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王爷(女尊NP)》 第一章满春堂里贵女笑谈 永凰王朝,女子为尊。 京中坊间,各事榜单评语。 天下第一的女子? 若论性情、才能、品行、文武综合比较,必是当今圣上。 若论颜色,不得不是隆昌王—— 关之檀。 冬日凛冽寒冷,刺骨的风吹不进暖帐,吹不散香檀。 天色渐暗,花街灯火通明,沿着这条有名的花路“添香柳街”走到头,便来到其中最有名的一家。 满春堂。 热闹的大厅人声鼎沸,台上的男子身貌皆是上品,可懂行的人都晓得台上的在楼中根本排不上号。 绕过散落的八仙桌,从侧边的楼梯攀上,会有位貌美宜人的年轻男子温柔的握住你的手,细细问道:“客人可有相熟的哥儿?” 若是有,你可以去雅间等哥儿来接你,若是没有,那你就有福了,今夜空着的哥儿,你都可以选择。 但若是关之檀—— 她斜睨年轻貌美又面生的男子,嘴角牵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周遭的人视线都若有似无的黏在她身上…… “我就说新来的那个叫什么庆春还是清纯的心眼多,谁不认识王爷?他这死样还装纯去勾搭王爷,呸,真不要脸!呸呸!”在八仙桌旁有位年轻清秀的男子暗暗嘀咕。 关之檀没有忽略男子眼中似真似假的错愕与无辜,只是她全然不在意,修长莹白的手指环上男子的细腰,她倾身低声问道:“你与本王相熟吗?” 这话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可她的手却不老实的在他腰间缓慢揉抚着,果不其然,男子脸颊通红,呼吸急促,却始终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他爹的!气死我了!贱男人贱男人!” 顾及着王爷在,身后议论的声儿只能小之又小。 看着这男子勾搭上了王爷,身后无数人的牙龈都咬碎了。 “清雅哥哥,你说这人是不是故意的!他怎么这么巧能碰上王爷,又装作不认识王爷跟她搭话!” 唤作清雅的男子人如其名,这清淡雅致的气质叫人过目难忘,只是他如今却在做收拾大堂的杂活、脏活。 “这,也许真是凑巧罢。” “什么凑巧!在堂里谁人不知王爷每次来都要找你作陪,这半月王爷既不喊人也不...唤您。清雅哥哥,你和王爷闹性子了吗?”清雅身旁年岁较小的男子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低声道:“若是你做错了,你向你王爷服个软呗,她那么宠你,绝对会原谅你的。” “若是,若是王爷做错了,那我向你道歉,你们快快和好吧,别让那坏心眼的小人钻了空子啊,清雅哥哥…”他真是要哭了,若是输给清雅也就罢了,那什么清纯的是什么玩意儿啊!居然真的用下三流的手段钓到了王爷。 “不要说了,若云,你且去忙吧,不用在这帮我做累活。” 若云还想说什么,见清雅不愿多言的模样,也不好为难他,只能憋着气往楼上去了。 半刻钟,侍从鱼贯而入,掀开精美绝伦的门帘,映入眼中的是女人们昂贵不凡的衣袖垂落,屋子里宽敞舒适,左左右右皆坐着几位面容上佳的达官贵人,周身气质高雅,交谈内容深奥玄妙。 只有一人沉默不语,她斜倚着高坐,漫不经心的抬起半跪在地上的男子的脸,有一眼没一眼的打量。 若云离她太远,看不清她的美貌神色,却坚信这满屋的人加在一块都不及她半分迷人。 虽然这话打死他都不敢吐露… “再议。”她只一句,屋内便静极。再几瞬,丝竹悦耳潺潺流动。 清场后酒过几巡才有人再提话头,东边坐着的离关之檀最近的女子大约二十五岁有余,样貌相较她人显得平实亲切,圆润的下巴上有一颗红痣,她开口道:“听闻异域不日将送几位王子来和亲,不知道这些新鲜子会落到谁手上。” “怎么你有想法?”左侧偏瘦弱的女子接道,她好酒,已喝了一轮又一轮,脸上的严肃木讷被冲淡几分,流露出惬意随性来。 “害,她有什么想法?她敢有想法吗?家里的悍夫都够她喝一壶的。”再说话的女子年纪轻,双颊的婴儿肥还没消去,摇头叹息,似乎很是遗憾,道“你说你,成婚这般早就罢了,还娶了个这般厉害的正夫。” 虽说这样言辞并不有礼,但她们之间早已知根知底,平日打趣互揶更是常态。 “我正夫虽说脾气凶了些,但也比不上...”她偷笑了声,似乎在庆幸自个的境遇不是最差的,眼珠转溜到正中央坐的女人身上,却被女子一个轻飘飘的抬眸挡了回去。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装作方才此言不是从她嘴里说出的。 “乔峭说啊,接着说,别怂啊。”旁边几人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任凭乔峭如何使出“放过我”的求饶信号也不停歇。 还是瘦削的柳琴仗义救场,她放下唇边的白玉浅口盏,道:“王爷的孟正夫,家世、品行万中选一,只是他...” 婴儿肥的女子名叫王莹,她看这俩姐越描越黑,赶忙想出言把这事翻篇。 “吞吞吐吐,喉咙里塞哨了。”说话的是关之檀。 闻言众姊妹皆是敛神,不敢再议论。旁人也许不清楚,但她们心中跟明镜似的,关之檀最厌恶的便是她不得不、被迫娶进府中的孟玉竹。 此人也是关之檀几近毫无败绩中的人生中唯二的妥协。 第二章良宵花魁相伴 孟玉竹,京城才子,十六岁便名动天下,相貌、才情、家世无可挑剔,在未出阁前经年蝉联“京城女子最想娶的世家男子”。 听听,多高的评誉,哪怕把他娶回家当个花瓶放在那都有面,他背后的家世献力更不必言。 真把孟玉竹娶回家当个花瓶放着的关之檀:神经病。 “我正烦此事,有什么办法能把他送回去。” “送哪?”王莹问。 比起她的懵懂,深受正夫其害的乔峭会心一笑,道:“还能送哪,送回孟府呗。” 柳琴道:“老大,你真要休了他?” “他心悦她人,从前我看在孟老的面上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如今还真能眼睁睁等着那顶绿帽往我头上放?” “说的也是。” “哎,你瞎附和什么呢?”没看王爷脸都降了个温度了? 乔峭另起话头:“那你休了他后,想更娶哪家公子?” 这位想的更是远,柳琴喉咙干涩,与这些跳脱性子在一起,良酒都温不了她的心中梗塞。 “嘿,说早了,先想想怎么休了再说罢。” 可是她们哪能真说出个三二一呢,生下来就被人捧着追着的世女贵人,向来肆意妄为,不懂迂回那套。 “一个男人而已...” 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关之檀本是想避开孟玉竹才出来寻欢作乐,此时脑海中却又出现了那个身影,她不禁用指关节轻扣额间。 月上树梢,女子们相聚相谈,推杯换盏心满意足。 “今个歇这吗老大。” “嗯。” “成,那我们先过去咯,老大早些休息。”看到关之檀微微颔首,众人才离去,各寻屋阁。 过了会,关之檀从厅中走出,往她专属的墅舍去。 那地方不仅隐蔽、私密性好,其中装潢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矜贵,暖帐香炉,青烟淡淡,看来早有人为她备好。 在门厅候着她的男子身穿深红外袄,内搭玄紫长衫,见她到来,忙忙笑迎上,主动道:“您来了?” 关之檀抬起眼眸,打量他一瞬,熟稔道:“今日怎是你来。” 被她那双眸子轻碰,男子似乎就心脏不听使唤的乱跳,不该不该,他都这般岁数了,怎还会这般沉不住气。 “我,我,王爷不想是我吗?”他是这青楼的主人,更是与关之檀相熟数年的旧爱,可当看见她一丝一瞬的不耐,他都会极度惴惴不安、紧张酸涩。 “怎么会呢。”关之檀伸手揽过他柔韧的腰肢,又凑近几分,轻嗅洁白馥香的颈儿,如水的目光流连在男子秀美的弧线之上,男人任由她揽着,明知不该却仍旧忍不住往她怀中躲了几寸。 伺候女子洗浴后,屋内的氛围不由自主的暧昧起来,他正为王爷着衣,眼前容貌夺目、气质慵懒随意却贵气逼人的女子将手搭在他的后腰处,半寸半寸的抚动,后背因为她的动作激起涟漪,泛开让人耳热的羞意。 “王爷...”一开口他才发觉自个的声音暗哑,忙低头轻轻喘咳,不至失态,只是他此时脸庞上弥漫着的绯红又何处躲藏。 “怎么了..”女子似乎在学他的娇嗔,只是手上仍坏心的把持着他的身体,明明没有锁孔,可他却只有她能打开。 “今夜,今夜,您想让庆春还是清雅伺候?”他又将眉眼微微垂下,不想让女子看出他的挫败与委屈,像往常多时一样,他将她相中之人接来,然后独自离去。 女子穿戴得体,不经意的松开手,踱步去桌边,倒了杯茶水,她抬手止住男人赶着来侍奉她的动作,抿了口才道:“庆春是谁。” 因她此语呆滞半瞬的男子,磕巴声后道:“下午陪侍您的那位身穿蓝衫的公子。” “哦,他啊。” “确实年轻貌美,别有风味。” 原本因她一句“庆春是谁”心中宽慰的男子,此时心又下沉半分,是啊,满春堂中处处都是比他年轻的公子。天底下漂亮的男子如花一般,春风吹又生,他这株花,早过了花期。 他不自觉的低下头去看新做的衣裳,他果然是做错了选择,黛紫、朱砂是他能穿的么。 只是他一向会掩藏情绪,只不过一眨眼,他便扬起挑不出错误的温柔可人笑来,只是这笑中的心酸与难过,只有他独自品味罢了。 “王爷,我差人去将他装漱好,不出半刻便能来侍奉您。” “让他来?”女子轻笑,眼光从他明显用心打扮过的身着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他略显错愕的神情上,接着道:“那陈老板要去哪位恩客床上?” “嗯?”她的嗓音如丝般顺滑,此时却堵得他心口发麻。 他下意识的摇头,想开口解释,想说他心中、身上从来只有她一个。 可望进女子兴味的眸中后,他如幡然醒悟般明白,王爷眼中从没有他,他或许该被打趣,该被戏弄,但不该被爱。 他于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了,只能发出几声破碎的音节。 “陈老板,怎么哭了。”王爷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下意识的去抹泪水,不愿在她身边失态,可刚抬起的手却被有力的掌握住,她环住他的手指,用指骨触碰他的脸颊,像露珠滴落池水,掀起他心海中的波澜。 借着他的手,关之檀将揽过他的腰肢,将他抱入怀中。 “不是说半刻钟吗,你还有半刻钟的时间——” 她凑近他的耳边,嗓音入魂似,道:“拥有我。” 他的心上下被肆意拨动,一句话可以让他跌落谷底,又可以让他溺水喘息。 此时躲在她的怀中,他的下巴落在她的肩膀之上,看不见她的时候,他反而可以真的落下泪来。 半刻钟,可以慢一点吗。 他静静默默的流下眼泪,不愿打断这得之不易的片刻,他从未敢肖想拥有她,他唯一所愿就是远远的看她幸福平安。 半刻钟后,他起身要离开,后背却被一张温柔炙热的网留住,女子无奈的笑,用另一只手带去他脸庞上的遗珠。 “四年前一舞动天下,引得黄金万两诉情的陈文君,如今怎会变成这般。”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一个永远不会爱他的人。 昔日此街最美的花魁,这个身份是他能落入她眼中的机缘,也是他无法跨越的鸿沟。 “往后月余,我不在京中,最后一晚你也要将我让给别人吗?” 他听见她在问自己。 “不...我不想...” “我不想...”他用那双温热的目光今夜第一次的与她对视,带着乞求与恋慕。 女人终于放过了他,伸手像抚摸喜爱的宠物般,掌心轻轻柔柔的落在他的额角。 “不必多想,你是我的人,便永远跟着我。” 第三章作茧自缚 早间熹光洒落窗,映射在地面几分热意。里间床榻之上一对男女相环,男子早早醒来,依在她身旁,望着她让人移不开的、撼动凡尘的容颜,昨夜她动情的模样叫他心头狂跳,现在心还像是泡在蜜罐般甜蜜,他小心翼翼的凑近,鼓起勇气将唇落在她的嘴角。 王爷,文君真的好喜欢您。 喜欢到无论多痛,都舍不得放手。 文君,想一直跟着您。 “文君,想一直跟着您。” “跟着我?”回忆中的女子由上至下睥睨,逆着光的面庞看不清神色,况且那时他的手心濡湿,喉咙干哑,紧张的根本不敢看她。 “没名没份跟着我算怎么回事,以你的姿色,权臣重商侧夫之位垂手可得。” 他如何回答的?陈文君摇头,说:“我只愿跟着王爷。” 这一跟,便是数个春秋。 一个重金捧出的万中挑一的花魁,就这样昙花一现后消失在花街,只存在于亲见者的口中。 “陈文君,满春堂十年间最美的花魁,他随花轿出街的那日,万人空巷,献牌夜那晚,无数达官贵人散尽家财想摘下这朵高岭之花。” “那最后是谁得到了?” “当然是当朝隆昌王爷摘到了。” “哎,那往后便再也瞧不见文君美貌咯。” “好羡慕王爷啊。王爷的生活,我的梦。” “该羡慕的是花魁吧,得王爷青眼,往后荣华富贵那是享不尽。” “要荣华富贵有何用?王爷如此风流,一月能惦他一次都难得了。” “害,谁说不是呢...” 关之檀到王府后,未着人通报,只身往书房去,她懒得应付孟玉竹,更不想看见孟玉竹那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让随从小可安排行装,再早些离府。 小可应声,立即去办,行至游廊与正夫及随从碰上,他立即退身行礼。 印象中骄傲的孟正夫如今眼下多了些暗淡,是细腻的脂粉都盖不住的憔悴。 “小可,你在府中,可是王爷回来了?” 这...小可机敏,但孟玉竹心细如发,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他都知晓这背后的含义。 关之檀回来了,关之檀不想让他知道。 他不愿为难一个下人,摆手将小可挥退。 小可诚惶诚恐的退步告退,孟玉竹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明白是王爷她要提前走了。 他回首望向书房,尽管心中见她的欲望像火烧一样,脚下的步子却被冰冷的钉在路上。 孟玉竹再抬眸望了眼,便转身,没有回头的走了。 他明晓,那团火只会灼伤自己。 还未到中午用膳的时辰,就有下人来传王爷已经出府,正赶做着饭食的男子听闻后,缓缓的停下动作,淡淡的应了声。 “王爷东西备的齐吗?” 她没有让他像旁人的正夫一般,为妻主远行操持准备。她在心疼他吗,不,她在推开他。 从没有,一次都没有。 或许有过,孟玉竹恍惚的想,新婚后的第二月,她要南下督查,她派人递了消息来,是在向他送来台阶。 可那时,他不懂,也不想下。 往后的一年又一年,她再也没有告知他,她要去哪,她何时回来。 他嘴上说着毫不在意,可心中却一遍遍推算,她将会去哪,她将会遇到些什么人,将会何时回来。 他自儿时开蒙便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要被困在深府后宅中。 可那执念,如今只剩下遗憾与悔恨。 他不仅被困在这,还是作茧自缚。 她不是,她向来是可以随时抽身而去,在感情中永远的赢家。 —————— 那个,可以给点珠吗,善良的美女们(小心翼翼伸手;-) 第四章定远楼 官道之上马车疾驰,车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车顶的流苏奢华珍贵,宽阔的车厢内一位女子端坐着,闭目沉思。 在外间侍奉的亲信名叫刘枫,是定名楼武艺高强的杀手,她一身便衣,时刻保持着警惕。 “主子,到坪洲界了。” “嗯。” 女子睁开双眼,随意的挑开帷幔,外间已经是江南风景,比北方的瑟瑟秋日少了几分枯黄。 “把黄平做好的册子送来。” “是。” 女子跳下车去,身手矫健轻盈落地后,往后边跟着的马车疾去。 片刻后,马车中的女人手上多了份文书,正翻看着。 “把车停下,驻扎此地,叫黄平来见我。” “是。”刘枫领命去办。 不过一会,外间一位身穿绛红衣衫的女子叩问行礼:“王爷,下官候此,求见王爷。” “进来坐。” “是。” “你半年巡查,便只找到这些人?” “这...”黄平还未落座,便被女子不轻不重的眼神压的低下头来,立即欠身伏跪道:“王爷恕罪,不敢隐瞒王爷,这份册子上记载的的确只是贪赃官员中的一部分,可下官人微言轻,其他的,下官不敢落笔。” “哦?哪怕在本王面前也不能落?” “下官,下官...” 她如何能揣测清楚此次南下王爷惩治贪污的力度有多大,更不知该说到何种地步。 关之檀望着她因为紧张慌乱而落下的冷汗,冷笑道:“本王还记得黄大人升为监察御史的那日神情,怎么,不过两三年便软了骨头不成。” 光暗了下来,黄平战战兢兢的抬头,再叩首道:“王爷恕罪。” 她已在心中做好要被王爷因办事不力而惩处的准备,然出乎她的意料,王爷没有发怒,反而平下语气,道:“不如我们做个游戏。” “什,敢问王爷,想让下官怎么做?” “很简单。”关之檀扶起黄平,压低嗓音,从喉间溢出几分玩笑话,“既然黄大人不敢落笔,那到时本王抓一个,就劳烦大人点头抑或摇头,这人的生死,全凭大人一念之间。” “这,下官不敢,王爷息怒。下官万万不可如此,王爷——” “你怎么又跪了,起来。” 黄平一时腿软,站跪不安,冷汗涔涔。 “黄平,看在你是第一次同本王做事,便宽你几分。现在,立即落笔。当然,监察所言必有责,此次任务能否成功便看黄大人了。” “是,是,下官现在便写。” 坪洲西,隐秘院落内。 “主子。”刘枫在门外恭敬道。 “进。” 刘枫推开门,看见王爷靠在窗边,背对着门口看望窗外的池塘出神。 “怎么了?”关之檀没有回头,见刘枫半天不说话,出声询问。 “回主子,萧瑜到了。” “哪来的。” “主子,他是前段时日楼中特意为您挑选的另一名杀手。” “与你同批的那位因事推迟来王府报道的?” “是。” “刘枫,你掰掰手指头算算,你为我做事已经近一年半。他缺席这段时日,一切运转正常,本王又因何非要他呢?” “这,主子,萧瑜是定名楼最年轻、最厉害的杀手,他的剑术在我之上,有他保护王爷,更为保险。” “无妨,本王是王爷,想杀我的人得掂量自个有几个脑袋。” “可是王爷——” “刘枫,不必再说了,本王不喜欢失约的人。进王府,唯一信条便是重诺忠诚。” “他不符合。” 外间不知何时下起了细密连绵的秋雨,刺在池塘的水面之上,无穷无尽的拨动平静。 无法说服王爷只能离开的刘枫在门外停留,她合上房门后,回头看见几枚像是男子的脚印。她灵敏的抬起头,四处搜寻那男子的身影,却在雨幕中看见身穿黑衣,头戴笠帽的—— 萧瑜。 刘枫下意识的想挽留他,但回想起王爷方才所说,又停下脚步。 王爷不要他,可是萧瑜是最适合王爷的一把剑。 刘枫凝眉,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不能让二人错过。 第五章真是好大的一个礼 翌日,舍了平日的锦衣玉带,关之檀身着朴素衣裳,身旁的黄平穿的比她还素,两人卸了王钗官帽,像平常百姓一样走进了集市。 “坪洲确实是富庶。”关之檀道。 “是,王,夫人。”黄平说完恨不得给自个一耳光,她原本想尊称王爷,但又想起在外要隐藏身份,立即转了称呼,但好巧不巧成了‘王夫人’。 “黄夫人给我改的姓正好。”关之檀调笑道。 “恕罪,恕罪夫人。” “你这两、三年能安然无恙的待在皇帝身边,一是你总出京,二是你呆的很纯。” “皇帝就喜欢傻的。” 黄平哪敢回话,她平日绝不是这样蠢愚,只是在王爷面前不知为何总发怵,她也欲哭无泪。 “果然钱财才是最牢固的黏合物,坪洲为首贪赃的那几位官员都不是坪洲人便罢了,呈报税款的计臣是京城人竟然都被他们腐蚀,冒着杀头的风险也掺合进来。” “这数额,我很期待与他们见面时,他们的神情。” “夫人,我,我查到五成钱财流向他处——” “打住。” “饶过我,我此次出来就是为了把他们抓回去丢给大理寺,至于赃款、谋划,全是他们的活,与我毫无干系。” “可是夫人——” “没有可是,出来一趟来回两三月,一年能有几个三月?我年纪大了,实在是无能为力,余下的岁月里,我只想享受奢靡的生活。” “夫人今年二十也算高龄吗。” “......” “与你共事,折寿。” 关之檀有些悲哀的想,果然,王室经验‘不要跟言官比倔’是真言。 坪洲贪官让关之檀很是头疼,他们独树一帜,贪的不是自上而下的百姓救命钱,贪的是自下而上的供给朝廷的税钱,虽然按照当朝律法,后者加等处罚,但她还是想了解这些地方高官到底在想些什么。 “说说看呢,陈大人。” “王爷,王爷——” 清晨坪洲计臣陈敏大人府上被两位不速之客拜访,下人来报,她还直言把人轰走,原本想回温柔乡再睡会,刚闭上眼复又睁开。 这坪洲权贵富商无人不知她陈敏的名字,怎会有人无礼登门,但若不是坪洲人——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翻身下床,边走边整理衣衫,两个陌生的女人到访,她心里忍不住去猜测会是谁。 算算日子还有一两月就要进京上计,她所做的计册绝无疏漏,不要慌乱。 陈敏放缓了脚步,宽慰自己说这来的人不一定是她想的那样。 “我家主子让你们速速离去,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关之檀挑眉笑道:“你家主子派头如此大?” “那当然。”那门子压根听不出来这是在套自个的话,倒豆子一样把主子威名宣扬,“在坪洲我家主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这绝没有我家主子摆平不了的事!” “不知你们是从何处知道主子住所,如果不想惹祸上身,便快走开!” 关之檀轻抬下巴,示意门子往后看,陈敏正脚步匆匆的往这赶,一向沉稳淡定的陈大人在看见门外女子容颜时,心已经死了半分,又听见门子无礼,脑袋发蒙,冷汗直冒。 还没走到关之檀面前,她就软了腿,直直的跪了下去:“王爷——下官拜见王爷。” 真是好大的一个礼,黄平悄然侧身避开。 关之檀立在原地,不动不言,只是她那没有感情的双眸落在陈敏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陈大人这是作甚,叫自家下人看了威名何在。” “不敢,不敢,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放心,陈大人若是想死,便离死不远。”关之檀向前迈步,踩在陈敏手背,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女子头皮发麻,喉咙干涩。 糟了,若不是还有一丝侥幸支撑,她此刻就要瘫倒在地。 “下官,不知,王爷要听什么。”陈敏战战兢兢的坐在下方,高坐的关之檀漫不经心的撇着浮沫,闻言一笑,回道:“本王南下一次,花去几月,舟车劳顿不说,郁气烦躁积聚,让本王很是头疼。” “下官恨不能替王爷解忧,斗胆请王爷移步后庭,赏几出戏曲。”陈敏弱弱提议道。 黄平有些瞠目,这人这么能装傻,犯下重罪却像是无事发生过般坦荡。 关之檀此时也看向她,眼神的意味分明:多学学人家。 “陈敏大人误会了,本王的意思是,你再耽误本王时间,惹得本王头疼加剧,本王此刻就杀了你。” “王爷息怒!”陈敏立即欠身,再抬头时少了几分镇静。 “我朝律法圣明,在朝官员非经陛下裁决不得处死,死了下官事小,毁了王爷荣声事大啊,王爷息怒——” 若不是黄平知晓内情,定会被陈敏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表演蒙骗过去。 关之檀不再言语,眼眸冰冷沉静。陈敏欠身,不敢抬头看她。 半晌后,关之檀才淡淡道:“你在等的同僚们已经被抓了起来,本王亲自来你府中,不过是想听听你的交代,既然陈大人无话可说,那便罢了。” 关之檀起身,不再停留,大步往外迈去。 “我说,我说——王爷!”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陈敏如闻惊雷,见王爷当真不再多言,立即跪倒,伸出双手留住女人的步伐。 坪洲富裕,税法又全国衡平,扣除最高税率所得,还剩富余,原本这钱应当是用来造福坪洲百姓,可百姓并未穷苦到引起京中注意,而税款又按时缴纳,这些钱若是占为私用,上下皆不会发觉。正是对税法的熟知与对上下的侥幸之心,让这伙人一拍即合。 “合理。”关之檀如此评价。 陈敏哪敢出声,垂低着头颅,不发一言。 “等陈大人上京后可以跟修律馆提提建议。” “本王还是想最后劝告你一句,不义之财中既有取,也有吞。” 第六章有缘千里来相会 “跑了?” “是,下面有人来报王宁在官兵抓捕前夜脱离监视,不见踪影。” “府中家眷呢?” “尚在。” “一个人跑,真没出息。” “属下已增添人手,正快马加鞭的去追查。” “看好她的家眷,她还会回来的。” “是。”刘枫道。 深夜田野草垛之下,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往外攀爬,这草垛底下有一丈深的空洞,她白日便是躲在其中才避开搜索的官兵。见四下无人,她佝偻着背,快速的往小路狂奔,直至消失在暗淡的月色中。 “王爷,京中密信。”关之檀正依在榻上闭目养神,若不是她掀开眼皮看见皇帝的私印,她万万不会接手。 拆开信件,展开信纸,关之檀在心中祈祷,皇帝别又整她。 隆昌王亲启,一段夸她的话,一段铺垫,一段告诉她大理寺外派侍郎已带队出发,因此她不用回京复命。还有一段说异域王子们在青州失踪,让她速去查探,好生把人带回京城。 “......” “刘枫,去给我宰了慕容成玉。” “是。”刘枫领命就要去刺杀当今圣上。 “算了,回来,让她再活几日,等我回京,亲自取她小命。” “是。” 刘枫自然知道主子是说玩笑话,待在主子身边的一年半,她没少听见主子咬牙切齿的说“慕容成玉我要杀了你”。 但圣上仍好好的端坐在皇座上。 “可查到王宁踪迹?” “回主子,探知她在往青州逃窜,已派人盯紧。” “该死的王宁,若不是她,本王此时早就踏上回京的路程。” “无需打草惊蛇,让她安全入城,看看她要跑到哪里。” “是。” 【青州】 青州相较坪洲,并非十分富庶,但因为身处江南岭地,又与坪洲接壤,也称不上穷。 逃窜了数天的王宁终于看见青州界,到了青州就有了能保住她的人。 然而一路奔波,精神紧绷的王宁并没有注意到立在城墙之上的男子,他一袭玄衣,头戴斗笠,遮住大半面容,但露出的小半截脸已是不可目视的俊美。他长身直立,气质冷然逼人。 在他的手上握着的是,位于江湖榜目剑器篇首位的,赤霄剑。 他是定名楼顶级杀手,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客,萧瑜。 【坪洲】 “主子,王宁已进入青州,与青州漕帮首领会面。” 丝竹声被打断,画舫里正赏乐赏美人的关之檀轻叹了口气,她才过了两天的逍遥日子,王宁就到了青州,她就得去青州,大理寺那群人骑的是驴吗,还没接手! “美人,再让我摸摸手,我心口难受。” “客人——” “小美人手真润,身上也幽香沁人。” “主子。”外间刘枫忍不住又唤了声。 “啧。小美人我要走了。”关之檀终于舍得从柔软的锦枕处起身,依依不舍的最后在美人身上流连,惹得他芳心暗许不说,更是有难舍难分之意。 “您还会来吗?” “会的。”女子细长白皙的手指滑过他半露的胸脯,引起一阵悸动酥麻流动。 外头冷风吹拂,关之檀紧了紧美人刚给自己披上的斗篷,看见刘枫她忍不住数落道:“您来的正是时候。” “属下不敢。”刘枫领罪的姿势熟练,让关之檀只能白她一眼,却无从下手叱责。 “说说漕帮。” “是。青州水域众多,河运发达,该地漕帮原本是运送粮食的商队,久而久之发展壮大,业务也不仅仅运输粮食,墨宝交易、当铺转钱、房产地契交易等,漕帮均有涉及,是青州实力最为雄厚的组织。” “这样说,王宁找到他们也不奇怪了,如此庞大、复杂的产业,正好为他们贪污税款改头换面。” “不过王宁既然知道来的是本王,仍去投奔漕帮,难不成,漕帮有私军?” 她反问的那句,心中已有了思量。 “大理寺那群人到哪了?” “回主子,已到坪洲境内。” “走,启程去青州。” “是。” 到达青州境内时,天色已暗,马车内的关之檀支着下巴,半阖上眼,外头晚间闹市纷扰,她开口问道:“刘枫。闭市的时间到了,怎么还这般热闹。” 刘枫在驾车,侧身往里间回复道:“回主子,今日是拜月节。各州各县都有晚市。” “哦,原来如此。” “刘枫你家中还有人吗?” “没有。家中只有我一个。” “嗯,本王也是。” 两人不再说话,关之檀没有掀开帷幔去瞧瞧月色。 过了一会儿,女子开口道:“刘枫,你去买些月团好了。” “好。”刘枫将车停好,才迈步往商贩处寻月团。 关之檀倚着车壁,漫不经心的摆弄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通体温润,在她的手心安稳的躺着,透着暖意。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闷哼,车厢又有颠簸之感,似乎是有人在仓促的往上攀爬,随即车帷便被掀起,一个背着光、只能看见他清晰的俊美侧脸剪影的男子快速的窜了进来,他在紧张之余抬头,视线与坐在后边的女子相撞,心漏了一拍,呼吸紧滞。 刚刚他带进来的月光还未完全消散,落在女子身上,莹莹月光笼罩之下,她美的惊心动魄,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女坠落人间,而他移不开目光。 她的神情似乎是被他吓到了,男子下意识的去遮住自己的脸,闷声道:“外面有人追我,我不得已跑了上来。” 女子点点头,眸中的惊诧少了几分。 男子身量较高,原本宽敞的马车因为他显得逼仄,他的五官立体俊美,比本国人多了几分异域风情,但并不显得奇怪,反而具有难以言说的美感。他的头发卷曲,长发披在肩背,只用一条宝石镶嵌的锦带固定。 正当二人沉默间,外面有人喊叫。 “请问马车的主人是谁?” 男子立即看向关之檀,似乎是在担心她将自己供出去,然而女子并没有出声,外间传来刘枫的声音。 “怎么了?” “原来是这位贵人的,不是何大事,只是有个奴隶跑了,小人担心他粗鄙之人冲撞贵人,特来询问。若是看到了,可否告知一二?” 刘枫摇头,道:“未曾,速速离去。” “是。”那些人见刘枫气质凛然,知晓尽管不是高官权贵,也是她们得罪不起的人物,于是连忙告罪离去。但跑掉的毕竟是她们千辛万苦抓来的异域子,于是仍派人在暗处盯着。 “主子,月团买来了。”刘枫并没进去,只是坐在她原本驾车的位置上,向内请示。 “嗯。”女子起身,伸手穿过车帷,从几包月团中挑了包拿了进来。 见来抓他的人已经走了,男子才放下半颗心,面对陌生的车厢、人,他有些局促。 “吃点?”他听见女子问他,递来打开的一包月团。 有软糯的、酥脆的,上面印着红字,好像是口味。 他咬了咬嘴唇,下意识的摇头。 女子了然,也不强迫他,伸手拈了块杏仁馅的,刚下口她就忍不住皱眉。 “怎么了?”男子问。 “不好吃。” 他们的对话自然,好像是认识许久的好友。在本国,男女之间需守礼,但男子是异域人,他并未觉得如此有何不妥。 “那你换一个吃。” “不想吃了。” “好吧,此物叫月团?” “嗯。今日是拜月节,是节日上要吃的物什。怎么,你们那边不吃吗?” “我——”男子看向她。 “你不是本国人,这很难看出来吗?” 是的,他长得与这里的男子很不同,男子摇头,道:“我是安国人,我叫南飞雁。” “这名字真好,飞雁,自由的飞雁。” 南飞雁闻言沉默,淡淡道:“不,我一点也不自由。” “那你呢,你叫什么?” 望着南飞雁极其俊美的容颜与红润的唇色,还有他眼中隐秘的结交期待。 关之檀这个名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要如何说?说我其实是要抓你回去的永凰王朝的隆昌王,关之檀吗。 “关灵。” “嗯,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多谢你方才搭救。” “无妨。你现下要去何处。” “我,其实我还有几位兄弟还在贼人手中,我想待找到安全的地方后回去救他们。” “抓你们的人是?” “我不知道。”南飞雁摇头,有些挫败,抿唇道,“我只看到他们身上有青字的徽章,关押我们的地方似乎离水很近。” 漕帮—— “除了你们,还有哪些人被他们抓来?” “大多都是年轻的男子。看着都很穷苦,有些人得病死了,就被丢到了水里。 “关灵,转过弯后在前面的路口你将我放下去好吗。” 关之檀放下帷幔,收回随意落在外间的目光,她心中思忖:不能让南飞雁走了,但又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身份。 “我是三州刺史派来青州打探消息的下属,公子所言的组织应当是当地漕帮,正是我此行的目标,若是公子信我,不妨与我一同行事。” “可是——” “而且,来抓公子的人还没有离开,一直跟在后面。” “至于公子的同伴,我会留意救出。放心。”她看向南飞雁,男子眼中的天平已经倾斜,冷不丁的撞进女子温和平缓的眸中,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被打消。 他轻轻了点点头。 关之檀一边庆幸他不甚聪明,一边慨叹他怎能如此信任她人。 “刘枫,甩掉她们,去密庄。” “是。” 今天不知道有没有心软的美女送珠,虔诚祈祷 第七章移开的视线 南飞雁被安排在密庄中的一处屋舍中,他安顿洗漱好后便坐在桌边,时不时站起身来踱步,逃出魔窟后,他最担心的就是兄弟们的安危,虽然知道不会有生命之忧,但见不到他们,他心中无法安定。 叩叩—— 有人在敲门,他有些紧张的往后退了半步,却听见清润的女声:“南公子,方便进来吗?” 是关灵,他快走了几步去开门。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美丽的面庞,她此时身上穿的是素雅的长衫,让她更像壁画上的神女,为仙人之姿。 “嗯。进来吧。”他侧身让她。 关之檀拎着食盒进来,放在桌上,道:“我知道你有所防心,便将饭食端来与你一起吃。” “你不必,不必这样的,我是,信你的。” 关之檀就怕他信自己,要知道她隆昌王向来坦荡,无论想得到什么样的男子,她绝对不会哄骗。结果为了慕容成玉的一纸命令,她不仅要用假名,还要哄骗这个傻乎乎的异域王子,把他呈给朝廷。 “吃吧。” 两人相对而坐,关之檀先夹了几道菜品尝。然后她放下瓷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了想怎么开口,再回神眼前的菜碟已经半空。 她看着面前正抓紧她没注意的功夫使劲扒饭的南飞雁,没忍住笑出了声。 实在是太可爱了,他像是饿惨了,但是又顾及在她面前,于是既斯文又狂野的嚼咽。 从他慌忙又不失优雅的动作中依稀能看出他是安国的王子。 “你,你别笑我。”他低下嗓音,似乎有些委屈。 “我没笑。”可她的语气中明明还有笑意。 南飞雁又羞又耻,有些犹豫的放下手中的筷子,似乎在下决心不再出丑。可他的肚子还是空空的,于是他落筷的动作显得格外缓慢。 南飞雁的言行在关之檀面前简直是一眼被看破,她体贴的为他斟了杯茶,道:“喝杯茶润润,我叫人再做几个你那边的菜。慢慢吃,别急。” 南飞雁此时再看关灵,只觉得她像闪着圣光的神女,心中好像有热流淌过,逼出了他眼角的泪。 只不过他很快就忍了回去,他不能如此软弱。 下人端上来几道安国菜肴,色香味俱全,特别是浮着的红油与配着的辛辣绿葱段让南飞雁看的入神。 关之檀道:“我听说安国人喜欢吃辣椒,不知这几道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符合。”南飞雁低下头去,借着扒饭的由头,错开她的目光。 “多吃点。”不愿意让他食不知味,关之檀决定先行离去,等到明日再盘问细节。 “你去哪?”没想到南飞雁出声,似乎是在挽留她。 “我想我在这,你不便进餐。” “没有。”南飞雁的声音仍是低低的,他开口,“只是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有些不知所措。” “多谢你。” 关之檀头皮发麻,但好在她随性惯了,接道:“不必这么客气,慢慢吃。” 说着她便又要离去,南飞雁见她背影,不知为何涌起几份不舍,于是他仓促道:“你可以陪我吃吗?” 关之檀回首看了看他,他真的很不会隐藏情绪,明明貌美冷艳,眼眸却温润的像是一汪清泉。 她坐了回去,南飞雁眼中几乎立刻就涌动起星光。 “说好啊,我不太能吃辣——” 她过了一趟接一趟的茶水,才敢将肉片入口,但还是被辛辣呛到喉咙,她狼狈的低咳,心道美丽的男人果然害人,然后立即去寻干净的茶水。 去摸索茶壶的手被微凉的瓷杯触碰,还有温热的肌肤相亲。 关之檀向二人相触的指腹望去,南飞雁像被吓到,立即挪了指尖,将瓷杯放到她手心后便收回修长的手指。 若是旁人这般纯情,此时早已被关之檀哄的身心相托,但关之檀面对南飞雁,不允许升起半分旖旎之心。 于是她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神色自若的接着涮她的肉片,然后又被辣的双颊绯红。她宁可去吃辛辣的菜肴,也不能抬头与他对视。 见她移开视线,南飞雁心中有几缕莫名的失落,他不明白这是从何而来的情感,更不明白这背后的含义。 ———— 抱歉抱歉,实在登不上来… 我会想办法每天多次尝试,定时发送^_^ 第八章美救英雄 一切的事情都堆到了一起,关之檀在心里将慕容成玉骂了又骂。 “黄平,青州知府你如何评价。” “回王爷,青州知府白秋,为人正直、为官廉洁。” “你秘密联络她,叫她随时准备配合。” “是。” “黄平,本王说过,言官所出必有责,你要为自己说出的话押上脑袋。” “是,下官明白。”经过这些时日与王爷的相处,黄平知晓她并非黑白不分、一叶障目之人,相反的,王爷很有谋略与气度。于是她多了自信,少了忐忑。王爷既信她,她便不能辜负王爷。 两日后,大理寺外派官员与御史台巡按御史皆至青州知府府邸,白秋与黄平在外迎接,两厢人员示意,紧接着大理寺丞右高行礼,道:“敢问王爷此时正在何处?” 黄平回道:“王爷正去往漕帮内部。” “这多危险啊,黄大人您为何不拦着王爷?” “王爷原话是说——”黄平停顿,尽量模仿王爷神韵,道,“无妨。若是本王死了,你们都活不成。” “这便是王爷要本人转述的话,我想,应当是督促咱们快快行动罢。” “是是是,别磨蹭了,都干活吧。” 众人立即往府中走去,各司其职,部分人留审官员,大理寺丞江云和白秋组织官兵支援。 【漕帮】 “关灵,这边。” “哦,来了。”关之檀将视线收回,走到南飞雁身旁。 “怎么了?”男人见她有些奇怪便问道。 “没事。这条道走到头就是关押你们的水牢了吗?” “是。” “等等。”关之檀脚步一顿,伸手止住南飞雁向前的动作。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他们身后暗处走出十几个蒙面打扮的人。 南飞雁的反应要比关之檀强烈的多,他几乎下意识的握住了女子的手,与她手臂相贴。 “怎么办,就是她们。”他急促又小声道。 关之檀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不知各位是什么意思?” “交出你身边的人,饶你不死。” 关之檀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威胁过,她不免觉得好笑。 于是她奖励自己说出那句经典的台词:“如果我不呢?” “那就连你一起杀了。”是拔剑的声音,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万分刺耳。 “哦,来吧,我不反抗。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若是你一剑刺来,我绝对死透。” “关灵——”南飞雁紧张的拽着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激怒这些草菅人命的杀手。 “不过在死之前,劳驾各位告诉我一声,为何要抓他?” “不关你事!”说着十几人便出手,当真要她的命,南飞雁又惊又怕,他不想连累关灵,立刻说道:“我,我跟你们走。不要伤她!”他迈出步子,却被关之檀拉了回来。 “人我是不会交出去的,不过我有些事要跟你们老大陈明谈,劳驾帮我带个话。” “就凭你还想见老大?你算哪根葱?”众人大笑,完全没将关之檀放在眼里。 怨不得她们,青州远离京城,即使京城中也只有权贵商贾能有幸远远瞧上一眼王爷,所以尽管此时隆昌王关之檀在她们面前,她们也认不出。 “关灵,我跟她们走,她们就会放了你,你回去再想办法好吗,她们真的会杀人的!”这不是危言耸听,在这的一段时日,他已经亲眼看见许多人死在她们手上。 这些人是漕帮豢养的私兵,下手狠毒,不顾后果。 关之檀对他的善良心领,但是这小王子不必如此害怕吧。 明明浑身都在颤抖,却说要跟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走。 难不成是为了她吗? “知府大人——”她望向贼人身后朗声道。 知府白秋!?前段时日她才来巡查过,那次漕帮上下都打点好没让她瞧出端倪,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又来了?难道—— 众人立即往后看去,同时收起随身佩戴的长剑。 然而当她们定睛后,空无一人的巷口让她们盛怒。 “竟敢耍我们!追!!!”此时二人已跑出好几步远,原先是关之檀抓着南飞雁跑,男子由一开始的错愕转变为坚定,他更有力的握住女子的手,带着她跑的更快。 关之檀边跑边将怀中揣着的钥匙塞到南飞雁手中,她说:“等会你跳进水中,屏住一会气,我引开她们。这是水牢的钥匙,去把他们救出来。” “什么?我——”他想说他不行,但是看着女子信任的目光,他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重重的点了头。 趁着她们还在后面,又有遮挡物临时阻隔视线,南飞雁深吸了口气跳入水中,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女子在帮他把人都吸引走。他担心着关灵,却明白自己必须完成任务才不算辜负她,于是他隐藏着缓慢向水牢接近。 再说这边的关之檀,她见人都已被她吸引,于是越跑越慢,最后喘着粗气叉着腰停了下来。 “我说各位好女,身体素质这么强悍吗?” “跑这么远,气都不喘?” 这群人已经发现南飞雁不在,于是后面的几人准备离队单独去寻他。 “别走啊。”她好心去拦,前方的人纷纷拔出刀剑,逐渐靠拢将她围住,威胁杀气浓郁。 正当她陷入绝境时,后面突然传来闷哼声,紧接着便是刺鼻的血腥味弥漫。 众人惊异望去,却只看到一抹剑光。 离关之檀最近的三位女子见状立即挥剑向她袭来,关之檀微微睁大双目,狼狈的躲闪着,边躲边喊叫道:“救命啊,杀人啦!” 然而在她虽然狼狈但却很灵活的走位之下,她竟然只是被划破了些衣袖。 “救命,救命啊!” 正在杀人的萧瑜闻言紧皱眉头,他微闭双目,似乎是在无语,同时凭着感觉刺中两人。 “哇,这招厉害啊!”嚎叫着救命的那人,竟还有功夫看他杀人并给出评价。 他实在不愿意再听她的惊叫,于是提气飞上前,将一直要致她于死地的几人手起剑落。 终于得到喘息机会的关之檀长长的舒了口气,她拍了拍男子的肩膀,道:“大侠好身手!” 萧瑜冷着脸,无情的避开她的动作,提剑上前,未有几瞬,地上便躺满了人。 关之檀惊叹,走到男子身旁,道:“这么好的剑术,不如去我府上做事?” 那蒙着面的男子,用那双凉薄的眸子盯了她几瞬,不知是不是关之檀的错觉,她似乎在其中看到了嘲讽。 “不。” 被拒绝的关之檀也不生气,毕竟人家刚刚救了她。笑眯眯的与他攀谈,但那冷美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于她。 第九章小王子南初 “关灵——”有人在小声的喊她。 关之檀听出是南飞雁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发现在右下侧的水中正站着他,身边还有几位与他装扮近似的男子们。 想必这些便是她要带回去的“任务”们,关之檀已经看到回京的曙光,于是笑着冲他招了招手。“在这,等我。” “哥哥,她就是你说的救了我们的官员吗?”在南飞雁身旁,有位稍年幼的男子,他约莫十六岁,秀美的面庞上点缀着镶嵌着鹅黄的碧玺的抹额,他几日都泡在水中,唇色难免苍白,但美人毕竟是美人,尽管落难,也别有孱孱风情。 “是她,她叫关灵,是个很好的人。” “哥哥,我觉得她好漂亮。”南飞雁错愕,觉得南初望向关灵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不知为何他微微转动身体,挡住弟弟望向关灵的视线。 “快上来吧,飞雁。”女子站在岸边,向他伸出手。 快快来,关之檀看向南飞雁的目光中带着亲切,青州、坪洲的事便交给大理寺接手,她只要将这些乱跑的王子们送回京城,这一年的外派任务便结束,她就能在王府做段时日的逍遥王爷。 南初眼神隐晦的落在哥哥与女子身上,他们已这般亲密了么? 飞雁迟疑着,若是他们二人独处便不会犹豫,可在兄弟们面前,他不愿意透露出自己对她的亲近的情愫,他们都不想与此国的人扯上关系。 见伸出的手迟迟没有回应,关之檀便决定收回手,然而下一刻—— 一只细嫩柔软的手便落在她的手心,“可以先将我拉上去吗?姐姐。” 关之檀这才注意到南飞雁身旁的男子,他的长相是很容易激起保护欲的类型,更不用说他那含羞带怯的气质。 “可以。”拉谁不是拉,关之檀这样想,在她看来这群王子都是平等的“任务”。 没想到这小孩这般轻,哪怕是浸了水的衣衫加重,关之檀还是轻易的将他拉到岸上,当然在中途她搂上了南初的腰肢。 借力,懂不? 于是在落地时,失重感让南初下意识的环紧了女子的身体,他的下巴落在女子脖颈,温热的鼻息轻缓的挠动着关之檀的肌肤。还没等他平复胸膛中乱跳的心脏—— “站稳。”关之檀这么说。 南初愕然,冷不丁被训,他低着头呐呐应了声抽离出女子的怀抱。 “是。” 关之檀面对暗戳戳的勾引坐怀不乱,因为她压根没意识到怀中的异域小王子南初正在勾引她。 可是其余的王子却看的真切,有两位真性情的、在安国就不喜欢南初的王子白眼已经翻到了天上。 至于南飞雁,他心口闷闷的,不愿看到这番情景,干脆别过脸去。 而在旁当背景板的萧瑜,他全程都在看地上的泥土。 第十章不必为了男人给我下跪 将他们带回密庄后,关之檀就卸下了所有包袱,安排人将王子们照料好,她在屋内捧着本志怪读的津津有味。 而在密庄专门辟出的审司处内,大理寺中负责记录审判程式的官员笔都抡冒了烟,高坐在中央的大理寺丞审案审的喉咙痛,再低头看看黄大人递来的名单,还有大半官员没有轮到。 她抿了口茶水,哀叹道今日又是一个不眠夜。 此次案情复杂,不仅涉及贪污、受赃,更有人口贩卖、压迫良子种种黑市交易。这伙人竟还敢动安国上供的和亲王子们。不知该说是胆大包天,还是脑子有病。真是审的她一个脑袋两个大,好在贪污之份有巡按御史在旁协助。 时间紧急,她们必须快速完成初审,筛出需进京再审的人员,押解回京。 王爷对她们寄予厚望,说所有事皆不必请示,各位官员依律法自行处理。 这可是莫大的信任,所以京官们都尽职尽责的坚守岗位且绝不叨扰王爷。 乐的空闲的关之檀逗逗鸟、喂喂鱼,在密庄里挥洒闲情雅致,逍遥自在。 江南好,江南美,江南令人心情愉悦,万事畅快。 “主子。” 关之檀疑心自己听错,捏碎鱼食,用细指拨了几颗投入池塘中,正好看见刘枫那张脸清晰的倒影在水中。 女人合上眼帘,叹气道:“本王不是说过,没事不要来找。”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有事也别来找。” “这——” “王爷,属下是想来请示王爷,关于萧瑜职务之事。” 萧瑜已随着关之檀来到了密庄,但女子却迟迟没有做出下一步指令,好不容易撮合二人的刘枫斗胆来问。 见是这事,女子回过头去,将鱼食皆洒落,不经意道:“你说呢?” 刘枫作揖道:“属下不敢妄言,还请王爷决断。” “人不是你招进来的吗?这会又装傻了。”脚边的鱼儿翻腾,她嫌弃的避开被挑起的水珠。 刘枫心知王爷已知晓她暗地里联络萧瑜,并让萧瑜暗地追踪王宁之事,于是熟稔的单膝跪地道:“请王爷恕罪,属下这便下去领罪受刑。” 刘枫不是在说笑,她为人死板却忠心,为王爷分忧是一回事,忤逆王爷是她绝不会推脱的罪名,她甘愿受罚。 “但是王爷,萧瑜此人堪用。”只要是利于王爷的事,哪怕她受刑千次、万次,她也情愿去做。 “还请您三思。”刘枫低垂着头颅,在外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王爷亲信,在关之檀面前如同家养的温顺仆人。 “起来。”王爷低声道。 “不必为了男人给我下跪。” 关之檀伸出小臂,刘枫迟疑的搭上,微微借着力站了起来。 “你劝他回来,费了不少心思,应当赏,为何罚。” “可是,属下犯了错。” “那我便赦了你的罪。” “王爷——”刘枫抬头,看向女子。 关之檀勾起笑,替她拍去肩膀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枯叶,道:“或许你说的没错,本王真的需要很多人保护。” 她说这话时,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忧郁与怅然。 没有一个女子希望自己被保护,更不用提,她是位高权重的隆昌王。 她身为王爷,却无自保之能,只能躲在隆昌王的壳子里残喘。 “好了,没事了吧?下去领赏。本王再去听会曲。” 方才女子的落寞就像过眼云烟,刘枫生生怀疑她多想了,王爷怎么会脆弱? 她似乎还挺享受这样随时喊救命,安全后调戏美男的逍遥生活。 “没,没事了。” “哦,萧瑜职务是吧,比你低两等,跟你轮排,在本王身边保护。” “对了,加上一条,当值的时候不准甩脸子给我看。” “是,是。” 交代好后,关之檀乐滋滋的往后院去,青州当地最出名的戏剧正待她去开场。 —————— 好开心,美女们给我送猪^_^ 第十一章百鸟园里叽叽喳 然而当她到了后—— “关灵!这边,这边——”真性情之一的王子南静敏,实际上最不静敏,他们几人与她混熟之后,更是拿她当起了自己人,直呼姓名不说,还不守男女有别之礼。 关之檀突然觉得永凰王朝的含蓄男子更可爱些。 多亏两拨人住、行分开,她又提前吩咐下去要注意言行,王子们到现在仍认为她是来督查的官员。 关之檀扶额,硬着头皮走向前,南初弟弟十分乖巧的为她空出视野最好的位置,如果忽略他那双水润中带着暗恋情愫的大眼睛,他看上去是最正常的那个。 “关灵,你今日怎的这么慢?” 躲你们。 “是啊,今天这出戏听说可精彩了。” “嗯?” “听班主透露,《遮虚颜》这折讲的是一国王爷为了俘获异域美人之心,装作普通人对他嘘寒问暖,让他芳心暗许后却狠狠将他抛弃,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怎么着——” “他怀孕了!”南静敏道。 “啊。”南初小小的惊呼了声。 “这王爷真不是个东西!把可怜的美人搞怀孕了就不想负责了?” “是啊,所以这男子便起念要上京复仇。” 关之檀没想到今天这出戏的预告是这腔调,她提道:“我觉得不合理。” “怎么呢?” “她都是王爷了,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何必要哄骗异域美人?” 南静心道:“你懂什么?异域美人可比你们这的男子漂亮多了。” 关之檀看了一圈,想反驳的唇翕动,在众男明暗挑眉中闭上。 “可能确实别有风情。” 见她赞同,几个王子又讨论起来,七嘴八舌的控诉着那戏中的王爷。 关之檀想到她离京前夜,在满春堂中,几位相熟的姊妹交谈中对异域新鲜子的畅想,又看了看眼前像百鸟园一样叽喳的情景,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她还是喜欢内敛、含蓄,调笑间动不动就脸红的本国男子。 而不是眼前吃着果子,饮着茶蜜,津津有味的欣赏着戏台演出,还时不时用手肘戳她,让她快看台上精彩的剧情—— 她抬头一看,正巧看见已经显怀的男子被抛弃的场景,不知怎的,她打了个寒颤。 戏行至精彩处,众男皆停下剥果子的手,目不转睛的望着台上那对爱恨情仇交织的男女。 “我觉得他还是爱她的。” “那当然了,没看到吗,他都舍不得流掉孩子。” “可她府里早有了琴瑟和鸣的夫君,他就算找到王爷又如何呢?”南初弟弟眼角泛起泪花。 这是戏啊,王子们。别太入戏了,她在心中腹诽。王子泼辣,她可不愿说出来触霉头。 关之檀低声问南初道:“怎的没见飞雁?” 南初微微凑近,回道:“哥哥今日没出来,在房间里。” “哦。”关之檀放下心来,只要宝贝疙瘩们没事,她就没麻烦。 至于日后他们知晓她的身份,那只能算他们倒霉了,毕竟没有一出戏是白看的,没有一顿安国饭菜是白吃的。 然而关之檀并没注意到,在她出现后不久,身后的花园里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长发披散,并没有系着那条锦带。 而她所有的神情皆落入他的双眸。 第十二章进来坐坐 几日后,安国王子们想去策马赏月。 这主意不知是谁提出来的,受苦的却是关之檀。 清晨她躺在榻上,装作屋内无人,不顾门外喧闹的声响。 “关灵,关灵——快起身啦!” “二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不好?” “我们是不是打扰姐姐休息了。” “嘁!天天姐姐来姐姐去,南初你真善解人意!”关之檀不必睁眼就知道说这话的肯定是惯会阴阳的南静敏。 “我没有——” “我没有~”是南静心。 受气包小南初不说话了,外面两尊大佛又开始叫魂。 “关灵,灵子,美灵子——”越喊越离谱,听的关之檀的眉尾直跳。 终于她忍不住翻身下榻,只顾匆忙堵住门外人的嘴,衣领开了,半露着雪白的肌肤与诱人的锁骨也不知。 唰—— 门开了。似乎还带着些脾气。 南静敏笑眯眯的想说话,视线落在女子未理好的衣襟处,那敞开的春色满园,饶是他这个脸皮厚的缺根筋的,也下意识的错开眸子。 “你,你衣服没穿好。” 这场面对关之檀来说已是小儿科,但这些行为恣意的男子们居然也会露出如此羞怯的表情,倒是让她颇有兴趣。 “怪谁?”她慢悠悠反问。 “嗯?啊?”三人你推我,我挤你,离关之檀远了半步。 “未出阁的公子能敲女子的门吗?” 南静心想反驳说我们安国人不讲究这些,但是突然想到哪怕是在安国,未婚男子也不得与女子这般亲近。 于是哑然,但仍嘴硬道:“嗯——” 只不过声音呢喃,很没有底气。 “那进来坐坐?”关之檀一边系着衣扣,一边斜倚在门框,用眼神调笑他们。 南静敏、南静心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他们连女子的手都没摸过,更别提与女子共处一室,强笑着脚底抹油跑了。走前还不忘叮嘱她辰时前厅相见,同去赛马。 关之檀对他们这种怂包的行径嗤笑,还没等她笑完,身旁弱弱的声音传来—— “姐姐,我,可以吗?” 这下倒是女子错愕了,自诩风流,踏遍百花群艳,这直白的幼子企慕她还是头一回见。 关之檀倾身凑近,与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鼻息相交,南初微微睁大双目,却并未闪躲。他不自觉地吞咽,眼神直直的黏在女子脸上,凑太近了... 她好漂亮... 我好像不能呼吸了... 女子轻笑,眼眶里有碧波流转,她转了方向,将原本靠近男子唇瓣的嘴唇凑近他的耳畔,道:“小孩,回去换骑装,待会见。” 南初神色复杂,他不甘心的用眼神无声的乞求她,他当然听懂那句“进来坐坐”,他也是想做做的。想到这,他的双颊腾起绯红,难以言语的火热侵蚀他的肌肤,他不敢再看女子,别过脸去,低低的应了声:“嗯...” 第十三章归心似箭游子留 万顷碧草,天高云淡,风清舒心。 江南真是好地方,如此光景还有绿意草场,几人策马,悠闲的交谈。 落在后方的关之檀懒洋洋的慢行,她身下的马儿与她性子相像,走两步,就停下嚼几口草料。她与前面几位南姓麻烦拉开距离,乐的自在,在马背上翻动手指。 “诺,给你。”她把刚做好的花冠递给在旁的南飞雁。 男子似乎在沉思,听到她的声音才抬眸,只是一个抬眸,便是万种风情。 他略带错愕道:“是给我的?” “是啊。他们离那么远,自然是给你的。” 南飞雁轻咬嘴唇,原来不是特意给他的,只是他恰好在附近。 完全被误会意思的关之檀全然不知,笑吟吟的为他戴上。 “这上面怎会有蝴蝶兰?”他问。 “我早晨随手带来的。” “密庄的?” “对啊,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名贵白兰。” 南飞雁轻抬手腕,素白的手指抚摸在阳光下透出高贵迷人的白兰。那一刻,头戴花冠的他似乎与兰花混为一体,遥遥望去,分不清是男子的俊美面容更迷人,还是白兰更夺目。 风吹拂过,娇弱的兰花随风微动,他的发丝被勾起,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盈颤动,又如羽扇般轻轻落下,为他惑人的眼眸增添几分纯真与清亮。 关之檀轻咳,夹紧马腹,道:“我们快些过去吧。”说完便策马离开。 南飞雁抬眸追随着,她的背影纤细,似乎笼罩着白雾,透出朦胧美感。 “你们怎得这么慢?关灵永凰女子不善骑马便算了,飞雁你可是我们安国最厉害的驭马师,怎也在后面?” 南静敏接着道:“你头上的花冠还挺好看,哪来的?” “给我戴戴。”南静心伸出手来,却被南飞雁避开。 南静心略微不解,飞雁从不藏私,他的所有东西,只要是他们想要的,都会给。 可他避开后也并未解释,只是那宝贵花冠的姿态却是错不了的。 静敏、静心二人不知,可南初却嗅到不寻常的意味,他看向关灵,又看向耳尖淡淡绯红的哥哥。 “胡扯。你听谁说永凰女子不善骑马?” 南静敏脸不红心不跳,梗着脖子倔道:“安国草原多,无论男女,皆善马术。” “永凰山林多,我不信你们能比我们更会用马。” 关灵能怎么办,她又不能跟他像女人之间一般,说句不服就比试。她跟他计较什么,赢了不光彩,输了,她怎么可能会输? “行,你最厉害。”她说。 选择性不听她语气中的无奈,南静敏轻抬下巴,意思是算你有眼光。 接着他扬鞭,策马跑圈,马蹄声轻响规律,关之檀浅笑望去,那骑马少年身着褐色短骑装,随着马儿腰腹小幅动作,在空旷的草场之中,在倾洒的光之下,洋溢着生命力。 骑的确实不错,关之檀道。 “这些时日多谢你照顾。”南飞雁启唇,女子视线仍落在远处马背上的少年身上,随意点了点头,道:“不必谢。” 南飞雁注意到她的心思似乎都在南静敏身上,心中空落落的,却也说不好是何种情绪。 他又道:“我们到了该辞别的时日。” 女子终于将头转了过来,她不解侧身道:“何意?你们要去哪?” “我,我们..”冷不丁被女子注视,南飞雁结巴顿声,又发现自己将要骗关灵,口中的话犹犹豫豫的说出。 “我们是安国人,要回安国去。” 关之檀心道这王子简直是把她当傻子,但面上却还淡定颔首,状似无意问道:“你们为何来永凰?” “我们,我们是走商。” “哦,原来如此。”她好像是信了,却不经意的皱眉道,“我头次见男子出来跑商,怎么,是你们安国的规矩吗?” 南飞雁不知该如何圆谎,左顾右盼,飞速思考想寻个由头。 关之檀隐晦的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低声道:“与商队走散了是么?” 正愁找不到好借口的男子眼神一亮,他点头道:“是。是的。关大人,可否请求您捎带我们一程,等到了下一个驿口,我们便分开。” 关之檀望着他明显不会撒谎的神情,还有他着实貌美上乘的姿色,昧着良心轻咳声,仍配合道:“公子可是要回安国?” “嗯,是。我们离家太久,又在此蒙难。我们都想回家了。” 关之檀眺望那几个玩的不亦乐乎的男子,心里为飞雁慨叹,公子睁眼看看,你看他们这乐不思蜀的样,像是归心似箭的游子吗? 无奈,她只能不再装作她人,劝慰道:“飞雁王子,你们回不去安国的。” “为何?水路畅通,不过十几日——”话说了一半,他才意识到那声称呼不对。 “你,你喊我什么?”他疑心听错,谨慎询问。 可惜女子的回答并不是他想的那般,她轻抚马儿鬃毛,缓缓抬头一字一句道:“飞雁王子。” “你——”南飞雁后背灌进冷风,激起一阵颤栗,他不可置信的望向那熟悉的面孔。 “你到底是谁?”普通的地方官员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身份。 “关之檀,有礼了。” “隆昌王,关,之檀?” 女子轻点下巴,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在意。 “你骗我...”南飞雁想起那夜初见,她身边只有一位侍卫,乘坐的马车也并非夺目奢华,而她,她看上去那般纯美又好心对他施救,她怎么会是隆昌王?!那个烧杀抢掠、淫占男子的臭名昭着的恶人!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她才会出手救他,还帮助他救出其他兄弟,只是因为他们是安国派来和亲的王子。 “差不多吧,我见过你的画像——”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 “你混蛋!你混蛋!”他一把扯下花冠,泄愤似的要将花冠掷到地上任由马儿踩踏,可一转手他扔在了她的怀中。 “我以为你是来救我的!” “我是救了你。” “可你,可你是要将我们抓回去。” “你们本来不就是来和亲的吗?”关之檀都有些疑惑了,这王子们不会以为她当真好心到放他们自由吧?放他们走了,她怎么回京交差。 “我,我们——”男子气的脸通红,若是仔细看他的眼尾似乎也有红痕,他别过脸去,恨声,“你以为永凰是什么好地方吗?我们不愿意,不愿意来这和亲!不愿意嫁给那些,那些龌龊的权贵!” 龌龊的权贵之一的隆昌王关之檀轻按额角,她不明白了,这京城权贵有何龌龊地方。 虽然确实有部分人喜欢豢养私宠,还在暗地里玩换侍游戏,又确实有惯喜欢折磨异域男子的高位女子。可那毕竟是少数啊,大部分人还是很正常的。 “你们是王子,要嫁的是皇上、世家贵族,她们人品尚可,称不上一句龌龊。” “你不懂!” 两人立场不同,彼此都听不进去各自的话。 关之檀无法,只能耸肩道:“罢了,先回吧。” 其他几人察觉到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忙赶围过来,状况之外的南静心打趣道:“我就说这花冠是关灵给你编的!小气——”鬼字还没出来,就被南飞雁呵斥打断。 “什么关灵!人家叫关之檀!关之檀!” 女子没想到有一天能听到他人如此咬牙切齿的喊出自己的全名,可她只能无奈叹息,准备面对泼辣南氏带来的腥风血雨。 “她是关之檀?关之檀不是王爷吗?” “她是王爷!?她是王爷?” “她就是号称天下第一美的女子?”南静敏道。 “咳咳,谬赞,谬赞。” “确实美啊,下次我必须给她投一票。” 眼见着话题偏转,对两个哥哥的蠢愚已心死的南飞雁伸脚踹了静敏的腿,恨声道:“她是来抓我们回去和亲的!”你别在这出洋相了。 “和亲?不行不行!”捕捉到他害怕的关键词,南静敏终于把眼从女子身上挪开,甚至后退半步道,苦着脸道,“我不要嫁给老女人,呜呜呜,我才十八岁,我不要和亲。” 南静心和南初在旁也如遇到洪水猛兽般退避,仿佛红盖头已经蒙住脑袋,下一刻他们就要给能当他们娘亲的人生孩子。 关之檀陪他们四处玩可不是要这样的结果,于是她打断诸位男郎的碎碎念与哭号,硬声道:“都闭嘴。” 三人乖巧闭嘴,弱弱的看着她,那眼神中还含有淡淡的控诉与委屈之意。 关之檀侧身与南飞雁说道:“原本本王也不必揽你们这差事,而且公子要明白,本王的脾气在京城那群人里头,算是顶好的。” 女子转身朗声道:“本王因你们这群笨蛋,已经耽误不少时日,若是各位不配合,我大可直接把你们绑去京城。” 被女子视线扫视到的南静敏、南静心兄弟二人乖巧低头,复对视一眼,似乎在交流着什么,嘴角皆忍不住偷着微微上翘。 南静敏低声道:“王爷骂人也这么好看诶——” “是啊,是啊。好像凶一点我更喜欢。” “滚,是我先看上的。” “你滚。” “都给我闭嘴!”关之檀不知道他们在对面嘀嘀咕咕什么,但是真的很闹心。 “是——”二人收起打嘴炮,嘟着唇,歪着眼,似乎对彼此都很不服气。 “我愿意嫁给王爷——”谁都没想到,南初率先提出。 “南初!”三人一同喊。 鹬蚌相争,南初得利,原本只有六分想嫁王爷的心,硬生生被小绿茶逼到十二分。 “我嫁,我嫁!” “我,我先说的!我愿意,我愿意!” 此时关之檀与南飞雁二人默契的达成了统一战线,女子回首,忍住要踹出去的腿,咬牙切齿,还不忘阴阳男人,嘲笑道:“这就是公子所说的,归——心似——箭。” 南飞雁也极力忍耐着,双颊鼓动,里头是他咬紧的牙根。如果此时他有脸面,地上躺的应该都是他的脸。 他的脸,都被他的兄弟们丢尽了! 南飞雁原本还有干脆在此处就骑马逃了的想法,但如今,几位兄弟都快因为争这该死的隆昌王打起来了,他怎么拉着这群人跑? 第十四章三醉芙蓉陈欢游 几人踏着暮色回了密庄,关之檀脸臭的要杀人,她听了一路“王爷是我的”“我要嫁”“我要”“谁都不要跟我抢王爷” 头一次,她觉得自己该作关灵,连带着对南飞雁的愧疚都消散殆尽。 “骗了你是我不对,但本王已受了报应,我们两清。” “你——”南飞雁只吐出一个字,看着还在争执的兄弟们他实在说不出口责问。 刘枫迎来,问道:“主子,这是——” “无事,他们已经知晓本王身份,询问大臣们进度,安排时间启程。” “是。” 【青州】 循着漆黑隐蔽的密道往里走,只容一人通过的路径逼仄,越走越窄,最后几步只能侧身弯腰以通过。 男子一身碧色衣衫,秋风冷清,他也毫无知觉。 他才刚探出颈项迈进密室,便被熟悉而陌生的女声止住脚步。 “别来无恙啊。” 密道尽头别有洞天,外已是秋,此间却繁花盛开,姹紫嫣红,暖炉生烟。淡淡的白雾升起,半遮半掩女子的面容,他抬眸去寻她的双眼,却被她落下的眼帘阻隔。 她启唇招呼,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男子循着她的注意看去,原来她在看那朵三醉芙蓉。洁白、淡红、粉霜,三色变换,夺目婉转。 “您来了。”男子长身而立,颔首启唇,恭敬无二。 女子起身,裙摆微动,转眼间便逼近二人距离,在途中她还有闲心轻抚那朵芙蓉,只是对上男人时,她的表情却只余冰冷。 “抬起头。”她命令道。 “是。”男子依言抬起,只是眼神仍旧回避着她。 女子冷哼,伸出手搭在他的下巴处,两指合拢,暗使力微抬高男子面庞。 或许掐的太用力,男子白皙的下巴处多了几抹淡红,并上他洁白的颈项、粉霜般的唇瓣,眼前的他,比那朵三醉芙蓉还令人着迷。 “看着我。” “陈欢游。” 嗯,男子喉咙中呻吟出短促的应答,他被她擒着软肋,狼狈却仍守风姿,他仰视着女子,眼眸流波婉转。 “青帮是你双亲毕生心血,他们临终时将你托付给我,恳求我护你周全。” “记得吗?” “欢游不敢忘。”他微微摇头,心已冷了几分,他看得清女子眼中的失望与淡漠。 “我那时问你,跟着我和守着青帮,你任选其一。” “你选的是青帮。” “我以为你要承长辈遗志,发展壮大青帮,护住漕运净土,争一份青州龙首。以男子之身担家族之责,我是瞧得起你,才帮你的。” 女子那令人恐惧又依恋的手指放过男子精致的下巴,手背挑起,顺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缓缓向上,她略有些冰冷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挑逗、触碰男子貌美无暇的脸颊,肌肤相亲,他错愕之余,竟想不起她刚才在说什么。 “我...”他发出几声无意义的低喃。 女子打断,冷笑道:“陈欢游,我力排众议,保你上位。” “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蠢货。”最后二字女子吐的很轻,却如沉山迫人。 她辱骂时语气淡然,轻拍在男子脸颊的巴掌声响低哑,可男子感受到了沉重的羞愧与难以宣于口的隐秘颤栗。 “还知道改个名字,漕帮,漕帮,与当年的青帮相差十万八千里。” “你如果干不了,趁早别干!” 女子盖棺定论,也不管他是否有解释、辩白,再抬步便往出口处迈。 她要走了—— “姐姐。别走。”他哑巴了半天,一开口就是示弱挽留。 他的招式不高明,却有用。明明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可以轻易的被她甩开,可女人沉默半瞬却终没有拂开。他曾很依赖她,纯真、善良,被伯母伯父保护的很好。那场祸事带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似乎从那时起,他就很少喊自己姐姐了。 可他做的那些事!简直是愚蠢!被人当枪使还浑然不觉! 女子深吸气,闭上眼睛,她没回头,可衣袖处传来男子淡而温热的体温,站在她身后的他不声不响,花香氤氲,其中还夹杂着她熟悉的,唯他身上有的沁人体香。 “姐姐。”他轻轻的唤了一声,似乎时刻担心她的情绪,只敢弱弱的,躲在她的身后,偷偷看她。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无需再画蛇添足,女子已然心软。 她回首,反手牵住男子的纤手,拉着他坐下,忍着怒意道:“说,发生何事。” 第十五章含桃酪引得君子笑 官道上车马疾驰,与来时孤只不同,回程车马众多,形成一支车队。中间五辆马车中是押送进京的受审官员,邻接着前后各两顶马车坐着大理寺、御史台官员,最前、最后各有四顶偏小马车,两两并驾。绝大多数马车厢体为黑檀木,在车架连接处有绿银色暗纹。 唯有一驾马车,是朱红漆玉,尊贵雅致。 刘枫低声向里道:“王爷,需要用些含桃酪吗?” “不用。”女子从里间掀开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倚坐在车架上。 “王爷,日落了,寒气重。”刘枫劝道。 关之檀半曲着腿,不甚在意道:“跟这群人一起走,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不在意折几年寿了。” “王爷您受苦了。吃吗?” 她托着的那白瓷碗盏里装的是含桃酪,含桃晶莹红艳,酥酪精致可人,在瓷白中央氤氲。 “不吃。”可女人对它毫无兴趣。 “那我吃!我吃!”车厢中原本安静的氛围被打破,男声激动,从里面噔噔噔的窜出来,仿佛晚出来一瞬,他就错过珍贵物什。 刘枫侧目看去,只见关之檀闻声而动,还没等她看清,自个手上的碗盏便到了王爷手中,看着王爷一副胜券在握的故意惹怒南静心王子的模样,还有王子眼睁睁望着王爷舀起一勺含桃送入嘴中的时毫不掩盖的悲切,她微微勾起嘴角笑着。 “你不是说不吃吗!” “嗯好吃,甜而不腻,酥而不杂,上品、上品。”女子不答,自顾自评价,只是她的眼尾却若有似无的在挑衅。 南静心的眼珠都要掉进白瓷碗盏中,他盯着那“上品”不自觉的吞咽了半口,至于为何是半口,当然是他发觉自个失态,连忙刹车,启唇挽回颜面道:“肯定不好吃。” 关之檀又舀了半勺,故意微微抬起手腕,在他面前展示了半圈,让他能闻到含桃独有的香气和感受到酥酪软弹的口感。 这下南静心是说不出违心的话了,他原本只是想既然王爷不吃,那他正好解决这道点心,毕竟是含桃酪,他最喜欢吃的甘果便是含桃,但安国少有。 明明说了两次不吃,但一听他要来抢,这女子便毫无风度的夺食,还故意在他面前炫耀,打趣他。 “你!”他自从知道女子身份后,说话虽仍冲,但却留有分寸。若她是关灵,此时她早就被他压在手肘下,就是抢,他也要抢过来! 眼下的情景是也许含桃酪没那么好吃,但是关之檀如此戏耍他,他一定,一定要吃到! 女子坏心逗弄,看他眼眸窜火,鼻梁耸动,面目狰狞恨不得立刻扑上来跟她决一死战,她笑的更开怀了。 白皙的手指与白瓷分不清谁是谁,摇了摇手腕,诱人的含桃晃动,南静心的眸子像狗儿样锁定。此时他的心中,已被激起了斗志。 “干什么,要抢?”女子明知故问。 “抢什么,你都吃过了,我才不要。”男子转身,毫不在意似的。 女子却没被他迷惑,好整以暇的抬高手臂,将那碗酥酪举起。 果不其然,说是不要的男子两瞬后立即回头,伸出修长的手,目标处正是方才他锁定的女子手中碗盏的位置,他就不信,她能反应的过来。 可是下一刻错愕便堆满了他的貌美脸蛋,啊? 碗盏呢? 方才的位置上已无碗盏踪影,他只看见女子的衣袖翻飞,再回神时,他的手腕已被握在她的掌心,温热的触感传来,他下意识的去看二人相连的白紫衣衫。纱布、巾丝昂贵,重迭多层仍能看清她纤长有力的手腕。 她反手捉住他偷袭的右手,笑吟吟的将提前举起的碗盏放下,道:“真想吃?” 他的心跳不知为何如擂鼓般响,甚至起着耳鸣,他只看见她的嘴唇上下翕动,却听不明白她所说何意,脑袋一片浆糊,他却永远记得此刻日落黄昏,余晖披在她肩上如同霞衣,她的笑容,远比任何都迷人。 “嗯”他附和,被她握着的手腕微微颤动。 “刘枫,再派人多呈几份来。静心王子要双倍的。” “是吧,静心?”她玩味的笑,极快的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南静心回神,边点头边快速的站远,脚步乱而无措,匆忙间脑袋撞到了框头,他吃痛,扶住歪了几寸的冠。他下意识的去看女子,果不其然,关之檀见他出糗,闷笑出声,尽管及时伸手遮掩,可她那笑意斐然的神态,可藏不住。 “不准笑我。不准笑!”他丢下一句便匆匆掀开帘子,噔噔噔的又跑了回去。 “哈哈哈哈——”门外传来的笑声清脆,关之檀扶着刘枫的肩头,笑的弯了腰。 “笨的还挺可爱的。” 进了车厢的南静心闷声不言,只是双颊上浮现的、若有若无的绯红静悄悄的落入未知的情愫。 第十六章她全然不懂 夜深了,客栈酒肆昏暗寂静,只有二楼窗外的月光倾泻,皎皎亮洁。 女子坐在窗边搭着金丝软垫的木塌上,下巴支着窗框,垂眸沉浸在月色中。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白的暖霜,莹莹动人。睫羽轻扇,是因远处随风动的旌旗,上面似乎是一句诗,隔得远,风在扰,她看不清。 她随意淡然,气质出尘,月色、黑夜掩盖了她绝色的容貌,给了出挑气质的一席之地。 楼下隐蔽处站着的那位男子,不知抬眸望了她多久,与相识的数十日相同,他常常、难免会多看她几眼。 飞雁,飞雁。是振翅声响,鸟儿飞的太快了,他们二人同时被惊飞的掠影吸引目光,只是他是随着她而移转视线。 真漂亮啊,月光下的、自由的鸟儿。 她嘴角牵起弧度,为那莫名怅然的情绪。 女子眼眸垂落,他意识到她可能会望过来,于是提前避开,只是当他掩盖痕迹的那一瞬,她已抓住那片衣角。 “南飞雁。”她喊他。 他怔愣,旋即按下想自欺欺人往里躲的念头,迈了出来。 南飞雁抬头对上二楼那女子的视线,他有礼道:“王爷,好巧。” “不巧吧,方才你不就站着?” 男子脸上强装的镇定听到这话后碎了半面,他刚刚根本没看见她往这瞅一眼。这街尾廊柱后,黑灯瞎火,怎会有人注意到他。 可是她那眸子,在说真话。 二人对视,他觉得胸怀中酥麻,一阵颤栗滑过,从指尖悄悄溜走。 他想避开她的眼,又想望着她。 “听静心说你几日吃的都少,怎么了?”她坦荡的关心,隔着距离、夜色询问他。 他因为这句关怀而感受到丝丝雀跃,而又酸涩。她与静心相谈,似乎比与他更加亲密。原来她是从静心口中知道只言片语的他的么。 他于是又挂上那抹言不由衷的笑容,洋洋道:“无事,路途奔波,少吃些也是寻常事。” 可那趴在窗台上的女子似乎全然不懂,她扬眉一笑,打趣道:“那也不能从五碗饭变成半碗饭啊。你说对吧,飞雁。”她甚至还随着话头冲他眨了眨单眼。 南飞雁不知怎了,他看着那女子的笑容,既欢愉又痛苦。他想起刚才飞走的鸟儿,它曾见过如她一般的人吗?如果没见过就好了,因为她好像囚笼。 翅膀与囚笼,永不共生。 “你怎么了?”她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愁绪,探出半个身子,她想看的更清楚些。 男子像回神般立即收了所有端倪,他摇摇头,又摆了摆手,让她回去。 “王爷,早些休息。”他颔首后,便进了客栈,然而他们住的房间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哪怕关之檀有关心之意,也打不开他的房门。 窗户合上的声音在寂静的街巷中显得清脆,确定女子离开窗边后,客栈南边对面的屋檐上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影高大劲瘦,如青松般挺拔站立。方才的男女深夜对谈,他尽收眼底,只是毫无波澜,顶多,他比平日多看了一眼那位行事恣意无为的王爷。 他腰侧戴挂的赤霄剑在月色下泛起冰冷的寒光,那剑通体白金色,静时秋水般凛冽,动时红月般嗜血怖人,剑柄质朴,与剑身严丝合缝般贴合。在剑柄磨损的相应处,男子手心留有薄茧。赤霄剑同它的主人一样,寡言,严酷。 唯有一物,与他们都不同,却安稳的被挂在剑柄尾端。 那是一枚剑穗,简单的样式,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便宜货。身价不提,就是那因年久而丑陋的模样也与寒玉般的男子、鸣震江湖的赤霄剑不配。 真不知道是谁送他的—— 太不走心了。 第十七章驿馆京官品茗笑谈 又行了几日,车队终于抵达梁州,梁州为南北枢纽,驿道宽阔平整,四通八达。她们方进梁州,梁州驿丞便等在城门外,一群人眼巴巴望着官道,候迎南下查重案的京官们。 声势浩荡的车队停下,从黑檀木色的车厢下来的大理寺丞江云受礼,两批人马寒暄几言,驿丞拱手求请下榻。江云温言周旋,暗地派人探问王爷喜恶。 待到王爷近卫传来应允口信,江云才朗笑接受驿丞请邀。 一行人一路未曾在驿站休憩,疲于赶路的她们,有时落脚客栈,有时驻扎野外、和衣马上。 驿馆内别有天地,转眼间,亭台楼阁、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还有春意绿箩点缀其间。 几位官员休整好后在济明轩煮茶谈议。 “各位大人。我们已入梁州,往后的路可不会比前几日那般难走了。”说话的是巡按御史之一的秦束。 “梁州后便是宽阔平坦官道,可尽情驰骋,王爷也能少受些颠簸之苦。”江云道。 “是啊,此次南下于我们而言,已是十几年难得的远途,王爷却年年如此...” 几位官员陷入沉默,无一人再开口。 路途奔波之苦只有亲身经历之人方能体会,一千余公里的路,一次就已让她们饱受舟车劳顿之惫。而王爷,每年都要承圣上恩典,巡查各地,督办各类国策落实。 “诸位同僚不必这般,难道各位没瞧见吗?王爷的脸色可比我们在座的所有都要红润。”说话的是黄平,她轻抬手腕,灌下半杯茶水,笑眯眯道。 “你这黄平,你从前可不会说这种话。怎的,跟着王爷外出一趟,倒是风趣了不少。”秦束与黄平同在御史台,二人品级相差无几,能说的话自是更亲贴些。 “的确。”黄平想起刚到王爷身边时,看着容颜甚丽,不辨性情的高坐女子,她可没少出洋相、流冷汗。不过事已告一段落,她也不再像一开始那般软脚,待在王爷身后久了,有幸能将她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学到半分。 “你真是,夸你一句,倒真得意上了!” “哈哈哈哈哈,黄平,来,以茶代酒,我们对饮一杯——” 茶杯相撞响声叮啷,众人接着笑颜相谈。 第十八章绛紫氅裘京来念 越往北走,秋寒越重。清晨、晚间结出厚厚的白霜,无日光时瑟索之意刮耳。 “王爷。”刘枫在门外叩门低语。 “嗯,进来。” 吱呀—— 门被推开,刘枫恭谨微低首,捧着两支木箱。一支绛紫,花纹繁复;一支朱红,上有王府纹意。 屏风后的女子玉手轻抬,为自个扶插簪子。回首见是刘枫将前几日寄到驿馆的物什搬来,关之檀缓步走近,看向绛紫色木箱的眼神含温,冷不丁扫到那来自王府的,她眸子一暗。意有所指问道:“这是哪来的。” “回王爷,是孟正夫托人送来的。孟君说是些特意为您备下的应季衣裳,暖身物什。” “与之同来的,还有手信一封。” 关之檀看着刘枫呈上的信笺,未曾犹豫半瞬便道:“拿下去。” “扔了。” 接着她从绛紫箱中捧出绒毛领的裘衣,丝滑绸缎与精美纹饰交相呼应,内里又细细缝着保暖的料子,针脚细密,无论是色彩搭配还是样式暖用都极为上乘。从中能看出做这件氅袍之人的用心与巧手。与之相反的,那个明明更为高调的朱红漆箱木却始终没有被打开,女人甚至没有看一眼,就宣判了它的结局。 “那这封信——” 关之檀披上氅袍,脸上瞧不清喜怒的道:“一起。” 刘枫颔首,带着手信与木箱离开。 午间在咏桂厅用餐,这的风景独美,是与三月玉兰平分秋色,更是不可多得的沁人心脾。披着绛紫氅衣的关之檀一现身,几位早已等候的公子们的目光便似有若无的落在她身后。 “各位怎么不吃。”她问。 “王爷没来,我们怎么敢吃?”敢与她呛声的自然是泼辣王者南静敏。 被不阴不阳的顶撞后,女子也没生气,反倒笑容加深,一副容许、宽大的样子,然后她说:“既然静敏不吃,那就将他面前的玉匙、箸碗皆撤下去,别挡着王子了。” 明晓王爷心性的亲腹自然能听出她是在逗弄王子,只是依言向前迈步,并未有真撤下餐具之举动,可南静敏不知道,他只看到因为她的一句话,自个就真的不能吃饭。 于是他急了,他望着坐在尊位上的女子,心头复杂,明明是她来的迟了,害得他们所有人都要在这半漏风的厅院中等她,她不来他们哪怕饿死也不能动筷。 诚然,这是尊卑的规矩。她是国力强盛的永凰王朝唯一的异性王爷,全朝尊敬;他们不过是仰人鼻息的附属安国送来和亲的王子们。 可她这样因为他的一句微辞便如此报复,未免有些太小心眼了,像个女人吗! 他的表情太好懂,关之檀随意瞥了一眼就能接收到几千字的腹诽与咒骂。 好久没见过这般直接、情绪外露的男子,她确实做的不对—— 应该再过火些。 于是她玉藕似的手臂撑在下巴处,三分漫不经心、七分有意坏心,用眼神示意她面前的雅具,揶揄道:“无妨的,静敏。你可以过来坐本王腿上,与本王共用。” 在场的人都在心中暗骂,但架不住某人她故意作弄,不辨她心性,不好开口。 看到众人吃瘪,关之檀心情舒畅,这一路被王子们追着问京中事宜、后宅烦琐,甚至有时她还需要在深夜、桌前、酒中听他们大倒苦水。 她真不明白,嫁给王侯将相有何不好。荣华富贵、名权双收。世间男子所求皆是如此。身为王子,他们更应当明白自身的价值与命运。 南静敏的屁股就像黏在凳子上一般,如火的眼眸死死盯着她,好像想用意念中的火苗将她的眉毛、头发全部燎着。但现实却是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关之檀正享受着逗弄男子的获胜时刻,收回的眼神与南初对视半瞬,就见他抿着唇腼腆一笑,乖巧的将自个的餐具推到坐在旁边的南静敏面前。 然后他小声开口道:“姐姐,我可以坐你腿上吗?” 关之檀刚含下去的茶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她体会到那股吃瘪的无奈了。 这小孩—— “不行。”有人替她回答了,是南飞雁。 “为什么呀,哥哥。”南初侧过脸去看他,很是不解。 “你还太小了,你过去会被王爷吃了的。”说话的是眨眼的南静心,从一开始他便沉默少言,只有在听到王爷调笑静敏的那句玩笑话时他才抬起了头,望向那个女子。 这样的调戏、作弄,对她来说,似乎驾轻就熟。她地位尊贵、样貌绝色,天下无人可及,想必她身边从来不缺能让她出言捉弄的男子—— 不知为何,他眼底浮现那日夕阳下的容颜,那一瞬她的脸上没有厚厚的伪装,没有王爷的威严架子,只有纯粹而炙热的眼眶中细碎的光。 如今看来,也许是黄昏余晖无意落进去的幻象吧。他原以为,也许,大概,可能王爷对他是不同的,但并不是,他什么都不算。 “静心。你诽谤我!”女子叫冤,脸上摆着股谁能证明我的清白的挣扎。 南静心抿嘴轻笑,启唇道:“静心不敢。” 平日咋呼的男子此时侧脸多了几分娴静温雅,更不用说他又有极具风情的俊俏清逸,女子见状错开半瞬眸子。 轻咳了声,席间恢复平静。终于成功捍卫自个吃饭的家伙的南静敏忿恨的眼神就没有从关之檀身上离开过,一边用眼神凌迟她,一边大口塞着佳肴。看着看着他皱起眉头道:“王爷,你哪来的氅裘,样式看着新的很。” 南飞雁抬眸快速的看了眼,复又低下头。 南静敏真是个人才,才安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立即将自个方才红了眼眶的委屈丢了大半,又出言指向她。 关之檀心道我还是别跟他计较了,他这精神气,能耗死草原最烈的马,更别提她了。 “嗯。”她敷衍点头。 “我是问哪来的?一路没见你穿过呢。” “路上买的。”她只想让他闭嘴吃饭,于是随口道。 “怎么可能,这么华丽、漂亮,必定是京城中着名的绣院师傅亲手缝制近一月。哪是路边随手可买的?” 他一副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的架式,又加上他平日使不完的轴劲,关之檀轻叹了口气,道:“嗯,京中来的。” 南静敏满意了,他就说,他慧眼如炬怎会识错!然而他并不知,在座的所有人都看出那匹氅裘的不同寻常之处,也在暗自猜测来历,而只有他敢先言他人之言,实乃勇者。 他停嘴了,关之檀以为耳根终于可以清净半刻,没想到右手边的南飞雁突兀开口,道:“是王爷的正夫孟君送来的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正努力往嘴里塞肉的南静敏,皆停了筷箸。 气氛突然奇怪起来,他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甚至有些故意,好像是特意挑明要让谁知晓似的。 南静心的侧发遮挡,他的神情模糊,可握着茶杯的手指紧攥,那紧绷的下巴与微颤的指尖,无一不倾露他对关之檀暗含的情愫。也许那还太朦胧,但对于他来说,已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悸动与抽痛。 第十九章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yehua6.com 在外孟玉竹与她一体,于情于理她都应当点头替他应下,但她是关之檀,她无需顾及。 “不是。” “你很好奇吗?”后半句女子以十分温和的口吻问起,但在座的男子们能隐晦的感受到她眼眸深处的不耐。 “不敢,只是这衣裳实在貌美。”相处数日,他们与她都在动态中寻找彼此的平衡,摸索、触碰她的性情已成了必修课。 只因她不是关灵,她是王爷。 “路上为你们新做的衣裳不少,何苦紧盯着我身上这件呢。”她露齿而笑,轻飘飘的揭过这一幕。 在众人陷入静默氛围时,南静敏已吃了半饱,他边揉肚子边满足的小小抻直身子。鮜續zhàng擳噈至リ:yehua5.com “你们快吃呀。”这可全是因他而起的纷争,吃得最饱的居然是他自个。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王子。 不论如何,他们四人与女子的关系,各自陷入难以言明的停滞。 梁州作为北上之行最后休整的地点,随行侍人需在此准备补给、干粮,休顿车马,于是车队在梁州停留了三天。 是夜,清风雅韵、幽静淡谧的屋舍内,窗户从内合上,将外头涌动的秋风遮挡。一位身着劲装的清秀女子单背手,在关完门窗后,立在正中央桌旁的女子身边。 “陈文君啊,陈文君,真是报喜不报忧。”关之檀摇头叹息,轻放下阅完的信笺。 “王爷,陈君在信中未曾提起安远候嫡女吗?”难道是她消息有误?刘枫凝眉,想请辞再去核查,关之檀止住她的动作,点头道:“不曾有只言片语。” “他不提,自有他的顾虑。” “那王爷——” “传我口信,对那位嫡女,若是不知陈文君是我的人,此次冒犯,本王给她一次活命的机会;若是知道,或者还有下次,让她自己挑个死法。” “是。” “王爷,京城传来的消息,安远候嫡女称她与陈君是旧识,需要修书问,问问陈君是否属实吗?”她后半句说的无甚底气。 刘枫刚来王府当差时,王爷便常常宿在满春堂,她身为下人绝无窥伺主子行迹的心,但对于陈文君,王爷的偏爱与耐心,已是难得之难得,又昭然若揭。 她出言,只是不想看到王爷有一丝受伤的可能。 被她暗自关切的关之檀挑眉,一声轻笑,露出势在必得又玩世不恭的神情,道:“他是陈文君,无论她们是否旧识,他都会解决。” 虽然不知王爷为何对花魁出身的陈君抱有如此信任与偏爱,但刘枫依然恪尽职守,不再啰嗦,领命去办。 “萧瑜近来如何?”关之檀开口,刘枫有点惊讶,这是萧瑜进了王府做事后,王爷第一次主动问及他。 “回王爷,自从王爷让他去车队后方守着,他就一直在那,吃住皆与旁人相同。” “嗯。”仿佛只是随口提及,得到回答后女人便敷衍点头,没有下文。 “王爷,奴想斗胆一问。” “你一般这样卑微客气,必定是没憋好屁。省了,早说了不必称奴。” “是,我想斗胆一问。” “不准问。”她一喝,将刘枫已备好的说辞逼了回去,刘枫尴尬轻叹,只好束手不提。 “问吧——”关之檀被她憋屈的神情取悦,不再吓她,松口道。 “是,原本萧瑜与我同为王爷护卫,可是为何王爷要将他支走” “亲疏有别,与他不熟,看他每日冷着个脸本王食不下咽。” “可是王爷,萧瑜身手谋略具绝,将他放远,是不是太过屈才。” “你喜欢他?”刘枫这正想着怎么说才能让王爷许萧瑜近身保护,那边关之檀脸上已浮起揶揄、不言自明的笑容。 “啊?”刘枫如梦初醒,立即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但关之檀笑容加深,一副不必掩饰,我都懂的神情,让刘枫真是百口莫辩、欲哭无泪。 “不是啊王爷。真的不是,我不喜欢——”顾及萧瑜不在场,她并未在人身后妄言添语,只是那与平日全然不同的焦急、无措已把“真诚”二字写在她脑门。 “好了,不逗你。将萧瑜调走只是因为他并非如你般忠心。” “你基于何为我做事?”关之檀问。 “心甘情愿,齐天福泽。”刘枫毫不犹豫的答。 女子点头,随即坦然道:“他不是,他虽武功高强;可他的心不在这,他只是想找一处地落脚,有天他要找的人来了,他便会起身去追。” “可普天之下,绝无比王爷更值得效命的主子。” 关之檀轻笑,心道萧瑜这般骄傲冷情之人,绝不会俯首人下。她自觉恣意无为,行事诡谲多变,萧瑜偶尔瞥向她的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冷意与不耐。 他不喜欢她,甚至有些嫌弃她—— 关之檀毫不介意,因为于她而言,这样没有鞘的剑,哪怕再锋利、再趁手,也不必握。 “王爷,您是全天下最好、最值得卖命的主子。”刘枫一字一句道,神情满是坦诚与企慕。 “当然,毕竟本王最有钱。” 刘枫想说她不是因为王爷给钱最大方才死心塌地的追随,哪怕有一天王爷一文钱也给不了她,她还是愿意为王爷拔剑,将王爷护在身后,甚至是以性命为其开路。 因为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第二十章竹影枚雪落睫羽 “主君,小厨房温着的雪藕炖鸡汤给您送来了。” “呈上来吧。”说话的男子嗓音温润,如暖玉般柔。 他端起碗盏,右手执瓷勺,挑了块雪藕舀起,想起什么,温言启唇问道:“王爷可有信来?” 伺候的侍人摇头,见状孟玉竹放下瓷勺,唇瓣轻抿,喉中溢出极浅极淡的叹息。 说没有期待是假话,自他早早备好衣裳的那日起,他便想着王爷若是在途中收到在京城惯穿的衣裳,或许会有几分开颜,所以他才敢另外附信去。在信中他并未有任何出格、可能会惹她不喜的言辞,暗地里盼着她能有片纸只字回信来,那他会无比欣喜。 算算日子,若有有信,也该到了。 日夜期待,辗转难眠,明知道是这个结局不是吗,真的发生了又有多失望、难过呢? 没有的,他不难过。 况且,此次王爷南下惩治贪官污吏有功,她快回来了不是吗。她总归要回到王府来,这是她的家,他是她唯一明媒正娶的夫君,他们还会在一起无数个日夜、岁月。 他重新舀起一勺,只不过再没胃口,只是无感、麻木的往口中送。 突然,外面传来人声,遥遥听着,似乎是在说“王爷来信”。 平日行为端庄淑雅的男子连忙起身,将碗盏放下,大步迈向门口,在旁侍奉的小柳忙忙扶住自个主子,开口拦道:“主君,奴去看看。外头风大,您别出门了。” 小柳是他从孟府带来的家侍,孟玉竹并非不信他,只是此刻他迫切的想知道是不是王爷来信。 见主子坚持,小柳也不再劝,快步从屏风后抱来披风、拎着手炉,贴心的为主君披上后,随着主君往前院走。 天昏暗着,这是京城惯有的冬日暮光。零星的,飘下雪来。 初雪来了。 孟玉竹全然不知,他一心只挂念在那封王爷的信。 走的近了,他们看见交接任务的两位女卫立在桥上,她们正说着话,手上拿着的两份信,皆有王爷私印。 孟玉竹喜悦的心情掩藏不住,往日的憔悴、神伤顷刻间灰飞烟灭,那封带有她印记的信,就是医治思念的良药。 可他注定会失望,像她无数次那样。 “孟君。”两位女卫看见了他,立即闭口,恭敬向他行礼。 “免礼,二位手中的是王爷的信吗?” “是。”对面回得很干脆,无疑让他惴惴不安的心定了下来。 但她们并没有要呈上的意思,孟玉竹在再次欣喜开口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信似乎并不是给他的,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边。 如果这信是王爷寄给他的,那此时应当早已出现在他的案头—— 这信,孟玉竹晃神半瞬,他的手掌惊麻,直握不住。小柳及时托住他微颤的手臂,让他不至失态。方才的喜悦、欣喜此时全然凝滞,堵在他的心口。 “孟君?”对面女子规矩询问,似乎在问他有何事吩咐。 或许是公务,王爷给他的回信可能还在路上,他几乎是立刻为她找好了借口。 “无事。”他扬起端庄得体的笑容,多问了句,“王爷安好?南边深秋霜重,是否多添了衣裳,来信是因京中何事。” 他明明说无事,可件件都是事。 二位女卫归刘枫总管,有一位方从梁州带信归来,身为王府女卫,她们必须恪守王爷信笺私密。可眼前的男子似乎也是王府的主人,于是她们迟疑了,想尽可能挑些能说的说与孟主君。 从梁州归来的女卫拱手道:“还请孟主君安心,王爷安好。王爷已披上您送去的绛紫氅裘,那几日梁州深秋落雨,寒气甚重,王爷说多亏了有这件大氅。” 她所言不虚,关之檀确实说过那句赞赏紫氅的话。然而她只知道孟主君担心王爷在外受冷,于是早早备好衣物送去梁州;她也知道王爷收到衣物后满心欢喜的穿上,可她不知王爷穿的并非是孟主君所送。 身如绿竹的男子听到那句“绛紫氅裘”后,挺拔的身姿僵塌半分,女卫疑惑的抬眸,看到的却是风姿依旧、端庄大方的孟主君含笑让身旁的侍人递给她们赏钱。 等到她们恭敬将主君目送走后,女卫揉揉眼睛,被同伴打趣后解释道:“我刚刚眼花了,余光竟然看到主君的脸色难堪,好像要哭了似的。” “不过是跑了几天的路,怎么眼睛都看不清了。你快去休息吧,我去满春堂将信送给陈君。” “嗯嗯,你去吧。真奇怪——”她又揉了揉眼。 假山后的男子目光淡淡、沉沉的落在地上竹影之上,雪已堆积起,松软而彻骨。“绛紫氅裘”“陈君”“王爷珍爱”,字字如针,刺在他的指尖。他不知在人声消失后,在此处停留了多久,再次抬眸时,睫羽上满是晶莹的雪珠。他的手心空无一物,无论是回信还是王爷的珍爱。 “主君,回吗?”小柳在旁焦急,主君不让他去取伞,又不愿意回去,这冰天雪地的,若是冻病了该如何是好。 “回吧。”孟玉竹知道他不能倒下,尽管一次又次的明白王爷对他的无情无爱,他仍然是她的夫君,仍然要为她守好王府。王府上下,大小事物繁多,他还要做许多事。 是的,他是王府的孟君,他只要做好王府主君该做的事,他就能一直留在这,留在—— 她的身边。 无论她爱不爱自己。 他不难过,他是她唯一明媒正娶的夫君,他们生同衾,死同穴。 京城下雪了,她快回来了。 第二十一章暖厢双陆相斗 车队自梁州启程,在宽阔的官道上行驶。朱红马车驶的极稳,身处车厢内毫无颠簸之感。关之檀倚在被金丝缝制的彩云锦铺满的软榻上,右指支在乌黑的盘发下,左手腕随意的搭在榻沿,雪白的手腕上戴着异色朱玉润珠,颗颗饱满光滑,漂亮耀眼。 她伸出手从榻下木屉中抽出“握槊盘”,还没等她开口,早等着新玩意儿的南静敏就双目放光,扬声道:“这是什么?从没见过。今日咱玩这个吗?” “双陆棋子,试试?” “试试就试试,前几次你拿出的东西我们皆学会了,这个虽说大了些,看着复杂了些——” “这俩骰子是作甚的?”南静敏凑到榻前,捻起骰子左右打量、上下抛掷。 棋局摆好,女子靠在榻上,慢悠悠的将双陆子归位,十五白马,十五黑马,白马自右归左,黑马自左归右,马先出尽为胜。 “听懂吗?” “瞧不起谁呢,听的懂懂的,你还没说骰子怎么用的。”很显然,他没听懂。 “定点数,我先来。” “凭什么你先来,先来的肯定会赢。”南静敏小心机倒是挺多,就是大明白少些。 “行,那你先来。”关之檀好脾气的将纤细长臂收回软榻,车厢内温热,她又披盖着软毯,衣着单薄也并不寒冷。 骰子落地旋转,几瞬后出了点数,他试探性的按照规则挪动双陆子,有些紧张的眼神瞟向她;见她神色嬉笑,沉思复看,难不成他走错了? 他下意识的要去伸手挪动棋子位置,却被女子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抵住,她眼眸落在棋盘之上,浅笑抬头看他,道:“改什么,行棋是对的。” “哦,哦。”他收回手,又回身将骰子递给她。 她使骰子的动作流畅丝滑,透露出常胜者的游刃有余,随意瞧了眼点数后她挪子。几个来回后,南静敏有些悟明,试着以自个的理解行棋,女子赞许一笑,道:“还不算笨。” 南静敏可不是能受激的人,他闻言立即反驳,说要杀的她痛哭流涕。那洋洋自信的模样,让关之檀看了发笑,她点头表示认可。 棋局过半,南静敏凝眉愁思,他踌躇的将手指悬在半空,不知该如何走。他方才的豪言壮志余音还未散去,他已抓耳挠腮半程。 终于,他选定了计策,刚要落子时,耳后传来一声低语:“哥哥,不能下那。” “为何?”他回身问说话的南初。 南初抿唇,因顾及他的颜面似在犹豫,但又敌不过他的追问,启唇如实告诉:“因为若是走那,王爷三步便出尽马。”也就是说她要赢了,可这还没走几轮啊!? “那我换个地儿。”他玩赖的,避着关之檀的目光,心虚又理直气壮去寻另一匹双陆子。 “哥哥,两步。” 啊?闪烁在南静敏脑门上的疑惑愈发明显,他千思万想、反复斟酌的路数,竟然是尽早输? 他急的满头大汗,将所有棋皆悔了一遍,关之檀在旁纵容,尽着他悔、由着他闹。 随后南静敏将双手抱胸,同她下棋时坐在地上盘着的腿撤起并拢,撑着手肘,他从下仰视她,撇嘴道:“我输定了是不。” 他试了所有的走式,没有一种是他能赢的。 关之檀含笑点头,见他立即耷拉下脑袋,像只从此失去快乐的小狗,笑意加深,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发顶,不过几瞬便收回。 “首局试水,你玩的不错。再玩几局?” “好!”南静敏求之不得,就怕她嫌自个笨不带他玩,听她这样包容,心情也雀跃起来,看着平日总欺负他的女子,眼神中少了提防、害怕。 “南初。你会双陆,陪他玩玩?” “啊,不是你跟我玩吗?”南静敏不愿意的皱眉,他想跟她一起玩。 “我在旁观战,如何?” “好吧——” “姐姐,一局需行多长时间?”冷不丁的,南初软声发问,问的内容却是绵里藏针。他是在问自个要放多久的水才能满足她观战的兴头。 他的表情南静敏可太熟悉了,那是他阴阳别人时惯用的。于是还没等关之檀回答,南静敏立即调转、挪动身子,拉近他与女子的距离,将后背和臀部顶在软榻边,他坐在地毯上勾唇,对自个新找的位置很是满意。 南静敏回身,胸有成竹的挥斥方遒,开口对榻上的关之檀安排道:“你我一边,虐倒他,怎么样!”他挑眉抿嘴笑,仿佛已经看到南初被他虐的哭号出声的好笑情形。 “答应我呗。”他轻碰她的手背,眼底是示弱请求。关之檀还不知惯会给人添堵的静敏撒起娇来,竟是颇有奇效。 第二十二章见她一面 她颔首,得了她的首肯后,南静敏复骄傲起来,像只孔雀抖抖身子疯狂开屏,他啧了声,对南初道:“你小心点,这局必杀的你痛哭流涕!”在他身后的关之檀挑眉,这熟悉的示威说辞方才还被他用在自个身上,没想到此刻的她竟着了他的道,在被他大放厥词后,还答应与他一边。 南初生气,只是面上不显,他越看与王爷同框的南静敏越不爽,他在私底下不是常说他最讨厌那位总欺负他的王爷么,现在又不讨厌了?粘的紧紧的,干脆长在王爷身上好了。 他表露出自己会双陆可不是成全南静敏的,南初是想跟王爷走棋,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中间隔个他! 不论如何,骰子飞掷,棋局开盘。 南初身后的软壁上靠着南飞雁、南静心,他们缄默观棋。 车厢内只有女子偶尔的提示声,南静敏常在她指引后还跳错,关之檀干脆直接上手提着他的手指走棋。对面的南初斗志明显比方才要高昂,出手干脆利落不说,还常使出别出心裁的奇招、险招。这倒是引起关之檀的兴趣来—— 二人你来我往,不知茶已凉透。 “很聪明。”她赞许扬眉,停手。 南初得了心悦之人的赞赏,眉梢忍不住飞上丝缕笑意,扬起清纯的笑容腼腆道:“王爷谬赞,此局王爷已破。多谢王爷让拂——”他与关之檀视线交织,眼眸中掩藏不住的心动愉悦溢出。王爷目光清浅,与她对视,让他的心乱跳起来。 可是南静敏回头,夺走了南初的珍宝。得知赢后,静敏双颊绯红,他激动的抓住女子垂下的手摇晃起来,他道:“好帅!方才那最后三步行的太漂亮了!我完全没想到可以这样走!” 关之檀也被他感染,她的笑眼弯月般与他相谈,没有看见南初的失落与委顿。 “再教教我呗——”他又撒起娇来,想再与她多待一会。 突然,外面刘枫扬声报:“王爷,路遇狄牧将军。” “让道。”关之檀从里朗声道。 “狄将军已让。” “那就走呗,怎么了?”关之檀起身,披上外衣迈向车门。 她掀起车帘,露出半条缝来。外头秋风萧瑟,枯叶满地,她拢了拢外衣望向刘枫,用眼神示意她说话。 “狄牧将军想见您一面。” “见我?”关之檀疑惑皱眉,她可不记得她与这位朝中无人匹敌的狄将军有何关联。 若是有,她也是与他的姐姐叶泽兰熟识。跟他别说相识,就是连话都不曾说过。 “拜见王爷。”低哑的男声混着凌厉的秋风传入她的耳中,她的耳廓、鼻尖被风吹的通红,关之檀循声望去。 高坐马上的男子身着硬挺的银白甲胄,神情庄重威严,面具遮住他大半面容,高束的乌发被风吹的扬起,周身气质冷冽,让人不敢妄视。他的身后是肃穆、庞大的军队,无一人嬉笑怒骂,皆是训练有素、目光坚定的强兵。这样的军队将“一往无前”刻在军旗之上,众士兵此时停拓路边,长枪、重戟立在手侧,目视前方。 一副浓墨重彩的将军携兵军旗扬的画卷。 “拜见王爷!”众士兵行礼,气吞山河。 “诸位免礼。”她朗声回应,风沙飞扬,模糊着她的视线。 “狄将军,有何事?”她们应当是在行军途中与北上的车队相对而行,突然停下要见她许是有要事。 马上的男子目光疏离,高不可攀。他摇头冷声回道:“无事。” 嗯?关之檀不解,她还想追问。只见男子夹紧马腹,离远她的车辇,为她让行。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讲礼数情谊,让她猝不及防。 远处的男子轻抬下巴,示意她先行,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要她出来,她出来后却又一言不发。出于礼节关之檀还是点头回应,在侧身进入车厢前,她回眸望着狄牧所在的方向,遥遥的道了句:“祝将军远行顺利。” 他此番借道,应当是要西去。听叶泽兰说,他的驻地离京城很远,远到单程便要花费数月。他虽身为男子,却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帅才。于他,尽管她不甚了解,也含敬意。边关危机四伏,战场血腥无情,他身上的冷酷与肃杀,是无数场战役浸染所得。 他没有回应,又或许是风太大她没有听到。当她回到暖帐中时,车轮重新转动行进。方才车厢中的男子们皆竖耳倾听,她坐回软榻,南静心正收拾着散落的双陆,他悄无声息的抬起头,望向她的神情。 沙土飞扬,南静敏掀起帷裳,他探出目光,落在路边肃杀的军队之上,称赞道:“王爷,这便是狄军么?真是威风啊!”他说完后,剩余几人皆抬眸看去,眼中也皆是敬仰。 “嗯。与西泾国的那场战便是她们打赢的,高坐骏马的那位是主帅狄将军。” “狄将军帮了安国大忙,如果不是狄将军,安国早亡了。”南静敏虽然说话不经思考,但往往说的皆是肺腑之言。他脸上是真挚的崇敬、尊重,几人透过方窗向外看,与高马上的男子对视。男子脸上的面具质朴,上面还有刀剑砍刺的痕迹。 车厢外便不是和谐的氛围了,一容貌俊朗的男人勒马停在狄牧的侧后方,他身着褐色短袄,劲装有力。男子瞥了眼通体高贵、华丽的马车,下巴微抬,睥睨着马车内的四男一女。 “早同你说了,隆昌王风流无边。这下你看到了?她连回京的马车里都有四男相伴,这种人怎么值得你留意。况且她能同陛下相比吗?你放着好好的——” “再说一句杀了你。”狄牧翻转手腕控绳驾马,他胯下的马精壮强悍,听话的大步跑动,马尾扬起的风差点抽到男子脸上。 “重色轻友!该死的隆昌王。”男子被大部队丢下,暗骂罪魁祸首后连忙扬手起鞭跟上。 第二十三章无意勾引坐怀乱 篝火旁,满幕星子下。一女一男对坐,隔着燃烧的火堆。 “王爷。”南飞雁启唇,用那双美丽的眼睛越过火焰凝望她。 “在呢。”女子自然的随口答应,右手用木棍翻动篝火,竹笼有些偏移,她咚咚咚的把它敲正。 “你有心悦之人么?” “嗯?”他突兀的问砸向让关之檀,女子将木棍撑在地上,用小臂顶住,歪头思索。 “什么是心悦之人?”她惯会抛回问题。南飞雁已习惯她的行事方式,没有犹豫的接道:“譬如看到他就开心。” “那挺多的,看见美人我便高兴。”她想起什么,眼神亮闪,道,“就比如看见你,看见静心、静敏,看见南初。你们四个在我身旁,我便觉得开心。” 南飞雁摇头,掩盖心中的暗淡,他纠正道:“你只是觉得能将我们安全送入京城,你便高兴。” “此间事了,我们该去哪便去哪。无论是何种结局,你都不在意。” 他没说错。 关之檀收敛笑意,意味不明的嗯了声,随后便垂眸,用手指尖翻转、挑动木棍玩去了。浮光跃金,焰飞乌丝扬。 “何出此言。”她没有忍住,许是因为胸腔中那一点不平。 南飞雁很高兴她能问,这表明至少在她心中,他们还占有半分情义。 “你从未了解过我们。” 如果当真动心,是无法克制对他们的探索欲。可她对他们,只有表面的亲近,这种亲近在他看来只是一种手段,像饲养宠物时手心握着的那把食儿。宠物乖时就是赏赐,不乖时便是威吓。 “你们还不足以打动我。”她如实道,勾起不羁肆意的笑,将手中的木棍远掷进火堆,拍拍手心。 “至少,本王还没看见你的诚意。” 南飞雁能察觉到,她对他们四人不同的态度,预示着他们各自的结局。一路上她都故意同他保持距离,不过是因为他的归宿与其余三人皆不同。 作为安国最美的王子,他的和亲之路,已经早早的落下帷幕。嫁给女帝,成为女帝侧夫,一两年后有幸诞下一女,从此他终于有根有果,能在高墙中存活。抬眸望着四方的天空,自此不敢再看飞掠的鸟。 “那他们呢。王爷会大发慈悲吗?会将他们带回王府吗?”他语气中是微不可查的急切。 “静敏、静心莽撞单纯,南初岁数还小,若是本王开口——”她停顿,掀开眼皮瞧了眼已经魂不守舍的南飞雁后施施然道,“带回王府也不是件难事。” “一切只看本王意愿。” 南飞雁终于得了答案,他有不甘、有无措,还有深深的委屈。明明最先见到她的是他,华灯初上,人声鼎沸,他在躲避坏人时无意间攀上她的车辇,得了她的庇护。也是她为他送来饭食,他逃出魔窟,又惊又怕,是她陪着他,宽慰着他。哪怕她骗了他,他也没办法生她的气。 再后来,他的兄弟们被顺利救出,他们皆以为有了一线生机能重回安国,可是她偏偏是隆昌王,她偏偏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她是王爷,侍卫众多,他们无处可逃。认命随她上路后,在路途中他那几个兄弟皆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一个个都被她迷的神魂颠倒。 他不明白了,她究竟有什么好的?不过是相貌出众了些,所见所闻多了些,会新巧玩意儿讨男子欢心,时常送华丽昂贵的衣裳,送他们爱吃的点心,又处处关切着他们罢了。 就因为这些死心塌地的爱上她?太肤浅了。 南飞雁这么思索,极力忽略内心深处因为她方才的话而产生的颤痛,她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她可以将南静敏、南静心、南初这些人全收了,除了他。 没什么的,他反复的对自己说。没什么的,没什么的。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吗?在安国,所有的王子中,就你不得宠,唯一备受关注的时刻是在被选定要嫁给永凰女帝。朝臣下跪伏拜,只是因为他身后站着的人是女帝。 兄弟几人中,他的生父地位最低。连带着的他也不大受宠。无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让其他的兄弟先挑选,挑完之后被他们看不上的,才轮得到他手里。 这下多好,他因为相貌被女帝选中,他再不用挑别人看不上的,这是属于他的,独一份的恩宠。哪怕与其他男子分享,他的妻主也是世间最尊贵的女人。金银权宠,他排的上号。 明明是大好事,他的眼泪却流了出来。 养在深闺里的男子,懂什么情爱呢。他们所被教导的是归宿,是靠山。只要找到一个安稳的靠山,下半辈子就无忧,什么心悦,什么情爱,那些虚无缥缈的,哪里比得上富足安稳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他们能得到? 南飞雁固执又笨拙的用衣袖擦拭眼角流出的晶莹珠串,别哭了,别哭了。 女帝在坊间形象可比她好太多了,女帝只有三位男妃,她勤勉、英明,又擅诗词歌赋,不留恋画舫,不处处惹情。比关之檀,好太多太多。嫁给她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福气,他该是喜不自胜。 没有男子愿意爱一个处处留情、流连花丛的浪荡王爷。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坐的离他远远的负心人,火光衬映,他不信她没看见他在落泪,她就这般心狠,装作无事人般任由他悲伤委屈。 他还没嫁呢!她就这样避嫌!安抚、哄骗他回京时候怎么不作出这样冷漠的神情,偏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关之檀!他内心奔涌的矛盾与挣扎此时皆变换成对她无动于衷的痛恨与不甘。他何尝没有压抑,他压抑了一路。明知不可深陷,他在时刻保持清醒,他认清她是什么样薄情、多情之人,他只是不甘,只是不甘为什么只有他一人深陷。还有几日就到了京城,以她的性格,定会在进城的下一刻便将他甩掉。 她轻飘飘的望来,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那团火。于是人影憧憧,火光中发出噼啪的脆响,关之檀正凝着那蓝焰被风吹起的尾巴,下一瞬便错愕回神,暖香随风入怀,纤细又柔韧的腰肢贴上她的胸膛,男子一路往下,坐在她的腿间。他发尾的锦带因主人的慌张、匆忙而拍在她的鼻尖。还没等她伸手轻抚,男子双手有力的握上她的腕骨,将她的手指覆上他的柔软的腰间,不多不少,她双手相对,正稳稳将他固在怀中。 他往后稍仰,因担心他摔向篝火,她下意识的使力环住,可等来的却是他细腻馨香的唇,他从上向下的亲吻她,如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正试探、生涩的摩挲她的颈项。南飞雁只会用唇紧贴着她,却不知该如何挑起她的欲望,他的睫毛颤动的厉害,不敢睁开眼瞧她一眼。他的紧张、不安几乎能掩盖住他擂鼓般的心跳,如果不是贴的太近。 他好香,两人身体紧密的相贴,衣衫缠绕,乌发环扣,他的发带冰凉的触感落在她温热的锁骨处,美人在怀,关之檀抬着下巴与他亲吻。她觉得这姿势费力,于是抽离出抚在他腰间的手,在他的急切、慌乱中,将一只手垫在他的脑后,另一只手隔着衣物从腰间推抚至胸膛嫩乳,他被她推着仰面倒在地上时,还沉浸在方才他的大胆和与她亲热的激动中,望向上方的她时,眼眸中的碎钻在闪。他在祈求,祈求她能吻下来。 月色萦绕,火光烁烁,她的脸在光影变换中美的不似真人,沾染情欲的她如画上的神女落地,她要起身—— 他的手指紧紧的扯住她的衣衫,无声的用那汪清泉挽留、邀请。 关之檀将他的手缓缓扯开,在他眉梢下沉,心也下沉时,反手与他十指紧扣,与他的手心贴近,快速的将手按在他的耳畔。 “关之檀——”他小声急促,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她。 “嗯。”她模糊的应了声,尾音被含进二人的唇舌厮磨中。她的亲吻好似神迹,美妙动人,令人飘飘欲仙。她肆意的在他的口中攻城略地,引得他战栗酥麻,心绪飞扬。他们唇齿相连,她吻的激烈又用力,似乎是想要惩罚他,但他在这场春情中得到的只有无边的快感。 “别,别,啊——那儿不能碰,不能...”他禁不住她布下的这场春风化雨,眼角湿润又泛起涟漪,呻吟声断断续续的溢出。 “哪?”她明知故问,哑声在他耳边低语,下一瞬,莹白的耳垂被她裹进湿润温热的唇中。他绷紧诱人的身子,眼眸中明明灭灭,她身上的侵略意味太浓,让他使不出反抗的力气。 但是不行,他不能失身。他只是,只是不想让她冷眼旁观他的陷落,才鼓起勇气将她拉入漩涡。可她根本不喜欢他—— 在他推搡后,女子移开在他身上四处点火的手,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的心跳声出卖了他的言不由衷。他仰视着她,两人之间不过一掌的距离,她的颈项中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他当真与她处于如此亲密的距离?望着她放大的绝美脸庞,他突然想赌一次,不知从哪生的勇气,他磕磕绊绊的开口威胁:“你,你,轻薄了我。若不,不想被,他人知晓。便,便——”娶这个字他不敢说出口,女人虽是随意笑着与他对视,但他太害怕了,他害怕她仍拒绝他。 关之檀邪笑挑眉,启唇道:“我便,如何?” 他被迷的七荤八素,神游半天才想起来他正威胁女子呢,赶忙找补,刚想开口就被关之檀的唇重新堵住。他唔唔咽咽的推搡,女子却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握他的手腕,加深了这个炽热的吻。二人意乱情迷,尤其是被压在身下的南飞雁,他的远处是满幕星光垂落,近处是女子热烈滚烫的亲吻与爱抚。 “你们!在干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关之檀自然的停住动作,旋即将外衫脱下,将身下衣衫不整、美肤外露的男子包裹住。她淡定回身,望向那坏她好事的人。 “怎么哪都有你?”她气极反笑,背在身后的手轻拍南飞雁安抚着他颤抖的身体。 “你们在地上吃什么呢?吃半天了。”黑夜掩盖,南静敏只看见他们挨着,生怕他们背着他偷吃好的,观察半天后终于确认他们是在偷吃,他及时出言打断,想保住他的那一份。 “烤什么肉呢,我都闻着肉香了!” “扯一半给我,快,快啊!” ——— 静敏:好险差点饿死 第二十四章她给我的紫棠灯笼花 p o18.asi a 关之檀将南静敏糊弄走后,再回到篝火旁时,原地已不见那抹春色,男子走的匆忙,却将外衫迭整放在一旁。 关之檀单手挑起外衫,扑鼻而来的是淡淡的男子馨香,她垂眸瞧了眼,又抬头望向男子所在的幄帐,长身直立,勾唇轻笑不发一言。 心中腹诽:这胆大包天的鸟儿,飞的真快。 因快到京城,诸位大臣头也不疼、腰也不僵硬了,各个眉飞色舞、仰天长笑,在晴日甚至有闲情学着驾马,你我皆上手扬鞭,马蹄哒哒,尘土飞扬。 为恐节外生枝,车队不投宿、不停歇,日夜兼程的顶班赶路。越靠近京城,冬景愈发浓厚,时不时在傍晚、子夜落下大片大片的鹅毛儿雪。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 o1 8 zy. co m 车厢内壁挂着的暖灯昏黄,投射在女子的鼻梁处,落下小段阴影,她阖眼枕在软枕,侧躺在长榻之上。柔顺乌黑的长发披散,玉臂粉指,唇峰饱满,羽睫浓密,美的不可方物。 不远处拼起来的宽榻之上,是四位男子在轻声交谈,他们虽面容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其中容貌最为艳丽者躺在左侧,单臂后枕,他从不主动出言,很多时候只是捡上几句话尾。在他身旁躺着的是南初,他的年岁最轻,却很聪慧。略显稚嫩的脸上此时多了几分愁绪,他不安的问哥哥们。 “王爷会将我们送给谁呢?” “我们又不是王爷的,难道是她想送就送的吗?”南初身旁的南静敏夺声。 “除了哥哥有去处,我们都没有。也许会办个宴会,让京中权贵挑选吧。”南初很轻的叹了口气。这一路的旅程明明很长,却又是眨眼便过。那些深秋的美景,车辙驶过的痕迹,随着初雪的降落被掩盖殆尽。 他记得灯会那晚,车队路过个很美的镇子,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挂着流光溢彩、漂亮夺目的灯笼,样式繁多,精巧绝伦。他们都想下去逛逛,王爷却冷着脸说当他们是在游玩吗?害怕王爷真的生气,于是他们默默摇头,再不敢提。 可不过一会儿,车队便停了,说是车轫坏了需要修理。正巧要在这停一夜,这个好消息传来他们都兴奋的不得了,但王爷不发话,他们是不敢出言惹怒的。 女子本是闭目养神,香炉袅袅,她心神宁静。却顶不住这四人目不转睛的眼神,不用睁眼她都能猜到他们此时每人的神情。无奈睁眼,果真如她想的那样,渴慕、期待都刻在诸位王子的脑门上了。 “想去?”她明知故问,得了四人像拜佛似的不停虔诚点头。 “走。”她话不多,却点燃了他们的兴奋,像四个跟屁虫般跟在她的身后,明里暗里的试探她的底线,猜灯谜便不提了,猜不出来掷出银子让老板将彩头单卖是怎么回事?掷出的那枚银子将一百个摊子买了都绰绰有余。老板踌躇,并不敢收。 关之檀瞥了眼谜题,怀疑的眼神扫过南静敏,皱眉揶揄道:“安国人没有灯会,所以不擅解灯谜?” 在这等着他呢。 南静敏涨红脸,不知是灯光映衬还是内里羞红,然后他伸出指尖,破天荒的没有怼她,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女子的手心,故意软着嗓音凑到她耳边道:“王爷,那你会吗?” 对他行径目的心知肚明的关之檀淡淡一笑,与他挪开半步距离,这“美男计”她中了一次,便不会再上当。 她不置可否,南静敏啧声,恢复那副傻憨的模样,反思自个哪儿做的不够“柔美”。一旁的南初抓住机会,小声询问道:“王爷,那朵兔灯的谜底是什么呀?” 关之檀寻着他的手指望去,视线落在那副粉兔子上,双耳粉红,通体雪白,眼珠黑白圆润,做的栩栩如生。 她双手抱胸,也学着南初的模样缩着脑袋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询问道:“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 “告诉我嘛,姐姐。”他见女子亲近,大着胆子撒娇道。 “可以。那你也要告诉我,你真的喜欢那兔灯吗?” “我。”他们凑的很近,王爷的呼出的热气轻轻的戳在他的心上,让他心酥软停滞半瞬。他,他回头看向池中的各式各样的灯笼,其实,他最喜欢的不是兔灯。只是从小母皇、父妃送给他的礼物皆是兔子、粉白一类的物什。久而久之,他也养成第一个就要挑跟这些有关的东西的习惯。 但现在不同,他面前是一池子的花灯,有橙黄、碧绿、翠兰、玄紫、嫩黄、朱红不只是有粉白色,其实他最喜欢的颜色,好像是紫棠色。只是这颜色并不符合未出阁的年轻王子该有的身份。在他迟疑未答时,女子已经快速的解完谜,双手拎着玲珑貌美的花灯们回来了。 在南初诧异时,她将那枚他看中的紫棠灯笼花塞进了他的怀里。 “你——”他惊讶之余,都忘记加上敬语。 王爷怎么会知道他想要的是这一盏,他望向她的眼神复杂,有纯粹的惊喜,也有无法言明的叩问。 “不是说不帮我解吗?”南静敏握着她刚赢回来的花灯,虽然眼眸中都是笑意,但嘴巴还是硬着。 “顺带的事。”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给南初、静心、飞雁解的,给我只是顺便?” 南初见王爷被静敏缠住,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玉指轻拂动花瓣儿,在冷风中笼火跃动,花瓣似乎也活了过来。他很喜欢,很喜欢。满目灯笼,他第一眼就落在它的身上,原来得到他真正喜欢的东西,是这样满足。原来喜欢跟合适,完全不同。 “怎么了?不喜欢?”还没等他摇头,女子便偷偷将那枚兔灯也塞来,她挑眉轻笑小声道:“嘘,只有你有两个。别说。不然我要被烦死——” “嗯,嗯。”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将两枚灯笼都拢在怀中。他不知道此时的他散去总是不安的阴霾后,神情多么漂亮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