升级为难以置信。 「怎样?这样也可以吗?」他穷追不捨的追问,只等她一个巴掌,只等她亲手结束谈话,只等她亲手结束这原本不该再有的纠葛。 岂料她非但没如他所愿,还垂瞳尷尬地道出比巴掌还要有威力的话来。 「……也是可以的。」 声音近似呢喃,却成功换来静默。「……」 沉寂的静默令她着慌,致使她捺不住开腔轻促:「……沁泓?」 「为什么?」洛沁泓问,嗓音比平日的低沉了几分,压抑似的。 「这……」洛小漩深感困窘,螓首垂得更低,颊上的酡色蔓延至细项。 紧盯着那张藏不住秘密的脸,他的内心期盼着自己并没有误解她的表情、她的言语背后所代表的意思。说起来可笑,他都现在还期待奇蹟出现,奢望她会有着跟他相同的情绪,奢望他们之间这份感情并不是单单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是因为……」 可他的奢想却再一次让她有机会将他打入地狱。 「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好不容易,洛沁泓才自话中震撼回神,反覆重复那个没法忽视的字眼。 「家人……家人?」 感知气氛不对劲,她急忙解释:「爸比出国旅行了,我只剩下你——」 没待她把话说完,洛沁泓便忿激抢白:「就因为我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就算牺牲多少也要留下我,即使要拿你的身体来满足我这个烂人也没所谓吗?」 不对劲的感觉更甚,可她过于紧张,未能准确找出不对劲之处。他的说法有点奇怪,可跟她想表达的意思差不上多少…… 至少她觉得只要他肯回家,怎样也没关係了——所以她用力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她清楚听见一声颇为响亮的抽气声。 洛沁泓使劲甩手,甩走抓过她两肩用力摇晃的衝动,用力深呼吸,强逼自己用平静的口吻跟她说话。「就因为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就算他日有机会被别人冠上『姊弟乱伦』之名,你也不在乎?!」可出来的口气还是有点衝。 洛小漩尷尬不已,窘迫地道:「这……我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姊弟……」 「……」洛沁泓瞅着她看不语,那状似审视的眸光瞅得她慌忙失措、语无伦次。「这……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说什么,我根本阻止不了——更何况,别人说什么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 「你在乎的是——我这个『唯一的家人』回不回家——你想这样说,对不?」洛沁泓冷着脸问,口气极酸,倘若细听,说不定还能听见那几不可闻的咬牙声,可她压根儿没注意到这项细节,睁着汪汪大眼楚楚可怜的瞅着他看。 「是……」洛小漩虚应,那双半载水气的眼睛令他无名火三丈起,耐性几乎被用光,而他亦不打算委屈自己,乾脆把无处可宣的怒火全迁到她身上去。 「那言下之意即是只要我肯回家,我想怎样对你也可以?」 娇小的身躯打了个寒颤,洛小漩几近不假思索的点了下头。「……嗯。」 几乎在下一秒,洛沁泓就接话,那歇斯底里的口吻像是快要抓狂似的。 「要你怎样都可以?你是认真吗?」 「……嗯。」洛小漩又缓慢地点了下头。 她是脑袋秀逗、看准他会像从前一样宠她纵她,还是她就这么没所谓? 顷刻间,脑袋闪过万千臆测,可没有一个不让他火大的。 「为了留下这个唯一的家人,要你牺牲这么多……真是委屈了你,姐。」 他讥讽她,可她的着眼点却只放在——「即是沁泓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瞥见那双澈圆大眸里那闪烁不断的期盼星光,他喉头紧缩,漠然别开眼睛,拒绝对上那双让他罪恶感丛生的大眼睛。「以后请多多指教了,姐。」 接下来,熟悉的孩子气要求又来了。「沁泓,打勾勾嚕。」 「……」 她又在讨承诺了,他迟疑了下才伸出尾指勾过她的小指,对她许下第三个承诺,然她像捡到宝似的笑开了,衝着他漾出一个儼如阳光般的灿烂笑靨—— 「沁泓,你肯回家就好了。」 那一刻,陌名的厌恶感窜入心底,原以为已被遗忘的自厌感觉去而復返。 她那纯真如天使般的笑顏一再提醒他的污秽不堪—— ※※※ 22「不要碰那里好不好……我会想上洗手间……」(慎) 刚洗澡不久的他穿着简约的黑色牛仔裤,赤裸着上身坐在床上,单手执着白毛巾擦乾仍处于半湿状态的银发。 湛蓝的眼睛瞟向那扇紧闭的浴室门,门后正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耳畔少了她的声音,周遭难得清静,除了洒水声外,就没有其他声音了,而他总算松了口气,偏白的大掌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他由得毛巾盖在发顶上,挨着床板仰首,出神地看着顶上那片天花,好使疲惫的脑袋稍作休息。 一整天下来,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个极度紧绷的状态,他一直都对她的示好不作理睬,为的就是刺激从小就有公主病的她发病,可她从未如他所愿—— 他所认识的她并不是这个样子,他所认识的她根本受不了一丝冷落,只要备受冷落,就会觉得受委屈,小姐脾气随后爆发。可现下却…… 她是在收敛她的小姐脾气吗?就为了能留下他这个「唯一的家人」吗?轻蔑的笑意不其然攀上嘴角,为了这个「唯一的家人」,她牺牲的还不少…… 喀一声的啟门声扯回他的思绪,他侧首看去,卧室大门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声音时远时近,过了一会,一枚小脑袋冒了出来,是顶着一头湿发的她。 接着,一抹欣喜的笑容自童顏跃现,难掩兴奋的娃娃嗓循着空气飘至。 「沁泓,原来你在这啊,我刚刚还以为你在客厅呢。」 洛沁泓没回应她的话,仅淡薄地命令:「过来。」 洛小漩怔了下,才缓步进卧室,来到他身处的床前。「沁泓,怎么了?」 她穿着印满松弛熊图案的粉色睡裙,幼项上掛了同色毛巾,裙子长度过膝,只有少许肌肤坦露在外。一如既往,她的穿着依旧孩子气,依旧和性感沾不着边际,可是……仍有能力令他衍生出拥她入怀的衝动。 一方唇角不受控的弯出嘲弄般的弧度,洛沁泓睇着她那张毫无放备的小脸,温柔地道出一个邪恶的邀请。「上来。」 娇滴滴的身子猛地一震,娃娃脸炸的一声红透了,儘管她神经再大条,也不会听不懂他言词中的暗示,故她反射性后退了半步,试图婉拒。「这……」 可他非但霸道的不给她说拒的机会,还提出比先前更无理的要求—— 「我不习惯自己一个睡,你得每晚陪我睡……」 长眸细瞇,洛沁泓注视满脸为难的她,等着看她发难。 同时间,他也在挑战她的底限,卑劣地想瞧她可以为了留住那个「唯一的家人」做到什么地步。若果当天被带回家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那对方是不是能享有相同权利?思及此,原已熄灭的怒火復燃,让他感到有些少烦躁—— 「不行吗?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肯回家,我要你怎样也可以吗?」洛沁泓沉声开腔,听似是追讨权益的质问,实则是故意刁难,可他擅长掩饰自身情绪,故思绪紊乱的她压根儿没发现这一点。「是这样没错……」 「上来。」催促的声音如雷贯耳,震得她方寸大乱、浑身轻颤,娃娃脸上难色更甚。「沁泓,那个……你不是有女朋友吗?这样做不是太好吧?」 「你倒是提醒了我,那我回去了——」秀眉轻挑,洛沁泓故意板起脸装佯生气,一条劲瘦的长腿作势跨下床。 「不——」原以为她会知难而退,岂料她撞进他怀里,把他当成是救命浮木抱得死紧,怕他会消失似的样子。「沁泓,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 那双沾了水光的大眼睛、那略带哭腔的哽咽,均令他难受心酸,他强逼自己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也强逼自己别对她有所期待,但再三叮嚀,还是止不住汹涌如瀑布般的情感。他能否把她的行为解读成她在乎他、她着紧他,就单纯是在乎『他』,而不是『唯一的家人』,所以她才介意别的女生的存在? 几近不由自主地,他伸手覆上她的颊,长指肆意滑动,感受肌肤上的丝滑触感。他希望她是这样想的,但残存的理智却一再提醒他事实有多残酷—— 「沁泓……这样可以吗?」洛小漩小心翼翼地问,慌乱深深雋刻于眼底。 纵然现在的她看起来很可怜,儼如隻无助的小猫,可他却没法生出爱怜。 唇畔扬出一个极浅的弧度,他悽然一笑。 也许,他的耐性、他的温柔,早在过往用光了……现在的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欺负她,把她欺负得很惨。也许是想透过服復她来拯救过去那个遍体鳞伤的自己,也许是想透过伤害她来让自己再受一次重创—— 「吻我。」 果然不健全的人都有着不健全的心理,正因为不健全,所以寻求救赎。 「下?我不会……」她惊恐的瞅着他看,小脸上犯有难色,嗓音抖如落叶,那模样好不可怜,却激不起他一丝怜悯。 他也没勉强她,只是沉默地推开她欲下床,可腿还没有机会碰着地,一股蛮力又袭向他的胸怀,慌张的嗓自怀中响起。「等等——我……试试看……」 洛小漩一面胆怯,水亮大眸微垂,胖嘟嘟的粉颊上涂满羞赧之色,那醉人的酡色彩甚至有蔓延至细项的趋势。 之后,没人打破缄默,室内恢復寧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依然没有进一步行动。 终于肯放弃吗?正当洛沁泓忽视落寞感欲起来之际,双肩一重,热力循着光裸的肌理而至,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何事,柔软的触感挤压他的双唇,着实地吓了他一大跳。他定神细看,便近距离迎上了一双视死如归的眼睛…… 她依循他的意思,吻了他。 心间一阵躁动,他全身绷紧,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息。 绷紧的面容令原是线条冷峻的脸庞添了几分严酷,洛小漩误将他的紧绷解读成不悦,心一慌,嫩唇死命压向他的,双目紧紧闔上,那送死的模样彷彿在诉说着这已是她的极限。 努力了好一会,感觉到对方仍像个木头人,洛小漩易起一方眼睛,偷瞄他的表情。瞥见那双眸色稍深的眸冷瞪着她看,她心漏跳一拍,粉脣自动退离。 ……这样可以吗?洛小漩张唇欲语,一股蛮力贸然袭向脑际,弱弱的声音方逸出唇畔,便迷失于他的唇舌间。 在她茫然的眸光底下,他用力吻着、纠缠着,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霸道地佔据她柔软的每一吋,他要她眼中只有他一人,要她成为他的——疯狂的念头缠绕着他,驱使他去佔有她,他肆意掠夺她的甜美,直到她快要窒息,才自一片迷乱中清醒过来。他在做什么?明明要让她知难而退,可他现下却在…… 「沁泓……」柔弱的童音唤回了他的神魂,只见她睁着水眸,微喘着问:「这样就可以吗?」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那张被吻得红肿的唇,长指自有意识探出,来回轻抚数来遍,妄想能抹去他的暴行,可那嫣红色彩依旧鲜艷,彷彿在嘲笑他的行径。 然后,他放弃了,而放得极轻的娃音亦旋即响起。 「沁泓?」她表情憨呆,眼睛如罩了层水雾般,惹人心生爱怜。 可縈回于脑际的就只有……狠狠蹂躪她的念头。 接着,他听见自己过于淡薄的嗓音,并睇见震惊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 「取悦我。」 不知为何,他竟为此而高兴——他的心态何时扭曲到这一个地步?也许早在没有她在的年几间,他变了太多,变得不会呵护这个如同公主一般的存在。 「这……我真的不会……」 冷眼看着她一脸为难,酡色染满童顏和雪项,他没多说什么,推开怀中的人儿欲离。这回,她应该会放弃了吧? 出乎意料之外,结果竟跟上回一样,脚还没有机会碰上地面,他又被蛮力按回原处,着急的童嗓又是一响。「等等——我试试看……」 这回,她的头垂得低得不能再低,几乎可以贴到胸口去。 敏锐的感知搭着他两膊的小手微微收紧,慌乱的嗓音随之而至。 「那个……你可以躺下来吗?」 蓝眸闪过错愕,他惊讶得答不上话来,可惊吓的事不只一宗,就在湿热感侵袭他的耳壳,顺着他的颈脖蜿蜒而下……就在他瞥见她的粉唇嫩舌在他结实的胸前落下细碎的舔吻时。 原以为她会甩他一巴掌,原以为即使她敢,做了一半就会放弃,可她却出奇的毅力十足,吓得他不得不推开她—— 「这样可以吗?」洛小漩问,脸上红霞未褪。 他不发一言,只是眼神复杂的盯着她。 明明是在为难她,要她知难而退,要她放弃与他同住一室的蠢念头,可他却在不觉间享受她的服务。明明她的吻、她的动作都很生涩,就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似的,可他却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甚至还听见心底深处最真实的心音,更被情感反过来掌控理智。 然他在她错愕的目光下,把她压到柔软的床铺去。「你真是很不会弄,男朋友都没教你吗?」 洛小漩面红一阵、青一阵,但尷尬非常的她仍勇于正视他的双目。「我没男朋友……」 那双清澈如潭的眼睛,教他为之胆怯。 「之前呢?」洛沁泓追问,表情有点复杂,纵是居高临下理应佔尽地利优势,可气势却比他身下的女人还要来得薄弱。 圆润娇软的身子抖了个两抖,洛小漩才颤着嗓答话:「都没有……」 她的回应不期然换来沉默,大抵是受不了对方的冷默,洛小漩主动延续话题,目光游离不定,定在他有型的下顎上。 「那……果然像小学时小花说的那样,我长得太胖了,没男生会喜欢我的——」她的感言还未发表完毕,洛沁泓便逕行抢白酸她,用那言不由衷的口吻。「对,没男生会喜欢你。」 也许,就只有他这么傻爱她十一年,换来的就只有她一句没男生喜欢她。 「也是的……」洛小漩鲜少地没反驳,虚声附和他的说法。 如应声虫般的附和未能让他高兴起来,反而令他难受极了。 她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反驳?为什么要让他看起来像个坏人似的?他恼在心头,但极为克制自身,没让心中的不满曝光,但还是被粗神经的她察觉得到。「沁泓,你……是不是不高兴?」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唯唯诺诺的口吻害他的胸口又是一紧。 「对,就因为你的表现太逊了。」洛沁泓盯着她的眼脸,用着讥讽的口吻道出言不由衷的话来,瘖哑的嗓音儼如强抑着什么情绪似的,直教洛小漩心下一震,蕴酿多年的内疚感倾巢而出。「对不起……我不会这些……」 那微慄的嗓音,教他心头禁不住一颤,也教他的唇禁不住覆上她的。 他勾缠她羞怯的舌,吮吻她柔嫩的唇瓣,肆意掠夺她的甜美气息,与此同时,大手撩起她的裙襬,顺着柔滑的肌肤往上探去,摸索着她敏感的身子。 其实她会,他才该要生气,他不是不知道。 可他现在也感到生气,生气自己为她在他离开以后没男朋友这个而高兴,更生气自己到现在还未放低这个无论怎样伸手也触碰不到的女孩。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长及小腿的薄睡裙里头有穿内衣、内裤,可他当时还是起了歪念,看着那张熟睡得毫无防备的脸,衍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想吻她、抱她,想用手膜拜她身上每一吋,想用唇舌嚐遍她身上每一处。 也许,那时真是憋太久了,所以才会因为一时衝动做出不该做的事来。 指掌沿着她柔软的胸而下,越过小腹,挑起那层菲薄的布料,膜拜那片柔软的湿地,透过指腹感受她的温度、她的颤慄。 「沁泓……」她轻唤他的名字,吐气如兰,声音似吟。 「怎了?」他含着她小巧的耳珠,含糊地问。 「不要碰那里好不好……」粉唇发颤,吐出来的声音几近抖不成音。 「为什么?」他耐心地问,大手在那片湿润土地流连忘返,不经意引出一池春水濡湿他的指掌。 「我会想上洗手间……」她喘嘘嘘,无助的两手在被单上扭出多个小结。 闻言,洛沁泓忍不住笑了。「白痴。」 「沁泓,我真是……」 知悉她想说什么,他没让她把话说下去,只是注视那张意乱情迷的小脸问:「那次之后,没人抱过你吗?」 「没……」 其实这一点,她的身体、她的反应都反映出来,可他就是想她亲口确认。 「沁泓……那个不要碰那里好不好……我真是很想上洗手间……」她羞怯的请求又逗乐了他,他又忍不住笑了。「那我不用手碰就可以了吧……」 在洛小漩以为折磨完结之际,便惊感下身最贴身的衣物被拉了下来,她还来不及抗议,双腿便被分开了,抬高并扛在他宽阔的两膊。 眼看他俯首,洛小漩深感不妙直觉喊不—— 可她还来不及拒绝,一股羞人的热源突发闯入她的体内,教她浑身一颤。 她感觉到他唇舌的蠕动,她想开口抗议,可抗议的声音却适时转化成丢脸的呻吟,两腿被两隻有力的大掌制住了,她只能无助的抓着被单娇泣着,被动地任他为所欲为,放任羞耻与欢愉交织而成的感觉折磨她全身的感官—— 他贪婪地吞吃着她的味道,贪婪地汲取那彷彿是纯洁的象徵。 她很乾净,真的很乾净……乾净得……让他感到莫名厌恶。 她的乾净一再提醒他的骯脏,提醒他这双手早就失去了触碰她的资格了。 同时也提醒了他,他的人生没有阳光,也不可以有阳光。 故此,这个如同阳光一般的存在,他不可以拥有。 23 她说:「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男人。」 第六章 一觉醒来,她只感浑身酸痛。 一整晚,她被要了不知多少遍,不知在他的床上攀爬了多少遍…… 总之当她以为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就会利用各式各样羞人的手段折腾她。 脑中反覆播放一幕幕限制级画面,再三提醒她昨夜的疯狂。 敏感的肌肤上有着他的痕跡,虚软的腿间仍残留着酥麻的欢愉。 任她想破脑袋,她都不曾料想过他会吻她那里,光是用回想的,就觉得很色情……转过头,另一半的床位是空的,他的人不在床上……他离开了吗? 恐惧如螻蚁般蚕食她的心脏,也不管自己身上只套了件宽大的白色衬衣,洛小漩便光着两条腿儿,忍着腿间的酸麻,一拐一拐的奔出房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 她大受打击,僵立在原地,乌黑的眼睛紧盯着那扇紧闔的大门,任由落寞感循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他真的离开了吗? 想法方自脑中冒出,喀勒一声,位于她右手边的洗手间门开啟了。 循声看去,便瞥见一名裸着上身,身上只穿了条牛仔裤,颈脖掛了条毛巾,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银发男生。 是他。 他没有离开吗?这个认知令她欣喜若狂,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沁泓,我还以为你离开了——」 闻言,俊美的脸庞上游走过一丝不自在,可转眼即逝,浸醉于喜悦中的她没察觉到这项细微变化,而对方显然有心掩饰这点不慎流露出来的真实情绪。 俊容带笑欺近,洛沁泓低问,沉嗓带磁:「你一大清早就来诱惑我吗?」 脸颊一热,洛小漩羞怯的垂眼,嗓音软软的,有别于平日充满青春活力的娃娃嗓。「下?我没——」声音方逸出唇际就含糊掉,在他的唇舌里融化掉。 细腕被牢按在墙上,她感觉到烫人的高温涌至她的喉咙深处,也清楚感受得到他指尖的动作,温柔的爱抚令她浑身酥软,要不是她被压向墙,恐怕早就在他热切的索求下软倒。结果,他们耗了大半天都在那门子的事宜上…… 「对了,昨天的结果怎样?」清脆的女嗓驀然在耳畔一响,扯回她飘到大老远的思绪,跟她说话的是吴美丽,跟她一同升读台大的高中同学。 「我要是没课的话,也会走一趟……」吴美丽哀叹,后悔自己未能出席。 「……」洛小漩张口欲言,可脑袋突然当机,不知从何说起。 受不了友人支支吾吾,吴美丽追问:「喂,别吊人胃口,咱们系里那个银发的卡尼尔是不是你弟?」 「……是。」 吴美丽瞠目结舌,好不惊讶,惊魂方定,便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那真是挺爆,那之后怎样?他有没有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劝他回家?」 一连几个问题教洛小漩有点吃不消,她选择避重就轻,回答最后一个提问。「有,他答应了我回家……」 「这么好说话?」吴美丽一面难以置信,老是觉得事有翘蹊,尤其是瞥见洛小漩两颊浮现两朵形跡很可疑的红晕。 「他对你做了什么?」吴美丽试探性的开腔,结果却换得某人爆红的脸。 「看样子,他做了很不得了的事——」 纠结了一会,洛小漩站起来,上半身越过桌子,靠在友人耳畔窃窃私语。 「什么?什么?」吴美丽越听脸越红,像熟虾子似的,她以纤手搧风,好使脸上的热度褪去,另一方面,亦忙不迭向友人发表心里所想。 「小漩,怎样看他都是喜欢你的好不好?」 洛小漩面色一沉,不假思索就反驳:「你想错了,他很讨厌我才是……」 强忍着上前摇晃友人的衝动,吴美丽平心静气地道:「我认为一个男人不会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做这种事——」尤其是像洛沁泓那种绝种好男人! 洛小漩了无生气的回话。「生理衝动吧,这个年纪的男生容易衝动……」 但对着你不会轻易有生理衝动,除非有孌童癖……吴美丽很想这样说,可又怕伤到友人的弱小心灵,故扯到地方去。「那你让他知道你的想法了没?」 「……什么想法?」洛小漩迟疑了下才问。 「你喜欢他的事呀。」 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似的,洛小漩激动异常:「我何时说我喜欢他呀——」 也许激动能够透过空气传播,这回轮到吴美丽激动。「下——你说笑吧,你肯和他做这种事,那你这不是叫喜欢,是叫什么?!」 简单一个提问堵住了洛小漩的嘴,她面色一白,垂首沉思了好一阵子才喃喃道:「这不同……」 吴美丽按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顿显无力地问:「哪里不同……」 这么一来,洛小漩沉默得更久。 「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难道你只当他是弟弟?」感觉很可怜……连禁果都吃了,还要是你情我愿那种,可恨的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尔后是一刻冗长的静默,在吴美丽试图再接再礪打破僵局之际,沉默许久的人儿终于大开金口,用那颤抖的嗓音。「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男人。」 ※※※ 24 她只是想跟他永远在一起……所以永远当家人就够了。 夜色如水,他瞅着怀中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走或是留?要是走的话,就得赶在天亮之前。 深睇了那张清纯的童顏一眼,他试图拉开缠抱在他腰间的两条藕臂,他自问已放轻手脚,可怀中的人儿还是察觉到,纵然睡得极沉。 小猫咪般拿脸颊蹭了蹭他结实的胸膛,她秀眉轻蹙,略显不安地囈语着。 「沁泓,不要走……」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他一遍又一遍的聆听着。 结果,他不再试图解开她的箝制,也没再想离开,就因为她要他不要走。 对于她鍥而不捨的挽留,他曾强逼自己对她耍狠,可他还是做不来,还是狠不下心——正因为他狠不下心肠,结果一切都乱了套。 果然,早在发现她也在时,就该逃……也不该跟她说话,千万个不该,他最不该的是不该考验自己向来薄弱的自制力,更不该低估她对自己的影响力。 真可悲……他到现在还受她影响,她的一颦一笑都在牵动他的情绪。 轻吁口气,他回抱怀中的娇躯,下顎轻抵她的发顶。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她要的是一个家人,一个亲人……可他不想要这个家人身份,他想成为她的男人,成为她心上最重要的存在,可现实却残酷得足以要他窒息。 他曾想过离开甚至逃得远远,要她永远都找不着,可他最终还是留下来。 这样的关係是不对的,他不是不知道,他应该教晓她这点,可他潜意识却希望她永远都不要懂,甚至自私的希望这种如同踩钢线般的关係能持续下去。 纵然不想承认,他还是得承认—— 他到现在还很爱她,很爱这个永远都不会爱他的女孩。 ※※※ 近来的生活大部份时间都在他那张单人床上度过,稍为过得有些少靡烂……起初她还是有点不习惯这样的互动,甚至觉得有点挤,可渐地却开始习惯了,甚至迷上了那种互动,那种呼息交融、两俱身躯紧贴在一起的互动。 广三祟光百货。 下午时份,快到下午茶时段,百货公司里外都是人,人头挤拥,玻璃门外,聚集了不少正在等候朋友到来的年轻男女,而吴美丽恰巧是其中一人。 吴美丽臭着一张脸,两臂环胸,右脚踏着烦躁的拍子,直到一个身材矮小、头带皇冠造型发箍,打扮清纯甜美的长发小女生出现在她面前为止。 「洛家大小姐,敢问现下是什么时候?」吴美丽两手搔腰,对眼前那个走甜美可爱路线的小女生怒目相向。 洛小漩自知理亏,眨眨无辜大眼,装小可爱安抚对方。「美丽姐别生气别生气,经常生气容易出皱纹,会提早衰老啦,人家已经尽量赶来了——」 可对方却完全不吃这一套,甚至不管会否惹来路人的侧目,出言教训:「明明是你自己约人在先,你竟然敢给我迟到整整十五分鐘?!」 「那不是人家的错啦——」洛小漩鼓着两腮,娃音掺着满满的无奈,那模样相当可爱,令人没法继续生气。「算了吧,别有下次,不然我不鸟你——」 获得赦免,洛小漩连细想都不用就马上答应,不过承诺能否兑现就只有当事人才晓得。「人家保证没下次——」 「你上回都是这样说——话说回来,你竟然约我逛街,你这傢伙终于良心发现吗?我还以为你有异性没人性了——」吴美丽边说边戳那枚脑袋瓜数记。 「很痛啦,别戳人家的头啦,会变笨的嚕,再说人家可是很有人性的说。」洛小漩蹙着眉头,小手揉着受创处,好不可怜,令人很有衝动出手蹂躪一番,不过吴美丽还没有机会再次施以毒手,洛小漩就模仿电视剧集的角色对錶。「好了,现在是二时半,任务开始,是时候出发——」 「下?任务?什么任务——」问题方逸出口,咻的一声,吴美丽整个人就被那个比自己矮上整整一截多的洛小漩拐进百货公司。 洛小漩抓着友人在密密的人群里穿梭,左挤右插,好不容易才杀出重围,来到一个空旷些许的地方。 「这层是卖服装的……你想买衣服吗?」吴美丽询问,但拉着她跑的洛小漩并没解答她的疑难,只是一昧拉着她往不知名的目的地走去。 走着走着,两女就来到售卖鞋子的区域。 「这边是卖鞋的——」吴美丽不住提醒,深怕那个负责带路的搞错方向。 洛小漩四处张望,没好气地应声:「我知呀——」 「下……你想卖鞋子呀?」 刚消除了一个疑团,另一个疑团又冒出来了,就在吴美丽被逼顺着某位女士围着名鞋区打了一个鸽子转的时候。「你究竟在找什么?」 轻点着粉唇,骨溜溜的眼东张西望,不知在搜索什么。「p字开首……」 「p字开首?」 在吴美丽仍一头雾水之际,拔高了几度的童音暴响。「找到了!p字!」 「找到了?」吴美丽循着友人的目光看去,一个极长、不太像是英文的品牌名字跃入眼帘。「palladium?什么来的——」 只不过疑问很快得到解答,皆因陈列架上的鞋子都在无言告诉吴美丽—— 「这里是卖男装的!」还要是卖军靴的……搞啥? 洛小漩意欲回应之时,一名售货员前来询问:「小姐,有什么帮到你?」 洛小漩略显不耐烦的扬手,口吻不佳的打发道:「我待会儿再找你——」 「好的,那小姐你慢慢看——」说毕,售货员便移身微笑退开。 眼见洛小漩点着唇儿,死盯着陈列品蹙眉深思的模样,吴美丽忍不住又问:「喂喂,你何时爱穿男装?还要是军靴……」 担心友人因一时衝动而行差踏错,故吴美丽未待友人答腔,便好心提醒:「小漩,你有点自觉好不好……像你这种标准小萝莉身材是不适合穿军靴的……那只会像小孩穿大人鞋一样古怪好不好?」 洛小漩鼓起两腮,装佯生气的样子。「啊美丽姐,你这下是歧视小萝莉吗?人家也有穿军靴的权利——」 「但你应该穿些可爱的……这种太man了……」吴美丽好言相劝,语重心长,却只换来对方投来一记白眼。 「什么啦?我又不是买给自己……」浓重的娃娃音配上那张明摆着是装出来的无辜嘴脸,令吴美丽意会自己被耍了,她也没太生气,只是询问自己比较在意的地方:「那你买给谁?」 「沁泓呀。」洛小漩答得好一个理所当然。 友人的反应是值得惊讶,不过最需要惊讶的是——「他有穿军靴的吗?」 洛小漩仰眼思考一阵才道:「不过是短身那种……应该是这个品牌……」 「p字开首吗?」 「对啊,我只记得是p字开首——」洛小漩偏首,漾出天真无邪的灿笑。 「赫!你连品牌名字都没抄下来?!」 「你把话当真?我开个小玩笑娱乐一下你而已——」 吴美丽无力翻翻白眼,追问:「……好端端为什么突然买军靴给他?」 「他快生日了,所以要选礼物嚕。」 「他何时生日?明天?」 「二月二十日。」洛小漩答得极快,不用思考似的。 「现下才几月?才八月……再说,男生有一两对军靴不代表是喜欢——」 「可是……」孩子嗓音稍稍提高,洛小漩戮戮手指,表情煞是无辜。「人家这一阵子见他天天都在穿嘛……」 乍见洛小漩一面无辜状,吴美丽一时按捺不住k了下她的小脑袋。「少给我装无辜,我不吃这一套——对了,会不会是新买的,才秀一下?」 「不啦,看起来有点旧了……我猜应该穿了满久……」话说到尾,洛小漩如梦初醒什么似的,连忙补充:「啊,对了,还有,那是一两年前的款式!」 这傢伙还当真做好了资料蒐集……而且观察能力还满不错呢,噫?不对呢,这个自我中心主义者哪会留意别人的喜好?真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疑团尚未解开,难掩兴奋的娃嗓贸然一响。「呀,找到了!」 然后,两女不约而同地盯着价钱牌惊叹出声。「二千八百新台币……」 还要非常之有默契的附加一句感言。「男生喜欢的东西当真不便宜……」 说毕,两女对望,引发疑似是眼神交匯的事件来着。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洛小漩,她竖起食指,认真地说:「我给你一个讚!」 也不晓得是不是白痴是会经空气传染的,吴美丽仿傚洛小漩的做法竖起食指。「我也给你一个讚——你这傢伙玩脸书玩上癮?」 「你自己不也是,少五十步笑一百步啦——」洛小漩淘气的吐舌。 跟着又是一番没营养的言论,二人没营养了好一会,话题才拉回正轨。 「小漩,你有带这么多钱出来么?」 「没啦……」 「那用信用卡付款……」 「我只有附属卡……」 「这么好?那就不用管价钱问题……」 「说起来也是……」洛小漩頷首讚同,可费煞思量后又觉得这种想法不太好。「不对呢,那是他的钱来——」 「他的钱?」即是什么意思? 漠视疑问,洛小漩握拳搥打掌心,激发士气。「我还是找份兼职好了!」 这傢伙跳题也跳得太快了吧?「他的钱即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有心抑或是无意,洛小漩逕行扯到别的地方去。「现下先选一下款色好了……米色红格子、黑色、石磨灰格子……美丽,你道哪双比较好?」 吴美丽一不小心就坠入某人设下的圈套,被牵着鼻子走。「米色吧……」 「可是很容易弄脏……」 挑挑眉,吴美丽取而求其次。「那黑色吧——脏了也看不见——」 「黑色又好像不太适合他呢……」 眉又不受控往上挑,吴美丽选了剩下来未被否决的。「那灰色吧……」 「美丽,你也认为灰色好呢?那就灰色吧——」洛小漩笑逐顏开,捧着鞋子时所露出的兴高采烈模样像是巧遇知音一样,看得吴美丽面部局部性抽搐。 「早知道你会这样说了!你果然是女人,压根儿不是真的想要意见,只不过是想找个人认同自己而已——」 「知我者莫若美丽姐你——」洛小漩乐得笑呵呵。 互闹了对方好一阵子,洛小漩才跟友人分享自个儿的想法。「选黑色最安全的,但我见他之前那对是银白色的,所以就想买一对差不多的……」 这个公主病患哪会留意人家穿什么?连顏色什么都记住……吴美丽瞇眼审视那张带点期待又不知为何会傻笑的娃娃脸,那摆明是……堕入爱河的蠢脸! 「你根本就是喜欢他的吧?」吴美丽毅然下定论,原以为洛小漩会像上回那样激动反驳,可对方这回却没回话,只是弯唇笑了笑。 默认?不会吧?「小漩,你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有呀。」洛小漩笑答,一双眼睛和一双小手正忙着研究那隻目标军靴。「原来可以拉直的啊?有两种穿法,很不错——」 察知某人又借故扯开话题,吴美丽也没追问,仅提醒:「你呀,担心你又忘了这个,在我面前发病好了,你别又像从前那样,把一切当成是奉旨——」 「遵命,长官。」洛小漩站直身子,笑着做了个敬礼手势。「小女子会收起公主模式了,长官你放万二个心好了——」 「我怕你忍不住在他面前原形毕露……」吴美丽又说,言息间尽是担忧。 洛小漩愣了下,粉嫩嫩的唇儿弯成新月。「不会啦……曾遇上鬼,我怕黑了。」可笑意却达不上眼际,那双清灵的黑瞳深处始终隐含着阴霾。 她怕黑了,真的怕黑了,极度怕黑。 「你记住你说过什么才好。」 宛如变魔术般,眼里的阴霾于瞬间消去,不曾存在过一般,取而代之的是稚气十足的笑顏。「嗯嗯,是的,长官!我会努力做一个有礼貌的乖宝宝!」 「哈,乖宝宝,让金鱼姐姐掐一下面颊吧——」 「噫——讨厌啦,金鱼姐姐你变态、你孌童,人家才不要呢——」 「你这样说会令我更有衝动掐——」 「你根本就是喜欢他的吧?」 美丽又问她相同的问题,不过这回,她没反驳美丽的话。 喜欢吗?其实她早就发现自己喜欢他的事,早在他不在家的那段日子,她就意识到了……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的事。 她很想得到他的喜欢,很想很想,每次他吻她的时候,她都很想大声跟他说,她很喜欢他,可是……她不能说喜欢。 她怕会吓跑他,怕他这下一走,再也不肯回来……只要当家人就够了,她不奢求得到他的喜欢,再说,他有女朋友了,她不可以像从前一样这么自私。 不说出口,他们仍能当家人,仍是一对姊弟。 不说出口,才可以永远在一起,只有家人才能永远待在一起。 尚记得爸比出国旅行前曾单独跟她说过一句话,至于是哪时,向来善忘的她早就忘了,不过那句话,她直到现在仍记得。 「你这种脾性再不改改,会拖累沁泓的……」 那时的她根本没把话放在心上,直到他离开,她才记起。 她知道,她的存在只会拖累他,可她……还是想继续拖累他,不过她会努力做一个轻一点的包袱,让他的累少一点。 对不起,爸比,请原谅她的任性。 她只是想跟他永远在一起……所以永远当家人就够了。 ※※※ 25 他说:「嗯,担心你有事,你的电话没人接听。」 时针搭在阿拉伯数字十二。 漆黑的房子里空荡荡的,几乎落针可闻,寧静得不可思议。 没着灯的大厅里,一个作悠间装扮的银发男子端坐在长沙发的一端,他单手托着头,幽黯的蓝色眼睛紧盯着大门直瞧,深沉难测的眸光不曾挪开一分。 现在十二时正,她还未回来。 感觉到在他大腿上蜷曲而眠的小柴犬撑起身,摇着小尾巴跳下沙发,奔到大门去,长眸微瞇,他盯得那扇雕花大门更紧。 锁匙转动的声音悄然一响,紧接而至是细微的啟门声。 缕缕源自于走廊的昏黄灯光映入,稍为照亮了那抹方鑽入来的小身影。 洛小漩带上门后,摸摸热情欢迎她的家犬,深知家犬在欢迎人时有吠叫习惯,她担心会吵醒正在睡觉的他,连忙低声下指示。「嘘,乖,小声些啊。」 家犬听命的趴伏在门前,侧首望着女主人越过自己,往对面的角落走去。 洛小漩没着灯,窃手窃脚的走到位于角落处的晾衣架,伸手欲拿换洗衣物时,一把过于低沉的男性嗓音微地一响。「怎么这么晚?」 吓得洛小漩三魂不见了七魄,全身僵硬。 首要之务是着灯,可不知名的阴冷氛围却选在这时牢牢包围她,害原是心虚的她更心虚,眼睛不敢乱瞟、身子不敢乱动。 接着,她清楚听见自己有点生硬的嗓音。「沁泓,你还没睡啊?」 短暂的静默过后,听起来有点陌生的淡薄嗓音才缓缓响起。 「嗯,担心你有事,你的电话没人接听。」 「噫?可我的电话不曾响过……」洛小漩半信半疑地自包包里掏出手电,萤光幕透着的微弱灯光,让她发现当真有几十个未接来电纪录,铜铃般的大眼睁大了,眼球几乎要掉下来似的。「我忘了自己在看戏时调了静音模式……」 此话一出,将近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又响起了一把极度淡薄的声音,而且,不知是她多心或煞有其事,她老是觉得有两道如刀刃般的眼光在刺杀她。 「看戏?你不是说你去百货公司买东西吗?」 洛小漩心下一震,他发现了她的大计吗? 咽下紧张,洛小漩小心翼翼应对:「这……逛完百货公司再看戏呀……」 这回,黑暗里没有回应的声音,原以为话题终于结束,正想松口气之际,近似质问的提问又丢到她头顶去,他咄咄逼人的口吻,听得她一个胆战心惊。 「你不是说买东西吗?怎么都不见你的战利品?」 是她错觉吗?怎么她会有一种被审问的感觉?怎么她觉得自己在演那些妻子晚归,丈夫不高兴的无敌八点档? 「这……因为看不上眼……」洛小漩慌张陌名,随口打发穷追不捨的他。 呜呀,他可不可以别再问?她很心虚…… 过了将近一世纪之久,他才大开金口,嗓音还是她不熟识的冷若清泉。 「是这样吗?」 「是……」洛小漩虚应,很无力的那种。 尔后是一刻冗长的静默,周遭的氛围紧绷得很,她有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沁泓?」 出乎意料之外,他没再追问,只是用那稍为欠了些少温度的淡嗓说话。「很晚了,快洗澡睡觉,衣服我放在柜顶,不用餵那傢伙了,我已经餵了。」 「是是是——」洛小漩闻言如获大赦,一个箭步奔入浴室,手忙脚乱的带上门。确定自己安全了,绷得极紧的神经才得以放松……她挨着冰冷的门板,从中汲取安全感。是她过敏,抑或是他在生气?感觉很可怕的说…… 不过不接电话这个是挺欠揍的,要是换作是她的话,早就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说不定还会要对方乾脆把电话丢了——美丽曾跟她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也不想被人骂个狗血淋头,方才的想法请当作不曾出现好了。 就着眼梢馀光,洛小漩瞄见用来载换洗衣物的架子里放了她的衣服,衣服叠得整齐,显然是出自他手笔,她向来都是随手抓起衣服毛巾,就直接丢到架子去,才不会花这种心机。 缀满蕾丝的内裤放在最顶,缎面质感柔滑,她看着、看着,两颊隐隐发热,是他叠好拿来……那即是他曾触碰那块最贴身的衣物。 一想到他指尖的馀温仍残留在柔软的布料上头,某些脸红心跳的画面跃入脑际,害她不住颤抖,热气在身体乱窜,最后集结在她粉嫩的两颊。 两手掩着火烧似的双颊,讨厌啦,她在想什么?总觉得很羞人很丢脸…… 在她亢奋不已的时候,一把颇为扫兴的声音响起。 「你别又像从前那样,把一切当成是奉旨的——」 思绪猛烈一顿,换洗衣物是他拿来,而他还体贴的把它们叠好……糟了!她一不小心又觉得他替她做这些是最理所当然的事…… 一抹灵光打入脑际,她瞠圆了大眸,小手微掩着下半张脸,最离谱的是——她今晚和美丽聊得太开心,完全遗忘了餵食家犬一事……她原是坚持将照顾犬隻的重任扛到身上去,还说不想麻烦他,她回来会餵牠…… 她挫败的呻吟,抱着头蹲到地上去,乖宝宝果然不是人当的。 才自厌了不够个几秒,洛小漩就决定将烦恼拋诸脑,算了吧,多想无益。 拋却烦恼以后,心境届时豁然开朗,洛小漩如常站在淋浴间,边冲澡,边用童嗓哼唱着轻松愉快的流行曲。 浴室门内水声沙沙,浴室门外,一名面色阴沉的男子两臂环胸,斜挨着对面的墙壁,微瞇着阴鬱的蓝瞳,眼神复杂的紧瞅着那扇紧闔的门扉,聆听着自里头传来的甜美歌声。 水声不断,歌声不绝。 男子如尊石雕般立在该处,直到水声停歇,他才挪动脚步,在不製造半点声响的情况下,转身步入黑压压的卧室,掀起被子,躺进被窝里,闔上双目。 寂静的四方空间里,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零碎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浴室门被轻轻打开了,洛小漩执着掛在细项的毛巾其中一端揉着半湿不乾的发丝,缓步走进卧室。 藉着窗外映入的微弱白光,她瞥见单人床上有一抹修长的人影,愣了下,把毛巾掛回门后的衣架上,才放轻脚步走近。他睡着了吗? 悄然爬到床上去,她睇着那张即使睡着还是美得惊人的脸蛋,主动伸出两臂抱着他,把脸深埋进那令人心安的胸怀里去,不够三秒就沉沉睡去。 淡淡的月华映入,倾洒在那对相拥而眠的男女身上,让他们看起来儼如罩了一层银暉,令画面看起来格外柔和温馨。 此时,原应睡着的男人缓缓掀起眼皮,粼粼银光映入蓝瞳,他睨着怀中的人儿,陷入沉思。 26 「我会餵牠的,你放心去玩吧。」 第七章 温暖的日光越过窗櫺,洒落在她稚气未脱的睡顏上,向来有赖床恶习的她惯性皱起一双眉,把眼脸深埋他的胸膛,躲避光芒的侵扰,继续她的美顏觉。 但返回睡乡才不够半分鐘,洛小漩就惊醒过来,双目暴睁,一副标准见鬼状。兼职!今早要去面试! 坐言要起行,决定好要做兼职赚钱那天的一个礼拜后,美丽就介绍她到她正在做兼职的地方打工。她答应了美丽绝对不会赖床,她怎会忘了这个?!现下都几点了?! 欲转身查看床边的闹鐘,可身子方挪动,便遇上阻力,直到这一刻,洛小漩才忆起自己被囚禁在一个狭窄的怀抱里。 仰眼,对上了一张正在沉睡的俊顏。 他还未醒吗?见天色尚早,而他有似乎睡得很熟的样子,洛小漩不敢唤他起来,只是儘量放轻手脚,试图拉开那两条不知何时缠紧她腰际的臂膀,可任她动作再小心,还是惊动了那个沉睡的男人。誒? 她的手才刚碰上他的小臂而已——是她天生神力,抑或是像言小描述的那样男生都是浅眠的?她明明已将力度调到最小…… 长眸徐缓掀开,温柔的蓝眸如常盯着她瞧,盯得她紧张莫名,心儿噗噗乱跳。纵然这种情况不知发生了多少遍,可她仍是会心如鹿撞。 「呃……我吵醒了你吗?」洛小漩故作镇静地开口,甚至展露笑顏掩饰紧张,可笑容却依然有着一丝不自在的僵硬。 「并不,我也是刚醒来而已。」洛沁泓微笑答话,低沉的嗓音夹有一丝慵懒的沙哑,听在耳内,心又不住弹跳了一下。 「喔……」洛小漩垂眼虚应,悄悄地呼吸着忽地变得有点尷尬的空气。 接着,略带磁性的中低音再度响起。「倒是你,这么早起?」 赫!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她今早得面试的事!这么重要的事,她怎可以忘记?!「我……今天有些事得办。」怎么心虚的感觉会这么强烈?以往就算撒些小谎也不会这样子,更何况,他又没说些什么,只不过是望着她说话而已,她心虚什么个劲? 「是什么事?」 这……也不晓得是他眸光太锐利之故,她方寸大乱,支吾以对了许久才顺利道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是……一些很重要的事!」 可不可以不要再问?她虔诚默祷,可他还是问了……「不可以跟我说?」 他的嗓音仍是低低的,挟有惑人的磁性,而口吻亦是她所熟悉的温吞,可她老是觉得周遭的氛围起了些变化,甚至觉得有点冷。「这不是太方便……」 「不方便?」他低喃,嗓音比先前低了数分,隐忍着一丝不显着的情绪,可慌张过度的她压根儿没察觉到这一点,只是急着找话打发对方。 「其实我今早有课,我现下赶着出门,我先去更衣了——」不待他回应,洛小漩霹靂啪啦说完便挣脱他的怀抱,也不管自己身上只套了件宽大的男衬衣,便光着两条腿跳下床,并取过昨天已选好的衣服,一支箭似的衝去浴室。 浴室传出砰砰碰碰的声音,洛沁泓慵懒撑起身来,坐在床缘,张着一双沉寂的蓝眼盯着那扇敞开了的房门。 晌久,浴室的门被人从里面用力打开了,撞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接着,洛小漩冒出头来,匆匆搁下话,挥了两下手,便急步离去。 「我要出门了,沁泓,掰掰——」 洛沁泓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门外的蓝眼多添了一分不显着的落寞,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舐他垂在床缘的指掌,俯首一瞧,是她所饲养的小柴犬。 四目交投的一刻,他彷能在那双圆小黑眼睛读出关心,牠是在担心他吗? 想罢,心里不禁一酸,大掌挪到柴犬的小脑袋,柔抚那质感柔软的短毛。 「欧。」小柴犬低低鸣叫,天真的眼睛还是向着他。 洛沁泓唇角上扬,扯出笑来,可那抹笑却挟着一丝苦涩。 狭不及防,一把孩子气十足的童嗓重重一响。「沁泓——」 一丝喜悦爬上那张原是有点凝重的俊顏,可只存活了短短一瞬间。 「我今天可能很晚才回来,所以别等我吃饭了……」瞄了瞄那隻正在讨好他的爱犬,洛小漩迟疑了几秒才嚅道:「沁泓,你可不可以替我餵小泓泓?」 「……」 见他一声不吭,木无表情的瞅着她看,丝丝不安爬上心扉,她慌忙失措的收回前言。「如果不行的话,那待我回来后我自己再——」 但她还未把话说完,他便插话了。「我会餵牠的,你放心去玩吧。」 他的嗓音温浅如常,笑容温和如昔,可言息间却隐隐透着某种情绪,那是怎么样的情绪,她不懂形容,只知胸口不由得一紧。 是她多心吗?不过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兼职比较重要! 「那麻烦你了,沁泓——好了,我真是要走了,掰掰——」扬手告别后,洛小漩转身头也不回离去,可走不上个几步就被他喊住了。「等一下。」 洛小漩剎停回身,只见他冷凝着一张脸,一双深沉的蓝眸的紧瞅着她看。 ……怎么了?她一面狐疑的盯着他看,原以为他会说上什么来着,可他只是紧抿着唇,半声不吭,令她狐疑更甚,不住虚声轻唤:「沁泓?」 他还是回以沉默,一瞬也不瞬的睇着她。 在她欲再开口询问他之际,他跨步上前,来到她跟前,一隻白皙的大手探来,泛温的长指触碰到她的香肩。他不会是又想做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吧? 这项认知方打入脑际,某些相关影像跃出,害她红了一张娃娃脸。「沁泓,那个我真是很赶时间——」 尾音方落入空气中,低沉的嗓幽幽响起,打断她的歪想。「肩带反了。」 「誒?」原来是这个吗?她暗地里挫败呻吟,她刚刚误会了什么?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光是用想的就觉得丢脸…… 接着,悦耳的嗓再度响起,扯回她飘远的思绪。「弄好了,路上小心。」 「谢谢……」她不是挺滋味的道谢,另外火速说了句再见便落跑去也,连逗留多一秒都嫌多的惊惶模样。 那时,她只顾着逃离,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反应在无意中伤害了他,直到她察觉到那时,已太晚了。 ※※※ 27 他说:「我会让你很舒服……」(慎)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但不知怎地,他却有种时间倒流的错觉。 恍惚间,他回到她国中三年级那年……回到她不再需要他那时。 「阿魂!」响亮的叫唤声硬生生把他从深沉的思绪扯回现实去。 洛沁泓循声看去,便瞥见跟他顶多只有些少交情的阿言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很久没见了,你这个几月来都跑到哪?你的室友都说不见你有回宿舍,还在猜你是不是给坏人拐了——」 待对方霹靂啪啦的把伟论说完,洛沁泓才徐缓答话,嗓音平淡如一滩死水。「……我回到家里去。」 阿言闻言瞠目,像是听见了大象会爬树的怪事般。「不会吧?真是蛮稀奇的说法,我先前都不曾听你说过要回家——」 事实上,连他自己亦觉得稀奇,他不曾想过他仍有踏足那个家的资格。 在洛沁泓欲开腔说些什么来着,阿言朗声喊住正在不远处行走着的年轻女生。年轻女生疑惑望过来,阿言热情地向对方招手,对方才往他们这边走来。 「嗨嗨,阿魂——」年轻女生笑容满面,方来到他们跟前先跟他打招呼。 他认得这名女生,乃是他们在大学餐厅重遇那天,坐在她旁边的女生。 神魂方归位,半开玩笑的嗓音暴响。「偏心,好歹都是我在叫你呢——」 「哈哈,看到阿魂这个风云人物实在太高兴了,所以忘了你了,不好意思,现下补回来好了——哈囉,阿言——」年轻女生未感窘涩,笑呵呵的。 「怎么只得你一个人?小漩那傢伙不是老是跟你形影不离的吗?」 「小漩那傢伙?甭提了,她今天没课呀,又没宿舍,没回来很正常吧?」 接下来又是一番毫无理据可言的臆测,不过这回偏偏有人觉得理据充分。 「她今天是休日?但先前听她说礼拜二都有课——」率先发言的是阿言。 「那傢伙说有要事办,都跑去上礼拜一的课了——问她有什么要做,只是追问几句就又面红又慌忙失措,都不知道是不是偷偷交了男友不跟我说——」 「是交了男友吗?难怪这几天课还没结束就急着离去,她也是说有事得办,多问几句就支吾以对,如果想成是和男友幽会的话,又似乎说得通——」 「你也是这样想呢,好了,不说不说了,我还有课——」说着说着,年轻女生忆起自己还有课,便匆匆结束话题,并挥手道别,遗下两个男人在原处。 目送年轻女生离开后,阿言欲和洛沁泓继续方才未完的对话,却惊觉对方神情呆愣,微黯的蓝瞳空洞失焦。 「阿魂?」阿言有点吃惊,不过还是试着轻唤。 没人答腔。 「阿魂?」阿言再接再礪,这回对方终于有反应,即使只是一个没意义的音节。「嗯?」 「怎么了?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其实我今早有课,我现下赶着出门,我先去更衣了——」 尚记得,她今早是这样跟他说的,但事实是她根本没课,亦不用回校。 而事实是,她撒谎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儿想不通而已。」 「想不通?」 「嗯。」 抑有可能是想通了,却矛盾地希望自己想不通,不过无论事实是什么也好,都没法抑止不安恐惧蔓延开去。 ※※※ 把持不住。 近来有重大发现,原来此四字不只适用于男人,亦可套用到女人身上。 这一点,她亲身体验得到,故不由得感叹自身耐力不足……当眼前男色无边,她就注定死在路边。 不知怎地,她近来老是觉得对着他撒谎很难,要离开那张单人床更难。 这并不是她多心,不可能是她多心……对不?要是不是她多心的话,怎可能她有十次起床,十一次都有人从后搂抱她的腰身? 几乎每次,那把带有些少沙哑的磁性男嗓都会在她耳畔响起。「去哪?」 她闻言一僵,娇躯有急性硬化跡象。「我呃……」 「你不陪我吗?」带嘎的嗓復响,伴随着湿热感一併灌入耳中。 蔓延至肌肤上的灼热呼息教她浑身一颤,她是很想陪他没错,可她是时候要去打工……就算有多想留下来,亦不能任性!「可是……」 她试图开口婉拒,可用作拒绝的言词还未出口,就自动转化成呻吟。 他怎、怎可以突然出手?还要一出手就挑她最脆弱那处攻去?攻其不备,非君子所为……结果当天出门不成,以致打工无故缺席,事后还挨了一吨骂。 基于前车可鑑,她心有馀悸,故儘管诱惑在前,她都极力忍耐,强逼自己要意志坚定,绝不能动摇。 奋斗了半个多月,经歷了几回险些迟到的惊险旅程,她终于成功拒绝魔鬼的邀请。正当她沾沾自喜,为自己的耐力感到自豪之际,另一波危机来临了。 难怪古语有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古人确实很有先见之明。 原来设法逃离单人床只是第一关,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还有第二关等着自己,而第二个关卡就在纤手快要扭动大门的门把那时开始。 她听见他略显焦急的叫唤。「小漩——」 洛小漩打住脚步,转身迎上那张略显焦急的脸,狐疑地问:「怎么了?」 结果却得出骇人的答覆。 「线头露了出来。」洛沁泓沉声提醒,方才出现在脸上的焦急不知所纵,取而代之的是疑似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 「誒?!不会吧?在哪?」洛小漩马上松开门把,低首察看身上的衣衫。是一字领的露肩上衣吗?还是双层蛋糕裙?「在哪?在哪?」 「裙子。」他提醒的嗓音适时一响,她连忙依循指示找寻。 「誒?!哪里哪里?!」洛小漩执起两边裙襬察看,可都见不着他口中所指的线头。有点着急的她甚至像隻找尾巴的小狗,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不过都是徒劳无功,始终找不着线头的踪影。 在她烦恼不已之际,低沉的嗓音循着空气而来。「我来帮你。」 洛小漩闻言瞠目,犹豫了下,才羞窘接受他的好意。「那麻烦你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三两步走到她身前,然他在她错愕的眸光底下,矮下身子,单膝跪在她面前。 誒?她纵有不安,但还是乖乖站在原处,耐心等着他帮忙处理线头。 同时,她感到极之不自在,身子微微发颤,一双眼睛不敢往下瞟,就怕稍一不慎会被他发现她在紧张,这可是很失礼呢,人家好心帮她,她又想到哪里去?她的思想何时变得这么污秽?一定是小时候看了太多意识不良的画面,以致长大以后有童年阴影,满脑子都是色色的东西…… 不然她怎会觉得两腿间有点热……噫?热?两腿间的位置? 她神经质的往下一瞟,便惊觉他的脸和她的裙襬只有不够三吋的距离,如此惊心动魄的画面着实地吓了她一大跳。 「沁泓?!」洛小漩惊叫出声,后退了半步,背部直接撞上冷硬的门板。 在她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她听见了他压抑似的低沉嗓音。 「不要动……在后面。」 基于他在她的下方,而他用头颅向着她,故她根本瞧不见他那双色泽较平常深上好几度的蓝色眼睛,只能单凭他的话来判断他那令人有点尷尬的举措。 「喔喔……」洛小漩羞窘应声,顿时尷尬到巴不到找个地洞鑽去,原来是因为线头是在后方吗?真是的……她又胡思乱想什么来着?裙子短,人家凑过来时会觉得热是很正常不过的事——人家只是帮你拔个线头而已,你就把人家的好意想到那门子的事去……试问你过意得去吗? 她努力自我反省,真的很用心反省,可她仍觉得腿间很热,越来越热……嘖,她只是稍微想一下那门子的事,怎么身体有了反应?色字头上一把刀,原来无分性别世界通行,她紧张兮兮夹紧两腿,可是那层菲薄的布料还是隐隐透着湿意,最让人费解的是那股湿意与热力同样是来自体外……体外?噫? 她狐疑低首一瞧,便瞥见裙子不知何时被撩高了,而有颗银色头颅贴近她最敏感脆弱那处—— 她登时吓到花容失色,也许是察觉到她意欲退避,对方选择一不做、二不休,俐落地把她的内裤扯到脚裸。誒?!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有力的大掌已攀握她的纤腰,他已埋首泛香的三角地带,吮吻舔弄那片濡湿。「呃……」 敏感处受到刺激,她身子一软,两手下意攀上他宽阔的两膊支撑欲倒的身子,张唇欲语,但在这个节骨眼儿却难以言语。 顷刻间,阵阵淫靡的水声响起,散落在静滞的空气中。 「嗯……」 灼舌磨擦着嫩肌的触感,清晰地透过神经传递至全身,受不了的她娇喘连连,拚命挟紧双腿,却无阻他的闯入。这……可恶,原来刚刚不是她误会…… 「沁泓……」她不是不喜欢他这样子……可是……现在不可以呀……她要出去打工……「我现在要出去……」她歇力把话说出,可换来更强烈的快感。 她亟欲推开这磨蚀人心的折磨,可恨的是她浑身酥软、四肢发不上力来,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如电流般的快感。「沁泓……停啊……我真是要出去……」 他无视她的抗议,抓握她一腿掛在肩上,让躲藏在腿间的春光一览无遗。 他在做什么……她害羞不已,想抽回腿儿,却被那隻握着她大腿的五指限制了动作,她只能半睁着迷濛星眸,看着他的唇舌沿着沾湿了的肌肤而上,感受着嫩肌被他纳入口中挑弄吸食。天呀……这也太刺激了吧…… 她完全迷失,明明想拒绝,却先后遭到手脚背叛,不只按着他的后脑要他贴得更紧,还中门大开彷彿欢迎他再三到访那般。「嗯……」 脑袋被搅成一吨烂泥,蜂涌而至的快感撃溃了她,她的坚持连带少女矜持全数瓦解,半点不剩,乾脆瘫软着身子挨着后方那扇门,任凭他摆佈品嚐—— 直到她快站不住脚,惨遭箝制的大腿才得以解放,返回地面,可他不打算放过她,以长指代唇抚弄她的脆弱,拒绝给她喘息的空间。「嗯……」 原是姿势卑微的他傲然而立,被沾湿的唇舌狂野地吻着她,掬饮着她收藏在口腔里的甜蜜。 「嗯……」她被吻到晕头转向,全身虚软,要不是他支撑着她,她早就软倒下地。要单独出门原来很难…… 不知被吻了多久,大概是她快要透不过气来,惑人的唇舌才离开她,冷空气迅速窜入,稍为冲散了令人晕厥的男性费洛蒙。 不过那老是对她使坏的指掌仍覆着她的女性化。 接着,一把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忽响,就贴靠在她耳畔,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双唇的蠕动。「今天是休日,我们可以待在家里耗上一整天呀……」 心猛地一跳。 「可是……」她要去做兼职呀……呜。 过份低沉沙嘎的男嗓復响,伴随着灼烫的呼吸。「想不想更舒服……」 呜,他是在挑逗她吗?「这……」她心里一个纠结,她很想点头,她当然想舒服,刚刚已经很舒服了,更舒服会是怎么样的? 恶魔的嗓音又响起,一再动摇她薄弱的意志。「我会让你很舒服……」 挑逗,这明摆着是挑逗…… 但她不可以就范的,兼职那边迟到扣粮,无故缺席两次即时解僱—— 「我……」 「你不想试试看吗……」 「这……」她表情挣扎,内心天人交战。 「怎样,嗯?」 可恶,他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么性感的嗓音跟她说话……她快坚持不了。 「我……」男色在前,岂能放过?要求借过,实在罪过……「我……」 可现下只能错过——「我今天真是有事,要回学校一趟——对不起——」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他,执起被晾在地上的内裤,咻一声直奔浴室,以极速整理一身凌乱,就咚咚咚的夺门而出,非常不人道的遗下一人一狗在家。 尔后,周遭恢復平静,弥漫于一室的尽是沉寂的氛围。 一隻小柴犬轻步走近他,坐下来仰首盯着他看。「欧?」 一抹自嘲的笑容自他的唇苦涩地展开,他呢喃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回学校吗?」 「欧?」小柴犬侧首,睁着不解的圆黑眼睛。 「你道她约了谁?」 「欧?」 「男朋友吗?」 ※※※ 28 直到天亮,她才敢肯定……他还是她的。 台北某间女僕咖啡馆。 叮叮——清脆的铃声一响,雕花木门打开了,来了两名长相普通的男生。 「您回来了,我的主人。」 整齐并列在门旁的三名女僕恭敬地九十度鞠躬,站在最前那名女僕,领着客人到座位去,而馀下两名女僕则安份地待在原处,耐心等候差遗。 可她们待在原地不够一会,就敌不过与生俱来的三八天性。 「小漩,你的脸很红,是不是发烧?」吴美丽忧心地问,声浪压得极低,深怕被老闆发现她在工作时间聊天。 「不会吧……」洛小漩连忙拿手背贴脸探温,噫,真是有点烫……她感到不甚自在,笨拙地欲透过手背按颊消除颊上的热度。 「嗯……」观察着友人的反应,吴美丽忍不住作出各式各样的臆测。「该不会是你家里那位有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吧?」 闻言,脑中又播放那把蛊惑人心的嗓音。 「我会让你很舒服……」他说。 是她错觉吗?可她到现下还是觉得他夜王上身……不然怎可能对她说这种色色的话来?光是用想就觉得难为情——洛小漩挣扎许久,才将今早所经歷的惊险旅程一五一十告知吴美丽,吴美丽得悉后如遭五雷轰顶,险些惊叫出声,要不是洛小漩及时掩着她的嘴巴,恐怕会惹来旁人侧目。「天呀很爆——」 在两名女生越聊越兴奋之际,一把近似背后灵的阴沉女嗓在后方幽幽响起。「这两位女士,依我看,那个男的再爆,也不及公然大谈房事的两位爆吧……」 洛小漩跟吴美丽不约而同地往声源一看,结果迎上了一张娃娃脸。 是跟她们同校兼同系的学姐——季小菱。 率先回过神来的是吴美丽。「小菱——怎么你也在的?」 「看我这身打扮不是很明显吗?」季小菱没正面回应,只是反问,吴美丽自然晓得对方是来打工,可是怎可能这么顺利。 「你那个醋劲很大的男朋友怎会容许你来这种地方打工?」 季小菱一手扠腰,微仰,冷哼一声。「可笑,我做事哪需先得他批准?」 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故,洛小漩和吴美丽脑中都浮现五隻大字——傲娇型女僕。 「去去,别说我这边了,对啦,刚刚在聊什么很爆?」 洛小漩犹豫了下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这个认识了不够一刻鐘的女生。 「嗯嗯——厉害,那个男的是谁?我觉得可以和我那边的交个朋友——」 之后又是一堆毫无营养可言的交谈。 「有没有试过这种?」 「你也有吗?」 「这种呢?」 聊了一堆后,两女不住感叹:「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两个原本不相识的女人因为拥有类似的房事而更加认识对方,甚至成为闺中姐妹,而结论是任两个男的再爆,也比不上这三个公然研究的女人来得爆。 俗话有云:三个女人一个墟。 故下班后,三个在更衣室换衣的女人更加肆无忌惮地谈天说地。 「话说再过几天,就是一月一次令人兴奋的日子了!」洛小漩握起粉拳,镶满星光的铜铃大眼,盯着掛在墙上的月历,神情好不激动。 「什么日子?亲戚来找你?」季小菱从储物柜拉出包包,没好气地道。 「誒?!」洛小漩鼓着两腮,故作生气。 「开玩笑而已,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日子,那就是——」 接着,三个女人齐齐握拳举臂,异口同声地道:「领薪水的日子!」 「我可以去买礼物了——」洛小漩兴奋不已,娃娃脸上掛了个大大笑容。 那时,她满脑子尽是买生日礼物的事,压根儿没察觉到他的不安、他的恐惧,皆因她以为自己才是那个一直处于不安惶恐的人,故她不曾料想他跟她同样感到不安。自他回来那晚起,几乎每天晚上,她都抖擞精神,强逼自己撑到天亮才入睡,她太了解他了,只要天亮前他不离开,才表示他肯留下来。 直到天亮,她才可以安心入睡。 直到天亮,她才敢肯定……他还是她的。 29 「像你这种人,永远也不能活在阳光底下——」 第八章 每个人都有极限。 或者正确一点的说法是,每个人都是画地自限的。 并非害怕没法越过那条线,而是怕越过以后所得到的结果和料想的不同。 大概是妄想以为原地踏步,一切就会维持现状。 还有两天就到二月下旬,天气仍是很冷,即使身处室内,仍会感到手脚冰冷,可任他手脚再冷也比不上心上的。 现下他正身处在教学大楼一楼,宽阔的走廊上,人烟稀少,途经路过的人有不少,不过选择逗留的人几乎屈指可数,而他和她就是其中之一。 「沁泓,那个……」洛小漩心虚似的别开了眼,暗咬一下唇,才言不由衷道:「那个我傍晚还有课,所以呃……你不用等我了,先回家吧,听说越晚越冷喔,快点回家比较好——」 「嗯。」洛沁泓没追问,只是虚应了声,缕缕白烟自微啟的薄唇溢出。 接着,她担忧的嗓音飘至。「沁泓,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并未因为她的关心而感到欣喜,只是漠然地审视那张心虚的娃娃脸。 察觉到她开始躲避他的目光,他强逼略显乾涩的喉间逸出声音来,体贴地道出她想要的台词:「不是,那你自己小心。」 答毕,正如他料想那般,她松了一口气。 如无意外,她会催促他,再次驱赶他。「我会的……那你快点回去啦。」 结果一如他所料。「嗯。」 然后,他应该要识趣离场,应该要马上转身离去……可双脚却如坠百斤铅,沉重得难以挪动半分。 不只脚,就连心也沉重不已。 「沁泓?」她轻柔的娃嗓唤醒了他。 没让她有机会再说出打发自己的话,他奋力挪动沉重异常的身躯,强逼自己迅速离开原地。 心坎深处益发沉重,他得费劲吁气,才能稍微舒缓胸口的紧窒感,拒绝让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越发清晰。 「那个我傍晚还有课,所以呃……你不用等我了,先回家吧……」 她又撒谎了,他是知道的,但什么都不能做,能做的恐怕就只有配合。 长腿自有意识行走着,往大楼出口走去,猝不及防地,有人迎面撞来。 「抱——」对方慌忙道歉,可道了一半就像见鬼似恐慌。「沁泓?!」 对方瞧见他时惊慌失措,提着购物袋的手火速收到身后。「你怎会还在这?还未回家吗?」还一口气问了两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听得他直皱眉。 那是一个长着一张大眾脸的女生,可他还是有能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是跟她混得满熟的高中同学——吴美丽。 这时理应礼貌上寒暄几句后就离去,可他就是止不住那张嘴,询问那个有机会刺伤他的答案。「你去找小漩吗?」 「我、我不是找她啦——我还有急事,找天再聊,掰掰——」吴美丽匆匆交代,便一溜烟逃离现场,看得他不明所以,但他没细究为何,续往前走,可没走上几步又有人喊住他。「阿魂——」 不晓得是事有蹺蹊或是事有凑巧,老是有人奔出来阻他去路,害他没法顺利离开大楼。他烦躁不已,但还是停下脚步,望向朝他这边跑来的室友。 「阿魂,你在就好了……」室友一手按着下腹,喘嘘嘘,上气不接下气。 蹙了下眉,洛沁泓略显不耐地问:「怎了?」 乾咳数声,室友待呼吸稍为顺畅了些才开口:「……你现下有没有空?」 看出室友有所求,洛沁泓即使没心情理会,还是捺着性子问:「算是有的……那你想怎样?」 「我忘了交功课……可我现下赶着参加活动……你可不可以替我交?」 「……」 「阿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室友厚面皮的拉拉洛沁泓的褸袖。 洛沁泓迟疑了下,薄唇才啟:「……交到哪里?」 室友闻言喜上眉梢,不由分说把手里的功课纸塞进洛沁泓怀中。「就在二楼十九号升降机附近的储物柜——贴了math211标籤那个功课箱就是——」 洛沁泓接过功课,无奈地又问:「……何时死期?」 「还有十五分鐘而已……」室友垂眸怯声道,使得洛沁泓不禁又闹沉默。 「阿魂——你一定要帮我,我找不到其他人啦——」室友低声下气恳求。 不想为这点小事纠缠下去,洛沁泓逕行打断室友的话:「我替你交吧。」 「阿魂真好,麻烦你了——要你走回头路了,不好意思!」室友感激道。 「……你赶快去活动。」洛沁泓省得再周旋下去,催促室友赶往目的地。 目送室友离去,洛沁泓松了口气,也望着功课纸叹气。「十五分鐘……」 然他转身走回头路,纵然时间紧逼,他还是以平常的步速行走着,走着、走着,万千臆测自脑际浮现——她还在吗?还在那里吗?她……究竟约了谁?是男朋友吗?还是他误会了她,她只不过是约了高中同学而已? 越接近他们分别的地方,越想知道答案——即使明知那个答案有机会伤着自己,还是想知道。他曾想过跟踪她,但理智大军压境,及时制止他的妄动。 殊不知这么一来却在无形间增添他的心理负担。 他满腹猜疑,但能做的就只有放任恐惧不安逐点逐滴佔据他的心绪。 他想知道答案,真是想知道……同时又害怕知道。 越接近,步伐越沉重,他甚至觉得寸步难行。 当恐惧快达至顶点,而他欲蹺道而行时,他瞥见宽廊上那个触目的存在。 不由自主地,被那头在灯光照耀底下泛着耀眼光芒的金发吸引了视线…… 脚下立时一顿,呼吸为之一窒。 那是一名身材偏修长的金发男生,男生几乎是背着他而站,可他仍能一眼认出那张侧脸……那张他大概到死那一刻都会记得的脸,那张和他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对方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她高中时期的暗恋对象——弘天行。 而站在弘天行身旁的是一名顶着一张娃娃脸的娇小女生——他不可能会认不出该名女生是谁,纵然他不想承认,还是得接受事实…… 对方不是不认识的人,而是她。 她隐瞒他、欺骗他……他早已心里有谱了,可亲眼目睹却是另一回事。 原来真相确实如他所料吗?只是他猜不到对方又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又是那个人啊……忽然间,他想笑,嘲笑这个如此可悲的自己,会陷入窘迫的境地,全是他自找的,就因为他贪心、妄想得到那些并不属于他的一切。 「像你这种人,永远也不能活在阳光底下——」 果然啊……像他这种人不配活在阳光底下,也不配拥有阳光,无论怎样努力也不可能得到阳光……能见着一丁点阳光,已算是上帝的莫大恩赐了。 来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些残酷的种种,但他仍没勇气继续看下去,甚至得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挪开脚步,拖着无比沉重的步伐离开那遍地荆棘—— ※※※ 30 他说:「……对着你,我觉得很累。」 夜已深了,杳无人烟的街道上却并不寧静。 雨声潺潺不断,彷彿没停歇的一刻般。 寒凉的空气伴随着雨花拂来,匐伏在她的嫩颊上。 瑟缩了下,她手忙脚乱打开伞子,便抱紧怀中纸袋走进萧萧雨幕,任由湿冷的空气牢牢包围她。 粉唇翕张,所吁出的热气,化成缕缕白烟迷濛了她的视线。 她眼儿微仰,遥望如泼墨般的天际……究竟要待到何时才放晴?倘若明天是晴天就好了……明天是他的生日。 天生往上翘的粉唇微微往上扬,她深切希望他能够在晴天里度过生日。 雨水滴滴嗒嗒,她踩踩踏踏,走过湿漉漉的街道,终于回到家里去。 是花了比平日还要长的时间没错,但还是赶得及在踏入二十日前回到家。 盯着家门,她咽下紧张才掏出门匙插入,小心翼翼地扭开门把,轻轻推开门,而迎接她的是一片漆黑。 她窃手窃脚,在尽可能不製造声音的情况下,鑽进房子。他……睡了吗? 那真是一个大好时机!她要先把礼物藏在一个他看不见的位置,然后给他一个惊喜——说起来,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一个礼拜前就买了礼物,请美丽帮忙代为托管,而她则赶在交收前藉词打发他离开。 纵然中途出了点小意外,她也料想不到美丽会和他撞个正着嘛……不过根据美丽的说法,他应该没发现到这份礼物的……所以计划应如她料想般进行。 总之,计划没泡汤就行了。 在她正思索着该把礼物收在哪之际,一把极为阴沉的嗓音自对角处传来。 「你回来了?」 「沁泓?!」她闻言惊叫,手脚自发性把纸袋收到身后去,娃音带颤,箇中心虚不经意透过嗓音洩漏出来。「那个……你不是睡了吗?」 「……你很希望我睡了吗?」 是她错觉吗?怎么她老是觉得这种说法怪怪的……难道说他发现了她的小秘密?怎可能呀?她的计划应该是天衣无缝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片刻的静默过后,陌生的淡薄嗓音才幽幽响起。「……是这样吗?」 也不管他有否瞧见,她拚命点头称是,就怕他会生疑追问,间接令小计划曝光。「嗯、嗯!」可她的回应只换来令人紧张陌名的沉默。 再来的是不晓得是问句,抑或是感叹的话。「……傍晚的课这么长呀。」他的语调平板没起伏,故此她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语气,仅急着找说词释疑。 「那是因为教授硬拉着我说话,我走不得啦,被炮轰了很久才能闪人……我见那时都很晚了,所以吃了晚饭才回来……」她尷尬地吃吃笑,挠挠后脑才续言:「怎知道吃完晚饭后,外面就下起大雨来,我等了很久都没公车……」 出乎意料之外,他没追问,仅虚应了声。「嗯。」 尔后,又是一刻冗长熬人的静默。 是裙袋传来的震动提示把她从紧张的情绪中扯回来,十二时了,现在是他的生日——现下是送礼物的良机—— 深吸口气,在她储足勇气准备开口之际,听起来有点飘摇的淡薄嗓音,循着冷空气而至。「你累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她慢了半拍才回神,婉言争取发言权。「其实,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此话一出,黑暗中霎时没了声音。 某种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腾,如病毒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致使她不住唤他,确认他犹在。「沁泓?」 而他亦如她所愿应声。「……那你先说。」 她再深吸口气,才故作镇静开口:「那个……我可以先开灯吗?」 「嗯。」 啪的一声,室内大放光明,大厅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熟悉的傢俱、摆设如常安份待在原处,可……角落处却多了一名两臂抱膝蜷缩而坐的银发男子—— 这回,她愣了至少三四拍才回过神来,满面担忧的走到他面前。 「沁泓,你怎么坐在地上的……是不是见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他垂瞳淡述,颓然单手撑地而立,长躯上仍穿着外出便服,尚未替换,而靴子仍套在脚上。他是刚回来吗? 想法刚成形,凉薄的男嗓自头顶飘过,打断她的思路。「你想说什么?」 事有分缓急轻重,她将满腔狐疑抑下,把全副心思放在送礼物这环上头。 她故作神秘一笑,才双手奉上那藏在身后的纸袋。「沁泓,生日快乐!」 跟着,她清楚瞧见原是表情淡薄的俊容熔满震惊,不过那抹震惊只停留不够半分鐘就不知所踪了,取而代之是她熟悉的温柔,可当中却掺杂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 的确是难以理解,难以理解何解胸口会为之一窒。 四目交投了晌久,他才抽回视线,伸手接过她的纸袋。「……谢谢。」 要知道这个年头送礼的比收礼的还要来得激动,故收礼的还未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她这个送礼就在旁催促了,还要用那种满心期盼的目光瞅着对方看。 「赶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他睇了她兴奋的娃娃脸一眼,才依循她的意思开始拆礼物的环节。 自纸袋掏出牛皮纸盒,他又望了表情雀跃的她一眼,才缓慢地打开纸盒。 跃入眼帘的是一对银灰色的军靴。 在靴子暴露于空气中那一瞬,笑意凝滞在俊容上。「……军靴吗?」 她全然被喜悦冲昏头脑,压根儿没察觉到对方的异样,还追问个不停。「沁泓,你喜欢吗?我可是选了很久——」 「……」他不发一言,眸光依然投放在那双靴子上头。 「沁泓?」她目光含惑,柔唤,却得不到回应。 在她正思索着应否再开口唤他之际,只见优美的唇弯出半弧,夹带揶揄的凉薄嗓音暴起。「我道你呀,是不是错把送给别人的礼物拿来送我?」 她慄然一惊,阵脚大乱。这…… 「沁泓,你在说什么?我是专程买来送你的……」她慌忙解释,可声音却在他的眸光底下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几乎消失于两唇间,得猛吸气才能顺利将栓塞于胸腔的恐惧溢出。「你不喜欢吗?」 他神情复杂,薄唇略显艰难地吐出话来。「……你认为我喜欢吗?」 她心下一凛,暗吸口气,颤着唇开腔:「你不是很喜欢吗……我见你几乎每天都在穿——」 还未把话说完,发言权便惨被夺去,又是那把颇为清冷的男性嗓音。 「我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来着?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 近似平述的语调,却教她心惊,她得花上不少力气才能勉强发出声音来。 「沁泓,你在说什么?」 苦涩的笑孤加深了几分,他涩声说道:「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说错了……我应该这样说,喜欢的人是姓弘的那位才是吧。」 闻言,她又是一惊,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处。「你看到我跟他在一起……」 「……」他默言不语,可看她的蓝眼却少了点温度。 他误会了,很深的那种……要怎样才能让他释疑?她忽感有口难言,只能笨拙地将实情托出:「我只是凑巧碰着他,他凑巧是那个时间上语文课——」 可话还未说完,就惨遭打断。「行了,我不想知道你找他做什么,你不需要向我报告。」他言词冷硬,拒听之意溢于言表。 这下是狼来了吗…… 她当下方寸大乱,但仍晓得是哪里出问题,拚命找法子补救。「沁泓,那……要是你不喜欢这份礼物的话,那我买别的好了……你想要什么?」 但只换得他的坚拒。「不需要。我想要的,你没法给我。」 她一时语窒,粉唇抖了两三回,才能逸出声音来。「这……很贵的吗?」 「……」 他的沉默令她心焦,她歇力平息他的怒气,却只落得言词被打断的窘境。 「那我多做几份兼职储钱,我相信只要再花一点时间就可以买到——」 每一句冰冷的回绝,每一个冷绝的眼神,都在汲取她心上的温度。 「不用了,其实你不用刻意讨好我。」 她感到越来越冷,那种由心而发的冷,几乎要冻结她的手脚。「这……」 为什么他要这样说?为什么他会这样想她?「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接着,她听见一声极为冗长的叹气声。 仰目,只见他唇上的笑意早已失去踪影,眸光不再像先前一样难以直视,直到现在,她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容,与及那极为疲惫的神色。「沁泓……」 不只表情,就连他的嗓音也带着浓浓疲惫。「罢了,我不想再拗了……」 「沁泓……」 他略显痛苦地闔眼又张,带嘎的低沉嗓音旋即响起。「我希望我们的关係到此为止,这个家人身份我做得很累……」 洛小漩闻言大受打击,险些失去言语能力,发颤的唇试了好几回,才能吐出声音来,那呢喃似的声音极轻,彷能融入空气般。「很累……」 尚未自震惊中抽身,带嘎的低沉嗓音復响。「明天起,我会返回宿舍。」 此话一出,洛小漩猛然醒过来,慌得不知所措,直觉伸手抓着他的褸袖,深怕他会甩袖离去,再一次离开她。「不,沁泓,不可以这样子……」 她着急非常,歇力找说词劝服他,拚命挽留他那颗欲离的心。「你是不是气我把照顾小泓泓的责任卸到你身上去?我以后会餵牠的,我真是会的……」 可他并未因此而动容,态度强硬依然。「跟这个没关係……」 「这……」她当下方寸大乱,急得言词凌乱、眼花乱转。「沁泓,你不相信我吗?我真是会照顾牠……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真的……」 夹带哭腔的童嗓惹人爱怜,却未能软化他的态度。「没用的……」 「为什么……」她颤着唇问,见他抿唇不愿回答她的模样,她更害怕,得暗暗吸气,才能把话道出唇际。「沁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 她嗓音在抖,指尖在抖,连心脏都在抖。「你跟我说,我可以改的……」她放低姿态,纵令他有片刻犹豫,仍未能挽留去意坚决的他。「没用的……」 咽下涌至喉际的酸涩,她强逼自己用镇静的嗓音追问,可出来的声音却零碎不堪,散落于四周。「……为什么?」 他沉痛地闔眼又掀,疲累地开腔:「……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生性乐观的她逕行将他的话当作是还有商确的馀地,慌忙追问,盼能想出应对方案挽留他。「那是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来想法子解决……」 可他却一盘冷水照头淋,毫无预警的。「解决不了。」 察觉到那是问题癥结所在,她非但没打退堂鼓,反而坚持要取得答案。「你不说出来,怎知道解决不了?」 「解决不了……」 她未有放弃,细细吸气再问:「为什么?」 这回,他选择沉默,张着那双沉寂的蓝眼瞅着她看。 顷刻间,时间彷彿凝滞不前。 对望晌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有点飘摇的嗓音。「为什么?」 垂下长睫,他又吁了口气,箇中的疲惫感比先前更甚。 她察觉到他的疲惫,也察觉到熟悉的不安正在心底深处疯狂滋长。 接着,她听见他过于疲惫的嗓音。「……对着你,我觉得很累。」 这……她张唇欲语,可声音却哽在喉间,未能溢出唇际,仅能任由强烈的恐惧不安侵蚀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她令他觉得累吗? 她得费劲吸气,才能溢出声音来。「沁泓,你觉得我是在拖累你吗?」 他没正面回答,只是嘎着嗓子,诉说他的疲累。「我很累了……」 一次又一次,用那倦极的声音诉说着他的疲累。「真是很累了……」 她应该要开口说些话,可最终什么都没说,被动地让他一次又一次在她心上刺刀,被动地看着他不待她作出回应,就单方面宣佈结束彼此之间的关係。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所以一切到此为止吧。」 抖着的五指宛如抓着救命用的浮木似的,她把他的袖口抓得紧,紧得险些将布料掐进掌心里。她要跟他说声对不起……可唇张开了,声音却发不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原来连当家人都觉累吗?原来……爸比说得对…… ……她果然会拖累他的。这是报应吗?就因为她当年不听爸比的话…… 感觉到他又想开口说些什么来着,她惊慌失措,赶在他说出更伤人的言词前,松开掌心里的布料,狼疮夺门而去,遗下他在那片沉寂之地—— ※※※ 31 「你啊……就不能多自爱一点吗?」 深夜时份,一橦矗立于市中心的公寓大厦,几乎连半个人影都找不着的寂静走廊上传来急促的门铃声,到访的人显然耐性欠奉,纤指疯狂按门铃,不待门铃预设音乐播完又撳下,原是悠长悦耳的门铃声霎眼间演变成夺命追魂曲。 在险些吵到整层住客都醒来之际,里头的住客姍姍来迟开门,大门一开,吴美丽便瞥见一隻浑身湿漉漉、长发披脸、发尾还滴着水的女鬼站在外头。 此时,一道白光闪现,吴美丽仅见女鬼眼球暴突的盯着她看,就被扑倒。 吴美丽直觉尖叫,在叫声快衝口而出之际,耳熟能详的童嗓在耳畔响起。 「美丽呀……」纵然嗓音死气沉沉,还带点沙哑,可吴美丽仍能马上认出对方,这么一来,心情才平伏下来。「小漩?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说了一半,吴美丽才意识到不对劲之处,「你不是要跟沁泓过生日吗?」 洛小漩没回答,激动万分在她耳边哭喊。「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好?」 异常之举吓住了吴美丽,她想安抚又无从入手。「究竟发生什么事——」 「沁泓他要走——」 吴美丽闻言放下心头大石,舒了口气:「哦……只是这样而——」已字正要逸出之际,才惊觉大事不妙,匆忙改口:「不对——什么?!他要走?那你不留着他,还跑来找我干嘛?!」这傢伙都在搞什么的?还要淋得一身湿—— 哽咽似的童音伴随着吸鼻子的声音接着响起。「我不知道该怎样做……」 吴美丽听罢又是一愣,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你这白痴,挡在门口就行啦,或者用蛮劲劈昏他,你不是道你继承了你爸的手刀吗?!」 「……我忘了这个……」洛小漩抽泣着,娃嗓好不委屈。 吴美丽又是一叹。「你别只顾着哭……究竟发生什么事?他把你甩开?」 洛小漩拚命摇首,未经同意就擅自拿人家穿在身上的睡衣来擦眼泪鼻涕。 吴美丽虽有不满,不过还是由得她去。「那……怎可能留不住人?」 「他说……」洛小漩用力吸吸鼻子,粉唇只溢出两个字,呛人的酸涩便涌至喉头,下文一下子变成哽咽。 吴美丽自然闻出那是破案关键,忙摇着女方双肩追问:「他说了什么?」 她死命抿着唇不说话,只是仰着首,不让凝于眼梢的泪掉下。 「小漩,他究竟说了什么?」 可眼泪还是不争气落下。「他说……对着我,他觉得很累……」 ※※※ 孤寂的雨下个不停,整片夜空彷彿被雨幕所笼罩着。 他没撑伞,也没躲在屋簷下避雨,漫无目的地在杳无人烟的街道上行走着,放任冷雨打湿他的发、他的脸、他的衣衫……他一直走着、走着,直到双腿发痠,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阴暗狭小的后巷,倚墙而坐。 仰首,他任由雨水洗涤他的眼脸,任由蚀骨的寒意流遍百骸。 或许就这样结束也好,反正怎样都没差…… 然缓缓闔上眼,任由蔓天黑暗淹没他的全盘思绪。 昏沉间,时间彷彿回溯到最初,回到七岁那年,他们首度相遇那天。 迄今,他仍旧记得那把稚嫩的童音。 那是她的嗓音,她第一次跟他说话的声音。 「喂喂。」 他欲睁开双目,可眼皮却沉重异常,任他怎样费劲都掀不开眼睛。 昏沉间,他听见又有人在唤他了。「喂喂。」 言息间的焦急教他胸口一揪,她异常清晰的面容忽地在他脑中跃现。 「喂喂。」 接着,将近麻木的感管隐隐感觉到对方轻拍他的面颊,熟悉的境况牵出过往的记忆。会是她吗?会吗? 「喂喂——」 也许感觉很没用,可他没法欺骗自己。 直到这一刻,他仍期待着她的到来,期待着也许他睁眼那时,她就会出现在他眼前,像那天一样,漾出灿烂如阳光般的笑靨,朝他伸出了手。 跟那天一样,他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可映入眼帘的不是她,而是子騫。 乍见对方眼脸的一瞬,他就想笑,笑自己有多可笑。 他还在期待什么?期待她的到来?还是期待她会破天荒在乎他这个人啊? 「阿魂你在搞什么呀?!幸好阿水跟我说你好似有点不对劲,我担心你出意外,才跑来看你——怎知道——」内心的焦躁不安还没得以宣洩,耿子騫一把揪过洛沁泓的衣领,厉声责备:「你把自己搞得像隻死狗一样,值得吗?」 洛沁泓不作反抗,仅别开眼,颓然应话:「没所谓……」 反正变成怎样都不碍事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瞥见友人那副了无生趣的模样,方到嘴边的骂语都自发滚回肚里,耿子騫重叹了口气,才转而伸臂捞起模样颓废的他。「真是受不了你!」 洛沁泓既没拒绝,也没试图配合,只是任凭友人摆佈,顺着那股施予在他身上的力度而立。「你这个样子要我怎样送你回宿舍——」 与及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友人连串抱怨。「还是先到我家去——」 一直一直放任友人在他耳边唸着,一直一直放逐自己的心神于身外。 「你啊……就不能多自爱一点吗?」 32 你这个人的自我价值严重偏低—— 第九章 喀的一声,大门打开了,触目皆是漆黑一片。 「沁泓——」她习以为常地轻唤,可回应她的就只有一室的寧静。 心不住一沉,她没着灯,仅敛下眼脸,默然丢下包包、脱下鞋子。 把鞋子踢到一旁去,她便趴伏在沙发上,睁着茫然的双目,睇着面前的黑暗,任由蔓天孤寂縈缠自身。 对呢……他不在了。她怎会忘了这个?怎会忘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人…… 思及此,爱犬的鸣叫声一响,稍为唤回她飘远的心神。「欧?」 愣呆了下,她颓然伸手,凭藉感觉摸索爱犬那身柔软的皮毛。 「对呢……」她牵唇呢喃,零碎的童音散落于四周。「还有小泓泓……」 至少,还有小泓泓陪着她……至少……还有小泓泓。 然室内回归平静,空气彷彿静止不动般,而她亦没挪动半分,始终匐伏在沙发上,放任漩涡般的寧謐把她淹没,放任他极度疲惫的声音于耳边回响着。 「我道你呀,是不是错把送给别人的礼物拿来送我?」 一遍又一遍,放任残留于脑际的嗓音在她心上划上一道又一道伤口。 「我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来着?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 他没说错……的确,喜欢军靴的人不是他,而是她,只是她为人善忘,早已遗忘了这回事。 「……对着你,我觉得很累。」 宛如误撳下重播键般,他疲惫地说出的每字每句,在她脑中反覆播放,佔据她的全盘思绪,只消闔上眼,过往种种就会重现眼前,教她胸口紧窒难受。 从小到大,她都很任性、很霸道,老是害他受委屈……他会觉得累是正常的,就算他说讨厌见到她也是正常的……爸比出国旅行前也说,她只会拖累他…… 她拚命吁气,盼能舒缓胸口的紧窒,奈何徒劳无功。 在她快要被喘不过气来之际,她匆忙穿过鞋子、抓过包包,就夺门而出。 ※※※ 接近傍晚时份,宽廊上人烟稀疏,即使外表抢眼亦不用忍受过多注目礼。 这是他爱选傍晚的课的原因。 仰望楼底极高的玻璃天幕,墨蓝天际无声道出黑夜将临。 不觉间,又一天了,他离开她的家快半年了。 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他们重遇之前的模样。 而走在他旁边的依然是说话老是夹杂挖苦的冷酷男生。「阿魂,我都不知该道你是命犯天煞孤星还是什么……公主跑了、小不点姐姐也跟着跑了……」 「命犯天煞孤星吗?」唇畔勾出嘲弄般的弧度,洛沁泓咀嚼其中深意,这说法挺合适,姑且借来一用。「应该是吧……还要凑巧跟同一个男人跑了。」 冷酷男生晃了晃头,义愤填膺地道:「我觉得你应该去揍那傢伙——」 敛下眼,洛沁泓噙笑,艰涩地道:「我有,奈何拳脚功夫不如人……」 不只拳脚功夫,就连其他方面亦然,故此会落败亦是理所当然的。 正因始料未及,冷酷男生当下瞠大了双目。「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真是有出手的?我是说单挑那种,不是群殴那种啊——」 洛沁泓没正面回应,仅询问他比较在意的地方。「我会出手很出奇吗?」 「我以为你又会像平日一样,躲在后头当幕后黑手……每回公主有事,你有哪一回不是『劳师动眾』?」冷酷男生发表感言,见洛沁泓笑而不语,才接续:「更何况,只要你开口,愿意身先士卒的人多的是,哪需你亲自动手?」 听着、听着,洛沁泓都认同对方所说的,而不住扬唇慨叹自己的失常。 「也是呢……可能回家太久,我都忘了这个了。」 也许在不觉间,那个被遗弃于心底角落的自己醒了过来,重掌他的身体。 那个懦弱的自己……那个他拚命想要丢弃的自己…… 不晓得叹气是不是会传染的,冷酷男生也跟着慨叹。「不过最令人费解的是——你明明跟那傢伙有七八分相像,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那样……」 洛沁泓勾唇扯出一个苦涩笑容。「任外表再相像,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冷酷男生两臂环胸,摇首叹息:「讲到底,是女人都是爱坏男人的……」 唇上的凄楚弯弧遽深,洛沁泓沉声接话:「尤其是越像幼齿那些。」 短暂的静默过后,不习惯冷场的冷酷男生主动打破沉默,伸手拍拍洛沁泓的后肩以作鼓舞。「总之,女死女还在,既然被逼斩仓,那你补仓就是——」 结果却在不经意间逗笑对方。「补仓……敢情你这阵子玩股票玩上癮?」 冷酷男生没回答,撞了洛沁泓手肘一记。「那你有没有兴趣参一脚?」 洛沁泓连细想都不用便拒绝。「不用了,这种高风险活动不适合我的。」 在这当口,有人一头撞到洛沁泓身上去,正在行走的二人这才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那人慌忙道歉,头垂得低低的。 「不打——」话尾方成形,对方猛然抬首,拔高的尖叫声一下子盖过他的声音。「是沁泓!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洛沁泓来到这下才细瞧对方的脸,那张慌忙失措的大眾脸……是吴美丽。 那张他歇力遗忘的稚气脸庞又于脑际呈现,洛沁泓自厌地甩过首,甩去那总能左右他心情的影像,却可恨的挥之不去。 「……找我什么事?」洛沁泓语气不善地问,俊容黑了大片。 对方焦急不安的嗓音旋即再度响起。「小漩她不见了——」 乍闻那话儿的一瞬,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久久没法找回自己的嗓音。 「我打不通她手机,她似乎关了手机——她之前只捎了简讯要我帮忙餵小泓泓,还将后备门匙的位置告诉我,我到她家里找不着人,已经第三天了,我担心她会做傻事——」吴美丽心急如焚,霹靂啪啦的将她所知道的交代清楚。 洛沁泓将每字每句听进耳内,他焦躁不安,欲追问更多之际,体内的自我防卫机制逕行啟动,即将出口的言词全数滚回肚子里去。 吴美丽见洛沁泓一声不吭更焦急。「你有没有头绪小漩会跑到哪里去?」岂料对方却搁下冷绝言词。「没有——她的事与我无关,你找错人商量——」 对方的反应令吴美丽非常惊讶,慢了大半拍才反应过来,厉声斥责:「怎会与你无关?!全都是因为你,她是因为你要走,失魂落魄了好几个月——」 原以为对方会被骂醒,怎知对方还态度极度恶劣地反驳她的说词来着—— 「依我看,她是因为弘天行要去英国才失魂落魄吧——」 致使激动不已的吴美丽一不小心就被牵着鼻子走。「弘天行去英国吗?」话一出口才察觉到不对劲之处,连忙返回主题:「这跟弘天行有啥关係?!」 「怎会没关係?单恋多年的男生跟女友出国,有机会以后都不回来,她会不失魂落魄才有鬼——」 「你——」吴美丽当下气得语窒,得深呼吸缓下怒气,才能好声好气纠正对方的说法:「小漩喜欢的是你,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明白?!」 岂料面前那个牛皮灯笼却怎样点都点不着,还对她用吼的。「她不是喜欢我,而是因为我跟弘天行长得很相似,才把我当成是弘天行的替身来看——」 吼她没关係,可轻蔑她好友的真心就不行!「你——以前没这么明显的,可现在真是太过明显了,你这个人的自我价值严重偏低——」 此话一出,洛沁泓面更黑,可吴美丽没有闭嘴的意思,皆因她不希望他跟小漩再徒增误会。「你是不是忘记了是你认识小漩在先?」 「怎可能会忘?」洛沁泓黑着脸道,嗓音阴冷,直教人不寒而慄,可未能能吓到正恼在心头的吴美丽。「那就是啊,那你凭啥认为小漩是因为你长得跟弘天行很像才跟你在一起,甚至是把你当作是弘天行的替身来看待——」 「这……」冷峻的脸上仅闪过一抹犹豫,洛沁泓就固态復萌,语带鄙夷地詆毁,象徵寡情的薄唇上甚至噙着一抹似轻蔑似嘲讽的笑:「天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倒贴弘天行不成,才暂且退而求其次跑去找个差不多的骑牛找马呀——」 伴随尾音而落的是一声响亮的掌摑声,来自左颊的火辣使得他体内的怒火烧得更旺盛。「你——」 「我郑重警告你别再侮辱小漩——」吴美丽疾言厉色地训斥,并为不在场的好友抱打不平,懒理自己的言行会不会得罪眼前这个在系里算是颇具影响力的男人。「如果她真是要骑牛找马的话,根本不需要为了讨好你而强逼自己要在短时间内治好她那接近极品级数的『公主病』——更加不需要为了买生日礼物送你而跑去女僕店做兼职赚钱——你知不知道要一个从小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约人都会迟大到的『公主』放低姿态招呼客人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买生日礼物……跑去女僕店做兼职……」洛沁泓愕然低喃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她那阵子老是撒谎说要回学校上课什么就是去了女僕店做兼职?」 「是——」吴美丽下意答话,话毕才惊觉洩密。「你知道小漩撒谎?!」 「……」洛沁泓默然不语,如同默认。 吴美丽立马明瞭过来,纵有感慨地道,透露更多鲜为人知的事宜:「我就知道像她这种习惯任性的人很不会撒谎——难怪小漩说你不肯听她解释——」 洛沁泓心下一震,但还是反射性拒绝接受,甚至是推翻对方的说法。「她只是没为意到自己把我当成替身而已,光是那份生日礼物就是最好的证明。」 「能证明什么?」吴美丽没好气地问,没待他回应又接话,续为友人澄清。「只证明到小漩选错礼物送你而已——我早就唸过她了,她偏不听——」 可洛沁泓仍拒绝相信这个可能性。「她没选错礼物,她送错对象而已。」 惹得吴美丽更为火大,反过来连珠炮发的找一大堆理据否定他的武断——「送错你妹——你为啥偏要死咬着小漩这一点不放?我道你会不会对小漩太过苛刻?错将自己喜欢的东西拿来当生日礼物送人这个,我敢肯定她不是初犯,而你则不可能到今天才见识得到——那你凭什么认为她错将弘天行喜欢的拿来送你?再说,据我所知,弘天行几乎是『黑』不离身的,军靴就更加不用说了,一定是全黑的,那你凭什么认为小漩会天真到买灰色的军靴给弘天行?」 喷得洛沁泓一面屁,霎时反驳不能,草草拋下万用答覆:「我不知道。」 略嫌不负责任的言词引得吴美丽不禁像个三教娘子似的出言指责一番:「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我认同小漩今次选礼物时不小心是有错的,但你自己亦同样有错,你既然不喜欢军靴什么的,就别天天穿在脚上误导观眾——」 再次成功堵得洛沁泓有口难言。「我——」 「就算小漩曾几何时跟你提过想看你穿或喜欢看你穿什么,你都不该为了迎合她的个人喜好,而拋弃自我——选择迎合不是不可,但别想一套做一套,自己阳奉阴违又要别人猜中你心里的想法——这种相处模式只会累己累人!」 心里那片不容触碰的突兀处被点破,洛沁泓心生愧疚,自厌情绪浮现。 「有些话,我原本打算劝服小漩主动找你解释清楚化解误会,但现在事态严重,我就在这里跟你说,反正我刚刚都将很多不该说出口的都给说了——」 这回,洛沁泓仍默言不语,一副像是精神同时被错愕与愧疚折磨的模样。 瞥见对方一面黯然自责的样子,吴美丽的怒气顿是褪了一大半,致使用作交代事情的语气和缓了不少。「其实小漩由国中二年级开始就喜欢你了……」 「国中二年级……」洛沁泓沉思了一会,表情浮现错愕。「那即是——」 未待他把话说完,吴美丽便道出下文:「没错,即是弘天行出现之前。」 「……怎可能?」洛沁泓震惊不已,但他惯常找理据推翻这个可能性。「无可能,要是真是这样的话,那她为什么反而会希望我不跟她不同校?」 要是喜欢的话就会希望彼此之间能有更多相处的机会跟时间,不是吗? 「细节我不太清楚,不过小漩说无意中听见她那帮好友交谈后就觉得你一直以来都不是真心想纵她,而是因为你是养子,所以就算感到不满都得哑忍,就算不想搭理她也得委屈自己迎合她——她觉得自己委屈了你,又怕自己又习惯成自然耍性子委屈你做些你不想做的,所以才刻意跟你保持一些距离——」 「这……」洛沁泓错愕非常,他从没想过她会对他有这重误会……更没想过她会因为这误解而刻意疏远,他一直都以为她的世界变大了,变得不再需要他了,殊不知真相却是……且慢!「但她那时明明跟我说她喜欢的人是——」 得悉对方指的是什么,吴美丽立马抢白,为好友过去所做的种种辩护,消除对方心里的芥蒂:「名义上,你的身份是她的弟弟,就算你们实际上根本没有血缘关係,你也当了她的弟弟很多年……她就算喜欢你,理性上还是会觉得这样是不当的,更别说当她觉得自己委屈了你很多遍……依我看,你根本从来都没把小漩当作是姐姐来看待吧,不然你不会这么容易就衝破心理关口……」 的确是这样没错,他从没把她当成是姐姐来看待,即使他极力融入这个家,亦然,小时候把她当成是妹妹,长大后把她当成是女人,他从小到大都不安于弟弟这个角色,甚至渴望成为她的男人,所以……姊弟什么,他从不放在心上,只要她跟他说爱,他就可以不计较别人的目光,跟她在一起廝守到老。 「……她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有女朋友的,她要怎样跟你说?你觉得她像是会做第三者的女人?」 「……」他当时的确是有女朋友没错……「不像。」 「至于喜欢弘天行什么……我曾几何时都以为小漩跟其他女生一样容易受浪子型坏男人所吸引,可我现在记起她那时曾跟我提过想找一个跟弟弟差不多的人来做男友——我当时还以为她在瞎扯,明明弘天行跟你差上这么多——」 「这……」难不成……她先前之所以会选他的兄长完全是因为……他吗? 「小漩曾说过第一次跟弘天行见面就觉得弘天行长得跟你很像——她就以为是上帝听见她的心愿而派来的,她直接把弘天行当成是真命天子来看——」 真命天子……因为别人长得像他就当成是真命天子……怎可能?无可能。 「如果真是想找个跟我差不多的人做男朋友的话,就不会选弘天行——我跟弘天行就只有外表相像而已,性格完全是两个极端,根本一点都不像——」 「是不像没错,但她单方面认为长得差不多的人性情有再大差距都不会差上多少——而她听了朋友说的话后,单方面的认为家人的包容是逼于无奈的,就只有男朋友才会真心包容自己的任性,所以她那时才会死盯着弘天行不放……」 家人的包容是逼于无奈……他承认自己起初确实是逼于无奈才会迁就她,但久而久之都不再是这一回事……即使她父亲生前老是唸他不需要屈就自己纵容她什么,但他就是想纵她,他从不觉得那是委屈什么,因为她的笑容、她的快乐远远超过一切……他之后都是「真心」待她好,没委屈,全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是待你离家出走后才明白弘天行根本不可能取代你的地位,她心里决定跟你做一辈子的『家人』,决定一辈子不嫁,一辈子当你的姐姐,所以她才拚命努力改掉身上的恶习,希望在找到你时能劝服你回心转意跟她回家——」 一辈子不嫁……一辈子当他的姐姐…… 他儿时也是这样希望,希望彼此能够当姊弟一辈子,甚至还允下照顾她下半生的承诺……可人越大越贪心,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姊弟关係,他渴望得到她的爱、她的心,渴望成为她心中最重要的存在,地位凌驾于她父亲之上的存在,故他从不吝于付出,她身边的人对她有多好,他就会比那些人做得更好。 「你可能会觉得很难以置信,但这些才是那位公主病患的真正想法……那你的想法又是什么?」 他一直为了成为她心里最重要的存在而拚命努力着,可弘天行的出现却搅乱了一切……他一直都搞不懂她喜欢弘天行什么,弘天行对她根本谈不上是好,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没有一项办得到。 所以,他从没想过自己败在对她太好,正因太好,才令她对他的真心生疑。 在吴美丽还在怀疑那个牛皮灯笼还未点着之际,洛沁泓一个箭步衝出去,匆忙之际,还撞到了迎面而来的途人…… 所以,他从没想过…… 即使他老是希望她能够喜欢他,他还是从没想过她会跟他有同样的心情—— ※※※ 33 只要我每次不开心都来这里,那么你一定找到我—— 入夜,渐蓝层的天际被蔓天黑幕所取替。 她会跑到哪里去?握着手机,他第n遍撳下重拨键,可自彼端传来的还是公式化的女嗓,内容大概是电话暂时未能接通那些。她究竟跑到哪里去? 他找过很多地方,包括她爱去的蛋糕店cupid,她常去夹娃娃的电子游戏机中心,还有很多很多她常去的地方,却找不着她的人。 而她的电话亦如美丽所言,老是打不通。她手机内置全球定位系统软件,具备这种功能的电话一推出,他和她父亲就一致拍板决定买下,为她这个大路痴未雨绸繆。哪怕她有天迷路迷到不知去向,只要开着手机都能找着她的人。 可她现下却把手机关了,摆明不想被人找着。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他已经想不出她还会去哪了……她不可以有事…… 烦躁地捂着额,他费力翻找脑中的记忆,却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却遍无所获。 在他心焦不已之际,他听见后方传来一把豪迈的女嗓。 「我道呀,男人的承诺等同打飞机,答应什么那些都是不设实际——」 飘远的神魂迅即归回原位,他循声看去,才惊觉发现声音是来自数多部等离子电视机。原来他走着走着,途经专门售卖电子仪器的店舖,而橱窗后的数台电视机刚巧重播着同一齣偶像剧。这齣偶像剧他不曾看过,可是刚才那句对白却带来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方才剧里的女主角是这样说的,内容大概是…… 「男人的承诺等同打飞机,答应什么那些都是不设实际……」 同一时间,脑中有把熟悉的娃嗓说着类似的话来。 顷刻间,一抹灵光抹过脑际,某段久远的记忆被翻开于脑际重演。 ※※※ 国一那年暑假,她父亲带他们到南部垦丁度假,这对思想行为有些少异于常人的父女原本相处得非常融合兼玩得非常疯狂,拉着他逛垦丁大街嚐尽美食,却因她在烈日当空下硬拉着他去海滩看表演而闹不和。事实上,他们站在有遮蔽物的地方围观,不会被猛烈的阳光照着,可她父亲还是训了她一顿…… 许是她父亲担心他会再一次像小时候那样因晒伤而晕倒,才会出言责备。 当时,他们在旅馆里吃晚饭,饭才吃了一半,她就挨骂了,打后的时间,这对父女都争持不下,为晚饭添上火药味。几经争拗后,又是一片诡异的寧謐,两父女谁也不再开口说话,自己吃自己的,谁也不鸟对方。 理所当然地,他这条导火线也不敢多话。 当天的晚饭绝对可以用「惊心动魄」四字来形容。 他知道她不开心,原本想回到旅馆房间里再哄她,岂料她却乘他去洗手间时,没通知他和她父亲一声就离开房间,还要隔了很久都没回来。 基于她身上没手机,他和她父亲都担心得要命,慌忙分开找她。 找着、找着,天空忽然下起大雨来着,淋得他一身湿。 这么一来,他更加心焦,他自己没备伞,那闹脾气的她更加不可能有备伞……想着、想着,眸光没由来的落在杳无人烟的海滩上。 纵然他觉得像她这种温室小花是不会这么傻由得自己淋雨,可不知为何双脚却自有意识的往海滩走去。 雨下得挺大,再加上是夜晚,令视野更加朦胧不清。 不过他还是找着她,就在途径一列大树时,他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纵然在滂沱大雨中声音显得微弱,可他还是听见了。 循声看去,便瞥见那抹熟悉的小身影蜷缩于粗壮的树干旁,果然,温室小花是会找躲雨的地方,不过她还是浑身湿透……显然雨来得太突然,她走避不及,终究逃不过湿身的命运,而她用来躲的地方亦不见得能挡去多少雨水…… 他不假思索就朝她伸手欲拉她起来。「小漩快起来,你全身湿透了——」 大概是没想过他会出现,她满面震惊,而震惊的附带產物是拨开他的手,还有别首不看他这一环。「不要——」 他当下气急败坏,不过还是捺着性子劝起她来着。「小漩——」岂料劝言尚未出口,她就抢白,水汪汪大眼直勾勾的瞅着他。「是爸比叫你来的吗?」 「这……」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扁着嘴别首吸鼻子,模样怪可怜的,看得他胸口发疼,不住叹口气,无奈地道:「就算不是爸比叫,我也会来……」 这回,回应他的是抽抽噎噎的声音。 心脏一度紧缩,他强忍着不管她意愿直接拉她离开的衝动,再度劝她跟他回去。「回去啦,你这样子淋雨会生病的——」 「我不回去——明明就是爸比不对!他怎可以骂我的?!」说着说着,还拖他下水要他评理。「对了,沁泓在就好了,你来评理,是不是爸比不对?」 他早知道矛头最终会指到他头上去——在这节骨眼儿,没有所谓的「理」存在,皆因「理」在她那边,站在她那边叫「理」,相反则叫「没天理」。 可无论答什么都解决不了问题,说不定还会加深这对父女之间的误会,故他没依言评理,如常地自愿当起和事佬的角色来着。「爸只是一时生气过头才口气有点衝,他本意不是骂你,他很担心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犹豫了下,不过最后还是忿然别首,附送他两隻大字。「……不好!」 睇她一面倔强,他又不住叹气,然挤到她旁边去。「那我待在这陪你。」 吓得她惊叫出声。「不要啦,要是害你生病,爸比又会怪我了——」 「不会的,是我想淋雨,怎会反过来怪你?」 她泪眼汪汪睞了他一眼,就笑着哽咽道:「洛沁泓,你真像个傻瓜——」 又哭又笑的,害他都不知该作何种反应。「洛小漩,你才像个傻瓜——」 只能你一言我一语的没营养来没营养去。「哼,本小姐才不傻呀——」 只能……任她牵着鼻子走。「不傻就不会在淋雨——」 或许自他们首度相遇那天起,就注定了他这辈子的喜与悲只能为她而生。 「沁泓,我很冷啊……可不可以抱一个?」 「……」还没想到该给什么反应,她又抢白了,是颇具威吓性的言词。「别在这个时候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会忍不住巴你的——」 她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伸臂捞过她的腰身,将她纳入怀中搂着,而她也毫不客气的偎进他胸怀去。 接着,他听见怀里那颗头颅飘来疑惑的嗓。「沁泓,你是不是感到冷?」 他愣了下才应声:「……并不。」 短暂的静默过后,不一会,含惑的童嗓又响。「但怎么你比我还要冷?」 他到这刻才晓得她所指的是哪一回事。 「……对不起。」他惭愧地道歉,另拉开彼此的距离,却骤感怀中一暖。 原来她主动靠了过来,还慷慨就义的跟他说:「不用说对不起啦,你见冷就抱着我取暖好了——」 闻言,心中不禁一暖。 纵然他并不是感到冷,还是收紧她腰间的臂,让她的背更贴近他的胸膛。 「嗯……」见她没抗拒,他胆子大起来,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去,感受着她温热肌肤上的微微律动。 接下来,是夹着低笑声的童音。「把我抱得这么紧,还说不冷啊?」 他知道她不会知晓他内心的想法,不过还是得向她道歉。 「对不起……」为他藉机佔她便宜。 不过粗神经的她自然没察觉到不妥之处,还很兴奋的跟他分享被抱之感。 「都说不用道歉……说起来,被男生抱着的感觉还不赖啊——」分享也罢,还研究起来。「沁泓,是不是所有男生都是这样抱人的?」 害他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才对。「……应该不是。」 原以为话题已结束了,可她却杀出了这么一句来。「喔喔,那我日后找个和沁泓一样的男生当男朋友好了——」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教他心下一震,不住怀疑她是真傻还是假天真,可他不敢细想,他怕会陷得更深,他不敢奢求太多,怕失去怀中那个温暖的存在。 「沁泓,我是不是很好抱呢?」 他没回答她的提问,仅反问他比较在意的。「……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看言小里的男主都跟那些长得有点肉的女主说喜欢她满好抱的——」 结果又忍不住为她的言论而默了一个。 可她鍥而不捨,像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那我是不是很好抱?」 熟知她个性,他没故作神秘,由衷地答:「嗯,很好抱。」 「是不是想一直一直抱着呢?」她又问,声音夹有点不明所以的兴奋。 「嗯……」他的确是有这个想法。 然后,她开心的笑着,并发表起感言来着。 「那就好了,看来我还是有市场的!那我不用担心会交不到男朋友了!」 「……」 发表自身感言后,还不忘对他诸多提点。「那沁泓日后要找个有点肉的女生当女朋友,不过千万不要像我,我太多肉了——多肉的女生都不好看——」 「……你也很好看。」不然他怎会老是盯着她的睡顏看得入迷? 正如他所料般,她又逕行无视他的由衷之言…… 「我自己都有些少自知之明的,你不用哄我了……我这种顶多叫耐看!」 在他正思索着该怎样回应之际,她又跳题:「沁泓,你怎找到这边来?」 对她突然转换话题这项并未感到意外,他沉吟了下才答:「直觉吧……」 直觉认为她在这里,就不由自主地走过来……而她确实是在这里。 也许是难以置信吧,她偏着螓首,娃音带着浓浓的不解。「直觉吗……我还以为只有女人的直觉才是准确的……」 其实连他本人也感到惊讶……在他发现她真的待在沙滩这个时。 「那沁泓,我来问你啊,要是我下次跑了,你猜你找不找到我?」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便答:「我会一直找,直到找到你为止——」 就算他日她跑到天涯海角也好,他都会把她找回来。 「当然,不要闹脾气出走就最好。」他寧愿充当她的出气袋,也不要再嚐到随时失去她的滋味,可她显然不懂他心事,还提出不晓得是方便谁的方案。 「那……只要我每次不开心都来这里,那么你一定找到我——」 「……」 「但沁泓不可以跟爸比说的啊……这是我跟你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他当下百感交杂,明知道不该纵容她闹脾气出走这种行为,却禁不住因为她的话而窃喜。「……我答应你。」 理所当然地,光是答应是不能够满足得到她,就在她握着小粉拳亮出直竖的尾指那刻,他深切体会得到这一点。 「近来那齣偶像剧的女主角都有说啦,男人的承诺等同打飞机,答应什么那些都是不设实际,我们来打勾勾啊——要是哪天我不见了,你要记得来这里找我,一定要、一定要来找我啊——」 「嗯……」他虚应,牵过她纤细的尾指。 在指尖勾上她的那一瞬,她笑了,笑容像个捡了糖果的孩童般灿烂,兴奋地晃动他们勾缠的指尖。「打了勾勾后,谁都不可以赖猫——」 「嗯……」 然后,唯恐他会忘了约定那般,她又不厌其烦地复述一遍。「每次我不开心都会待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来找我,记住一定要、一定要来啊——」 鞋子往前一踏,柔软的细沙陷了下去。每走一步,都在如绵的沙地上烙下一个痕跡。他怎会忘了?怎会忘了他们的约定?怎会忘了他们唯一一个共同的秘密? 瞥见那抹靠着树干、背向着他而坐的小身影,他勒停脚步,唤出了那个在心中反覆唤了百来遍的名字。「小漩。」 小身影的主人僵直了背,犹豫了片刻,才缓慢地回首。 这时,一线曙光自遥远的天边乍现,为蔚蓝天际镀上一层金边。 在稀疏的日光下,他瞥见那张熟悉的童顏,与及听见那声老是在梦里縈回的轻唤。「……沁泓?」 34 他说:「当男朋友的话,说不定我会马上答应。」(完) 尾声 晨曦初现,天边展现一抹金霞,寧謐的海湾回盪着浪水轻拍沙岸的声音。 「……沁泓?」她瞠大了双眸,神情复杂,揉合了震惊和喜悦的情绪。 两腿自有意识的往她走去,当他瞥见跪坐在沙地上的她衣衫单薄,还要是露肩上衣配热裤时,一股无名火自心上起,原先的焦躁不安全数焚烧净尽—— 她就不怕会惹来一批变态吗?!尚未来得及整理心绪,他便听见自己无比烦躁的声音。「你怎么又一声不吭的跑了?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人担心的?」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尤其是当她一面受伤的时候。 螓首低垂,她敛下眼脸,战战兢兢地说:「对不起……麻烦到你了……」 乍见她一副很害怕他的模样,他当下感到极度烦躁和自厌,而过份烦躁所衍生出的就是态度兼行为都相当恶劣。「那回去吧——」 也不管她有否跟来,他转身就走,吓得她马上追上去,却因为动作太急而扭到右脚,结果身体失衡,一整个撞到他的背部去,逼得他不得不剎停脚步。 直觉俯首,便瞥见腰间圈缠了一双瘦小的藕臂。 然后,他听见背后传来哽咽似的沙哑嗓音。「沁泓……」 他欲解开身上的箝制,不想背着她说话,可指尖方碰着她的臂,紧贴在背的娇躯一震,两臂缠得他更紧。「不要推开我——求求你让我把话说完——」 她恳求的哭腔让他胸口一度紧缩,喉头乾涩,难以发声。「那你说……」 她想说什么?疑惑方自脑中跃出,他便听见后方传来有点飘摇的嗓音。 「那个你之前说当家人很累……」 「……」她怎么突然提这个? 下一刻,她有点抖的声音解答了他的疑问。「那当好朋友好不好?」 他不是白痴,自然闻出话中的恳求。 胸口又是一紧,他张唇欲语,可声音却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然后,她又说话了,嗓音多了几分着急。「要是好朋友也觉得累的话,那当偶尔出来teatime的普通朋友好不好?」 他想开口说话,但声音老是发不出来,蔓延至口腔的尽是呛人的酸涩味。 「这样也不喜欢的话,那当偶尔通一下电话的普通朋友好不好?」 不喜听见她卑微的声音,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好。」 无需看,单凭她的战慄便能感觉到她的慌乱无助。「这……」 他知道,她很着急,急得快要哭了。 她在很努力寻找可以围系他们之间的联系,她很在乎他们之间的联系,为什么他当初会看不见这一点?为什么会看不见她拚命在找可以留下他的理由? 其实,这些应该不难见到的,可当时的他却只看到自己,问题并非出于那个人,而是源自他本身。打从一开始,他就认定自己输了,只要认输,就不会有期望,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一直以来,他拚命保护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强行解开腰间的箝制,他在她惊恐的目光下,托起那张泪湿的小脸。 「当男朋友的话,说不定我会马上答应。」 顷刻,饮泣声止住了,她粉唇微张,蕴含水气的星眸紧瞅着他看。 看她一面愣状,薄唇不住弯出浅弧。「怎么了?你不想吗?」 星眸盯着他看晌久,她才抖着嫩唇轻问:「……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暖着嗓问,指腹拭去她眼梢处的泪珠。 一丝喜悦爬上那张湿润的小脸,她垂眼怯声道,原是苍白的脸容添了些酡色。「想我是想的……」状似是表白的言词方出口不久,她转过头又问,嗓音有几分慌乱:「但——沁泓不是有女朋友吗?」 「她甩了我呀。」他答话,口吻平静过头,彷彿在诉说着别人的事那般。 闻言,她为之一怔。那实在太好了——不对、不对,他被甩呢,她怎可以为此而高兴的?这实在是太差劲了—— 接着,她表情复杂,又笑又扁嘴,似喜还悲,不过那张嘴吐出来的却是很为他设想的言词。「你这么好怎可以甩你的,她现下在哪?我替你出头——」 听得他不禁直皱眉。「……」 「……不会是因为我吧?」她忧心忡忡地追问,大抵是曲解了他的表情,而肇事者亦无意纠正她,坏心眼的看她为他穷紧张。 「一直都是因为你呀。」他虚声道,为她的慌忙失措而暗喜。 一直都是因为她,正因为认识了她,他就注定此生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那……我去跟她解释好了——」她支吾以对许久,才吐出个下文来。 「那你要怎样解释?」他顺着问,指腹滑过她的嫩颊,感受着她的温度,彷彿要再三确认她的存在般。 「这个……」她懊恼地搔了搔脑后的长发,一面焦急道:「那就说是我不要脸缠着你不放——我猜只要这样,她气就会消了——」 「会有这么顺利吗?」他漫不经心地道,跟「被甩」二字沾不上边际。 可她却自行解读成是过于低落的表现,一厢情愿认为他是因被甩而沮丧。 胸口纵感翳闷,但她还是歇自己所能想出可行的补救方案。「我看她顶多泼个水,再多也是摑我一两记耳光——我脸皮够厚,okay撑得住——」 对于她的提案,他一言不发,还给她来个表情凝重。 咽下莫名紧张,难道还有更可怕的?颤着唇,她略带试探性的开口:「应该……不会扯头发的吧?我看韩片里的女生打架都爱扯头发……她也是吗?」 「……」他还是回以沉默。 抿了抿唇,她费煞思量后决定豁出去——「那……没问题的,贺岁剧集也有演,正所谓『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那我顶着安全帽子去好了——」 可她的英勇所换来的竟是……「我失恋呢,你不是应该先安慰我吗?」 下?「这……」瞥见他绷着脸、状似一面不悦的样子,她心一慌,马上道歉:「不好意思,我没遇过这种事……」 态度诚恳,连讨教时都像个虚心受教的孩子。「男生要怎样安慰才对?」 「你打会儿再想。」他没给予提示,只是将球丢回给她,另在她正卖力运使大脑的时候,背着她蹲下。「先上来。」 她当场傻眼,不明所以。「为什么?」 他侧身解答,嗓音带宠暱。「你不是扭伤了脚吗?上来,我来揹你——」 那嗓音、那举措是如此熟悉,教她心头为之一颤。 她迟疑了下,才小心翼翼地攀伏在他宽厚的背上去,感受那令人安心的体温正隔着薄衫一点一滴的渗入体内。「谢谢……」 他没说什么,只是弯着唇揹着她,踩着稳步在松软如绵的沙地上行走,没走上几步,泛暖的空气便带来清甜的童音,在他耳畔轻轻一响。「沁泓……」 「嗯?」 「我准备好安慰你了,那你留心听着嚕——」 不曾料想到她把话当真,他怔忡了下才应声:「好……」 「咳哼!」清清喉咙后,她沉着嗓子,模仿无敌八点档里经常会出现的台词。「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别为了一根草而放弃整个森林,世间美女多的是,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更加美艳动人、身材更加火辣的美眉做女友——」 「如果找不到呢?」 「哪就别找,等女人自动靠过来嚕——」见他不说话,她轻唤:「沁泓?」 「如果没女人靠过来呢?」 「不可能会没有啦,没有就找——我洛小漩敢用人头担保你一定会找到的!」说时,还忙不迭拍了他的前肩两下给予鼓励。 剑眉一挑,他温吞地顺着问:「如果真是找不到呢?由你来负责吗?」 这……粉唇开开合合了好几回,才逸出声音来,可声音却小如蚊蚋:「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来负责……」 原以为话题结束了,可他却追问详情,不打算放她一马。「怎样负责?」 猛的,一股热气袭上脑际,燻红了双颊。 「那……」她支支吾吾,最终以不负责任的四字收尾。「我不知道……」 紊乱的心绪尚未平伏,追究的嗓音又来了。「那即是说你不想负责任?」 「不是——」反驳的话还未说完,质疑又来了。「那你要怎样负责任?」 「这……」 「你怎么不说话?果然是不打算负责任吧——」 被逼急了,原应不见天日的言词奔出两唇。「不是呀——如果你真是找不到的话,那我来当你的女朋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沮丧地把红得要命的脸埋进他的肩膊处。天呀,丢脸死了……可不可以当她没说过…… 在她为自个儿的失言而懊恼不已之际,掺杂着男嗓的海浪声擦过耳际。:「我找不到,也不想找,那你说该怎办?」 她顿时有感百口莫辩,勇敢抬起头来,探究那个疑似是癥结所在之处:「……为什么不想找?」 「……」 「沁泓?」 沁凉的海风拂来,送来那如春风一般的悦耳嗓音。「我一直在等,等那个我喜欢多年的女孩跟我说,不要再找了,她会来负责任,可她却一昧鼓励我,道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更好的女生……你说该怎办才对?」 话听在耳内,心震颤不已,可她还是强抑下兴奋的心情,决心摊牌,为免案件重演。「这……你考虑清楚了没?」 思绪一顿,他狐疑地开口:「考虑清楚什么?」 问题重回她头上去,她暗吸口气,才鼓起勇气说话:「我……这个人很任性、很自我中心、很大小姐……美丽说是男生都怕的那种公主病啊,虽然我有在努力改过自新……不过……」她越说越小声,来到后面甚至没了声音,缠绕耳畔的是海浪轻拍沙岸的声音。 「不过什么?」他略感不耐地追问。 轻抿唇,她清了下突发乾涩的喉头,才轻道:「我怕你还是会觉累……」 尔后是一刻冗长的静默。 微凉的海风吹来,窜入胸怀,却未能带走囤积其中的鬱闷。 他果然是介意吗?在她快要被负面情绪淹没之际,他略带疲惫的嗓音才幽幽响起。「我累了十一年了,早就习惯了……」 喉头一度紧缩,教她难以言语,能做的就只有揪着心聆听他的一言一语。 「可我发现你不在我身边的那段时间……我更累。」 这么一来,胸口揪得更紧,她几近无法呼吸。 「沁泓……」她试着再开口,可吐出两个字又没了声音,她心一急,索性把心一横,对准他的脖子张嘴一咬,再来的是用力吸。 果不其然,她听见一声重重的闷哼。「你在做什么?」 「种草莓!草莓是我种的,所以我会对你负责任——」她答得好一个理所当然,教他无言以对。这是在打变调版的小猪印? 「待我大学毕业后,我会找份正职来做,我会赚很多很多钱来养你——」 果然是小猪印……不过她一番雄心壮志的言论,是以惨淡收场作终结。 「不过头几年可能要乾啃麵包……」她惭愧地说,声如蚊蚋。 不过他不介意,最重要的是她有这份心意。「没关係……」 只要对他有心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太重要。 「所以在这之前,麻烦你先养我了……」 他突地停下脚步,罕有地主动提出要打勾勾。「好呀,那要打勾勾吗?」 心纵有狐疑,可她并没深究,掏出短小的尾指。「嗯……」 尾指勾缠她的,他侧首盯着她那张尽是疑惑的脸。「那你跟我唸一遍。」 她有点反应不过,慢了半拍才虚应:「是?」 「我洛小漩……」 她没想太多,听话的跟着唸。「我洛小漩……」 「会养洛沁泓……」 她继续跟着唸。「会养洛沁泓……」 「一辈子……」 她反射性跟着唸…… 「一辈——一辈子?」噫?她刚察觉到不对劲之处,那把带磁的男嗓便随着海风拂过耳壳。「我洛沁泓也会养洛小漩一辈子。」 「誒?」惊叫方起,就被掩盖掉。「就这样说定了,谁也不准赖猫……」 「誒誒?」 「口头承诺具有法律约束力的,违反约定的就法庭上见——」 「誒誒誒?」 笑睇她错愕的面容一眼,他松开她的指,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去。 在初昇的日光映照下,他们在无垠的沙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踏上归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