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与青春鸟(1v1青春校园)》 一 穿粉领花边的学士服,脸上涂厚厚的粉底,漱夏坐在610宿舍床下她那张椅子上,正专注地刷手机挑选接下来拍毕业照的姿势。 床上空空的,早就被收拾打扫干净了,地上放两大包行李。毕业论文答辩和转档案已经结束,今天她们一天内拍完毕业照,参加毕业典礼之后就得离开。 x大,这个她待了四年的学校。 而林鹂站在镜子旁边,一边帮她上散粉,顺便理掉学士服上的褶子,一边促狭地她耳边念叨。 “夏夏,你去了北城,应该可以和梁大神有更多接触的机会吧,我觉得你们俩,嘿嘿,未来可期。” 漱夏转过来白了一眼,随后面无表情。 “我觉得你想多了。在一个学校里四年了都没有接触机会,更何况只是同在一个城市。出了学校,我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见面。” 林鹂口中的人是梁酲,他们学校大神一般的人物,北城人,来她们西城上学,毕业保研去了a大,而漱夏之后也要去同在北城的c大读研。 “可是,我直觉你们之间是有戏的诶。” “你的直觉还是省省。西城的人怕是有几千几万个都要去北城,照你这么想,跟梁大神更可能的岂不是谢东槐?你磕我和梁大神还不如磕他俩。” 谢东槐是梁酲的本科同学兼室友,西城本地人,也要去a大读研,和梁酲同学院同方向,说不定也要同导师。不同的是,a大是谢东槐辛苦两年考研考上的。 这样想着,漱夏自己也笑出来。林鹂帮她理头发,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噗哧笑出声。 “也对哦。从没听说过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说不定他跟谢东槐真是真爱。” 两个人叉着腰,又笑了好一阵子才歇下来。 “好啦好啦,都给你弄好了,换我来。” 林鹂坐回到自己椅子上,撑开镜子,换漱夏来帮她。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是在六月初,刚下过一场雨,很快又晴了,并不太热。天空是如洗的蓝色,白云团迭,阳光透过云层照过来,不太刺眼,倒是很光明灿烂,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树,颜色素净的建筑,组合在一起是很好的风景,不需要修图加滤镜,单拍出来就很好看。 她们磨磨蹭蹭走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五十三了,原定九点五十彩排,十点开始拍照,所幸人都没有来齐,她们还不算迟到。漱夏院里的同学都在楼底下阴凉的地方等着,她和林鹂也都凑过去同他们打招呼。 广场上还有别的院正在拍照,大概是理科的学院,因为男生居多而女生少,看起来好几百人的队伍而女生只站前面薄薄的一排。这跟文学院的男女比例完全就反过来。林鹂拉着漱夏在一棵女贞树底下站定了,叼一根冰棍,跟同班同学讨论起广场上那些男生来,一边评论一边探究。 “有帅的没有,有没有?是哪一个?” 她那500度的眼睛用在看帅哥上瞬间就变得锃光瓦亮。 旁边人打趣她。“怎么,还要看?都毕业要走了,看到了也没有用。” “那可说不准,万一就是今天姐妹揪住青春最后的尾巴成功脱单。” 她这话引来身边人一阵笑声。漱夏也跟着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见他们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身高,都差不多,再看几眼过去,眼睛都要花了。 她真佩服林鹂看人的眼力啊。 那边已经拍完解散了,广场空出来,老师们也都到了,现在轮到文学院拍照。文学院不算大院,只二百出头的人,很快就排好了,老师们在第一排,漱夏在第三排边上,和林鹂站在一起。摄影师边拍边指示,每拍一次大家就换一些动作,有的比心有的托脸有的是剪刀手,最后一张照片设计的是集体抛学士帽的动作。本来是很理想很动人的情景,可是实现起来有些惨,摄影师一嗓子“开始”喊下去,几十个帽子纷纷丢出来,学士帽被丢的乱七八糟,有的同学被砸中了纷纷捂住脑袋。 “哎呦!” 究竟不知道摄影师定格住了哪那一刻的场面。 毕业照拍摄活动就这样以满地糟乱的学士帽还有几个同学的痛呼为结束。大家暂时留在广场上,还没有走,有的在挑选角度和同学朋友拍照,有的在和老师合影说话,或者抱着鲜花,或者抱着玩偶,保持美美的妆和造型,都很精致欢快的样子。漱夏想和林鹂一起的,可是合影结束之后她就已经混到人堆里去了,她是必须要在跟大家的合照里都出现的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漱夏也就笑笑,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只觉得立刻就走不太好,就待在树荫里等她。她并没有什么拍照的情绪,眼前的天地风景实在熟悉,熟悉到她几乎没有想要纪念的念头,她对所谓的毕业还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可伤感的,总觉得就恍如放寒暑假那般,走就走了,回还会回来,不会升起什么更多的想念。 漱夏也不太好意思主动找人拍照,有人转过来或者路过这里,认得她,要找她拍照,她也欣然同意,拍来拍去,几乎不想再变换姿势,就只努力咧嘴僵笑着,告别的时候再寒暄几句。 将近十点半,云头散了,太阳完全照过来了,气温升高,广场渐渐变得闷热焦炙起来,大家照片都拍的差不多了,也就渐渐回去了,漱夏等得有些不耐了,回看林鹂那边大概还要很久,她跟她打了招呼,先回去宿舍待着,林鹂忙得只应了一声就不再顾她了。 漱夏转身要走了,忽然想起来她的学士帽忘记捡回来了,立刻转身回去。 要还的呀! 学士帽都是一样的,原本一起丢了,在地上随便捡一个回去就好了。她不太想跟别人的混在一起,为了好分辨,刚才丢的时候看准了那边的矮树丛,当时亲眼看着它掉进里面去的。 漱夏走过去蹲下来,轻轻拨开树丛,果然看到那帽子还在,不过不止一顶,拿起来,是两个帽子纠缠在一起的,都是黑色学士帽,上面两条穗子缠在一起,一条粉色,一条黄色。 是别的院的呀,那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解开那纠缠来,拿着她自己的那条,起身要走,只听见头顶上传过来说话的声音。 “我的。”他说。 面前递过来一只手。 手指修长,白净而好看,声音带点熟悉。 漱夏仰脸看过去,他就站在她的身前,在太阳的前面,影子几乎要笼罩住了她。 这人的个子很高,长一张白净好看的脸,眸光深刻而鲜明,他也穿一身学士服,气质清冷俊爽,完全是秀出的样子。 漱夏和他不相识,但认得他。 梁酲。 她站起来,把那顶帽子递他。 “谢谢”他说。 漱夏弯了下唇角,和他点了点头,两个人错开彼此准备分别。 “漱夏,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 漱夏的同班同学张鹏跑着找过来,他大概已经观望了很久,看漱夏身边渐渐没有人才准备过来,现在看漱夏要离开,有些着急。他的怀里抱一束花,是白玫瑰,大概有十几朵的样子,边上有一圈桔梗和洋甘菊做装饰,很是洁净美丽的样子。他这样走来,微微笑着,脸上带一点不好意思的红色,漱夏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张鹏走过来把那花递给她。 “请你收下。”他说完这句话,一张白净的脸就变得全红了。 “你今天真好看。其实,很早的时候我就关注到你了……”张鹏说得并不连贯,很是衷诚又带点拘谨,像是事先练习了很多遍的样子,可是一面对真人的她又通通都忘了。 漱夏对他的印象并不深,除了平时一起上课以外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只是从同学的口中得知他大概是个很好的人,性格不算开朗活泼但脾气很好,不多事,也很喜欢给大家帮忙,仅有这些。那束花被塞在她手里,变得很是烫手,漱夏不知道怎么回应,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她的脸涨得比他还红。 良久,她终于开口,干巴巴地挤出四个字来。 “不好意思……” “没——没关系,没关系的”张鹏对她笑道。“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不过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毕了业就再也没办法说出口了……我还要谢谢你愿意听完表白。” 漱夏听他这么说,心里也轻松了一些,对着他惨然笑了笑。她想把花还给张鹏,却被他拦住了 “不接受我的心意,可以接受我这束花吗?嗯,就当是——做个朋友,我一直觉得白玫瑰很配你。毕业快乐。” 他说得那么坦诚,漱夏也不再扭捏拒绝,就收下了。 “谢谢你,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再见。” 张鹏转身跑走了,漱夏挥手同他告别,她怀里抱着那束白玫瑰,脸上的红色还没有褪去。她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转过身来竟看到梁酲还在,就在她在后面不远处,面对着她,站过了刚才到现在发生过的全程。 他在看我吗。 漱夏觉得更尴尬了,打定主意要立刻走开。偏偏这时候梁酲的身边追过来几个学弟学妹,要来找他合影,看见漱夏也在这里就拉过来帮忙。 “学姐,学姐,帮忙拍张照吧。” “我不太会。”她连忙摆手推辞。 “没关系没关系,就把我们拍在一起就好,拜托拜托。” 漱夏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跟着他们找景,她微微蹲下身来看他们。 那束花被借去摆造型,他们把梁酲推在中间,然后围着他摆姿势,漱夏在镜头里看他,他并不动,不怎么笑,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神那么深刻,反倒像是透过镜头来看她,从刚才到现在,漱夏只觉得更尴尬了,遂不好意思地低垂下眼睫。 “预备——” 几个人变换姿势拍了三四张,完成以后冲过来围着相机看照片效果。漱夏也被围在中间。 “学长好帅啊。” “真的好帅啊,还那么优秀。”几个学妹看照片感叹道。 “真人更帅,对不对啊学姐。” 漱夏说什么都不好,就硬着头皮跟他们附和。 合照拍完了,剩下是单人合照,也就不需要漱夏再帮忙。 “谢谢学姐。”那群人忙不迭说道。 “不客气。”她也笑着跟那群人告别。 二 参加毕业典礼,退宿,送林鹂去车站,就那么快,漱夏办完了在x大的所有事情,仿佛就是照着日程去做,她还没有太多的触动,包括在车站林鹂抱着她哭的时候。 “夏夏,我们还能再见面嘛。” “会的会的,我们随时微信联系嘛,以后想你了,我一定去看你。”漱夏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从高铁站出来,漱夏就这样坐上了回程的公交。她就是西城本地人,家里离学校并不远,只是离林鹂出发的高铁站并不近,以往从学校坐车回家要四十分钟,现在从车站要两个小时。因为是始发站,人并不多,她抢到了后排一个座位,把花横在怀里,就趴在扶手上闭眼休息,忙了将近一天,她已经很累了。 耳机里放的是蔡琴的《最后一夜》,漱夏已经听了很多遍了,那个熟悉的旋律响起来,她忽然真有了一点伤感的情绪。 她就这样真的毕业了。 四年,发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改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约走了一半的车程,陆续有人上车车,车厢里人已经很多了,漱夏戴着口罩,吹着空调也觉得有一点点闷,她坐起来,看班群里的消息,班长已经把上午发的照片电子版发到群里,大家正在讨论要洗哪张,最后一致同意不要扔帽子的那张,但是电子版可以留着,因为那张画面简直乱七八糟,有的在捂脑袋,有的衣服被风吹乱了,有的伸手,看着实在是搞笑。 漱夏看一遍那画面里的自己,不觉也笑了。不知怎么,她脑海里忽然也蹦出来,上午帮梁酲他们拍照时的情景,明明用相机帮别人拍照,却仿佛自己的印象里也定格住了那一刻的画面,他们几个人站在一起,梁酲在中间,风清月朗的样子。像,像什么呢,有点像她怀里的这束白玫瑰,身上散发着青春爽朗的气息,又那么洁净矜贵,不容人亵渎半分。 漱夏想起来自己和他有过的交集。 如果她和梁城的那点联系也算得上交集的话,这所学校里大概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说得上和梁城有交集了。他是北城人,据说家境不错,当年高考成绩700出头,本可以直接选择去上a大,偏偏中了邪一样来西城上了这个冷门的x大。其实他们学校也没有那么差,在全国专业排名很靠前,不过在a大面前当然不太上算。 一入校,他的分数,还有长相条件,立刻就在x大包括附近学校引起了轰动,四年以来一直稳坐校草位置,以至于他们学校的说法是“x大的校花是白玉兰,而校草是梁酲”。从开学典礼、迎新晚会,到每年的优秀学生表彰大会,再到最后的毕业典礼,他都是多次被提及的对象,虽然他本人几乎从不出席。就连他们学校校长和院长因为他这个分数到来这里都对学校发展前景有了更多信心和热情。 梁酲不宅,但也不积极,他不经常参加学校活动,也不怎么参加比赛,因为报名和选拔既麻烦又浪费时间,有参加的也是一些全国的甚至国际性比赛,都能拿奖而且名次很靠前。他的体育、思政还有英语课分数都不高,因为不常上课没有平时成绩,但保研的时候,专业课满绩救了他。他好像对西城这个城市很感兴趣,没有课的时候就在西城里四处转悠,有时候也去别的城市,四年下来,他就用这种方式几乎逛遍了西北。 至于为什么他会来西城,嗯,他自己给出的答案是,在一个地方呆腻了想换换。但是嫉妒和讨厌他的人就觉得,他放着北城不呆,来西城这小地方纯粹是来装x的。 他不曾谈恋爱,很多人同他告白过,有女孩子,甚至男孩子光明正大追求过他,但是他都没有回应,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但都没有确证,也就慢慢消下去了。这些故事,漱夏已经从无数人的口中听到过无数个的版本,甚至都快会背了。她在刚开学的时候就知道他,后来结识他是在大一下学期,当时学校在宣传一个创业培训项目,林鹂对这个感兴趣就参加了,一直在和外院的人接触,大概有一个星期了,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也没真的打算做什么。没想到负责人竟然和梁酲认识,和他说过一次,他竟然同意参加,有这位大神坐镇,他们的队伍顿时升了好几个逼格。当时还缺一个负责做财务分析的成员,林鹂就想到漱夏准备过基础会计考试,就怂恿她来帮忙。 漱夏被拉进群里,还没说过话。没想到,负责人之前找过的一个学姐听说梁酲进了队伍就突然重新想要进来。这个学姐没有直接找负责人,反而找了梁酲,因为她也是北城人,两个人先前是高中校友的关系。那人上来先寒暄几句套交情,然后讲明了自己要进项目的事。梁酲并不知情,只说了一句“我没意见,只要负责人同意就好”。那学姐直接借着这句话还有跟梁酲的交情去找负责人施压,要进小组。可是成员已经满了,负责人左右为难,学姐跟梁酲都不好得罪,只好牺牲漱夏这个小透明。 负责人先找了林鹂,委婉表明了意思,希望她能转达给漱夏,漱夏也同意了。被这样对待她是不平,不过她本来也没干什么,对这个项目又不太感兴趣,倒是林鹂气得不行,说是漱夏如果退出了,她也要退出。 “算了,你要是退出了,不是更便宜他们,我没事的。” “也是,那我就更不甘心了,不能便宜那对狗男女。”林鹂愤愤道。连带着林鹂对梁酲印象也变差了,说他光芒太盛,闪瞎了她的眼,说他黑白不分偏袒自己人。 漱夏退群以后就没再关注过那个项目的事,有时候进展到哪里了都是林鹂告诉她。那天面完基,林鹂回来说,梁酲果然不知道漱夏的事,他对组员的事不知情也没有意见,就是那位王瑾学姐拿着聊天来钻空子进了组,可是项目申请书都写好了,组员和项目分工也报上去了,现在改不了了。 那一阵子,吐槽那位学姐的黑料倒成了林鹂生活的主要内容。 “你都不知道王瑾有多恶心,在我们群里一口一个‘阿酲’叫着,叫得人鸡皮疙瘩起来了,整个群里就属她年纪大,她是大二又不是高二。而且一直在撺掇我们线下讨论,不就是想见梁酲。我不退群,就想看看她还能弄出来多少矫情的样子。” “你都不知道她在学生会对着下属颐指气使的样子,好像多大的官,对老师领导就一副奴才的样子。一开始瞧不上我们就拒绝,现在梁酲来了,又反过来要加入,她脸皮多厚啊,为了加学分到处蹭项目,不就是跟梁酲是高中校友,恨不得把这点关系昭告天下。” 她说这些,漱夏跟着听,只觉得开眼不少。 “以后不要跟这样的人合作了,离得越远越好。” “嗯嗯。”林鹂也应道。 让漱夏没想到的是,隔了一天以后,有个人来加她微信,一张黑白简笔漫画的头像,朋友圈和个人信息是一片空白,昵称是liang 备注是四个字:我是梁酲 漱夏在群里见过他的头像,确认是真的,就同意了。 “你好”。她先跟对方发了个消息。 “你好。”对方也很快回到。 梁酲先跟她道歉,然后简短地叙述了下事情经过,表示希望对自己的疏忽有所补偿。 这也太客气了。 “不用的,真的不用的。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什么也没干,什么损失也没有,我不需要什么。”漱夏跟他推辞道。 坚决推辞了两个回合以后,梁酲也没有再坚持。对话进行不下去,漱夏觉得尴尬,说了一句“那我先去忙了”想结束对话。 对方回了一句“好的。” 对话就停在这里。 后来梁酲的聊天对话框就慢慢落在了漱夏微信聊天列表的最后面,再清过一次缓存就不见了。 三 第二次的交集就简单多了。 在大二上学期的体育课上。文学院和信科院的体育课在一个时段一个操场上课,所以漱夏每次上体育课都能看到很多来自别的学院的女生围在操场边上,为了找机会多看梁酲一眼,不过大多时候她们都白等,因为梁酲基本上不在。 那一次她们训练完以后老师又让多跑了五圈,两节课过去,漱夏跟林鹂两个人累得一个指头都不想动,解散了以后,想进体育馆吹空调顺便上厕所。没想到这次来看梁酲的人特多,把体育馆一圈都占满了,每个厕所几乎都有人。她们排了很久,出来以后找了个靠阴的地方闲聊天。 林鹂问漱夏。 “那么多人追梁酲,你觉得最后会不会有人把他拿下?” “不好说,那得看他是什么人了。男的哦,就是反差比较大,他看着那么清高冰冷,说不定其实喜欢被霸王硬上弓,最好祝他以后找个母老虎。”也就是现在没人,再加上被梁酲的追求者影响了心情,漱夏就想一时逞个口快,想什么就说了。 林鹂被她这说法逗得捂着肚子笑。 “夏夏你可真会想,嗯,以后就祝他找个凶的,又丑又凶,让他现在招这么多桃花给我们添麻烦。唉,不过他谁也不接受,这样子也蛮好,他有了对象,我们学校好多人的心都要碎一地。他如果天天换女朋友呢,那我对他的滤镜立马破灭转黑。” 漱夏也赞同。“他是天上月啊,自然有和他同样优秀门当户对的等着他,不会在我们这里停留。” “那你喜不喜欢他啊?我是觉得你跟他有点配诶。” 漱夏轻推了一把林鹂。 “才不可能。他多冷啊,冻都要冻死了。他不适合我,我也不喜欢他。”她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才敢继续开口。 “我喜欢深沉有内涵,但是外表又很有趣的那种。” 林鹂立刻惊叫起来。 “是不是二班学委那种,课间我总看见你偷偷瞄他。” “别瞎说……” 漱夏辩驳得很苍白,话语使不上劲就行动,两个女孩子打闹在一起。只是这时候,她们听到上面叫人的声音。 “梁酲,你怎么还在这,老师叫人解散了,快过去。” “知道了。” 声音确实是梁酲的。漱夏顺着那声线抬头看上去,原来梁酲一直就在她们头顶上,他双手搭在看台栏杆上,带点慵懒看着她们。 漱夏跟林鹂两个人如遭雷击。漱夏恨不得把脸埋到地底下去,林鹂则拼命扯着漱夏的衣服,他听到了是吧,都听到了是吧。 两个人低着头装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头顶上传过来一声轻笑,再后来就看不到人了。 今天是漱夏第三次跟他接触。 她一边捂着脸一边回忆,为什么每次见他情景都这么尴尬啊。 下车,走了一段路,漱夏抱着花进了家门。何兰女士今天休假,正在家里等她,她一眼就看见漱夏手里的花。 “谁送的花?你有男朋友了?你这个年纪也该……” “没有,就是同学送的,你不要又想多。”漱夏及时拉回她。 “哦。” 何女士听说是同学就没有兴趣了,跑去厨房找过来一只花瓶,把那包装解开,花都插到瓶里。 “挺好看。”她说。 漱夏也赞同,她觉得有点累了,就回去自己房间躺下了。 十月份,接近深秋。 北城的天气已经有一点冷了,漱夏在卫衣外面又裹了一件薄毛衣,背着书包,她一个人散漫地走在大街上。 今天出门是为了找房子。 来c大已经一个月,她失眠症发作得厉害,已经有好几个夜晚彻夜不眠,她快被折磨疯了,所以想着一定得做些什么。 无关乎别人,她的室友们其实对她很好,也不是睡不惯学校宿舍的四人间,她只是觉得有一点莫名的孤单凄凉,大概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而且越有人在的时候这情感挥发的越厉害,并不像以前,在学校里失眠了或者不开心还可以直接回家睡觉。现在听舍友们说说笑笑还不如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呆着读书思考反而能把自己填满,她想尽办法要一个人搬出来住。 下了公交,还要再转乘两站地铁,进站口正和一个购物中心挨着,漱夏要进站,余光却正巧瞥见一群人簇拥着从旁边门里出来。 应该是想不注意都难,五六个个年轻人,大概介于大学生和刚进入社会之间,穿白衬衫的也有,t恤的也有,西装领带的也有,没有打扮得招摇,但是很夺目,眉飞笑眼之间显露出熠熠的风华来。 梁酲就在这群人中间。 漱夏认出了他,但没打算停步。可是他却先叫住了她。 “江漱夏?” 漱夏只好停下来,笑着对他应了一声。 从前在一个学校没有接触,现在同在异乡,应该算得上相识了吧。 “出来玩?”他问道。他的面色矜严,可是旁边的哥们看了漱夏一眼却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还拿胳膊肘去撞梁酲,被他皱着眉推开。 “不是,我出来找房子。你们出来玩?”漱夏回他道。 “嗯,出来吃饭。”他说。 “那再见。”她同他摆手。 “再见。”换回来那一群人笑着跟她道别,除了梁酲。 漱夏的耳朵热热的,假装没有听见他们的哄笑声,埋头走到地下车站,又坐了十分钟才到了目的地。 她的预算其实不多,除了学费,她不太想跟何女士要钱,这样就只有保研的七千奖学金还有一个月一千三的研究生补贴。在北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即使地段已经偏到了五环,她也只可能租到集体公寓,也许不太安全,可是她实在顾不得这些,能一个人待在一个房间里已经是她最大的满足了。 房子也就那样,地段,交通,环境,没有比想象的好,也没有比想象的坏,一个月一千二,这对她的负担还是挺重的,如果要租下来了,那吃饭就需要另外的钱,漱夏还想再考虑考虑看看别的,就没有立刻应下来。 四 四 看房子看到下午五点,中介还约了别人,漱夏和她就在电梯里告别,出了单元门,她手机忽然响起来微信电话,竟然是梁酲的。 她接了,说了一声“喂。” “在哪儿?”他问道。 “什么?”漱夏不太明白。 “你现在在哪儿?” 漱夏报了地址,那厢说了一声“你先别走,在原地等我。”就挂了。 漱夏只觉得一头雾水,他给她打电话,说的话都奇奇怪怪的,也只好在下面等着。不到十分钟他真的过来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走在微醺的暮色里,看他那张明净清隽的脸,漱夏怎么都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还没签合同?”他上来问道。 “没有。”漱夏说。 “那跟我走。” “什,什么?”漱夏还是没搞懂,他又不解释,她就直接被他拉走了。 他不会要卖了她吧。 “去哪儿?”她问他。 “看房子。” 他拉着她坐上返程的地铁,一路过安检,闸机,已经上了车,他还没把她松开,现在快晚高峰了,车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他们两个人都在边上站着,漱夏被他扣在里面,第一次和他靠得那么近,还被他抓着手,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就埋起头来,对着车厢刷手机。 大概坐了十五分钟车程,他说到站了,带着她下去。又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小区门口,名字是“翠蝶华庭”,看楼层和装置大概是个蛮高档的地方。梁酲带她刷门禁进了小区,走不远就进单元上了楼。 “5号楼1单元1001,记得?” 漱夏忙应下了。 他带她进门,让她把书包放下,给她倒了水,让她自己看看环境。房子并不太大,两室一厅,但是装饰得很高级雅致,主调黑白灰搭配在一起,没有太沉闷,也没有太喧闹,陈设也很是简单大气,但看着都不便宜。 这是梁酲自己的房子,他还在住,主卧和客厅的东西是他的,梁酲带她看她自己的房间,那间是他的书房,他说可以把里面原来的东西给她腾出来,厨房,卫生间,阳台都是她的。 “怎么样?”他问她。 跟漱夏刚刚看过的公寓来比,这当然是顶配,不说房间本身怎么样,这里离c大更近,环境更安静,治安当然也更好,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可是,如果她要搬进来,就要意味跟梁酲住在一起,两个几乎不认识的异性住在一起怎么都很别扭。而且,他给的条件这么优渥,她答应了,岂不是在占他便宜麻烦他。 漱夏有些难为情的开口。 “那价钱……” “你看着给,五百也行。” “五百?不行,我不能占你便宜,我还是去看看别的……”漱夏坚决推辞道。 “北城的中介关系很乱,水也深,万一碰上黑中介,你租房的钱就得打水漂。你一个人住公寓也不安全,你父母知道也会担心的。” “你一个人住,不用担心不自在,我下周一就走了,去美国进修一年,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当帮我看着东西。” 他都这么说了,漱夏真的不好拒绝。 “好。” 就这样说定了,他们两个人也不用签合同,漱夏立刻发了五百给他过去,他收了,把一套备用钥匙给她,还带她去录入门禁和指纹。 “谢谢,真的谢谢你。”一切都发生的太过梦幻和震撼,她真的不曾想到,身在异乡,还能受到这样的恩遇。新潮涌起来,她的眼角也泛起了泪花。 “哭什么。”他笑了一下,递纸巾给她。 “没有,没哭,就是,就是太激动了,我总这样,一激动就流眼泪。我真的谢谢你,麻烦你了,我从来没想到过,你真是个好人……”漱夏一边吸鼻子一边抹眼睛。 她有点难为情,背过身去不看他。 他又站了一会儿,等她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退宿申请办了吗?” “还没有,明天周五,我打算去院里办申请。” “嗯,你办完给我发消息,我叫人帮你把东西搬过来。明天我就不住这里了,你直接来就好。” “不用不用,这真的太麻烦了,我自己就可以。” “不用客气,他也是顺手的事情,到时候你把地址发我,我叫他等你。不早了,我带你吃晚饭然后送你回去。” 他没给漱夏拒绝的空间,拿起她的包要带她出门。漱夏一天下来麻烦他太多,就只能不停地道谢。 出了电梯,他要她等一下,又回去了,不多时,推出来一辆白色的小电驴。 漱夏看着又笑了,还挺接地气的。 “上来,我载你。” 她应了,坐上车去。 外面的天色是微微的蓝黑色,漱夏坐在后面,她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和背,白净的衬衫将他的气质衬得格外挺拔,又有点可靠。两边有风吹过来,一种很惬意的感觉,她的心里痒痒的,想抓住他又不太敢,就抓紧了自己,有时候微微探过去看他的侧脸。 梁酲带她去了一个面馆,很小,可是很干净,坐下来以后他点了一碗面,两个小菜还有饮料,然后把菜单给了漱夏,漱夏只点了一碗面。菜上齐了,两个人对面坐着,各自笼罩在那热气氤氲里。 “在北城不太适应吗?还是跟同学相处得不太好?”他突然问道。 “没有,就是——失眠。” 漱夏哽了一下,那汤面的热气顿时袭上了眼睛。 面对着他,一时间想说的很多,为什么来了北城,为什么会失眠,为什么一定要出来住。可是这些,她又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交代了一些琐碎的事情。 “我走了以后,电瓶车就是你的了。” “有什么事情,或者需要什么就微信联系,打电话也可以,我的电话是……” 说谢谢说了太多次,好像已经麻木了,漱夏也觉得再说就显得她有些不识好歹,他说什么她就笑着点头。 吃完饭他去结账,然后骑车送她回了c大,到校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漱夏让他在校门口停下,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她可以自己回宿舍。 梁酲应了,临走前又重申一遍明天会有人来接她,然后转身骑车回去。漱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看他的骑车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角才进去。 一直到睡觉前,她都觉得这情景不真实,一个离她那么遥远,甚至可以说陌生的人,竟然可以变得这么近,还对她这么好,他给了她一个能独自睡觉的地方,几乎满足了她所有的悲欢喜悦心情,她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来表示她对他的感激和恩惠。 不过他们的交集也仅止于此了吧,他是看她可怜在帮她,即使她住进了他的家,也并不会发生或者改变什么。一个月五百,在北城,那个地段,那样的装置,可能连物业费和水电都不够,漱夏只能给自己催眠,他不可能对自己有兴趣,二来他要走了,他的家空着,这样也不算特地麻烦他许多。 五 周五上午,漱夏去学院教务提交了退宿申请。在办公室值班的是本科19级的一个老师,叫沉雁容,漱夏没开学的时候就知道她了。沉老师长得很漂亮,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但据说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她在学院里很有名,因为是整个学院教务对学生态度最好的一个老师。 去了以后漱夏说明了来意。 “要搬走?” “对,因为——失眠。” “跟宿管说过了吗?” “说过了。” “那就把表填了。” 沉老师抽出来一张表递给她,漱夏看着上面是现地址还有免责承诺。 “写好了。”她递给沉雁容,只见她拿着那表浅看了一眼,忽然迸出一点锋芒来。 “翠蝶华庭?” “对,我租的房子。” 沉雁容轻轻点了点头,拿出章子来给她盖上。 “拿去给宿管,现在就可以搬走了。” 漱夏接过表,跟她道了谢,从教务处出来,她给梁酲发了消息。那边应了一声,还没等她走到宿舍楼下,又回复说那个人已经到了,现在就在楼底下。 漱夏还没问他对方长什么样子该怎么认,就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江漱夏?” 眼前的这人倚在树下,他穿一身红色西装,戴墨镜,露出的半边脸白净又带一点痞气,从相貌到打扮看起来都格外高调而亮眼。漱夏也认得他,c大金融学院研一的凌霄。 研究生的社交圈子更小,漱夏认识他完全是拜是自己那三个常年挂在表白墙上的舍友所赐。凌霄大概是表白墙的明星对象,漱夏听到舍友的口头禅就是。 “今天凌霄xxx了” “今天凌霄又xxx了” “凌霄的xxx怎么了” 漱夏本科受林鹂荼毒,天天在他耳边念叨梁酲,现在变成凌霄。凌霄和梁酲居然认识,现在既在漱夏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早知道来接她的人是凌霄,漱夏昨天死也不会同意梁酲的安排。 但是现在晚了,他站在那里,引来过路的人纷纷侧目,甚至还有围观。漱夏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他。 凌霄倒没有见外的样子,跟她好像熟了很久。 “我陪你上去收拾行李?” “不用不用,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我自己拿下来,你在下面等我就好。”漱夏看他那身看起来很贵的西装和娇贵的身体,不是很敢麻烦他,他的衣服可能比她的行李都值钱,她怕不小心磕着碰着或者给他弄脏了。 而且他要是上去了,估计明天,不,下午就得跟他一起上表白墙话题,到时候几张嘴她都说不清。 漱夏刚说完这话,那边凌霄的手机响了,是梁酲打来的,凌霄笑着拿给她,还打开公放。 “人找到了,这就去帮弟妹搬行李,然后送她送回你家。” “多干活少说话。” 梁酲交代完六个字就挂了。 漱夏被那句“弟妹”还有凌霄不怀好意的笑给刺得脸热热的。 “你误会了。”她说。 凌霄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他想和她一起上去帮忙扛下来。漱夏推说宿舍里还有人没起床不方便,先收拾收拾再下来叫她。 “那行,那我去开车。你还没有我微信和电话,先存一个。” 漱夏加了他,没来得及细看和备注就上去了。进楼门和宿管说明了情况,交了钥匙。她进宿舍门,舍友们都还在,她走之前都还没醒,现在全都醒了。 “八卦群里都说凌霄刚站在咱们宿舍楼下,有图有真相,我看图片里跟他站一起的那个人是你诶,夏夏。” “是……”漱夏硬着头皮答道。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她们全都围过来问她。 “他是我房东的朋友,帮忙搬行李的,就这样。” “哇塞,被一个大帅哥接送,你也太幸福了。” “那你们觉得我跟他有可能吗?” 漱夏这么一问,倒没人回话了,因为两个人看着怎么都不搭。 她讲了自己要搬走的事情,跟舍友们道别,她们都来和她拥抱。漱夏表示虽然她人走了,但是心还会和214同在的。 她们都起来帮她收拾行李,然后争着抢着帮她送到楼下去,倒不是真的心疼她,主要是顺便可以看见凌霄。刚开学一个月,很多东西都没配置,就是加上被褥东西也并不多,四个人一趟就拿完了,拿不走用不上的就顺便下去扔掉。凌霄已经开车在下面,见她们下来忙开了车门帮她们拿进去。 “不是说了收拾好去叫我,怎么自己就拿下来了?” “没关系的,东西并不多。” 行李都放进去了,漱夏跟舍友们告了别,就上了凌霄的车。 从c大到翠蝶华庭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上车到进小区,凌霄的嘴就没停过,漱夏的信息几乎被他给扒了个干净。她多大了,从哪里来,什么专业,喜欢干什么,除了这个还全方位打听她和梁酲的关系,怎么认识的,梁酲的性格好不好,他们之间开始多长时间了。凌霄问不出来就旁敲侧击,问她梁酲在西城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在学校里有没有人追,有没有搞笑或者很糗的事情。 他可能不适合搞金融,更适合搞刑侦吧。 从没有开始过,完全不了解。 漱夏只很认真的跟他解释她跟梁酲真的什么都没有,纯粹是他发善心收留她。 但是凌霄不信,总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她,或者不怀好意地笑,看得她心里慎得慌。 梁酲今天已经把房子收拾好走了,他的所有东西都被放进了主卧,现在房子里空空的,凌霄帮她把行李搬上去,忙完了漱夏请他坐下喝水。 “我就在隔壁6栋2单元1102,你有需要直接找我或者打我电话。” 漱夏跟他道谢。 临走前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们俩早晚能成,相信我的直觉,老梁对你绝对有意思,他就是喜欢装,这个假正经。弟妹,我叫你不亏。” 漱夏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她现在特别想把林鹂介绍给他。 她倒是觉得他两个更配。 六 书房里是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架子。昨天来的时候还堆着书,现在已经全搬空了,还打扫过一遍。漱夏把行李拎进来,铺好了床,躺在上面闭着眼睛休息。将近晚饭的时候了,突然梁酲打进来电话,她躺着接了。 “安顿得怎么样了?”他问道。 “很好,你这里很好,我也不缺什么。你已经走了吗?” “还没有,现在在家里。你怎么吃晚饭?”那边的背景嘈杂,像在举行饭局。 “我——我一会下去买点菜。” 那边只嗯了一声。 漱夏接着说道。 “祝你一路顺风,学——学业有成。没,没事我就挂了?” 那边浅笑了一声。 “谢谢,好梦。” “嗯。”漱夏也笑着应了。 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祝福了。 挂了电话,她躺在床上,抱着枕头滚了两圈。耳边好像还回响着他的声音一样,她忽然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一点也不感觉到孤单,好像立刻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漱夏一个人在这里住着,过完了整个研一。有课的时候,她就骑电瓶车去学校上课,没有课的时候就一直待在家里,她不参加讲座、研讨会,没有项目,也不准备发论文,空出来大把的时间读书、睡觉和写笔记。她不常出门,因为对北城游玩吃喝的兴趣并不大,偶尔也会骑电瓶车出门转转,吹吹风或者看看人群。除了在食堂吃饭,大部分时间她都自己做,有点简单但也不算凑合,还可以省钱,一年下来她竟然瘦了不少。寒暑假的时候她会晚一点回家去看何女士,在老家待一段时间,然后快开学了再提前几天回来。这样安适地住着,她的精神状态还有睡眠状态缓和了不少。 漱夏的交往不多,之前不参加什么活动,几乎不认识生人,搬出来以后也就只和原来的舍友、导师、同学联系,偶尔会和林鹂聊天。她挺满意这样的人生状态,社交需求多了会加重她的负担。她和梁酲联系过几次,每月转一次房租,也会问些别的,比如可不可以养花,可不可以在阳台放一个架子,他说随便她。偶尔也聊两嘴别的,但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性格,很快就聊死了,然后结束对话。 凌霄倒是来蹭过几次饭,一口一个“弟妹”叫着。漱夏想着这不是自己家,就没好意思赶他出去。他不摆架子而且说话风趣幽默,挺让人放松的。熟了以后,有吃喝玩乐的机会,他也叫上她,漱夏因为他常蹭她的,也就心安理得接受了。凌霄说以后可以早上顺便开车载她上课,晚上带她一起回来,这个被漱夏严词拒绝了,她坚决不想因为他的高调表现引来更多话题。 八月下旬,漱夏提前回来北城,一个人闷在房子里看书。凌霄知道她回来了,就约她出门爬山,说是学前游。漱夏闲着无事,就答应了。 那天她早早起来,穿一身夏天的运动装,包里装饮料,驱蚊水还有防晒。从小区上了凌霄的车,一路向南开,走了大概有两个小时,漱夏看着人、车都少了,大概渐渐走到山区。凌霄把车停到山底下,然后两个人一路走着上去。 山并不高,大概也就四五百米的样子,但是景色很不错,北方难得看到这样新奇秀丽的风景,山上长松柏,白杨,黄栌还有枫树,朦胧地荫覆着,看起来青翠一片。山势很险,崖谷里上都有水在流,水色清澈而新鲜。八月下旬了,山上还能听到偶尔一两声蝉叫,反衬得环境更加清凉安静。他们头顶上是树,树上是空蓝的天,大片的云,在都市的那点焦躁喧闹很快就被洗去了。 “真好啊,又来了。”凌霄伸了伸胳膊,大口呼吸了一下空气。 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走每条路没有做太多的选择,他跟他解释前面有什么,旁边那条路有什么,山顶或者山崖上有什么景观,现在是夏末,春天、冬天来的时候会怎么样。 “这座山算是我们‘发现’的,从小学的时候,我跟赵秦还有老梁就来过这里,后面每年都要固定来几次。今年他俩都不在。赵秦在澳大利亚,梁酲在美国。剩下我跟你来爬山。” 凌霄跟漱夏讲了他们小时候的故事,他们几个人家境相仿,住得也相近,凌霄自己有点吊儿郎当,喜欢吃喝玩乐;赵秦性格厚黑,一心喜欢算计;梁酲话不多,性格纯良,是个书呆子。性格爱好完全不相同的三个人居然能玩到一块。同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高中毕业凌霄上了c大,赵秦在a大,只是不知道梁酲为什么要去西城上那个名不见经传的x大。现在虽然都在北城读研,可是还是分散各地,他们现在每年还会见面,但次数越来越少了。 “那时候我们三个一起逃学翻墙出去打游戏,结果被逮到。赵秦那厮会装可怜,眼巴巴求老师,梁酲倒是不辩解,老师偏觉得他无辜是被带坏的,结果我一个人挨了三份罚。” “高中的时候大家开始早恋,除了梁酲。很多女生追过他,给他写情书,送礼物,校花也喜欢他,有一次他都收了人家的礼物,愿意跟人家接触,一连好几天,我们都以为他要谈上了,结果最后也没答应人家。我们问他,他说那天考试下场,顺嘴跟那个女生讨论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做题思路,她跟不上,最后聊崩了。差点没跟我们笑死,谁tm谈恋爱的时候聊这个啊。” “我要是那个女生我也会崩溃的。” “还有另一次,级花约他出去看电影,他答应去了,回来也没下文,他说觉得那个女生吃完爆米花牵他手不卫生,而且电影剧情很弱智,搞不懂她为什么哭那么惨。” 他说的很有意思,漱夏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她真没想到在梁酲身上发生过这么多搞笑的事情,原来那么遥远那么扁平,在她眼里仅仅有一个名字印象的人,现在变得鲜活多了。 他也问漱夏以前的事情,她怎么长大的,她有哪些朋友,漱夏答得不多,他也没有勉强她,就继续说自己的。 两个人爬得都不慢,说着话就快到山顶了,凌霄摘了路边的野果子,在水里洗过,递给她解渴。 “来,我给你戴上。” 他手里还有一支玉簪花,刚才摘果子一并摘的,作势要帮她戴在头上。 “这不太好吧。”漱夏想拒绝,他已经把花别到了自己耳边。冷香的气息很快袭遍了两个人的周身。 “别啊,你看多配你。” 凌霄正看着漱夏。她长得很好看,用一种古典的说法,她是个美人,不是那种特别惊艳的美,可是很耐看,鹅蛋脸,两条眉毛修剪得又弯又浅,双眼泛着水光,气质清冷温柔,一笑起来好像一朵水莲花的漾开。她没怎么打扮,看起来简单又素净,玉簪花插在她的耳边,衬得人如玉一样鲜润香美。 凌霄微微有点看呆。 “怎么?”漱夏问他。 “没,没有。”他回过神来,带着她接着上路。 七 从山上下来,再开车回去,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凌霄带她去了一家粤菜馆吃晚饭。漱夏对菜色不太懂,就跟着他点,这家装潢和环境都挺高级,几个菜下来差不多花了她一个月房租。 菜还没上,两个人对坐着聊天。 “你以后会做什么啊?”漱夏问他。 “我现在已经在自己家里的公司工作,毕了业以后会去正式上班或者出国,再过几年听家里安排结婚,我们圈子里就这样。” 漱夏点点头表示回应,给自己倒了一杯荔枝茶。 突然她的手被凌霄抓住,他目光灼灼地看她。 “要不,你跟我试试?” 吓得她差点呛住。 这人转变得有点快,上午还一口一个弟妹,下午就开始挖墙脚。 漱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微笑了笑,试图把他的手掰开。 “你喜欢我?”她问他。 “嗯。”凌霄应允道。 “我想知道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需要一个理由吗?你怀疑我不真诚?” “没有。喜欢是不需要理由,但是心动那一瞬间会。比如说我的相貌,我的肉体,以及比较扯的我的才华。” 凌霄被她这个说法逗笑了。“可能都有,也可能都没有,你总不能硬要我想出来答复一个给你” “不管怎么样,怎么发生的也会怎么消失。人的一辈子很长,我只是您人生里的一个过客。如果我现在答应你,如果我们相爱,这份爱能维持很短,不久你或者我就会变心,抽身而退,那么留下的那个一定会沉溺在失恋的痛苦里。如果我们爱得够久,那么一定会遭受到来自你的和我的家庭的阻挠,再如果够幸运我们结婚了,会遭遇生子、吵架、婚变各种纠缠,两个面目鲜明的人由此变得丑陋,面目可憎,把这一生都耗费在这里,多可悲啊。我不能想象跟你相爱的样子,不如做朋友,做朋友还能保持最初的美好印象。” “你说得这么瘆人。你们中文系的女生想象力都这么好吗?”凌霄抱了抱胳膊。 “不尽然吧,可能像我这样的悲观主义者不多。” “你就笃定我不会纠缠你?” “不会。”漱夏说,“你是个坦率真诚的人。” 听到这句话凌霄笑了,他伸出一只手来。 “好,我们做朋友。”漱夏同他握手,自己也笑开。 菜差不多上齐了,两个人开动。 凌霄又问她。 “那要是其他人追求你你也这么想,包括梁酲?” 漱夏点点头。 “你也不喜欢他?” 漱夏又点头,这一点她已经跟他解释过很多遍了,她跟梁酲没有关系。 “那你有没有理想型啊?” “有”漱夏说。 “说说说说。”凌霄赶紧凑过来,八卦的劲头上来了。 “就是那种长相端正,很深沉很有内涵,但是表面又很风趣幽默的。” “哦,才子型的。” “恕我直言。”凌霄说。“你喜欢的这种类型是渣男几率的很大。” 漱夏抿住嘴唇,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 她当年印象比较好的那个二班班长确证是个渣男,平时他很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喜欢愤世嫉俗,她对他的才情和见识本来很欣赏,后来那男的被扒出来用一首诗同时撩了三个女孩子,成了他们院最大的笑话。 临走的时候,凌霄告诉她。 “梁酲要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漱夏哪里知道这个。 那天回去以后她一直在想这事。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回来的时候他会告诉她吗? 那他回来了,是不是她这个鸠占鹊巢的人是不是就该走了。 漱夏怀着这些问题一直惴惴不安。一直在等梁酲给他发消息,不过过去好几天了都没有动静。研二快开学了,漱夏还有上学期的三篇专业论文要交,马上ddl了,她每天都忙着查资料和看书,几乎忘了那件事。 又过了一周吧。漱夏改完了最后一篇论文,email交给导师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想着反正也早睡不了了,不如索性洗个澡再说。 梁酲进家门前敲了几次,并没有人应。他以为漱夏已经睡了,没想再特地打扰她,就自己进了家门。结果进了客厅,灯还开着,浴室的水声刚停下。 转过身来,正看见漱夏从浴室走出来,全身湿漉漉的,身上就披了一条浴巾。 啊! 漱夏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来,捂住心脏大口喘着气。 “梁,梁酲?” “是我。”他说。 “你怎么回来了?” “你——先回去,我再告诉你。”他转过身去闭上眼睛不看她。 漱夏看看自己身上,也才想起来,一张白净的脸顿时红透了。从浴室到自己房间那几步路,她几乎是百米冲刺跑过去的。 梁酲也不太自在,他就一直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一直等到她换好衣服出来。 “我好了。”她不太好意思地开口,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去。 梁酲应了一声,转过身来。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漱夏用毛巾擦着头发,不时抬头看他,看他的脸上带着倦色。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下的飞机,刚刚结束隔离。太晚了,就没联系家里来接我。想先来这里凑合一晚,我给你发过消息,敲门的时候没人应,就擅自做主进来了,没想到——早知道我就去凌霄家里了。” 漱夏去拿手机,果真看见微信上他发的消息,晚上九点五十发的。 “我已经回来了,想临时在这边凑合一晚,不知道你现在方便不方便?我大概十一点二十到家里。” 十点半又有一条。“你已经睡了吗?” 漱夏赶忙和他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一直在赶作业,赶完就去洗澡了,一直没看消息,对不起。” “没事的。也是我不好,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没有及时告诉你。两周前下的飞机,今天刚刚结束隔离,本来家里那边安排了车来接我,可是太晚了,就给你发了消息。已经很晚了,你先去睡吧。” “你的房间都还没收拾,你先去我的房间睡吧。”漱夏要把房间让给他。 “不用,我在沙发上睡就行,你不用管我。” “那怎么能行呢?你是主人” “怎么不行呢,我一个大男人,没你想象得那么娇弱,快去睡吧,不早了。” 漱夏被他赶去了房间,却一时没有睡着。浴室里响起来水声,她一直听着那动静,过了大概五分钟就停下来,很快世界恢复了安静。 梁酲回来了,几天前顾虑的事情又重新涌上心头,思绪万端,她也忘了究竟从哪里想起比较好,不过她已经很困了,想着想着就沉沉睡去。 八 漱夏醒过来已经是早上八点了,她今天要去见导师,就没多赖床。 出门前她先偷偷看一眼客厅,梁酲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立刻松了一口气走出去。 “早”她说。 “早。”梁酲也回她。 “要一起吃早饭吗,我很快就做好了。” 梁酲朝这边点点头。 “谢谢。”他说。 漱夏煮了白米粥,上面热两个满头,拌了点咸菜,早饭就做好了。 梁酲过来帮她端碗,都收拾好了,两个人对坐着吃饭。 “我要——什么时候搬走?” 漱夏知道,既然他回来了,那么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与其每天惴惴不安地担心,不如直接问出来。 “你已经找到别的房子了?”他问道。 “还没有,不过我会尽快的。” “找不到就回去住宿舍?” 漱夏点点头。 “那就在这里住着。之前回来没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你知道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在这里也打搅不到你什么。我住卧室,你住书房,洗手间是分开的,早上八点我去上课,估计晚上才会回来,我们的交集不多。” “那怎么行呢,之前已经很麻烦你了。现在你都回来了,我不能……” “是我要麻烦你,之前修学一年,我刚回来,要去办复学,还要补研一的课,我国外那边的课也没上完,两头顾我肯定没时间收拾家里,你在的话还能帮我,我看这里你收拾得很好。你就安心住着。”他环顾了一下客厅,表现出很满意的样子。 漱夏有些心虚。住在人家家里,门面上总得收拾得过得去,要是他看到她卧室里那惨不忍睹的样子,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过他说得有道理,他们俩个专业不一样,住在一起交集也不多。而且她现在研二上学期,每周只有两门课,下学期一门课都没了,等十二月课程结束,她也就不再需要常去学校,到时候直接回西城,在家过下学期。 她在北城一共也就需要再呆三个月。 这样想,她就应下了。 “那你要吃什么你记得提前告诉我,只要我在家,一定帮你做,要帮忙也记得叫我。特别感谢你,真的很麻烦你了。” 梁酲应下了。 吃完饭,梁酲要收拾碗筷,被漱夏抢先了。 “我来吧,你刚回来,去休息吧。” 梁酲也没有争,由她去了。 这时候有人敲门,梁酲跑去开门,见来人是凌霄。 漱夏已经洗好碗了,跟他打了个招呼。 “我下午回家,这两天不会回来。”他说 “我一会去上课。回来的要帮你收拾房间吗?”漱夏说。 “不用,我请了钟点工,一会就到。你自己安排时间就好,不用顾忌我。” 漱夏应了,回屋收拾书包,跟他们两个人告别出门。 凌霄斜躺在沙发上,一脸的不怀好意。 “一放出来就直奔这,你说说看?这有什么宝贝。” “这是我家。”梁酲淡淡道。 “别开玩笑了,我打死不信你是冲房子来的。话说,你都回来了,她怎么办?” “不怎么办。” “我靠。”凌霄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不敢置信。 “真没想到,你这么古板的人居然能搞圈养,玩得真嗨啊。不愧是你,梁酲。” 梁酲皱起眉头。“你瞎说什么,思想放纯洁点。” “你干都干了不让人说。” 两个人正为这件事拉扯,漱夏又开门回来了。 “我还想问,就是,电瓶车——” “你骑着就行,我跟凌霄的车走,这两天用不上。” “哦哦。” 漱夏应了,又出门走了。 梁酲不想看凌霄那一脸淫笑的样子,推了他一把,转身自己刷手机去了。 中午,漱夏上完课回来,梁酲跟凌霄都不在了。她向卧室那边看了一眼,原本打包堆迭起来的东西重新安置好了,宛如去年她来时见的样子。 只是厨房,客厅的格调变了一些,是漱夏自己调整的,她喜欢鲜花,就在客厅桌子和柜子上放了好几个花瓶,里面插各色各样的鲜花,餐厅的桌布也是碎花的,看起来很是新鲜热烈,同这房子的基调衬在一起,竟有一种异样的和谐。 漱夏拿出来从食堂打包的饭菜,自己一个人顾自吃着。 梁酲回来过了,又好像跟没回来的时候一样。 也许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 她这么想,心里觉得安慰了一些,决定不去纠结,任凭事情发展。 漱夏这学期的空闲时间很多,除了读书,做笔记,主要用于准备毕业论文的题目。她们这个专业,说清闲倒也清闲,因为没什么活可以干,全凭自觉,不想考博,毕业论文写完了答辩完就可以走人。说起发展前途来倒也是真的渺茫,她至今不知道以后能什么,读博么?好像没什么希望,在c大她的导师不带博士,别的导师也不熟悉,如果考别的学校的话,可能还要辛苦折腾一番。就学术界快卷疯了的现状,她自觉没有写论文和搞学术的能力,强留在这一行以后肯定吃不上饭。 如果硕士就毕业了,她要去做什么呢?北城她肯定留不下,也许最后还是会回去西城,或者其它二线城市。工作的话,公务员的竞争太激烈,她肯定考不上,或许最稳妥的就是去高中当老师,拿一份稳定的钱,干一份稳定的工作。 可是,这就是她想要的么? 她想要什么呢? 漱夏反复地想,究竟想不出来,不管做什么,她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她不能读一辈子书,不能一辈子什么都不想,何女士还要靠她养着,她得顾家,起码不能被饿死,太沉重了,看不到一点希望。 她真的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大部分时候她会换一个角度,既然所有的努力都达不到结果,那么想这些跟不想也没有区别,左右还有一年的时间毕业,那时候才需要真的面对现实,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船到桥头自然沉,反正她已经躺的够平了。 漱夏的生活很规律,没课的时候,她就七八点起床,自己背一会书,然后看一上午古籍,下午听网课或者看电子书,晚上出去跑步,回来刷刷新闻,八九点就睡了。 她真的很感谢梁酲给她的这个很小的世界,尽管她知道,这些都是虚幻,总有一天会被戳破,可是它在一天,她就会心甘情愿沉溺下去。 九 漱夏再见到梁酲是在两天后,那天周天,她就待在家里看书,听见开门声音,知道是他回来了,她打开房间门,同他打了个招呼,就回去继续看书了。 梁酲应了一声,把背包放到沙发上,回房间躺着睡觉。 晚饭的时候他已经出来了,还是坐在沙发上刷手机。漱夏熬了百合粥,炒了两个小青菜,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梁酲应了。漱夏给他盛了一碗粥,又递了筷子给他。 “谢谢。” “不客气。” 两个人除了这个没什么说的,彼此对坐着默默吃饭喝粥。 快吃差不多了,梁酲突然说。 “油麦菜有点夹生,可能火候不够。另外,放蒸鱼豉油可以提鲜。” 漱夏面无表情,看了看盘子里,他吃的也不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不过从凌霄嘴里知道梁酲的事情更多了,他现在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漱夏都没什么奇怪的。 他又接着说道。“下次炒菜我可以代劳,以后都可以。” 那敢情好。 “好,麻烦你。” 漱夏笑着应道。 “不麻烦,我来洗碗。” 漱夏没推辞。 “对了,你晚上去跑步?” “你怎么知道?” “一起,你走的时候叫我。” “好……” 漱夏也搞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硬着头皮就答应了。 吃完饭漱夏回房间又刷了一小时的网课,看看表,已经八点了,给自己换了身运动装准备跑步。她刚打算去叫梁酲,一开门,梁酲刚巧从沙发上起来,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也是一身清爽的运动装,平时看起来听清瘦的,没想到露出来的肌肉那么结实。 漱夏的门没关,梁酲走过来,正能看见漱夏房间的一部分。她房间的布置和客厅还有她日常的穿衣风格都不同,整个房间被装饰得五彩斑斓,从桌上摆件带床单被罩枕套,还有一些小物件,颜色或浓烈,或粉嫩,耀人眼睛。梁酲原来放书的两个架子被漱夏用来放衣服,上面成套地堆着洛丽塔风格的衣服,足足有十几套,整个房间不脏乱,但看起来格外地热闹,华丽而诡异。 这些东西看起来跟漱夏一点也不搭,可是实实在在是她的。 漱夏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立刻把房门关上了。 “我好了。”她说。 反倒像是他在等她。 “那关门,走吧。” 离翠蝶华庭不到一公里有个奥体公园,漱夏就常去那里跑步,每晚跑一小时,她已经坚持一年多了。从家门到公园门口这条路,梁酲走得特别顺,在漱夏前面,好像是他一路带着她。 进了公园,两个人热身了几分钟,开始聊起来。 漱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每天这个时候跑步?” “本科的时候见过。” “本科?” 梁酲本科的时候常看见漱夏。那时候他住在校外,每天从东门出学校回家,东操场跟他走的那段路只有一墙之隔,操场发生什么,他从校外能清楚看见。 大一下学期吧,那学期晚上有一节课,下了课就是九点,他出了校门走在那条路上的时候,总能看到漱夏在跑步。一开始没留意,因为操场上有很多人,后来慢慢发现总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在,那时候她已经快跑完了,和他交错着走回宿舍去。有时候提前放学不到九点他也能看见她。 他从能从人群里认出来她的身影,到后来能模糊地看到她的脸。她的长相不张扬,是那种别人看了更想藏起来的好看,身材纤瘦,气质里沉静,跑完了以后就漫着步子走着,好像自己一个人自成一个世界。 他有意无意关注她将近半个学期,也就记住了她,那时候她是他印象里的一个路人,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后来第三学期,那次体育课期中考试,他去了,休息的时候撞见两个女生在那里yy自己,其中一个不就是她。 江漱夏。 说他什么来着,祝他以后找一个又凶又丑的。 梁酲又把这个名字跟之前发生过的一次项目纠纷联系在一起,他想起来,他加过她。 那个中文系的女生,常发一些她们本专业知识的朋友圈,能看出来,大概是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人,跟他的生活还有社交格格不入。他也加了林鹂,每次都能看到两个人频繁地互动,她们关系大概很好。 不好也不会扎堆在一起说他坏话。 跟漱夏一样,那时候的梁酲认得她,但算不上和她相识。 这些漱夏当然不知道。她只见他微微愣了一下,没有解释,也就没有再问。他们开跑了不到五分钟,梁酲说她跑得太慢了,他们还是分开跑比较好。 “九点我在门口等你。”他说完就迈步加速跑开了。 “好。”漱夏喘着气应他。 看他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也松了一口气。他跑得太快,她跟不上,而且自己的耐力本来就不足,适合慢跑,有时候跑累了,她就走几步歇一歇,歇好了再跑,现在还是自己一个人,她觉得自在多了。 漱夏跑了不到一圈半,梁酲已经追过来了。她装死不去看他,又过了几圈,他落她越来越多,漱夏数不清了,装作无视他心态平衡很多。 将近九点了,两个人在公园门口会合,做了几组拉伸以后一起回去。他们沿着公园的墙走,墙内枝叶繁密的树影被风吹得颤动,天色黑沉,路上的人不多,路灯把一前一后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梁酲突然问她。 “为什么你的房间——” 下面的话他没说下去,漱夏也猜出来。 她一时间没回应,想着怎么组织语言。 大概过了一分钟,漱夏问他。 “你有没有——看过《洛丽塔》?” “听说过。”他说。 “嗯。”漱夏笑起来,应了一声。 梁酲没说话,又过了很久,他们快走到小区门口了,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也“嗯”了一声。 漱夏脸上强撑的笑意褪下去,脸色有些惨然。 两个人进了小区门,正碰见凌霄下班开车回来,他还特意停下来调侃一把。 “大晚上穿情侣装出来压马路啊。” 漱夏跟梁酲都没理他。 十 漱夏规律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梁酲回来而被打扰,因为他是一个比她还自律的人,或者说,他因为课业繁重被迫也变得自律起来。 漱夏早上起床的时候看他已经要去学校上课了,中午不回来,下午回来要到晚上六点以后。他在美国的课已经上完了,还差一篇毕业论文没写,明年之前写完才能如期参加毕业答辩。在a大,他研一研二的课要一起上,还得写作业、考试、外加在办公室搬砖。这些工作加在一起,漱夏觉得她二十四小时不吃不睡也忙不过来,但是梁酲好像看起来还好,他几乎不加班,每天六点多就回来了,加班也没有晚于八点回来过,每天跟漱夏一起吃晚饭,按时跑步。 他不怎么熬夜,熬夜也不干什么正事,漱夏有一次半夜上厕所,出来看到他还躺在沙发上跟凌霄组局打游戏。他在家也看书,不过跟专业关系不大,都是一些闲书,有物理的,有生物的,有时候他闲了跟漱夏讨论一两嘴哲学问题,漱夏不好意思回答不出来就装死。 要不说是大神呢。 领教了。 早午饭是漱夏来做,有时候两个人中午都不在就在各自的学校吃,晚饭两个人轮流,漱夏煮好了粥,等他回来炒好菜就一起吃饭。梁酲的厨艺真好,他炒什么菜都好吃,漱夏看着他按上次的说法炒了油麦菜,的确比她做得好吃多了,炒鸡蛋,炒土豆丝也好吃,他还会烧牛肉,炖鱼,蒸螃蟹,做出来口味都不比外面餐厅卖的差。两个人都喜欢清淡的,在口味和菜色上不会产生什么纠纷。 漱夏都没想到跟他住一起还能有这口福。 她再也不埋怨他吐槽她菜做得不好了,因为跟大神相比确实她确实弱鸡。 为了解决刷碗的问题,梁酲还买了一台洗碗机。有时候两个人都忙或者没兴趣做饭,梁酲就带她出去吃,他挑的地方口味都不差,价格也不高,有时候是漱夏掏钱,有时候是他。 漱夏挺好奇他厨艺是怎么练成的。他看起来那么清贵一个人,做起家务来竟出奇地干练。 梁酲自己说,就是最近一年在国外练的。 本科的时候他也是自己一个人住,大部分时候吃食堂,有时候点外卖或者出去吃,自己几乎不做饭。后来去了国外以后做饭就成了必备技能。 他到了那边,先隔离了一段时间,解除隔离以后入学注册,后来在上线上课,线上交作业、参加会议跟考试,这一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租的房子里,梁酲出门的次数不多,一年里,除了固定时间出门买菜囤货,梁酲线下一共见过两次导师,还有几次他自己一个人租车出门看风景。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做饭,他一开始不知道做什么,就照着菜谱随便做,后来慢慢就得心应手了。外面的餐馆人多,口味跟菜色他也吃不惯,外卖常常延时,自己做反而更安全灵活一些。 两个人就这样“同居”起来,搭配起来有些奇异但是又很和谐,漱夏甚至有了一种是在过日子的感觉。凌霄来蹭过几次饭,每次吃饭调侃漱夏跟他两个,梁酲都没给他好脸色,不过不妨碍他厚着脸皮待下去。他在梁酲身边叽叽咕咕,跟他一起打游戏,在家里待到漱夏要睡觉的时间了,梁酲就赶他回去,有时候凌霄也拉他出去玩,漱夏就一个人出去跑步。 那天晚上已经过了十一点,漱夏早都睡了,凌霄开车带梁酲回来,两个人停车上楼,又走了一段路。凌霄问他。 “你们俩现在怎么样,你当真不会喜欢上她?” 梁酲“嗯”了一声。 他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不想再解释了。 不料凌霄说道。“你不喜欢,那我来追她你没意见吧,我可是真的喜欢她哦。” 梁酲脸色变了变,没说话。 凌霄的语气凉凉的,继续道。“可惜,我已经跟她告白过了,人家不喜欢我,当面拒绝那叫一个干脆。”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梁酲一声轻笑,带点轻蔑和幸灾乐祸。 凌霄感觉自己遭到了双重伤害。 第二天早上,漱夏醒过来,已经是七点四十九了,又赖了会床才起来,推门一看,吓了一跳。 梁酲还在那里。 按照以往,他早应该走了。 他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干,像是在专门等她。见她开门了,他立刻过来,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早。”漱夏跟他打招呼。 “往后凌霄跟你说什么你别信,他这人说话做事没谱。”他道。 漱夏不太理解,不过还是按本能点头。 她不曾完全信任过任何人。 “那就好,我先上课去了。早饭在锅里,你自己盛。” 他说完这话就走了,背着包很快地出门,下楼,像是很赶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手机,七点五十九了。 等了一早上就为了跟她说这句话? 漱夏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中午的时候,梁酲跟她发消息,说是晚上师门聚餐,要晚点回来,晚饭她自己吃就好。 漱夏回了个“ok收到”的表情就结束了对话。 由奢入俭难,没有梁酲,她也没什么做饭的兴趣,晚上就煮了碗泡面,吃完以后刷课刷到八点,准时出去跑步,九点四十,她都要洗漱睡了,突然接到梁酲的电话。 “下来。”他说。 “什么?” “我在楼下。”那边声音带点朦胧的倦意。 “哦哦,你稍等啊,我马上下来。” 漱夏挂了电话,披了件外套,穿着拖鞋就跑出去。 北方的天气,十月底了,空中带点微微的冷。漱夏走出了单元门,被扑面而来的寒意刺得瑟缩了一下,不由裹紧了衣服。路灯下面就站着梁酲,他穿一身黑色修长的风衣,在那灯光下,越发衬得身姿清瘦挺拔,他手里拎着早上出门时候那背包。 漱夏看他的脸色不太好。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女生,很漂亮,穿着打扮都很精致,像是一路跟着梁酲回来的。 不过梁酲像是挺怕她,她进一步,他就立刻退一步。 “师兄——” 她眼巴巴看着他,带点委屈又很决绝的样子。 梁酲见漱夏来了,马上过去拉住她。 “既然你知道我家,那我也不嫌麻烦介绍一下,这是我家里人,我们关系很稳定,没有分手的打算。” 梁酲拉住漱夏的手,把她带在怀里给那女生看,那女生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细细打量了漱夏,带着点气愤和羞恼。 “你看到了,以后不要再跟来了。”他对她说。 那女生没有说话,转过来瞪了漱夏一眼,跑走了。 漱夏也没想到他叫她下来是为了应付这场面。她一边觉得身临其境就是刺激,一面又觉得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她这样乱乱地想着,竟然忘了自己还在梁酲的怀里,同他牵着手。那女生走了,梁酲没有回头看一眼,带着漱夏一路由电梯进了家门。 漱夏好像现在才感觉到他的气息还有手上的温度,她像被烫了一下,很快挣脱了他,不自然的红色很快窜上她的脸颊,她背过去不看他。 “谢谢你。”他说。 “不——不客气。很晚了,我先睡了。”她外套都没脱直接进了自己房间,把自己整个陷在床里。 “这是我家里人,我们关系很稳定。” “我们没有分手的打算。” 那一段话被拆分成好几个片段,反复地出现在她眼前,害她多翻了许多个身来安心睡觉。 心动吗? 当然。 他那样的条件,那样对她,说那样的话,应该很少有人不心动吧。 像天边的月亮,水里的影子,虚幻而美好的东西,谁不心动呢 对漱夏来说,心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心动过了也就过了,她已经很少纠结或者追问虚无缥缈的事情。 十一 日子如是地过着。 过了十一月,北城的疫情防控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其实病例一直零零散散地有,不过都是境外输入、密集接触者经过之类的,本土感染者不多,一直都在控制范围之内。新闻上有时候报导这些消息,也激不起水花来,她有时候刷到了,看一眼,并不放在心上。这些跟漱夏的生活一直离得很远,她每天几乎不出门,出门也不乘坐公共交通,除了去学校上课、出门买菜吃饭几乎不跟人接触,她所在的地区并没有被报道过有阳性或者密接流动。 可是十一月以后就不是这样了。 本土阳性每天都在增多,密集接触的流动范围更大了,越来越多的小区被封控起来,新闻上每天报道出的数字都在增加,漱夏看那些渐渐增长的数字,一开始是几十,后来是几百,她不能明白那其中具体含义和危险程度。 只觉得每天在增长是件心惊肉跳的事。 涨到什么时候能停呢? 她不能做什么,也不能改变什么,连自己身处什么情形之中也不知道,就这么浑浑噩噩过着。那段日子的每一天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可又像是纯粹为了度过而度过的。 c大的出入限制变严了,一开始是三天两检,后来一天一检,校外住宿的学生一开始还能凭核酸检测证明出入学校,后来整个学校只出不进。进了12月,所有的课程都改到了线上,漱夏就不再去学校了,在家上网课,一天做一次核酸,除了买菜和囤货不怎么出门。她挺适应这样的生活,不用花时间来回学校,而且线上还能挂着划水,节省了她不少时间,几乎相当于从现在就开始放假。如果不是顾虑还后面毕业论文写作的事情,她都想现在直接回西城。 也不知道现在票好不好买,买到了能不能给放行。 漱夏囤了日常必备的洗化用品、米面油鸡蛋还有一些速食。蔬菜暂时囤不了,就隔两天买一次,她跟梁酲轮流。 a大也取消了线下课,但是梁酲还有其他一些理工科学院要待在实验室或者办公室,属于有科研任务在身,还是要每天去学校,有时候他从学校回来路过超市,就顺便把菜带回来。 又过了一个星期,a大附近的疫情加重,在校学生要求不能出宿舍,梁酲也和漱夏一样,改在家里上课做任务。周边封控起来的小区越来越多,他们小区随时是下一个。现在改成了他们两个人隔两天出门买一次菜,因为菜市场还有超市人很多。 梁酲说到时候进了超市,漱夏负责上去抢,负责结账,梁酲在结账那里等她,帮她拎着,然后载她回去。 “为什么?”漱夏问他。 沉默了片刻,他道。 “我下不去手。” 漱夏:“行吧。” 我就下得去手咯? 看来前些日子跟林鹂吐槽的没错,关键时刻,男的真的能顶个锤子用。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翠蝶华庭就许进不许出了,快递和外卖停了,住户每天都需要做核酸,买菜要在群里拼,半夜等着抢。这段时间漱夏跟凌霄倒是接触不少。凌霄这学期早都没课了,下学期论文答辩完就能毕业,不受上课约束,之前本来忙于上班,现在被迫和漱夏一样待在家里线上工作。凌霄来梁酲家里蹭饭蹭的更频繁了,他不愿意做饭,不能出去又不能点外卖,显而易见瘦了不少。除此之外,漱夏跟梁酲两个每天出门排队做核酸也常碰见他。 凌霄有一阵子没有调侃他们俩,现在见了面又捡起来,说梁酲有先见之明,人都隔离在小区了,还有红颜知己陪着,比一般人高出来好几个格调。 梁酲只给了他一个白眼,他再说下一句,梁酲开始在饭桌上赶人。 漱夏问过凌霄,之前不是还能出去,他怎么没回家。 “别提了。都是伤心泪,那天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回来倒头就睡了。没看群消息,第二天我醒过来就不让出小区了。” 那确实挺悲剧的。 凌霄请求在梁酲收留他这一阵子,因为他既不会做饭,又不会做家务,真要是隔离不出户的那一天,他怕不是要饿死,他说以后一定记得梁酲的大恩大德,以后给他当牛做马。 “也不是不行,先答应几个条件。你来了以后家务活全归你,衣服你自己洗,记得扫地拖地擦桌子。” “行,我答应。” “我要写毕业论文,你不能打扰我,要来就在沙发上睡,要么睡地上。漱夏晚上九点半就睡了,九点半以后你打游戏不许开麦,客厅里灯别开太亮。” “那这跟我自己住有什么区别?” “那你就自己住咯。” “住就住,我还怕你。姓梁的,你不仗义。我告诉你,你这是见色忘友的行为,我鄙视你。” 然后漱夏眼睁睁看着凌霄一边一脸正气地唾骂梁酲,一边打开他们家冰箱把所有的馒头都拿走了。 漱夏:我应该去追吗。 梁酲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也没制止,只说了一句“太吵了”。 漱夏有些不好意思,她以为梁酲是顾忌她在这里的缘故不让凌霄住在这里的。 “不好意思,因为我……” “你要是觉得凌霄没住在这里就活得很艰难,那你就想多了,他可没那么不堪一击。”梁酲凉凉道,说完他就回房间去接着上课了。 本土感染的基数越来越大,每天都在新增,每天新增的数量越来越多,专家一直说拐点就要来了也没到。进了腊月以后,住户又被要求足不出户,核酸由检测人员上门采样。 好了,现在彻底出不去了。 漱夏现在没什么事,她真的觉得没什么事。 她的课已经完结了,作业可以放一放下学期再写,毕业论文还没开题呢,也可以先放一放。她的书呢,也并不急着现在读,除了做早晚饭,晚上熬熬粥,洗洗衣服,睡前做几个仰卧起坐,她真的没什么可做的。 客厅,厨房,卫生间,加上她住的书房,大概九十平方的范围,这个平时她活动惯了不以为意的范围,竟第一次生出来压抑的感觉。 梁酲倒比她充实多了,他根本没心思想这些。他有七八门课等着期末考试,还有导师分配给的项目要在一月份之前完成,除此之外他还得在年前写完他的毕业论文。12月份以来,漱夏见他就没之前那么放松了,除了做核酸和吃饭,他几乎不出房间,每天抱着电脑查资料或者肝任务,有几天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 有两天晚上漱夏半夜出来上厕所,看他房门的灯还开着,第二天一早见他,他满脸倦色,下巴上还长了青青的胡茬,整个人沧桑的气质立刻就上去了。 对比之下,漱夏越显得迷茫了。不是那种空虚的感觉,她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人生里充满了大片的空白,那种难以弥补又捉摸难定的空白。 早知道当初高考还不如选理科,忙点好啊,忙着就不会像她这样胡思乱想了。 十二 没什么事情干,漱夏就花时间刷刷微博还有微信公众号上面的推送,北城的疫情现在是新闻热点,说什么的都有,漱夏也不知道该信哪个,他们被隔离在家里,外面什么情况怎样根本就不清楚。 自从被隔离在家以来,她的家人、朋友也常来问候她,社交倒是比以前占用了她更多时间。漱夏以前跟何女士联系不多,每次打电话也都是一两分钟把事情说完就结束对话了,自此在家以后,她跟何女士几乎每天都聊天,她问她那边情况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还缺不缺钱,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些每天都问,漱夏说一切都好,让她别担心,两个人没什么话说了就没话找话。 林鹂看了微博,也来问她在北城的情况,漱夏又重新拾起来本科时和她聊天的频繁程度。林鹂每天都来鼓励她,给她加油鼓气,顺便一起唾骂那些降智的防疫政策,她也给漱夏讲笑话,分享八卦,漱夏每天都能被她逗笑。 梁酲家里那边也时常打电话过来,有时候漱夏在就刻意回避了,有时候还吃着饭,梁酲就直接接了。那边通常是他妈,听声音是大概个优雅温柔的女人,声音里带点急切,跟何兰女士一样问东问西的,很关心他。偶尔他父亲也会打过来,大概是个有身份的人,带点威严和刻板,大概本意是关心,不过言语效果太差了。 梁酲回起话来不温不火的,说明清楚情况,三两句就结束了对话,也不管那边还想不想继续。 不过漱夏看他的神情,是有认真听了的。 “凌霄不回家是回不去。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也不回家了。”漱夏探究道。 “说说看。” “你不想大眼对小眼啊。” “某种程度上,你说对了。”梁酲难得有兴趣跟她说笑,他一口喝完碗里的粥,说了声“今天麻烦你收拾”就接着写作业去了。 漱夏还是常见凌霄,不过换了一种方式。自从被隔离在家之后,他就三天两头给漱夏发消息,问她什么菜该怎么做,馒头怎么蒸,漱夏的做饭手艺不如梁酲,但现在梁酲自己忙着根本没空理他,就只能靠漱夏。漱夏消息跟他说不清楚就打视频过来,就差隔空把漱夏薅过去现场指导了。 许是一直不出门,背景里他的家乱得一团糟,他就穿一件睡衣,浑身不修边幅的样子,原本挺英气的一个小伙,漱夏现在看他,怎么都有一种家庭煮夫的气质。凌霄说他最近已经不工作了,没什么活动,除了吃饭睡觉,每天就在房间里组队打游戏,不打游戏就唱k,他书房的隔音设备很好,装了全套的音响。 凌霄住的那栋楼就在梁酲家后面,梁酲是十楼,他是十一楼,都是一个单元,两套房子差不多刚好对着。从漱夏房间的窗户向后望过去,刚好能看到凌霄家的阳台。之前漱夏还没发现过,后来凌霄给她发消息让她关窗户拉好窗帘她才发现他就站在他家阳台上。 从那以后漱夏每天睡觉前都记得关窗户拉窗帘。 现在这个窗户是用上了,凌霄隔三差五给她发消息,让她在阳台上等着,不多时他就出现了,对着阳台给她喊话。 这孩子憋出病来了吧。 漱夏害怕他真受了刺激,有时候也配合他喊两句回去,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只是希望附近的住户不要骂他们两个神经病。 漱夏也跟梁酲说过这事,他就笑了一下,说随他去吧。 漱夏觉得梁酲可能也怀疑凌霄憋出病来了。 腊月十五号,这天没什么特别的。 漱夏睡到早上七点半,被一股莫名的冷意给惊醒,呼吸了两口空气,忽然打了一个喷嚏。空气是冰冷的,被子也是,漱夏立刻回缩进被窝里,打了好几个寒颤。 这是——暖气停了? 不对劲。 她抱着被子挣扎起来掀开窗帘,一看外面阴沉,有雪在飘,远处是一片雪白,窗台上积的雪都有两指厚了。 好吧,是下雪加停暖气。 天还没有全白,她伸出一只手来想去开灯,发现灯也打不开。反复开关了两下,她心里凉成一片。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衰成这样。 漱夏一早上好心情全没了,她不想干什么,给自己加盖了一床被子,重新躺回到床上,睡不着就拿起手机来听歌,这样一直折腾到十点,外面天都大白了,她才终于起来。 漱夏吸了吸鼻子,从柜里扒出一套便穿的羽绒服来给自己套上,出来房间刚好撞到梁酲,他也从房间里出来。 和漱夏完全不同,他就穿一件薄绒衫,前面刘海已经盖过了眼睛,面上带着倦意,但是眼睛却是亮的,闪闪发光,像强行打了鸡血。 “好消息。”他说,面上带着轻松和愉悦。 “昨天一点,我终于肝完了所有作业。” “坏消息。”漱夏垮着一张脸。 “家里停电停暖,外面还下雪了。” “哦?” 他大概是兴奋过头了,到现在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听漱夏这么说,梁酲是感觉到一点冷,他只以为是下雪的缘故,没想到直接连暖气和电都停了。 漱夏点开社区群,看到五点的时候就有住户反映暖气停了,一直下划,后面都是跟说这件事的,群管理员回应说是已经联系维修人员了,但是就现在这个天气还有疫情状况,什么时候能修好待定。 现在两个人都穿着羽绒服,并排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梁酲问她,早上要吃什么 漱夏兴致不高,就说随便。 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漱夏看那联系人是凌霄,接了。 “你怎么一直不回我消息?”那边很热切的样子。 “光顾看qq群了,没打开微信。怎么了,你有事?” “算了,你直接看我们家窗户吧,从你房间看过来。快来快来!” 漱夏觉得他彻底疯了,这大下雪天让她趴窗户上看他们家。 梁酲也闻声赶过来,难得他现在闲下来有心思跟她一起探究这事。 两个人趴在漱夏房间的窗台上,朝后边望过去,外面还下着雪,窗户上雾蒙蒙的,漱夏只能隐约看到他家窗户上像画了一堆图案,边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装饰,再细看就看不清了。 “什么啊。”她拿抹布把那雾气擦干净也还是看不清,想拿手机拍下来放大再看。 “等一下。” 梁酲说着从窗台上跳下来,跑回去了自己房间,不多时,他拿出一架望远镜来递给她。 “谢谢,你不用吗?” “我已经看清楚了。”他说。 漱夏应了一声,接过来,眯着眼睛朝那边望过去。 阳台边上挂着的花花绿绿的是气球,还有一些绿叶红花的装饰,大概是圣诞节用剩下来的,玻璃上朦朦胧胧的是凌霄拿手画的画,一颗很大的心,大小占据了整个的玻璃窗,心里是两行字。 “happybirthdaytoyou!” “生日快乐,江漱夏!” 凌霄自己就站在那窗户下面,穿一身睡衣,好像已经看到她朝这边望过来了,正给她比剪刀手。 漱夏也才终于想起来,今天是她生日。 原来费了这么一圈力气,是为了让她看这个。 漱夏一下子笑出来,打开微信,给凌霄拨过去。 “谢谢您。”她说。 “不客气,喜欢吗?” “喜欢。您这么又浪漫天分,不去艺术系可惜了。我自己都忘了,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qq好友通知的呀。” 他居然还看那个。 漱夏笑着,又跟他闲侃了两句,她看他冻得不轻的样子,劝他抓紧回房间多穿点。 十三 挂了电话,漱夏去看凌霄发过来的消息,一连几条。 “你醒了没,快看我家窗户上,快看!” “再不看就化了!” “还没起来?你不是有什么事吧。” 漱夏看着又笑了,在微信上又给他回过去几条感谢的消息。 顺着聊天列表往下刷,林鹂,还有她的舍友们都跟她说了生日快乐,她也一一回了。 刷到何女士这里,她给她发了个生日快乐的中年表情包,转账5000,漱夏没太敢要,给她拨了个电话回过去。 “刚看到消息,谢谢您。”她跟那边说。 那边傲娇地应了一声。 “钱我不太敢要,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这月光族,给多少我敢花多少,还是退回去吧,还能给家里省点钱。” “收着吧。那边物价贵,买菜买东西不都得花钱,这一段时间是特殊情况,不得把钱花在刀刃上,你别心疼,家里有钱,你就是别饿着自己,注意安全。” “嗯嗯,我知道了。” 漱夏说不出什么话,只觉得眼前热热的,她抬了抬头接着跟那边说。 “照这情况,我今年可能是回不去了,祭拜只有你和叔叔伯伯们在。等我回去了,我一定跟他道歉。” “嗯嗯,什么都行,只要你好好的。” “那我先去吃饭了,刚起来,嘿嘿嘿。”她说起话来鼻音有点重,说完不等对方回复就立刻挂掉了电话。 漱夏擦了擦眼睛,跑到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本来觉得这样就行了,后来觉得这一天不能随便过,于是又给自己涂了洁面重新打开水龙头。 漱夏在房间里给自己化了全套的妆,她涂了粉底,擦了眼影,画了眉毛,上散粉,涂口红,还拿睫毛夹夹了睫毛。她的化妆技术真的说不上多好,这样全套搞下来,不能说修饰或者美化了多少她的相貌,只能说让她看起来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 她出来自己房间门,厨房的动静刚好停了,梁酲从里面走出来,因为没电,抽油烟机不能用,他几盘菜炒得有点艰难,不住地发呛。 “生日快乐。” 他一抬头,看见漱夏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也不是没见过,去年拍毕业照的时候,林鹂给她画的比这还夸张,漱夏自己化妆,已经是收敛点了。 “你,你化妆了?” “嗯嗯,怎么样?” “跟平时——不太一样。”他说。 漱夏:就差把觉得不好看直接写脸上了。 她不想理他,被祝福了一早上,她现在心情有点飘。 梁酲进厨房把早——午饭端出来,给漱夏吓了一跳。 煎牛排,4x4厘米见方,牛排是上个月买的,跟凌霄一起在家涮火锅没吃完剩下了这些;一盘西红柿炒蛋,三个西红柿炒一个蛋;清炒白萝卜,萝卜管够;米饭还在锅里。 漱夏想起来,整个冰箱里现在就剩下这些东西了,在群里拼的菜最早明天早上才会送过来。 能做成这样真是难为梁酲,他还分了几个菜色,要是她下手,估计只有把这些东西一锅烩做成汤的心情。 “吃饭吧——一次难忘的生日宴。”他把碗筷递给她,自己也坐下来,带点宽解的笑。 漱夏也笑着应他。 “有酒没有?怎么能——不庆祝一下呢?” 梁酲还真有,他摘了围裙,去厨房柜子里,真的摸出来几瓶酒,都在柜底藏着,还是刚搬进来的时候凌霄带着赵秦一帮人送的。 “要喝什么样的?” 他摆给她看,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看着度数都不低的样子,这些漱夏都不认得,她就是想喝个热闹。 “红的吧。” 她指了指那瓶貌似葡萄酒的,别的她也招架不住,还不如这个好喝。 梁酲把别的酒拿回去,然后拿来两个方形的玻璃杯,拿开瓶器把酒开了,给两个人倒上。 漱夏回房间去,把之前收藏的玫瑰香薰蜡烛拿出来,点上,放在餐桌两边,忽略掉饭菜的样式,现在倒真有一点烛光午餐的味道。 “干杯!” 漱夏看那鲜红的颜色,闷头喝了一口,入口只觉得钻心的冷,回味辛洌而苦涩。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你指的是北城的疫情还是指全球的疫情。如果是本轮疫情,应该快了,新闻上不是说,已经下达了社会面清零的指示,每天社会面的新增都在减少,估计不久我们区也能降成低风险。至于总体疫情就不知道了,也许有一天突然就结束了,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习惯了这种生活,引以为常……” 漱夏叹了一口气,把那块牛排按对角线切开,一人一半,把那一半递给他。 “我以前从来不看末世文,因为我觉得很扯,现在一想,分明就是照进现实。我们还不如末世里的人,起码人家还有一项基本技能。” “没什么奇怪的,一切皆有可能。”他说。 “从宏观的角度来说,人类也不过是生物界的一个庞大物种而已。拿别的物种来对比,一个种群,譬如野生的鹿群里发生了一场瘟疫,或者病弱的鹿被狼吃掉,更强的吞灭弱的,不会引起人的关注和怜悯,他们管这叫——食物链。又或者,人每天吃肉,每天都在发生杀生和残忍的事情,不过是亲见不到而已。” “可是人有人性啊,社会达尔文主义不该适用人类社会。在这样的时代,人本族之间发生着这样残忍的事情,实在是太残忍了。”漱夏不是跟他分辨,她就想坚持一些东西。 “人当然有人性,人也有兽性。在这场瘟疫发生的时候,人性和兽性处处交织。命运有多眷顾人类呢,不许人之间尔虞我诈,却容许对动物,不容许本种族本家族之间互相伤害,却对别的民族别的家族大加伤害。人性也会变啊,几百年前的人性跟现在的人性相比,不完全会相同。这些都是很高很远的事情,接近杞人忧天,可是一想起来就会很伤情。就像许多万年前的恐龙,至今也没弄清楚,灭亡原因是什么,在下个冰川时代到来之前,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不可预料。” 干脆说地球毁灭算了。 漱夏学着电视剧里人物喝白酒的姿势喝了下一口红酒。 十四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像一只雏鸡,就是那种很柔弱很温驯的那种,上有神明在俯瞰监视着我的命运,令我不由自主地顺从,我的喜怒哀乐无不如此。我像被抛掷进了命运的洪流,对现前发生的一切都无力改变,等知觉到了,一切都晚了。你刚才说,这些很高很远,在阐释学里面,他们管这个叫——‘生存境域’的问题,人所处的生存境域层次不同,关注的环境要素也会不一样,上升到天地的境域,眼前的这些东西,前程啊,功名利禄啊,都极轻飘,恍如云烟一样。” “你虚无吗?”他问她。 漱夏点了点头。 “可是我也怕死啊,我分不清现在对生活的态度究竟是麻木还是顺从,可是还有很多比我更惨的人。就好像现在还流浪在这个城市里无家可归吃不上饭的工人,就好像那些被带走住在方舱医院病弱的人,就好比我的同学舍友,他们几个人隔离在宿舍里,就那么大点地方,跟我一样回不去家。我没有苟且庆幸的意思,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会充满悲悯和哀伤。我也有点想家了,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我想跟我妈妈待在一起。” 漱夏说着,情绪有点激动,眼睛里不由飚出泪水来。 她哭得一塌糊涂,梁酲赶紧从旁边拿纸巾来给她擦脸。 “可是现在我是和你在一起,人世间有一切的可能,唯一让我们现在共处一室,如果真的很快到了那一步那一天,和你这一段相处足值得我珍视和铭记了。” 窗帘被拉上,香薰蜡烛正在杯子里徐徐烧着,玫瑰花瓣闪着焰红的光,很快又随白色的蜡脂化为灰烬。梁酲正藉这烛光专注打量漱夏,她专注在哭,身子一抽一抽的,说话并不连贯。漱夏脸上闪着那曛黄的光,这给她全身增加了一种柔和而艳异的气质,她的一头乌发被随意挽起来,脸上的妆因为流眼泪化得差不多了,口红刚才吃饭也吃掉不少,一双眼睛雾气迷蒙泛着水光,看起来分明那样的动人。 他笑起来,和她碰最后一杯。 两个人吃得差不多了,漱夏站起来,晕晕乎乎的,脸上涨起了潮红色。她也没喝多少,一共就喝了三口,纯粹是酒量不行。反而梁酲喝得比她还多好几杯,人一点事没有,头脑清醒也不发热。 梁酲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沙发前那种桌上,让她缓缓醉意,漱夏过来接了,同他一起坐下,两个人陷入各自的遐想里。 漱夏说:“庄周梦蝶,蝴蝶,一个多好的意象啊,它那么美,那么绚烂,姿态又那么轻盈。人的生存被放置在现实和虚幻这第三个维度之间,大梦一场,一切都归零,旧的结束,新的开始,都是虚幻的,都没有意义。” “对了”她突发奇想起来“我要给你唱首歌,我最近特别喜欢的一首歌。” “好”。梁酲应她道。 漱夏唱的是judycollins那版的《lochlomond》(罗蒙湖畔)。一首很古典的苏格兰民谣,她唱得很专注,歌词里的轻灵,美丽和悠扬被她表现得很充分,梁酲看她一边唱着,眼睛里饱含着忧伤,那样的不可抑,他听得入神,也陷入到她的情绪中去。 “byyonbonniebanksandbyyonbonniebraes (在你美丽的湖畔,在你美丽的山坡) wherethesunshinesbrightonlochlomond (明媚的阳光照在罗蒙湖上) wherewetwohavepassedsomanyblithesomedays (我和我心爱的姑娘久久不愿离去) onthebonnie,bonniebanksoflochlomond。 (在那美丽的罗蒙湖畔) oyelltakethehighroadandi’lltakethelowroad (你将走那高地之路,而我将走那地下之路) andi’llbeinscotlandaforeye (我要比你先到苏格兰) butmeandmytruelovewillnevermeetagain (但我和我的爱人永不能再相见) onthebonnie,bonniebanksoflochlomond (在那美丽的罗蒙湖畔) imindwherewepartedonyonshadyglen (我们告别绿意蔽日的山谷) onthesteep,steepsideofbenlomond (在罗蒙湖那陡峭的岸边) whereinpurplehuethehighlandhillsweview (我们看见高处的山岳笼罩在紫雾之中) andthemoonshinin’outfromthegloaming (月亮在黄昏的微光中升起) oh,yelltakethehighroadandi’lltakethelowroad andi’llbeinscotlandaforeye butmeandmytruelovewillnevermeetagain onthebonnie,bonniebanksoflochlomond” 漱夏挣扎起来,想去窗台那里,掀起窗帘来看雪。现在大概是中午一点,中间他们吃饭的时候雪停了一会,现在又重新下起来,天色还是阴沉的,漫无边际的白色,自顶头的天空落下来,仿佛穿过玻璃落到了她身上,她瑟缩了一下,退回来,跌跌撞撞想回自己房间。 梁酲怕她摔了,过去扶她一把。 “你小心点。” “没事,有墙呢。” 漱夏想推开他,结果真的因为重心不稳跌倒下来,落在他怀里,梁酲拿手臂撑着,避免她脑门磕在墙上。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清隽端正,一身的少年气,因为喝了酒眼眸和脸颊潋滟着艳冶的光,那是活的,真实的梁酲。因为醉意,那刺激和震撼的感觉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漱夏双脸烧得红热,拼命摇头,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印象和观念突然间一片片破碎散开,又重新被他的脸他的声音填满,怎么都挥不去。 “你怎么样?”他关切问道。 越这样问,她头脑越觉得奇怪,恍然间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和理智,什么都不受控了,只剩下最原始的直觉和冲动。 漱夏突然抱住他撑在墙上的那只手臂,俯身亲上他的脸。 ——就亲了一下。 吃了唐僧肉的感觉。 她想挣开他,想跑,她的胆子也就那么大。可是她挣脱不开,现在是他把她困在怀里,那么紧,她有点难为情的看他,好像先做错了事的是他。 “江漱夏”。他忽然全名叫了她一声,声线是那么地温醇诱人。 “诶。”漱夏别过脸去应道。 他强迫她正视她,漱夏看见他脸红了,可是不在意的样子,他的眼睛专注看着她,像在看一只猎物,充满了美丽,诱惑和危险,漱夏躲之不及,又想心甘情愿沉溺进去。 十五 梁酲教给她什么是真正的亲吻。 他从她身上学来,又亲身教给她。 中间他放过她一次,留她来得及换气。 漱夏大口呼吸,抬头去看梁酲,他拿挑战的眼光看她,嘴边带点轻笑。可是漱夏是吃激将法的,她不服输地吻回去。 天昏地暗。 从客厅墙角到沙发,到梁酲的房间。有点乱,分不清究竟是谁主导的,可是就是开始了。漱夏知道这样不对,很不好,可是梁酲身上总能让她生起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他装作无害的样子,让她为所欲为,然后在她准备退缩的时候又拿小动作激她,逼她反击,逼她不管不顾地陷进去,最后反手把她压倒,自己主导一切。 这才是真实的他。 太坏了。 两个人都不算醉,梁酲的酒量,喝酒这点酒跟喝水一样,漱夏就喝了那几口,醉意早就散了,纯粹是借酒装疯。 什么都发生了,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万家灯火的时刻,有些人在杀人放火,而有些人重病垂危,有些人彼此横眉冷对,时间仿佛就停在这里,不来不去,只有身心的暗暗消磨,还有什么不可以,想起来生老病死,一切都变得极轻飘起来,可是也正是这样,不管做什么,都给了人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漱夏就是这样想才会不顾一切沉溺进情欲里去。 一直胡闹到两点多,两个人都很困很累了。梁酲是因为前一阵子连考试带写作业赶的,现在都没歇回来。漱夏是纯粹被折腾的,两个人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抽空了,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一直睡到下午六点,梁酲比漱夏先醒过来,暖气已经修好了,不过还没来电,再过不久天就黑了,趁着天还有点亮,梁酲下床把餐桌上的东西收了,随便煮了一点晚饭。饭差不多做好了,梁酲进房间去叫漱夏,发现她已经醒了,一脸睡气,双眼迷蒙的样子。 “吃点东西吧。”他说着,脸上不自觉浮出红色来。 漱夏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她其实已经睡醒了,就是纯粹有点累不想起来,还有就是她现在不太想看见他,因为觉得尴尬,实在是很尴尬。梁酲把饭都盛好了,漱夏也还是没起来,他进了房间,把碗放在桌上,看见两个人的衣服都还丢在地上,就一一捡起来放在架子上。 漱夏上半身套上睡衣,围被子坐起来,把那碗粥喝了。 “你不吃饭?”漱夏问他。 “我喝过了,这是你的。” “哦。” 梁酲就坐在床边看她,一只手扣击着那木制的床沿,说起来他身上衣服也没穿太整齐,好像是慌忙穿的,最上边扣子扣错了,白色的胸膛露出来,上面一道很明显的红印子,漱夏抓的。 她把碗递给他,两个人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把眼神错过去。 漱夏觉得跟梁酲胡闹这一场纯粹是自己昏了头。 可是天黑以后,她又昏了一次头跟他滚了第二次。 身上又酸又累,眼前都是发黑的,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 外面雪停了,电也早来了。 她迷迷糊糊想起来一件事,吓醒了一样,疯狂坐起来找手机,然后抓破脑袋在那里推想,还好,昨天算是她安全期。 漱夏立刻松了一口气。 疯狂过了清醒过来,也得为现实负责任。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负责。”梁酲在她耳后说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跑到她身边的。 他疯了吧,说的什么啊。 他负个鬼的责任啊。 漱夏听了抬脚想踹他,还没踹到,牵动了大腿根,昨晚上又酸又疼的感觉回来了,她立刻把腿收回去,疼得龇牙咧嘴。 “瞎说什么。”她瞪他一眼。 梁酲也没接话,直接把人拉回床上,压着她又捉弄了一阵子,漱夏赶紧求饶。 大早上的,她赶着洗澡刷牙还有做饭。 吃完早饭,漱夏就抱着衣服回了自己房间。她房间里灯还亮着,大概亮了一夜,她进门把灯关了,一个人重新躺回床上。 这算破罐破摔吗?她埋头想着。 不,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晚上九点半,漱夏正在床上刷手机,都要睡了,梁酲来敲她门。 她套上睡衣下床给他开门,见他正抱着枕头和被子 “什么事啊?” “借宿。”他说得不太自然。 “我房间里床单洗了,来你这里借住一晚上。” 骗鬼啊。 漱夏才不信他房间里就一张床单,就算没有,三个月前,他可是说出过“没关系,我睡一晚上沙发就好”的话。 她认真打量了他一眼,这人跟三个月前完全是两个人了。 不过她何尝不是呢。 “你来吧。”漱夏给他让路,她的脸上现出来难为情的红色,低着头走到床边,把一多半床的位置让给他。 “这样够不够?”她问他。 “够了。” 漱夏脱了鞋子,预备先躺到里面去,梁酲也跟她上去,两个人并排躺下,他从被底伸出一只手来牵住她的,另一只手伸到外面关了灯。 “你睡就行,我再刷一会手机。”他说。 漱夏:“哦。” 漱夏睡眠质量不高,她本以为有他在身边自己入睡会很困难,可是好像一点没受影响,没过多久就昏睡过去了。至于梁酲是什么时候睡的,她就不知道了。他在身边,她好像多了一种很安心很踏实的感觉。 梁酲温柔但是很能纠缠人,漱夏头脑冲动的时候会变得很虎。已经开了荤,两个人待在一个空间里,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梁酲的房间,她的房间,客厅,那几天一直鬼混过来的,以至于漱夏后来一看见床就觉得腿软。 有一说一,梁酲房间的床比她房间的软多了,她真的很想多躺躺。他房间的陈设也很舒服,是那种很简洁明快的装置,面上摆的东西不多,柜子有很多层,他的衣服、收藏品还有一些书都收在里面,很好打理,落地的窗户朝阳,中午十点的时候太阳全升起来,那种光明灿烂很耀眼的感觉让人很享受。 十六 将近晚上十点了。两个人洗了澡,躺在床上,漱夏望着窗户发呆。外边的夜色很黑,月亮只留下浅浅的一条光亮的线。 “那时候,我们几乎素不相识,为什么你会帮我?” “那你呢,为什么一个人来北城?”他反问回去。 “因为——想离西城远远的啊。因为不想看见西城的人,不想呼吸西城的空气。我想找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最好能这样埋头过一辈子日子。在家里的每个晚上,我都能梦见他,梦见我跟我妈妈带着他四处求医,梦见他躺在病床上难受的样子,梦见我们俩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前的地上,医生告诉我们抢救失败,——从知道他得病到他离开才不过一个月,这些事情不能想,一想我就喘不过气来。那段日子我连我妈妈都不敢面对。” 漱夏说着,鼻音渐渐加重,一道眼泪划顺着眼角划过来滴在枕头上。 “所以你喜欢洛丽塔风格的原因?” “对。” 那件事情之后漱夏整个人都变了,具体说哪里变了又说不出,就是变得比以前随心所欲了很多,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可是她要的本就不多,也没什么出格的,任凭自己的心像一片落叶一样随便地飘荡。 她不恋父,梁酲也知道。她几乎把每个月所有的零花钱都用在疯狂收集洛丽塔风格的衣服,玩具,只是为了在某个时刻把自己伪装成不谙世事的样子,这样她就可以在某一刻欺骗自己,自己还是如许地天真幼稚如孩童模样,而他还没有走,还在,只是去了远方要过很久才能回来。 “他是个好人,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可是病情被活活耽误耽误到了那个地步……我没想过要报复社会,也没想过要伤害自己,因为没有什么值得的。我只是变得很虚无,接近悲悯,我那段时间靠看每天疫情新增人数还有《切尔诺贝利的祭祷》走出来,我好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的沉重和残忍,其他的一切都变得好轻好轻。” 漱夏说完对他笑了笑,抬手擦了擦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梁酲递纸巾给她,她避无可避地落进他怀里。 漱夏身子颤了颤,无声。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帮你。”梁酲轻拍着她的肩表示安抚。 “什么?”漱夏吸着鼻子,抬起脸来看他。 “在x大的时候,我顺着学校外面那条路回家,经常能看见你在操场上跑步,我就是那时候知道的你。后来有一次,大四上学期吧,我就不常见你了,那天路过操场,天上刮很大的风,操场上一个人没有,我看见你躲在墙角那棵树底下哭得很伤情,我怕你遇到危险,又站在墙外等了一会,看你站起来若无其事地回去了。你是我见过第二个哭得最伤心的人,后来每次见到你,我都想到那个画面,总想帮你点什么。” “第二个?”她疑惑道。 “对,是第二个,我第一次见过的人是在高中。那时候我上的高中就在隔壁区,xx区第一中学,高三的时候,我同班的一个男生自杀了。那个男生做过我同桌,跟我关系不算特别熟,但还不错。他的性格表现得特别热情开朗,喜欢别人帮忙,跟班里几乎每个人关系都不错,成绩也好,最好的时候考过我们班第二,结果离高考不到一个月从我们学校教学楼上跳了下去。那时候三模都结束了,他考得比平时不好,最后一次分班被重新分配去了二班,也许是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他想不开走了这条路。” “多可惜啊,一条活生生的命,有的人想要都要不了。”她跟着叹息道。 “他宿舍里翻出来一封遗书,里面详细写了他高中三年来遭受的心理痛苦还有自杀的原因,他是家中独子,家庭条件并不好,父母为了帮他求学改变命运,求亲戚从老家把他的户口迁到北城,靠打工省吃俭用供他读书,希望能改变家里穷苦的命运。来了北城以后,这里压抑的学习氛围还有残酷的竞争环境让他很不适应,可是他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只能强忍下来,忍了初中、高中六年,高考算是他唯一精神解放的寄托。可是高考越近,他越紧张,心理压力越大,三模之后,他被“贬”去别的班,心态彻底崩溃,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所以自己决定做主结束这种日子。” “他爸妈来学校闹,问学校要人命。学校确实有问题,优胜劣汰的制度确实残忍,所以赔了一大笔钱。我那天路过,看见他们从学校走出来,抱着赔偿协议,那女人在哭,哭得特别凄惨绝望,她的脸色灰一样,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他惨死的现场还有他父母两个人的表情我一生都难忘。后来他们又来闹过,要求开除我。因为那个男生信中提到了我,他觉得不公平,他背负了那么多,那么沉重,可是有些东西我唾手就得到了,他觉得是我给他造成了更多的压力,所以他很恨命运的造化,也恨我。后来校方调查,觉得我跟这事实在没有关系,就没同意。” “恨你?”这走向漱夏突然不懂了。 “是啊,没见过多少面,没说过多少话的人,可以理所当然的恨我,恨我,可是走之前连见我跟我正面对质的勇气都没有。我想过无数次,见了他我要说什么。这世界上有很多的不公平,最不公平的就是生死,他实在没有必要恨我去走那条路。也许我们之间有很多不同,可是唯一相同的是那年我们都是十八岁,我们的人生有无数种可能,他只看中了其中一条并且走死在那里。” “那时候我也是这样。”漱夏说。“我爸爸、走了以后,我总想去过别样的生活,我好像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要顾及,有时候哪怕接近玩火,我迫不及待想体验一切可能,把所有都抓在手心里。” 包括风景,包括商品,包括饮食,包括情欲。 迫不及待想通过这些证明自己存在。 哪怕她明明知道,这命题本身就错了,怎么可能证明得来。 “所以那时候我也在反思自己。十八岁以后,我的人生该有什么样的可能,一直沿着从前设计的路,去a大,出国,成家立业一定是理想的吗?所以那时候我选择去西城,想体验别样的生活,因为这边的环境和氛围确实也令我讨厌。” “那个人的老家就在西城,以前他总是向我们强调,西城的风光物态和人情多美,他是多么怀念。我去了以后才发现西城和这边没什么两样,也许他怀念的那个地方是从前,也许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不过对我来说没有关系,我已经经历过了。这世界上丑恶、欺诈、残忍的事情很多,也许从前是这样以后还会继续下去,唯一真实的就是经历,我们总得学着用经历编织种种可能,来对抗虚伪的善,脆弱的真实,虚幻的美,抵抗人生的漫漫寒冬。” 在这种种可能之间,梁酲遇到了江漱夏,一个在他心里形象慢慢鲜活起来的江漱夏。 一种被牵动并且甘之如饴的感觉。 漱夏想起来穆旦的那首诗,她念给他听。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十七 那些天来的情景会使漱夏想起来《倾城之恋》里面的情节,她总觉得最浪漫的不是范柳原对白流苏打电话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是他在半夜翻过窗台来找她,而是他带她去看那堵墙。 他对她说:“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漱夏想,那么这样,她算是了解梁酲一点点,就像梁酲也有一点点了解她一样。 人和人的隔阂有时候比山比海比一座城市还要深远。就像曾经她以为的和梁酲的距离那样,可是那天晚上,她突然有了一种感觉,她跟他之间的那堵墙轰然倒塌了,那余响回荡在她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是因为他是梁酲吗。 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是谁都可以。 漱夏反过来问自己,因为她是江漱夏吗。 后来梁酲都睡着了漱夏也没睡着,借着夜光,她深看他的脸。 再后来,她手突然被他抓住。 漱夏有一直在关注票务信息。他们这个区的社会面清零情况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已经降为了低风险,很快小区就会解封,只要抢到票,回家应该不难。 只不过回去以后还要集中隔离,应该赶不上过年了。 那也应该回去啊。 无论如果都得回去。 在平台上连抢了两天票,给漱夏抢到了腊月二十二号那天从北城直达西城的高铁,早十点出发,下午四点到。 她给何女士打了一通电话,报告了要回去的消息,紧接着连夜收拾行李准备上路。 第二天九点,凌霄来敲梁酲家门,不止漱夏,他今天也要跟梁酲回家。 毕竟就快过年了。 “快让我抱抱,想死你们了。” 凌霄一进门摊开手掌一副要拥抱的姿态。 看见漱夏坐在沙发上,抱着杯水,脸色不佳的样子。 他那手势突然停在那里。 “怎么了?” “生理期,外加昨天晚上没睡好。”梁酲替她答道。 “哦,你又知道啦?”凌霄故意说得很大声,那个尾音拉得很长,一副暧昧的样子。 两个当事人别过头去都没说话。 临出门前,梁酲又让漱夏检查了一把该带的东西,核算监测证明,健康码,还有身份证学生证之类的,确认都带了才出门,他做主帮她拎行李,漱夏也没拦着。 “麻烦你了。”漱夏跟凌霄说道。 “这有什么,就这点路程,再说,我们这也是顺便出来一趟。”他摆摆手,请她先上车。 行李都放完他们俩也都上来了,副驾驶没有人坐,梁酲跟漱夏坐并排,漱夏往边上靠一步,梁酲就。凌霄能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两个,看出他们之间明显变了的相处氛围,不由吹起口哨来,他从下楼的时候就一直发笑,在车上笑的次数更多了。 “你好好开车。”梁酲看不下去了,开口斥他。 “你心虚什么啊。”凌霄脸上笑意没散。 “我笑啊,是因为——今天一出门听见了打脸声,还是啪啪两声欸。” 漱夏被他刺得脸上发红,又没什么能反驳的,就装死偏过头去看外面风景。 北城已经在慢慢解封了,现在路上有车,但不多,看不见人,都跟漱夏一样,在朝一个方向走,估计都是出城的。 这让漱夏想起来一年前她刚来北城的情景,那天到站已经是黄昏了,她坐在公交车上,那车开得很慢,因为赶上了晚高峰,一直堵着,她透过车窗玻璃看那苍蓝的夜色,看几乎和夜同色却灯火不熄的林立的楼房,看街上来往涌动的人。 那时和现在形成了鲜明对比。 能出社区的那天,凌霄跟她说,之前隔离在家的时候他发誓,只要有天能出去,他看山看海,无论如何要逃出北城这个鬼地方。经过了那么多天,现在终于能出来了,他又哪都不想去了,只想回他家里,哪怕让他妈打他一顿。 一想到这些,漱夏心里就恍然有什么在暗暗流动。 她也要回家了。 大概走了四十分钟路程,车开到车站,漱夏从车上下来,拎着行李跟他们告别。 “到站了记得发消息。”梁酲从车窗里伸出来跟他说。 “知道了。”她说。 进站,过安检,一直到十点半,漱夏上车坐上自己的座位才松了口气。她趴在小桌板上,回想起两个月来在北城所发生的一切,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华美的噩梦。 一想这些,她就觉得头痛,索性闭上眼睛养身。 晚上六点半,漱夏坐着大巴到了隔离酒店。 登记,打扫房间,消毒,放行李。 一直忙活到八点才吃晚饭。 漱夏跟何女士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跟梁酲那边发了条微信消息“到酒店了。” 那边简洁回了一个“好”字,然后让她早点休息。 漱夏隔离的那七天完全是放飞自我过的,她其实带了书,不过完全不想看,也没什么活动,就找了几个无脑的电视剧打发时间,剩下就是睡觉。 梁酲偶尔会发消息来,问她在干什么,吃的什么菜,两个人接着聊上一两句,都不是话多的人,很快结束了对话。 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漱夏从隔离酒店被何女士接回家。她一路上没消停过,对着漱夏问东问西的,抓着她反复看有没有出问题,漱夏也都随她。 好像脚刚落地的感觉,那种自由,随意和亲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几乎都要哭了。 进家门,何女士把她行李放下,从锅里端出一盘饺子来给她。 漱夏都快忘了,现在是要过年。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感受过过年的气息了,以往的时候,从腊月二十三放寒假,她能开心到正月十六,可是现在觉得,过年那一天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天。 不,比普通的那天更长更闷。 漱夏咬了一口,韭菜鸡蛋馅的。 “你也吃啊。”她跟何女士说。 “我吃过了,这是留给你的。” 漱夏一连吃了四五个,跟她说起来在北城,坐火车还有在酒店隔离时候的事情,她跟她讲自己在网上看到疫情期间发生的离谱的事情,讲自己在群里买菜抢菜的日子,讲一直买票一直退票的经过,还有她的苦兮兮被封闭在宿舍的舍友们,还有还有,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她要网购。 虽然已经说过一遍了,可是亲见着她,她还想再多说几遍。跟何女士说话,好像永远也说不完,永远也没那么单调,什么话跟她说出来,就忽然有了生色。 十八 正说话的时候,漱夏电话响起来,梁酲的。 漱夏看见那名字吓了一跳,手机变得要炸了一样。 “谁呀?”何女士问她。 “不认识,外地号码。”她赶紧挂了。 微信给那边回了个“到家了”的消息,才把手机反扣过来。 再接着跟何女士聊天,刚才聊的话题都忘了,怎么接也没接下去,就闷头吃饭。一盘饺子吃完,快晚上八点了,漱夏说困了,把盘子放下回了房间,给那边拨过去。 那边拒了,打过来视频电话。 漱夏记得上次打视频电话还是两个月前,他东西没带请她帮忙进他房间帮忙拍给她。 那边他在一个房间里,房间很大,装修很高级古典,入眼的古木色,不过用的东西又跟梁酲的风格很像。画面里他穿一件白衬衫,打领带,外套一件黑色的马甲,全身透着一种矜严禁欲的气质。 大概是跟他生活得够久,接触有够——深入,她已经看惯了他穿着随意的样子,这样突然打扮得这么正式,漱夏有点不太习惯。 像乍一看到别家的贵公子,被他的仪态气质击中的样子。 漱夏有点脸红。 “你这是在哪儿?”她问他。 “在老宅,刚吃完晚饭。”他说。 “我也刚吃完。” 漱夏先让他拿着手机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又让他自己绕着手机转了一圈,她在那里截图,刚好截到他笑的那一张。 他真是好看,唇红齿白,眉眼分明,眼眸中像盛着细碎的星光。 “你在干什么?”他问她。 “参观房间。” “参观房间还是参观我?” “都参观不行吗?” “行。”梁酲脸上的笑意不减,把手机固定在桌上,然后作势开始解马甲上那两颗扣子。 “你干什么!” 漱夏吓了一跳,把手机反扣在抱着的那只猪身上。 “方便你参观。”那边传出来闷笑声。 “你穿回去,穿回去!不然我挂了。” 漱夏再把手机拿回来,看他还是穿成原来的样子,根本没脱,反而笑得更肆意了,好像是专门戏弄她。 就坏那么一下有意思嘛。 “我挂了。”她恼羞成怒。 “别别别,跟你道歉。”他要再说什么,那边外面忽然有人叫他出去帮忙。 “那你先去吧,我一会就睡了。” “好。那,新年快乐。”他说。 “新年快乐。” 她跟他挥手告别。 初三的时候,何女士帮漱夏把快递拿回家来,她数了数,件数不太对。 “多了一件。” 她顺着快递单号上小程序查了查确实是她的。 拆开来看,一个纸质的礼物盒子,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皮质盒子,再打开看,是一只蝴蝶,婴儿手心大小,质地是白金色的,做工精细,线条看起来轻盈流利,蝴蝶两只翅面镶满了五彩斑斓的宝石,看上去很是热闹。 皮质盒子下面压了一张纸,打印的字体,但很熟悉,上面写了四个字:生日快乐。 漱夏:土,但是看着还挺顺眼的。 “谁送的?看起来挺贵的。”何女士凑过来。 可能真的挺贵的。 “我自己买的,刚想起来,仿的大牌,才三十多块钱,是不是质感还不错。”漱夏抓紧把盒子扣上,继续拆其他快递。 “瞎折腾。”何女士吐槽了一句就回房间了。 漱夏这个年过得挺安生的。托在家隔离七天的福,从初一到初六,她哪儿都没去,其实如果不隔离,她也不会出去,因为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大概会去舅舅家,还有一些其他的亲戚家,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站在那里还挺尴尬,不如何女士一个人去。 要不就是逛商场,出去吃饭,不一会就回来了,也没什么意思。 基本上她还是呆在房间里看书刷剧。 过了正月十六,何女士问她,要什么时候回去。 漱夏也在纠结,这学期已经没课了,其实可以不用急着回去,甚至只要她想,可以一直待到六月开题报告。 她最近发现何女士不太对劲。不吃韭菜,不吃海带、虾皮,连猪肉也很少吃,一天两天还说得过去,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越看越不对劲。漱夏追着问她才搪塞了一句,说甲状腺病人要尽量少吃这些。 “什么,你怎么了?” “就甲状腺结节啊,年前公司体检查到的,两百个人一百多个查出来的,我这还不算最严重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啊。” “就没事啊,照常吃饭,什么都不影响。就算有一天真的严重到要切除,也可以吃药维持,这也不是绝症。” “可是查都查出来了,怎么能不管呢,到底该怎么办?” “就不用管啊,是良性的,医生说了,已经太大了,靠吃药消除不掉,只能做手术,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啊。” 她拿做的检查单子给她看,两家医院的彩超都显示是一有个结节,大小多少,穿刺结果良性,第二个检查日期比第一个晚,结果显示结节长大了不少。 “那就我在的时候做啊,不然越长越大。”她跟她争辩。 何女士不说话了,推说现在太晚了,明天再谈这件事,催她赶紧去睡觉。 漱夏怎么睡得着。她趴在床上上百度搜索甲状腺结节的各种病情介绍还有治疗方法,越搜索心里越乱。 为了让何女士放心,她房间里灯已经关掉了。 漱夏扣下手机,翻身看见床头上放着的那个蝴蝶的盒子,她伸手拿过来,打开那盒子,藉夜光看那只蝴蝶,是很美很绚烂,应该会很贵重,可是永远不是真实的蝴蝶,永远缺的,是那样的轻快自在。 这好像大城市里的人,每个人争相表现出美丽光鲜的外表,可是都有要负担的沉重的那一面。 漱夏想起来在北城这一年多过来的生活,想起来跟梁酲相处的这三个月。 也许终于要结束了。 漱夏拼命催眠自己不要有压力,不去想自己的前途,可是总是要考虑的,她已经研二了,今年九月要上研三,而她自己要做什么都还没有定,终于是要定下来的。 她一定是回西城,北城那样的城市她留不下,也不想留下,她要对何女士负责任,曾经她以为家里的那个支柱是她爸爸,并且会一直是,后来他走了,漱夏就知道支柱换成了自己,只是时间早晚的自己,何女士身体健康,她还能放任自己不用直面这些,现在终于要面对了。 也好,没什么遗憾的。 总是要结束的,她跟梁酲,本来就不是现实的爱情不是嘛。 长痛不如短痛。 她抹一抹眼泪,深看了一眼那只蝴蝶,又重新放回盒子里。 十九 漱夏先给梁酲打的电话。 那边通了,他问她。 “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过一阵子。” “怎么,害怕再来了又回不去啊。”那边笑道。 漱夏拼命吸了一口气才跟那边开口。 “过一阵子我回去搬行李,六月以前都不会再回来了,我们之间就这样,你的东西我都会还给你,谢谢你一年来对我的照顾,麻烦你了。” 那边不说话,就叫了一声。 “江漱夏。” 漱夏大颗的眼泪滚下来。 “你有事对不对,发生什么了,到底怎么了,我听见你哭了,你说。” “没怎么,就是,我想清楚了,我以后肯定要留在西城的,以后不会回去了,我们之间还是算了,我们不要耽误彼此,就在这时候,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不要等到情感破裂的那一天,我们双方都不好看。”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那几十天那样的日子我们都一起过来了,你还怕什么,江漱夏,你已经二十四岁了,可以冲动,但不能不理智,你把事情说清楚。” 漱夏跟他讲了何女士的事情,其实也许正如何女士自己所说的那样,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让漱夏真正担心的是以后的事情,何女士的年纪越来越大了。 有时候她觉得心惊肉跳,看那些新闻里报道的疫情期间被困在家里的独居老人,看他们凄惨孤独的生活,她不能代入到何女士身上,只要一想,她就心疼得厉害,她可以吃苦,干什么都过所谓,但是何女士不能,她需要她,比从前的所有都需要她。 这一切,是她该承担起来的,而不是梁酲,他那么风清月朗的一个人,不应该跟她一起承受和忧虑这些事情,他应该很幸福很轻快自在地生活,而不是因为她陷入沉重。 漱夏也没想到那边答应那么快那么干脆,他说“好”的时候漱夏还吓了一跳。 “我只跟你说两件事,第一,在我没有跟你正式分手之前,阿姨也是我的亲人,我希望我能跟你一起认真处理眼下这件事情。第二,那只蝴蝶是我送给我心上人的,我希望你能来北城亲自用还给我,我们正式断绝关系。” 漱夏:“好。” 那边立刻挂了电话。 这接受能力也太快了吧。 她脸上的泪还没干呢。 挂了电话以后梁酲微信又发过来消息。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他问她。 好像跟刚才打电话的是两个人。 “就还是要去大一点的医院确证一下吧。能不做手术,就不做手术,就算要做手术,我妈公司体检的那家医院跟区医院的检查结果都还不太能确信。” 漱夏的父亲就是手术失败后感染最后导致病情加重的。 从那以后她就特别信不过医院跟手术了。 信不过,可是害怕。 “那现在就去医院程序上挂号。” “现在?哦好好好,我立刻去办。” 像被程序催动了一样,漱夏搜索,在省里排名前二的两家医院还有看甲状腺口碑比较好的一家大医院立刻注册挂了号,两个挂周三的一个挂周五的,注册完了才跟何女士说,逼着何女士立刻去。 “这么多家,赶场子一样。” “既然要看病就认真看啊,要花钱就花个明白。我担心网上热度高的大夫是营销出来的,又担心不知名的医术不高明,多看几家验验结果。”她抹着头发跟何女士说。 不要像他一样怕看病,看出来了又藏着掖着,最后那么草率那么委屈地死掉。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可是何女士能听出来那层意思。 “去就去。”她说。 周三那天,漱夏跟何女士带着之前的化验单子去了挂号的前两家医院,在第一家医院做了彩超,结果跟之前的检查结果区别不大,并且要了医生的电话准备预约手术床位,第二家医院跟第一家医生的分析结果区别也不大,也是建议手术。 周五,两个人又去了第三家,这次医生看彩超单子倒是没有建议手术,反而多问了一句,基因检测做了没有。 何女士说只是做过穿刺,那医生说基因检测应该跟穿刺一起做,不然跟没做没什么区别,如果想省钱,现在还可以联系当初做穿刺的那家医院,那边保留着数据,或者在这边重新做也可以。 那就在这边重新做吧,来都来了,算起来,这家医院档次起码比那家要高一些,说不定检查结果也更精准。 漱夏跟何女士说定,医生就给开了单子。 缴费,排队。 还没出正月,检查室的走廊里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在这边检查的都是甲状腺有问题的病人,他们各自谈论着,漱夏就腾出一耳朵来听。有的说自己的结节已经多大几级了,有的道听途说说别人的病情,因为久之不及时,癌症转移到了别处。 随处可见堆放在地的行李,还有凄怆销魂的脸,那情景和神情漱夏再熟系不过,她只要看见一个就立刻能把自己带入进去,她戴着口罩低着头,试图藏起来眼里不能抑的伤情。 何女士去诊室里面等了,漱夏被留在外面等,她打开微信,望着他头像,想跟他说点什么。 说什么呢。 说她很害怕,说她很难过? 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跟梁酲的聊天还停留在今早上七点。他催她快起来带着何女士去医院排队,往上翻是周三的时候她跟他报告检查结果。 他是个真守信的人,跟她聊天就只聊病情,仿佛在认真执行分手前事宜。 “在做检查了。医生说要周一下午才能取结果,到时候线上联系医生跟他汇报结果。”她干巴巴写道。 “嗯。” 他就回一个字,回复得很迅速,又迅速地结束了对话。 她冲他头像点点,又生怕双击变成“拍一拍”他,第二下又特意隔了一秒。 做完检查到中午了,两个人在医院附近吃了饭才回去。 等报告的那两天过得特别漫长,也就三个中午两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却好像长得无论如何也过不完一样。漱夏无聊一直刷手机,她觉得有点后悔,后悔跟梁酲说过的话。 她渐渐有点懂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了。 就好像从前的时候,在老家,她每经过深密的树林和草丛的时候,会不自觉害怕,那时候她只要大声地喊“爸爸”,心里就会生起勇气跑着回家去。 后来的时候,父亲没有了,走在夜路里,她会那么想,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蚊虫蛇蚁,魑魅魍魉,她会跟他们拼搏,她闭着眼,横着心,没什么的。 现在呢,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困难也是一步步解决的,只要她下定了心,还有,就算在暗夜里她头顶上也有满天繁星。 她——可以吗? 去跟他道歉吧,他能原谅她吗? 该说出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还答应得那么干脆。 连挽留都没有。 那两天她一直在纠结这个,下定了决心又不好意思开口,对何女士的将来又很担心,两个晚上一直没睡好觉。 周一下午,漱夏跟何女士骑自行车骑到了医院的病理科,取报告,上传给医生,将近晚上,那边给回了消息。 “根据基因检测的结果,既然是良性而且现在也不算大,没有必要一定做手术,半年左右来观察一下就可以了。” “好的,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漱夏跟那边一连说了两遍。 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漱夏又问了日常忌口的东西,对方说没什么忌口的,照常吃饭就行。 “我说不着急做手术不着急做手术你不听,结果不还是这样,就是没什么事嘛。” “那你不还是一样,整天刷小视频看这方面讲解,搞得什么都不吃,神经兮兮的。” 两个人互相吐槽起对方来,说着说着都不由轻松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