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鲸【亲姐弟】》 写在前面的话 因为之前的经历,这次本来想认真写完修订好再传上来,但是微博上问得多了,又觉得不逼着自己一点很难有动力,所以时隔一年多,重新开始在po写文。 《听鲸》的题材还是姐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写,但是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想同样的主题下,我是不是能写出一些不同的东西?所以就尝试了——连文的开头都是和《悖论》相似的情景。 但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悖论》说到底是我追求刺激写的骨科肉文,重点是“肉”的属性,即便它让很多资深骨科爱好者不满。我说了,每个人追求的目标不同,我喜欢看不被规则允许的两个人坚定对抗这个世界,我不求谁认同我。 而《听鲸》更多的是讲一个故事,它没有《悖论》里吸睛的人设,玛丽苏的情节,可能会更平淡,却是一个很完整的故事,这故事我没有任何保证,唯一能说明的避雷就是,亲姐弟骨科不变。 除此之外还是要说明: ·作者没有仇女。 ·作者文笔一般,看不下去趁早绕行即可。 ·可能会收费,玻璃心不想被白嫖还被骂。 以上。 01.姐弟 我曾听见浪花微风特地告诉你 故事结局通常开篇就注定 ——《听风的鲸》 如果在你人生中选择一件迄今为止最遗憾的事情,你的答案是什么? 江夏思忖了半天,觉得自己过得顺风顺水的,一定要选的话,那大概就是——自己为什么要有一个弟弟? 要真的去问这个问题的始作俑者江范成先生,八成会听到一些江夏并不想听到的属于成人范畴的危险发言——很不幸曾经江爸就给她科普了避孕套98%的成功率,然后骄傲地告诉她江浔就是那2%。当江夏用2%嘲讽江浔是个意外的时候,江浔却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他不仅是稀有的2%还是1.2亿分之一的战士。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所以江夏很认命,好在她现在已经上了大二,那些平时被嘴炮抬杠抢吃占地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今年夏天的气温逼至40c,柏油马路上蒸腾的气流摇曳起一帧帧海市蜃楼似的街景,蝉鸣声一浪盖过一浪,在破碎的林荫间此起彼伏。江夏咬着冰棍,垂眼盯着久久没有回复的微信界面,又抬头看向暴露在烈阳下的台阶,百八十阶全都在热气里幻术摇摆。 江夏按灭手机屏幕重新上路。 他们家住的小区已经有些年头了,小区的围墙年久失修,灰泥墙面剥落露出内里的红砖,大片大片的爬山虎蔫巴巴耷拉着一路蔓延到单元楼门口。 “爸。”江夏打开家门,一边脱鞋一边朝屋内叫人,“江浔,我回来了。” 老房子叁楼的采光早就被密集的楼间距遮蔽得七七八八,屋里很暗,暗到在炎夏里生出了几分阴凉感,只有临窗的光线惊醒了几簇浮尘。 屋里没人应声,冷清得像是没人住似的,江夏一年没回来,习惯却没改,径自就走向了江浔的房间,听到里面传出若有似无的音乐声,一拧门把推开了门。 如果说这屋子的光线有渐变的话,江浔的房间必然是递进最深的一层,江夏本就是从大日头下回来的,还没完全适应这旧屋的暗,这一刻进了江浔的房间,简直像是失了明,眨巴眨巴眼好几秒才适应了光线,看清了电脑桌前坐着的少年。 少年戴着偌大的白色电竞耳机,一只手腕支着下颔,单薄的嘴角微微耷着,透着一股子倔劲。见她进来,也不作声,就余光似看非看地挑了她一眼。 不知怎么的,也就一年罢了,江夏看到弟弟竟然有恍若隔世的陌生。 这个年纪也长得太快了吧。 “你怎么不回微信。”江夏热得不行,一边以手扇风一边坐到他身后的床上,目光下意识地打量这个一年没来过的房间,感觉……也和走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江夏深吸了一口气,倾身过去把他头上的耳机一把摘了下来:“姐姐回来了你也不叫?你——这是什么?”她眯起眼睛盯着江浔右耳的耳洞。 江浔好像这才被人按下了开关似地,半侧过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江夏手里的耳机抢回来。他从小就手长腿长,到了这拔个子的年龄就更是蹭蹭地往外长,虽然瘦削了一点,看着也还是赏心悦目的类别,可能都得益于他那张脸。 江浔的长相怎么说呢,极具欺骗性——因为他长得……太正能量了。这个正能量不是贬义,而是客观事实。江浔纯粹是一张大男孩的脸,就是那种夏日会穿着宽大的白衬衫坐在墙头的少年,顶着梧桐树荫里零零落落洒下的阳光,一双长腿随意地搭在墙沿,前一刻逆着光生在光晕里,后一刻转回头对你粲然一笑,眼中却盛着山海——就像个小太阳,一副好皮囊就能自带恒星的光。 可是他的性格…… “是青春痘。”江浔白了她一眼,不甚耐烦地说。 江夏冷笑:“你家青春痘往里凹的?” “你这不是知道吗。”江浔把耳机顺势扔到桌上,依旧是半侧着身,一只手肘搁在椅背,挑眉,“都上大学了麻烦成熟一点,学学化妆,多点女人味,别看到个耳洞就大惊小怪。”见江夏打算张口,他又不慌不忙欠揍地弯起嘴角:“魅力是个好东西,等你有了才懂。” 姐弟之间的拌嘴两人都驾轻就熟,江夏的性子也从来不是轻易就能被踩到尾巴的那个。 “我好歹有男朋友,你呢?”她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 少年脸上的表情忽地一顿,昏暗中,脸色好像更差了一些,他有些局促地笑了,不自觉咬住下唇,转过身去,轻描淡写地问:“卢景州?” 这叁个字有那么一瞬间让江夏产生了一种错觉,像是起搏器电击了心脏,世界倏忽放大又收缩。 江夏撒了谎。 她不是有男朋友,她是有“过”男朋友。 那个从高中时候起就一直惦记的“白月光”,自大学分手的那一刻就成了心口的朱砂痣。 如果说江浔自带一身张扬的少年气,卢景州就截然相反。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个年纪少女们心之所向,沉稳,从容,无论做什么都是有条不紊,眼中克制地敛着一泓柔光,望进去,却深不见底。 为什么分手呢,这是个糟糕的问题,糟糕到……连江夏自己都记不清了,又或者说不想记起来,只记得他去交换留学之前,两个人交流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她删了他的微信,断了一切联系。成年人的恋爱不都是这样吗?爱的时候死心塌地,不爱了就慢慢消磨在琐碎日常的一次次沉默里。 好像,也没有正经八百地说过“分手”两个字。 所以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心脏又空落落的,酸涩难受,也不知是不甘心,还是对回忆的畏惧。 失重感。 外头传来吱呀刺耳的开门声,很快打断了江夏这几秒的失神。 “……哟?”江范成疲惫的声音中带了莫大的欣喜:“是妹儿回来啦?” “爸。”江夏起身走到门外打招呼,她这次回来江范成当然也知道,不过本来打算是明天回来,恰好今早同学有顺风车送她去车站,她就干脆提早了。 “喂。”江夏听到身后少年低低的声线,回头,江浔只是看着电脑屏幕,动了动嘴角:“把门带上。” ……敢叫她“喂”,这混蛋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眉头微微一蹙,江夏也懒得现在和他计较,关了门径自去找爸爸说话。 江范成正一手按着门板一手往外抠唆着凉鞋后跟,“怎么早回来也不跟爸说一声,家里没什么吃的,我等会儿就去买点菜,晚上给你做小炒肉怎么样?还有你爱吃的炖排骨……” “爸。”江夏靠在鞋柜旁,一手顺势接过江范成递过来的塑料袋,问道:“他怎么了?” 江范成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抬眼正好对上江夏:“谁怎么了?” 江夏瞥了一眼身后弟弟的房门示意:“脾气超大,你回来他也不打招呼,吵架了?” 江范成顿了半晌,脸上的情绪一闪即逝,随即转身把门合上——砰。 “……你别管他。” 他说。 有点不对劲。 晚饭时分,江夏在心里默默地想。 谁都知道江家父子“情同手足”,她也就离家一年的时间,为什么回来两人就跟陌生人似的。 就连这顿晚饭,爸爸也没给江浔盛,更没有叫他出来吃。江夏拨弄着饭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那件事”之后,还有什么恩怨能让父子反目。 如果真的是因为那件事的话…… 饭勺随着她的手一松,掉进锅里。 “江浔,吃饭!” 江夏把江浔的饭盛好放到饭桌上,抬头看江浔的房门还是禁闭不开,完全没有打算出来的意思,下一秒她直起身,打算去把他拎出来,却被江范成按住了。 “你先吃吧,他想吃自己会吃,以后也不用管他……你陪爸爸说说话。” 江夏和江浔一对姐弟,一直都是江夏比较讨喜,从小就品学兼优,不惹事,又孝顺,是长辈看了都会夸的“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得到的偏爱也比江浔更多,再加上这么长一段时间不着家,江范成的心思自然放在她身上更多一些。 两人聊了聊江夏的大学生活,虽然说不上多姿多彩,但年轻人的朝气多少还是感染到了江范成,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你啊,就是该多和爸爸说说话。”女儿放假回来,江范成今儿高兴,喝了点干红,有点上头:“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有些事,该放下也得放下……你看家里冷冷清清的,你有空就常回来,学校宿舍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家里——” 江夏一怔。 鼻头突然一酸,咽了口唾沫,笑得很勉强:“不是还有弟弟陪你吗?你们俩别吵架就好了啊。” …… …… 因为如今你们吵架,就再也没有“她”给你们圆场了。 有些事,想放下,也放不下。 江范成的筷子也放不下,停顿在空气里,似是想到了什么,尴尬地干笑两声,忙招呼江夏吃菜。 一顿饭在父女两人的心事中吃完,江范成推开椅子,因为酒劲打了个趔趄,又自己扶正了,“我去找你余叔打牌。” 江夏坐在餐桌前,听着铁门“吱呀”一声,再度阖上。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桌椅,又转而看向江浔的房间,随即垂下眸子。 算了,慢慢来吧。 深夜,江范成还没回来,因为江夏怕黑,他走之前把家里的灯一一点亮,家里灯火通明,也算多了点家的温暖。 江夏洗澡的时候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找弟弟谈一谈。 本来拧门把的动作已经是箭在弦上,可是下一秒她停下来,抬手叩了叩。 没人应。 “江浔,你睡了吗?” 还是一片沉默,留给她的是窗外夏日的蝉鸣,还有客厅日光灯的电流滋扰声,几只飞蛾绕着黑沉的灯管头转悠,江夏仰头看了眼,又一次开门走进房间。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江夏和门后的江浔都僵了僵。 少年的t恤刚套上脑袋,露出赤裸的上身,属于少年的肌肉隐隐显现,只是在肋骨、腰际,许多处都有明显的青紫色,是淤血的颜色。 江夏走上前一步想看个清楚,江浔却也下意识退了一步,把衣服放下来。 “怎么回事?” “没事。”江浔撇开头。 江夏深呼吸:“你是不是跟人出去打架了?” 江浔没说话,却皱眉扬起下巴,直直看她。 “是因为跟爸爸吵架了吗?” 她看到少年的喉结动了动,从上,到下,滚了一圈,好半晌沙哑地开口:“反正,和你没关系——” “姐姐。” 姐姐。 他好久没这么叫她了。 江夏怔愣。 记忆里光线昏昧,少年沉着脑袋,晕红着眼角,按捺下满心的局促不安与兵荒马乱,每一步都炽烈,每一句都荒唐。 她的目光越过少年的肩头望向窗外,那里天色深蓝,像是浸入深海,远远传来一声工地起吊机的声音,宛如鲸鸣。 夏雨猝然而下,那声鲸鸣也忽然化作了一声尖锐的噪音,让江夏头疼不已。 02.开战 正是除夕的时候,老家来了亲戚一起过年。 “来把这些菜给择了。”王雪兰把菜篓子往料理台边一搁,在围裙上抹抹手又抄起锅铲,忙得不可开交。“你爸呢?叫他去买东西怎么去那么久,不会又去找你余叔打牌了吧?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嘴上念念叨叨,可手上颠颠炒炒却一点也没含糊,火苗随着一泼白酒从锅里窜出头,看得江夏一边择菜一边啧啧称叹,“妈你这手艺只给我们做菜也太委屈了。” “去去去,拍马屁你最行。”王雪兰一锅辣椒小炒肉做好,挥手把江夏推开,又到水龙头前忙活起来,客厅里人声不断,王雪兰探了探头,扬声道:“阳阳,去看下你爸怎么回事,去楼下小卖铺去了半个小时——” 客厅电视机的声音喧宾夺主,王雪兰这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王雪兰皱眉摇了摇头,继续手头上的活儿:“妹儿你去,叫你弟不要一直在沙发上玩游戏,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帮忙。” 江夏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好。” 因为厨房太小,客厅里,叁姑妈和小姑正坐在桌前帮忙剥鸡蛋,叁姑爹和小姑爹看电视聊得正欢,表姐在阳台打电话,江夏的目光巡睃了一遍,最后停在沙发角落的那一“滩”人体上。 少年塞着嫩白色的耳机,穿着一身黄白相间的半袖假两件连帽衫,原本高瘦的身材因为窝在沙发里就软成一团,家里的“山大王”兜兜显然看上了这块风水宝地,在他绵软的卫衣上攒成一个球,仰头看少年用手机打游戏,尾巴跟着一摇一晃。 直到江夏走到扶手边上停驻,兜兜朝她喵了一声,少年才抬眼,目光从一片长睫的阴影下扫过来,少年的明眸澄澈发亮,发出无声的询问。 江夏抬手指指耳朵。 江浔愣了片刻,摘下耳机:“有事?” “去找你爸。”江夏说。 “你这说的。”江浔忍笑,瞟了边上的亲戚们一眼,还好没人注意,他故意反问:“不是你爸啊?” 江夏才没搭理他:“大过年的别一直玩游戏,你都快十六了,好歹陪姑妈她们聊聊天。” “她们聊拼多多怎么拉人。”江浔手上的动作没停,一波“triplekill”后继续追杀残血,还不忘抬头对江夏展开“友善”的笑意:“你要我把你拉进去吗?” 江夏偏头抿起嘴角,压低音量:“叁分钟之内把游戏结束了,不然我就把你拉到‘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 “我在了。” “那是小号。” “你——”江浔瞅她,江夏只是从容不迫地撩了个头发,于是江浔把怨怼都发泄到游戏中的敌人身上,一波ace直推高地:“……你说的都对。” 江夏满意地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走了,惹得江浔差点炸毛。 好不容易搞定,江浔从沙发上腾起身拍了拍肚子上的猫毛,把手机塞进裤袋里准备出门,结果江范成回来了,手上拎了一瓶酱油。 “唷,爸,打酱油回来啦?”江浔说。 江范成顿了顿,佯装扬眉怒目:“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 厨房里适时地传出王雪兰的声音:“阳阳说错了吗,你去哪里打酱油了?” “诶呦,这大过年的小卖铺又没开,我跑到附近超市才买到了好吧。”江范成赶紧凑进厨房把酱油献宝一样递出去,见台上的酥炸年糕忍不住伸手,结果被王雪兰飞快打到一边:“这么大个人了,有点样子。” 江夏浅笑了一声,目光正好对上尴尬发笑的江范成,又撇开了头。 开饭前一家人坐在客厅闲拉家常,叁姑妈拍着江夏的手直夸:“哎,夏夏这么漂亮又聪明,这次高中还考上了市重点,平时还那么懂事能给家里帮忙,我真羡慕哥好福气,生了两个好孩子,阳阳也……”叁姑妈夸着夸着朝沙发上又开始和手机“掰头”的江浔看过去,结果话卡在喉咙口,轻咳了声才继续,“也还挺乖哈。” 江浔上一秒还在玩手机,下一秒被老爸拍了下脑袋,抬眼,注意到亲戚们都在看他,于是强行点头:“啊对,没错。”又低下头去。 大概他这毛病众人也习惯了,大过年的也不好说什么,亲戚们把重点重新放到江夏身上,展开了万年不变的“妹儿拿去拿去”“哎呀使不得使不得”的压岁钱习俗大战,江浔则简单粗暴很多,把红包往兜里一塞一句“谢谢姑妈”就完事儿,逼得王雪兰直瞪眼。 江浔一直是这样,好端端长着一张明朗干净的少年脸,个性却懒散,好像对什么事都不上心,读书虽然不到吊车尾吧,但也就在及格边缘徘徊。所以江夏在江家备受宠爱是传统,也是有道理的。两个相差一岁的姐弟,姐姐乐于独占荣宠,觉得让人喜欢很简单,只要抓住了所有父母的关注的重点——会读书,平时多听话,基本上想要的都会有。而有姐姐的光环在前,弟弟习惯了被忽视,又不屑于那种逢迎讨好似的做派,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这就是江家的姐弟关系,说糟不糟,说好也算不上太好,跟万千非独家庭里诞生的儿女一样,从小针锋相对,关键时又能相互照应。 毕竟血缘这回事,刻在骨头里,牢不可破。 年夜饭一直吃到了深夜,小姑二人先回去了,住在乡下的叁姑妈一家本来在附近订了酒店,可姑妈姑爹太高兴,一不小心喝多了酒,此刻跟江范成一起烂醉如泥。表姐林西慧和江夏把叁姑妈江丽蓉扶到江夏房间的床上,无奈地对望了一眼,王雪兰走过来,在床头柜旁放了一杯醒酒茶。 “也没办法了,晚上让你姑妈和表姐睡这吧。家里沙发还能躺一个人,你姑爹估计也走不了。”王雪兰转而嘱咐林西慧:“慧慧你照顾下你妈妈,她晚上难受可能要起夜的。” 林西慧点点头应下了。 江夏和妈妈走出房间,小声问:“那我睡哪儿啊?” 客厅摊开的大饭桌上,江范成和姑爹林震已经喝得满面红光,还在称兄道弟吹牛皮,王雪兰无奈:“去你弟弟房间睡。” “啊?那他睡哪?” “跟你一起睡啊,你们正好培养下姐弟感情。” 江夏睁大眼:“妈……” “傻瓜,妈跟你开玩笑的,叫你弟弟睡地铺去。” 话是这么说,其实江夏也还是有点不情愿的,这个年纪的少女,往往自带洁癖属性,让她睡在一个男生的床上,就算是亲弟弟也一样嫌弃,不过眼下没有别的选择,江夏只能同意。 洗完澡,江夏出来时,两个男人的酒局较量已经到了尾声,时钟走到十一点半。 江夏一边用毛巾擦着发梢一边随手敲了敲江浔的房门,走进去随手关上了——毕竟今天大过年,好孩子江夏也喝了些小酒,洗完澡被那热水暖呼呼地一蒸,非但没清醒,反倒把醉意熏了回来,客厅两男人外加春晚的喧闹声同台竞技,江夏那脑袋就嗡嗡得难受,房门一关,音量小了许多,世界回归清静。 她发现一早就进房间的江浔根本没睡,打横靠着床边的墙壁在玩手机,还没反应过来房间里多了一个人,于是想着偷摸摸过去好好收拾他一番。 一步、两步、叁步四步……望着——他的手机屏幕。 江夏呆住了。 如果江夏有经验,用网上通用的话来说,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就是“熟悉的av画质”,内容也八九不离十,她目光定格在手机里女性角色袒露的酥胸上,而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满满地包裹住它。江夏算是长辈口中的好女孩,但那也不代表她对性一无所知,那些言情和耽美小说漫画是她最大的性知识来源,还有就是以前看电影动漫中偶尔有一些若有似无的桥段,而这直击心灵的镜头,却是她平生除了动物世界以外的第一次。 她的弟弟在看小黄片。 这个认知在她心里建立起来之前,江浔已经在余光里察觉到了不对劲,偏过头—— 于是有了世纪对望的一幕。 耳机里的日语还在回响,江浔肩膀一跳,白净的脸上蓦地窜上一层潮红,想开口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反手遮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微醺的眼,抬眸盯着她紧张道:“你、你进门不会敲门吗!” 他这副大事不好的模样反倒给了江夏几分底气。 江夏举手环胸,好整以暇:“这是做了坏事的人该有的质问姐姐的语气吗?” 江浔把手机屏幕往床榻一扣,“是你进了我的房间。” “妈让我来的哦。” 少年脸上的红还没退,但是强作镇定:“来干嘛?” “来睡觉。” “???” “让你滚到地铺上去睡。” “我不要。” “可以。”江夏很好说话,把手放下作势就要转身:“那我去跟妈说。” “欸等等等——”江浔心虚地一把上前拉住她,见她还没打算停下,软着声示弱:“……姐姐。” 江夏这才回身,其实她只是打算出门跟妈说弟弟不想和她一起睡,让江浔睡客厅地板去的,可一贯和她冤家路窄的江浔此刻乖巧得不成样,让她又不由得多了分大仇得报的快意,索性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诶,刚才叫我什么?” 江浔还捉着她睡衣的袖子,半跪在床尾,原本挡在脸上的手慢慢放下来,一双眼睛大概也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眼尾蕴着湿漉漉的微红,自下而上地看她,抿着唇向她告饶,好半晌又吐不出一个字,直到江夏又准备动身,他才低下头,嘴上却是不甘不愿:“……姐姐。” “叫谁姐姐呢?”江夏还不放过他。 他下意识握了握拳,豁出去似地猛仰起脸,下一秒少年惯常懒散的声线却像是无处可逃的小鹿,忙着在陷阱中徒劳挣扎,可怜且委屈:“姐姐……求你了。” 江夏不知道怎么着,就想起了红楼梦里贾宝玉那一口一个的“好姐姐”,那时她只隐隐觉得黏腻,可是现在一听,忽然觉得撒娇这件事,其实不分男女——甚至有一瞬间,她心跳还落了一拍,江浔那张本就透着少年气的脸……居然有点好看。 讲道理这种事情被她发现,她都不知道怎么跟爸妈交代,本来就没想去打小报告,然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很奇怪,她试着理性引导:“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东西的?”她示意他往床中间挪过去些,跟着在床尾坐下。 江浔舒了一口气,耳机刚才摘了一半,另一半还在继续播放小电影,现在当着江夏的面拿起来也不太妥当,加上刚才颜面全失,只能试图故作轻松:“有什么好奇怪,我身边的人都在看,都这个年纪了,只有你这么落伍还没看过。” 江夏不得不佩服江浔的胆子,真是给他阳光他就灿烂。 “谁告诉你我没看过?” 江浔果然好了伤疤忘了疼,轻眄了身旁的姐姐一眼,往墙上懒洋洋一靠,笑得开怀,“你床头柜底下那些男人们搞在一起的不算。”江夏的藏品确实很多,但男人跟男人,和男人跟女人,怎么能一样?他就是这才想起来,自己明明有江夏的把柄,把柄一抛,他们两个也算扯平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刚才为什么要认输? 江夏面上一僵,猝不及防被他摆了一道。 心里一瞬间犯嘀咕,可表面恢复了波澜不惊,听到他耳机里尚有细微的声响,想起甫先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干脆同样往墙上一靠,说:“哦,听起来你挺有经验啊,有本事继续看?” 十多岁的少年最忌讳被人激将,江浔和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挑衅意味。 “好。”这声“好”轻飘飘又战意凛然,潜台词就是“看谁先受不了”。 那年的大年叁十,拥有相似的面孔姐弟二人,以相似的姿势,相似的面无表情,打开了日本爱情动作片。 开战。 —————————————————————— 别奇怪,我说过写这篇会用一些和《悖论》相似的桥段,只是想看看我能写出什么花样。 但是鉴于这篇的基调,我尽量不玛丽苏。 这篇文的时间线是打乱的哦,辛苦各位。 求收藏求评论,珠珠不要都行~这些都是动力。 微博:流苏有点懒会第一时间做更新说明。 03.麻烦 回家第一晚,江夏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夏季的大雨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了一夜,临近天亮她才睡着,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叁竿。 可能是熬夜的关系,早上起来,江夏只觉得头爆炸似地疼,打开房门的时候还在敲脑袋瓜子,刚抬眼就和江浔的视线撞到了一起——他从厨房的方向出来,应该是刚收拾完碗筷。 “早。”江夏捏了捏酸涩的脖子,目光从江浔身上收回来,对江范成打了个招呼:“爸你怎么不叫我?” “能好好睡一觉就好好睡吧。”江范成打量了眼她没睡好的脸色,笑着站起身:“都到家了哪有那么多规矩,爸给你盛饭去。”江范成说完就径自走进厨房,连眼也不斜地同江浔擦肩而过。 江浔穿得不多,身影更显得单薄,光线自少年身后罩在他肩颈,朦朦胧胧镀了一层光晕,周身漂浮着微尘,而他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前一刻明明还很失落,后一刻大概是察觉到江夏的注视,目光递过来,又迅速流露出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仿佛只要这样,他就真的不在意。 然后也不搭理她,径自回了房间。 午饭后江范成去上班,江夏接了个电话。 [你这小王八蛋,一年不回来,好歹回个微信啊!]电话里是发小龚菲琳的声音,龚菲琳从小有一副好嗓子,讲话惯常比一般人高八度,着急的时候声音就拔了尖儿,比如现在:[要不是我妈菜市场买菜碰到你爸,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江夏歪头夹着手机,并没有因为龚菲琳的指控而显得窘迫,反而是游刃有余地一边收拾昨天没收拾完的行李,一边淡笑回应:“我想回来再给你们个惊喜的。” [屁!你就是把我们忘了!大学生活多姿多彩吧?有了新人忘旧人,你可以啊江夏?]嘴上得理不饶人,可龚菲琳其实早就习惯了江夏的没心没肺,这一声声讨伐的真实性彼此心照不宣。 反倒是听着龚菲琳吃醋的口吻,江夏心里一暖。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她想逃得远远的一走了之,而后来她也真的像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报上北方的大学,离开家销声匿迹了一年——她是个自私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让身边人受伤,所以一个人生活就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原本江夏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却不曾想…… [对了,你知道卢景州也要回来了吗?] 江夏一怔,悄然间一阵刺骨的酥麻从脊椎直冲大脑,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刺痛。 卢景州。 [听孙阿姨说好像是交换留学项目结束了,下周一的飞机。]龚菲琳继承了她妈妈交际花的能力,以巨大的热忱投身“人力传媒”事业,周边无论是校园秘闻还是社区八卦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诶你不是和他一个大学吗,他去留学前,你们两个异乡游子就没摩擦出点火花来?高中的时候你不是还暗恋人家?] 喉咙开始发干,江夏两指拎着耳边的手机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又焦躁地抓了抓发根,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没火花,你想多了。” 和龚菲琳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又聊了十分钟后,江夏结束了通话。 她坐在卧室的床上,窗外的蝉群合唱高低错落,接力宣告盛夏的闷热,它们不知疲倦,噪得她心烦意乱。 她需要一点能让她感到舒畅的事物。 或者,人。 江夏提溜着药箱拧开了江浔房间的门。 夏日午后的房间,没有遮蔽严实的窗帘,微风徐来,像蓝色的大海,阳光透过海面,粼粼波光在少年的脸庞游弋,正是那一抹不经意间温柔的湛蓝,点亮了少年干净的眉眼。 江浔睡着了。 彼时少年枕着作业趴在桌沿,帘缝里时不时投进一道浅浅的光,把他的发梢照得透明,空气里是雨后青草回暖的味道,耳边是知了热情的聒噪,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夏季限定。 江夏把药箱搁好,赤脚踩在不冷不热的木地板上,上了年头地板发出微微的嘎吱声,好在没有吵醒他。她倾身,目光定格在作业本的字里行间,那还是他复读用的高叁冲刺习题,最后的笔迹歪歪扭扭,末了走上邪路,一笔葬送在主人的困意下。 她忍不住泄露了一丝笑意,下一秒,就被江浔手中的圆珠笔吸引了注意力。 一只笔头是鲸鱼造型的蓝色水笔,笔身上海浪的印花已经被磨损褪了色,笔芯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根,风格跟眼前这个明朗又固执的少年毫不相干,却又毫无违和感。 她指尖碰到那只鲸鱼翘起的小尾巴,拿到眼前,按了按,咔哒。 咔哒。 “——你要买那个吗?”耳边女孩的声音像只雀跃的小黄莺,能清晰捕捉到她上扬的声线里的喜悦,“给个机会,我送你呗。” 江夏转过脸,无奈地打量龚菲琳攥着的一大把笔,各式各样,有长有短,努力彰显买家的滥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可爱。 “还是算了吧,这个我想自己买。”两人走到结账台附近。 “为什么啊?” “我拿来送人。” “送谁……”这个“谁”字还没问完,龚菲琳就收住了口。 江夏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几个和她们年龄相仿,却打扮时髦的女生进了店里。 说打扮时髦其实也没多潮,不过是把原本应该穿的高中校服绑在了私服外。头发扎成各种小辫,还做了这段时间最流行的挑染,蓝紫黄红,争奇斗艳。 那些女生一进五元店,整个店就鸦雀无声,柜台前结完账的客人光速遁走,剩下的也都是有多远绕多远,避开所有可能的目光交汇。 “有打火机吗?”女生问店主。 店主从柜台里拿了一个造型别致的打火机出来,“五块。” “那么贵?”说话的女生刘海染了一撇灰蓝,五官其实挺好看,就是长得太有进攻性,线条咄咄逼人,她倚着柜台耷下肩膀来,用一种不耐烦的态度要求:“就两块硬币,给我拿两块的。” “没有,我这都是最后一个了。”店主摇摇头,“你不行问问别家。” 刚要收起来,那女生却一手把打火机压住了,抬眼朝店内巡视了一遍,最后停在不远处的龚菲琳身上,“喂,你有零钱吗?” 龚菲琳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下,假装没听见,偏过身和江夏说话。 女生眯了迷眼:“我在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借我叁块钱。” 还挺讲道理,没直接要她付五块。 龚菲琳这才慢慢转头,按下心里的不情不愿,去掏手机。 江夏却先她一步把扫码打开了,“总共二十叁块五对吧?”店里做活动四支笔十元,加上她单买的那只,江夏一早就在心里算好了账,只听见手机利落地“滴”了一声,电脑提示音响起,江夏毫不犹豫地收起桌上的笔,拉上龚菲琳就走。 这一手来得干净利落出其不意,就连店主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她们快步走出了老远,那女生才探头喊道:“艹,我的叁块钱你没给?” 在学校一贯被人视作冰山的江夏同学,那一刻也是用一副冷冰冰的口吻回敬道—— “关我什么事啊?” 两个女生拖着怦怦的心跳一路疾走,直到小区门口龚菲琳才松开了发了汗的掌心。 江夏转头望向身后走过的路不置可否。 那个冬天风刮得脸生疼,可是她们的手是热的,脸是热的,喘息间呵出的白雾都是热的。 龚菲琳一直都知道,江夏的心…… 也是热的。 这股热乎劲儿,在叁天后的某个瞬间被打入冰窖。 学校要办元旦联欢会,选拔节目那天,江夏作为学生干部,被派出去给评委老师买奶茶。 原本这种体力活,老师们断然不会支使女同学去做,可当天男生也确实没歇着,上上下下忙着搬活动厅的桌椅,江夏就很主动地担下了去校门口取外卖的活儿,毕竟,“好学生”江夏总是有求必应,能帮老师分担一切难题。 这跟那些给老师鞍前马后打小报告的“狗腿”又是不一样的——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江夏的脸蛋很标致,一头长发恰到好处地扎成青涩的马尾,乖顺中不落呆板,只是她的眉眼和她的性子一样,都生得凉薄,平日习惯微微沉着眼,透出生人勿近的疏离。 这样一张脸孔的人,你怎么也没法把她和“狗腿子”联系到一起去,她有求必应,却也分轻重缓急,久而久之,老师们慢慢清楚,什么事交给江夏最好,什么事杀鸡焉用牛刀,所以用江浔的话来说,江夏独辟蹊径,“狗”得低调,“狗”得高端,生生“狗”出了一股高级感。 江浔最看不起姐姐明明虚荣却又装模作样的个性,也只有在家里,江夏被他激怒和他打闹的时候,才真实得像个正常人——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回到奶茶店。 那时候学校门口的奶茶店只有一家,十几平方的铺面分成了上下两层,确切来说,二层只是搭了一个台子,摆上桌椅容现喝的客人休憩。 每日即便没到放学时间,奶茶铺的生意也很好,江夏没在上课时分来过奶茶铺,不懂其中的门道,只是捂着鼻子掠过几个店外抽烟的社会青年,走进不算敞亮的店内,开始公事公办地和店员报外卖自取单号。 因为点得晚,奶茶还没完全做好,江夏站在柜台前低头看手机,身侧却突然压上了一重阴影。 “哎,是她。”她听见女生讥笑起来。 有一瞬间,身体本能地收缩起毛孔,仿佛坠入冰窖。 江夏的记性很好,这声音哪怕只听过一次也能记住,一如叁天前的嚣张跋扈。但她不可能也不想像上次那样逃跑,所以她依然自我地低头玩手机。 “还装不认识?”女生趋近她,是让人反感的距离。 江夏的呼吸放慢,心思早已不在手机上。 “林哥,就是这女的,上次耍我。”那女生对着门外嚷嚷,还描述起上次自己被江夏撇下的遭遇。 可能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绷紧了店员的神经,奶茶铺的店员很快把打包好的袋子放到江夏眼前。 江夏正要拿袋子的间隙,一只手伸过来,但她似乎早有准备,先一步抢回了它转身要走。 还是上次那几个女生,挡在她离开的通道上,门外,几个社会青年也撑场子似的站了起来。 “去河边,不然以后放学我们都来堵你。” 学校边上有条内河,尽管没什么好景色,还是修了个幽静的小公园,只是平日社区疏于打理,林木枝叶繁盛,蚊虫也多,来玩的人却往往只有小猫两叁只,久而久之,就成了处理一些不那么光彩事情的地方。 江夏不知道,反正她也不会去。 她抬头叹了口气,从面上看不出什么焦虑:“我刚才已经给老师发消息了,他们很快就会出来。” 女生顿了顿,眉头一皱:“你以为我们怕?老师算什么东西?” “最近的社区派出所在街那一头,学校门卫就有联防警铃,出警到这里只要叁分钟。” 嘴上说着不怕的她们,露出肉眼可见的迟疑,以及…… 气急败坏。 她们想着,就算收拾不了她,也不能让江夏就这么大摇大摆全身而退,可是还没等她们有什么动作,二楼的角落里先一步有了动静。 一个身影靠上栏杆,那人直起身来,支在栏杆上的右手还拎着一杯奶茶,像是刚被吵醒,声线发哑,却懒散—— “你们够了啊。” “那是我姐。” —————————————————————————— 前文离家“半年”修正为一年 04.浪花 姐弟间往往遵循一种既成的规律,当弟弟还是婴儿的时候,身为年长的那一个,姐姐会体现更多的包容,究其原因,和女孩对洋娃娃的态度没什么不同。可随着彼此之间认知差距的缩小,一种基于年龄、家庭地位差距的对立关系逐渐形成,孩子气的打打闹闹就成了家常便饭。再到后来,对两性有了模糊的概念,让他们即便是至亲血缘,也会慢慢呈现一段时期的隔阂。 江夏和江浔那时的关系,就处在尴尬期。 对江夏来说,江浔是弟弟,也是男孩——女性本来就更早熟一些,即使只比江浔大一岁,她也在高一时就意识到,那个下楼喜欢坐扶手,平时冷不丁就会突然跳出来吓她,看到好吃的老从她手里抢,下课和人满校舍追逐跑跳的小毛孩儿,跟她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长大了,高中生对初中生天然存在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自信。 ——和不屑。 更关键的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被他们藏起来的小秘密,加剧了这种变化。 所以上高中起,江夏房间的门慢慢阖上了,每每江浔不打招呼闯进来,就会挨江夏一通训,别看江浔还小,小男生也有尊严,表面对姐姐的训斥满不在乎,私下里还是会觉得被驳了面子,久而久之就不再去了,甚至为了表示抗议,也学会了关门宣泄自己的小情绪,于是江家姐弟从此东西割据,自立为王。 针锋相对的毛病开始恶化,具体表现从家里一直衍生到了学校,因为初高中分处不同方向,两姐弟出家门就各奔东西,交流的机会仅限于每天早晚两顿饭,偶尔周末全家游,而这样的关系,从江夏高一,一直维持到了高二。 说来也很奇怪,江浔平日散漫惯了,初升高的时候却是突然铆了一股劲,抓到了江夏所在的市重点高中招生的尾巴,这一下励志得!连爸妈都差点以为录取通知发错了地方,打了几通电话才缓过神来。那段时间是江浔人生的高光时刻,他在家中的地位产生了质变,甚至给人以力压江夏的错觉,一度让江夏有了危机感。 所以说……只是错觉。 因为很快,江浔又回到了老样子,解除了危机警报的江夏舒了一口气。 江浔就是江浔,她的弟弟,她还能不知道么? “你真的不要我帮你拿?” 从校门口到体育馆前的那段路,江夏一个人提着四杯奶茶的袋子走在前面,脑后的马尾跟着她脚步有力的节奏一摇一晃,像个冷面归来的女王,踩在复仇的荆棘上火力全开。 可惜身后跟着的不是骑士,是一脸懒散的猫。 “不要。”江夏的声音平直得仿佛心电监护仪上死者的心率线。 江浔没再接话,依然跟着她往体育馆走。 江夏蓦地停住了,侧过身盯着他。 那是冬日的午后,阳光煦暖。少年穿着大一码的校服运动衫,襟口没什么规矩地敞着,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半截小臂前端藏进松垮垮的裤袋,手里奶茶的吸管被他咬在嘴里。因为她的视线,江浔原本仍在漫无目打量的眼抬起来,西斜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十六岁少年的五官线条干净利落,明朗而坦荡,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修饰,哪怕就站在那里不说话,整个世界都会跟着他发光。 江浔。 ……她的弟弟,忽然之间,好像真的不认识了。 奶茶顺着少年的喉间滚落下去,他被她看得发毛,舌头顶了顶腮,皱眉:“你自己说不要帮忙的啊,过期不候。” “你拼死拼活考进市重点——”江夏深呼吸,按捺下前一刻脑中脱离掌控的躁动情绪,语调平静,“就是为了逃课和那些人鬼混?” 江浔愣了愣,不反驳,只是目光沉下来。 “好玩吗?”她没有放过他。 冬天的风随夕照拂过发梢,江浔的奶茶也跟着冷了。 “……好玩啊。”他耸耸肩,口袋里的手收得更严实了,左手的指腹在奶茶杯壁下意识摩挲。 江夏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窜上了头,想也不想就转身走开,因为走得太急,还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学长,学长扶住她,第一时间倾身接过了她手里的奶茶。 “没事吧?陈老师怕你不好拿东西,就让我出来了。” 那声音低沉悦耳,和江浔那股子不着调的慵懒劲不一样。 “对不起,你……”她知道他。 “哦,高叁一班,卢景州。”他笑。 那一天,江浔远远望着两人消失在体育馆门后,半晌才收拾起脸上的固执,撇了撇唇。 好玩吗? “……你以为我想拼死拼活么。” 他自言自语,随手把半杯冰冷的奶茶,抛进了垃圾桶。 江浔是江夏开启高中暗恋生涯的见证人。 江夏高二才加入学生会的宣传部,而卢景州是高叁即将退位的学生会副主席——其实之前她多少也见过他几次,不过两人没什么交集。卢景州可谓沂海叁中的风云人物,从外貌到性格都很出挑,高中时女生的审美还很一致,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不少,很不幸,江夏也逃不过这肤浅的命运。 江夏坚持自己喜欢他的理由比别人更深刻一些,大概是由于那一次文学社在图书馆办的读诗会。 卢景州上台之前,江夏几乎要被那些无病呻吟的矫情折磨得昏昏欲睡,可是他一个人,一本书,就力挽狂澜挽救了叁中文学界的半壁江山。 爱把你收拢来, 像一束束谷物。 他舂打你使你赤裸。 他筛分你使你脱壳。 他磨碾你直至洁白。 他揉搓你直至柔韧。 ——江夏到现在还记得,那是纪伯伦的《论爱》。 其实江夏是个对诗歌毫不敏感的木头,她会的从来都只是语文的阅读理解和数学的正弦定理,所有课本上有的知识,江夏充分掌握,所有课本以外的东西,江夏也分不出半点热情。她的宗旨很简单,读书、考试、挨夸,反反复复如此循环。而卢景州的出现,打破了江夏单纯的循环链,让女孩在心里那么一小块地方,多了点不一样的期待。 那之后一段时间,江夏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卢景州身上,以至于她忽略了和江浔之间尚未解开的结。 她是个很自私的人,一直如是。 直到那天她被班导找去办公室,身边还坐着高一六班的班主任。 “高一的江浔是你弟弟吧?” “嗯。” “你回家和爸妈好好说一下,让他们多给你弟弟做做工作,来叁中读书就应该正儿八经地读,哪有天天上课翘课早退的道理?你这么上进,应该多给他一点正向的引导。” 江夏还记得自己当时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乖巧地回复:“好的,老师。” 其实那时候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嗤之以鼻。 离开办公室的一瞬间,江夏的神情变得漠然。她抱着老师让她带回教室的小考试卷,每走一步都停顿得很清晰,仿佛一脚踩下去,能泛起一圈涟漪。 她只是在思考。 那些不明真相的老师,居然真的以为她很上进。 还要她给弟弟正向的引导? 被动地执行自己唯一会做的事并不是什么很伟大的能力——对于江夏而言,她唯一会做的就是念书。这不代表她真的爱念书,她只是不知道除了功课和考试,还有什么能值得她去做。可能是因为对念书本身她也没有多少热情,所以成绩虽然漂亮,但也不到数一数二的地步。江夏很聪明,很多东西基本上看过两叁遍就能学会,同理也因此对什么都兴趣缺缺。这是一个让人羡慕嫉妒恨得牙痒痒的理由,没有身在其中的人永远不会了解,仿佛她对整个世界都患了性冷感的病。 她也没有刻意给自己营造一个“冰山”的人设,她只是懒。懒得合群,懒得应付,懒得和人打交道。但人的观念就是这样,如果有人站在圈子之外特立独行,那有问题的就会是那个人。 可笑的是没有人会对她提出质疑,只要她会念书,就一定是个“上进”的好学生。 啊。 自顾不暇的人,要怎么给人正向的引导? 还是校门口的奶茶店。 陪龚菲琳来买奶茶江夏兀自延续着这个无解的思考题。 大概是因为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太令人记忆犹新,一进门店员就认出了她,还安慰她今天那些混混不在,她不用担心,这八卦的苗头差点让龚菲琳开始查户口本,很快又被江夏打了个马虎眼唬弄过去了。 等待奶茶出餐的间隙,江夏随口问道:“我弟弟和那些人很熟吗?经常翘课和他们出去?” 毕竟那天江浔说了之后,那些混混就再也没在她面前出现过,说好的堵门也无疾而终。 店员忙着手上的活儿,“其实那些人是跟我们老板熟啦,但是我们老板很照顾江浔,所以那些人也就卖他个面子。” “那……那天他来……” “平时他来就是找我们老板的,正好老板那天有事耽搁了,他就等了一段时间。” 果然很多事情,眼见不一定为实。 江夏回忆起那日江浔说的话,这一刻突然间对自己生出了一股厌恶的情绪。 当她觉得别人自以为是地了解自己时,其实她也没能逃脱这种俗人的恶习。 大家都是俗人,谁看不起谁呢? 然而,逃课这件事,江浔洗不白。 没两天,最后一节自习课,江夏正要送作业回办公室,从走廊上再次发现了江浔离开的背影。 因为还没到下课时间,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浔走出校门口,可是在她从教员办公室一进一出的那五分钟里,他又折返回来,这一次没有回教学楼,而是走进了体育馆。 江浔这小子,逃课不回家也不出校外,为什么会去那里? 面对江浔的时候,江夏多少还是有一些不同。 毕竟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姐弟,她不需要江浔的夸奖,不需要迎合江浔的喜好,不需要做一个“上进”的好学生,甚至某些时候对江浔来说,她连姐姐都不是,她就是江夏本人。 这是一种很放松的状态,在这个世界上,你很难找到一个人可以放下所有的芥蒂在他面前表露自己,哪怕是恋人都不能。父母?父母对你有期待,你是他们的“孩子”,这是一种不对等的关系,而兄弟姐妹就像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你”。不符合他期望也没关系,因为他本来就不要求你应该是什么样子,惹他生气也没关系,反正到最后你们也会和好,就像人们最后都会原谅自己。 如果不是“那件事”……江夏觉得,他们的关系不会像今天这样疏离。 对于江浔逃课,江夏并没有干涉太多,就偶尔提醒过他几句。她不是对江浔不管不问,只是换位思考,如果她是江浔,也肯定不喜欢被姐姐多管闲事。 显然,她的提醒收效甚微,不然今天也不会抓到江浔的现行。 抱着碰碰运气的态度,放学后,江夏去了体育馆。 叁中的体育馆分为两层,两层是分别独立的入口,上层是礼堂和活动中心,下层是室内体育馆和一个特定时间会外包给别人对外营业的游泳馆,而江浔去的,就是下层。 阴天,无人的体育馆一楼并没有开灯,门内光线昏昧,入口还有一面巨大的镜子,江夏透过玻璃门看向晦暗的门厅,那里沉得像是陷入了黑洞里,压抑、冰冷,还有镜子里影影绰绰的,她扭曲的身影,氛围堪比恐怖电影里风雨欲来的前兆。 说一点都不怕肯定是逞强,但也不可能再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江夏推了推玻璃门,发现门没有锁。 她轻吐了一口气,走进那片阴影里。 左侧的通道是室内体育馆,但门锁了,昏暗中江夏不敢走得更深,干脆退回了门厅,又去了右边。 一样光线微弱的通道,但她隐约听见水流声从游泳馆传来。 有一瞬间她不知道应该觉得放松还是害怕。 游泳馆这一侧通道的大门,在平日不上课的时候,应该是反锁的,可是今天却打开了,水流声就是从这门内传来,江夏走到门边往里观察—— 游泳馆尽头有一排巨大的落地窗,下午六点,残余的白日天光从那倾泻下来,给这个幽暗的空间平添了几分光亮。偌大的泳池中央,一道迅疾的白色浪花飞快前行,从泳池的一头游向另一头,它是那样安静,安静到更远处的水面静如处子,只见粼粼波光,又是那样汹猛,汹猛到它拖曳的浪花在身后化作一道白焰似地尾巴。 冬日的傍晚。空旷的泳池。轻盈的水浪。涌动的声音。消毒水的味道。 江夏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出了神。 那一刻她仿佛沉浸在良夜的碧蓝之海,光与暗都投射在少年身上,世界的冷静与热烈达成和解,劈波斩浪,扑面而来,无意间掀翻了她的山海。 05.昏昧 水流充斥耳膜的声音沉闷而舒缓,当身体浸入水下被温柔的液体的包容,如置身胚胎清晰感受水流抚过四肢百骸,而每一次与水剥离和拥抱,都仿佛是一次新生的涤濯。 他喜欢这样的仪式。 生命无法选择自己的物种、性别、出生的环境,但水中是另一个世界,而他也仿佛成了另一个全新的生命,在这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问题需要思考,没有既定的目标和生活轨道,他只需要一直前游,累了就停下来让自己浮在水面上,而水会毫无怨言亦不知疲倦地做他永远的依托。 游泳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江浔从湛蓝色水面返回现实的时候,模糊的视线尽头,隐隐显现一个熟悉的轮廓。 水滴顺着颔角的线条、鼻梁的弧度滑落,他深呼了一口气甩了甩脑袋,水花四散飞溅。 “江浔!”耳边传来少女的轻叱。 等他完完全全睁开眼,泳池边的岸上,蹲着一个人,脸上还挂着水珠,满脸不悦。 江夏就蹲在跳台旁环着双腿,整个人仿佛蜷成了一团在打量他。即使依然是一张老大不爽的脸,可这一刻却给人一种错觉,高高在上的江夏女王少有地露出了邻家小女的姿态,尤其几颗水滴沿着少女的脸颊慢慢落下,恍惚间更有我见犹怜的韵味。 “……姐姐?” 江夏打量着水中那个目光茫然的少年,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滴:“你什么时候学的游泳?” 江浔:“初中毕业的暑假。” 是他们关系慢慢变僵的时候。 江夏的眼神游离了片刻,见江浔还在水里泡着,忍不住提醒他:“不冷吗?” 江浔摇头。 “白痴,我是叫你回家。”江夏扶额,也只有在江浔面前,她从来不用斟酌遣词造句,“你偷偷用游泳馆,被发现了肯定要被处分的——等一下,你不会撬锁了吧?” “我在你眼里不是跟人鬼混就是偷鸡摸狗吗?”头发上湿淋淋的水滴一直打落在睫毛上,江浔甩了几次也不顶用,索性往上一撩都扒到脑后,只一眼,少年便从那只山间云月的鹿,成了野性难驯的兽,此刻这只受伤的小兽正由下而上抬着眸,直勾勾盯着她。 江夏抿唇:“那你怎么进来的。”她没有回答江浔,把话题带回去。 “和明哥拿的钥匙。” 江夏偏头,示意他继续解释。 “门口奶茶铺的老板,我同学的哥哥。”浅水区的高度让江浔露了大半截身子在空气里,他从初叁开始就长得飞快,平时高高瘦瘦,江夏竟然也没发现,他多少是有些肌理线条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水里泡得时间长了的关系,江浔的皮肤白得发光。 “他为什么……” 知道她刨根问底的性子,江浔早一步就接了她的话头:“学校游泳馆对外的承包人是他。” 江夏沉默了半晌,像是在消化整件事,然后求证:“那你每次翘课早退,都是来这里游泳?” 江浔撇开目光,“嗯。” “懂了。”江夏弯下身,用手拨拉了一把泳池的水,“其实你要是真的喜欢游泳,大可以下课或者周末来,没必要占用上课的时间,下一次老师可能就真叫家长了。”呼,好冷。 “承包是有时间段的,学校也不赞成私用,我只能在还有光线的时候游几圈。周末的时候这里要对外营业,人太多。” 所以,江夏一路进来的时候,体育馆都没开灯。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抬头看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外,阴霾的冬日,阳光落得很快,此刻几乎已经沉入了夜色里,只是还未完全沦陷,那大概是一种蓝得发灰,或者灰得发蓝的颜色,明明没有光,却又撑起了几分亮,而除此之外的所有颜色,都成了画布上的黑。 几只飞鸟的轮廓在远处校舍屋顶蹦跳,随即振翅飞向了窗户这块画布之外的世界。 “那你游吧。”江夏也没回头,说。 她没听见江浔回应。 “看你半天也不上来,就是还想再游几圈不是吗?”江夏侧目瞥了他一眼,半靠在跳台边坐了下来,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天再黑一些我们就走。”话末,她就听见一阵水声,江浔已经钻入水里不见了。 江夏有些气馁,甚至开始怀疑江浔回应她时已经迫不及待想让她别打扰自己。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她不会游泳,而且怕水。 生平头一次,却觉得,这冬日安谧的游泳馆,是一个好地方。 而且……目光眺望向泳池那一头拨起的浪花——她竟然有点羡慕。 什么时候她也能像这样,有一件想要去做的事情能让她这样努力,并愿意为此不顾别人的眼光,那时候她大概就能体会到,现在的江浔,为什么看起来不一样了吧? 难驯的兽应该奔跑在森林里,自由的鸟应该翱翔在天空里,巨大的鲸应该遨游在海洋里。 万物生长,各安天命。 其实也没过多久,天几乎全黑了下来。 黑暗中的泳池水仿佛深渊,从深渊里有东西往上爬,江夏不由得往后了两步,心跳得很快。 “走了。”那是江浔说。 “你等一下。”江夏叫住他,下一秒江浔兜头被人盖住了——是他放在跳台上的浴巾。 他听见被浴巾隔开的另一端,江夏的声音安安静静的,“现在是冬天,不擦干一些会着凉。” 女孩的手在他脑袋上肆意蹂躏,也不知是真心体贴还是借机泄愤,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过了这么久,他们两个姐弟,重新站到了一起。 昏暗里,连泳池的水声都不再,只有两人的呼吸距离不过寸许。 他捉住了她的手腕,动作停止。 浴巾落到了肩头,窗外那片靛蓝的夜色依稀勾勒出少年的侧脸,干净利落,一片冷冽沉静的蓝,好像他是住在遥远星河之外的另一种文明,来到地球上不过是宇宙的恩赐。 “好了吧,姐姐。” 他放开她,声音倦懒。 江夏想看清楚他什么表情,可他偏过头,抬手以食指轻蹭过鼻尖,避开了她目光的直视。 江浔的下巴,喉结,然后是,锁骨。 呼吸间,胸腔起伏。 “我去换衣服。” 江夏看着他转身往更衣室走去,有一瞬间,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江夏的脑海里闪现,被她刻意忽略的小秘密,又随着这一刻的心跳蹦出了尘封的盒子。那是下意识的嫌恶、抵抗、自责,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到一起变成一团难解的结,被她丢进角落,只希望永远不要再拿回来。可是伴随着的还有愉悦、热情、亢奋,荷尔蒙作祟的欲望,甚至还有她怎么都不想承认的那一点,懵懵懂懂的心悸。 黑暗是罪恶的保护色,人心是欲壑难填的无底洞。 就一次也好,只是今天就好。 “江浔。”她听见昏昧的蓝色里,自己开口喑哑却清晰,说了那句注定又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话。 少年定住了脚步,像是被什么刺激压抑得难受,呼吸顿了一秒,皱起的眉又很快舒展开,回到那副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懒散劲,“你还真的是想什么是什么,我懒得——” 手腕忽然被人抓紧一拽,他被迫转回身,对上江夏的目光。 那眼神他太熟悉了。 父母同学眼里的姐姐,是个心无旁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遇事波澜不起。 可是在他面前的姐姐不是,高傲自大,爱慕虚荣,还总是仗着自己姐姐的身份对他颐气指使。 这样的姐姐,真的是……讨厌。 他讨厌她。 讨厌她说风就是雨,讨厌她每次都胜券在握自以为是的样子。 第一次是她,第二次是她……每一次都是她。 “姐姐……”他刻意轻着嗓,把这一声叫得温驯,一双明朗的眸子微抬望进江夏的眼里。 “亲姐弟,不可以接吻。” “是不可以。”江夏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猛地拉近了江浔肩颈的浴巾,把他拽进自己的旋涡。 “但今晚没人看见。” 嘴唇覆了上去。 ———————————————————— 猜猜姐姐说了句什么? 06.接吻 少年的世界一瞬被黑暗裹挟,他微睁开眼,嘴唇相触的温度灼热软绵,一如过去的每一次。 学校的路灯在天色暗沉到临界时终于亮了,不过路灯在拐角,从拐角到游泳馆之间种着一棵长了十年的香樟树,到了这南方的冬季也仍然郁郁葱葱。香樟叶在冬夜的风中摇曳,挡住了大部分路灯投来的光线,但细碎的光芒,多少还是透过落地窗的菱格洒了一地。 也落在姐姐的侧颜。 江浔眼中是她扑扇的睫,不是这么近的距离,很少会注意到线条清淡如江夏,也有一对卷翘勾人的睫毛,光点落在眼角眉梢,仿佛金粉点缀,生出了几分妖娆。 是冷着脸也能勾人的女妖。 他的姐姐。 江夏的唇偎在他唇间,轻轻啄吻,像是怕他抗拒,每一毫游移都小心翼翼。 可是早在今天之前的无数次,他就已经被她同样的招数克制得画地为牢,结果到最后先一步退缩的人却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是她一贯雷厉风行的步调。 大概不满他太过僵硬不够配合,江夏抬手捧上弟弟的脸,原本江浔微凉的唇在她一次次试探的触碰间,渐渐生出了暖意,也多了几分昏暗里辨不清的红润。她退开了一些,少女呼吸呵出的热气仿佛烟圈,淡淡白雾给这个还身处冬寒里的可怜猎物下了蛊。江夏掀开眼帘对上弟弟的目光,方寸的距离四目相对,女孩漂亮的眼睛糅进了夜色与灯辉,像蘸了蜜般清甜发亮,一击即中,任人严防死守依然溃不成军。 然而江浔眨了眨发涩的眼,目光却还是固执地锁着她,像是闭上就会认输,就会沦为手下败将,他紧绷着唇线,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抵死不从。 “阿浔……”她把持着浴巾的两侧,挪了挪步子,将他抵上了脚边的跳台,直到他无路可退不得不坐下,她才居高临下又吻上他的唇,低声问:“阿浔,我可以伸进去吗?” 他想也不想:“……不可以。” 姐姐又是这样,又是用最礼貌的涵养问最糟糕的问题。 “好。”她对这个回答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平静地应和。 然后自然地压低头,舌尖抵着他的唇缝,不容分说地探了进去。 冬泳后的寒意已经逐渐被时间唤醒,全身上下每一处的感官知觉因为瑟缩的四肢百骸而放大,此刻任何能带来温暖的接触都尤为清晰,江浔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 馆中空旷寂静,有湿润的舌头在口腔里搅动。 黏腻的唾液交换声。 距离太近而断断续续的呼吸。 声音轻悄地打破了这寂夜,她的舌头探进他口中,轻轻刷过他的舌尖,像是绒羽搔挠掌心,每一下都停顿在心跳的卡点上。 她熟悉这个吻的味道,和江浔这个人一样,那是清淡的柑橘,乍开始微微发涩,可能还带点苦,后味却是只有细细品尝才能察觉的甜香,回甘自然的甜。有一阵子她对这个味道上了瘾,看到江浔就忍不住想吻他,总要去回味那个只有她才懂得的味道,直到有天差点被爸爸发现,她才慢慢学会收敛。 亲姐弟是不可以接吻的,后来那些事,当然也不允许。 “唔……” 可明明也说了不允许,现在的她却吻得认真。江浔有着他作为弟弟的倔强,以一动不动抵抗她挑逗似地拨弄,奈何这个吻太久,她捧着他的下颔不让他闪躲,他扶着她的双臂不让她再靠近,一来二去倒像是拥抱在一起,缺氧的呼吸终于还是错乱了,那原本僵持不下的舌也还是迎着她慢慢交缠翻搅起来,然后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动情,到最后唇舌交融到化不开,好不容易才拉开一指距离,彼此交颈而靠,垂首抵在对方的颈窝粗重喘息。 “……姐姐……”喘息的间隙他开口。 江夏偏头伸出拇指,抹去他嘴角残余的银丝,小声说:“怎么了?” “我说的是……”他努力让自己平复下呼吸的节奏,“不可以。” “知道的。”江夏从容回应,“我也说了‘好’。” 江浔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所以这个“好”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 江夏还靠在他肩窝,见他兴师问罪地盯着自己,却发散了注意力瞥见他眼角的水滴,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游泳余留的池水,还是被自己逼急应激的泪珠子,这么一想,就忍不住突然笑了起来。 平日里不怎么笑的人,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美好,眼眸弯弯一抿,两道月牙弯儿,明眸皓齿倏忽间就把她平时冷淡的线条柔和了不少。 江浔那口气也瞬间没了。 岂止是没了,感觉化成了别东西,在心口上左右横跳。 “不要哭,姐姐不是欺负你。”江夏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我就是想了。” 啧,强盗逻辑,毫无诚意。 “每次都这样。”江浔偏过头,抬起的手背按在唇上反复摩擦,像是要把刚才那个吻给擦除掉,眼里又忿又恼的情绪涌上来,倔着一张脸不肯看她,“每次都……”咕哝。 江夏想收起之前那些对江浔孩子气的负面评价,其实有些时候……明明很可爱不是吗? “被姐姐吻觉得很讨厌吧?”她不想放任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悬崖勒马式地自嘲。 江浔直起身,依旧撇开目光,任凭江夏枕着自己的肩,只是手却举到她脑袋旁,良久盖下来遮住她的眼,不想让她继续那样直直望着自己,也不想让她窥视自己的情绪,声线放低:“对,很讨厌。” 她正想说什么,远处游泳馆的门外,忽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江夏飞快起身,下一秒反而被一把拉进了角落的柱子后。 两个人僵硬地立在黑暗中,这一次江浔反客为主,把姐姐压在她身前。 “我们……” “嘘。”江浔比了个食指作噤声的姿势。 江夏不知怎么又跑偏了念头,脑海里想的是,什么时候弟弟的手指都已经这么长了。 “是保安。”江浔低头在她耳边用气声说,“我不能让学校发现,这样明哥要被罚钱。” 知道了。 可你对着我的耳朵呵气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江夏被困在他臂弯里脸颊微微发热,满身萦绕的都是他消毒水的味道,抬手一抵就是他结实的胸膛,这才想起他一直还披着浴巾,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单薄还是湿漉漉的泳裤,又不由地往下望去。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 江浔却仿佛捕捉到了她的一举一动,搁在她头顶的手握了握拳,忍耐道:“别看了姐姐。” 江夏抬起下巴和他对上视线。 这时分游泳馆的大门被人打开,保安的强光手电筒远远地往里扫进来。 “……那……”她悄声细语问:“那……什么了吗?” 身边就是来来去去的手电光线,她竟还有余力想其他。 “有人吗——有没有人在里面?”保安在门那边问。 江浔闭上眼,轻呼了一口气。 然后靠上姐姐柔软的身体。 鼻音一声轻轻的“嗯?”像是质询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 江夏倏地低下脑袋,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哦”。 保安的脚步走近了泳池旁,手电光线从东到西游弋。 下腹突兀的硬度即使隔着一层冬装的校裤,江夏也能清楚描摹出那个形状,只是这样想着,喉咙就有些发干。 想到很多事,想到很多之前被努力封存的记忆,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纵横在这个安静的游泳馆,怦咚怦咚欢快不停,怎么劝都不听。 江浔好像意识到了。 “他过来怎么办?”江夏匆忙找了个话头。 江夏感觉到他拉紧身上的浴巾,把自己也包在了里面,这样相互偎贴的两具身体,就好像融成了一体,而她的心跳也一下下清晰地印上了他的,清晰可辨。 “有点冷。”少年的声音欲盖弥彰。 保安最终放弃了往更深处逡巡,反身走出了游泳馆大门。 砰,关上。 江夏还在出神,猛然下巴上多了一分力道,继而有什么堵了上来。 略微尖锐的虎牙咬住了她的唇角,一阵刺痛。 “唔!”血腥味。 江夏往后就是柱子再没有别的空间,一吸气倒是把下身挺了出去,两人紧贴的下体因为陡然间的贴近蹭得愈加紧密,明明隔着校服,他却将她抵在柱子上倏然一挺身,那一下又快又狠,江夏一声嘤咛,只觉得那一刻有一股温热的清液,小意地从身下流出。 “姐姐……”江浔压紧了她,那原本咬破了她唇瓣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他伸出舌尖轻轻卷走她唇角的血滴,像是受伤的小兽舔舐伤口,柔软地探进她口中更深处,他放下了满腔凶煞,缠着她撒娇不放,她下意识抬手抱紧他,舌与舌之间重新翻搅在一起,唇齿黏连。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两人再次陷入急促的喘息透不过气,才慢慢放开。 “姐姐。” 半晌,少年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挫败地。 “被弟弟吻……” 执着地。 “很讨厌吧?” 如果没有那一天。 这一切畸形的关系都不会开始。 ———————————————————————— 姐姐之前说的是—— “江浔,我想接吻了。” 收藏和评论是动力哦,好歹现在还是免费的对吧? 打滚ing. 07.代入 时钟嘀嗒嘀嗒马上就要走到12点。 赶在新年的钟声敲响前,手机屏幕里的小电影也已经铺展开了它的剧情线。 哦,算了,鬼扯的剧情线。 小电影的路数嘛,一般就是一个长得让你感慨“上帝造人的时候一不小心有点放飞自我”的男主,在强大主角光环的加持下,迫使你再度感慨“大兄弟你何德何能”的套路。其实说白一些,这种安排是为了让大多数观影者容易有代入感,但江夏不自觉看了眼身边弟弟的脸,反而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看这种东西时真的会有代入感吗”的疑惑上。 姐弟俩各自戴着一只耳机,并排坐在床上盯着手机里的小屏幕,左边是窗外时不时响起的烟花声,右边是房门外春晚主持字正腔圆的诗朗诵,即便夹在这样干扰性极强的环境中间,耳机里暧昧的日语对白还是非常突兀。 刚开始的场景发生在放学后的教室,故事的男主是一个长得有点着急的高中生,因为成绩不佳被老师留堂,老师看男主软弱可欺,就开始对他上下其手—— “这么丑的男生老师图什么?”江夏拧眉。 “图钱。”江浔淡定。 “?” “下海都为了钱。” “……”这么一想也有道理。 再然后老师刻意勾引,一弯腰原本就漏了半个胸的大v领露出内衣的蕾丝花边,齐逼小短裙随着她一坐上课桌就撩到了小腹,戏里暧昧气氛逐渐升温,戏外沉默衍生的尴尬也是。 不行,要说点什么。 江夏:“学校老师要是上课穿成这样,铁定要被扣工资。” 江浔:“她的裙子质量挺好。” 江夏:“黑内裤配白裙子合理吗?” 两人面上镇定如初,淡然吐槽的步调如出一辙,仿佛看的是什么18点档民生新闻。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堪堪照亮床头的角落,床尾两个人一半还隐没在阴影里,只有两张相似的脸,被手机屏幕映照出浅浅的灰白色——像两具莫得感情的鉴黄机器。 然而剧情很快进展到让两个人已经无暇吐槽的地步,吐槽接力小组的凝聚力随着两人平生第一次在异性面前,目睹另一个异性性器官的写实画面崩溃瓦解。十五六的两个半大的孩子,不知要如何缓解身心受到的无码冲击,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江夏甚至觉得弟弟支起手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但你要说不好奇吧,也不可能。 女老师的胸确实大,男学生的阳具也真的丑。 那东西……就是……男生的…… 江夏不禁眉头紧蹙。 老实说,有点恶心。 她偷偷斜睨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江浔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直直盯着面前的屏幕,倒是——那耳根子是红了么? 这个发现突然之间让她找到了制高点,革命战友并排走,尴尬的路上手牵手,只要她不尴尬,那尴尬的就一定是他。 “——你说这时候她要是一口咬下去是不是就全剧终了?”江夏笑起来。 这次江浔什么都没说,就是偏头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丢给她一个“就你话多”的嫌弃眼神。 他居然还敢瞪他姐。 江夏收起脸上敷衍的笑容,直戳戳伸出两指,拈住江浔的耳垂——果然是热烫的。这么一想,明明害臊得面红耳赤还装老成,她就下意识捏着他耳朵上的这块软肉左右捻起来,反正也不痛,只是教训的意味十足。 但江夏不知道,耳朵,是很多人的敏感带。 江浔本来在自己姐姐面前强行阅片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其实注意力也没放在手机上,反而是身边时不时肩膀的摩擦,透过睡衣纯棉的布料传过来,就好像随时要摩擦起火。他提防着不停往反方向躲避,那灼人的热度却随着姐姐的碰触紧追不放,偏偏耳机里正响起女优的呻吟,下一秒他却被人捏住了耳朵。 一瞬间电流从耳垂过电至全身,连血液都不受控制地往一个方向汇聚,江浔打了个激灵,猛地转头:“你、你干嘛?!” “你脸红了。”江夏好整以暇,刻意忽视耳机里传来的嗯嗯啊咿。 “我没有!”随着女孩纤指捻动,耳根的酥麻感如浪潮一波波涌来,江浔说话的语调都乱了:“你放手!” 江夏发现了比手机小电影还有意思的事,哪能说放就放,反而抿唇逗起他,残忍得像个冷面杀手:“没有?没有耳朵这么烫?” 江浔本来就长了一张少年感满满的脸孔,就算平日里再怎么装恶犬也掩盖不住面容上的明朗正气,此刻一双眼睛里的光化成了盛夏池塘通透到底的水,温温凉凉,又干干净净,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搅乱它。 他也确实乱了,乱得厉害。 两手胡乱挥舞一通,挥开她的戏弄,也打掉了右耳的耳机。 耳机里的声音离开耳道的包容,于是堂而皇之地,兴致盎然地,在两人之间扬起。 自己听是一回事,摆面上一起听又是另一回事。虽然这声音连窗口噼啪的烟花声都抢不过,却还是让姐弟俩慌得一批,生怕门外的父母察觉冲进房间。 两人电光石火间对视了一眼,江夏迅速捡起耳机,江浔飞快接过塞入,配合天衣无缝,好像谁也都忘记了,明明还有停止播放这个选择项。 这下谁也不敢作妖,规规矩矩坐好,重新把目光投向刚才手机那方寸屏幕。 “要不不看了。” “你果然是害臊。” “你有病?我说了没有。” “没事,姐姐懂,那就不看了。” “……” “不是说不看了?” “其实你拼命搞事是因为自己不敢看对吧?” “不就是生物课?我又不是没上过。” 可是接下来的画面生物课真的没上过。 漫画和小说出现的情节,和真人总归是不同,那些唯美的定格分镜、优美语句修饰描绘的画面,一旦付诸实践,又显得那么赤裸裸,各种意义上的“赤裸裸”。 两个愣头青其实谁也有没有过阅片无数的经验,只短短几分钟,已经被震慑得哑口无言。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应该要不好意思,视线集中在屏幕里的互动上,大脑却自动自发分析每个动作可能带来的感官体验,并如实诚恳地反馈给了身体。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觉得很脏,甚至觉得很恶心,可她的身体不觉得,会不由自主地期待,会主动幻象下一步,会代入角色想象如果那只手落在自己的胸,如果那舌头舔过的是自己的阴蒂……一边觉得糟糕一边又按捺不住地兴奋,那真的是痛并快乐着。 江夏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深怕被身边的江浔听出什么不一样。 可是江浔出奇得安静,连嘴角都不曾有半点平直变化,如果不是因为瞳仁还能反射出屏幕的光点,江夏甚至都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剧情马上就要到两个角色至关重要的插入时刻,想打断的江夏突然开口:“江浔……” “啊。”身边的少年耸然一惊,原本放在手机上的指尖一不小心推动了进度条,这下该有的“突破”消失无踪,画面一转男主已经从学校回到家。 江夏瞥了惊魂未定的江浔一眼:“胆小鬼。”原来刚才的若无其事都是演技。 江浔轻咳了两声:“是你突然说话。” “哦。”江夏并没有打算继续揶揄他,毕竟自己现在的状态也不算最优解。 还好,关键一幕跳过了。 两人到此刻算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作茧自缚,尴尬的气氛在房间中蔓延,谁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倒是给了耳机最大的发挥空间,唰唰的水声伴随着少女的轻喘钻进耳朵,而声音来源于男主家的浴室…… 是不是应该叫江浔别播了?江夏心想。 此时的江浔其实想法也一样,手指在屏幕上时不时轻点按出进度条,可是江夏没说话,他停下来就是他怂——真要让他一个人看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然而谁能当着自己亲姐的面看小黄片还没有一点心理障碍? 镜头推进到浴室门口,男主从没有关严实的门缝里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一边冲洗一边自慰的女优。 [お姉さん?(姐姐?)] …… …… 很好,这部片子的质量是没的说,不单从头到尾有严谨的日语字幕还配上了中文翻译,对白一出,俩人的身子明显都僵硬成了木头,连原本刻意保持的一指距离也不知不觉间碰到了一起。 镜头开始大力刻画“姐姐”的自慰细节,配上女优夸张的娇喘,和男主藏匿于门外越发急促的呼吸,整个场面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对视,像是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依然面无表情依然满不在乎,可即使不看屏幕,耳机里一声声“姐姐”还是让姐弟一脸狼狈。 “有点过。” “嗯。” “你选的片?” “不是,郭杰发给我的。” 于是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殷切,殷切希望对方叫停。 偏偏谁也没说。 屏幕里姐姐似乎已经发现了弟弟窥视,情欲上头的她甚至张大了腿让对方看个一清二楚,这一来偷窥成了被勾引,男主角干脆也肆无忌惮了掏出了性器对着姐姐开始打飞机。 江浔听到剧情发生了变化,下意识偏头,而江夏冷着脸一抬手挡住了弟弟的眼睛,“跳过。” 不,其实,她想说的是,停。 江浔被蒙着眼,手指虽然停在屏幕上但也只能凭着肌肉记忆去点按键,结果这么一点,确实也就跳过了,节奏直接快进到了小电影中的两姐弟已经搞到了一起。 耳机里男主一口一声“姐姐”没有停下来过,粗大的肉棒已经以后入的方式插进了姐姐小穴,噗嗤噗嗤的水沫声伴随为爱鼓掌的啪啪声一下子信息爆炸,充斥着两人的听觉。 江夏盯着屏幕里的活塞运动出神了。 虽然人家说av女优不需要演技,但那位小姐姐看起来确实乐在其中,男主角捧着她的臀部一下下把她顶到浴缸边缘,每抽插一次就叫一声“姐姐”,而她则晃动着胸部咬着唇高声呻吟。 他不是你弟弟吗……你、你就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江夏的大脑真的被残存的酒精和听觉视觉的双重冲击搅成了一团浆糊,竟然傻到了在av小电影里找叁观。 “……姐姐。” 一声近在咫尺的“姐姐”把她从恍惚间拉了回来。 和电影里男主人公暴露年龄的声线比起来,耳边那一声“姐姐”才是实打实少年的声音,温和的少年嗓音,介于冷静与热情之间,又有着少年的莽撞纯粹。 “我看不见了。”江浔被遮着眼,在她手心之下,微翘的唇峰逆着光被点亮,随着说话一开一合。 江夏收回注视的目光,掌心还能清楚感觉到江浔皮肤的温度,在这个冬天的夜晚里,暖得她发慌,她不得不沉下音调,波澜不起地道:“那就别看。” 他突然发笑:“你想一个人吃独食?” “……”江夏蓦地抽回手,“关掉。” 这下轮到江浔不干了:“你自己看爽了就让我关……要不你先出去。”他还什么都没看到。 “江浔——” 与此同时,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窗外噼里啪啦是鞭炮烟花的轰鸣,火树银花照亮天际。小电影的场景不知何时从浴室切换到了卧房,镜头拉到近景,而男主角正把姐姐的双腿压到两侧,一根硕大的性器驰骋在她两腿之间,两个姐弟干柴烈火彼此动情呼唤对方,要命的是叫的还不是名字,而是“姐姐”与“弟弟”。 注意力在新年的午夜十二点却前所未有地集中,两个人看着屏幕里的动作戏,好像窗外大年夜的喜庆喧嚣是姐弟二人做坏事最完美的保护色,只要隐藏在这份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喧闹下,那种有悖人伦异于世俗的小禁忌,就得以苟活。 谁也没发现,两人身体的一侧,这一刻已经紧张地贴在了一起,江夏咬住下唇,江浔的喉结轻滚。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算二人的性启蒙,却又真真切切是两人对于“性”这个认知上的第一次。如果没有这份好奇心,没有酒壮人胆的迷糊,没有大年叁十的热闹掩护,但凡少一个因素,他们都不至于硬着头皮将这片看下去,而现在他们不但看了,还提前收获到了更超前的认知,是对于禁忌的……性快感。 荷尔蒙的原始冲动,仿佛被窗外绽放的烟花点燃,在酒精的催化下发酵。 室内室外,是动与静的鲜明对比,姐弟俩虽然一言不发,却目不转睛。 江夏揪紧了脚边的被子,即便觉得羞耻,身下依然随着“弟弟”的一记记凶猛冲刺收缩。 有水打了出来。 她能感觉到,内裤已经湿了。 只是每当镜头切换到男主的脸,她就有种“累觉不爱”的烦躁,可是听见那一声声“姐姐”,又忍不住联想起自己的身份,想着明明是亲生的姐弟,却能这样激烈地交媾承欢,她脑海中就有那么一个地方的邪恶欲望,开始隐隐叫嚣。 想试试吗? 真的那么舒服吗? 姐弟……真的可以吗? 可怕的是,酒精上头的大脑,更殷勤地为她作出了一个决定,把片中男主角的脸,换成了—— 江浔。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人家姐弟看姐弟小电影,你们看人家姐弟。 啊,我微博说了,这章我放弃治疗,重回不正经。 08.泼墨 那个年龄当然不应该喝酒。 但是大过年的,图个热闹也图个阖家欢乐,父母往往会允许孩子们“喝一点”。江家的规矩一直都不怎么严,在今天之前,江夏和江浔喝酒也都不是第一次了,当然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里,何况长辈都在,也没哪个小辈真的敢托大,所以,姐弟俩谁也不能说得上醉。 只是酒精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就算它没有让你意识混乱,也能麻痹你的神经,降低你对周遭事物的敏感度,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可往往是一个慌神之间,一切的走向就都不一样了。 放在这一天,就是模糊了她的“界限感”和“真实感”,江夏的意识游离,哪怕冷静如她,对于自我的克制都变得薄弱了许多。 视听的双重刺激下,本能的欲望高涨,她模模糊糊地开始代入角色幻想。 恶心吗? ——对于与自己朝夕相处15年的弟弟抱有男女之间才应该有的冲动。 大概不适应还是有的,但真的让她去想,身边所有认识的人里,却没有几个比江浔更“干净”的男生了。她了解他,知道他的喜好脾性,熟悉他五官的每一寸线条,凭良心说,江浔其实是个女生都会喜欢的模子。 没关系。 就偶尔一次,在自己脑海的臆想里放纵一回,体验突破禁忌带来的刺激,是欲望驱使的人的天性。 何况他就在身边,距离如此之近,肩膀还烙印着他的温度,耳朵还听得见他的呼吸。 屏幕里的角色渐渐变化,少年的脸是山间的月,初春的泉,冷冬的雪,即使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也仍旧带着一种利落的清冽,有汗珠随着他鼻梁的弧度滚落,眼尾蕴着红,耳尖亦然。 就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他半裸着身子,校裤褪到腰间,隐约露出臀部的腰窝,伏在“她”的身上,沉身插入。 屄口瞬间被占满,鲜活紫红色一寸寸挺进,最终尽头淹没在“她”体内,一对姐弟紧密相连,合二为一。 然后屏幕里那个他好像偏过眼来,带着一丝少年与生俱来的桀骜向她炫耀—— 你看,我们做了。 我们,姐弟,做了。 …… …… “……姐姐?” “姐姐?” 江夏猛然从幻想里回神,为自己前一刻大脑里不该存在的羞耻臆想而皱眉。 即便如此,下身虚幻的充实,内里阵阵的痉挛,还是让她体会到了不想承认的快感。 “哦——”耳边尾音轻佻上扬,“你有感觉了。” 江夏沉下眼睑,慢慢转过脸瞥他:“我是看困了。”她沉着的语调让人不疑有他。 江浔却将信将疑,不过想到打趣亲姐的后果,还是决定作罢。他换了个口吻,小声问:“姐,我有个问题很好奇……” “什么?” “就是……”江浔顿了顿,“你别生气。” “要问就问。” “我就是好奇……女生自慰到底是什么感觉?” 江夏怔住了。 眼前的江浔还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她,不带任何旖旎,就仿佛是真的学术上的探究,为了人类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做贡献。 “我怎么……知道。”她撒谎了。 她当然知道。一个女生到十六岁都没对自己的身体有过任何“性”探索,这微乎其微的概率至少没发生在她身上,她只是好学生,不是机器人,发育完全,拥有人类本能欲望。可是那又怎么样,这不代表她必须把自己的七情六欲都摊在明面上给人看,所以她又补充道:“这不是弟弟应该问姐姐的问题。” “……”拿姐姐身份压他,果然像她会做的事情。 见江浔面露不满,江夏误会了,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没得到答案,“有什么不爽的,就像我问你男生自慰是什么感觉,你也不可能跟我说吧?” “……就是那里有一股暖流涨得难受发热,用手摩擦起来会感觉缓解一些。整个人好像悬浮在天上一样,随时都觉得要掉下来,又难受又舒服。”江浔没敢看她,径自思考着说辞,“然后那么一瞬间飞到最高的地方,一下子把压力全都释放出来,刺激到脑子一片空白,浑身通畅。” 江夏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都没想到江浔居然就这么直接和她形容起了男生自慰的感受。 “再然后就觉得……很空虚,好像缺了什么东西。”江浔想了想,“好像叫——贤者时间?” “……” “生理上特别舒服,但心理上就很空洞。” “你语文但凡拿出这一半的功底,也不至于只考91。”江夏理性分析。 江浔:“你真的很破坏气氛。” 江夏忽然就懵了,“什么气氛?” 江浔也被她这一问问得说不出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气氛。 “反正我才不像你那么别扭。”江浔撇开眼,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刚才存在感为零的小电影上。 恰好这一刻男主角一边叫着姐姐一边揉女优的胸,饱满的乳球被肆意搓揉,嫩白的肉涨出指缝,配合抽插的节奏上下晃动,极具视觉效果,刚才因为片刻的尴尬没有发声的两个人,此刻也找不到什么打断的时机,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花花的乳肉。 有些不自在,但感官刺激下又有些动情。 江浔下意识瞥了江夏的胸部一眼,他发誓,那真的只是下意识,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谁会信? 至少江夏不信,她睁大了眼瞪回去。 江浔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你又没有。” “说什么呢?”这混蛋,就算胸前被这一眼看得发热,也不能忽视女性尊严受到冒犯,江夏气得一巴掌招呼过去。 巴掌落下的一刻,房间的门把突然被人旋转了几下。 做贼心虚的两个人陡地动也不敢动,就见江浔指尖一通乱点,把小电影退出了,随手切换成了qq聊天页。 “怎么你们还不睡觉?”王雪兰抱着两床被褥进来,也不看他们,弯身把褥子铺在了地上:“不出来拿被子,要守岁吗?” “没有,马上就睡了。”江夏推了推江浔说道,“妈你放着吧,等会让江浔自己来。” 江浔“啊”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来。” “你睡地铺为什么要我来?”江夏像是意识到什么,偷偷把手抽回去。 “我……”江浔看着她顿了顿,“我来,妈你别动了。”却没有任何后续动作跟上。 王雪兰充耳不闻,伏着身已经麻利地把地铺铺好了,“行了,光说不练的,大过年你们不想早睡也行,不过别熬通宵了啊,明儿还要去你二姑妈他们家拜年,到时候赖床也没用。” “好——”两姐弟异口同声,少有地齐心。 王雪兰直起身,扶着腰打量他们,禁不住发笑:“怎么回事,搁这做坏事呢?” 江浔低下头来,脸庞咻地发热,“没有,我们……” “我们刚在数压岁钱。”江夏脸不变色心不跳。 “拿了多少?” “秘、密。”江夏说。 王雪兰笑着摇了摇头:“神经兮兮。”懒得和小孩子计较,她又嘱咐了几句就出去了。 等母亲一走,两个人同时舒了一口气,江夏责怪猪队友:“你怎么回事,差点暴露了。” “你还说我。”此刻的江浔抱着膝盖,埋着头小声说:“姐姐你才是暴露了。”塞着耳机的耳朵已经红了个通透,像一只煮熟了的小虾。 什么叫她才是暴露了?她暴露什么了?江夏不明所以。 “……胸。”闷闷的声音。 “嗯?” 江浔从双臂间支起头,转向她却又不敢看她:“姐姐你的……胸。” 江夏这才下意识低头看。 她一直没有睡觉穿内衣的习惯,自己是个平胸,平时洗完澡就直接回房间,今天突然被安排换房,结果把这一茬给忘了。其实如果直接去睡也还好,毕竟看不大出来,可是刚才两人看了半天的小电影,一来二去情欲高涨,她胸前……就多了两个不太明显的小凸点。所幸刚才妈妈的反应,应该是没有注意。 等意识到这一切,江夏慌忙调整衣服,骂了江浔一声“变态”。 江浔只觉得委屈,不甘心地反驳:“你自己看小黄片兴奋起来了,怎么骂我变态?” 被踩到尾巴的江夏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胡说八道,兴奋的是你才对。” “我才不会因为看这种东西就兴奋。” “哦。”江夏拨开他的手臂,眼神示意他两腿间的奇怪鼓起问:“那这是什么?” 江浔直起身,抓着布料抖了抖裤子:“是褶皱。” “我也是褶皱。” “没有胸是不会有褶皱的。” 江夏怒了。 就算她不在乎有没有胸这个事实,也不是她弟弟可以随意拿来嘲讽她的把柄。酒壮人胆,她气不过伸出手去,一把捉住了刚才不小心打到的“东西”,质问江浔:“你管这叫‘褶皱’?” 一瞬间,从窗外的鞭炮到房内的电视,似乎都鸦雀无声了。 面前的少年脸上一贯的慵懒早已回忆不起,薄唇惊讶地微张,能清晰看见一对不太明显的小虎牙。 此刻他整个人都浸没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有没有脸红,可表情是肉眼可见的僵硬。 直到江夏手中的海绵体以显着的速度愈发鼓胀变硬,甚至能真切感觉到它开始鲜活跳动…… 江夏飞快地抽回了手。 谁都没说话。 耳机里的声音随着电影的退出消失不见,良久的沉默过后,江夏不由得先开口:“我就是……就是证明一下,没其他意思。” “……嗯。”江浔再度伸手整了整裤子,另一只手无意识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女生胆子会这么大。” 江夏微微挑眉:“你有把我当女生?”从小到大都是冤家,她以前就没把江浔当男生看。 但今天,稍微,有点,不一样了。 “也是。”江浔声音安安静静地,“姐姐不算女生。” 果然弟弟就是弟—— “那样,我有点吃亏。” 咦? “你在说什么?”江夏问。 “是被‘姐姐’而不是被‘女生’占了便宜,我有点吃亏。” 被他这样说,江夏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愉快——为什么她占便宜就是吃亏,为什么“姐姐”就不能算女生?亏她刚才还一度把他当成意淫对象。 她语气淡淡,尽量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证明你撒谎,不是占你便宜。” “那姐姐就不是撒谎吗?”他忽而问。 什么? 江夏认真地望向他,发现他也同样认真地看着自己,短发随着他偏头的动作根根分明地滑落,一双眼睛漆黑如渊。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 江夏有种错觉,下一秒就会万劫不复的错觉。 “……要怎么证明?”江浔再一次追问。 怎么证明……她好像真的有点醉了,思考着这句话和上一句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想到了什么,也想到了江浔想做什么。 她原本就靠着江浔。 江浔搭在膝盖上交迭的手,与她距离不过几寸。 心跳声在这一刻鼓噪起来,怦咚怦咚成了背景音。 他的食指修长,指节清晰,翘起,靠近。 她应该退的。 往右边躲,拉开距离,然后打掉他的手,骂他一声:神经。 但她……没有。 她就看着那只好看的手指在视线里放大。一点点趋近,像是给她反悔的空间,然后慢慢地,碰到了她胸前稍微藏匿了的凸点。 像是跨世纪的接触,漫长又有仪式感。 身体被按下了奇怪的开关,触电。 “江、江浔……”她第一次声音颤抖。 江浔顿了顿呼吸,回应:“姐姐。” 然后,他们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江夏觉得弟弟手指触碰的地方好热,好麻,仿佛是她的命门,一下把她酥成了一滩水。身体里某个地方烧心地痒,甚至让她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刮蹭他的指尖才能缓解。 隔着一层棉织物都这么舒服,如果……她不敢去想。 原本只是对应江夏那一手的动作,可指腹传来的绵软让江浔屏住了呼吸,忘记了抽回。 挺立的一小颗到底还是肉做的,圆圆润润跟着他指尖的摩擦摇头晃脑,煞是可爱。 “嗯……” 更可爱的是,姐姐不自觉溢出的鼻音。 江浔身体里的热流都在奔跑叫嚣,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女孩,会比他的姐姐可爱。 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平时冷着一张脸仗势欺人,在父母面前恭恭顺顺,精明得不可一世,可一旦被掐住了“软肋”,就软乎乎得让人心疼都来不及。 那些平日娇滴滴或者凶神恶煞的女同学,无论哪一点,都没有姐姐一半的味道。 江浔发现自己糟糕了,这一刻竟然想了这么多不该想的东西。 可入手的触感太过美好,他舍不得放开,既然姐姐没有生气,他想在她清醒过来前,多感受几秒也好。 反正,他也只是在证明,姐姐撒了谎。 不是吗? 感觉手指按了下来,江夏的身子缩了缩,一口轻颤的气息从微微张开的唇瓣间溢出,江浔没经验,只是凭借本能刮蹭她敏感的奶尖,再后来力道更重了些,已经明显按出了一个凹陷,往里搓揉。 谁都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不是证明不证明这种借口可以解释的了。 可谁都不想戳破,谁都没有开口,夜色里呼吸紊乱,近在咫尺。 门外,春晚已经结束。 林震鼾声如雷,母亲还在客厅来来往往。 应该害怕的,毕竟门没有锁。 但这个时候谁还管的了呢? 江夏呼吸不稳地软倒在了弟弟肩头。他们挨得很近,近到江夏依稀可以分辨江浔下颔棱角平日里看不见的细小绒毛,近到两人皮肤上的热度互相传递,逐渐升温。 江夏看他,想要看清楚这个和过去十五年不一样的弟弟,而江浔也一样低头看向她,把她此刻脆弱又蛊惑的样子尽收眼底。 “江浔……”朱唇轻启,少女的唇贴着他的颔角一字一顿,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江浔缓缓侧过脸,感受着姐姐的唇瓣从他皮肤上滑过,止不住地心悸。 他想,她要叫停了吧,这就是全部了。 然而江夏的气息从江浔的下巴游弋到了唇角…… 随着他指尖的加快的频率,她找到了他的唇。 碰上去。 软的。 原来,少年的唇,也是软的。 他睁大眼。 江夏知道不可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她还是任自己循着江浔的唇线一点点地碰触。 两个人谁也没有更进一步,极力克制着不被欲望吞噬,她靠在他的肩,唇面变着角度,轻压,磨蹭,甚至吸吮,向他试探,向他索取。 那是她的弟弟,她想要怎么欺负他都理所应当,反正他会脸红地说不可以,反正那个反应更让她兴奋。 但她忘了,江浔本就不是完全被动的那个。 交互的试探渐渐失控,他更主动回应:“……姐姐……”不知什么时候,那只手已经离开了她的胸前,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原来,真的会让人沉迷。 她想接吻了。 她想吻江浔。 吻自己的弟弟。 就一晚,就今晚。 “姐姐……”江浔声音沙哑,断断续续:“亲姐弟,不可以……接吻……”他这么提醒,连同交握的手心,一把将她推上了墙面,嘴唇相碰,却动惮不得。 在少年青涩的目光里平生第一次看到了迷离,这让江夏有一种,在白纸上泼墨的快意。 “我知道。”江夏贴着他的唇说,这一刻,两人鼻尖蹭着鼻尖,望进对方眼底,想逃也逃不掉。 房门紧闭,夜深人静,只有他身后的那盏台灯,是他们肆意妄为的见证者。 “但今晚没人看见。” 下一秒,她伸出舌,探入他口中。 先一步撕碎了禁忌的警戒线。 —————————————————— 照顾一下男粉,写了一点江浔视角。 09.探索 年一过完,整个世界就清净了许多。 兴许大家都被这过年的忙碌给累垮了,到了凌晨一两点,除了叁姑爹的鼾声,屋外再没有一点动静,连同这屋内的响动也是窸窸窣窣地,只有棉被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如果听得再仔细一些,还有些微黏腻而旖旎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声响。 南方的屋子没暖气,冬夜微寒,姐弟俩躲在被子里。 同一床被子里。 现在这一刻,是除了他们以外,谁也发现不了的小秘密。 “唔……” 如同幼兽浅眠的嘤咛从追逐的唇齿间悄悄泄露出来,这段持续了快十分钟的吻,不知什么时候才停,身体紧密相拥,好像谁都不甘示弱,唾液都交换了几轮,舌与舌还是纠缠在一起,仿佛相濡以沫的鱼。 江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亲戚来访的除夕夜,和自己的弟弟躺上一张床,还主动得做个荼毒祖国花朵的罪人,巴着江浔的身子不肯放。然而开始都开始了,只要不被打断,这场“进行时”就可以心照不宣地继续,亲一次也是亲,亲两次也是亲,这个夜晚已经有了“坏姐姐”的开头,她就干脆把它贯彻到底。 不然让她用这一晚不眠的夜静下心思去回想,只会更可怕。 毕竟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想的全都是江浔,那种感觉,比现在糟糕得多。 十多分钟前。 房间里落针可闻,只有林震的鼾声混合着时钟的嘀嗒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但那不是重点,真正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床下地铺上的人。 他竟然睡得着。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们俩还在这张床上接吻,就因为王雪兰在门外一句“你们早点睡”,姐弟俩就迅速分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各自安好。 成长路上风平浪静如江夏,人生头一次体会到了欲望伴随而来的局促不安与挫败。 这份欲望蜷缩在心里,随着此刻过速的心跳一次次放大,她把它攥紧,碾压,藏匿,可它像蚁噬,从最细微的那一点开始侵蚀,不大不小,不快不慢,最后在这寂静的夜连成一片,心脏空落落的,唯有它在野蛮生长,那是肮脏的,不可言喻的欲望——冷静下来的她,甚至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骨子里就不正常,不然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弟弟产生欲望。 ……不是毫无征兆的。 她说的征兆与性无关。出生于同一个家庭的孩子的竞争,有时是潜移默化的,就算依然备受宠爱,江夏也会下意识去守住属于自己的地位,不被“后来者”分走一杯羹。所以她强行“懂事”,一心“向学”,默默算计人生中的每一步,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父母也顺理成章地认为,年长的那个应该要更成熟一些,要更有担当一点。 没有那么多苦衷,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只有和她朝夕相处,血脉相通,又年龄相仿的江浔才看得明白。 也许是压抑唯一的宣泄出口,她在江浔面前一直都不算个好姐姐,甚至占着自己年长的地位,对他更加任性,理所当然地放纵邪恶的小心思,享受江浔这个“元凶”的“赎罪”。还好,江浔是个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弟弟。她记得,曾经年幼的江浔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挖空心思做自己不那么热衷的事,她那时候告诉他—— “如果作为姐姐,读书都不如你的话,他们不会喜欢我的。” “那很容易啊。”当时江浔笑得单纯:“只要我总是读得比姐姐差一些,姐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现在想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后来不努力学习的借口,但多少还是会受到触动吧——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懂她。 所以,江浔,是特别的。 特别到她木讷着一张脸倾听男同学对她告白时,艳阳高照的球场上,她一眼能看到的是他;特别到她格格不入被朋友背地里污蔑时,义愤填膺的回家路上,她第一个想要倾诉的人是他——她知道自己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如果那个人是江浔的话。 这是他们姐弟才独有的关系,牢不可破,不容置疑。 看着曾经一起长大的男孩,渐渐长开了眉眼的棱角,她多少有些唏嘘。 以后,他还会那样在意她这个姐姐吗? 他们之于彼此的特别,到底,能有多特别呢? ——不是毫无征兆的。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总结出来的结论。 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份心思在今晚酒精与小电影的发酵下变质,一不小心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虽然江浔也有责任,但说到底,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自己,推波助澜的也是自己。 为什么,他就能安稳地睡着呢? 江夏在心里默默叹气。 就算不是亲姐弟,在正常的男女关系里,体验过今晚那样的经历,一般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安然入睡的吧?还是说,因为是姐姐,所以觉得这种亲近就是左手吻右手,没有什么特别? 她翻了个身,靠到了床铺的边缘,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江浔的脸。 黑暗里她依稀只能分辨江浔下巴光洁的线条,视线上移,是那张薄抿的唇。 长大,好像是一夕之间的事。 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江夏伸出手去,却又在中途打住,恹恹地垂在了床畔。 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她总不能明知故犯。 她闭上眼,枕着自己的手心,搭在床畔的右手渐渐感受到了更深露重,很快地,寒气从指缝钻进神经,一路爬进她心底,她不由打了个激灵。 想什么呢?还是睡觉吧,明天一觉醒来,他们会和过去十五年没有什么不同,还是打打闹闹的冤家,她—— 她的心跳骤停。 随即像是二手摩托一路拖着破铜烂铁穿过长街小巷,找不到半点发声规律,又吵又闹将听觉占满。 指尖,被碰触了。 她悬在床侧的手清晰感觉到了另一个温度,是温和的,小心翼翼的,接触。 温暖从指尖透过来,抚过她食指的指腹,又轻轻握住。 江夏蓦地睁开眼,对上黑暗中少年迷茫的目光。 指尖的力度缓缓收拢,像是把她的心也握在里面。 “姐姐。”怕惊扰了这死寂的暗夜,他用气音小声唤出两个字,又过了好久,久到江夏以为他是不是梦呓的时候,江浔才再一次开口,“我……睡不着。” 江夏忽然笑了,笑了好半天才挪了个身趴到床边,拉了拉他的手指,问:“地上冷吗?” “不冷。”江浔解释,“不是因为这个,是……” “笨蛋。”江夏反握住他的手,“我是说,冷的话,就上来睡吧。” 江浔一愣,可能是变化太快,他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平直地躺下,盯着头顶的天花板,数自己的心跳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了姐姐温暖的被窝里。 这样其实更睡不着了。 “欸。”江夏侧躺着,扯了扯他睡衣的衣袖问:“今天之前,你接过吻吗?” 江浔闻言慢慢转了个身,两人在凌晨时分的床上,面对面低声细语,“……没有。” “不会吧?不是前段时间还听说六班有女生追你吗?”江夏惊讶。 江浔撇了撇唇:“那是去年,前段时间追我的女生在四班,还有一个和我同班。” “这么多嘛,也没见你多帅。” “还行吧。”江浔确实没多在意,他并不觉得被人喜欢是需要拿来炫耀的资本,可是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反而让江夏觉得他有点嘚瑟。 江夏轻轻“哼”了声:“这么多人喜欢,怎么连初吻都没有过?” “不喜欢。” 说完这句话,黑暗中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了。 “……也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解释突然带了点欲盖弥彰的色彩,姐姐的气息很近,近到他脑海里想说的话和她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一时之间拼凑不出合适的只字片语,然后忽而想起了什么,将问题抛了回去:“那姐姐呢?” “我?”江夏猝不及防,这才想起“反噬”这回事,“当然……当然不是第一次。” 当然是第一次。 她和江浔不一样,虽然江夏的条件很好,却总是下意识地与人疏离,男生们都觉得江夏是高傲的“优等生”,自然也就把她放进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距离。不像江浔,一个笑起来都自带阳光的大男孩,就算平时再怎么懒散不羁,也能吸引到行星围绕太阳公转。 她不想如实坦白,只是因为她不想让江浔想太多有负担。 耳边少年的声音低下来,“哦。” 再度尴尬的缄默。 “是……你班上那个方海洋吗?” 江夏:“嗯?” “你的初吻。” “……”江夏觉得他可能还是想太多了,“不是。” “那……14号楼的曹大哥?”他又试探地问。 江夏好气又好笑,他是怎么把她和一个二十五六的大学生凑到一起的,人家都有女朋友了,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不过,见他这样刨根问底,江夏打从心底里觉得,弟弟委实可爱过度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样去处理今晚的意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但夜晚还在,江浔还在,她像无头小鹿一样乱撞的心跳声还在。 “没有其他人知道”就是忽视“不可以”最好的借口。 所以他听见江夏轻轻地问他:“江浔,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今晚……”她斟酌着字句,“每件事。” 黑暗里传来江浔平缓的呼吸声,他的气音明显:“我没有。” “不觉得恶心?” 江浔立马回答道:“不会。” “可是我是你姐姐。” “我……”对面的他一时语塞,“明明我也……亲了的。” 而且他还摸了。 他听见眼前的呼吸声慢慢更近了些,下一秒,抵上了他的鼻尖。 “那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那一瞬间,江浔终于察觉到失眠一晚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喑哑着声线,说了一句—— “好。” 江夏属于女孩娇软的身躯靠了上来。 江浔伸手揽住她,他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男生主动才合理,于是在咫尺的黑暗间循着气息寻找她的唇,覆了上去:“可是我不大会。” “没关系啊。”嘴唇与嘴唇生涩碰触的酥麻感遍及全身的神经,江夏边承受着来自江浔的尝试边开导:“我也不……唔。” 事实证明,这种事情再不大会也是可以无师自通的,江浔从一开始谨小慎微的试探,到长驱直入地需索,直到江夏舌尖都被吸吮纠缠,很快就无暇顾及其他了。 这个吻就这样在两人一来一往地探索和回应下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江夏一度有要窒息的错觉。 寒冬腊月,温暖的被窝里,姐弟俩紧紧相拥,偷偷逾越不被世人允许的禁忌。 打破伦理与初涉性事同时带来的快感交迭,冲击得头脑发昏,让人不禁贪心。 双手已经在彼此身上探寻了个遍,江浔的手指按上姐姐睡衣的纽扣,却在下一秒被她按住了。 江夏退开来看着他,唇边尚留着一缕银丝,这一幕的少女淫靡又娇媚,可她却冷静地以姐姐的口吻说道:“不可以。” 江浔依言停住了,“为什么?” “大概……只要还隔着衣服,我们就算什么都没有做。”说不上是精明还是愚蠢,大概是最彻底的利己主义,江夏作了一道自欺欺人式的暗示:“那样我还会是个好姐姐,你也还是个好弟弟。” 漆黑的夜色里,她听见江浔冷嗤了一声笑了。 “你从来都不是好姐姐。” 说着他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那坚挺的温度猛然嵌进她的两腿之间,蓄势待发。 江夏被这瞬间的顶撞弓起了腰,一时间不知所措。 此刻心理防线脆弱如她,如果江浔真的想做下去,她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意志力去阻止。 可下一秒,江浔还是叹了口气,挫败地在她耳边说道—— “不会脱衣服的,姐姐忍忍就好。” “姐姐……” 她还记得那一夜少年的莽撞一如他骨子里不会变冷的血,每次叫姐姐的时候,她胸口的火焰就跟着热烈几分。 “姐姐——” 一声声软语在她耳边回荡,直到这个声音再度变得真实。 “姐姐。” 江夏回过神,手中的笔被人攥紧,抽回。 趴在书桌上的江浔,醒了。 —————————————— 会有肉,随剧情,不会那么快。 10.大人 陈旧的卡通风蓝色水笔被一只皙白的手握住,略微使力就拽了回去。 笔的主人睡眼惺忪,趴在手臂上的脸压出了一道红印,他也没抬头,就是目光落到江夏身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醒了吗?”江夏不以为意,看江浔趴伏在桌面软乎乎的姿态,忍不住拨了拨他遮眼的刘海调侃,“一要读书就犯困,你这样还怎么考大学?” 像是被踩到了痛脚,江浔这回干脆连眼睛也不看她了。 “我是说……”江夏低了低眉:“凭你比赛的成绩,为什么不去北体呢?复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翻了翻他复读用的书,江夏总觉得笔记熟悉,掀开书封,上面是她的名字。 江浔慢腾腾坐了起来。 大概因为高中起总是在游泳馆游泳,江浔的皮肤很白,瓷娃娃似地白,在拉上窗帘的蓝色房间里,白皙的皮肤仿佛像是海里的水母一样透明,甚至白得有一丝病态。 “总来我房间好吗?” 江夏怔了一秒。 江浔指尖变换,灵活地转了转手里的水笔:“不怕别人误会?” 江夏很淡定:“你是我弟弟,我来你房间有什么好误会的。” “这时候倒是记起来我是你弟弟了。”从前的江浔不会这么说话,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像现在这样虚着眼话里带刺的样子,不是她印象中的他。 江夏不想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因为她知道这话题的最终走向,她用了漫长的时间去消磨去沉淀,不是为了某一天让过去重蹈覆辙。她知道江浔恨她,但她必须装作不在乎,她要在大家面前维持姐弟间应有的和睦,不能让爸爸再为他俩的事情操心。 没错,是她挑起的祸根,不过那就是青春期荷尔蒙的冲动罢了,只是她找错了对象,祸害错了人,从一开始她就抱着这件事总有一天会在某个节点上终止的心,也许是江浔找了女朋友,也许是她成家立业,因为“那件事”的推动,她选择了在上大学时离开这个家作为结束的开始。 所以离家越久越好,交流越少越好,每个人都体会过时间的威力,不是吗? 等到他重新适应自己以姐姐的身份存在,一切都会重回正轨,这就是她的如意算盘。 江夏没再应他,打开自己带来的药箱,让江浔脱衣服。 可是江浔不配合,攥着一支笔坐在那里,全身防备得就好像一只一动不动的巴哥,随时发出呜呜的警告声,你要是敢入侵他的领域,他就立马调过头来咬你。 “受伤了就要敷药,诊所也不去,真出问题了怎么办?”江夏哪里惯着他,根本不管会不会被他反击,抬手就要捉他。 江浔反射性地后仰,江夏抓了个空。 江夏很不喜欢这样。 这种感觉很糟糕。 难过来得很突然,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只知道那一刻被她强行压下的五味杂陈全都涌了上来,很委屈,又觉得自己活该,明明已经扛下了一切努力到了头,也没换到一点好,全都是空空如也。 她低头想了半天,只是把药箱摊开来,拿出了化瘀消炎的药膏摆上桌面。 “生我的气也没关系,我过完暑假就回去,但是你不要跟爸怄气,更不要因为这样就去发泄打架,这样爸会很辛苦,你也知道现在这个家就他撑着,别给他增加压力。” “给他压力的不是你吗?你又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关心过了?”江浔把笔放下,“明知道他需要你你却报了外省的学校,一个学期连电话也没打回来几次——痛苦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现在装懂事有意思吗江夏?” 有意思吗? 江夏? 那一刹那江夏仿佛听到是自己在质问自己。 和江浔的疏离,真的是为了爸爸吗? 江范成已经五十岁了,即便这个年龄对于男人而言仍不算老,但生活的磨砺终究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的背脊不再挺直,鬓角已染银丝,连目光里的神采都渐渐浑浊萎靡。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人也曾经风流倜傥过呢。 江范成是本地人,却混得不好也不坏,除了一张英俊小生的相貌,别无长处,勉强拿得出手的就是哄女人和开车的本事。不多,但很实用,前者为他赢得了贤惠能干的老婆王雪兰,后者为了他带来了给检察院领导开车的铁饭碗。结婚前十年,夫妻也算是琴瑟和鸣,但时间长了,见识多了,有些东西就慢慢地变了。 江范成因为工作认识了一个离异的女人,女人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孩子。 那一天江范成接姐弟俩放学,告诉他们要帮领导送东西,顺带就把他们带去了那女人的家。 也就是那一天,那个冬日的阴天傍晚,八岁的江夏在门与门之间狭窄的视野里,看到了自己的爸爸俯首在那女人的颈间流连。 男人的轻哼和女人的呻吟,每一个起承转合,都构成那个阴天的滚滚雷鸣。 “姐姐……”彼时江浔还没长开,身子比江夏矮了大半个头,他从昏暗的走廊摸索过来,刚开口就被江夏捂住了嘴,好在房间里的二人过分投入并没有注意。江浔不明所以,一双清澈的眼睛巴巴看着她,年幼的江夏却将江浔扳过身,往来时路一步步推了回去。 “你在看什么,我也要看。”江浔小声抗议。 江夏按下狂乱不稳的心跳,想了半天张开嘴道:“是很可怕的怪物。” 要保护弟弟啊。 不能让这可怕的怪物吞噬他。 在那样一个对“性”还算闭塞的年代,对于一个八岁的女童来说,尚且不知道出轨的定义,但一个见惯了父母恩爱的孩子,自然是怎样都无法理解父亲对于另一个女人的亲密。 那是钻进毛孔,透彻到了骨子里的恶心。 她坐在那女人儿子的房间里,按捺下一身的寒意,看着面前的六岁男孩无动于衷。小男孩与江浔玩游戏却撒泼耍赖,还妄想要她来主持公道,结果江夏冷冰冰地一脚踢坏了他的城堡。 男孩嚎啕大哭:“我才不要你这种姐姐——” 八岁的江夏在那一刻学会了冷笑:“我只有一个弟弟。” 不明所以的江浔,面对来自亲姐的专属认定,乐呵呵朝那小子做了个鬼脸。 “姐姐是我的,才不让给你!” 那时江夏也同样坚定地认为,这世界上仅剩她和江浔这层关系牢不可破。 这件事在江夏心中,并没有随着那一天过去而消停。 阴天,晦暗的房间,纠缠的男女,黏稠的喘息,所有丑陋的、糟糕的符号,糅杂在一起,仿佛真的化生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紧紧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陷入不得呼吸的焦虑里,这种焦虑与日俱增。年幼的孩子惶惶终日,看到父亲就联想到背叛,看到母亲亦然,她不知道揭露这件事带来的会是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看到那一幕呢?爸妈会吵架吗?他们会离婚吗?她和弟弟会变成被踢皮球的累赘吗? 她害怕听见那句所有孩子的梦魇—— “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你要跟爸爸,还是妈妈?” 一切沉重的关键,都掌握在孩子自己手里。 家人之间的天伦成为她眼里荒唐的画面,江夏却始终紧紧攥着这个秘密,她没有打算告诉江浔,因为没必要,因为他不懂,因为…… 她,自私。 她想,只要自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就没有发生过。 再小的孩子也有她的舒适圈,听话就有糖吃,考好就会被夸,都是浅而易见的道理。而如果这个秘密被捅破,自己平顺的人生,一定会迎来巨大的变动——变动是个复杂的过程,她不想懂,就不想碰。 不过,如果,舒适圈不再舒适了呢? 那个月,连着几天,江范成到了深夜都没有回来。 看着妈妈夜半还强撑着困意等他回家给他热饭,一直徘徊在不安里焦灼的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出了房间。 睡眼迷蒙的江浔记得,那一晚同样在门与门之间窄小的视野里,他看到了姐姐的背影,和妈妈迟疑后长久的沉默。 豁然解脱的江夏记得,那一晚跟着母亲去的时候街上下着雨,她透过的士窗户看着雨水从玻璃窗滚下,扭曲了霓虹的惨然夜景,也清清楚楚记住了去那女人家的,每一个红绿灯。 只是那晚之后,一切回到了原点。 江范成再也没有晚归过,连检察院开车的大好差事都换了,做了个周末也不得闲的公交车司机。 这个结局出乎了江夏的意料,她没想通为什么当年妈妈没有选择和爸爸离婚,或者像很多大人那样告诉她“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离了”来故作伟大和隐忍,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现实就是这样,大多数时候没有电视剧里演得那般轰轰烈烈,有的更多是麻木和妥协。有些错值不值得原谅?有些人会不会改变?白头到老到底值不值得相信?那时的年少的江夏没有答案,直到现在也没有,只知道从此之后妈妈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一切就如她期待的那样,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 江夏心中既满意又不满着,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犯了错却可以不用承担后果,她把这一切归结为,大人们掌握判定是非的权力,所以他们都不曾犯错。 那么以后只要做了大人就好了。 所以,长大是一件可笑又可怕的事情,最可悲的是,每一个人都会长大。 是的,她没有错。 她也不过是,成为了一个大人。 江浔,真希望你不要长大。 首-发:rougou9.com (woo13.com) 11.军训 有些事情多说无益,这是江夏一向以来的信条。 她没有和江浔争论,只是扫了一眼桌上的复习资料:“你这次要考哪里?” “你的……”江浔沉默了一会儿,偏过头低声道。 “嗯?” 江浔:“……你的学校。” 短短的四个字,江夏心里的郁结都随着他不甘不愿的别扭解开了。他说的不是z大,是“你的学校”,他在乎的不是z大的名号,而是“你”所在的地方。江夏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些无谓的联想,但她就是想了,还因为这么想而释然。 江浔并不是真的讨厌她,却是真的在乎她。 那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姐弟的关系还有挽回的余地? 阳台外的蝉叫声不停,江浔手上的笔又开始利落地转圈,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像是想接话又不知该如何继续,想表现出不耐烦又生怕过了分寸,表情冷淡,内心戏却在眼神里挣扎了千百遍。 这些明明白白都被江夏收在眼底,她忍不住笑了。 江夏伸手,指尖碰上他在这个炎夏里却略显冰凉的脸,熟悉的触感让她禁不住发怔。 江浔本来还别着脑袋,因为她的碰触,转过头也愣了一秒,突然有些气急败坏:“你干嘛——” 哦,巴哥不愿意了。 意识到自己出格的江夏,起先的抚摸变成了捏揉,硬是把弟弟的嫩脸折腾出了一坨红印才罢休:“想和我考一样的大学就要好好努力,多花点心思在读书上,不要想别的事情。” “谁想别的事情了?” 江夏顿了顿,是啊,到底是谁想别的事情了? 江浔皱眉接着说道:“我要不是因为可怜你一个人跑那么远读书,也不要屈就自己复读去考这种野鸡学校。” 这话江夏一听就不乐意了,气得上前扒他:“你说什么‘野鸡学校’,那可是985!” 可能是动作突然,江浔下意识避让得又太快,转椅往后一撤,江夏原以为有的倚靠点偏了,脚下一打滑就往旁边栽了下去,就在她往下栽的同时,意识到的江浔也抬手去接,结果动作过猛连带着一起摔到了地上。 砰。 即使江浔的反应已经足够快去垫着她的脑袋,江夏还是摔了个额角生疼。 两个人齐齐倒在地上,江夏龇牙咧嘴,五官扭曲,江浔望了望自己垫在她脑袋下的手,竟然没忍住,笑了一声。 江夏倏地睁眼,直直看着他,又疼又气:“你还幸灾乐祸?” 老旧的木地板在属于夏天的温度里散发出被烘热的木头味道,江浔也没忙着起身,一动不动地侧躺着,一双好看的眸子清亮,望进去就通透到底。 这是很近很近的距离,一如几年前的夏天那般近。 “能感觉到到痛也是件好事啊,至少……”他弯起眼角。 她与他对视时,忍不住就被他少年感满满的笑容吸引,情绪也跟着陷进去。 “吃一堑长一智。” 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煽情的话来,结果居然挖苦她,江夏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以牙还牙,可是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两个人却像是没憋住,不约而同地笑了。 午后单调的蝉叫里忽然加入了几声清脆的鸟鸣,微风徐来拨动窗帘,恬静,又让人昏昏欲睡的盛夏气息。 江夏枕着弟弟的手心,眼睑微垂,悄声说着:“我记得,以前夏天的时候,家里没空调,一到下午犯困就会在你房间地板上铺上草席一起午睡,有时候睡得太过头,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 江浔说:“铺草席的不都是我吗?每次我刚铺好,想躺着打会儿游戏,你就把大半的席子都占了。” “你房间地方大啊。” “谁让你屋子里摆那么多东西的?” “你这有阳台。” “当初是你觉得阳台放洗衣机嫌吵,自己挑的房间吧?” 江夏噙着笑看他。 是这样的,少年眼中有星辰,莽莽撞撞,据理力争,跟那些把自己总是隐藏在面具背后,捧着你哄着你,到最后却捉摸不透的男人不一样,至少他表现出的每一面都是真实的自己,不卑不亢,偶尔自大狂妄,却不高高在上。 真好啊,有这样一个弟弟,却被她搞砸了。 房间里隐约响起水中的气泡声,江夏抬眼循声看去,是江浔的电脑屏保。 靛蓝的海底有几道白光透下来,水光流动间无数的气泡上浮,一抹巨大的黑影慢悠悠晃动着它的尾巴,从海的深处游来,最终遮蔽了白日天光,发出一声空灵的鲸鸣。 从海底上望,大海波光灿烂。 夏天的阳光在临近正午时分最是毒辣,江夏放下抵着双眼的瓶子,也从冰冰凉凉的瓶装水晃荡的波光里收回视线,听到身边同班同学在聊天。 “你说这正常吗?高二下学期暑假还要来补军训,明年我们就是高考生了,这种时候要不让我们补课要不让我们好好享受最后的休息机会,军训万一军训出毛病来怎么办?学校到底怎么想的?” “那也没办法吧,谁叫高一的时候负责军训的部队临时有任务呢,那时候放的假总要补回来。”班长葛梦妮安抚道,“军训是教育局硬性规定,反正也就七天时间,你就当体验一下军旅生活吧。” 付佳擦去鬓角滴下来的汗,“可是都夏天了啊,今年军训还搞什么高一高二联动,那么多人挤一个操场上,连片阴影都要争半天,学校就不担心我们中暑吗?” 确实,以沂海的天气,六月底已经热得让人汗流浃背,军训所在的部队营位于白芨岭的盆地,四面环山,简直就像是个聚热锅,她们走半小时的正步,流的汗都能再滴半小时,有一两个体虚身弱的同学,军姿还没保持10分钟就被人抬了下去。 江夏所在的班级来得早,抢的位置还不错,休息时能挤在阴影里,可那些后来的班级就惨了,操场正中央光秃秃的,所有人叁百六十度暴露在烈日之下,接受阳光的拷打。 这天热得让人听见声响都嫌烦,陈潇雨就恹恹地朝付佳告饶:“你少说两句吧,保留点体力多看看帅哥不好吗?” “卢景州都毕业了,我要看谁啊。”付佳翻白眼。 听到这个名字江夏“咯噔”了一下,听觉仿佛都敏锐了几分。 卢景州受欢迎在沂海叁中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尤其在高二的市中学生辩论会之后达到了顶峰——小说里塑造一个角色很完美读者往往觉得不真实,可真相就是,现实中优秀的人,他们常常在各方面都是佼佼者,卢景州就是个中代表人物。他品学兼优,不光长相好,还代表校队拿过长春杯羽毛球比赛的单人冠军,省作文比赛的一等奖,《新芽》杂志上刊登过他的诗稿,辩论赛更是以清晰的逻辑、口才,获得了最佳辩手。 诸多光环加身,又有几个思春期的少女能抵抗得住呢? 也就是江夏高二上学期那个元旦联欢会,她被安排和卢景州一起做主持人。 这是她学生时期第一次和男生搭档,以她一直以来不会和男同学打交道的风格,原以为也会是尴尬的局面,却没想到卢景州轻松打破了它。 卢景州不像同龄男生那般聒噪,校服总是干净整齐,和他谈话自然又舒坦,而他也习惯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引导别人,就算有时沉默无声,也不会给人局促感,他就是每个女孩在青春期时心目中最适合的暗恋对象,拿着所有小说男主角的剧本。 联欢会前一天,因为老师要求,学生会的文娱委员临时拉着她和卢景州去校外学生街购置主持人的服装—— 他们当时在学生街来回逛了两遍,文娱委员才给他挑好了一件藏蓝色带肩章的制服外套。 老实说现在想起来风格也很中二,可偏偏被赶鸭子上架的卢景州穿着那一套军装版型的衣服走出试衣间,只是简单抬腕系袖扣,就把她们都看怔了好几秒。 “……可以吗?”卢景州那时站在文娱委员面前,可不知为什么,江夏却感觉到他抬眼的目光,越过了文娱委员的肩头,停留在自己身上,更多像是在咨询她的意见。 那是江夏第二次心动。 后来她和江浔闹了点小矛盾,第二天的联欢会舞台上一时忘词,卢景州立刻临场发挥补上了她的空白,事后也绝口不提,只是在台下时远远和她比了个“ok”的手势。 那是江夏第叁次心动。 ——事不过叁,江夏确信,自己恋爱了。 那么…… 江浔是什么呢? 人有可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吗? 不会。 不可能。 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让江夏豁然开朗,她对江浔,就是青春期的冲动而已。 江浔让她收获了不应该在这个年纪获得的“快乐”,而她偏偏上瘾。这样的事,没办法和陌生的男孩子做,也不敢和心里藏起来的那个人做,只有弟弟江浔是最佳人选,禁忌的背后带来的是恪守秘密的必须,她不用担心江浔对外声张,因为他们同样罪恶。 卢景州带给她精神上的喜欢,江浔则是肉体。 哈,说什么呢,她和弟弟之间,也不过是接吻和爱抚的关系,虽然有时擦枪走火,但从来都没有越过那条线。在这一点上,江夏无比清醒。 思考间,陈潇雨的声音打断了她:“目光放长远一些,卢景州是你能肖想的男生吗,而且他都离校了,一旦考了外地的大学,以后你也没机会见到他……” 是啊。 已经没机会了啊。 [高叁加油吧,江夏。] 十七八岁的暗恋本来也少有结果,江夏从来没想过告白这件事。可是突然间有一天发现自己喜欢的人可能再也见不到的时候,多少还是会难受得心脏发紧,眼底发酸。 “所以你就应该往低了看,你看那边——”陈潇雨指向操场中央,那里多数是高一班级,其实也是学校为了照顾即将步入高叁的高二学生才做的安排,“那些小鲜肉正值高一,就算你上了高叁,就算你毕了业,也还可以回头来吃这里的嫩草,是不是比喜欢学长容易多了?” “那些小男生哪里能入我的眼。”付佳抱怨,只是顺势瞥去,目光却定了定。 操场上,一个年轻的男教官面前站了几个学生,边上还有一排女同学。 付佳看的是最边上教官怒斥的男生。 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虽然还掩饰不去五官线条的青涩,可他深锁着眉直视教官,目光冷冽无畏,又坦荡光明,仿佛能看到少年胸腔燃烧的热血。 “我错了潇雨,高一还是有好苗子的。” “我恐怕你要收手了付佳,那是江夏她弟。” “哈?”付佳飞快地把目光转到江夏这边。 江夏只是远远朝江浔望去,然后平静如水地向付佳点了点头,惜字如金:“我弟,江浔。” 江浔和江夏高一时没什么交集,直到今年上半年关系才缓和回来,但因为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平时在学校也少有当着同学见面的时候,加上付佳平时和江夏打交道不多,这才闹了笑话。 “朋友妻不可欺,同学弟不可戏——你放心江夏,我只远观,除非必要,绝对不会出手。”付佳郑重其事。 江夏挑眉:“必要是什么时候?” 付佳:“可能是命运的某个瞬间?” 江夏眼睛眯了起来。 ——那你的命运要被终结了。 她没说话,眼神却透露了这个意味。 这时操场上爆发出的一声嘶吼中止了两人的交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发声的教官和与其对峙的江浔身上。 江夏不由地绷直了神经,打量过去。 “我靠,真的太凶了,吓死人。”刚上完厕所的董超恰好从那个方向回来,匆匆忙忙坐到了她们边上的树荫下,立马就有好几个人凑上去问他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说,教官在整理内务的时候发现有同学私带零食,吃辣条。”董超用他超好耳力打听来的消息和众人八卦。 “吃辣条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有人不可思议。 “不,那个徐教官本来就很严,然后他要罚那一整个宿舍的女生每人吃十包辣条,就在操场上吃完。” “哇,是我就自愿领罚了!” 也有人不赞同,“十包辣条不少的,而且这么热的天,一口气吃十包,肯定受不了。” “对啊,像我一点辣都吃不了,让我吃一根我都要喝一瓶牛奶。” 董超摆摆手,“这不是重点。” “这还不是重点?” 董超继续说:“据说那个宿舍有女生来……那个了。” “???” “就女生的……那个。” “哦——”大家心领神会。 “所以那个女生就说她不能吃啊。”董超说,“可是教官说,有人犯错就要有人监督,就是因为没人监督才会有人犯错,所以惯不得她矫情。” “这也太过分了吧!”付佳一拍大腿,差点气得跳起来:“这教官什么人啊!知不知道女生大姨妈的时候不能吃辣啊!什么叫‘矫情’?!” “那一排男生是怎么回事?”问话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在这个大夏天里听起来别样地舒适。 是江夏。 董超有些受宠若惊,以往这种八卦琐事,江女神是断不会有兴致听的,今天她不但听了,居然还问了,于是董超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解释:“就是他们班有男生看不过去,为女同学说话,然后徐教官就拉了几个典型出来,本来一开始要他们认怂,可是那几个男生还是为女同学说话,现在就闹成这样了。” 正说着,只见那一排男生被呵去了跑道,齐齐整整双手背后,蹲在了地上。 “青蛙跳五圈!不跳完晚上不要吃饭!”徐教官站在操场边咆哮。 同学们一片哗然,只有徐教官所在的班级一声也不敢吭。 操场400米一圈,5圈就是2000米,正常人在这样的烈日下跑两千米也不轻松,何况还是青蛙跳? 而且…… 之前因为游泳比赛的训练,这段时间江浔腿上有伤。 她腾地站起来。 陈潇雨也同样看不过眼,“这教官也太神经病了吧,怎么能这样体罚,我说江夏,你弟——欸?江夏?江夏你去哪儿?” 江夏置若罔闻,只留下了一步步朝跑道走去的背影。 从阴影里走出,被烈阳点亮。 —————————————————————— 恋爱也是一步步来,下章开始可能要收费了哦。 我真的不是写什么压抑风的人,每次出现的“那件事”可能指的也不是同一件事,全文完结之后你们会懂。 追-更:yushuwu.rocks (woo18.vip) 12.夏夜 少年就是少年,他们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只因他们是少年。 ——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年》 女生,很麻烦。 这个认知一直在江浔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洗澡要洗超过半小时,买件衣服要纠结几十分钟,东西提不了太多,打人的手劲却永远轻不了——每天被霸占厕所常常要做苦力还总是被施加暴力的江浔,以为天底下的女生,大抵都这样吧。 讨厌吗?那是真的讨厌。 从小到大没什么私人空间,小时候比她矮打不过她,长大了比她高不敢打她,她乖巧笑一笑就什么都能有,什么大道理都是“我是姐姐我说的算”,就连接吻和绝交都是她说的算。 他又不是叁岁小孩,当然知道姐弟之间不能那样,可是他拒绝有用吗? ——她是姐姐她说的算。 第一次是什么情况让他想想……qq群里王嘉航说叁大妈上最新的《众神之界ii》绿色免安装版有了,同时还有男生起哄在某网挖到了宝,无码高清。他懒得单独私聊王嘉航,就夹在中间说了句“种子发我”,结果郭杰的聊天框跳了出来,一边戏谑他也开窍了啊一边就随手丢了个名字很黄很暴力的种子给他。 虽然他并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既然人家都发了他觉得他不意思意思就太不够意思了。 这才有了除夕那晚的意外。 就算现在想起来,他也说不清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再后来稀里糊涂的发生的那些又算什么。可是他却接受了一个事实,那个很“麻烦”的姐姐,对他来说,已经和原本不一样了。那天之后,一旦受了什么委屈,她不会当着人的面表现出脆弱,只会冷着一张脸回家,拽着他一声不吭抱个五六分钟,如果爸妈不在家还可以更久,还可以……更多。她刻意低声的时候,轻飘飘的声线诱哄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耳朵很敏感,脖子也是,可是腰却不肯让人碰,一碰下去就会笑上五分钟不停,然后大半天不肯搭理他,好像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一直处在弱势的一方。 讨厌吗?也不是真的讨厌。 除了除夕夜时的酒壮人胆,那晚以后,他从来没有对姐姐做出过逾矩的举动,主动的总是她。他知道他们做的事情绝对不会被人允许,他不会放任自己,可是如果是姐姐想要的亲近,他也不想拒绝。 算是被玩弄了么?不算吧,因为他也是共犯。 要不是她在亲昵和疏离之间反复横跳的话,他其实并不讨厌他们的关系。 他知道姐姐不是喜欢他,他也不是喜欢姐姐,他们只是比别的姐弟多了一种相处模式。 当然,他对女生,确切来说是对姐姐的新认知,和他现在为女同学强出头没有半点关系。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他想坚持他认为是对的东西,仅此而已。 虽然违反纪律有错,可强行连坐也并不光明,教官为了体现自己的威信而以损害学生的健康为代价,这并不合理。江浔提出意见,也愿意代为受罚,但徐教官只当他是带头无视他的权威,火气更甚,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徐教官本就和江浔差不了几岁,今年又是第一年担任军训教官,一早就对这到手的权力跃跃欲试,如今有人竟然敢挑战他,当然必须杀鸡儆猴。 江浔蹲在跑道的起点,身边的男同学低声劝诫。 “要不然算了吧江浔,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事,认个错就不用青蛙跳了。” 江浔目光满不在乎地一撇,“你去认错,我不去。” “哎只要有一个人不去,去的人不都变成懦夫了,这高一高二都看着呢,多丢脸。” “其实现在去了也很丢脸啊……”另一边的男同学嘀咕。 江浔叹了一口气,“这是丢脸的问题吗,你们不肯低头只是因为不想丢脸?” “没有啊,我觉得徐教官这样不对,所以我才站出来。”隔着两个跑道的何韬蹲得笔直,也有几个男生附和,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徐教官一旦做出了决定,他们再想认怂也来不及。 等不到他们继续交流,教官已经发令,所有人必须即刻开始蛙跳。 江浔背着手看着跑道前方起跳,蛙跳的姿势很丑,可他却没怎么在意,只是放空了自己。 操场上的同学多多少少都注意着这边的形势,很多女生看到了他。和一些犹犹豫豫想跳不跳的男生不同,也不像何韬那般正儿八经地摆姿势,江浔跳得很利落,倒是被女同学们硬生生看出了点不屈不挠的潇洒,就连那原本难看的蛙跳姿势,都显得帅气了许多。 究其根本——还是看脸。 他本来就是想像个机器人一样跳完作罢,跳了小半圈,余光却不经意看到了跑道边的人影。 江夏竟然走到了徐教官面前。 和江夏隔了半个操场,只能看到个大概,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徐教官依然严肃,而矮他快两个头的姐姐却镇定自若,江浔当然也看得出她这一番举动和自己有关,枯燥的蛙跳忽然也变得不那么乏味了,江浔自己都没有留意到,那一刻他的脸上有着浅浅的笑容,原本不怎么明显的虎牙也随着笑意露出了尖尖角。 然后乐极生悲,小腿的伤开始隐隐作痛。 他把目光收了回来,集中精力在蛙跳上,不管姐姐和教官说了什么,他该做的事情还是得继续。 差不多快跳完一圈的时候,腿上的伤已经让江浔疼得大汗淋漓,他垂下头盯着跑道,薄唇紧抿一语不发,可是脸色已然变得苍白,额角落下的汗水濡湿了迷彩服的衣领。 “江浔,你没事吧?”身后的同学见他突然慢下了动作,扬声问。 江浔微微阖眼:“……没事。” 再睁眼的时候,面前多了一双同样穿着迷彩服的腿,在他身前站定。 彼时的江浔已经被日头烤晒和腿伤的疼痛折腾得迷迷糊糊,耳朵里充斥着“一二一”的口令声,还有炎夏不知疲倦的蝉鸣,听觉在他这里已经失效成一致的白噪音,抬头的那一瞬间,挂在眼睫上的汗珠落进眼睛,连视觉都模糊了片刻,然后逐渐清晰。 面前的人正好为他遮蔽住了一片日光,逆着光线,面容落在阴影里,偏头打量他,恰好午后的风拂过,绑成马尾的的发缕顺着她肩颈的流畅曲线被吹往脸颊,些微凌乱,却美得浑然天成,整个人似是沐浴在阳光里,连发梢都被日光点燃成灿金色。 江浔心跳漏了一拍,抿了抿唇:“姐姐。” 江夏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表情淡淡地嘲讽:“是记不起医生叮嘱你这几天要多注意休息了吗?” 江浔笑了笑:“军训呢,哪有休息的道理。” “所以就顶撞教官来跳两千米?” 江浔耸耸肩:“那不叫顶撞。”他也不想解释,只是顿了顿,注意到自己已经落下了几个同学一段距离:“你还是先让开吧,以徐教官那个性格,我要是这时候和你聊天偷懒,又得多几圈。”他正要起身再跳,却忽然被江夏按住了脑袋,让他这一瞬间很像被母狮按头张牙舞爪却不得要领的小狮子。 “去医务室看下,确认腿没事。”江夏没收手,不想让他再随便动弹,嘴上一成不变的漠然口吻,倒像是命令了。明明少女身形瘦削又纤巧,脸蛋也透着一股文静的秀气,站在他面前,却如一座磐石坚定不移。 “我……”他还想挣扎。 “我来跳。”江夏好似说“老师好”一般轻松,“徐教官已经说了,我代跳,你之前跳的都不作数,所以你再跳也没用。” 江浔那一刹呆住了,他握了握拳,拿下抵住他脑袋的手,仰面固执问道:“什么叫你‘代跳’?” “你别浪费时间,就是字面意思。”江夏转头望了眼徐教官的方向,显然那边人已经不满,“走吧,我不想我也被多罚几圈。” 江浔翕张了下嘴,情绪被堆成一团塞进胸腔憋得慌。胸臆间涌动的是懊悔、是不甘,又是愤懑,他后悔自己的执拗,不想让江夏为他的耿直买单,又愤懑这一切并不公平,自己却无能为力。 坚持心中正确的事情,真的错了吗? “你没有错。”像是听见了他的心思,江夏忽而弯下身,向他伸出手:“只是比起接受无意义的惩罚,我弟弟的这双腿——” “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知了在跑道旁的梧桐上抖了抖翅膀挪移,换得片刻安静,像是给足了少年心事的留白。 少年的目光清亮,蝉鸣声随即又聒噪起来,为盛夏的灼热续杯。 江浔下意识地握住她,相较于他的炙热,触手的手心似乎有一瞬间的冰凉,却是舒畅到神经末梢的温度,属于姐姐的温度。 他一瘸一拐地被扶到了操场边,但也拒绝了去医务室的建议。 如果可以,他宁愿陪着姐姐一起跳,也不要在操场边做个闯祸不负责的看客。 可江夏说了,真要对得起她,就留着体力和这双腿,把市游泳比赛的名次赢回来。 她还说了:“你要相信我。” 要相信什么呢?江浔不知道,然而管它是什么,既然姐姐说了,就姑且相信吧。 江浔有些不自在地抱着双腿坐在林荫下,其他男同学就不像他这么好命有个姐姐代跳,都稀稀拉拉地散落歪倒在了跑道各段,江夏一步一跳仿佛一只灵活的兔子,马尾随着蹦跳的节奏摇摆起伏,在其间尤为显眼。 没有人相信一个女生能蛙跳两千米,但是那天下午江夏执着里那一股子拼劲真的把人吓到了,她一句怨言也没有,硬生生跳了快两圈,只在偶尔经过江浔面前的时候,才和满目担忧的他交换了下视线。 其实后来这两千米也没有跳完,因为学校的总辅导员来了,把江夏他们都叫了回来,问清了来龙去脉和徐教官吵了一架,还特地让他们去医务室检查了一下,特批他们晚上多一小时的自由休息时间。 据说本就偏心江夏的总辅导员气得不轻,加上女同学们跟着添油加醋,她和徐教官这一架吵了个天翻地覆,硬是把负责军训的总教官也扯了进来,校领导担心过分体罚会被家长们闹腾,惹出什么事故更不好收拾,所以徐教官被口头训诫了一番,不敢再拿体罚说事。 到了晚上吃完饭,一般是营里集体活动,今天晚上的项目是拔河。 但江夏和江浔不用参加,所以大家在操场上热火朝天时,江夏洗完澡坐到操场边的台阶上,靠着阶梯闭目养神。 夏天的夜晚也闷热,只是少了日光的曝晒,多少凉快了些。这一到了晚上,蝉叫声相对安静许多,其他虫子们都活跃起来,蟋蟀停在草尖儿不间断地蛐蛐作鸣,趴伏在树干上的螽斯也摩擦双翅单调发出唧唧声响,如果听得再仔细一些,更远处还有山泉潺潺流动。白芨岭远离大城市的五光十色,夜空繁星呈现的银河铺满了目所能及的穹顶,宛若深蓝幕布上洒落的碎金粉尘,随着地球自转,摇曳生辉。 此刻仰望天空的江夏完全沉浸在自然的美色里,操场上的嘈杂人声与她无关,就连近到身旁的脚步声也是。 红润的脸颊被贴上一片冰凉,她这才从发呆里回过神,接过一瓶冰得恰到好处的矿泉水。 江浔在她身畔落座,也不说话,就手肘支着双膝,看向操场。 “不去好好休息,跑操场来做什么?”江夏问。 “这句话我问你才对。”江浔显然也刚洗过澡,头发半干,零乱的发梢偶尔还能滴下水珠子,“今天跳完不是都站不起来了吗,怎么还不回宿舍睡觉。” “洗完澡精神了,不想呆在宿舍被人闲话。”毕竟今天去代跳的行为也违背了她班级纪律,要不是以“弟弟”的腿伤为名,要不是她平时在老师间人缘就好,她这一顿罚才真的少不了。 操场的大灯下,蝇蛾绕着灯头趋光飞舞,这是躁动又温柔的夏夜。 缄默许久,她听见一声轻轻的,几不可察的低嗓—— “谢谢。” 江夏没有看他,却勾了勾唇角,像是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内。 抱怨比感激来得更干脆,江浔想以此来掩饰他的尴尬:“你要是真想救我就早点来,还让我多跳上那么一圈,这腿已经不行了,游泳比赛我保证不了。”大有仰面一躺,泼皮耍无赖的姿态。 江夏撑着下巴,目光放在拔河的人群间,回应:“干嘛要早点救你?” 江浔不明就里。 “还是得吃点苦头的,不然你也得不到教训。” ……所以她是故意让他多跳了那么一圈? “而且,正因为你跳了,才可以跟老师说教官体罚影响学校游泳比赛的荣誉,学校那边才能更重视一点。”江夏娓娓道来的平静口吻,仿佛不是以他弟弟的腿伤加重作代价,事不关己。 江浔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一点作为等价交换的不满:“那你又为什么要跳?” “不是明摆着的么,辅导员偏心我,我不跳她能那么生气?”她在和徐教官讨价还价前就已经请同学去搬救兵了,这一出本来就是明面上的苦肉计,美中不足的只是,辅导员来得迟了些,她这出戏演得久了点。 也不亏,至少今晚她不用参加那无聊的拔河比赛。 原来,她连自己也算计成了代价的一环。所谓的“相信她”,指的就是这个吧。 江浔思忖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笑了声。 这回轮到江夏不自在,终于转过脸看他。 少年身上还散发着洗浴后的皂香,湿润的发缕凝着水滴,一身黑t衬着他白净的脸,是初恋才有的心悸开始懵懂苏醒。 江夏匆匆收回视线,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听到那个清朗的声线又在耳边响起来。 “我原本以为,有一个姐姐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说着,又低头:“可是今天觉得,有个姐姐也挺好。” “彼此彼此,我原本也一直认为你是个一无是处的弟弟。” 江浔抬起头来,有一瞬间想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 直到江夏笑了笑:“可是,现在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梦想,不管别人怎么看,愿意为它去努力;有原则,也可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为它去犯傻。”她抱着膝头,从手臂间露出一双眼,静静看操场上站好位置等待拔河的人群。 “你活得很像你。” 这样的江浔,在发光。 是温和且坚定的光亮,她不想它消失,所以要保护它。 正想着,灯光猝然熄灭,整个白芨岭营地停了电,只有一弯明月高悬。 他们的位置位于边角,本就没什么人关注,离得极近的时候,更像两人在咬耳朵私语。 “我也很羡慕你。” 黯淡的光线下,江浔的声音传来,“姐姐想要做什么都能轻易成功,当然没有想过,只有不够优秀的人才需要像我这样去努力。” “你在说什……”江夏正要侧过脸,察觉耳边的气息倏忽靠近,很快在脸颊轻轻一碰。 温热。 停顿了不到一秒,就抽离。 她愣住了。 借着昏昧的保护色,偷偷摸摸的一吻。 江夏摸着脸颊,感觉被搅乱,浑浑噩噩,心跳在耳膜上蹦跶。 她看向始作俑者。 江浔摸了摸鼻梁,漫不经心的目光抛向远方。 “江浔。” “啊?” “你胆子大了。” 他尴尬地咳嗽两声。 江夏起身,江浔也下意识跟着站起来。 一时之间,江夏没有考虑到双腿还拖着千金的重量,想迈步的时候却使不上劲,两腿发软就往前倾。还好江浔先一步接住她。 她跌进江浔怀里,听见一阵乱序的心跳声,才发现弟弟不知何时开始已经长高了那么多。 江浔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毒舌调侃,只是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句—— “姐姐,你好软。” ———————————————————————————— 首-发:zyushuwu.com (woo16.com) 13.树下 你有没有试过,重新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一个自以为很熟悉的人? 比如,那个人是和你相伴十六年的亲弟弟。 男孩子的成长是一个很突兀的过程,它不像女孩那样,会有一个蜕变期,所有的变化都是潜移默化的,慢慢地早熟起来,它可能是某一天你一转头,一眨眼,你就会发现那个男孩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几天江夏在班级里,有时目光会不自觉往高一那一块落去。 江浔在笑,江浔拿着帽子扇风,江浔被教官叫出队列做示范,江浔被几个女孩儿围着问东问西。 少年身形颀长,人堆里随便往那一站也依旧出挑耀眼,一边和同学打着趣,拎起迷彩服的衣襟抹掉下颔上的汗珠,一边目光不经意地瞥过来,好像看到她了,又好像没有。 夕阳下江浔的影子拉得长长,不再是过去那个拉着她的手躲在她身后的小男孩,而是成为了那个接住她时会低声耳语的少年。 还偷吻了她。 江夏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开始回想起那个脸颊吻。 她之前定义过,她和江浔不过是情欲上的互相满足。 可那个吻,再不谙世事的人也感觉得到,和情欲无关。 所以,是什么? “集合了还在这里发呆?”耳边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她一跳,江夏蓦地回神,正准备转身往操场走,却撞上她身后笑得开怀的江浔。 集合当然是假的,江夏神情霎时间镇静下来,她双手环胸冷冷地瞅他:“你跟踪我?” 休息时间她一个人躲在宿舍后山想静静,为什么都能碰上此刻最不想碰上的人? 江浔迅速举起双手投降:“我可没有,我是碰巧撞见你。” “哪有那么碰巧?” 哪知道江浔说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姐姐,想不想吃冰淇淋? 江夏愣了愣,要知道她在学校里表现一向精明,此刻莫名其妙的神情倒有了点反差萌的可爱。 “来来来。”江浔朝她使了个眼色,拉着她就往围墙那处走,边走还边打量四周,鬼鬼祟祟显得十分可疑。不过江夏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被他捉紧的手腕上,一时之间都忘了反抗,直到他把江夏拉到一棵老树后才放开。 “香草对吧?”江浔问。 “什么东西?” “冰淇淋。” “哪里来的冰淇淋?” 江浔耸耸肩:“你别管,你就站在这里帮我看着,过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如果有人就提醒我。” “你说什——欸,江浔?江浔!” 她话还没说完,江浔已经跳起来抓住了老树下垂的枝干,一个有力的引体向上就跃上了树梢。 那老树生得枝繁叶茂,挡住了从宿舍来的所有视线,枝叶一路伸展到了围墙之外。 “嘘。”江浔伸指抵住唇,示意她收声:“我就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下一秒就消失在了围墙另一头。 江夏虽然点子多,却极少干坏事,虽然弟弟私自出营与她无关,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不明不白之间就成了帮凶,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禁在心里诅咒起江浔乱来一气。 午后的蝉叫声跟着她的心跳声一齐奏响,江夏朝四周张望,按理说宿舍后这块地儿除了老树和围墙什么都没有,平日人迹罕至,但她还是担心哪个教官突然想不开来巡查。 惴惴不安的十分钟过去,突然,一颗小石子从天而降,顺着抛物线砸到了江夏手背上。 那力道不轻不重,但是恰好砸中了手骨,疼得江夏惊呼一声,一下子眼眶就生理性地涌出泪来。 江夏的惊呼声惊动了围墙那头的人,很快江浔就顺着树枝爬上了墙头,看见树下已经蹲成一团的江夏。 “……姐姐?”江浔发怔了片刻,注意到江夏揉搓着手背,抬头望他,眼里的红还未褪去,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我、我本来是想问你有没有人,但又怕出声被人听见,就用小石子……” 江夏一句话都没说,咬着牙盯着墙头上那个闯了祸的少年。 闷热的夏天,少年衣袖挽到了手肘,在古树影影绰绰的树荫里低头望着她,额角挂着的汗一溜滑进了锁骨。 他这次没有再顺着枝干往下跳,而是急匆匆就着一人多高的围墙,直接翻身跳了下来。 江夏心一紧,下一秒见他利落地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 “不是故意的。”江浔抓起她的手察看。 擦破了皮,有些泛红,但没有见血,上面还有一些石头上带的砂砾灰,被江夏揉进了破皮里。 “你吓我一跳。”江浔松了一口气,想也没想鼓起腮帮子就对着伤口轻吹,一边用拇指轻轻揉搓周围缓解她的疼痛。 江夏本来对他还满腔怨愤,可是被他这么一来,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疼吗?”江浔往日里懒洋洋的模样最近面对她少了许多,尤其是此刻,问得认真,眼中还能看到些许自责,要是再从前,姐弟之间哪一次不是以对方吃亏受苦幸灾乐祸?怎么现在却…… 完全不一样了。 但江夏忘了,以前江浔也只会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笑她,她受伤的时候,嘴上不饶人,实际第一个拿来创可贴的人一直都是江浔,何况这次还是他造成的意外。 “不疼了。”察觉到手背的酥麻痒进了心里,江夏自己先抽回了手。 江浔将信将疑确认了一遍:“真的?”她眼角还有红血丝。 江夏转移话题:”你跑去哪儿了?” “绕了下,去营门口的小卖铺。”巨大的古树挡住两人的身形,江浔从口袋里掏出两根雪糕,背靠着树干坐下:“盒装的不好带,只能买这个,你将就吃吧。” “你擅自外出还买零食,原则呢?”问这话的江夏却很顺手了把雪糕接了过来,坐到他身侧。 “大事情上有原则就好。”江浔撕开包装,“只要教官不知道,它就没发生过。” 江夏吃雪糕的动作顿了顿,总觉得这个强词夺理的借口,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雪糕已经化了许多,此刻滴到了虎口,江夏伸舌舔了舔,却听到旁边噗嗤一声笑。 江夏瞪他。 江浔的手背压着唇,忍笑忍得很辛苦,还要故作镇定。 “有什么好笑?”她不爽。 “没,就是觉得……”江浔咬唇想了下,“姐姐你刚才那样,好像猫。” “真的好可爱”这个想法,越想就越停不下来。 不知是因为他们关系变化的缘故,还是他本身开始注意到了江夏更多的小细节,和日常架势十足的姐姐比较起来,她在他面前开始展现越来越多不同的样子,每一面都愈加鲜活灵动。 “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她打住。 江浔:“喵。” “闭嘴。”江夏恶狠狠地吃了一口雪糕,仿佛把弟弟的脑袋咬了下来。 热浪逼人的天气,能在午后吃上冰凉的雪糕绝对是从身到心极致的享受,江夏倚着树干仰头看头顶林荫错落,偶尔一阵暖风袭过,那些被光照得透明的绿叶还会抖抖索索发出声响。 是夏天啊。 她转头,江浔含着雪糕,侧脸干净好看。 “你那是什么味道?”江夏突然开口。 江浔警惕心起:“榴莲,你不爱吃。” “谁和你说我不爱吃榴莲?”江夏和江浔不一样,吃雪糕总喜欢咬着吃,是以每次都吃得比他快。往常吃冰淇淋用勺子挖着吃,姐弟俩也不忌讳,可这次吃的是雪糕,多少还是直接上口的,江浔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惦记。 …… …… 哦。 是哦。 她有什么不能的。 连口水都交换过,何况是他吃的雪糕。 江浔下意识往边上侧了点:“姐,这是军训营地。” “嗯?”她好像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偏头一声鼻音。 江浔叁下两下把最后一口雪糕含进嘴里,含糊道:“没事了。” 江夏侧目看着江浔朝自己装无辜的样子,不免垂首嗤笑,又抬起脸来对他说:“过来点。” 他喉结一滚,那口雪糕已经随之滑落胃袋,这才舒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嘴硬说:“不要。” “不要什么?” “不过去。”江浔坐得笔直,“我已经吃完了。”言下之意是,我这里没啥你要的了,别打坏主意。 “来。”她这一声很轻,不像命令却也不像勾引,就是四两拨千斤的一个字,轻飘飘地,绒羽似地,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干嘛啊,我……”他还是不争气地朝她凑近了些,话说到一半,却见她也朝自己靠过来。 两人距离被拉近到寸许,江浔僵得动也不动,只是压下了声线,出口的全是气音沉沉:“姐姐……”这声“姐姐”就不再是片刻前姐弟间单调的称呼,而是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里面。 “……后面就是宿舍。”他还是看着她的眼睛,小声提醒。 “嗯,树后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江夏淡淡地建议,“那你回宿舍去。” 她随口说着,嘴唇却缓缓贴了上来。 他没有动。 江浔不进也不退,任由姐姐吻上他的唇,然后才叹了口气,慢慢张口,偏头,回应,接吻。 两条舌头从彼此的口中探出,纠缠在一起,一口口在濡湿的口腔中交换津液。 夏蝉单调的鸣声掩饰下,藏匿着两人吮吻的啧啧声。 江夏咬了咬他的唇悄声道:“香橙……你骗人。” 江浔微微喘息,香橙的清甜味道混合着少年的气息度过来,很快他又忍不住张口含住她的,舌头深入她口中,像是要把雪糕的味道在她嘴里涂抹个遍,又像是要把她的雪糕残香吃个干净。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 午后的蝉鸣令人困倦。 江夏模模糊糊想着,半仰着头接受江浔的吻,明知道时机位置都不太对,可是情欲上头的时候,是个人都无法拒绝。 她只是想要吻一下的,因为距离上一次又过了好久。 上一次……大半年前? 江夏也不是没挣扎过,除夕夜后他们这样的关系断断续续维持了几个月,就被她单方面结束了,但她其实也没有多少愧疚感,新鲜劲一过,留下的空白时间足够她思考——单纯觉得万一哪天被发现,那一定会是姐弟两人的末日。 所以她主动割席,不断暗示自己与江浔的距离,直到把两人划拨到两个世界,江夏很利落,感情上也一贯很利落。 再后来,江浔上了高一,来了她的学校,大半年前那一晚,去了那个游泳馆。 她发现那个很长很长时间不被自己正眼看的弟弟长大了,她发现他游泳的样子很吸引人,她发现自己想念起他们之间的吻。 但她也恪守了她的承诺,只有那一晚。 那之后的半年间,她尽量规规矩矩,只是两人的关系恢复如初,像每一个正常姐弟。偶尔,也会比那些姐弟更亲昵一些,仅限于摆盘时不小心碰到的手会多碰触久一点,坐公车时靠着他的肩会更紧张一点。 更何况,她喜欢的是卢景州呢。 恋爱和情欲不同,需要更特别、更细节的催化剂。 她说不上具体是什么,但她和江浔肯定不是恋爱,谁会和自己从小到大的弟弟谈恋爱? 就是,和他接吻真的很让人心情愉悦罢了。 远处宿舍里传来同学嬉闹声,两人分开来,尴尬地对视。 姐姐的唇被吮得微微泛红,江浔知道那是他的杰作,不免清了清嗓,心里却有点奇怪的小骄傲。 “……可以了吗?”他像是做完题规矩等待评分的好学生,也等老师喊他下课。 这就是江夏觉得奇怪的地方,每一次两人接吻的时候明明他也是亢奋的,可是叫停之后,他都会收敛得很快,很少得寸进尺,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单方面的压迫——又明明不是。 “我没什么魅力吧?”她突然自言自语,“还是因为我是姐姐?” 江浔自然是听见了:“你在说什么?” “我说……每次你都能点到为止的原因。” 江浔顿了顿,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发声,再启口时眸子发暗,连声线都有些喑哑:“不然呢?” 江夏没说话。 “不然姐姐想我怎么样?”江浔的手攀上江夏迷彩服的襟扣,在对襟边沿停驻,指尖轻蹭,“我能伸进去吗?不再隔着衣服?” “别。”江夏缩了缩:“……有汗。” 江浔突然定住了。 他缓缓低下头靠在她耳边,轻声说—— “没有的。” 他的手指以一种极慢的节奏,从扣子与扣子之间的缝隙钻入,因为天气闷热,她只穿了一件抹胸。 指尖触及的胸口肌肤干燥清爽,毕竟她一直都在树荫里等他,刚才又吃了一支雪糕。 “你看。” 食指长驱直入,钻进抹胸的单薄布料下,按住了那颗曾经与他有过无数次接触,却从不曾真正没有隔阂碰触过的……乳尖。 “没有的。” 首-发:lamei2.com (woo17.com) 14.过火 江夏习惯了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把控事情的发展节奏,她从来都没料到自己爪牙下的猎物也会有反扑的那一天。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除夕夜的时候,江浔就做过。 泳池再见的时候,江浔也短暂失控过。 但那些多多少少都有诱因,缺乏冷静时,再软弱的兔子也会咬人。 今天不是。 今天的她不过在一切偃旗息鼓的末了问出了一句不痛不痒的疑惑,她看得出弟弟虽然投入却并没有精虫上脑——也正是因为他没有,她才会下意识有了疑问。 网上有句糟糕的话说,“世界上最硬的东西除了钻石,就是男高中生的……”反正就是那什么。可自己这个男女情事初出茅庐的弟弟,连初吻都是她的,到目前为止却从来没有真正冲动过。江夏也知道,江浔自由散漫的外在都是他表现的伪装,私下里的江浔就是个纯情弟弟,但七情六欲是人的天性吧,连她都逃不脱,他就没有任何想要“犯错”的念头吗? 今天的他也一如既往,例行公事般问她“可以了吗”。 温驯,单纯,不惹事。 她也没想过在自己那句自言自语的疑问过后,江浔的手指会钻过她衣服的缝隙,毫无遮蔽地按在她的乳尖上。 今天不是。 今天的他很冷静,清湛的眼神直勾勾看着她,那里没有被惹怒的不甘心,也没有被情欲蒙蔽的煽动,好像他做出这件事的想法早就在脑海里酝酿过千百次,而这一次不过是把它付诸实践罢了,在出手之前他还礼貌地问了她—— 我能伸进去吗?不再隔着衣服? 脑海里千丝万缕的想法被乳头上食指的拨弄搅乱,江夏忍不住呻吟了声,这感觉和以前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树荫下很凉快,江浔拿过雪糕的包装,大概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的手指末梢,有一丝冰凉感。 冰冰凉凉的指尖按压上她的乳头,把感官的体验提升到了极致——那里还很软,少年指腹上细小的纹路和乳头上皮肤相抵,酥麻的电流霎时间就游走遍了四肢百骸的毛孔。 “……姐姐?” 头顶,他抵着她的额际轻声问。 “你,拿出来。” 他的手指又动了,指尖戳着乳头按下去,还绕着打圈。 酥麻感开始像涟漪一圈圈泛滥。 就算没有脱掉衣服,她的大脑自动脑补了乳头被弟弟玩弄的画面,那圈绕得她头晕目眩,感觉身处在一片茫然的白光里。 “你拿出来……江浔……”她抿唇把头偏进了里侧,不想让江浔看到自己现在软弱的表情,声音咕哝成一团浆糊,勉强才能听清,“拿出来。” 他停下了动作,但并没有收手。 “难受么?”他问。 江夏睁开眼,入目的是江浔肩膀迷彩服的花纹,她小声说:“嗯。” 他又问:“哪种难受?” “你……管我。” 她听见他笑了。 “不是真的难受就好了。”他好像舒了口气,“我怕你不喜欢。” 她太能逃了。 一旦觉得不对劲就逃,一逃就是一年半载。 江夏顿了顿,心想他凭什么就判定她不是真的难受,不是不喜欢?可是反驳的话塞在喉咙里,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甚至随着江浔的手指抽出她胸口,她体会到了巨大的落差感。 这种感觉让她更不喜欢。 “其实我也很难受,姐姐。”江浔的声音干干净净地,听不出半点难受的意味,手指在她衣襟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 “你难受什么?” “你说呢?” “……可你一点都看不出来。” “因为,你一直都没在看我。” 这句话让江夏愣住了。 她当然有看他啊,她又不是瞎子,江浔一个大活人摆在她面前,她还能选择性无视吗? 可是…… 又好像说中了。 似乎……她从始至终在乎的都是自己的感受。 江夏仰起脸,恰好撞进江浔的视线,少年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只给她看侧脸光洁的下颔,和微红的耳根。 “你让我看你。”江夏强调。 “不是现在。”江浔轻咳了声,严肃指正:“反正不是现在。” 真的是,又怂又凶。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通过眼睛才能知道一件事的真相,江夏想,于是手上的动作很自然地落了下来,停在了他两腿中间。 江浔瞬时回过头,“姐姐!” “嘘。”江夏得到了答案,飞快收回手:“好吧,没骗我。”正说着,只感觉胸口闷热不见,她低头,发现胸前的扣子被解开了,露出内里白色的抹胸。 都是他刚才的小动作。 身后两百米左右是宿舍,此刻人声慢慢静下来,马上要到大家的午休时分,一旦到点就不可以在外头闲逛。 可是他们俩谁也没有动,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午休哨响。 “不怕被查房吗?”江浔问。 江夏摇摇头,“我们那不严,你呢?” “我说去医务室上药了。”他过几日有比赛,所以腿伤是重中之重。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阵缄默。 江夏抬手想系上扣子,又停顿了片刻:“你刚才想干嘛?” 江浔握拳抵住了唇:“看看。” “……你疯了?” “你自己说我都是点到为止。”小男生硬气起来。 宿舍后山和宿舍隔着一段距离,古树遮天蔽日,能挡住几个他们都不止,又是午休时间,大概算是整个军训基地最人迹罕至的地方了。 分析完两人所在的环境,江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还想陪着他发疯? “好了,我不说了。”江夏抹掉前一秒的想法,摸了摸他的头发,口头安慰,“又不是说你不行,没必要为这种事赌气。” 江浔反而感觉受到了挑衅,按住她顺毛的手,拉到了脸颊边,又像之前那样压下声来,“我不是赌气。” 没有等到江夏开口问,江浔凑近:“我是……真的想看看。” 江夏目光定了定:“想也不行。” “姐姐。”在江夏以为他打算求她的时候,他却哑着声反问:“那你……为什么不系上扣子?” 为什么? 这个问题把江夏也问住了。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下意识里期待的,是另一种结果,身体比她的想法诚实。 “姐姐。” 他附在她耳边呼吸,声音都是低语。 手指开始攀着抹胸的边沿往下拨,指尖触及她的肌肤,一阵鸡皮疙瘩的痒随之而来。 江夏没有阻止,取而代之的是突然问:“你会想和你的女同学这样吗?” 指尖停顿。 “不知道。” 江夏的思绪也跟着停顿。 “因为我没想过。”江浔的唇贴着她的耳廓缓慢摩蹭:“我就想过你。” “……”朵上的酥麻甚至比胸前更甚,江夏难耐得弓起了腰,躲避江浔嘴唇的碰触。 江浔:“我觉得我不正常了。” 江夏发出轻哼,却还是极力维持镇定,想转移注意力:“怎么不正常了?” “我……”那个说着想“看看”的江浔,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手头上的动作,反而很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我是说如果,每一次意淫的对象都是自己亲姐姐,这种人正常吗?” 江夏转过头看他的眼睛。 “姐姐意淫过我吗?” 被这么一双眼盯着质问,她果不其然卡壳。 “一次也没有吗?” 江夏抿了抿唇,眼神低下来,“意淫……也不算喜欢吧?”男生可以对着杂志女模,对着av女优,对着街上任何一个美女意淫,这并不是多么独一无二的待遇。 江浔叹了口气。 “是不算。”他知道她的意思,“但是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选啊。” 江夏皱眉:“等一下,那么多人是谁?” “那姐姐意淫的是谁?” “我没……” “卢景州吗?” 江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惊住了,她怎么也没想过这叁个字会从弟弟口中说出来。 “你每次听到这名字就是这样。”江浔移开了目光,“每次都是,以为我会看不出来么?我怎么说也跟你一起生活了十六年。” “我是你弟弟。” 夏蝉在树梢间鸣叫不息,嘈杂的声响仿佛两人此刻波动的情绪。 “没有他。” 江浔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 江夏并不像在说谎,事实上她也确实没说谎。 作为少女的暗恋对象,是一种模模糊糊,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存在,她可以想象他笑容,声音,行止,却独独不敢亵渎到把他放在人类最正常的性爱本能里,那不符合她暗恋的美好意象。 “是你。”说完这两个字,连一贯从容不迫的江夏都觉得脸颊燥热起来。 ——她是真的想过江浔。 还要问原因吗?原因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们做了那么多有的没的,还不能想了? 听到答案的江浔蓦地笑了。 他笑的那一瞬间,江夏真真切切感受到阳光扑面而来,明朗、耀眼,和恰到好处的温柔。 明明,不是什么正经问题。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竟然因为她一个答案就能这么愉悦。 也是这么一瞬间,江夏觉得如果她犯错的对象是江浔的话,也没什么所谓吧。 只要这个世界不知道,姐弟之间越过那么一点界限,也没什么所谓吧。 “我要回去了。”因为自己危险的想法,江夏重新拉上衣襟。 “好。” 江夏想起身的动作慢了半拍,狐疑地回头:“就这样?” 江浔:“回去小心。” 他真的没有半点的遗憾,眼角都仿佛噙着笑,乖乖坐在原地抻开长腿,像只伸了懒腰餍足的猫。 “唉。”江夏终于还是抵抗不了,勾起他的下巴就吻上去。 江浔睁着眼,一如既往被动地被姐姐吻着,耳边的蝉叫声充斥了两人的世界,仿佛这个夏天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安安静静地阖上眼,张口含住她的唇,一口一口反攻吞噬,品尝她的味道。 姐姐的味道。 “唔。”接吻的间隙,她发觉胸前的衣襟再度被拉开,才停下来按住江浔作乱的手。 江浔翻了个身,压在她身前,一遍遍调整呼吸。 “不死心。”江夏说他。 少年也不说话,就低着头,乖巧地拨弄她抹胸的边角。 “江浔。”江夏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声指控了。 他抬眼,眼中清清亮亮的,在笑。 江夏蹙眉又警告了声:“江浔。” “姐姐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却不行。”语气里是掩饰不去的失落,“我懂了。” “……”他懂什么?她就是看不得他这样子。 江夏环顾左右,好半晌,默默松开了他的手,连头也撇开来,避开与弟弟目光的对视。 “就一次。” 余光能察觉到面前人僵直了半秒。 江夏索性闭上眼,联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有一丝焦躁。 失去视觉依托,其他感官愈发灵敏,她听见江浔几不可察地叫她姐姐,也闻得到他口中的橙子雪糕味道,像是为了缓解她的不安,他一遍遍吻她的唇,最后指腹,勾进了抹胸上沿。 不得不说抹胸给他提供了极大的方便,随着他的指头一勾,拉下了她胸前的那块布料,一对不怎么大的乳房跟着跳出来,水滴似地悬在迷彩服内衬后,乳头因为他之前的玩弄挺立,颤巍巍地被略显粗糙的布料摩擦。 江夏并没有杂志里那些女模不可盈握的傲人胸脯,但是她的胸型很好看,自然挺立的曲线,乳房下缘饱满,乳头是薄晕的淡粉色。她闭着眼靠在树干上,迷彩服微敞,双乳若隐若现的样子,更让人联想到林间不着寸缕走出来的木精灵。 “好了吗?”她依然紧闭双眸,局促地挡住胸口的春光,只是看看的话,这样应该够了。 姐姐给自己弟弟看胸什么的,这种过火的事,怎么也应该够了。 她感觉到江浔把她的手腕拉开,抵在树干上,整个人贴上来伏在她耳畔,深吸了一口气。 “好像……”他说,“只是看看不够。” 江夏睁开眼,其实这个结果她也早就料想得到,但她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问他:“好看么?” “嗯。”他顿了下,觉得可能这个形容不够,“很漂亮。” 赞誉给得很受用,江夏抬手摸了摸弟弟后脑勺上的发:“不可以太过火,再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这句话给的很微妙,到底是对他之前行为的警告,还是对他之后行为的提醒,全要靠个人领悟,但她说“再一会儿就回去了”,像是对此刻情况的默许,没说同意也没说不行。 两人还是紧贴着,江浔的双手试探地摸进衣服里,感觉到姐姐一瞬的紧绷。 手心托着饱满的乳肉,终于还是缓缓覆盖上去肆意揉捏。 刚好是能被两只手罩住的大小,绵绵软软随着江浔的蹂躏变换着形状。 “嗯……” 江夏的鼻音哼了哼,即便有蝉鸣掩饰,她也不敢真的这里叫出声来,只能压抑着快感咬牙。 可比起掌心的丰富手感,明显姐姐的声音和神情更吸引江浔,在性事上无师自通的少年,不知不觉换了个手势,捏住了已经挺立硬实的乳头。 “不行……” 像是被人抓住了弱点,江夏抬手推他,下一秒他的两指开始夹着脆弱的乳头左右搓揉,时不时往外揪弄,掌心还同时握住软糯的乳房打着圈。 一阵阵过电的快感自胸前蔓延开,江夏整个身子都弓起来,抬起下巴断断续续喘息,而江浔则认真地看着她的表情,以一种屏息凝神的虔诚姿态。 “姐姐。”他亲吻她微喘的唇瓣,小声唤:“姐姐……” 手上的动作没有放过她,甚至揉捏乳尖时还加了几分力道,带了点刺痛的快感。 江夏的余光从亲吻的余韵里下看,事实上的景象并没有那么香艳,因为迷彩服还安分地穿在身上,挡住了所有外界窥视的可能,但衣服随着江浔揉胸的动作隆起,也跟着他手上的节奏耸动,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外套之下,血脉相通的姐弟二人,正在体验不被容许的,肌肤相亲的堕落情欲。 她想起春梦里,江浔也是这样一遍遍叫着她,一遍遍把自己往她体内送去。她也一直以为这会永远是她幻想里的小秘密,却没想到真的有那么一天,她让自己的弟弟,打破了自己设下的规矩。 迷惘之间,她只觉得胸前一凉,有湿湿滑滑的东西取代了他的手指,裹上来。 江夏睁大眼,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伏到了她胸前,含住了她的奶尖。 舌头湿润地裹着顶端打转,就好像体内有无数静电被一个开关释放,全都叫嚣着想要从她身体里挣脱出来,江夏那一瞬间抑制不住战栗,感觉所有力气都被抽走。 “江浔!”江夏这才是真的慌了,手忙脚乱地想推开他的脑袋,却被他紧紧握住了手,那湿滑的舌头抵着她硬挺的乳头,上下左右,一遍遍舔舐它的味道,像是品尝弹性十足的布丁。 江浔在……吃她的……? 意识到自己的乳肉被含进了弟弟的嘴里,江夏刚才开始就已经湿滑的小穴,有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一股股泛滥成灾。 她的手插进他的发间,身子绷直成了一根弦:“停……嗯。” 江浔停下舌尖拨弄的动作,又忍不住轻声嘬了一口湿淋淋的奶头,才抬眼问道:“不舒服么?” 江夏看向他,他的问题是认真的。 少年的脸靠着被他玩弄晶亮的乳尖,扬起下巴自下而上望着她提问,江夏想起“纯欲”这个词,一直以来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样的面孔上,没想到第一个契合的,却是自己的弟弟。 “过火了。”江夏薄愠。 “所以,不舒服?”江浔没有理会她的指责,反而继续追问,可是这一次嘴角却漾着笑意。 江夏当然没有正面回答他,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回答他舒服,该死的舒服极了,舒服到现在她身下还不住地一点点淌着淫液,浸湿了她的底裤。 没有得到回应的江浔又仔细思考了半晌,像是在用心回忆自己看过的所有知识点,就这么张着一双澄澈的眸子望着她,从薄唇间探出舌尖,当着她的面从下往上舔了一遍。 他在,讨好她。 从乳晕开始,软软的舌贴着乳头,慢悠悠舔舐到了乳尖,仿佛幼兽顺毛,一步步捋到顶端,连着乳尖也被拔高,瘫软。 近距离目睹如此情色的画面,是从身到心最直接的刺激。 在她以为这就是极致的时候,江浔低下头,再一次含住了她的一边的奶子。 下一秒力道倏地转变为吸吮。 一声呻吟终于控制不住地从她口中溢出,江夏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原本扶住他后脑的手抱住他的头进退不得——好像真有什么要从乳尖被他吮吸出来,快感如同浪潮一波波拍打在江夏身体里,是酥麻爆炸开成万千的电流钻进每一根神经末梢,麻痹到了每个毛孔都紧缩起来。 午后静谧的时光,两个身影坐在树下彼此偎贴,少年半跪着身埋首在姐姐胸口的衣物间,变换着角度上下含吮她裸裎的乳房,远远看来宛若一幅岁月静好的哺乳画,谁又能想到少女只是咬着唇,一次次弓身承受由自己血缘至亲带来的禁忌情欲。 他们这样……不可以。 心里了然,江夏却偏过头,放空了目光望向更远处的山林。 做都做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又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被动接受的江浔,也一样喜欢现在主动占有的江浔,不管是哪一面,她都不讨厌。 爸妈要是知道她把那个慵懒散漫的弟弟调教成这样,会怎么想?如果真的被发现的话,先被暴打一顿的,大概是他吧?——江夏在这一刻竟然还有分心去幸灾乐祸的余暇。 因为她不想太专注于眼前的快乐,那不该属于他们,她知道自己比江浔更糟糕,一旦上了瘾,就真的再也戒不掉。 唔,湿得,太厉害了。 她垂首望向胸前,乳首隐没在江浔的口中,吞吞吐吐间快感反复。 直到把一对奶子都含得微微红肿,江浔才在喘息间抬起头,攀上她的身躯去亲她的唇。 “姐姐。”少年的声线染上喑哑的磁,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她泛红的乳尖,像是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火,小声低语:“……对不起。” “说了不能过火。”江夏其实并没有觉得他对不起自己,享受也享受到了,毕竟她才是被讨好的那个,但还是作势说:“没有下次了。” “别生气。”江浔以为她真的不高兴,近在咫尺的目光紧锁着她不放,“好不好?” 江夏快被弟弟这副委屈模样给破功了。 “哦,那你跟我保证,下次不乱来?”江夏整好衣服,开始慢条斯理地扣扣子。 他打量着她的表情,像是察觉到什么。 “下次……” 江浔突然俯下身。 吻住她的唇。 “下次——” 唇舌交缠了许久,像是要把最后一分钟也榨干,江浔才放开她,额抵上她的额,轻声喘息。 “我想要和姐姐做爱。” ———————————————————————————— 免广告app下载:woo18.app 15.再遇 厕所门外,男人扬声道:“妹儿,我晚上不回来吃饭,要钱的话,鞋柜花瓶底下压着知道吗?” 江夏对着镜子仔细描摹着眼线,“知道了爸。” 老旧铁门闭合,很快屋子又归于沉寂。 没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是陈潇雨的电话,她用尾指指尖滑开通话按钮,点了个免提。 [江夏,我等会儿正好路过你家附近,要来接你吗?] “行,我快好了,你多久到?” [十分钟吧,到时候我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黑色的雷克萨斯。] “好。”挂断了通话,身旁突然响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要出门?”江浔抱着胸斜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散粉扑面,江夏完成妆容的最后一步:“嗯,高中同学聚会。” 江浔少见她化妆的模样,目光直直定在她脸上瞬也不瞬。 “没见过你姐漂亮的时候吗?”江夏当然也感应得到,一边收拾好化妆品,一边调侃。 “嘁。”江浔撇开眼,“还不如不化。” “人都是要长大的,江浔。”江夏淡淡地说,“我也大二了,马上大叁就要去实习,学学化妆对我没什么不好。”她转头看向江浔,一身白t恤牛仔裤的他,眉眼间依旧还残留着少年褪不去的青涩,看着她的时候,眸光清亮,没有极致的热烈,也不会过分冷清,像一道晨曦和煦的暖阳,沉淀在恰到好处的时光。 人总是要长大的这句话,在江浔身上好像并不管用,他依旧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那些已经学会尔虞我诈世故圆滑的男人不一样——很奇怪,动物们成长是蜕去一层层外皮,人类却是往自己身上一层层地套上伪装。 “他也喜欢你这样吗?”江夏的身影回到卧室忙碌,而江浔只是换了一堵墙靠着,对着空气发问。 “谁?”问完意识到什么,她停顿了半晌,才说:“嗯,他才不像你,他觉得挺好看。” 江浔:“……我也没说不好看。” 江夏停下手上的收拾随身包的动作,偏头无语地瞅他。 江浔低着头把玩自己的手心,嘀咕:“我只是说,你不化更好看。” “勉强当做你在夸我吧。”江夏准备妥当,看了眼时钟打算出门了:“爸和我晚上都不在家吃饭,你要吃什么可以点个外卖,先填一填肚子,我回来时候帮你带你想吃的?” 江浔掠过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解决。” 估摸着陈潇雨的车也快到了,搭顺风车让人多等也不太好,江夏没有跟他过多纠结,匆忙从鞋柜里把从前买的高跟鞋拿了出来,一脚踏进去踩实,试了试还算跟脚,才又对着屋里说道:“喜欢烧烤、炸鸡还是麻辣烫?” “烧烤。”那边厢下意识回应,随即江浔从房间里探出头:“我!不!要!” 江夏轻牵了牵嘴角:“手机里有钱吗?要是不够就鞋柜花瓶底下自己拿。”她低头眄了眼花瓶底下的露出的红色票子的一角——江范成是个比较老派的人,直到现在还是会习惯随身带点现金,家里也会放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一直没变,姐弟俩其实都知道,但她还是下意识多嘱咐了一句,因为爸爸现在对江浔的态度,让她觉得,弟弟一个人太孤单了。 或者说,他们两个人,都太孤单了。 江夏坐上车的那一刻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把江浔一起带出来,这些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复习,感觉人都要闷坏了,但转念想想同学会带江浔未免也有点格格不入。 “这么久没见,江夏更漂亮了啊。”陈潇雨一手把持着方向盘,平稳地行驶在滨海大道上。 副驾驶座上的付佳也打趣她:“你可要小心点,估计班上那些男生又要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们对我就没动过心思。”江夏望着窗外快速掠过的海景,“最受欢迎的人都坐在前排,我就是来凑个数的。” 她和陈潇雨的关系虽然不比龚菲琳这样的发小,但也算是说得上是不错的交情,和付佳打交道则不多,大概是因为付佳的个性对江夏而言太过放肆,而江夏的性子对付佳而言又太死板,所以即使在一个班,她们也只是偶尔聊上几句。 两年的时间并不长,按理说不会那么快就组同学会的局,然而前阵子他们的班主任王老师做了个切除动脉瘤的手术,算是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如今大病初愈,班长葛梦妮就提议大家请老师吃顿饭,学生齐聚一堂让她高兴高兴,洗一洗身上的晦气。高中时王老师对江夏就照顾有加,是以江夏也觉得既然回了沂海,就算不来吃这顿饭,也得亲自上门拜访一次才算合乎情理。 车行到滨海大道,明明不是高峰时期,竟然有些堵。 “怎么回事,往常这时候都一路畅通的。”陈潇雨喃喃。 付佳看了眼手机,突然兴奋不已:“是草莓音乐节!” 陈潇雨:“什么?” “我刚接到推送,前面撞车了,好像是新洲大桥对岸的鲸鱼湾在办音乐节,所以这段时间这边车流量特别大——”付佳思忖了几秒,“说起来,我们不是还要接高莹莹吗,她家距离那边也不远,要不顺道拐去看一看,等音乐节一开始应该就不堵了,时间上绰绰有余。” 后座窗边江夏的身影忽然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陈潇雨犹豫道:“别吧,我怕到时候真堵在路上了。” 付佳还是兴致勃勃地说了几个参加音乐节的嘉宾名字,显然付佳懂她,点出来的全是陈潇雨没法忽视的嗨点。 “就往那边拐一下看看,指不定还能正好看到他们表演呢,江夏应该也很感兴趣吧?”付佳转头寻求江夏的意见,可是却发现她一直看着窗外不声不响,似乎在出神。 “江夏?江夏?” “啊。”如梦初醒的她应道:“我、我都可以。” 既然没有反对票,自然顺道拐去看两眼,出门的时候陈潇雨就估摸着要接人多留了一些空闲时间,现在看来仿佛就是为了这一次“顺便”准备的。 音乐节的地点在鲸鱼湾的海滩上,接上高莹莹之后,她们多拐了一小段开到了附近,这里果然已经车马如龙,连停车的地方都找不到。于是陈潇雨只能沿着海滩边的公路又缓缓开了一两分钟,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空地,还不是正规停车位,陈潇雨担心会被开罚单。 “没事,就下去十几分钟感受下就回来了,这么多车交警哪有心思只盯着你一辆啊。”付佳已经拎起挎包打开了车门,“走吧,我们——你没事吧江夏?” 江夏坐在座位上,脸色不怎么好,不知道是不是车上的空调开得不够足,额角的汗晕花了一小块妆。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浑然未觉,一双眼直勾勾望向窗外,双瞳的焦距不知定在了哪里。 陈潇雨打开了她这边的车门,凑近了打量她:“你是不是生病了?” 视野被占据,江夏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 “那……” “你们去吧,我呆在这就好。” “你真没事吗?”这会儿就连高莹莹都担心地问。 此刻她的胸腔发闷,心跳得越来越快,脑海里所有思绪都被搅拌成烂泥一团,甚至连呼吸都好像受到压迫,只能微微按着胸口慢慢吸气呼气。 好像有什么在追赶她,她无路可逃。 我……是怎么了? 想了半天都找不到原因,说自己没事这种话也毫无说服力,陈潇雨和付佳高莹莹二人商量了几句,最终还是决定不去了,早点带她到同学会的地点汇合。 江夏确实比较自我,但也不喜欢给别人带来麻烦,这段小插曲让她一路无话,直到同学会的饭局都过去了大半,她还有些茫茫然,好像丢了丝魂魄游离在外,酒过叁巡依然是僵着一张脸,麻木地与人互动。 其实,她并不排斥这样的状态。 她原本就是不擅交际的人,学校和社会是两个不同世界,这两年虽说大家还是大学在校生,但多少接触的人事已经和以前闭塞的校园不太一样了,连同她自己的心境也不一样了,待人接物间多了点老道,谁也不知道彼此的话里藏了什么心思。 所以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也没什么不好,她可以借此忽略一些人,推脱一些事。 再度给王老师敬了一杯酒后,江夏摸了摸微微发热泛红的脸颊,起身去洗手间。 同学会的地点选在了武夷路的水乡人家,这是沂海十大网红餐厅之一,开业两年来日日火爆,江夏毕业前就听说过,今天却是第一次来。她走在装修精致的长廊上,身边时不时有忙碌的服务生擦肩而过,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迷蒙间太阳穴隐隐作疼,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恍恍惚惚在坍塌,而她就是置身幻境里的那个爱丽丝。 她甚至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看到他身影的一瞬间,江夏就定在了原地,那种心脏过速的窒息感又全都回来了,如潮水一样排山倒海地涌来,把她瞬间打入了海底,不断下沉。 那人原本倚着墙在打电话,余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偏过来,眼尾微挑,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高意味。 “夏夏?”他认出了她。 江夏没有回应,只是心跳声怦咚怦咚地在耳膜上敲打,鼓噪。 那人的眼光微熠,伸手比了个食指,示意她等他一会儿。 熟悉的侧脸轮廓,熟悉的五官线条,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动作,江夏体内的酒精开始燃烧起来,逐渐沸腾,像是踩下了油门踏板,她飞快地低头掠过那个人身前,一言不发,径自走开了。 等她再度清醒,她已经身处女厕的盥洗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也喜欢你这样吗?] 镜子中的那个女人化着精美的妆容,五官清丽,却让她有点陌生。 [嘁,还不如不化。] 好像……让你说对了啊。 江夏苦笑一声。 没来由的眼角开始红了起来,江夏不知道怎么才能缓解这股窒息感,她下意识地摸出了手机。 盯着镜子深吸了两口气,她低头打开微信,点开了江浔的聊天框。 那里有一小时前,她发给江浔的信息—— [烧烤你要吃什么,多辣?] 他没有回。 再往前,就是她回来时让他来帮自己拿行李的消息。 这么两条信息,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界面,前后都是空白。 自从她换了新手机之后,两个人好像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自然也没有任何聊天记录。直到这一刻,江夏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薄情寡性,想逃了就疏离,想回来了就亲近,难怪江浔会恨她。 女厕隔间打开了一扇门,出来的阿姨打量了浑身酒气的她一眼,嫌弃地走了。 ……她确实不值得被喜欢吧? 江夏转回身,背靠着盥洗台,低头盯着江浔的微信头像失神。 江浔的头像是一只蓝色的q版小鲸鱼,和她送给他的那支笔上的图案很像。 她顺手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男生本来就很少发朋友圈这种东西,江浔更甚,以前隔四五个月发一次,而最近的一次,是一年前。 他分享了一首歌,《听风的鲸》,还附上了一句评论—— 我的频率是52hz。 16.窗帘 江夏没有听歌的心情。 但她知道52hz是什么故事。 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故事。有一只名字叫alice的鲸鱼,它只能发出频率为52hz的信号,而正常鲸鱼的信号频率是15-25hz。alice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从太平洋游到了大西洋,一路寻觅,他唱响的呐喊在冰冷浩瀚的海洋里回荡,却终究没有一个同类能听懂它的频率,也永远得不到谁的回应。 它独一无二,承载着这个世界上最巨大的孤独。 看着手机屏幕的江夏,突兀地笑了笑。 没有同类吗? 明明是最亲近的血缘关系。 那她这个每每不顺心时就会想到他的习惯是不是很讽刺? 无病呻吟。 江夏按灭了屏幕,狠狠地想。 矫情。 她重新转过身端详镜子里的面孔,那张脸已经平静下来,像往常一样,嘴角固定在一个平和的角度,目光淡漠,眉睫微沉,只稍微微扬起下巴,就是一张杂志里清冷风配图。 拿出随身包里的ysl416,烂番茄红的膏体缓缓在她的唇瓣上抹过,她也一点点见证着自己的意识的回归,那些无处掩藏的慌乱终于被完全卸下。 半晌后,江夏收拾好自己,走出了洗手间。 只是一脚刚迈出洗手间的大理石地面,就听到男人开口—— “你在躲我吗?” 江夏抬眼看,卢景州站在不远处靠着墙,手里夹着根烟,火星渐隐,青色的烟气攀着他垂下的手腕袅袅升腾。 卢景州是个很体面的人,如果可以,从来不在外人面前、不在公共场合抽烟。 江夏从烟气中看见一双深沉的眸子,漆黑如夜。 “我只是出来上个洗手间。”江夏不甚在意地撩了下耳边的发,“为什么要躲你?” “不是躲我,微信拉黑,手机换号,邮件不回?”卢景州直起身,把没抽完的半支烟在边上垃圾桶的烟盆里捻灭,“如果我今天没碰巧撞见你,是不是明天你就要搬家了?”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江夏说,“也太看得起我了,沂海现在的房屋均价两万一平方,没拆迁之前我可买不起新房子。” 卢景州穿着一身休闲便西,虽然不那么正式,但也把他原本就颀长的身型衬得板正身直,和江浔惯常套着件卫衣,偶尔懒散地耷拉着肩不同,卢景州站在那里,就是清贵本尊,半长的短发决不遮眼,后梳定型露出光洁的额,无框眼镜下,目光轻敛。 哪怕还是个大叁学生,他也已经拥有了社会菁英的雏形。 “夏夏,我在认真和你说事。”他朝她走近了一步。 江夏下意识往后侧了些,“我今天高中同学会,没什么空。” 卢景州受伤的眼神落在她后移的脚步上,片刻后,笑了:“这叫没躲我?” 江夏波澜不起:“我先回去了。”她想掠过他回包厢,却在经过的那一瞬间被拉住了手腕。 “江夏——” “卢景州。”她瞬间打断他,同样叫了他的名字,然后沉声道:“放手。” 卢景州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恰在此时,前面的包厢有人走出来:“景州啊,你怎么还在外头,ens那边的人来了,你最好去打个招呼。” 那人看起来叁十出头,说话的口吻更像是个前辈或者导师的角色,卢景州闻言便放开她,似乎也没打算和对方解释眼前的情况,只是看着江夏的眼睛问:“电话号码。” 江夏抿唇不想说。 “既然你搬不走,我去你家找你也一样。” 脑海里下意识想象江浔打开门与卢景州相见的场景,江夏皱了皱眉,报出了一串号码。 卢景州也没拿手机记录,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转身朝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回去我打给你。” 等卢景州进了包厢,江夏的眸子沉下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两人的见面就没来由地焦躁,她想起江浔口中一次次地说出“卢景州”这叁个字时的不甘和不屑,她想起他的“我的频率是52hz”,她就心软了,放弃抵抗,向卢景州示弱投降。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保护好江浔,反而一直以来伤害江浔的都是她,所以,这一次她不想再作孽了。 她和卢景州的事,没必要再把江浔扯进来。 这一晚江夏喝了很多的酒,多到最后是陈潇雨把她扶到了家门口,看着她进了家门才走。可是江夏并没有喝断片,她甚至觉得自己无比的清醒,当剥去了五感的敏锐时,她的思绪像是遗世独立,一分一毫的走向都无比清晰,世界是扭曲摇曳的倒影,思维是中心唯一不为所动的源点。 正因为意识清醒,她才想起,被卢景州那么一闹,自己忘记给江浔带烧烤了。 家里冷冷清清,就连知了声都被耳膜自动屏蔽,进门时客厅就没有开灯,爸应该没回来,江浔房间的门也没打开,江夏看了眼花瓶底下,红艳艳的票子分毫不少地放着。 “江浔……”她搭着鞋柜,浑身使不上劲,“你吃饭了吗?” 江夏用脚踢掉鞋后跟,又把随身包甩到了沙发上,一步步努力朝江浔的房间走去,生平从来没有一次走路那么认真卖力却徒劳过,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步明明都是直线,可是最后落地的时总是差那么一截,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是江浔看都不忍看的地步。 可是江浔不在家——房间门没锁,里面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江夏的表情掩饰不掉的失落。 她开了灯走进去,疲惫的身体让她下一秒就经受不住柔软床榻的吸引,倒向了江浔的床。 去吃饭了吗?或者是夜宵? 手机偏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但包已经被她扔在客厅了,音乐铃声单调地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江夏知道这通电话她必须去接,那是一种使命驱使,不容拒绝的本能在催促,可她的身体违抗了意志,让她在铃声安静前依然陷落在被子里动也不动。 江夏侧着身,视线的尽头停留在窗帘上。 那是一片深蓝色的大海,一只巨大的鲸鱼遨游其中,海底世界有蜂拥的鱼群与星罗棋布的水母,只有它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江浔还真是很喜欢鲸鱼。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江夏的目光焦点在那只鲸鱼上定定地出了神—— 焦距渐渐拉远,小女孩偏着头站在一排窗帘展品前仔细端详。 女孩的模样不过十一二岁出头,身边还晃着一个跑来跑去的毛头小鬼,而她的母亲则在店门口与人攀谈。 “那个恐龙好看!”小男生终于停下了躁动,指向几步开外的一片卡通儿童窗帘,淡黄色的斑点花纹上整齐分布着绿色的恐龙家族,口中喷火,气势汹汹,“我要买那样的。” 小女孩翻了个白眼,明明不大的年纪偏偏凹出了种小大人的气势:“江浔你幼不幼稚,小学四年级了还买这么丑的图案?我都觉得丢脸。”说完还嫌弃地朝他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江浔立马不服:“哪里丑了!霸王龙很凶的,还会喷火,那么酷你们女生才不懂!” “真正的恐龙不会喷火。”江夏虽然只比他年长一岁,见识还是更广一点,“科技馆都白去了吗,那些喷火的龙都是骗人的,而且霸王龙是小短手,傻乎乎的。” “才不傻,所有动物里最厉害的就是恐龙了!” “然后恐龙死光了。”江夏一针见血。 天真的江浔站在原地,夸张地大口吸气呼气,以为他要憋出什么大招来,结果下一秒却是被姐姐气得眼冒泪花,大滴大滴的泪珠锁在眼眶里,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江夏还不放过他,“一个男生因为这点事就哭鼻子,你羞不羞?” 江浔倔强地一把抹掉眼泪,大吼:“你这种女生就没有人要!比恐龙还凶!男人婆!” 这吼声发自肺腑,一时间把周遭几家店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王雪兰自然也发现了孩子们的矛盾。 小孩子吵架嘛,没个轻重的,会把自己印象里最恶毒的话语都搬出来,而对那个时期的男生来说,“没人要”和“男人婆”就是对女孩最大的侮辱了,可能现代女性觉得“老娘我自己活得精彩”这算什么,然而刚步入思春期的小女孩却不那么觉得,两性的意识刚刚萌芽,要么自恋要么自卑的时候,哪里容得下异性小屁孩的诋毁,江夏正是被这一句话掐中了要害,扬起手追上去就要打,江浔早有准备,撒丫子就跑了,没两下消失在四通八达的家具城里,没了踪影。 江夏奔跑的步子在失去目标之后逐渐慢下来,开始穿梭于一间又一间的店面之间,放声呼喊着江浔的名字。 几分钟后,依然没有找到江浔的她终于有点慌了,赶紧回到窗帘店告知母亲。 本来姐弟俩打打闹闹,当妈的也习惯了这架势,江夏平时很懂事,有她看着,王雪兰就没多想,加上姨妈和她聊的事情还没说完,之前便转移了注意力没管,现在江夏一个人回来说找不到弟弟,王雪兰登时也紧张起来,安排姨妈分开来找,让江夏呆在店里等她们。 可是她们一走,江夏哪里呆得住,自己追丢了江浔,她多少觉得自责,又一个人去了江浔消失前的地方。 江夏一边找一边想,江浔才10岁,她怎么说也是他姐姐,要是当时让着他一点就好了,现在江浔一个人走丢了,万一被人贩子拐跑怎么办?脑子里塞进了各式各样人贩子拐卖小孩的社会新闻,江夏越想越慌,心越跳越快,眼泪哗哗地滚落下来,觉得自己害了他,呼喊声中尽是哭腔。 等到回过神时,自己也走迷路了,进了家具城的仓储区。 这里没有顾客,偌大的仓库回荡着叉车的低鸣,许多家具都包裹在箱子或着装在塑料套里,塑料被风一吹沙沙作响,肃杀得吓人。 江夏找不到路,但还是没有忘记找弟弟,也算她好运,半大不小的哭喊声最终把一个仓库的工作人员吸引来,带她走出了仓储区。 可是,江浔还是没有找到。 江夏想了想整个家具城她都跑了个遍,也就只有刚才那个可怕的仓库没有走完了,江浔会不会和她一样,也在那里迷了路走不出来,等着她们去找他呢? “不行,我要回去找弟弟。”她挣了挣牵住她的叔叔的手,想要回到刚才的地方,“弟弟可能还在里面。” 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无奈:“小妹妹,仓库里东西很多不安全,我先带你去找妈妈,然后再回去让人帮你一起找弟弟行不行?” “不行!”江夏猛摇头,联想起自己刚才在仓库里的无助感,她觉得这一耽搁就要很久,既然叔叔都说了仓库里不安全,那江浔万一这期间遇到危险要怎么办?这么一想就更不安了,江夏努力使劲想甩掉工作人员的手往回跑,那人当然也不敢让小孩子这么冲进仓库,没有轻易放手,不过下一秒,男人痛呼了一声。 原来是手腕被人咬住了。 隔着一件工作服都能被人咬出痛感,可见对方是来真的,听到惊呼的江夏转头,见到江浔扒着人家的手臂,像只狗似地咬着不松口。 工作人员放开了江夏,也推开了江浔,吃痛地揉搓着手腕,看向咬他的男孩。 “不许拐我姐姐!”江浔朝着他大喊,连忙把江夏护在身后逞英雄地说:“姐姐我保护你,你快去找妈妈!快走!” 原来,他们都想了一样的事,江夏哭笑不得。 后来误会澄清,姐弟二人和大叔道了歉,结伴回到了窗帘店门口。 江夏眼睛里还蓄着欲落未落的泪花,一个劲地责怪江浔跑到哪里去了。 见姐姐哭得红了鼻子,江浔不知所措地挠挠头,又拉拉她的衣袖,“姐姐,别哭了。” 江夏其实根本不想哭,只是生理性的反应止都止不住,现在危机解除,一放松,刚才悬着的眼泪又跟着掉下来。 等到泪光散去,面前多出了一只手心,手心上放着一颗巧克力。 江夏抬起头,江浔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不甚尖锐的小虎牙:“刚才门口那里有人在发,我就去拿了。” 那一天是2月14日,江夏突然记起来,好像是大人们口中的情人节。 江夏没有拿,因为她想到自己刚才火急火燎为了一个吃巧克力就失踪的弟弟着急了一路,胸臆间那股子火气就蹭蹭地往外直冒起来,她咬着牙狠狠地瞪着江浔,一语不发。 江浔会错了意。 他以为不够,又从兜里掏出了第二颗递给她,见她还没要,又是第叁颗、第四颗……后来索性整个兜都掏空了给她看,说:“我什么都没有了,能给的都给你了,姐姐别生气,别哭了。” 江夏坐在椅子上,江浔蹲在她面前仰头望,一张白净的脸上半是委屈半是担心,小孩子果然忘得快,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忘记了之前的水火不容,只想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能原谅他,还能一起愉快玩耍。 一股暖流悄悄渗入心底,江夏从他掌心拿回一颗巧克力,剥开丢进了嘴里。 “以后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嗯。” “我们两个我说的算知道吗?” “……”江浔脸上有片刻的迟疑。 江夏眯起眼睛。 “好。”小男生怂怂地瘪嘴。 那天的最后,江浔选了一套手绘风的鲸鱼窗帘,因为姐姐告诉他,鲸鱼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比恐龙还大。 “还有,我房间的窗帘是天空,你的房间是大海,这样才配。” 小男孩完全没有质疑作为姐弟俩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讲究配不配的问题,欣欣然就接受了姐姐的洗脑。 但还是好奇地问,“那天空和大海,哪个更大?” 一贯早熟的江夏,那一刻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成就感,顺便宣告自己的地位:“当然天空更大啊,地球上还有陆地。”说完又觉得不妙,万一江浔因此不满临时又改变主意怎么办,于是赶忙看向他。 结果江浔却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 江夏疑惑,男孩只是单纯地绽开笑容,满是清爽的甜—— “因为……” “我是弟弟啊。” 17.隔阂 朦朦胧胧间,江夏感觉到有人在碰她的脸。 “嘁,就是酒喝太多了。”那人撇撇唇,“同学会喝那么多酒给谁看?你以为你结婚?” 江夏翻了个身,把自己像条咸鱼一样摊开来,费力地掀开眼睑,似睁非睁地望向他。 然后也不知道哪里犯病,委屈巴巴地问:“我结婚……你会来吗?” 眼帘里映出的人影僵了好几秒种,而后一把抓起她:“快起来,一身酒气把我床都睡臭了。”他顺手一拉,江夏也就顺势一倒,抽了骨一样往他怀里软,趴在他肩头继续耍赖:“你来嘛,阿浔……我想你来……” 她心理防线脆弱有求于他的时候就会叫他“阿浔”,显得亲昵,又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来来来。”江浔忍着一口气,却推不开怀里软绵绵的身躯,大约是怕她难受,手掌在她背上略显生涩地拍了拍为她顺气:“我不仅来我还给你送一对金童玉女,祝你和卢景州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可以了吗?” “我不要生孩子!”她突然直起身,很不开心地抱怨。 江浔有一瞬间的怔愣,下一秒她又倒下来靠着他,小声咕哝说:“我们不能生孩子……” 为她顺气的手僵了片刻,低头问她的时候,声音跟着沉下来:“为什么?卢景州不能生吗?” “跟卢景州什么关系!”江夏像是赶苍蝇一样挥舞开手,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不要听这个名字,我不要听!” “不说了不说了。”江浔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腰间,像褒孩子似地诱哄:“我扶你回房间睡?还是你想要什么?” 此刻江夏趴在他的肩头很温驯,温驯地都快要睡着。 仿佛一块易碎的璞玉,被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我想要江浔。”她突然发声。 “嗯?” 空气凝滞了两秒,江浔的鼻腔轻轻发出嗤笑声,才缓慢又清晰地问道:“江浔是谁?” 你根本不知道江浔是谁。 江浔在你眼里只是一个符号。 一个你茫然无措的时候就会去寻找,回到正轨的时候又迫不及待丢掉的符号。 “江浔是我弟弟。” 江夏的口吻出奇得坚定,抱着他的力道也更紧了,“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江浔没有回应她。 “我把他弄丢了。” 我的弟弟。 像是想到了什么,绝望的情绪从她一直藏匿的角落里被扒拉出来,像浓雾一样一层层翻涌扩散,一瞬间逼近她,那些努力被她遗忘不敢面对的事实,阴恻恻潜行在浓雾之中,亟待某个契机将她千刀万剐。在这片不见前路的黑暗里,她给自己构筑了一层保护罩踟蹰前行,可是她知道,这脆弱的外壳撑不了多久,现在它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江浔。 江浔。 江浔。 我把他弄丢了。 “怎么办啊,我把他弄丢了……”眼泪来得猝不及防,只消一个眨眼就忽然滚出了眼眶,她扑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着,一遍遍说对不起,直到哽咽地打了一个嗝,才换来一声无奈的笑。 “没关系,姐姐。” 江浔的唇抵着她的额际的刘海,少有地温柔—— “他没有丢,他一直都在。” 许久许久,等到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平复之后,江浔才再度开口:“去洗个澡?” 她身上的酒精味道着实太重了。 江夏慢腾腾爬起来,似乎一场发泄之后,整个人也清醒了一些。 她盯着面前少年的眸子好半晌,才说:“你不生我气了。” “我好像也没怎么生气。”少年忍俊不禁,眸光抬起来:“为什么这么觉得?” “就是……”江夏果然是清醒了许多,居然开始斟酌起措辞:“这次回家,感觉你变得不太一样。” “因为你已经一年没回来了。”江浔把手搁在支起的膝盖上。 “我不是不想回来,我是……”江夏想为自己解释,可是想到了这里,却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借口,她知道“那件事”之后对这个家的打击很大,但真的会大到让她和家庭都割裂的地步吗? 许是见她又陷入沉默里,江浔先一步打断了她:“洗澡去吧,趁爸爸还没回来,别让他知道你喝那么多酒,要被说的。” “爸还没回来吗?”江夏想起今天出门前,往楼下的匆匆一瞥。 ——她看见江范成在街角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 曾经的厌恶感又卷土重来,江夏定了定神,勉强将它冒出的苗头按回土里。 已经不一样了。 江夏,已经不一样了。 江夏摇摇晃晃踩上木地板,江浔起身把她扶正。 一瞬间的贴近让两个人距离不过寸许,江夏的目光落在江浔唇珠上。 唇很薄,唇珠微挺,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 “……姐姐?” 可能是酒喝多了,江夏觉得口干舌燥,却下意识往他的唇凑近了一些。 手机铃声不适时宜地又响起来,打破了短暂旖旎。 “我帮你拿。”江浔正要走开,江夏却赶忙拉住他:“我去。” 不等江浔拒绝,江夏已经一股劲儿往客厅冲,哪怕跌跌撞撞还是先一步抓起了随身包。她知道这个时分还会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谁,她已经错过了一次,再错过的话,可能明天开门迎接的就是那张自己不想见到的脸。 “喂。” 通话那一边,男人的声音沉润,裹着电流的磁:[为什么刚才没接我电话?] 江夏盘腿坐在沙发里,眼神偷瞄房门口的江浔,做贼心虚。 “我喝醉了,睡着了。” [同学会喝那么多酒?]他顿了顿:[谁送你回家?] “陈潇雨。”江浔看她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审视意味,因为她显然是在和人解释什么,而这个人还不是一贯和江夏有联系的高中同学。 卢景州是听说过陈潇雨的,所以并没有进一步多问,很快就直切主题:[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下,为什么突然失联?] “没什么好解释的。”江夏的目光黯下来,偏过头避开江浔的视线,捂着手机说道,“我们结束了,卢景州。” 她的手在发抖。 [……] 那端长长的沉默,沉默的时间里,江夏呼吸逐渐紊乱,每一下心跳都被攥紧,又酸又涨。 [江夏。] 他这么叫她的时候,江夏能自动脑补出他紧锁的眼神。 [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她瞳孔微缩。 ——是你先对不起我的,别怪我。 一个声音一晃而过。 伴随着尖锐的噪音撕破耳膜,头疼得要爆炸。 发现了她的异常,江浔走过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连我们的未来我都做好了准备,可是你做了什么,江夏?] 江浔低下头,亲吻她的眉心。 她像个溺水者被人按在水面之下不能呼吸。 [或者说……] 江浔的唇轻轻偎贴在她的脸颊,两个人间只有光线投射不进的阴影,也不知江浔有没有听见手机那端传来的声音。 [你和你的弟弟——都做了什么?] 江浔蓦地把她拿着手机的手往一旁打开,按在了沙发上。 少年的身躯压下来,她动惮不得。 手指挂断通话,溺水者在那一刻得以重见天日,连忙急促地呼吸。 秒针滴答滴答。 “啧。”江浔不着痕迹地笑:“是啊姐姐——” “你和你弟弟都做了什么呢?” 做了什么? 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卢景州质问她就罢了,他凭什么也问她? 江夏气得抬脚往他腿中间踢去。 没错,所有的错误是由她而起,是她点燃的导火线,但他就能摘得干净吗?要犯错一起犯错,要有罪大家都有罪,他们是栓在一条船上的蚂蚱,要死也是一起死。 江浔本能地后撤躲避她抬起的一脚,而江夏也顺势一翻身,骑到了他身上。 形势说变就变,他靠着沙发,身上坐着自己的姐姐,她居高临下。 “不好吧?”江浔半仰着下巴,收起了戏谑的心思,“这样给你男朋友戴绿帽子。” “挺好。”江夏按着他的肩头,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声道,“背着男朋友和自己亲弟弟乱来,这样才刺激。” 她吐气如兰,本就一身酒精的微醺,尾音飘忽,说出这话时也勾人得丝毫不见害臊。 江浔抬手,手臂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尖,和那张线条好看的唇:“你喝醉了。” “有区别吗?”江夏的唇角弯了弯,牙齿咬住他耳朵的一角轻扯,“我没喝醉的时候,我们不也做过?” “姐姐……”江浔溢出一声喘息:“别招惹我。” 江夏穿的是包臀短裙,此时已经快翻到了腰际,隔着丝袜坐在他腿上,她两手抵住他的小腹,慢悠悠地,从前往后,又从后往前,摆动着臀部,蹭了蹭。 江浔的那里已经硬了,完全嵌入沟壑,性器贴合,仿佛天生一对。 “唔。”少年一声鼻音。 “别招惹你?” 江浔放下手臂,眸子里晕着一缕红,手掌扶住她的后臀,想阻止她进一步的举动。 “你每次插进去都不是这么说的。”江夏的指尖在他小腹游走,无意识地玩弄,无视他眼底的煎熬,依然放慢了动作,与他下体摩挲。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那里分明硬着,却透着炙热的软,一点也不膈人,反倒是她体内酒精作祟,热度无处宣泄,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舒服一些。 想着想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她伸手扯开了黑色丝袜的裆间,另一只手拨下了他的裤子—— “姐……江夏!” [你和你的弟弟都做了什么?] 做了。 很多次。 她愿意,所以呢? 江浔怔怔地看着她将自己那片单薄湿透的布料拉到一边,朝他坐下去。 她没有更进一步,只是肉与肉无缝贴合在一起,温度传递,还有她体内流露出的液体。 液体润滑了两人之间的干涩,很快摩擦的节奏快起来,耳边传来水沫声,还有沙发单调作响的吱嘎声。 江浔的目光没有移开,脸色臊红,连耳朵也像是熟透的虾子,烫得吓人。 呼吸按捺不住,他终于还是喘起来,乱成一团的呼吸打落在空气里,更为这把干柴淋上了热油。 很舒服。 想被弟弟肏。 一如如记忆中那般。 江夏分神地想。 老式居民房的隔音不好,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等、等一下——他回来了……”好半天,江浔才能完整地挤出这么一句。 江夏对这个时间的把控从来都比江浔更明白,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酒醉的江夏眸色妩媚,逆着日光灯的炽白光芒,像极了潜入海平面下惑人的海妖,嬉笑中扭动着尾巴勾引神魂,而他,就是被她拉入海底共同沉沦的祭品。 “来得及。”摩擦的力道与节奏更甚,几次来回间,龟头顶端都险些擦枪走火差点插进小屄,却又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间滑开了。 江浔咬着牙,她却笑。 “马上就好了,不难受。”她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游刃有余,她是真的想要,甚至好几次都干脆想直接插进去算了,又不是第一次。可她也知道不可以……至少不是现在。 阻止她的不是那些什么该死的人伦禁忌,是时间和场合不对。 刺激一层层迭加集聚,那同样是一种酸胀感,心脏却一点也不疼,只是悬在空中,持续地向神经传递酥麻,一步步跃向云端,本来就醉意朦胧的她有些飘飘然,到达顶峰的那一刻,她低下头,在江浔唇上烙下一吻,绵长,又安谧。 “好了……”她满足地看向江浔的眼睛,悄声道:“宝贝。” “……” 钥匙插入铁门扭动,江夏匆忙起身拉着他就往房间跑。 仿佛就是习惯成自然,她进的是江浔的房间。 门一关,江浔背抵着门板,闭上眼平缓呼吸,顺手把仓促间穿上的裤子提好。 等他再睁开眼,江夏咬着唇,唇角含笑地盯着他。 她是真的醉了。 平时不是这样的。 客厅里,江范成的声音传来:“——我回来了。” 江夏对着门外喊道:“爸,你回来啦。” 欲盖弥彰似的回应,江浔翻了个白眼,偏开头。 江夏推了推他:“你也叫。” “叫什么?” “打招呼啊。”江夏说,“总要有个人先开口才能和好吧,毕竟是晚辈,你先服个软一下有什么不好?” 江浔张了张口,好像想说什么,又终究什么都没说,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 “都多大了怎么东西还乱扔?”江范成扫了眼散落的高跟鞋,还有沙发上包和手机,目光落在坐垫浅浅的水渍上,疑惑地皱眉,大概是闻到了屋内残留的酒气,他问:“你喝酒了?” 江浔幸灾乐祸地看她,她眨眨眼。 “我没有,是江浔。”江夏隔着门板,义正辞严:“所以我现在在教训他。” 知道爸爸现在和江浔冷战不会拿他说事——当然如果因此对江浔开口了那就更好,江夏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江浔一张嘴,辩解的话又堵在喉咙口,什么也蹦不出来。 “跟爸爸解释,来。”江夏给他鼓劲。 门外,江范成的脚步停了下来。 江浔垂在身侧的拳头摊开,握紧,再摊开,再握紧。 挣扎的最后,只是彼此的沉默。 江夏实在看不过眼:“爸,江浔想跟你说——” “还是……”隔着门板,江范成的声音沉闷,“不要管他了吧。” 那一瞬间,江浔的眼神失去了光彩。 “真的,不要再管他了。” 与其说是告诉江夏,倒不如说,江范成这句话,是在说服自己,中年男人垂首伛偻着背脊,对着门凝视了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 江夏慌了,她听着门外的动静,又看了眼江浔,手越过他握住门把,想要出去叫住父亲。 可是江浔按住了她,摇了摇头。 “就这样吧,不要管我了。” “你说什么傻话?” 江浔抿了抿唇,目光淡漠,没有回应她,只是仰起头靠着门板一语不发。他的面庞比起一年前削瘦了些许,单薄的眼线随母亲,是漂亮的凤眼,象征男人的喉结因为他仰首的动作越发明显,皮肤呈现出冷冽的白,与他的眼神一般,毫无温度。 “阿浔。”江夏放开了门把,把身子朝他贴了上去。 “什么?”他没有看她,只是下意识问。 “亲亲我。”她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子,小声说道。 “……”江浔扶住她的手臂,垂眼。 “亲亲我。”见他不应,江夏咬了一口他的下巴,“好不好?” “不好。”他撇开头,躲避姐姐看他的眼神。 江夏索性放开他的脖子,顺着他结实的小臂,把他的双手反扣在门板上。 江浔明明比她高,却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一动不动。 “你有男朋友了。”他说,“姐姐。” 这话根本不是理由。 就算她没有男朋友,她和江浔之间,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可以毫无芥蒂吗?可以光明正大吗? 江夏笑了。 我有没有男朋友,我们都是这样了,连世俗伦理当初都一败涂地,何况一个对我而言已经不存在的男朋友?你可真单纯啊,我可爱的弟弟。 “亲亲我。”她笑着弯起微醺的眼眸,第叁次向他发出邀请。 江浔仰着头,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诫她—— “别招惹我。” “求你。” 可是话刚说完,他的视线又不自觉垂落下来,与她对望。 黑瞳里映照出彼此的轮廓。 而后,放任自流。 他猛地压低头,攫取她唇上的温度。 手还被她反扣在门板上,他只能探着脖颈向她贴近,一吻落罢,他退回去长吁了一口气。 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够。”她说。 我们接吻的时候,除了我,你什么都不能想。 于是江浔又吻过来。 他吻得很克制,大概是顾虑到一门之外的父亲,但即便如此,唇舌交缠的声音也还是清晰可辨,是让人烦恼又心悸的淫靡之音。 “江夏……”不甚明显的虎牙微微咬着她的唇,轻声低喘,“你真的是混蛋。” 舌尖一点点青涩,尾调是沁口的回甘。 是江浔的味道,也是给她下的催情药。 “……姐姐……” 喘息。 “我好想你。” 叹气。 “姐姐……” 亲吻。 别叫了,再叫下去,把持不住的是她才对。 江夏只能以更深入的吻回应,她下意识张开手心,与他相贴的手指交叉,像是提前预知的默契,两人十指交握。 如风雨欲来激吻正酣,江浔搂住她调转过身,猛然把她压在了门上。 砰。 攻守逆转。 江范成回头看了眼江浔的房间。 门外,是父亲的背影,门内,姐弟二人吻得纠缠不休。 不会放过你的。 到死都不会。 18.稻草 江夏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醒来的时候因为宿醉头疼得厉害。 她翻了个身,摸了摸枕边的手机,半天没有反应的黑屏宣告它早已电量告罄。屋里没开空调,这一觉让她满头大汗,江夏起身,窗帘上翱翔的飞鸟被收拢,推开窗晌午热辣辣的阳光照在脸上,一时让她有点晃不开眼。 这时分的知了最是活跃,腹肌共鸣呼朋引伴,歌声粗粝激昂,一声比一声高亢,间或夹杂着几声鸟鸣,和围墙那头街坊小摊的吆喝——是吃西瓜的季节了,小叁轮上拉着一车的绿皮西瓜,摆在街角马路边,摊贩开了扬声器的自动播放在那喊。 人和车在街巷里穿梭往来,燥闷,又热火朝天,是鲜活的夏天味道。 “欸,江夏啊,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跟叔说一声?” 江夏循声看去,西瓜摊边上一个五十好几的男人套着背心短裤撑着后腰朝窗边的她打招呼。 “钱叔,我刚回来没几天。”江夏笑了笑,扬声道。 “你爸在家吗,我买个西瓜等会儿给你们送上去——” “别啊叔,要买也得我买,你买了我爸准骂死我。” 虽然在同学眼中她是座冰山,可她在长辈眼里一贯讨巧。几句寒暄就把钱叔逗得直乐,直到西瓜小贩再叁催促制止了钱叔拍瓜的手,寒暄结束,江夏才拿了换洗衣服走出房间。 客厅依旧是暗沉沉的,只有窗边斜照的光线照亮餐桌上盖着的饭菜,应该是爸爸给她留的午饭。 江夏下意识往江浔房间看了眼,房门敞开着,江浔居然不在。 身上的汗和发蒙的脑袋让她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也是刚好,洗完后刚走出卫生间,门铃就响起来。 江夏一边用毛巾擦着湿发,一边垂眼打开门,“钱叔,我都说了不用——”话说到一半,看清门外的人是谁,她的心脏倏地停跳了半秒。 老旧的楼道里,男子一身蓝底白纹的立领衬衫,一件卡其色的休闲裤,站在门前。她开门的那一瞬,他也抬起头来,眸光浅淡,透过无框眼镜的镜片,落在她身上。 “昨晚我给你打了很多次电话,你关机了。”卢景州把手机收回兜里,望了眼空荡荡的屋内:“进去说?” 江夏像尊门神一样堵在门口:“不方便。” “你确定要站在门口谈?” “我确定我们没什么可以谈的。”她心想,还好江浔不在家,是不幸中的万幸。 卢景州的面容一如既往清俊,去英国的一年时间并没有改变他什么,唯一变化的只是他头发长了些,半长的刘海搭在额角,层次分明,末梢微卷,为他平添了几分人文气质。不过卢景州也不缺这种东西,他的父亲是沂海水利局的局长,母亲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画家,从权力到文化,从钱财到人脉,他们要什么有什么,说他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撇开家庭背景不谈,卢景州自身各方面条件就很优秀,优秀到咄咄逼人,连江夏都会隐约感觉到自卑的程度。学生时期的恋爱就是这样,看上了眼就不管不顾,直到相处久了各种现实伴生的问题日益显现。她和卢景州之间的问题并不是始于交换留学,是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结果。 可是…… 真的,只是这样吗? [你和你的弟弟都做了什么?] 好像费心藏匿的罪恶被人恶劣剖开,明晃晃摊在手术台上面对着无影灯的酷刑,面对卢景州,是她人生第一次无所遁形,他去英国留学前,他们大吵一架,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两人慢慢地不再交流。 但应该是有什么出错了的。 如果只是这样,她对卢景州不需要有下意识的疏离,也不会见到他还心跳加速,这两相矛盾的情感碰撞在一起,让江夏困惑。 她当然喜欢过他,浅浅地,偷偷地,酸楚地,喜欢过。 窗边悬挂的风铃被微风吹拂,泠泠作响,把她带回了高叁前的那个暑假—— “继军训之后的新一轮噩耗,下学期每天晚自习到10点钟,简直变态啊,谁能受得了?”龚菲琳滑动手机上刚收到的的课表,和江夏抱怨。 意料之中的江夏并没有多大反应:“高叁了嘛。” “不是,你不住校没这种痛苦,我不一样啊,我爸妈就是贪图安逸,明明我们家也不算远为什么就要把我送去住校,这不是浪费钱吗?” 两人肩并肩走进朝觐街的新华书店,夏天的店面空调开得十足,进门的那一瞬间就被空调风兜头吹下来,洗刷一身的暑气。 朝觐街是条步行街,街道两边不过二叁层高的老洋房,如今多挪作商用,一条街上咖啡馆、画室、精品店星罗棋布,做的就是年轻人的生意。夏日阳光正好,朝觐街上种了许多法国梧桐,树干齐齐整整一字排开,绿色的枝叶遮天蔽日,将原本就不宽的马路遮了个严实,阳光透过叶与叶之间的缝隙流淌下来,或明或暗,像是在苍灰的砖石上扎染的印花。 “参考书都列了十几本,我恨高叁。”龚菲琳感叹,转过头就发现杂志区又摆出了各类时尚、明星杂志的八月新刊,“我先去那看看。”于是抛下江夏头也不回地投入了爱豆的怀抱。 江夏拽了拽背包的肩带,慢条斯理地在书架之间流连,本来就是高叁前最后的解放时间,她并不着急于完成今天买参考书的目标。 很快她就因为这个举动后悔,因为正是她漫不经心的闲逛,才让她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侧脸。 他低着头专心阅览手中的书籍,隔着两排书架,江夏都能见到他微垂的长睫。 t恤外套着白衬衫,下身一件牛仔裤,打扮得很随性,也比学校里一丝不苟的他更显得亲近。 夏天的书店,暗恋的男孩,这是标准青春偶像剧的套路。 不同的只是,下一秒有一个女孩走到他身边和他嬉笑,而他并不厌烦,反倒是微微侧眸,偏头专注地听她说话。 “哦,你男神。”龚菲琳在她身旁轻飘飘说道。 “什么男神不男神,你想多了。”江夏随手抽起面前的一本书翻看。 “其实放假前就听说了,高二的段花在他毕业那天和他表白,他接受了。我想反正以后他也要到外地上学,你没必要知道。” 江夏垂着眼扫过书本上的白纸黑字,把自己的焦距限制在方寸之间,淡定自若地回了声“嗯”,她确实没必要知道。 为什么自己总是会慢半拍呢?她觉得毕业就是结束了,两人天各一方,不可能会有好结果,可是人家认为毕业就是新开始,也是,就算被拒绝了也不用担心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好的时机不试试多可惜,她却没有抓住——如果她偶尔抛开面子勇敢一回,现在被他温柔注视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思绪乱七八糟在大脑里堆积,直到一个略显惊讶的声音把她唤醒。 “江夏?” 江夏盯着书本上半天没读进去的几个字,旁边龚菲琳拿胳膊肘撞了撞她。 知道了知道了。 鸵鸟是没有用的,江夏抬头,今天她没有绑马尾,及肩的长发挽到一侧,笑容标准而亲和,语调淡淡地:“嗨,学长。” 卢景州隔着两排书架,眼带笑意:“好巧。” “是啊,好巧。” “你也是来买参考书?” “对。” 卢景州低头和身边的女生简单了介绍了下江夏的身份:“我认识的学妹,和你一个年级。”他带着女生主动走到她们这一排。 女孩也极为乖巧地朝江夏打招呼:“你好,我是林少婷,是景州的女朋友。” 在一旁的龚菲琳不着痕迹地偏头咳嗽了声,这孩子装得乖巧,实际上是宣誓主权来的。 “你好,我是江夏。”和林少婷比起来,江夏则显得没有那么热络,但这是她正常的表现,讲话不急不躁,不卑不亢,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很徐缓地说出口,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她顺便介绍了身边的龚菲琳,让她不至于被冷落。 “少婷让我来帮她挑几本实用的参考书,我高考冲刺的时候有几本确实帮助很大,你们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推荐你们买回去看看。” 龚菲琳第一时间说:“好啊好啊,学长考试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你推荐的肯定没错。” 林少婷与有荣焉,俨然已经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炫耀资本:“是啊,他这次可是考上了z大呢!还高出了分数线不少。” 江夏点点头:“好,哪几本比较实用,我记一下。”完全直切主题,或者不如说,奔着结束话题而去。 既然客套都被她打断,龚菲琳只当她是延续自己在学校里的冰山架子,几个人围绕着参考书讨论了不多时便散了。 她和龚菲琳照着老师给的书单,一一把书买好。江夏也并没有因为卢景州有了女友就对他推荐的参考书抱有敌意,选取了两本打算买下。大概是临近开学,这里又是指定书店,来买书的人比较多,江夏排在队伍后头,等着龚菲琳最后在那几本杂志之间纠结,安静下来的大脑也渐渐陷入沉思里。 人,为什么要喜欢另一个人呢? 如果所有的问题都和参考书一样有标准答案应该多好。 江夏怔怔看着对街的奶茶店发呆,手机上微信通知亮起来。 江浔:[在外面,怎么了?] 江夏回看消息才发现,刚刚自己出神的时候,竟然给江浔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里。 ……? 她在干什么? 是落水的人求救命稻草么? 就算那样,那根稻草也不该是自己的弟弟,她和江浔之间的关系已经够复杂了。 江夏想了想给他回:[没怎么,问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江浔:[……] 江浔:[你煮啊?] 江夏:[怎么,我不煮就不能问了?] 江浔:[你不是去买参考书了?] 江夏:[对,买完了,正准备回家。] 江浔:[我也准备回去了,我这边有杨国福,你要不要?] 救命稻草。 眼睛忽然有点酸。 [要!] 江夏心情不怎么好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憋回家自我消化,龚菲琳也明白,所以原本两人逛夜市的计划也顺理成章地泡汤了。 193路公交车跑的都是市内的主干线,所以车次很多,江夏刚到车站就逮到一辆即将起步的193路,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秒挤上了车,她朝窗外的龚菲琳挥挥手告别,然后很快发现,一个人运气背的时候,祸不单行是真的。 后车厢第二排位置上,坐着卢景州和他的小女友,应该在她之前上的车,所以她没有注意到。 尴尬了。 江夏刚才一路挤到了后门,现在再挤回去不被人说有病才怪,好在两个小情侣忙着二人世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于是她赶忙背过身,从包里拿出耳机线塞进耳朵,这样即使他们叫她也可以装作听歌没听见。 就。 挺仓皇的。 不知道你能懂吗,就是明明很喜欢一个人,但却觉得他和你并不属于一个世界,所以你只能固守着那一点点无人可知的喜欢,努力在他面前克制自己。你画好每一分分寸,生怕自己不经意露馅,不敢更进一步,担心连看着他的资格都没有了,甚至为自己的喜欢订了一个有效期,眼睁睁等着它慢性死亡。可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遥不可及的那一份喜欢,突然变成了别人的触手可及,而你仍旧是那个蜷缩在无人可知的角落里,看着“他”变成“他们”的胆小鬼,还要欣慰地想,啊,还好还好,还好他不知道。 最糟糕的是,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那一点点自以为无人可知的喜欢,卑微,又渺小,却像一根刺死死扎进心里,拔出来就会流血,不拔出来每一次心跳就会疼。 日头西落,车辆在鳞次栉比的楼厦间穿行,光线忽明忽暗投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走马灯。 耳机只是摆设,她没有听音乐,因为打开歌单的时候,觉得此刻每首歌入耳都讨厌。 前座的大叔扯着嗓门和手机那头的人谈生意,背后的妹妹们在聊某某番能不能逆cp。 然后他在跟她说…… 她不想听,一句也不想,可是听觉却像是自动摒弃了周遭的杂音,把属于他的声音收纳得干干净净。 他注意到她了吗? 她其实站得挺近的。 可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却没有没有半点反应,从上车到现在,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好可笑,她还拿了耳机装模作样,结果只是自作多情。 根本没有人在乎。 有人推开车窗,晚风拂面而来,竟有点凉。 卢景州,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太可惜了,你没有发现,那是你的损失——因为这份喜欢到此为止了。 以后也不会有了。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来,她直直眺望着窗外的街景,看它们在陡然间迷蒙湿润,于是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胸腔却跟着被掩藏的哭泣止不住地颤抖,连把手的吊环都握不紧。 面前座位上的人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循声转过来。 不要看我,求求你们都不要看我。 神啊,请你救救我。 这是少女的祈祷。 然后祈祷应验了,像是慢镜头一般,有一个人站到她面前,抬手伸过来,捧住她的后脑,让她躲进了自己怀里。 “好了,没事了。” 她感觉得到发声的胸腔共鸣,是熟悉的少年声音。 “哭吧。” 鼻头压抑的酸在那一瞬间再也止不住。 救命稻草。 ———————————————————————————— po18e.com (woo18 uip) 19.公交 “前方到站祥林路,请您提前做好下车准备。前方到站祥林路,请您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公交车的引擎声沉闷地回荡在车厢内,夏季的空调车冷气开得很足,即便人多,站在出风口附近也容易手脚冰凉,江夏原本是从身到心都发寒,此刻却被人拢在怀里,感觉有一丝微妙。 江夏垂着头倚着弟弟的胸膛,不自觉嗅了嗅——他穿着一件印花白t,纯棉质地,干净如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样大热的天他的身上竟然一点汗也没有,反倒是衣服的布料微热,散发着被阳光烘暖的清新味道,还有……一点点消毒水和皂香味。 他去游泳了。 江夏不喜欢游泳,但她喜欢闻江浔身上游泳过后的味道,那会让她莫名安心。 公交车忽地刹车,不算太急,可也让一车人止不住前倾后仰。 江夏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 又觉得在外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赶忙放开。 头顶传来小声的轻笑。 “你还是抱着吧,不然摔了要哭得更惨了。” 江夏蹙眉:“就算会摔我也不会哭。” “哦。”江浔的这声“哦”尾音拖得老长,吹了一口挡着眼睛的发缕,故意把目光瞥向别处:“没错,我姐姐怎么会哭,老铁人了。” “……” “而且,摔倒了出的洋相被某人看见也没什么关系,根本不在怕的。” 她抿着唇,不作声,冷着一张脸扶上江浔的腰。 江浔嘴角翘起来,然后很快笑得张开了小虎牙:“姐、姐你等、等下,不是,我是说要不重一点,要不放其他地方,你这样很痒——” 真的很痒,女生软绵无骨似的手落在他腰间,没使多少力气,却又在他腰线上滑过,本就单薄的衣物抵不住她若有似无的劲,这股痒从腰身冒起,鸡皮疙瘩一瞬间就跳出来,让他差点松开了吊环把手。 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痒,酥酥麻麻的触电感一寸寸逼近心脏,心也很痒。 “这样也怕痒啊?”江夏嫌弃。 “好歹是你弟,总要有点相似的地方吧?”他抗议。 可是话说完两个人都定了定,因为江夏腰怕痒这件事,被揭发的时机……不太对。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忽然想起自己和弟弟做过什么事情,有种被抓奸的错觉,江夏一下子就把不久前还在失恋的事实给忘得一干二净,脸颊生热。 “你怎么会在这?”江夏话刚问完,公交车到站,一拨人刚上来,一拨人正要下去,她正慌张身边的掩体要消失,江浔忽而转了个身,恰好挡住了她和卢景州之间的视线交汇可能。 江浔好像浑然不觉:“我就在你后几站,想着一起回家好了,看到你在车上才上的车,结果一上来你这鬼模样,再看到那家伙,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难。” “你闭嘴。” “你问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夏吸了一下鼻子,想到自己在弟弟江浔面前出的洋相,连话都不想说了。 江浔扶着她的背推了推,把她送进了一个刚腾出的空位让她坐下,这位置比之前更靠前一些,加上江浔就站在边上遮挡,这下彻底不用担心被卢景州瞧见了。 那颗碎成一地的心,终于有机会一点点捡起来。 全亏了救命稻草显灵。 ……算了。 今天勉强对他好一点吧。 这么想的江夏瞥见他撑吊环把手的那只手上还挂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了红彤彤的外卖盒,突然意识到什么——刚才拥挤的车厢,要是拎着外卖盒本来就容易被挤压,他还得揽着她,所以只能用另一只手挂着,这快十分钟的时间里,外卖盒的温度紧贴着他的手臂,已经熨红了一片皮肤。 她的杨国福……麻辣烫。 “江浔。”江夏出声道,同时抬起手:“给我。” “什么?”他的目光刚才似乎停留在身后侧的方向,闻言才转回来对上姐姐的视线,短暂交汇之后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没事,也不重。” “都红了,不烫吗?”江夏还是固执地抬着手。 “不啊,就是有点热,要真烫的话怎么能搁那么久。” “热就给我。” “你这怎么放啊?”江浔用目光示意——江夏穿着短裙,要拿的话也只能搁在腿上,裙子坐下来,也只遮了一小半,露出半截光腿…… 还挺好看的。 江浔顿住。 ……淦,他想个鬼呢想。 江夏当然没发现他思绪的走偏,只是微抬眉眼,右手居高不下,语气不容置疑:“给我。” 江浔拗不过,抿抿唇把外卖递给她。 江夏试了试温度,确实也不算很烫,她把外卖盒放到了地上,怕惯性使然,所以一只手提着塑料袋把手。 这法子江浔没想到,他突然自觉自己没姐姐聪明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 怪不得总是被吃得死死的。 他不禁把目光停留在江夏身上。 此刻的江夏已经脱离了半晌前的脆弱,恢复了平日里平静无澜的面孔,坐在座位上侧头眺望窗外的街景。虽说两人是姐弟,但因为气质不一样,江夏和江浔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她漂亮,却并不外放,你不会一看到她就眼前一亮觉得惊艳,可内敛也有内敛的美,少女的线条每一分都细致,清清透透的,配上她的个性,就显得别外温雅。 这样一个本应该不动声色的姐姐…… 江浔想起了她说我想接吻了的样子。 又想起了片刻前她克制眼泪的样子。 …… 他忽然之间有一点……只是一点点,不太舒服。 胸腔空落落地,心跳每一下都能撞出个回声。 是什么感觉?好烦躁。 这种不舒服每次泛起来的时候,他脑海里就涌现出叁个字—— 卢景州。 她也会想跟这样的人接吻吗? 有什么好的啊?看看他身边那个女生,哪一点比得上他姐?眼光能差劲到这种地步,可见这个人就不怎么样,为了这种男人哭,简直是浪费感情。 总是笑容明朗的少年,少有地敛起嘴角,那一刻不经意透出冷冽感,简直判若两人。 可是就在下一秒,他楞住了。 低头,女孩的脑袋靠着他的小腹,然后轻轻地,舒了口气。 ……算了。 今天勉强放过那个混蛋吧。 江浔这么想。 公交车上很吵,江浔的手机振动,他下意识掏出来,是微信。 消息来自他身前的江夏。 [等下好像和他是一个车站下车。] 他皱了皱眉,刚想放下那个名字的想法又被她提起来,也不回她,直接说:“所以呢?” 手机又发了一条消息:[就还是可能会见到,要打招呼什么的。] “你偷他钱了?” 周遭的眼神顿时都聚焦过来。 [……] [我还要脸。] “那不然呢。”江浔满不在乎地一哂:“见到又怎么样,又没欠他的。” 这一次信息很久没发过来,他能清楚感觉到身前的人陷入僵滞。 [我不想和他说话,现在。] [我难受……] [阿浔。] 江浔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蓦地塞进兜里。 大概是听到了他吸的那口气,江夏抬起头,那一刻眼里夹杂了一点几不可察的慌张。 公交恰好到站,停驻。 是他们要下车的前一站。 江浔弯腰接过她手中的外卖袋子,另一只手拉起她:“走。” “可是还没到……” “到个鬼。” 江浔径自拉着她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 追-更:po18w.vip (woo18 uip) 20.游戏 听鲸二十章 太阳正在落山,余晖渲染的金色笼罩了触目所及的一切,整个城市都像是淹没在金色海洋里,他站在街头抬首,层层迭迭的云是自海底上望的波澜,五光十色的楼宇是珊瑚,穿梭不息的人流是集群的鱼虾,世界以不同又形似的秩序运行着,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喧闹的大街,街边小店播放着当下最流行的歌,如出一辙爱与不爱撕心裂肺,却毫无记忆点。 泛着金辉的斑马线向对街延伸,红灯闪烁了几秒,转成绿色行走的小人。 他往前迈了一步,被拉住。 “不是回家吗?” 正值十六的江浔,个子已经比许多同龄人都高挺,被这么一拉,不禁侧目低头。 少女淡着一张面容,问的也很平静,却依然能看出心情不怎么好。 他想了想,解下手上的麻辣烫递给她:“你回去吧,我去玩会儿。” 江夏没说话,只是偏头,眼神询问。 “对面新悦城,打打电动。”江浔见她没接,又往她那里递了递:“要是懒得走就多等一班车,抄小路其实也没多远。” 夕阳的光落在江浔的脸和睫毛上,他的瞳仁也跟着清亮。 江夏出神了片刻,抿唇:“你约人了?” “没有。” “那为什么就自己去?” 江浔奇怪:“不然呢?” 江夏:“你姐是累赘?” 江浔噗地笑出声:“我可不记得你会想玩电动。” “今天想了。” 这句“今天想了”堵得江浔胸口闷得慌,他的姐姐,那个对游戏毫无兴趣的姐姐,因为一个人,因为想忘掉一个人,居然要跟着他去打游戏。 他又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 ……行吧。 “那你的钱自己出。”他把一只手插进裤子口袋,正要走的时候又一次被拉住了胳膊,看着已经开始闪烁的绿灯,他不解地再次回头。 一辆小电驴下一秒从他跟前呼啸而过,还带起了一阵风。 江夏朝他努努唇,像是在说,看吧,没有姐姐我你可怎么办? 少年却低下头。 夏天,t恤,短袖。 这一次不是衣角,是他的手。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忘了,她没有放开,就这么搭着从胳膊滑到小臂——少年自然不乏锻炼,短袖下紧实的手臂粗细匀实,上头青色血管筋络依稀可辨。 注意力集中的时候,只是皮肤裸露的接触,温度都能燃烧。 以至于身体里的血液只要流过那个地方,都会带着热烫。 所以,只是作为“姐姐”才这么肆无忌惮吧? 夏天闹市的十字路口,他和她就这么沉默地立在人群间,等待下一次绿灯的到来。 新悦城里有一个今年刚开的电玩天地,因为离家不远,偶尔江浔无聊的时候会和同学来这里放松放松。男孩们嘛,如果说有什么是共同语言,那游戏往往占据第一。 电玩城是科幻主题,略显昏暗的黑色背景下,照明斑驳陆离。靛蓝色的光打在江浔脸上,他的手指随着音乐节奏快速在游戏机十六个按键上来回变换,表情却一成不变。江夏的眼睛都快跟不上他手指的虚影,他却能每一次都精准踩点,因为本来就是高难度的乐曲,很快吸引来了几个人围观。 一曲完毕,江浔好像才注意到她还在旁边,偏头看了她一眼。 “要玩吗?”他问。 江夏摇摇头:“我是音乐白痴。”还是游戏白痴。 “还行吧,选个基础难度的试试?” “我没买游戏币。”她又换了个搪塞的借口,之前他可是说了让她自己付钱。 不过她这句话刚说完,江浔就开了一首歌的基础难度,让到了一边。 江夏刚才看了一整首的示范,大概也了解了游戏机制,但对于从来没玩过这种游戏的她,玩起来还是手忙脚乱,不过有一说一,一旦游戏开始,精神就会前所未有地集中,看着自己时不时漏掉的按钮,她也会忍不住发笑,没一会儿就完全沉浸其中了。 围观的人见没高手可看,还以为强塞狗粮纷纷退散,江浔却毫不在意。游戏机旁边就是一个哆啦a梦的人偶模型,他单手支着下巴,趴在哆啦a梦的脑袋上看姐姐玩游戏玩的不亦乐乎,偶尔几次她出错发声轻呼,江浔的嘴角也不由得跟着咧起来。 结果演奏完分数居然还不算太差,可见游戏对新手玩家有多宽容。 江夏转头看他,恰好对上江浔同时抬眼的目光,游戏厅的暧昧光线模糊了所有细节,那张熟悉的脸也仿佛不再那么熟悉,偏过头支着颔,慵慵懒懒,漫不经心,可是眼睛是清湛的琉璃,倒映出所有她的光影。 应该很受女孩子喜欢吧? 弟弟。 江夏很快转身:“去试试别的好了。” “你没有游戏币哦。”他在她身后提醒。 “啰嗦。” 两个人流连在各种各样的游戏机之间,几乎变着法玩了个遍,中途江浔不得不去充值才能继续进行。他学习天赋比不过江夏,游戏天赋却比江夏高出不少,而且是那种换一个游戏会一个游戏,从操作到反应力都突出一个“强”字的水平,平时江浔玩的那些江夏不曾注意,今天却是实打实被震撼了。 江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按理来说她并不是那么喜欢游戏,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和江浔一起,她玩得既放松也很投入,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今天的她只是个拖油瓶。 电玩城之旅快结束前,她停留在一个巨大的黑色游戏仓外,里头频频传来惊叫声。 游戏仓的贴纸是个丑陋的丧尸,还有一串英文名:residentevil。 可能是叫声太频繁也太凄惨了,江夏忍不住好奇凑过去,不过游戏仓左右有挂帘,背后的玻璃也很遮光,她看不太清,只知道好像是恐怖射击游戏。 江浔正拿出手机看时间,冷不防被江夏拉了一下手,往另一边扯,原来里面玩的人结束了,她带着江浔钻了进去。 两个人在昏暗的屏幕前坐下来,江浔哭笑不得:“姐,7点多了。” 还有,手,还握着。 江夏兴味盎然毫无所觉,反倒是微微咬了咬下唇,睁着双漂亮眼睛看他:“最后……一个?”那声“一个”带着点祈求,带着点不确定,但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笃定,就是在冥冥之中吃定了他。 姐姐。 你这样很糟糕你知不知道? 江浔单手捂着脸又撇开头,咕哝:“投吧。” 江夏这才准备从袋子里拿出游戏币,也就是这时候才发现,她握住江浔的手还没有放开。 他也没有动。 尴尬地抿唇,江夏松开了手,那一瞬间竟然有点空落落的错觉。 丧尸fps游戏不同于单纯的射击游戏,中间有许多jumpscare,手段低级却很实用,江夏本来就不太擅长玩游戏,又被突如其来的恐怖画面时不时惊吓,一路上几乎是被江浔“拖尸”才到了boss关卡。 而且这种游戏特别费币,血量条用完,死一次就要3枚币续命,江夏连着用了快二十个币的时候,打量了眼从头到尾手都没从枪上离开过的江浔,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败家。 她停下了动作。 开始端详眼前这张轮廓好看的侧脸。 又不自觉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年少的暗恋是草长莺飞季节萌芽的种子,它肆意生长,壮烈盛放,美好又酸涩,它是一段义无反顾的过程,其实并不那么计较结果,喜欢过了,懂得了,就够了。 她真的爱卢景州爱得死去活来那也未必。 眼泪只是一种仪式感,毕竟这段感情只存在她想象里,甚至,不如她此时此刻感受到的一半真实。 鲜活的,陪伴她十六年的江浔。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一句“哭吧”为她护航的江浔。 人真的可以喜欢两个人吗? 这个答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取而代之的是—— 人,真的会喜欢上自己的亲弟弟吗? 还是不过单纯的亲缘依恋? 她不知道答案。 也害怕知道答案。 “江浔。” “嗯?”他盯着屏幕,全神贯注,但还是听见了。 “想吻你了。” 她控制不住。 少年的身子一僵,正要转过头来说什么,却被她推回去。 “我想看到你通关。”她靠过来凑着他的耳畔悄悄说:“一条命够不够?” 少年微微愠怒:“我才不要做替代品。”怒气发泄在游戏里,又是快狠准地消灭了一屏幕的丧尸。 江夏顿了顿:“什么替代品?” “那个人。”他连名字都不想说。 “谁?”她是真没反应过来。 江浔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装傻,气结,可她扒着他肩头靠着,他一时之间又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能机械重复射击的动作,倒像是默许。 江夏拨开他耳鬓的发缕,撩到耳后,随之轻轻吻了上去。 吻在耳廓上。 他几不可察地一瑟。 “姐姐,我不要。”他固执地躲开,却又没有退缩太多距离。 “可姐姐想。”她没有容许他拒绝,循着耳骨一寸寸吻到耳垂,含住。“乖。” 呼吸一瞬间乱了节奏,江浔抻开了脖颈仰起头,颤抖的气息从微张的口中溢出来,终于还是漏掉了两只怪,被攻击扣去了1/5的血量。 “你怎么这样……”他皱起眉心,耳朵被江夏含在口中用舌头轻轻拨弄,嘴上叫得再凶也不过是只纸老虎。 “耳朵发烫了。”江夏松口,用手拨了拨湿漉漉的耳垂,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脸好像也是?” “江夏!” “叫姐姐。”江夏在这时候才板起上位者的架子,下一秒却是亲上他的嘴角。 明明不情不愿,可她迎上来的时候他又没法拒绝,长久以来下意识养成的习惯,侧过脸回应她。 “不要死喔。”她提醒。 快死了,他想。 屏幕上血量条又少了一格。 就这样盯着屏幕分心被她吻着,江浔这辈子玩游戏从来没有这么心跳加速过,怦咚怦咚的心跳声几乎已经爬上了耳蜗,鼓噪作响。 她舌头伸进来,他也只能被动张口。 一道关卡结算的间隙,他蓦地把射击枪往桌台上一拍,转头就欺身吻上去。 黑暗空间里只有屏幕映出两人拥吻的影子,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江夏被吻得也有些晕头转向,唇瓣透着水光娇艳欲滴,在荧幕的昏昧光线下分外勾人。 她大胆的时候是真的大胆,但到底还有理智,想到自己在这种人来人往的游戏厅和自己的弟弟做了什么,稍稍地露怯,目光闪躲没再看他。 “开始了。”她说,游戏下一关启动。 “这种情况谁还玩?”江浔无语。 江夏轻轻附到他右耳边:“你不玩,我们就得出去了。” 这一句隐藏的信息,江浔愣了两秒才懂,心里想说“出去就出去啊”身体却诚实地拿起了射击枪。 可是这一次,他不再被动。 端枪的左手放下来,放在了她的胸上。 夏天的衣服轻薄,江夏只是着了件雪纺衫,因为胸不大,雪纺也比较透,她穿得也是带垫的小背心。 这么一按下来,手的温度完全熨帖到了肌肤里。 “江浔?” “我也想了。”他目光直视着屏幕,面色从容地反击。 耳边都是射击与丧尸惨嚎声。 …… 江夏意料外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反倒是更凑近了他一点,靠着他微微躬身含胸,让他的小动作看起来越发隐蔽。 “摸吧。”声音细如蚊蚋。 江浔那一刹那心跳过速,下意识手上使了力。 “轻、轻一点。” 他慌张:“对不起,姐姐。” 她不再说话,只是能听见她微乱的呼吸。 水滴似的乳房被握在他手里揉捏把玩,江浔此刻脑海里哪还有什么丧尸,每一秒都是手心软成果冻的手感,扣动扳机完全是肌肉反射。 她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线,突发奇想地问他:“舒服吗?” 江浔咳嗽了声:“……嗯……很软。” “……右边。” 他半晌意会,手上动作移到另一侧。 奶子被弟弟的手搓揉成各种形状,传递开来的快感已经让江夏顾不得身在何处,闭着眼努力平缓呼吸。 她也很喜欢。 江浔对她做这种事的时候,她从来都不讨厌,反而伴随而来的快感让她沉迷其间。 这是……血缘带来的契合感吗? 明明不被允许的禁忌。 可是比起卢景州这样熟悉的陌生人……她更想和江浔探索性爱的乐趣。 还有谁能比弟弟更适合触摸自己呢?再也没有了。 他的手穿过领口探进来了。 他真知道她想要什么。 毫无隔阂的皮肤相亲,雪乳成了他的掌中之物,承受他的肆意揉搓,半个乳房几乎漏出了领口。 他和她呼吸错乱交融,谁也没说话。 江浔看起来是冷静的,他一手还在与屏幕上的丧尸战斗,谁能想到他另一手却默默在姐姐的掩护下捏住她的乳头,轻挑慢捻。 但是那显然不够,他想要更多。 江浔一偏头重新吻上她,径直长驱直入,即使目光盯着屏幕一枪一个怪物,口中的纠缠吸吮也没有半刻停顿。 江夏下面早就淌出水,终于在他几次反复使劲搓揉乳尖下瘫软,她抱着他拿枪的手臂,低头细细呻吟出了声,坐在椅子上的臀也跟着前后轻轻耸动。 酥麻的快感飘到了极致,江夏仰起头,声音仿佛祈求,眼底也泛着泪光:“阿浔……” 他只不过是余光一瞥就理智失守,射击枪砰地被抛到了一边,直接把她压在了一侧游戏仓上,一只手与她十指交握相抵,另一只手差点就要深入她裙底。 可是突然,与此同时,屏幕上炸开红色警告,是投币倒计时提醒。 他在boss面前功亏于溃。 “我不想玩了,姐姐。” 他松开手,也垂下了头,低低地说。 “我输了。” 追-更:po18e.vip (woo18 uip) 21.鸵鸟 两个人离开新悦城时天都已经黑了下来,外卖盒里的“杨国福”也彻底成了红油凉汤。如果抄近路走,从这里离家不过步行十分钟的距离,拐过这片闹市区就进了延庆街,延庆街很老,自然不如主干道的街貌养护得那么好,路两旁香樟郁郁葱葱,路灯的光被遮掩了大半,每隔一段才照亮一小块马路,更多时候只剩下树影婆娑中的一地细碎晕黄。 江夏和江浔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马路边的步道上,步道另一侧是待拆迁的围墙,两个人彻底被影子吞没。 “江浔你等等我。”江夏有点不明白从刚才到现在,他突然变了个性子是怎么回事。 江浔右手插在兜里,左手拎着外卖走得平平稳稳,听到姐姐的声音,不过是象征性地慢了两步,声音从前头传来:“你快一点,妈要等急了。” “都打过招呼了,有什么差别,叫你等一下。”江夏倒也不是真的跟不上,只是她很不喜欢这种紧赶慢赶的节奏,见江浔依然自我,她干脆停下脚步:“——给我站住。” 江浔又走了几步,但终究还是顿了顿,慢腾腾侧过身,口气不耐:“干嘛啊。” “干嘛?你干嘛?你这突然就一句‘我不想玩了’然后就一路往家里冲,有话你讲清楚不行?今天……”江夏心里的无名火推动她一口气蹦了那么多字,但讲到这里还是收了收,不悦地撇开眼:“今天到底是谁该情绪不好?” 她刚失恋好吗?失恋的是她,这时候应该受到安慰的也是她,而不是反过来还要安抚自己莫名其妙又无理取闹的弟弟。 刚才他们不是挺好的吗?在电玩城里玩得开开心心的,还有在游戏仓里…… 江夏低头,一脚踹开地上的碎石子。 “我不是已经讲清楚了?”江浔也没看他,懒洋洋呼了一口气,看向马路上迎来的汽车,“我说不想玩了。” “不想玩了就不想玩了,那就回家,用得着这样?”江夏走到他边上。 “姐姐,我发现,你聪明的时候是真的聪明,蠢的时候也是真的蠢。” “……” 他转过来,干脆和她对上视线:“我们这样要到什么时候?” 虽然在阴影里,但依然能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江夏的表情……很微妙。 “你喜欢别的男生,却和我……”江浔想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措辞才能准确形容两人的关系,所以抛到一边,“你觉得我们这样正常吗?” “不喜欢了。”江夏纠正。 “……这不是关键!”江浔郁闷得差点掀翻“杨国福”,“我就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最早也是你突然不理我,后来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军训的时候我们明明都已经……” “江浔,这是在大街上。”江夏赶紧出声怕他真的讲了什么有的没的,就算没其他人听见也很羞耻。 “结果你今天为了一个没怎么打过交道的男生哭得跟鬼一样……” “谁哭得跟鬼一样了?” 江浔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指比她,就你。 江夏一掌把他的手指压下去。 “然后刚才你又想一出是一出。”江浔盯着姐姐的眼睛:“我觉得我和那些游戏机没两样——都是你寻开心的玩具。” 江夏没说话,因为江浔说的某种程度上,是事实。 路边蛐蛐的声音夹杂着偶尔不时掠过的汽车声,是动态与静态的交响。 “你看。”江浔右手一摊,“我说中了。” “那……不然呢?” “什么?” “不然我喜欢你?” 江浔怔了怔,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后颈:“你乱讲什么。” 喜欢这种事情,是可以说来就来的吗? “对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穿开裆裤的样子都见过,我怎么可能去喜欢我亲弟弟啊?”江夏说,“而且就算我真的喜欢你了,能怎么办?还能背着爸妈谈恋爱?” 一口一个“喜欢”却是半点甜味也没有,江浔只是皱了皱眉。 “我们总不能乱伦吧?” 这个问题出口,江夏也不知道话题还能怎么再进行下去,于是等着江浔回应。 “……你这满口大道理真能说得出来。”江浔出乎意料地笑了,“那你就别碰我啊。” 一辆suv从他身后的马路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夏日闷热的晚风。 他逆着光,五官的线条却更分明,轮廓该深邃的地方明暗更沉了些,十六岁的少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成长的痕迹,让她一瞬间感到陌生。 “一边说不能乱伦,一边亲我摸我,好事你全占了,坏事你一概不背锅,姐姐你可真行。” 语气里是明晃晃的嘲讽。 “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过江浔好像并不在乎她现在怎么想,反而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来找你一起回家?” “?” “我明天要比赛了,今天和游泳队的几个人一起去训练。” “我知道。” “散场去吃冷饮的时候,李仲薇说她喜欢我。” 江夏楞了一秒,随后大脑里搜寻这个名字,查无此人。 江浔并不意外,“就知道你不记得,去年生日给我送手办的那个。” “哦……哦。”江夏有点尴尬,那时候她好像还吐槽过她家真有钱,送的手办价值上千,江浔想还给她还被她说不讲义气。“那,然后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其实不讨厌她,跟她聊得来,而且都喜欢游泳。” 嗯,多好,他姐姐就是个旱鸭子,还对下水恐惧得不行。 “我身边同学好几个都有女朋友了,看他们样子也没什么不好。”江浔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全然没有片刻前冷嘲热讽的尖锐,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在和姐姐聊天的弟弟。 “你才高一。” “暑假过完高二了。” 江夏不知道要怎么纠正这个中认知的不对劲,“所以你想讲什么?” “我想试试。” 江夏点点头,一声“嗯”,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她背着手,目光散漫地往周遭游离,又补了一句:“也挺好的。”完全忽略了上一刻自己还在提醒他才高一的事实,随之很快又记起什么,接着提醒:“早恋归早恋,你成绩可别再掉下去,不然我就跟爸妈告状了。” 江浔盯着她由始至终自说自话的神情,“我想试试,不过要答应的时候我想到了我姐。” 她抬眼:“啊?” “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商量一下。”江浔说,“毕竟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现在这样算什么关系,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答应了,对你对她都不好。” 真是体贴啊,她的弟弟,关系都还没开始,已经考虑到对人家好不好了。 “还能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傻了?”江夏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胳膊:“你叫我什么?” “姐姐。”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声线清澈干净,像春日融雪后的冷泉。 她魔怔了一刻:“什么?” “姐姐。” 夏日长街,少年的嗓音温润,为她在这个城市的夜锚定安宁。 “没错。”沉默了半晌,这是今天一整天,江夏最像“江夏”的时候,长发温顺地挽在肩头,语气淡泊:“我是你姐姐,所以你谈恋爱没什么对我好不好的,只是你自己小心一些,别惹出麻烦来。” 她说的惹出麻烦涵盖的范围就多了,考试退步,被老师发现早恋,或者搞出“人命”……桩桩件件都很麻烦。 因为谈恋爱就很麻烦,所以不要恋爱。 什么关系都没有才是最自在的。 “好。”江浔低了低头,外卖盒在指尖拨弄下微微打转:“那就说好了,以后别再碰我。” 江夏蓦地笑了,笑声短促,显得不那么友善,拽紧背包一个人往前迈步,把他丢在后头。 “稀罕。” 这回轮到江浔跟着她一前一后,不过江浔脚长,轻轻松松就赶上来,只和她距离小半步,偏就维持了这小半步的距离,怎么也不和她并齐,她一侧目就能看见他。 走出了围墙那段路,黑与金的光影在两人身上不断变换。 江夏对着空气开口:“为什么是想‘试试’?” 江浔插着兜打量对街的街景,仿佛没有听见。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谈恋爱为什么是想试试,因为好玩?”江夏说,“那听起来也没对她好多少。” “我说了我不讨厌她,和她在一起相处也很自在。”江浔终于开口—— “我想知道,要怎么样才算是‘喜欢’。” ……真的有人会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吗?她根本不信这种论调。 根植于人类本能的感情开关,一旦触发就与众不同,发自内心的喜悦、担忧、苦恼……这种感情怎么可能分不出来? “同类比较你会吗?”江夏说,“你找一个你也不讨厌,相处很自在的女生,和对她的感觉比较,你就知道你喜不喜欢她。” “怎么知道?” “你对这两个人的感觉一不一样?” “和姐姐比的话,是不一样。” “你会更想和她在一起吗,会想到她就停不下来吗?会想要有更亲密的关系……”江夏到喉咙的话突然咽下去。 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同擦身而过的张婶打了个招呼,然后沿着爬山虎满布的围墙往小区深处走去。 “别和我比啊,我是你姐。” 小区有段路的路灯坏了,黑暗中,她的声音响起来。 不讨厌,相处很自在,都因为是亲人的关系,毕竟从小陪伴到大的至亲,和其它人怎么一样。 “嗯。”他应得很快,“就算再怎么想,因为是姐弟,就不是喜欢。” “所以,反证法的话,我是不是喜欢她呢——” “姐姐?” 即使光线再暗,她也知道江浔这一刻在看她。 “这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江夏丢下一句话匆匆上了楼。 ……反证法都用错了,逻辑根本不成立,你这个学渣。 江夏先一步打开钥匙回了家,江范成今天又是夜班,王雪兰一个人正在厨房洗碗,听到开门声,把手往围裙上抹了抹,走了出来。 “买几本书买了大半天,还被你弟带坏了,玩什么电动。”王雪兰碎碎念着,走到鞋柜边上,那里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粉色信纸,上面字迹已经模糊了,江夏却很熟悉。 心下咯噔一声,慌张差一点就写到了脸上。 “我要洗衣服的时候在洗衣机里找到的,应该是你的吧,你早恋了?”王雪兰正言厉色眯着眼,对焦信纸上晕开的字迹,抬眼问江夏。 正好江浔也已经到了门口,正在换鞋。 “什么啊……我看看……”江夏接过信纸,装模作样地扫了一遍。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某一次和卢景州聊天之后,忍不住把对他的感情写出来的情书,不过她根本就没打算交给对方,后来也不知道被自己放到哪里去了,没想到今天却成了呈堂证供。 信纸的内容已经被水洇开,字迹自然也模糊了,但关键字“喜欢你”“想念”“心动”什么的,是一个词没少。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没有落款。 王雪兰虽然对江夏一直很放心,可触及孩子早恋的原则问题,她也没比大多数家长好到哪里去。 江夏心跳开始加快,一向精明的大脑这瞬间却丧失了思考能力,在懂事和诚实之间游移不定。 信纸咻地被抽走,然后被飞速撕成碎片重新揉成一团丢出窗外,等到母女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浔已经换好了鞋,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走向饭桌:“哇,妈今天买了烧鸭。” “阳阳!”王雪兰怒斥:“你什么意思?” 江浔转身露出小虎牙:“我饿了想吃饭还不行吗?” “这信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人给我的。”江浔说。 王雪兰和江夏同时楞了下。 “干嘛,你儿子有魅力你有什么意见,王女士?”江浔压上母亲的肩头,“学校很多女生喜欢我,有人给我写了情书,我看完没扔而已。” “就这样?你没动啥小心思?”王雪兰半信半疑。 “不然我能扔得这么随便么,你儿子眼光太高了,那女生性格太差,不适合我。” ……你说谁呢江浔? 王雪兰一巴掌重重拍在江浔屁股上:“还不适合你,小兔崽子真的是皮痒了!要真敢早恋看我不打死你!” “嗷。”江浔摸着臀可怜兮兮朝江夏一瞥,“你就打我,姐姐要是早恋你管不管?” 江夏瞪他。 “你姐平时除了跟你一起身边哪里还有什么男生,你以为她像你?!”王雪兰说完就端起碗去厨房给他们盛饭了,懒得再和江浔贫下去。 “是哦。”江浔朝母亲虚声应着,懒洋洋转过脸来看向江夏,“只跟我一起。” 脸上写着“我懂了”叁个字。 江夏木着一张脸看他演戏,可是末了被他那饶有兴味地一看还是移开了目光。 晚饭后江夏一直锁在在卧室没踏出房门半步。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今天突然说开了,她和江浔都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冷静。 江浔现在大概也不想再理她了吧,仔细想想,确实一直以来点火的是她,明哲保身的也是她。 [那就说好了,以后别再碰我。] 她为自己过去犯的错买单,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她和江浔的畸形关系怎么都不可能被正名,那就谁也不要有负担。连早恋妈都接受不了,何况是姐弟间乱伦呢…… 可……就算是这样人渣的自己,弟弟还是主动为了她背了锅。 江夏闭上眼睛,许久垂下了头,磕在桌面的两只拳眼上,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 [我这边有杨国福,你要不要?] [没事了,哭吧。] [你还是抱着吧,不然摔了要哭得更惨了。] [到个鬼。] [我也想了。] [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商量一下。] [我想知道,要怎么样才算是‘喜欢’。] [和姐姐比的话,是不一样。] [别人给我的。] 江浔他……好温柔啊。 姐弟之间应该是这样的吗?江夏身边没有其他有弟弟的朋友,所以她无从比较,那个从前总是和她争执的小男孩,正在以他的方式一天天成长。 [那就说好了,以后别再碰我。] 心脏揪起来了。 认真的吗? 就因为想要确定是不是喜欢这种事情就要答应和另外一个女生交往,就因为要和别人交往了,连姐姐都不要了,这是认真的吗? 江浔你可真行。 叩叩,房门被人扣响。 “我进来了。”门外是江浔的声音。 江夏没好气地:“什么事?” ——这时候想反悔她也不接受,话都是他自己说的。 大概听出来江夏没打算放自己进去,江浔径自把门打开了,走进房间。 江夏还趴着没抬头,“你还想说什么?要我谢谢你?” 有什么被放在桌面的声响。 江夏坐起身,盯着面前的外卖盒。 “你的‘杨国福’。”江浔居高临下看着她,表情如常:“刚才我藏好了,她没看见。当宵夜吃就早点吃掉,别让她发现,她下楼去找陈阿姨她们打牌了。” 心头一暖。 “……谢谢。”江夏接过,不想说出口的谢谢还是说了出来。 “不用谢,20不收现金,微信转账。” 凉也凉的很快。 江浔没给她机会表露情绪,说完转身就走,不过走到门口又停下。 ——该来的还是要来,她想。 “对了,电玩城我充了50元,aa平分算你25,虽然你用的更多,多的就算我请你的。”话末他谨记之前江夏和他关系僵化时让他保留的习惯,顺手把门带上。 江浔。 你可真行。 22.暴雨 早上十点多,鸽子从窗台上振翅飞起的声音弄醒了江夏。 江夏迷迷糊糊眯着眼,揉着头发从房间走出来,王雪兰正弯腰拖地,见她一脸睡眼惺忪,无奈地催促她:“赶紧洗洗去吃饭,一放假就睡到太阳晒屁股,过几天开学你起得来吗?” “昨天没睡好。”是没睡好,因为江浔这个混蛋让她失眠了一夜。 江夏游荡到餐桌前,盯着那一碗凉好的白粥还有各种小菜发呆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问:“江浔呢?” 王雪兰头也没回:“一大早就出门了。” “又出门?” “他今天有比赛你不知道?要不是我迟些工地有事,今天跟着一起去看看了。” 江夏这才从尚未清醒的大脑中回过神,记起江浔游泳比赛的事情。 游泳比赛好像是下午1点吧,要去那么早吗? [我想试试。] 恐怕这个时间点就走,为的不是比赛才对。 洗漱完毕的江夏,端着碗坐在桌前吃粥。夏天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日头高照,这一会儿就有一片云过来,屋子里本就昏暗的厅霎时间没入更深的暗里。江夏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闷。 “好像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雨。”收拾好正准备出门的王雪兰撑着腰立在桌畔,眉头一皱:“哎,糟了,早上忘记叫他带伞了。” “买一把就是了,华侨中学门口又不是没小卖铺。”江夏说得事不关己,筷尖在腌黄瓜上戳了戳。 “说话够大气啊?每次你们姐弟俩不带伞,忘一次买一把,买一把丢一把,这伞在你们这里是一次性的是吧?啊?”王雪兰倒也不是真的介意一把伞的钱,只是江夏这话说得太随意,大有忽视他们工薪阶级辛苦劳动的意味,不免不快——这孩子讲话一直都很懂事的,怎么今天有点赌气的口吻? “妈你不快点走,待会儿雨大了小电驴更不好骑。” “哦对,还好不算远,我先走了,中午饭你自己解决懂吧,冰箱里还有点昨天的剩菜你自己拿出来热一热……” “知道啦知道啦,你路上小心。” 等到铁门阖上,江夏又陷入了沉寂,再度看了眼远方乌云密布的天空。 比赛的地点在市中心的华侨中学,室内游泳馆不受天气影响,比赛正常进行。 “男子200米自由泳准备,要上场了。”休息室的门被打开,教练朝江浔招了招手。 江浔本来坐在长凳上,闻言摘下了耳机收好,起身走了出去。 “按照你平时发挥的就好,放松点,你的对手不是他们。”严教练拍了拍他的后背鼓励道。 江浔双手插在运动服兜里,腼腆地低头笑了笑:“好。” 进场前是一个长过道,越往深处走,消毒水的气息越明显,却也让江浔越发投入其中,仿佛逐渐走入水流的襁褓,将他温柔包裹。 走出通道的那一瞬间,偌大的游泳馆中的人声乐声才将他唤回现实。 “江浔!”耳边传来女孩兴奋的呼喊。 他闻声侧目,李仲薇挥舞着手上给沂海叁中加油的标语,像只雀跃的小鸟扑腾双翼。 李仲薇很好。 通俗来说就是白富美,但又没有大小姐的矫情,反倒是有些男孩子气,平时游泳队里大家打成一片,私下也会聊聊游戏动漫,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加油——”收获到江浔的视线,李仲薇已经在前排的观众席上探出了半个身子。 江浔忍笑,向她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收到了。 不仅仅是那一声“加油”,还有那一份热烈、直接、无须遮掩的感情。 似乎想到了什么,少年笔直地站在原地,在人群焦点中忽然放空了自己。 随着比赛即将开始,他脱下了披在身上的运动服,站上了起跳台。 泳池赛道前,身周的一切声音渐渐黯淡模糊,仿佛沉浸到了水底,而他是停留在深海里的一只鲸鱼。 他不经意地一瞥,海面之上,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隔着重重人群,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有那么一秒钟的停顿。 “各就各位——” 世界鸦雀无声。 发令哨骤响,他纵身一跃没入水中,没有分毫的迟疑。 江夏的心跳因为那一眼陷入失序的节奏,她的目光定在江浔身上,随着他一瞬不瞬。 江夏不会游泳,还很怕水,水对她来说就是飞鸟的囚笼,带来未知的恐惧与失去自由的不安。以前的她很难想象一个人为何能在捉摸不定的液体里体会到快乐,但在江浔的身上,她好像慢慢能理解了。 那一刻他和大多数参赛者并驾齐驱,甚至可能还落后些许,江夏不由得攥紧了手心。 他游得……很自我。 如果说大多数的人看起来像是在水里争夺技艺的高下,江浔却更像是享受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水中的双腿快速自如摆动成波浪,左右臂交替伸展拨开水流,每一个动作都衔接得极度顺畅自然,没有丝毫的阻滞感,他游得不算快,却是最游刃有余的那一个,同在水中,却与身边的人不在同一个频道。 第一个五十米即将抵达,江浔一个利落的前滚翻转身,那一瞬间江夏仿佛看到水中翻出一只鲸尾,带起一阵白浪,随后两脚蹬壁,呈流线型的身体迅速在水中隐没,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只是这么短短几秒钟时间,他就借着惯性忽然冲出了一大截距离。 周围还有其他参赛者,有的回身动作是摆动式转身,有的转身的时机掌握不够,和江浔高下立见。 心跳怦怦怦随着这一刻鼓噪,江夏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上的变化,她甚至有种错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那份热度在这个雷雨欲来的夏日里只增不减,她的额角甚至微微渗出了汗珠。 加油啊,江浔,我知道你做得到,因为你就是属于海洋的鲸。 可是江浔并没有借着这一段惯性大幅加速,他依然是以他独有的不紧不慢的节奏游着,一些落后的对手奋力赶了上来,慢慢地,差距又被缩小了。 “江浔!加油!江浔!加油!”观众席前排,女孩的呼声震耳欲聋,拼尽全力几乎喊哑了嗓子。 江夏那一刻不自觉地将目光投了过去,落在一个白衣的背影上。 [我其实不讨厌她,跟她聊得来,而且都喜欢游泳。] 确实,讨厌不起来啊。 江夏微垂眼睫,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 比赛还在进行,江浔的名次一直不前不后,凭借着每次流畅蹬边的惯性,也就在叁四名左右徘徊,临近到第叁个五十米,她曾经听江浔说过,那是身体最疲惫的时候,也就是濒临体能极点之时,想起江浔一直没有完全痊愈的伤,江夏终于坐不住了,蓦地站起身,支起手心朝着他的方向大喊:“江浔——加油——” 声音在人声鼎沸的游泳馆昙花一现,很快淹没。 泳池赛道里,许多参赛者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但是江浔却依然不见迟缓,甚至江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开始加速了。 第叁名……第二名…… 江夏的心跳也跟着提速。 即将抵达池壁,他的速度丝毫不见放慢,反倒在精准拿捏到一臂之距时,他一次强有力的划水,再度施展了极为漂亮的前滚翻转身,手臂夹紧头部呈一条线笔直破开水流,身躯如开弓之箭激射出去!最后五十米,江浔变了,他不再是那只悠然自得的鲸,没有人能想到只在刹那间他就判若两人,他凶猛地提速,鞭腿的水花在赛道上留下了一条白线,径自掠过第一名的对手一个身位……两个身位…… 天。江夏震惊地捂住了嘴。 没有人在此刻不为这一幕惊诧,开始表现平平无奇的江浔,原来真正等着的只是这最后五十米,这五十米距离,他以肉眼可见的加速度,拉开了所有的竞争者,一骑绝尘领先了数个身位! 是的,正如教练所说,这场比赛,他的对手不是他们,是自己。 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压倒性胜利。 当比赛结束的那一刻,全场观众真正沸腾鼓起掌来,为他那精彩淋漓的最后五十米。 江浔脱水而出,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滴。 短暂的等待后,裁判宣布江浔的成绩—— “1分48秒25,恭喜沂海叁中江浔获得男子200米自由泳冠军,同时破了我们省青年锦标赛的记录!” 水中的江浔下意识地抬头朝那个方向望去,而江夏伸出双手,对他比了两个拇指。 江浔,他的弟弟,果然在发光。 是无与伦比的光芒。 江夏走出游泳馆的时候,外面已是大雨倾盆。 轰雷滚滚在云端蛰伏,时不时伴随着闪电划破天际的灰暗幕布。 没有雨具的人们纷纷站在馆口的屋檐下避雨,雨水跌落在地面的水洼里,让江夏想起了《琵琶行》里的一句词:大珠小珠落玉盘。 她握着手中的两把伞,频频回头看向馆内走出来的人群。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人群散去了大半,她才看到江浔的身影走出了游泳馆大门,身后跟着的,还有他的队友,教练……同学。 胜利带来的喜悦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就连这突如其来的雷雨都没有打断他们的兴致,江夏除了弟弟谁也不认识,更不好去打断他们,只是拄着伞静静望着。 雨越下越大,他们叁叁两两结伴离去,而江浔身边,李仲薇也拿出了一把伞,笑得颇有先知的志得意满。 江夏在打扰还是给他们空间之间踌躇了几秒,最后还是撑开伞转身走了出去。 她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既然弟弟想试试,那就尊重他的决定,他刚拿了冠军,小情侣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瓢泼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压得伞面微陷,脚下的水面也渐渐高涨,形成一道道水流,快速向低洼处汇集,很快,凉鞋和裤腿就浸透了。江夏低头借着流水冲了冲脚底的泥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着急走这一时,明明多待一会儿等雨小了更好。 但她觉得留在那里自己有些多余。 这种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一道闪电划过,雷声闷沉沉地低吠,江夏的心也跟着悬起,时刻紧张等待下一秒轰雷炸响。 好难受,好歹给个痛快的吧? 就在江夏这么想的同时,那道惊雷真的轰然砸落,吓得她的心也跟着一紧,一时间没握稳手中的伞,伞面倾斜,靠上了肩膀又差点被风雨掀翻。 但是被人扶住了。 “姐?”那人很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伞,举过两人的头顶:“我一直叫你怎么不应?” 江夏愣神了片刻,才注意到江浔满脸水珠,发梢湿成了一缕缕,上身的运动衣也淋湿了一小半,好像是直接冲进雨帘里才拉住她的。 “我……没听见。”明明是事实,她却莫名心虚。 很快她的余光注意到,他身后,李仲薇也跟了上来。 “这就是你姐姐啊。”李仲薇朝她笑了笑:“你好姐姐,我是江浔的同学李仲薇。” 江夏微微颔首:“你好……同学?” “哦,我和他不是一个班,但是还是一个学校,也算同学吧哈哈。” 她当然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 江浔看了她一眼,大概意会了她所指,匆忙转移话题:“仲薇我和我姐回去就行了,你不用特意送我去车站,这雨这么大,来来去去也麻烦。” 李仲薇的目光里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失落。 可敏锐如江夏,还是感觉到了。 “伞给你。”江夏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伞,把给江浔准备的伞递给他:“就算毕竟是第一天,别第一天就把女朋友丢下了,去附近百货逛逛也好,我先回家。” 正在开伞的江浔怔了一怔,随即耳根倏地红起来,有点窘迫地开口:“你在说什么啊……” “嗯?” 这一刻反而是李仲薇噗嗤一声笑了:“不是的,我不是江浔女朋友。” 江夏更不明白了,他不是说想试试吗?她之前那样为他加油鼓劲,难道不是因为…… “他拒绝我了。”李仲薇直起身,笑得一脸释然,“所以姐姐不要搞错啦,我是他同学,不是女朋友。” 江夏的目光游移到江浔脸上,他捂着半张脸,摇摇头,想了想又开口说:“不是——” “没事啦……欸,这雨好像要越下越大了啊。”李仲薇抬头看了眼九霄倾落的暴雨,“我得快点回去了,这里也不好打车,既然车站不是一个方向,那我就先走了?” “好。”江浔说。 “嗯,雨天路上小心点。”江夏多嘱咐了一句。 李仲薇的伞面压下来,只能看到她的唇和光洁的下巴:“那再见咯,姐姐……江浔。”说完她转过身,留下一个雨雾里的模糊轮廓。 江夏望着她的背影,淡淡地喃道:“在哭呢。” 江浔闻言怔忪,“不会吧,你不太了解她,她一直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你不太了解女生。”江夏垂下眸子,“喜欢谁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拿得起放得下的。” 江浔看了眼李仲薇渐行渐远的身影,觉得有些担心,又禁不住迈开步子—— 只是被江夏拦下了。 “你要改变主意吗?” “什么?” “和她谈恋爱。” “我没……” “如果不是就别去了,她撑了那么久才没在你面前哭。” 别去揭穿一个女孩的狼狈,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这一点她感同身受。 “你不是说想试试吗?” 天地间因为这瓢泼骤雨雾茫茫的一片,两人行走在雨幕中,又有雷声断断续续滚落,要走得很近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去车站的一路沉默了许久,江夏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江浔一手撑着伞一手插着兜意识有些放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是说了。” “那怎么又拒绝人家?” “啊?”江浔的指尖蹭了蹭鼻梁,“因为我觉得你说得对。” “?” “‘想试试’并不是一个谈恋爱的好理由,对她不公平。” 江夏没有做声,只是凝神倾听着雨雾里江浔被水浸润的声音。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根本不需要去思考——” “我会毫不犹豫答应她。” 有燃烧的热血,也有柔软的心。 经过那个草长莺飞季节的温柔,盛满这个骄阳似火季节的善意。 此时此刻下着雨,江浔,世界干净如你。 —————————————————— 让大家久等啦,今天的游泳比赛可能会让老读者想到什么相似桥段,笑。 今天懒得校对可能有错别字,大家多担待下,写比赛研究了大半天所以拖到现在凌晨4点才写完。虽然看起来剧情并没有很明显的进展,但是感情是暗潮涌动的,你懂吧你懂吧?(使眼色) 听鲸我写的真的是很佛系,感谢大家还能一路追下来,我知道它缺肉,数据也不好,但我本身写它就是为了写一篇不同于《悖论》的姐弟,不然也没必要再同一个题材上重蹈覆辙,这个故事我本身是很喜欢的,它藏了很多伏笔,虽然后面会很狗血,狗血之前我会预警。 有人问微博,其实我作者主页有的,但还是文里补充一下吧。 微博:流苏有点懒。 23.指尖 雨天的公车里充斥着潮湿闷热的气息,雨水打在玻璃窗上被拖拽出蜿蜒的水痕,人们就算撑着伞,身上多少还是淋到了雨,地上更是湿哒哒的一片脚印。公车收音机在一阵短暂的沙沙声后稳定了频率,不知道是谁点了首《化身孤岛的鲸》,歌手醇和的声线在这个雷雨天里幽寂而旷远,仿佛能洞悉人心。 江夏坐在座位上盯着玻璃上的水滴随着车速不停回流,她本来也淋了点雨,这么会儿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抖——夏天的公交车就是这样,明明冷得要死,司机师傅还是会为了对得起你多交的一块钱开足空调马力。 一件衣服丢到她怀中。 江夏下意识看向他,江浔低着头玩手机,一语不发。 “也湿了的。”她假装嫌弃,“你自己穿。” “防水,里面不湿。”江浔连看都没看她,手指看起来漫无目的地在屏幕上划,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这样一目十行。 其实江夏想说他淋得比她还多,可是她知道以弟弟的脾气,这衣服一旦脱下来就别想让他轻易穿回去,所以她抿抿唇,把运动服穿上了,像他说的那样,衣服里头干燥清爽,虽然单薄,却至少阻挡了空调的寒气。 江夏身型不高不矮,江浔这件外套是加大码,套在她身上,多少把她罩得小巧了许多,加上被雨沾湿些许凌乱的头发,她坐在他边上姐姐的气场一下子就荡然无存。 车内拥挤,位置也不算宽敞,江浔和她的肩膀抵在一起,跟着车行左摇右晃,江夏觉得相抵的地方微微发热。 他还在玩手机,这次点开的是微信。 江夏余光瞥见微信顶端的名字——yuki悠纪。 女生。 余光就是这么神奇,明明具体什么内容都没看到,偏又捕捉到了突出的“喜欢”二字。 “想不到你业务范围还挺广的。”江夏语气凉飕飕,“刚拒绝一个又来一个。” 江浔顿了顿,抬头眄了她一眼:“是李仲薇。” 江夏盯着窗外发呆,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我刚才问她上车没有。”江浔说。 “上车和‘喜欢’什么关系?” 江浔眼皮一跳。 “不好吧姐姐,偷看?” “我才不想看。”江夏像是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话,半个人都快趴到车玻璃上了,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不小心瞥见的。” “是么。”他这声很是敷衍,江夏觉得他根本就没在意自己说了什么。 窗外又一阵闷雷。 “她说她还会喜欢我,但是会用不打扰我的方式。”江浔回复完最后一行字,按灭了屏幕。 江夏坐回身,可是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雨幕中的世界,“你觉得困扰?” 江浔深吸了一口气:“还行吧,毕竟我也不能说你不许喜欢我了。” “那你说什么了?”江夏不禁回头问。 “我说……”江浔一手支着前头的栏杆,托腮慢慢地看向她—— “‘谢谢你喜欢我。’” ……为什么要看着她说? 江夏坐正了身子,匆匆收回了和他对视的目光。 公车又报了一站。 “……恭喜你。”沉默了许久,江夏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一提。 “什么?” “今天拿了冠军。” 他置若罔闻,反倒是问她:“姐姐你今天在比赛的时候,给我加油了吧?” “嗯?”江夏微微挑眉:“你想多了,那是你的小粉丝。”她说李仲薇。 “小粉丝吗?”江浔低头笑了笑:“好的。” 好什么? “那……姐姐你来干嘛的?”他顺势趴到手臂上,对她露出一双眼睛,两道卧蚕泄露了他眉眼弯弯的笑意。 江夏波澜不起:“妈让我来给你送伞。” “学校门口买一把就好了啊,反正华侨中学门口又不是没有小卖铺。” “……”果然是一个娘胎生的孽缘。 “你不赚钱说话倒是够大气啊,江浔。”还好有现成的答案给她借鉴。 你以前……才不会来,那时江浔想。 巴不得看着对方出糗,这才是他们姐弟之间一直以来的相处之道。 可是你看现在,连他自己都不一样了。 外面已经是风雨交加,天色陷入黑白调里,江夏回到家匆匆摸开了日光灯。 她一边脱鞋一边催促江浔:“你赶快先去洗个澡。” “你去吧,我等你洗完再洗。”江浔脱鞋的速度比她快,说完就已经把包丢到一边,一头栽到沙发里软成一摊泥。 江夏皱了皱眉,目光打量了下死寂的屋子,爸妈都还没回来。 她踢了踢沙发脚,“快去洗,衣服都湿了,还吹了一路空调,不怕感冒?”以前她真的不会管,但今天他的衣服是穿在她身上,她有不能推卸的责任感。 日光灯嗡嗡作响,光线扰人,江浔的右手搁上眼睑,只露出光洁的下颔和一张微开的唇咕哝道:“不要。” 他16岁了,童年瘦瘦小小的身子骨,被时光催生拔长,不知不觉中已经高过了她一个头,大概是因为游泳训练的强度不少,身躯也比同龄人看起来更紧实,宽肩窄腰的,小臂隐约能见淡淡的青筋。 江夏伸手摸向他的胳膊——上的t恤。 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江夏的嘴角也跟着轻轻动了动,“还是半湿的。” 指尖按在布料上,带动整个虎口往前蹭去,最终将他的肩膀收在手心里。 失去视觉的支配,感官全都浸没在雨日拖沓而浓稠的潮气中,些许变化都能从汗毛末端传递给神经,江浔这一刻就能清清楚楚感觉左肩手臂炙人的烫,像烙印一样打在他的皮肤上,将他渐渐融化。 “我……知道。”他低声说。 手臂上的压力并没有消失,但另一股压力来自身前,阴影覆盖下来。 那是江夏渐渐俯低了身子,她在上,他在下,天然的高度优势,天然的咄咄逼人。 她眼睛里只剩下腕骨之下一张翕张的唇,失去了五官的综合加持,在视野里渐渐放大成特写。记忆里,就算是她不做人之前,江浔的初吻也早就败在她手中,换而言之她也是。那是七八岁的时候吧,姐弟间打打闹闹没个正形,江浔偷吃了她的椰子糖,剥了包装就往嘴里丢,抢都抢不回来,江夏气不过就上了嘴,倒也不是真的想用嘴抢回来,就是两手抓着他,没有别的攻击手段,自然就靠嘴咬了,至于为什么咬嘴唇?当然是惩罚他偷吃啊。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当时咬得江浔直接就流了血,整整一个多星期才结痂脱落,江夏的屁股还挨了妈妈十下毛针伺候。 她还记得那时候江浔单薄的小身子,眉眼秀气,就被她咬肿了的一张嘴格外突兀,老妈慌得直嚷要是咬破相了可怎么办,江夏觉得这话真是小题大做,就江浔那张长得跟女孩儿似的脸,给他加点粗犷的轮廓才是负负得正。江夏哪里会想到多年以后,那张当初她被唾弃的嘴唇,竟然一分一寸都长在了她欲望的制高点上。 江浔的唇很薄,但很立体,不像大多数男生那样边界模糊,唇弓鲜明,唇珠微微突起,就像是一颗温润的璞玉,剩下的上唇几乎都隐匿在阴影里,薄薄的一片,和弧度漂亮的下唇连接。因为立体,所以凸出的唇弓就仿佛有意无意地外翘,什么多余的动作都不需要,都能勾人品尝的冲动。 更何况是现在这样,只露出一张唇,随着呼吸颤动的脆弱模样。 江夏不经意,又不自觉地靠了上去。 好想亲他。 就算是弟弟也好想。 才十六岁,她这样算不算犯罪?尤其他之前已经说了不要再碰他,她也打定了主意不碰就不碰。 这世界那么大,又不是只有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江浔,就算他干干净净,就算和他接吻真的身心舒畅,就算他是发自真心地对她好…… 他们也是——姐弟。 又没有爱情。 呼吸近在咫尺,唇面上能感受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温度。 只消多几毫米的肆无忌惮,唇与唇之间就能偎贴上。 他忽然放低了手腕抵在唇面,露出一双摸不清此刻情绪的眸子,瞬也不瞬盯着她。 窗外风雨声大作,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落雷。 “……不可以。”江浔闷在手腕后的声音低低懒懒的,目光也瞥向一旁。 江夏忽而勾起唇角,眯起的眉眼隐匿在阴影里笑:“你想什么了?” 他固执地按着唇,含糊:“什么都不可以。” 江夏朝他伸手。 江浔下意识闭上眼,反手罩住了嘴巴。 下一秒,她的手心覆上江浔的额头,停顿了片刻后轻声淡道:“没发烧。” 他尴尬地睁眼:“本、本来就没有。” “没有更得去洗澡。”江夏拉直了原本倾身的弧度,微微垂下眉睫说:“不然你想什么,我都会让它成真。” 雷声随即轰隆隆炸起,江夏毫无波澜地起身离去。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罩着他的外套,看起来文静瘦弱的一只,配上姐姐起身那一刻盛气凌人的表情…… 他的心跳乱了序。 不就是洗澡吗? 我……洗就洗。 潜藏于暗流之下的微末心动,并没有催生质的变化,反倒是两人再度恢复了寻常的姐弟相处。 江夏觉得她和江浔的关系就像是一根皮筋,固定的长短让他们始终保持距离,刻意的拉远却会绷紧,不自觉反弹回去,像现在这样维持原状,这根皮筋至少不出差错,可以混迹在大多数“正常”的皮筋里滥竽充数。 新学期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了一个月,江夏是重点班,普通班的走读生可以早回家,她不行。 也不是强制不行,就是当你作为重点班的一员,看着班级满当当的人头,就漏你一个位置的时候,行也得不行,何况江夏一直是努力将自己伪装在好学生大军里的一份子,就算再怎么不乐意,表面功夫还得端平。 所以说高叁如狱,大周六晚上,依然硬生生被老师花样拖堂讲题到了八点。 江夏打开门的时候,家里一片黑黢黢的,只有客厅的电视光线照出几张惨白的脸,还没等她被吓到,那几张脸先一步鬼哭狼嚎叫出了声。 江夏楞在原地,手里的钥匙都忘了搁好,就这么配合着一阵阴森诡谲的背景音乐,和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孔一一对视了一遍。 许是楼道里的光线给了他们安全感,屋里头终于安静下来,其中一张熟悉的脸孔拿出遥控器,朝电视柜的方向一指,耳边诡异的bgm消失了。 “姐。”江浔清了清嗓子,叫她。 “怎么回事,灯坏了?”江夏正要开灯,电视机前男男女女的劝阻声传来。 “啊别别,开了灯就没气氛了。” “要是开灯我肯定没有勇气再把它关上。” 虽然江浔还没开口解释,江夏已经猜了八九不离十,今天早上她去上课前就听江浔说今儿有同学要来家里玩,没想到他们来家里要玩什么。 江浔的胆子根本没比她大多少,小时候看刺激一点的奥特曼打怪兽都可以连作两天噩梦不睡觉的那种,后来初中毕业后听说同学聚会大家提议去鬼屋,只有他和两个女孩留在了外头——看来长大了果然翅膀硬了,居然也进化到敢在家里关灯看恐怖片了。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战况,叁男两女,沙发单人座和贵妃榻上各坐着一个男生,正中央的长沙发上是两女生和江浔,虽然江浔坐在边上,可靠着他却是李仲薇。 江夏几不可察地挑了个眉,借着电视屏幕的光线换好鞋,手上还拎着背包,准备回房间。 “姐姐别回去啊,一起看吧!”叫她姐姐的不是江浔,而是另一个陌生的女孩。 李仲薇也很积极地应和:“对对对,多一个人多一份阳气,不容易怕。” “什么啊,女生明明是阴气……嗷。”一个抱枕打在贵妃榻男生的背上。 江夏瞅了眼电视屏幕里空无一物的走廊,摇摇头:“你们看吧,我还要整理下今天的卷子。” 她走开的前一刻,眼角余光里捕捉到了江浔求救的视线。 江夏没有多加理会,回屋从书包里掏出今天做的习题,开始往错题本上抄写。 都高二了,还不好好读书。 她一边写一边想——一天到晚这么散漫,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而且前脚刚拒绝人家没一个月,后脚就约到家里来看鬼片,他难道就不知道应该避讳一下吗?这样很容易给人希望的错觉,小男生果然毛毛躁躁的,一点也不懂事。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微信消息。 江浔发的。 江夏的笔尖一顿,字迹忽然潦草,匆匆写了几行抬手点开了消息。 江浔:[姐姐。] 江浔:[姐姐来看片啊。] 江浔:[周六都上一天课了,怎么回家还读书,爸妈又不在,不要演了。] 江夏深呼吸了一口气,表情冷漠。 她是真的在整理错题好吗?他以为她是他吗? 她手指飞快按动键盘,回复道:[不看。]简明扼要。 正准备重新投入抄错题的事业里,那边很快又回了。 [你是不是害怕?] [没关系,你可以坐我和李仲薇中间,这样很安全。] 江夏笑了,回:[你是不是害怕?] 江浔:[???] 江夏:[怕鬼还是怕李仲薇?] 江浔:[……] 江夏:[承认我就出去帮你。] 江浔:[我!没!有!] 江夏:[好的再见。] 江浔:[……姐姐。] 江夏没再搭理他,笔耕不缀,只是目光时不时落回手机上。 几分钟后,屋外传来惊叫声,连绵起伏,然后电视机的声响骤停,门缝里外头灯光亮起,似乎大家起身休整了。 微信又发来消息:[姐姐。] 江夏刚抄完错题,托着下巴看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emoji哭泣哭泣哭泣] 江夏自己也没发现此刻她上扬的嘴角,慢腾腾回复:[打字倒是很勤快,平时也没听你叫得这么甜过。] 门外传来一阵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随后卫生间的门阖上。 消息再度发来,这次是一条语音。 江夏不知为什么做贼心虚,把手机拿到了耳边,点开语音聆听—— [我……都怕。] 他的声音有些小,听起来像在卫生间里,气音,又虚又软。 这形容放在别的地方不怎么好,但是那一刻用在一个十六岁少年压低的声线上,挠得人心痒。 [来陪我看,好不好?] …… ……陪你? [姐姐……] 如果气音是泥淖,末了的那声“姐姐”瞬间让她泥足深陷。 江夏怎么也没想到江浔是何时练就出了这撒娇的本事,虽然他本身并没有在撒娇的自觉,可就是这么做了。江夏经历过江浔奶声奶气的童年,也承受过江浔粗噶变声期的折磨,谁能料到自己弟弟声音的完成时,是停留在这一抹轻飘飘上了呢? 半晌后,客厅重归昏暗,而江夏房间的门打开了。 “我整理完卷子了,来加入你们。” 人气多了一份,众人无不欢欣雀跃,江夏走到尚有空余的长沙发前,正要掠过去搬椅子,却见到江浔拍了拍自己和李仲薇中间的方寸之地:“姐你坐这里。” 李仲薇身子僵了僵,礼貌地往边上挪开位置,“嗯,姐姐你坐这。” 江夏本来没打算做电灯泡,但既然都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落座。 这下长沙发倒是真的有点挤了,女孩们贴得近点倒是没什么,江夏和江浔也挨在了一起。 江夏眄了他一眼。 他坐得倒是挺放松,靠在沙发上,偏着头,一手扶着额看电视屏幕,没表现出多少害怕的样子。 每个女生都抱着一个抱枕,江夏也不例外,刚坐下来就被塞了一个,李仲薇解释这样害怕的时候就有地方可以躲。江夏也不托大,她看恐怖片属于正常人反应范畴,唯一的好习惯就是不会开口尖叫,抱枕这种东西可以有。 电影是日本鬼片《咒怨》,恐怖程度绝不逊于当年的《午夜凶铃》,难怪他们看的时候反应这么大。 江夏做什么都很认真,看电影亦然,就算心怀恐惧,也会把每个情节每句台词都抠到细枝末节的那种,所以即便害怕得只能从抱枕后露出一双眼睛,她也没把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过,甚至完全忘了,自己出来看片这件事,本来只是应承江浔的援手。 直到她在紧张之际把手放到身侧,才意识到自己碰到了江浔的手背。 下意识地往弟弟的方向看了一眼,江浔也正在看她。 江夏的手抽了抽,收了点回来。 江浔也是。 恐怖的镜头展开视觉冲击,配上骇人的音效,江夏的右臂被李仲薇死死抱住了,女孩们开始往她的方向挤——因为不可能挤向右边男生的贵妃榻。 江夏穿着一套短袖的纯棉家居服,露了大半藕臂在外头,被这么一挤,直接就贴上了江浔的胳膊。 肉贴着肉,想躲都不能躲,和自己体温不一致的触感,来自于她的弟弟。 按理说,她和他之间除了下半身的事情,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过了,没什么好大不了的。 可也正是因为什么都做过了,此刻“姐弟”这个挡箭牌,就变得脆弱无力,只是靠近就会加速心跳,只是碰触就会温度上升,只是稍微放松心思,就会联想到以前抚摸过的皮肤、接过的吻、以及对彼此心照不宣产生过的不良欲望。 肉食性的动物吃久了草就真的不想再吃肉了吗? 不会,它们可能因为一点肉渣就溃不成军。 明明两边的手臂都贴着一个人,感触却完全不同。左臂与江浔之间若有似无的摩擦,谁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只知道全身细微末节的神经都放大这种麻痹感,酥痒蔓延到了指尖,动弹不得。 谁也不会怀疑姐弟之间应该靠得多近,血缘是亲昵最好的伪装。 江夏觉得自己此刻的思想有点危险。 李仲薇惊呼着问她:“刚才她身后是不是有一个人影?是不是?!” 江夏刚才其实走了神,手臂似乎被人轻轻蹭了蹭,她故作镇定回答说:“好像有。” “是有。”江浔换了个姿势,坐正。 这个姿势让两人靠得更近,搁在身侧的指尖再度碰到了。 情节再度推进,恐怖的氛围也更深一层,可是江夏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再投入进去,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自己左边的江浔身上。 一个惊吓的镜头闪过,江夏手一颤,不小心压到了他蜷起的指骨。 大概是大脑瞬间的宕机,她没有第一时间抽回,反而鬼使神差地蹭了一下。 然后清楚感觉到身边的人一僵。 她回缩,又没有退走,只是保持着一个随时能接触到的距离。 然后清楚感觉到,有指尖试探性地靠上来。 她用余光扫去,江浔依然盯着电视机,少年面庞沉静。 这次江夏没有再收回手,而是忍不住抚触他的指节,一直到指尖。 手微热,指尖微凉,江浔的温度。 作为他的姐姐,这举动多少……糟糕了吧? 全剧最高能的恐怖镜头开始了,一群少男少女抱着枕头或者毯子惊叫闭眼,而她竟然生生看着,丝毫没有半点畏怯。 “姐姐。”她听见耳边江浔轻声的低语—— “你不怕吗?” 江夏强行按下紊乱的心跳,神色不变地道:“还好。” 左手捉住他的指尖,算是容许自己放肆的极限,然后随口地反问他:“你呢?” 下一秒,那只手反过了手心,与她十指交握。 心跳同步。 “我怕。” 他看着屏幕,喑哑发声。 —————————————————————— 首-发:nannvwen.com (woo18 uip) 24.陪我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江夏蓦然回神。 不似记忆中的温热,烫的。 她缩了缩手,抬起目光,此刻她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旁,炎夏的日光正当空,而她和身边的人则在树荫之下住脚,不远处有几个小吃摊——这里是她以前常去的西街口,高中毕业后就没回来过,但西街口还是老样子,因为地处老城区,又有跳蚤市场和学生街毗邻,往来叁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无时无刻散发着市井的烟火气。 那个跟身边男人格格不入的烟火气。 “很烫?”耳旁传来男人温润的语调,那人把纸碗收回手,摸了摸碗壁的温度,微皱眉低喃道:“还好吧,你在想什么出神了?”目光落到她脸上,若有所思。 江夏因为他的注视而紧张,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重感,自从重新见到他之后,这种浮躁的心跳加速就一直没有减缓下来过,按理说她已经和卢景州一年没见了,她的心态早就调整得七七八八,可这种认知还是因为他的出现而支离破碎。 她随口回道:“没什么,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 卢景州又一次把手里的纸碗递给她:“不烫。” 江夏低头看了眼,那个纸碗里装的是麻辣烫,红油里藕片鱿鱼香肠牛肉丸子应有尽有,鼻尖上萦绕的也是熟悉的老味道,可是江夏僵着表情,只感觉胃在一点点抽搐,额角都不知何时出了薄汗,匆忙把纸碗推回到他身前:“我不想吃。” 卢景州顿了顿,发出短促嗤笑声,“就这么排斥我?” “跟这个无关,我真的不想吃。”江夏说道,“你也不用为了迎合我特地选来这种地方,我们出来为了解决问题,不是约会。”她只是不想江浔回家时撞见他,所以才提出和他一起出门罢了。 卢景州并没有否认选择这个地方有讨好她的意思,他盯着她好一会儿,然后面色不变地把手里的麻辣烫丢进了垃圾桶,扔完之后环顾四周,向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不远处的葡京甜品站:“去那里谈。” 落座之后他和服务员要了几道甜品,也没问她吃不吃,大概吃与不吃对他来说就和那碗麻辣烫一样,没什么区别。 江夏习以为常,服务生拿着甜品单走开后,两人陷入了意料之中的沉默。 “我去留学这一年,一直都在想你和我的事……我承认,那次是我冲动了。”卢景州开口,有悖于昨夜的咄咄逼人,他竟然破天荒放下了身段。 江夏低垂着眸子,一手却不由自主地捉紧了指尖。 “我对感情这种事情……”卢景州按了按额角,“把握不好分寸,这你早就知道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江夏漠然。 “夏……” “江夏。”她纠正。 卢景州停住,直视着她,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好,不管怎么样,今天我和你道歉。” 道歉? “但你也有错,那件事的起因是你,之后先一步失联的也是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那件事。 “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想过了,以前发生了什么我都可以试着忘记,只要以后……”他说着说着却微微抿上了唇,因为江夏并没有看他,也没有任何回应,她坐在那里,却像是一个木偶,神魂都游到了天外,仿佛自发屏蔽了来自于他的一切信号,偶尔有漏网之鱼,也只能引起她短暂而微小的反应。 她根本不想听。 卢景州的眸光微微沉黯。 窄小的通道一个服务生被人擦肩撞过,托盘中的仙草汤汁霎时溅到了卢景州身上。 服务生不停道着歉想要为他擦拭,卢景州摆手示意没关系,问清了洗手间位置后,他站起身。 “我去收拾下,你帮我看着东西。” 卢景州走了,但大概为了防备她径自走掉,他把随身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手机钱包和车钥匙。 老实说,这起不到什么作用,她要想走,怎么会管他的东西会不会丢? 恰逢此时他的手机亮起来。 江夏瞥了眼,他一直是开着消息显示的,这个模式下即便手机不用解锁也能看到消息前面的内容,这个习惯很不好,但他改不掉—— selina:[所以,你去见她了吗?] 江夏记得这个名字,也依然记得,这个人在卢景州心目中的份量。 selina:[她到底哪里值得你念念不忘,明明她连第……] 消息提示只显示了第一行,再后面的文字就不显示了。 江夏静静盯着手机,随后和服务员要了笔和纸,飞快地写了一段话。 等到卢景州回来,他们的桌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桌子上未动的甜品昭示着这个位子曾经有人坐过。 “请问一下,这里的人去哪了?” 卢景州本来就长得俊,服务生抬头看见他,把他的随身物品交还时还不忘多看他两眼,“她说她先走了,然后让我把这些给你。” 他下意识打开钱包看了看,里面夹着一张便签纸。 [我先回去了,本来想着要和你好好谈谈,但我发现现在这样对我来说很难,给我几天时间,别来找我,等我调整好了会主动联系你,别来我家。] [p.s.你要忘记什么跟我都没关系,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天花板的老电扇转出了虚影——即便这些年家里买了空调,大多数时候也是能不用就不用,江夏是个怀旧的人,不太喜欢空调那种入骨的寒凉,更喜欢风扇在头顶打转将一屋子热风搅乱的自然通畅。大晚上她横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看电视,屋里没开灯,风扇吱嘎吱嘎的转动声和电视机的嘈杂声,还有窗外连成一片的蝉鸣声交织,白噪音鼓噪得她昏昏欲睡。 “我去打麻将了啊,你要在这睡盖个毯子,别着凉。”江范成一身裤衩背心从沙发和电视间穿过,看不过眼叮嘱她。 江夏虚应了声,要睡不睡的样子嘀咕道:“这种天气热都热死了啊,还能着凉……” “风寒懂吗,这孩子。”走之前江范成把风扇拧到了最小的五档。 关门声。 时钟滴答滴答,视线里海水一般深蓝色的屏幕光线,随着耷拉的眼睑渐渐收拢下沉,最后合成一道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 她还没睡着,但也不想动,半晌只感觉到那个人在沙发附近停了片刻,然后一张毯子丢到她身上,不轻不重,很随性的直男手法。 “你忘了什么东西啊爸……”她咕哝着睁眼,恰好看见电视机边上仰着头大口大口灌水的江浔。 江浔余光瞅了她一下:“叫我啥?” “……” “感觉还挺好。”江浔把水杯放到茶几上:“要不再叫叫?” 江夏抬脚踹向他的腰:“还想占你姐便宜。” “喔?”江浔顺势躲开,“你占我便宜都占那么多了,我偶尔占回去一两次都不行?” 就这个话题而言她确实没什么优势,江夏索性转移话题:“你今天去哪里了?” 江浔:“游泳。” “你还有去游泳?” “去啊,为什么不去?”江浔奇怪地反问。 “就感觉你之前都忙着复读,好像连这个家门都没怎么出去了,平时也不和朋友们联络……高考不是都考完了吗,估分怎么样?”这个她之前一直不想问的问题,终归还是问出了口。 明明高考完了,他却好像一直还停在高叁的炼狱里,一刻没有松懈,这个暑期也是一直在看高叁的课本。 成绩还是不理想吗?还是要……再复读一年? 江浔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江夏蹙眉。 “不好不坏吧,我今年的状态太差。”江浔心不在焉地应她:“所以算是提前给自己做准备……如果还没考上的话。” 一时间江夏有很多话想告诉他,比如不要为了考和她一个学校浪费青春,比如他是个游泳的好苗子,比如成绩什么的不重要……但这些那些,都是她一人之言,她不是他,他的未来,她决定不了,以一个旁人的角度评判一个人人生的决策多少有些自以为是而且不痛不痒,江夏不是这种人,何况她也知道,弟弟状态差的原因情有可原。 如果不是她高考那时……江浔的高叁,一定能安安稳稳地度过吧? 大约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江浔走回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还是关着灯,风扇因为被调整了档速转得更慢了,不知疲倦的吱嘎吱嘎声也愈发单调清晰。 江夏已经坐起了身,手中的遥控器的频道在几十个台间漫无目的地跳,好一会儿才在一个地方台停了下来。 那时候总局的政策还没那么严格,地方台的播放标准更是宽松,江夏看着屏幕里正在播放的电影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江浔的房间。 江浔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刚好打开门,被江夏叫住了。 “来陪我看恐怖片。”她理所当然地拍了拍沙发旁边的位置。 江浔的表情僵了僵:“你有病?” 好回应,她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江夏提高了声调:“你是不是害怕?” “你怕还差不多。” “我……怕。”江夏说这个“怕”仿得是惟妙惟肖,不仅如此,还抱着抱枕朝他眨了眨眼—— “来陪姐姐看,好不好?” 昏昧光线下,清秀的女孩长发搭在肩颈,下巴搁在枕头上,往日沉静的眸子微微糅进一丝期盼,一丝回味,似笑非笑地偏着头。 陪姐姐。 好不好? 电视声、风扇声、蝉鸣声。 都不如她那一句话来扰人心闷。 ———————————————————— 追-更:yuwangshe.one (woo18.vip) 25.交错 “我怕。” 他说“我怕”的时候,并不是像是开玩笑。 怎么说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并不带多少恐惧,却很认真,嗓音轻沉,仿佛闷在喉咙里,只说给她一个人听。之前喊她一起来看电影时的江浔,表露的“怕”其实更多的是演戏罢了,而此刻的他不是——她的意思是,依她了解的弟弟,他是真的在害怕什么,可他所害怕的东西,似乎并不仅仅指的是荧幕里的鬼影憧憧。 他握着她的手。 不是紧张时的随手一握,是在她一次次挑衅似的试探下,他最后给的回应。 十指交错,每一根指头都有自己归宿,窝在对方的指缝间,两个不同高低的温度,两种不同触感的肌肤,冷与热,硬与软,相抵在一起,流淌着一样的血,隐藏在大庭广众之下,既畏怯,又大胆。 这是江夏人生第一次和异性牵手。 如果排除幼儿园小学同学间的活动要求,排除小时候以姐姐的身份带着江浔外出,再排除有了禁忌关系之后两人之间欲望来袭时不自觉交握的话……原本她以为这和那个想和他接吻的自己一样,可是牵手之后的心跳却告诉她——二者完全不一样。 [姐姐,你不怕吗?] 她又想起那句话。 [我怕。] 她看他。 他看着电视,左手抬起来,按住下半张脸,像是怕泄露了什么秘密,察觉到姐姐的视线,转头,目光交汇。 眼睛很亮,清亮,映着荧幕泛蓝的微光,像是落入大海的星辰。 那星子在照见她的那一刻,仓促躲藏。 瞥开,抿唇,耳根的颜色比耳廓更深。 嘴唇干涩,他咬了咬下唇,小虎牙露在外头,露出齿白光亮,交握的双手那端,他握着一晃。 像是在提醒,姐姐,看电视。 江夏怔愣。 手心贴合的那一处在这个瞬间酥软到了失去知觉,微小的电流沿着经络游走入侵心房。 心脏狂跳起来,怦咚怦咚怦怦怦咚咚咚,毫无章法,乱来一气。 她开始后悔,这只手,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伸出去。 接吻,拥抱,爱抚,她都控制得很好。边缘的禁忌,就应该停留在边缘,恪守禁忌。 你在想什么,江夏?他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六年的你的弟弟。 他不是别的男人,不,甚至她都不应该把他当做男人,他是一脉同出的另一半自己。 太可怕了。 [我怕。] 这一次不是肉体催化了欲望,是心。 对,没什么比原始的心动更可怕,它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一旦萌芽,就没什么能够阻止它的肆意疯长。 江夏靠在沙发上,身旁几十公分外,孤零零坐着江浔的身影。 是刻意保持的距离吗? “你怕什么啊?”江夏睨了他一眼问。 江浔随意地张开腿往沙发背一倒:“你哪里看到我怕了,再说了,之前《咒怨》都看过了,我还怕这个?” 电视台能播放的恐怖片,多少也恐怖不到哪里去,不像他们当年,专逮着最吓人的评价租的碟。 江夏侧过头:“我说的是,你怕什么要坐那么远?” “我才没有。”江浔解释。 “你又没用行动证明你没有。” 下一秒江浔挪了过来。 江夏忍不住牵起唇角,这个小表情被江浔的余光发现了。 后知后觉被激将,他懊恼地想退回去不让她阴谋得逞,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动惮不得。 “你总是捉弄我。”江浔气得不想和她说话,可是忽然神情一僵。 她靠上来,头枕着他的肩膀。 手也没有放开,虽然只是轻轻搭在他手心。 “嗯,我喜欢捉弄你。”江夏毫无负疚之心地承认了,“因为你是我弟弟。” 江浔垂下脑袋,低声道:“你弟弟是做了什么孽,才会沦落到你手里。” “我们……能做过的孽,都做过了吧?”江夏慢吞吞地开口,眼睛盯着电视机的画面,脑海中却是一个镜头也没看进去,反倒是闪过一幕幕她和江浔——自己的亲弟弟曾经疯狂的过去,如果撇去疯狂背后一次次的反省,和那段感情最后导向的意外,那时候真的很快乐,真的。 手心忽然传来压迫感,是江浔和她十指交握。 “看电视,别说话。”他少有地命令她。 一个大学门槛都还没摸到的小屁孩,啧。 可是她仍然因为交握时传递给她的真实感而心跳紊乱,这让她想到了那年夏天,同样是在这个位置,同样是看电影,同样是十指交握的彼此。 那时其实有点尴尬。 夏天,风扇,叁男叁女挤在老屋不算宽敞的客厅里,就算电视里播放的是阴森森恐怖片也不足以给屋内降温,握久了的双手手心冒汗。 江夏少有地竟然会因此觉得不好意思,她张开手,从江浔的指缝间溜走。 江浔只是瞥了眼她搁回腿上的左手,一句话也没说。 她竟然先逃了。 手心的汗渍当然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更糟糕的是她认识到此时自己不算平和的心境,也因此才会出汗出得厉害。 她竟然……对江浔,对自己的亲弟弟,产生了不应该有的心悸。 她不懂,有什么不一样吗,不都是肉贴着肉,何况还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手,为什么要比“那些时候”还紧张? 说好的不远不近的“皮筋原则”,现在好像也不起作用了。 “姐姐……江浔姐姐?”耳边有人唤她。 江夏恍然:“啊?” “你好厉害啊,刚才那么恐怖你都没叫过,比江浔胆子还大。”李仲薇发自内心地崇拜,“比他有安全感多了!”话末还搂住江夏的手臂以示自己抱了个大腿,顺便探出身越过江夏,朝江浔做了个鬼脸。 歪坐着的江浔少了之前牵手时的局促,此刻一手抵着额,神情松散,也朝李仲薇干巴巴冷笑了两声“哈、哈”回应:“自己胆小还有资格说我?” “你——姐姐,你看他!”李仲薇向江夏告状。 这种属于高中男女之间的小情趣,江夏又不是不懂,她懒得坏人姻缘,更不想横亘其中,索性倏地站了起来:“我去个厕所。” 她没叫暂停,也没管身后人什么反应,径自就摸着黑钻进厕所去了。 开灯关上门,转头就见镜子里的女孩长着一双淡漠的眸子,只是今晚那双眼里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躁动不安,抑制不住,呼之欲出。 “呜。”江夏低头双手盖住脸,接受不了自己看到的自己,发出幼兽似地嘤咛。 你疯了,江夏,你一定是疯了。 江浔。 阳阳。 你的弟弟。 你没事干嘛招惹他? 你招惹他就招惹他,你能不能别多想? 能不能?啊? 你的心没事乱跳什么啊,他就是你弟弟,什么都不是,和你差不多的鼻子眼睛嘴巴,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流鼻涕尿床光屁股他什么糗样你没见过?还有什么值得你心跳加速的地方? ……没错。 她想明白了。 放下手,抬起头,直视镜子里目光重归淡然且坚毅的自己。 多想想他过去的难堪就明白了,有时候环境效应会促使人产生错觉,一旦回归现实就能使人清醒。 她现在很清醒,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现实的人。 这么想的她打开厕所门,一个胸膛堵在她面前。 “你……”跟来干嘛? 江浔。 “我上厕所。”江浔轻咳了声,捏了捏喉咙。 这个动作让江夏循着修长的手骨直到他绷紧的喉结。 滚了一下。 他瘦高个儿,脖子也长,颈部的线条突出衍伸至锁骨,本就没什么脂肪,喉结自然更明显,喉结边上那一颗小黑痣,也跟着动了动。 江夏刚平复下来的心又失速。 “姐姐?”他问,因她半晌没有反应还堵在门口。 “哦。”江夏于是回过神,打算越过他出门,江浔也下意识让过身子。 也不知是一母同出的天生共鸣,还是十六年朝夕相处的默契,江夏和江浔此刻的同步率空前一致,她往左的时候,他也往左,他往右的时候,她也往右,意识到两人想到一块去的彼此,决定反一个方向,结果又成了镜像复制。 “你故意……”她无语。 “我没有。”他无奈。 江夏干脆一侧身,背抵着厕所门,让他先进去,懒得和他继续争,也没想到明明自己可以叫江浔先退一步再说。 大概是为了以证清白,江浔没打算客套,赶忙也侧过身子,一步跨了进来。 江家的厕所位于厨房一侧,玄关对面的客厅拐角,本来也不大,一男一女抵在门口,距离极近。 这次不是集体休息,所以他们谁也没叫暂停,客厅里还在继续播放的恐怖片进入了另一段小高潮,一众男男女女尖叫声不断。 本应该擦肩而过的两个人,却在这咫尺空间里,差点忘了呼吸。 谁也没有动。 女孩的家居服敞着大半的方领前襟,一样暴露出细长的脖颈、线条明晰的锁骨,再往下不大不小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目光从彼此的喉结或胸口移开,她抬眼,他低头,视线撞在一起,呼吸声颤栗。 太近了。 近到他几乎要压着她的胸脯,她每一次呼吸,都会抵着他同步。 真的太近了。 近到她觉得自己被困在逼仄的寸许之地,逃离不去,挣脱不得,呼吸喷洒在他锁骨上,全是灼热的温度。 “江浔……” 江浔抬起手臂按在她身后的门板上,慢慢偏过头,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他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耳尖。 他的喉结又一次动了动,喉咙干涸得发不出声,只能一声鼻腔的共鸣:“嗯?” “不太好。”她小声提醒,顺便煞风景。 她说话间的吐息,又一次落在他的下巴。 可是那都不比下一刻耳边打落的热气,像是无数细小绒羽搔弄的恶作剧,挑逗她耳朵上的每一根神经—— “姐姐。” 他说。 “不要动。” 她少有地不知所措,僵得像一根木头。 他的呼吸温热,气息颤抖地描摹她侧脸的线条,一直循到了嘴角,却碰都未碰她分毫。 江夏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她脑子飞快地回想起刚才对自己下的心理暗示,想起今晚十指交握时不该有的心悸,想起江浔说的那句“我怕”,甚至都想起了七岁时的自己,信誓旦旦下了决心,一定要保护她的弟弟…… 不要被这可怕的怪物吞噬。 可是,谁又来保护要被这无底深渊吞噬的她呢? “我们,不行。”她偏开头,像是躲避他,也像是躲避现实。 “嗯。”江浔定格在她唇边,“……不可以。” “而、而且他们都在外面。” 找更多的借口。 “对。” 呼吸错落。 “阿浔……” “你别说话了。”他压抑着声线,鼻尖一次次蹭过她的脸颊,唇已经擦到了她的唇角,每说一个字都让她仿佛有唇与唇轻触的错觉。 又,好像没有。 明明无数次比这更加糟糕的事情都做过了,却是生平头一次这么清醒地意识到—— 他们是姐弟。 江夏闭上眼睛,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和江浔的心跳声。 交错。 这短短的一分钟,像过了一个世纪。 良久,她听见耳边一声叹息,像是压抑到了极致在寻找出口。 “姐姐。”他说。 “……出去吧。” 26.萌芽 夜里,江夏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感觉四周的黑暗都具象成了实体,一点点朝她压迫而来。 心跳狂躁地像在高速公路上驰骋,无论她怎么尝试大脑都很清醒,良久,她摸到床边的手机,给江浔发了一条微信—— [你睡了吗?] 等了很久没有回复。 微信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那天她参加同学会的时候问他“烧烤你要吃什么,多辣”上面。 她知道江浔到底对她心里还是留着疙瘩的,哪怕自己一而再再而叁地试着去讨好,他还是刻意保持距离。肉体上的亲近不代表心理上已经原谅,毕竟是她先逃走了,无论是这个家,还是她和江浔之间的关系。 良久之后,江浔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江夏拎着枕头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被吓了一跳,下一秒她已经把枕头铺好,躺上了凉席。 “你疯了?”江浔转过身,“你不怕爸爸发现?” “他不会开我房间门的。”江夏说,“也不会来找你说话,放心吧。” “……”江浔被堵得哑口无言。 夏天的午夜本来能听见虫鸣,可是江浔房间并没有开窗,玻璃隔绝了室内室外两个世界,屋内寂静如死,只有时钟的嘀嗒声。 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果全无睡意,对周遭的感触就越容易放大,江夏平躺在床上,明明屋内没有空调也没有开窗,她却依然觉得黑暗中渗出凉意,从身下的席子,一直到侵蚀到脚趾,她抻了抻江浔的毯子,把脚缩了进去。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这个房间又冷又闷,江浔的沉默加重了这份压抑感,她甚至连他的呼吸声都感觉不到。 她想打破这堵无形的墙。 “欸。”她说,“你怕鬼吗?” 江浔闭着眼,像是睡了,没有回应。 “我觉得我怕的是恐怖片里的鬼。”江夏自说自话,她的声音算不上温柔,一直很冷静,很淡,但也是因为这样波澜不起的淡,她说话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很舒坦,会有让人倾听的欲望,“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鬼这种东西,这样……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看见她?” 凉席另一端他慢慢睁开眼。 缄默仍然持续了半晌,而后他只是短促又平静的一声“嗯”。 终于听到他的反应,江夏挪了挪身子侧躺过来:“江浔,你想她吗?” 昏暗的视觉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伸手搭上他的脸又问:“你说,如果鬼魂真的存在的话,她现在会在哪里?……看到我们这样子,会有多生气?” “如果鬼魂真的存在的话……”江浔终于还是给了她完整的反应:“一定会留在自己最爱的人身边保护她,没有时间和她生气。” 江夏听出来他说的是“保护她”、没有时间和“她”生气,而不是“他们”——他把自己摘了出去,放上了罪人的断头台。 她知道原因。 ……可明明先错的是自己。 黑暗中她的手下滑,在毯子下找到了他的手心。 “没关系的……没关系,妈妈不会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 像是无力的自我安慰。 她能感觉到握在一起的手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来自他,还是她。 “是我不好。”长久以来,江夏都没有说过这句话,她只是一味地逃,从时间到空间上都在逃—— 现在开始来得及吗? “是‘姐姐’不好。” 现在她突然不想逃了。 “姐姐”代表了她的责任,可她就没有尽过一个“姐姐”的责任,非但没有保护好江浔,还成为了那个把他带上歧路的源头,在母亲过世之后,更没有为家人做过一分一毫,也难怪这个家现在没有半分的人情味。 她的弟弟,那个和她嬉笑打闹到大的那个率真少年已经不见了,全都是因为她的关系。 “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她在黑暗里直视着江浔,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 夜凉如水。 适应了光线的视觉多少捕捉到了一些他的轮廓,她能见到江浔昏暗中薄抿的唇,也能听到他良久深深的呼吸,然后一声无奈的叹气。 直到他从毯子中伸出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拢进了他怀里。 “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就像那时候一样—— 江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开始躲着江浔。 看电影那天的牵手,似吻非吻的莫名亲昵,让江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对劲。 以前她喜欢江浔的吻,喜欢和弟弟之间的肉体接触,可那些她觉得更多是生理上的舒畅,勉强解释下来,大概就是青春期少女对“性”的渴望罢了,只是她做得比一般人更过火。 可那一天江浔要吻她的时候,她发现她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弟弟的一个吻而已。 那一刻急速上升的心跳,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要落下的一个吻而已。 牵手时感受到他的心跳。 接近时感受到他的呼吸。 窝在沙发里懒懒散散打游戏的时候叫他,他会抬头看她一眼,一时分神的他软糯可欺。 看他站在起跳台上认真调整呼吸的时候,为了梦想全力以赴的他,就像攻无不克的战神。 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是个人渣,可不管她怎么胡来,他却从来没有对她真正生过气。 她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他依然还是叫她一声“姐姐”。 失恋了给她哭,被发现早恋帮她打掩护,连自己懵懂的少年心事都坦诚和她分享。 好像,全然不知她肮脏的觊觎。 结果两个人一步步发展到了不可收拾,连最后自制的那个人,也是他。 江夏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目光落在操场,叹了一口气。 课间操场上几个男生跑跑跳跳,江浔坐在台阶边,一手搭在膝头,笑着和那群人说些什么,他笑得很爽朗,爽朗得好像没有什么心事困扰过他,光明磊落又坦坦荡荡,江夏真想剖开他那颗心,找一找有没有像她一样阴暗的角落。 “你趴在这里看什么呢?”陈潇雨凑过来问她。 江夏忙不迭直起身,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林子:“没有,做题做累了,出来透透气,护个眼。” 陈潇雨调侃:“哦,我还以为你在偷看谁。” 江夏:“……” 陈潇雨说:“女生课间一个人盯着操场看,通常都是在看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不过这条定律在你身上应该不适用。” 江夏目光冷淡得极快:“神经,现在这操场上有谁能看?” 陈潇雨闻言也顺势朝操场张望了一番,许久露出为难的神情:“有也是有,就是跟你没关系,不对,跟你有关系。” “……陈潇雨同学你语文及格了吗?” “我说你弟江浔啊。” 熟悉的两个字敏感地敲在她心坎上,江夏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你弟在我们学校还挺受欢迎的,他可跟你不一样,人长得不错个性又好,不摆架子笑起来也很有感染力,喜欢他的学姐学妹都挺多的,你不知道吧?” “陈潇雨?”江夏笑了笑,“你平时不关注这种事啊。” 陈潇雨连连摆手:“不不不,跟我没关系啊,都是付佳说的——我看不上高中生,我喜欢比我大的。” “真的?” “真的啊,高中小男生有什么好,要不然死读书,要不然就知道玩游戏,会发脾气还不爱哄人,性子上来了什么道理都不懂,你还得跟个姐姐似的捧着他,就是一群臭弟弟。” 江夏听着,余光扫过操场那一角,思考着陈潇雨说的话。 好像,和江浔不太沾边。 以前大概是的,初中的时候江浔脾气也不少,可是初中毕业之后他就收敛了许多,感觉慢慢就长大了,成熟了。 到现在,也是能把她压在门板上就逼得她脸红心跳的程度。 …… 她在想什么。 目光停在已经走到教学楼下方的江浔身上。 他也正好神出鬼差地,抬眼望上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 她仓皇转头,他却忽然伸手挡在嘴边,朝她喊了声:“姐——” 江夏的心陡地一跳。 “午饭没钱了,借我点吃饭。” …… …… 陈潇雨说得对,就是个臭弟弟。 27.齿轮 转眼入了秋,学校要办运动会。 虽然高叁一切以学习为先,但也不敢明晃晃放着教育局“素质教育”的指示不管不顾,所以高叁的学生也算象征性地放了两天假,这所谓的放假,更多是针对那些不参加体育项目的同学而言——江夏是班委,班委的作用和党员一个性质,班级有什么需要,按规定都得一马当先,所以虽然她只是区区的学习委员,也被强制报名了女子4x100米和跳高两项。 “你会跳高吗?”江浔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充满怀疑地挑了挑眉,看她。 江夏收到他的视线不以为意,埋头继续吃菜:“不会,但是其他的更麻烦。” 是的,江夏对运动没什么热情,她选择的目的性很明确,一切从简。4x100米是因为凑不到人数只能班委顶上,其他项目里只有跳高显得没那么有压力,至少比起跳远,摔也是摔在软垫子上。 “噗。”江浔没忍住,笑出声音,被江范成拿筷子敲了下手背—— “你姐好歹读书强过你几条街,你还敢笑?” 王雪兰倒是关切地问:“阳阳呢,你报了什么,游泳?” “没有。”江浔偷摸摸看了姐姐一眼,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避开和自己的对视,“我之前破了记录,学校不让我上,说这样会打击其他班级参赛的积极性。” “强还不许人报了?”王雪兰一听就不乐意,自己儿子有个拿得出手的长项还被打压,这学校怎么就没考虑过对她儿子公不公平,一家子就“公平性”这个话题又小聊了一会儿,吃完晚饭,江夏主动收拾起桌子。 客厅电视机声嘈嘈切切,盖过了父母的交谈声,也盖过了江浔的脚步声,江夏冲刷碗筷的时候,没注意他走了进来,直到他走到她边上,把碗盘放进水槽,两个人突破了这一个多月来的距离,她被吓得一不小心滑了手里的碗,好在江浔眼明手快接住了。 江夏深深吐了一口气:“你是要吓死我吗?” 江浔把冲好的碗递给她,她也自然而然接过,擦拭好放到沥干架上,两人配合默契,一如过去那样,只是天知道这样的和谐画面已经许久没出现过了。 江浔不知怎么地直接顶替了她洗碗的位置,一边洗一边说:“姐姐。” “姐姐”和“姐”只差一个字,却有很大的差别,通常强调姐弟这层身份的时候,江浔都是叫他“姐”,比如在父母前告状,让她帮忙什么的。可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叫“姐姐”多一些,以前这么叫显得他乖巧,显得两人亲昵,现在听起来似乎还多了一分…… 暧昧。 江夏就是被这一分的暧昧给心脏捅了个窟窿,空洞洞的,有风。 “干嘛。”她努力让自己应得不解风情,像是平日在学校里的那个“冰山美人”。 “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江浔顿了下,侧目望向她。 江夏有条不紊擦着手里的盘子:“我躲你什么?欠我钱的不是你?” “这段时间你又锁门了,一星期也和我说不上几句话。”江浔很快专注于手中的碗盘,“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她怎么可能告诉他到底怎么? 难道还要告诉他,对不起弟弟,我发现我对你的态度不太正常,所以我们保持距离吧? 江夏:“你想多了,我现在高叁,需要专心复习。” 觉得这样可能不够有信服力,她又道:“你也是,已经高二了还是这个成绩,多花点心思在读书上,不然明年有你受的。”这调调,听起来就有点“王雪兰”的味儿了,通常识相的人这时候就该主动退缩不和她打交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江浔不识相。 “姐姐。”他没有看他,“姐姐”的第二个字还是气音,又轻又薄,偏偏她却能从哗哗水声里清晰分辨出来,听得耳朵发烫。 “是我太过火了吗?” 江夏擦盘子的动作一僵。 “那天,对不起。”他主动道歉,“我没想,可能就是一时间……”他拧起眉心,努力组织语言,可是想了半天好像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解释,只有挫败地认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是我不对。” …… …… 我弟弟是不是傻子? 江夏手中的抹布攥得死紧,面对他这措不及防的道歉,感觉“罪孽深重”四个大字压在了她头顶。 他居然……跟她道歉? 这是嘲讽吗?是对她这段时间的冷淡采取的反向手段?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居然为了一个连碰都没碰上的吻承认错误,那她以前对他做的那些有的没有的要怎么算?她可从来没有和他表示过任何负疚感。 而且,她根本不是因为他那天的举动才和他保持距离,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江夏脑海里已经百转千回,也让江浔把她的沉默当做是她确实不满他的证明。 “要不,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就当我给你道歉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孩子气。 她要真因为这种事生气,是买个礼物能解决的吗? 可是,以他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这大概也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不然他能给什么呢?什么都不能。 江夏放下抹布,反过身倚着料理台,最后一个盘子在江浔手里,她也懒得接了,只是盯着弟弟的侧脸:“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欠我钱吧?” “就20块……”江浔满脸黑线,“我一起还了。” “哪来的钱?” “零花钱省的。” “之前怎么花光了?” “……李仲薇生日给她买礼物。”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 江夏听得眯起眼:“她的礼物妈不是给你钱了?” 江浔清了清嗓子:“50元太少了,买不了。”他洗完盘子,自己拿起抹布来善后。 “50元买礼物都嫌少,她是你什么人啊,你没买个上百块就对不起她的身份了?”江夏越听越来气:“上次说什么‘对她不公平’所以拒绝别人做女朋友,结果呢?叫来家里是她,给精挑细选买礼物也是她,怎么着江浔,暑假一过就后悔了?” ……她不明白自己质问这些做什么?是不是管太多? 江浔果然被她问得楞了楞:“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早饭不吃省零花钱来还我,说到底还是给她买礼物,你可真行。” 没完了啊江夏,刚才不是还觉得是自己错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江浔疑惑地皱眉,不过很快先撇开了询问的念头,为自己辩解:“她上次送我的东西太贵了,我觉得买个50以下的礼物给她有点不太好,所以多加了点钱买了个她喜欢的周边,虽然价值还是不对等,但至少合理一些。” 不是出于爱慕,是出于少年单纯的自尊心作祟。 江夏的火力全开一瞬间就哑火。 碗已经洗好了,门外电视机正在播明天的天气预报,爸妈坐在沙发上唠嗑。 厨房里就他们两个,手头上无事可做的江浔自然正过身来看着她说话,她这一下哑口无言,霎时把两人推入了僵局。 “不用还了。”江夏索性直接把起因经过全切了,就留一个结果告知他,“我不差你那20块。” ——我从一开始就没在意那20块,你知道吗,傻子。 “你还生气吗?”江浔谨慎地问,大概因为明明是自己警告姐姐“不要碰他”,结果先一步按捺不住的却是自己,把姐姐压在厕所门口差点就背着一群同学亲了,江浔真的觉得他犯了错,再加上江夏冷淡这么些时日,他今天把平时一贯散漫的态度都收了起来,真心想求姐姐原谅。 毕竟,江夏要是打定主意要冷落一个人,一年半载的前科也是有的。 但是他不知道,这一次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单纯为了欲望亲昵,一旦新鲜感过去,罪恶感就会涌来,江夏看到江浔脑海里就会不断反复提醒自己对弟弟做了什么,就会不断回想起小时候的江浔,看到一家人相处的光景,甚至会自我厌恶到手脚发冷——之前说没有内疚感都是自欺欺人,这些都是她一直不愿意去承认的感受,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病,一旦兴起,又会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不管不顾,再开启新一轮循环。 可她不是反应迟钝的人,清醒如江夏,知道这一次,支配她的不再是新鲜感。 从江浔任自己予取予求开始,到他游泳时的光芒四射,再到她失恋时贡献的一个怀抱,到他那一句“‘想试试’并不是一个谈恋爱的好理由,对她不公平”,江夏渐渐发现,她的弟弟,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乖张的男孩,他有了独立的人格和思想,坦诚、可爱,还很温暖。 这种温暖让她害怕,害怕他把从小到大只属于自己的温暖分给别人,她发现控制不住自己想离这份温暖更近一点的冲动。 像飞蛾扑火。 然而他们是不可能的。 这世界上有比“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更绝望的事,就是“哪怕彼此喜欢也注定不能在一起”,这个故事结局比开始来得更早,上面只写着“悲剧”两个字。 江夏是个怕麻烦的人,徒劳无功的事,她连尝试的心思没有。 不用还了,他们谁也不欠谁,就这么两清,离他越远越好,江浔是个祸害。 就是这个祸害,现在杵在她面前,一双眼眸色清明,把她看得无处可匿,还不明所以地一个劲追问她—— “姐姐,你还在生气吗?” “我没有。”她真的气结。 “你看起来不像没有。” “你说的算我说的算?让开。” 江浔反而一手抵住墙,拦在狭窄的厨房过道,完全不跟她逃跑的机会。 江夏压下声来:“你忘了爸妈在外面?被他们看到怎么办?” “以前也这样的。”江浔说得光明正大,眼神却有点闪躲,被江夏直视了两秒钟就败下阵来,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跟着放低,温温和和地示弱:“别生气了,你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要这样对她说话。 江夏眼底的情绪微熠,面对这样的江浔,她连拿手的“冷淡”都摆不出来,何况是生气。 江浔把手放下,再一次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那一天,是我的错。” “是我明知故犯,我也不会再找借口。” “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认,只是不要再像之前那样了。” 江夏一语不发。 他有点忐忑不安:“好么,姐姐?” “妹儿啊,你和你弟碗洗完了吗?快来看,这一段超好笑——”客厅外,爸妈似乎因为什么综艺片段笑得乐不可支,江家的氛围一贯如此,江夏读书让人放心,王雪兰也很少给她压力,相反看了很多高叁生的反面教材,王雪兰更多采用的是怀柔政策,这不,有可以给江夏放松的机会,她断然不会放过。 “洗好了,我们整理下就去。”江夏应声。 江浔见她依然没有搭理自己,加上听到外头妈妈催促,终于还是放弃了,侧开身让路。 但是江夏没有动。 少女偏了偏脑袋,长发低垂,语气淡定:“你之前说,那天对不起,可能就是一时间——一时间什么?” 江浔“啊”了声,抿了抿唇,低头瞥了她一眼,又转开,“我……不知道。” 江夏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抬着眼儿眄他,不动声色,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像把什么话都说了。 江浔好歹和她生活了十六年,他揉了揉眉心,思忖了片刻,说道:“一时间,鬼迷心窍。” 江夏攥紧拳,正准备走,哪知他又说了后半句—— “……觉得姐姐很可爱。” 这后半句是加二倍速说完的,江浔生怕她听清楚,说完就把嘴给抿住了,好像刚才出声的人不是他似的。 江夏倏地抬头看他。 江浔困窘的时候总有个习惯,他总会抬起手腕,挡住自己的半张脸,瞄也不敢瞄江夏一眼。 其实江夏也无暇顾及他,因为她也随即低下了脑袋。 脸,好像有点烫。 门外传来父母的笑声,与厨房这一方静谧鲜明对比。 “什么惩罚都可以吗?”她突然问。 江浔:“……嗯。” “那你……”她语气平淡:“亲我。” 心跳飞快。 她低垂的视野里,江浔僵在原地。 江夏忽地笑了,仰起头调侃:“你看,这时候还会觉得我很可——” 面前阴影扑落。 她被猛然推向墙面,一个吻落在她唇上,不偏不倚,携风裹雨。 他的舌探了进去。 那一天在厕所门口停滞了半天的时间齿轮,终于还是缓缓推动了。 电视里喧哗人声。 父母开怀大笑声。 窗外不知何时隐约传来的寒蝉鸣泣声。 唾液,交换声。 一切都变得不真实,江夏的脑子一片空白,浑浑噩噩,身子一寸寸发软,连站立的姿态都是靠着身后的墙壁勉强支撑,厨房的灯光被阴影遮蔽,她眼前的视野受限,除了他,还是他。 这个吻,也和之前都不一样。 江夏迷离地想。 怎么办啊,她要犯错了。 那一刻江浔偏过头堵在她的唇边,气息颤抖,压着声线低声絮语。 “嗯。” “姐姐……很可爱。” 懊恼。 “所以对不起。” “我忍不住了。” 28.攻守 江夏真的是个矛盾体,暗戳戳疏远弟弟,又主动招惹他,一般人都理不清其中的逻辑,可是感情这种事本就毫无道理可言,何况她也才十七八岁。发现自己对江浔有了多余的感情,和江浔保持距离是她的理智驱使,忍不住想要确认江浔的心思是感性作祟。 本来她想着,要是江浔在她索吻时露出任何嫌恶或者犹豫的情绪,其实她的激将法也就顺理成章为自己断了念想,可是糟糕的是,江浔给了她回应——还是很主动的回应。 那怎么办呢,弄巧成拙了。 她给自己埋了坑,江浔不喜欢她,她必然痛苦,江浔喜欢她,她一样糟心。 冷静如江夏,这一次再找不到全身而退的方式。 朗诵是江夏难得除了读书以外可以拿得出手的技艺。因为她的个性面对公开场合也很少怯场,所以老师很喜欢让她在学校活动的时候来挑大梁--两天后的运动会,江夏作为宣传部的成员,被安排在主席台旁的广播桌念稿。运动会当日广播站会收到来自各个班级的投稿,从中选出不错的范文公开念诵,最终把播稿的得分计入运动会班级得分中。 说是范文其实因为比量水平也一般,稿子内容基本千篇一律,肯定不如比赛有看头,好处是她可以不用去做后勤或者啦啦队,江夏乐得轻松。 连续播了一早上的“今天的天气好晴朗,万里碧空飘着朵朵白云”“赛出风格,赛出水平,赛出风采”“向更高、更快、更强的目标前进”后,江夏已经完全审美疲劳了,旁边的搭档递给她组里选的一篇投稿,她只是稍微浏览了一遍开头,就熟稔地开始广播。 初读起来像是给某个班的运动员鼓励,再往下读——“他仿佛人群中的那颗太阳,他在哪里,哪里就会发光发亮,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他……”就有点那味儿了,不由得怀疑这是某位怀春少女的情书,江夏拧起了眉,好在稿子最后又圆了回来,大体是表达对这个运动员认真拼搏精神的赞美,直到最后一句—— “加油,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真心为你骄傲——高二六班江浔!你最棒!” 念完最后几个字,江夏一口尴尬的老血差点喷出来,关了麦立马切歌,拿起水杯就灌凉白开,生怕辣了嘴。 “江浔?”搭档许翕峰眨了个眼,问:“这不是你弟弟的名字?” 江夏嘴里还含着水,只能微微点头,咽下去后连忙道:“不是我写的。” “哇要是你写的那可就太肉麻了,我想象不出来。”许翕峰也算和她合作过不短的时间了,晓得江夏的风格,他一边整稿子一边调侃:“正常兄弟姐妹哪能说出这种话,我妹能一天不打我小报告我就谢天谢地。” 是的,一般的兄弟姐妹,再重视彼此也很少会把心里话说出口,更多时候表面相看两相厌,直到共同的敌人出现,哪有弟弟把“姐姐很可爱”这种话挂在嘴边?更不用说哪有姐姐…… 会想要独占自己的弟弟。 江夏的眸光蓦地黯下来,只是还没等她多想,主席台前走过几个男同学,勾肩搭背一路哄笑,临到她跟前不远,还故意扯着嗓门,笑嘻嘻地朝她嚷嚷:“我真心为你骄傲哦——江浔你最棒!” 被架在两人胳膊间的那个人红着耳朵推了说话的人一把:“神经病!” 说完抬起头,恰好撞进江夏的视线。 周遭熙熙攘攘,所有人都是背景板,她只看到他。 人群簇拥的中心,他下意识地对她咧嘴笑开,露出两颗不甚明显的小虎牙。 笑容慌乱却明朗,有那么一点被人抓包的猝不及防,更防不住眼底的愉悦。 “姐姐!” [他在哪里,哪里就会发光发亮。] 江夏被这颗小太阳耀花了眼,一时之间忘了回应。 “我去比赛了!”旁边搭着他的同学步伐没停,江浔也只能跟着走,于是朝她回身挥了挥手,一帮人又哄作一团往远处去了。 再可爱也是姐姐,不是吗?江夏。 总有一天他也会那样和她笑着打招呼,转身牵另一个女孩的手离开,而她—— 只是姐姐。 江夏收回心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新把目光投回下一篇稿子上。 真想把他绑起来。 午休时分,广播站的成员先后回班级队伍去吃饭,江夏有心事,留到了最后一个,顺道整了整早上的稿子,把班级积分表填完。算分的时候又看到那篇写给江浔的广播稿,署名是高二六班傅丹妮,指尖不由得在上面停顿,有种烦闷的滋味不请自来。 “去吃饭吗?” 江夏被身前骤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就看见江浔两手交迭趴在桌沿,半蹲成和她一个水平高度,盯着她问道。 她不由得压住那篇广播稿,好像稿子是自己写的一样丢脸,只是表情未变,淡定地回他:“什么?” “午休啊,你总不能在主席台吃饭,怎么还不走?”江浔也不是没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余光轻轻往方格纸上扫了一眼。 “在忙。” “算分是吧,我帮你?”他说着就打算伸手。 江夏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算完了,剩下的下午统计。”话末又皱眉:“你怎么来这儿了?” “跟你炫耀下。”江浔直起身,抖了抖僵硬的腿,“你看了我比赛吗?” 江夏拎起单肩包从广播桌后走了出来,径自迈下台阶:“没,你不是不能上场?” 江浔忙不迭跟上,无语道:“我只是不能比游泳,但是我报了男子100米200米和跳高!” “哦。”江夏毫无诚意地回应。 江浔不乐意了:“……你是不是根本不记得你还有个弟弟?” “我要广播看不了比赛的。” “但是你广播也知道名次吧!今天上午的100米200米我都是第一!第一!” 广播站除了负责播稿之外,还要负责场地调度以及比赛名次的广播,江夏想了想,大概江浔的比赛结果是许翕峰宣布的,自己那时候不在状态就没怎么注意——她现在心绪一团乱麻哪有关心运动会的精力,反倒是他,那天之后,该吃吃该睡睡,那句“我忍不住了”好像没说过一样,在面前的表现还越来越……像个弟弟。 就比如现在,拿了第一就到她面前来炫耀,要她痛哭流涕恨自己不如他还是一脸欣慰摸摸他的狗头? 幼稚。 “姐?”见她一味地往高叁的方向走,江浔唤她,“我请你吃饭。” 心烦意乱的江夏根本不想理他这个祸害。 “你不是又生气了吧?” “……” 因为不想显得自己反复无常,也不想再听他说对不起,江夏答应了江浔一起吃饭。 其实姐弟俩都带了干粮,她原本以为找片树荫凑合吃完就行,没想到被江浔一路带来了阶梯教室。 运动会这天的教学楼空荡荡的,阶梯教室自然也没有人,何况这是旧阶梯教室,有些设备已经年代久远,上一次用到它还是消防局来做消防知识讲座。 江夏的困惑随着江浔从角落里掏出麦当劳的那一刻打消了。 “刚才偷偷取的外卖。”他说,学校午休不能出门,他就让外卖送到阶梯教室外面的围栏那头。 “你偷偷摸摸的事情做的还真不少。”江夏拿了一个汉堡坐下来。 “因为之前就说过要道歉,至少请姐姐吃一顿饭不是问题。” 江夏拨拉包装纸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不自在。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提的话题? “一顿麦当劳可抵消不了。”她又不是吃不起,虽然她也不是真的生他气。 “也不是只有麦当劳啊。”江浔一边吃一边撇开眼,低声咕哝,“明明也亲了。” 不知道江夏听到没有,反正她紧接着就喝了一口饮料,似乎被什么噎住了。 江夏觉得她和江浔之间的立场有了显着的变化,之前是她占上风,主导两个人的关系,而他总是很被动,自从她发现了自己不能轻易抽身之后,江浔好像成了不怎么在意的那个人,有些她都不敢说的话,反而能从他嘴里听见。 这样不行。 江夏打算绕开这个话题:“早上有一篇广播稿……” “嗯,我写的。” “写稿子的人是不是对你有兴趣,没看出来你挺招——你写的?” “傅丹妮的稿子吧?我们班班委有指标,每人至少交叁篇,她没写完就被叫去比赛了,让我帮她收个尾。” 江夏冷着一张脸,见江浔漫不经心地坐在桌沿抻开两条大长腿晃荡,“同班同学恶搞一下很正常啊。” “而且……”在她兀自烦恼的时间里,江浔的汉堡已经被解决干净,此刻他咬着可乐杯的吸管偷瞄她:“而且一想到是姐姐说那段话,就觉得很带感。” 他故意的。 “……”江夏沉下了眼睑,联想到早上自己广播时的羞耻感,拳头已经硬了。 她竟然因为这种人烦躁了大半天。 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麦当劳,她不再和他搭话。 “姐姐?”,江浔弯下身打量她:“怎么不说话?” 江夏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手。 “我就是开个玩笑。”他匆忙解释。 收拾好一切的江夏提起包就往后门走,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去哪?” “回班。” “为什么?” “不然呢?已经吃完了。” 她吃的真的很敷衍,点的小食一样没碰,就好像单纯就是为了完成陪他吃饭的任务。 “不是,我……”江浔想说什么,又找不到任何留下她的理由,薄唇翕张,最后只笨拙地吐出一句:“你等等我。” “等你捉弄我?你就想着折腾你姐很有趣。” 江浔一愣:“我没有!……可能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因为——” 捉着她手腕的手紧锢着,怕自己停顿了太久,她等不到自己说完。 那一刻江浔直视着她,少年的目光清湛且虔诚,秋日教室的微光落在他眼里,倒映出世界皎皎的缩影。 “我想听姐姐为我加油,就算是假的也行。” 为什么? 作为姐姐的身份,她想什么,对他来说真的重要么? 旧阶梯教室位置比较偏,没什么人来,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操场那头传来的校园午间音乐,还有喧哗人声。 江夏此时比坐着的江浔略高了一点,居高临下的眼神本就带着压迫感,江浔性格又散漫,两相比较之下更弱势了许多,倒有点猎人和猎物对峙的错觉了。 江夏抬起手,他反射性后仰了几分,却是卫衣的兜帽被她拉了起来,兜住了他的脑袋。 江浔罩在白色的兜帽里,表情有一丝迷茫。 真想把他绑起来。 ——没错,她又这么想了一次。 江夏笑了笑,慢慢倾身,一字一顿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她朝他靠近。 “我真心为你骄傲。” 所有乐声如潮水退去,耳畔只留下她若有似无的吐息。 “高二六班江浔。” 他怔怔锁着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过毫厘。 “你最棒了。” 最后一个气音落下,她偏过头堵上江浔的唇,唇面温热。 起初江浔睁着一双眸子,唇瓣被蹂躏,被动得像只待宰的羊羔,后来似乎已经接受了姐弟间不成文的规矩,她要,他给,身体渐渐适应了她的侵入,诚实地闭上眼接应着来自姐姐的吻,气氛升温,仅仅嘴唇的贴合已经不再足够,他反手把她拢进臂弯,困在怀里,两具身躯彻底纠缠。 以前至少还会说句“不可以”……现在? ——姐姐。 他咬了咬她的唇,呼吸急促地开口叫她。 姐姐,姐姐,姐姐。 耳边一而再再而叁的是少年的低喃,仿佛宣告两人牢不可破的联系,可那又怎么样,没有人比对方更了解自己,过去的十六年如是,好的、坏的、真的、假的,他们人生的每一面只有彼此知道,也不需要为谁去改变磨合,血脉的共鸣,更像是这段禁忌之下的催情剂,是属于他们姐弟之间的独家占有。 这才是这段不被允许的感情肆意疯长的原因。 两人就这么拥抱、亲吻,直到江夏一手一路游移到江浔身下。 清楚感受到了他一瞬间的僵硬。 ——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既然逃不掉,就让他知难而退好了。 “我想要接吻之外的东西,你也给吗?” 带感么? 带感就要有代价。 可你给不起。 29.背锅 “除了接吻之外的……是什么?”江浔心里其实有一个答案,但还是带着点不确定地问。 江夏的手停顿在江浔的身下,指尖瑟动,轻轻碰触那一处的形状,即使江浔面上温和,可那个地方已经出卖了他,她并没有意外,这是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姐姐也可以有情欲。 她想要的不是情欲,不是荷尔蒙作祟的人类本能,可她并不打算告诉他。 她直白地说:“我想做。” 江夏能感觉到掌心的东西仿佛有生命力般跳动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跃跃欲试地。 “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只要不怀孕的话,就算我们是姐弟也不用担心。”她发誓这是她这辈子说出口的最恬不知耻的话,听起来既婊且渣,她甚至想象不出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她看到江浔怔住了。 琉璃似的棕瞳微微放大,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她。 “……姐姐?” 想象不到吧,这就是你口中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亲人,对你还存着这样的心思,如果性别调换,她现在所说的一切,早被当做是言语上的猥亵,赤裸裸的侮辱,肮脏至极。 “做吧江浔,反正这样下去我们总有一天也要做的,为什么今天不行?”她放任自己贴上江浔的身躯,仰着下巴发出邀请,最后一句话的口吻又轻又薄,每个字眼的尾音都带着挑逗的吐息。 他今天穿着运动装,布料宽松绵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直观地感受到,更别提江夏顺着他腰间的缝隙往里探寻。 耳垂上红晕烧灼,像是被炉火加热,绯色的火焰顺着耳廓一路蔓延至耳尖,把他烧成了一根随时绷断的弦。 不该是这样的。 江夏时刻观察着他眼中的情绪,他在和自己挣扎,眼角眉梢都在表露一个念头:不该是这样的。 那你觉得应该是怎样的?是温柔的姐姐偶尔和你亲亲抱抱,再用长辈的疼爱祝你未来与人安好? 是人都会贪得无厌,江浔。 “我……不行。” 江夏想过弟弟会抗拒,在最后关头忍受不了突破伦理而叫停,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被扼杀了——江浔低头推开了她。 没用多大的力气,这一推却着着实实推倒了她在黑暗里孤零零堆砌起来的骄傲。 那一颗颗骄傲都是赝品,没什么重量,粉饰脆弱的尊严,能被言语轻易摇晃,更别提手心决绝的力量。 “我给不了。”江浔垂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直起身看向她,那个一直任她予取予求听之任之的弟弟,头一次如此坚定,“怎么想……这样还是太过分了。” 这一刻,江夏觉得他的声音化成了一根针,刺进心脏,那颗前一秒还在鲜活跳动的器官,被酸涩胀满,只需要一个痛点就坍塌爆炸,就算这场溃败是她的意料之中,她也没做好准备接受所有希望在一个瞬间漫山遍野地腐朽。 是太过分了吧,他还什么都不懂,但现在他至少比她更明白,世人口中的是非叁观。 也挺好的,孺子可教。 “那就算了。”她并没有像求欢被拒的鸟儿一样,一根根拔下自己的羽毛,反而拾起了地上零落的骄傲,故作扫兴地说:“没什么意思,我回去了。” 无视了身后那一声声“姐姐”,江夏快步走出了教学楼。 秋日的天色一碧如洗,时不时有远飞的雁群留下痕迹。当初不知道是谁骨子里的浪漫主义作祟,在学校操场旁种了一排法国梧桐,每逢秋天,抬眼望去就是一片暮霭鎏金,凉风一吹,大朵大朵西沉的云团抖擞落叶,枯萎的叶片铺满了一侧水泥路,还不时卷上塑胶跑道。 咔哧,一只脚踩上叶面。 江夏叼着皮筋在自己的赛道上停住,抬手将长发高高挽起,重新系紧已经有些松散的马尾。 女子4x100米接力赛前,江夏所在的高叁一班积分和高叁二班打平。 江夏在第叁棒。 团体赛的积分更高,如果能拿下这轮比赛的第一,基本上今年校运会亚军就十拿九稳了,再努力一两个项目,甚至可能拿到冠军,这几乎是往年盼不到的荣誉,尤其今年跟他们班争第二的还是他们的老冤家二班,从高一打到高叁,两个班级谁也看不过眼谁,怎么都不能让对方得意。 江夏原本只是凑数的一份子,没料到女子4x100米竟然成了胜负的关键,她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像她之前对自己和江浔的关系判断一样。 高叁一班是有优势的,虽然江夏和第二棒冯婉婷是凑数的成员,但她们班有校田径队成员卞雪冰,赛前大家都对这场比赛抱着乐观的态度,大家商量好的策略是把跑得比较快的陈茵和最快的卞雪冰分别安排在第一和最后一棒,中间她们只要保持不被落下太多就可以了。 即便江夏怕麻烦,她也是个要强的人,被当做累赘的滋味不怎么好,所以她做每一件事都会全力以赴,这一次亦然。何况,今天她想用一场胜利的喜悦来冲散自己的憋闷。 [我给不了。] [怎么想……这样还是太过分了。] 她原本的目的就是要终结这场越界的暧昧,只是她还以为他们之间,与一般的姐弟不一样。 她喜欢江浔,江浔也…… 原来对他来说,就是到此为止了。 姐姐永远是姐姐,姐姐也只能是姐姐,再进一步,就太过分了,是吗? 随着发令枪声响彻操场,比赛开始了,江夏也收敛了心神。 ——那就到此为止吧,她也没多难过。 头一棒还很顺利,陈茵发挥如常,以领先叁四米左右的优势交接给了第二棒冯婉婷。 冯婉婷是文娱委员,在他们班算半个班花,跑起来多少还有些矜持。大家都知道冯婉婷的速度一般,也没给她多大期待,但眼睁睁看着她身后的对手逐渐逼近,高叁一班的众人还是揪紧了心,100米过了一半,冯婉婷已经被追上了,班级群传来的加油声愈演愈烈。 近了,江夏紧盯着向自己跑来的身影,在她之前,已经有两个对手从她身边出发,冯婉婷快到的时候,江夏开始起步,将手向后伸,就在冯婉婷与她交接的那一刹那,场上顿时哗然——接力棒掉在了地上。 可江夏连碰都没有碰到。 她想也没想,飞快捡起接力棒,冲了出去。 跑步从来也不是江夏的专长。小时候和江浔打闹,就算比他年长一岁,她也时常跑不过江浔,只能追着他气喘吁吁被他嗤笑。不过只要不跟运动神经发达的江浔比,大多数情况下,江夏跑步的成绩不算差,而当她下决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爆发出来的潜力往往是惊人的。 掉棒耽搁了一些时间,这期间又被一个对手赶超,江夏奋力追赶才超过了她。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直视着前方的跑道,全身心投入自己唯一的终点。 马上要到最后100米的交接点,即使江夏很努力,前方依然还有两人之差,但距离不算太远,只要顺利的话,卞雪冰会是他们的契机,胜利依然有希望。 江夏在最内道,她右后方不远的选手赶了上来,此时的卞雪冰也急了,大声朝她喊快点,但那选手突然冲到了江夏斜前方,有一瞬间抢了道,江夏不得不临时避让,这一避让之下,脚下的节奏乱了! 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感从脚踝传来。 江夏紧皱着眉,前方的卞雪冰却过早开始助跑,她和她之间几米的距离,突然变成了鸿沟。 江夏想赢。 她也尽力了,尽力到没人发现她的最后几米崴了脚,甚至最后一刻她将接力棒递给卞雪冰的时候,用尽了全身力气,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平衡,等卞雪冰拿到接力棒出发时,她摔在了地上。 这场比赛,最后她们还是只拿到第叁。 江夏坐在地上动也不动,直到陈潇雨过来扶起她,两人去找了一趟裁判才回班。 因为脚伤的缘故,她回去的比较慢,等到了班上,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要小看校园时期学生对班级名次的重视,尤其他们还是重点班,又在赛前被二班嘲讽过,谁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输。二棒的冯婉婷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就连卞雪冰都红着眼一脸不甘,相对之下,江夏的表现就太冷静了。 冷静就意味着不在乎。 “江夏最后交接棒的时候也太慢了,明明马上就可以交给卞雪冰,为什么突然减速,这是给二班放水吗?”人群里突然有个声音提出了质疑,谁都没注意到江夏已经回归了队伍。 “我崴脚了。”江夏在她身后解释道。 吵闹的人群突然熄火,只有冯婉婷抽噎着自责,“都是怪我,江夏还没拿稳我就松手了呜呜,我以为她已经……” 没拿稳?明明是没拿到。 掉棒的是你自己,却隐隐约约把责任推到了我身上。 只是此刻脚上的疼痛一阵阵发作,江夏抿着唇无暇顾及她。 “我搞不懂,为什么第叁棒又掉棒又崴脚?”卞雪冰本来是被大家寄予厚望的救星,结果到最后没能力挽狂澜,对她而言最直观的感受也就来源于江夏最后一刻没能及时交棒了,加上冯婉婷是她的好友,无论怎么说,过错也不会推在冯婉婷身上,这句话看似在问她,实际上是暗示所有人比赛失利的原因。 江夏还站在人群之中,与此同时进行的还有其他赛事,广播里开始公布女子4x100米的名次。 意外的是,之前抢道的班级被裁判判定抢道取消了资格,但因为抢道时间很短,判定对比赛不造成大影响,比赛不能重赛,江夏他们班的名次上升了一名,成了第二。 “掉棒的不是我,崴脚是因为被抢道。”江夏脚疼得不想吵,只是作着合情合理的解释。 “本来可以赢的。”角落里有人小声嘀咕。 “有些人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的……” 第二——离第一更近了一步,四舍五入他们本来是第一,但被人耽误了。加上冯婉婷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几个同学纷纷上前去安慰她。 即使陈潇雨和另外几个人为江夏据理力争,班上的氛围还是陷入了尴尬的一团糟。 江夏的脑子有点放空,她咬着下唇忍住精神到肉体的不适感,脚边忽然被掷来一个矿泉水瓶,砸过她的鞋面—— “比不过就耍手段!卑鄙垃圾!” —————————— 今日双更,剩下一更晚上发。 30.伤口 几个人发着嘘声从她们班前晃过,一听就知道是抢道的那个班级。 江夏的心一下子就砸在了地上,碎裂开来,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毁灭吧,累了。 眼前的矿泉水瓶被一只手拾起,狠狠地朝那几个人离开的方向砸去,发出巨大的“嘭”声—— “把你的话再说一遍?” 小半个操场的人都将目光聚焦了过来。 他站在那几个人身后,也站在她身前。偌大的操场上人声此起彼伏,却只有这个声音这一刻真正属于她的世界,日头偏西,斜阳的光照耀在他周身,少年一腔莽撞的热血,只为她一个人汹涌澎湃。 对方人多势众,叁个男生指着他骂骂咧咧,可是随着他一步步走上前,他们却渐渐收了声。 江夏不知道此时的江浔是什么表情,他在她面前总是温驯得像一只小鹿,要不然就是懒洋洋地像只鲸鱼,即使和爸妈置气,他也从来没有真正发过火,顶多只是默不作声关上房门,更别提对她,高中前吵架从没赢过,高中后……他们就再没吵过架,唯一处理矛盾的方式就只有疏远彼此。 “不服就去找裁判,明明耍了手段还敢上门来挑衅,到底谁是卑鄙垃圾自己清楚。” 江浔一个人在那站着,虽然才高二,他的个子却早已超过了同龄人,加上平日游泳训练得多,眼前这几个尖嘴猴腮的学长们当然比不上他的身型,几个学长尽管面子上过不去,却只是干打雷不下雨,谁也不想触这霉头。 “跟我姐姐道歉。”可他没打算小事化了,不容分说地沉下声线。 对方且骂且退,江浔正要追上去,卫衣的帽子却被人拉住了。 “算了吧,道了歉也不是真心的,我还不想原谅他们。”江夏牵了牵嘴角,放下了扯他帽子的手。 回过头的江浔脸色依然很差,像是随时会扑上去咬人的小老虎,龇着他退化的小虎牙。 他还没完,抬手指向江夏的班级队伍:“那他们呢?” 江夏循着他的手回望,扫过几个暗暗投来的心虚视线。 “本身就是被迫参加的比赛,明明尽了全力,还吃力不讨好——说好听是为了班级荣誉,可每个人都只惦记着怎么把锅甩给你,还有一群连报名都不敢的,却敢对上了赛场的人指指点点,这种第一要了又有什么用?” 一席话把江夏说得怔住了,她不喜欢口舌之争,可是真要吵起来时少有人能辩得过她,今天单纯只是…… 没有心情。 她却没想到,那个风格散漫,平时以开朗好脾气着称的江浔,却先她一步发了火。 还来不及等她回应,江浔一手扯起她的运动服裤脚,她连鞋后跟都是虚虚地踩着,脚踝处已经肿成了一个包——“你伤成这样,那些说风凉话的人关心过一个字吗?会哭了不起啊?!”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是一通棒子乱打,最后一句确实真真打到人了。 冯婉婷的抽噎声都噎在了喉咙里差点化成一个嗝,卞雪冰也是面色难堪。 “走了。”江浔在她面前蹲下身:“姐姐上来。” “……” “去医务室。” 校运会当天的医疗站设立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保健老师也在那头值班。 医务室里没有人,但是依然对外开放,可供伤病的同学休息。 江浔是游泳队头把交椅,这种小伤小病他处理得驾轻就熟,来之前他向保健老师借了钥匙,老师也随他去了。 此时医务室里只有他们姐弟俩,江浔在药柜中翻找,江夏安静地坐在床沿,望向窗外一声不吭。 直到找到药瓶,江浔转过身,她依然还是那个姿势,像雕塑一般与这个充满消毒水的冷白房间融为一体。 “上药了。”他提醒。 江夏没有反应。 江浔坐到她边上,把药瓶放在一边,抬手碰了碰她被发丝遮住的侧脸:“江夏同学,上药了。” “你上吧。”她平淡无奇的声音传来,没有回头,仍旧朝着窗外发怔。 一手揽来,江夏跌进一个怀抱里:“那上药之前,先借你一会儿。” …… …… “……我没有要哭。”她说。 “嗯。” “我真的没有要哭。”她挣了挣,一张脸还是偏执地对着窗外的香樟树,怎么也不肯转回来。 江浔没让她挣开,只是抬起手心遮住了她的眼,声线温和:“知道了姐姐,那就不哭。” “……” “她们都不是好东西,不值得你为她们哭。” 怀中的女孩微微发颤。 “所以没关系,你有我就行了。” 医务室里白墙素静,同样乳白的瓷砖上,倒映着两人的影子,他们就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许久,谁也没有动。 终于…… 他听见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呜咽,是那种到了喉咙口,又被强迫着生吞回去的呜咽。 江浔的动作一僵,心跳蓦地跟着那声呜咽走丢了。 她忍了好久,不肯让人知道自己脆弱的时候。 可她瞒不过江浔,因为以前就是这样,谁叫他是她弟弟。 对江浔来说也好,她脆弱的时候,只要他知道就足够。 “我明明很努力了。” 耳边是含糊不清的词句,江夏一贯冷静的声线在颤抖,她在他面前第一次管控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出了声音。 “阿浔,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真的都做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温柔地把她藏进怀里,不让她有半点被光线打扰的可能,“姐姐做得很好了。” 好吗?她不这么觉得。如果好的话,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管怎么做……她们都……不能满意呢……” 江浔你试过吗?你一定体会不到的。只是想做个安分守己,不被人讨厌的“同类”,可是在那些人眼里你永远都是异类,就算你勉强自己去获得他们的认可,但还是会因为一件小事,一个声音就功亏一篑。 做什么都没有用,做什么都是徒劳。 抽泣声让她哭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也不想啊……拿、拿不到第一……就是、就是我的错吗,还有那些王八蛋——凭什么说我卑鄙啊!凭什么?!” 江夏很少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失态,就算失态也不会哭着和他倾诉,以前受了委屈,大不了也只是抱着他默默流几滴眼泪而已,什么也不会告诉他,所有的前因后果,只能留给江浔自己去猜想。 越是隐忍的人,他们褪下伪装的时候,就越惹人心疼。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那一刻的江浔从肺到心脏,甚至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因为她的哭泣声而酸涩发胀,好像有一只手,无形中抓住了他的命脉,她微弱的一声哽咽,就让他说不出得难受,连呼吸的空气都不是滋味。头一次面对这样失去伪装的江夏,江浔居然比她更手足无措。 姐姐一定是很受伤吧?她连失恋都没有这样哭过。 “不想他们了。”他克制着自己,轻轻拍了拍江夏的背,“都说了,他们不值得你哭。” 是啊,他们不值得。 那你呢? 江夏窝在江浔怀里,撑开眼的视线被他的手心遮蔽,入目的唯有一片昏黑,但有光自他手心的缝隙透进来,穿过他指缝间的皮肤,一片温暖的肉粉色,好像拨开手指,外面就是繁花似锦的人间。 都是假象。 这世界不会再变好了,因为她已经不会再变好了。 除非能把对自己弟弟的这颗感情毒瘤从大脑里割除出去,不然她就不配再享受江浔对她的好。 玩火自焚也好,作茧自缚也好,她自己招惹的事,就应该由她自己来解决,不要天真地去想也许江浔也和她一样,喜欢她呢?“很可爱”的只是作为“姐姐”的她,和喜欢没有半毛钱关系,江浔拒绝不了她这个“姐姐”而已。 可是就算再不会拒绝的江浔也有底线,也会告诉她——还是太过分了。 他给不了。 给不了就不要对我好啊。 想到这里,她默默坐起身,推开了他。 “姐姐?” “涂药吧。” 一只脚被搁在江浔腿上揉揉捏捏涂涂抹抹,疼也是疼的,就是总感觉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痒,还很不好意思。 她想的挺多,脚不好看有没有味道什么的——明明在过去的十多年里,遭遇相同的情景也不少,这些问题她却从来没有想过。 可是江浔就什么都没想的样子,只是低着头给她敷药。 门外喧嚣,门内寂静,江夏抿着唇忍着足踝的刺痛感,端详面前的他。 睫毛很长,鼻梁也很挺,果然是她的弟弟,真像她。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在胡思乱想什么,刚刚她还决定把对江浔的感情自我阉割,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意识到这一点,原本还隐隐躁动的小心思,瞬间就失去了活性。 “我……”耳边忽地听见江浔开口,“是不是帮了倒忙?” 江夏试着动了动他包扎好的脚:“什么?” “作为你弟这样说你同班同学,之后……你可能不好过吧?” 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吗?心情不好的江夏,忽然觉得他迟钝得可爱。 “是很麻烦。” “对不起。”闻声江浔匆忙抬起头,“我一生气就没忍住——” “但是,我很爽。”江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goodboy。” “……啊?”江浔一时还没从她的逻辑里回过神来,然后又讷讷地问:“你刚刚是不是把我当狗摸了?” 江夏没有回答他,只是接着之前的话题:“好不好过也就半年了。” “可是你之前说你那么努力……” “无所谓了江浔。”江夏发现自己真的无法直视他的眼睛,眸光太过清亮,也太过热忱,只会越发提醒自己对他存着的糟糕心思。所以撇开头不去看他,“真的明理的人,都知道你说的没有错,肯定不会怨恨我;那些怨恨我的人,也只不过被戳中了心事而已,该讨厌我该让我背锅他们都不会少做,这种人是不讲道理的,和你做了什么都没有关系。那我还不如——能解恨一次是一次。” “呼。”他并没有发现江夏的闪躲,一门心思全在自己有没有给她带来麻烦上,得到否定的答案,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 江夏的余光淡淡地从他脸上扫过,其实她说的这些狗屁理由都不重要,她想通的原因只有一个,江浔站她,她当然也要坚定不移地站江浔。 思考的当儿,江夏忽地感觉到小腿一凉,转头才发现他挽起了她的裤管,一直别到了膝盖。 “你干嘛呢?” “上药啊。”冰凉的酒精棉触及膝盖上的一处,江夏疼得龇牙咧嘴,江浔轻轻皱了皱眉:“忍一忍,马上就好。” 那里也受伤了吗?江夏的视线落在他涂抹的伤口上,只是擦伤,但是依然有鲜红的痕迹,记得她裤子的膝头确实有一些磨损泛白,可是并没有破洞,什么时候破了皮? 大概是接收到她疑惑的眼神,江浔翘了翘嘴角:“自己受伤都不知道。” “……” “我看着你摔的,起来之后膝盖就不怎么灵活。” “裤子没坏,我以为……” 等一下,他说,他看着她摔的? 他看了她的比赛? 明明中午被她提了那么“过分”的要求,怎么…… “裤子没坏也可能有擦伤,你怎么就不自己检查一下?哦,那之后一直在‘忙’。”他故意调侃她。 江夏并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问:“为什么会来看我比赛?” “?” “你不应该躲着我?不尴尬吗?” “我的比赛你不看,你的比赛我还不能看了吗?”江浔笑出声,“而且,我又为什么要尴尬,看自己姐姐的比赛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么?” 她低下头:“中午……” 江浔的耳根猛地又红了起来,手背抵住了唇,另一只手还在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只隐约能听到他说:“别讲了。” 江夏只感觉心头的豁口又被鞭笞了一次。 不讲就不讲。 觉得恶心,觉得过分,觉得不能接受,还要来看我。 难道就真的能把我当姐姐分得这么清楚吗? 江浔,有时候我真不懂你。 31.变化 红油火锅咕咚咕咚往外翻腾出热气,蒸汽烘得江夏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周遭的人声像是被闷在油锅里,听不清内容,又不免觉得喧闹。叁十六七摄氏度的天吃火锅,也只有龚菲琳这种脑子缺根筋的发小才能想得出来,而能以人形端正地坐在这里涮上几片毛肚,江夏由衷地感慨,自己的命都是空调给的。 “帮我下点黄喉,喏,就你右手边那个,欸对——”龚菲琳一边打电话,一边交代江夏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灌杯酸梅汁,咕咚咕咚下肚,总算解了几分嘴里的辣意,半抻着舌头用咬字不清的发音和电话那头的人保证:“哎资道啦资道啦,藿香正气水嘛,回去给你买。”末了说完电话,她把手机往边上一扣,抱怨道:“我爸也太信这东西了,一到夏天有什么问题都喝它,比我喝水都勤快,毛病。” “跟大热天要吃火锅的人比起来还好了。”江夏轻笑了声。 龚菲琳大手一挥:“这年头吃东西哪有什么时令忌讳的,大冬天还吃冰棒呢,大夏天就不能吃火锅了?” “我看你就是想坑我,毕竟海底捞比大排档贵。” “天地良心,江夏我们是不是发小,啊?是不是?你外地上个大学一条消息都不联系我,回来七八天了才见上一面,让你请一顿火锅你还敢委屈哦?” 江夏捞起黄喉丢进龚菲琳碗里:“不委屈不委屈,吃你的吧。” 龚菲琳夹了一筷子吃下肚,继续开炮:“别转移话题,我就问你,我微信没加错人吧,给你发消息你怎么都不理?” “你给我发消息了吗?”江夏迷茫地滑开屏幕,在微信里找到龚菲琳的号点开:“没有啊,你看。” 龚菲琳凑过头来看了眼,果然是空荡荡的对话框:“你这是不是换了新手机消息没同步啊?” “应该吧,我手机里是没几条旧记录了。” 可是旧记录有没有和当下回不回消息是两码事,龚菲琳还是抓着江夏不联系她的事儿数落了她好半晌,两个好友又聊了聊这段时间来的见闻,龚菲琳忽然贼兮兮地问她:“欸,你的前男友到底是什么情况?” 江夏夹菜的筷子停顿了下,嘴角扯了扯:“什么‘什么情况’?” “大一的时候和我说交了男朋友,我问你是谁,你又说等稳定下来了再告诉我,结果就没声音了,再后来就告诉我分手了,什么前因后果我都不知道,搞什么神秘呀?” 江夏从小到大只交过一个男朋友,那个男朋友龚菲琳还认识。潜意识里她真的不想提卢景州,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多少透露一点,以龚菲琳的性格,会觉得她不把自己当朋友,去外地读书之后就物是人非了。 她敛着眸子盯着锅里扑腾扑腾的油泡,仿佛看见了同样上下挣扎的自己。 “是同一个学校的学长。”半晌,她开口,回忆的口吻像是已经把它视作过眼云烟,“比我大一届,很受欢迎。我入学的时候,因为我妈去世的缘故,状态非常差,他帮了我很多。” 龚菲琳嘬着筷尖儿听着,她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轮到一些重要的事情上,从不会乱来一气。 “我们本来就是旧识,所以熟络得也很快,那时候我在外地人生地不熟,没人说得上话,孤零零一个人,感觉他就是我世界的全部。” “后来呢?” 所有恋爱的故事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但区别只在于经历了什么,导向了什么样的结果。 江夏举起酸梅汁喝了一口,喉间的干涩感挥之不去,她目光从已经软塌的油泡上移开,继续说:“后来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就分开了。” “什么啊,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 江夏笑起来:“不然你想听什么,移情别恋?出轨?没有,他对我很好,甚至有点儿……” 太好了。 眉头皱了皱,有个尖锐的声音在脑海里深处触发了什么开关,针刺似地疼。 “有点儿什么?” 抬起头,江夏透过氤氲的火锅热气看向龚菲琳:“没,我就是想了想,他也不像我说的那么完美,虽然没有移情别恋也没有出轨,但是他的心里一直都有一个人,他想要我的全部,他却没办法给我他的全部。这就是我们的分歧点。” “啧,白月光。”龚菲琳了然。 服务生走过来添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也给了江夏短暂的时间收拾自己的思绪。她避开所有龚菲琳知道的卢景州的一切,她对他的旧情,他的家境,他交换留学的事,因为她打从心底已经想埋葬这段关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她说的也都是真话,两人分开不仅仅由于背景相差悬殊,真正的原因大概是彼此心里都有个人,才会导致日趋沉默的结局,尤其在卢景州发现了江浔与她曾经的关系之后…… 一想起这些,强烈的缺失感,想要挽回什么的焦虑又随之而来——明明已经不喜欢了,她是真的想要回头吗?弄不清原因,她很困惑。 “卢景州……” 江夏猛地心跳一顿,对过的龚菲琳说道:“那个学长是不是跟卢景州很像?那种温文尔雅,一看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走成熟路线的男生——好像你喜欢的都是这个类型。” 她喜欢的是这种类型吗?江夏思量了片刻,却摇摇头:“我喜欢的男生……其实,不比我成熟也没关系。” “倒不如说……我希望他偶尔也会孩子气和我撒娇。”她说着顿了顿,眉睫微垂盯着在油碟上反复划圈的筷尖:“性格阳光一点,没有很多的小心思……最好想到什么就会做什么,对人是直来直去的好,喜欢笑,也会害羞,清清爽爽的,这样相处也舒服。” 这世间的言词,冥冥之中都有它们无与伦比的力量,单薄的字串,以某种特定的组合拼凑,便能化声为形,勾勒出一个既定的轮廓,那是完全不设防的下意识,直到描述完自己理想型的最后一个字,江夏的筷尖忽然就定住了。 龚菲琳偏头想了想:“你说的人,好像江——”姓氏刚刚冒出来,龚菲琳就倏地住了口,随意的笑容偷偷收敛,匆忙拾起捞勺又下了一盘肥羊肉,“来来来,赶紧吃,等会儿就老了。” “是啊,挺像江浔的。”江夏没有忽视她的转移话题,反而一杆子捅开了窗户纸,“我弟弟这样的男生挺好,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了?——以前觉得成熟的男人才有魅力,年龄大了,反倒喜欢干干净净的男孩子。” “啊呸!”龚菲琳一脸鄙夷,“你还比我小一岁居然敢说自己年龄大了,拐着弯儿骂人呢,江夏。” 尴尬的氛围被打破,两人相视一笑,重新把话题转回了琐碎日常上。 一顿火锅吃到7点半,结账离开时,江夏被过道上跑来跑去的孩子撞了一下,随身的小挎包掉落,包里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火锅店大,那孩子一溜烟就窜得没影,江夏也找不到机会教训他,只得蹲下身,把东西一一收回包里,店员和前头的龚菲琳都跑来帮忙。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店员一个劲鞠躬道歉还要送她小礼品,江夏自然没打算要,拉着龚菲琳匆匆出了门。临要分道扬镳,龚菲琳那边电话又来,她只得一边接电话一遍把手里捡的东西递给江夏,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挥手道别。 江夏走出商场,盛夏的暑气扑面而来,马路上车流排成一字,路边人头攒动。踟蹰前行,入耳的尽是百货大楼中传来的乐声,还有远处广场歌手卖艺的劣质低音炮。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的夜被这些稀碎的片段,以及五光十色的霓虹点亮。 世界包罗万象,很宽容,却也很狭隘。 那一刻,江夏无助地在路边蹲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龚菲琳递给她的东西——一个小塑料盒,半透明的盒子里分割了几个小格,江夏皱了皱眉,随手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社区老人活动中心即便到了九点依然繁忙,耳边充斥的搓麻声和刺鼻的二手烟味道让江夏实在不想在这里久呆,她拨开挂帘走进里间,擦肩而过的阿姨大伯们纷纷对她投以或审视或评判的眼神——江夏曾经幻想过这些目光再加上几分嫌恶,全都聚焦在她身上时会是什么光景,万幸,现在她还是大众标准下的清白之躯。 至于真实的自己清不清白,那不重要。 “爸。” 麻将桌前,江范成嘴里叼着一根烟,眯起眼把入手的牌面摩挲了半天,又盯着手牌挨个巡睃了遍。 “怎么就丢了?”听到江夏说明来意,江范成从裤兜里摸出钥匙递给她。 “可能丢在火锅店了,我到家才发现,结果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应,你不在家,江浔又——” “碰!”江范成把牌往桌案上一拍,麻利地从牌桌中央收回两张摆成一排:“行了,早点回去吧,我现在也脱不开身。” 潜台词就是,别耽误他打牌。 “那我走了。”江夏拿回钥匙,识相地不再多说,转身就往门外去。 江范成变了。 这种转变江夏并不怪他,从母亲去世后,爸爸、江浔、她,没有谁不在变,谁也怪不得谁。 江夏知道,虽然嘴上说着希望她回家多陪陪他,但家里有他不想见的人,江范成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外,为自己无处安放的孤独找乐子,可能只有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麻将上的时候,他才能彻底忘记现实里发生的种种不顺。 江夏一身疲惫地回到家,打开灯。 日光灯先是滋滋响了半天,一闪一闪地从弱到强闪烁发亮,每亮一次,驱赶黑暗的面积就增加几分,几秒后终于稳定下来,屋子里被填充满柔和的灯光。 然后她才发现,江浔其实在家。 他的房间门没关,江夏的视线一眼通透到底,他坐在窗帘旁的地板上,抱着双膝一动不动。 失魂落魄。 用来形容此刻的他再贴切不过,他的躯壳好像已经被掏空,里面什么都没有,被人遗弃在角落里也没有半分情绪。 “江浔?”江夏打开了他房间的灯。 一时受不了灯光的刺激,江浔总算有了点反应,拧眉紧闭双眼,伸出手来遮挡光线。 “你怎么回事?”江夏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在家怎么不给我开门,还坐在这里发呆?” 江浔抬眼看向她,目光迷茫且空洞,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却还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夏试着和他说话,可他状态依然自我。 江夏慌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江浔,她急匆匆从包里掏出手机想要给江范成打电话求助,却在她拨通的前一秒,手机被江浔按了回去。 他摇头。 “没用的。”江浔说,“他不会原谅我。” 他就这样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直到江夏照顾他睡下。 是的,每个人都变了。 过去并不完美,可她怀念一切大家还没变的时候。 静静看着床上江浔的睡颜,江夏思绪里的声音,重新被潮水般浮上来的麻将声占满—— ———————— 首-发:rourouwu.in (woo18 uip) 32.橘子 已是入冬,最近寒流来袭,入夜气温骤降到了个位数,一不小心就容易手脚冰凉,寒冷并没有影响中年妇女对于桌上博弈运动的盲目热情,为了几毛几块的蝇头小利也一样可以杀个天昏地暗。比起乌烟瘴气的活动中心,王雪兰更习惯叫上几个好姐妹在家开一桌大战叁百回合,这项传统在江夏入高叁之后就被叫停了,不过今天原本约好的牌友家中突然有事,这才临时把战局又转移到了江家。 打牌前王雪兰也做了充分的准备,提前让姐弟俩洗好了澡,给他们做的夜宵在锅里温着,还切了点水果拿到他们房间给他们补补vc,不可谓不周到。 冬夜里江夏的房间开了空调暖气,暖风从空调口徐徐吹来,江夏的脸颊红彤彤的,还有些发干。 房门外嘈杂的洗牌声哗啦啦一片,她笔下的做题速度却始终如一。 然后她听见妈妈起身去了江浔的房间。 “你怎么回事,打个电话打了十多分钟,作业还做不做?” 也不知怎么的,只要跟江浔有关的事情,原本自发屏蔽外界因素的大脑就会主动卸除防御,江夏的笔停了一停,不自觉地想到,能让江浔打上十多分钟电话的人会是谁——她知道班里男生女生在这个年纪谈了恋爱就会变成牛皮糖,回家之后不能见面还要偷偷煲电话粥。江浔也是吗?这么短的时间他找了女朋友?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就被江浔的回答打破:“唉妈,我跟陈硕问作业,这不是在做嘛。” “问问问,聊个十几分钟作业本才写了一页,谁晓得你是真的假的,别打了,挂掉!” “那我不会怎么办?” “去找你姐啊,总比你在这假惺惺和人打电话强。” 被提到江夏下意识揉了揉眉心。 显然那边不太乐意:“姐姐不是高叁……” “不差这一会儿的,你作业拿上去你姐房间做,不懂就问,今晚没做完不许出来!” 于是一分钟后,客厅又恢复了麻将声,有人敲她房间的门。 “姐姐。” “进来。”她把背打得笔直,低垂着眸两眼不离试卷。 麻将碰撞桌面的响声霎时放大了一瞬又被推出门外,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妈说到你这做作业,有问题问你。”江浔边说边从身后拖着张椅子走过来,看到她不为所动于是问:“我坐哪?” 江夏头也没回,扒着屁股下的椅凳挪了挪,往右边给他腾出了点地方。 身边有人坐下来,作业铺开,摩擦窸窣,纸页沙沙作响,好像一只铅笔在江夏的脑子里涂涂画画,很快就圈出了一团团找不到规律的乱麻,她听到那人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嘴唇翕动发出短促的气音,似乎欲言又止。 运动会后她已经很久没跟江浔好好说话了,两人这种时而熟络时而生疏的关系已成习惯,曾经江浔和她主动道歉只希望她不要再这么做,可是运动会后他大概也察觉到了她主动疏远的原因,这一次他顺从事态,不再挣扎。 “给我看吧。”江夏把自己的卷子推到一边,侧过脸来给他讲题,由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好像她的目光永远是下沉的,无法与他相交,视线里只有桌案上那只少年的左手,微曲着按在作业本上方,指节明晰,长而有力,被台灯暖黄的灯光一照,指尖的边缘泛出薄透的肉色。 江夏察觉到自己走神,悄然收回视线。 “……所以如果把x轴绕着交点按逆时针方向转到和直线……” 笔尖在图上的点与点之间滑过示意。 空调制暖声单调沉闷。 “点b和点c之间的距离……” “哦,那是用到这条辅助线。”他凑近。 江夏讲题的声音忽然停顿,呼吸声也跟着一停。 腿,碰到了。 虽然书桌可以容纳两人学习,但它本来也不是双人设计,书桌下不大的空间还被侧边抽屉占去了1/4,两个人坐得不远,江浔半侧着身趋向她时,连带着膝盖也跟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开着空调,单薄的家居裤还能感觉到贴近时来自江浔的体温。 他好像一无所知,仍然低着头在草稿纸上作图给她看。 这样的接触什么都不算,他们以前比这过分得多,江夏心想,所以江浔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吧。 江夏抿起唇,想要把这风吹草动就起的微澜,沉到更深处无波的古井。 可越想要不在意的时候,就越容易在意,两人双腿碰触的那一小块地方,温温热热的,很快就不同于皮肤上的任意一处,注意力开始涣散,慢慢迁移,最后神经末梢的所有感触,只剩下了腿上升温的皮肤。 就只有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 糟糕的,肮脏的,自作多情的,用尽所有负面言词也描述不够的,对亲弟弟的胡思乱想。 扼杀在摇篮里,江夏。 她动了动腿。 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个角度,结果却没有产生丝毫变化,理智作出了决定,情感却耍了一个小聪明——能做的她做了,并不是她没有努力。 喜欢一个人会是这样吗?她不太懂。在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对江浔的感觉时,她可以和他接吻拥抱甚至在情事的边缘反复试探,不可否认那时是愉悦的,然而一旦结束了也就结束了,就像是玩弄那些属于成人的小玩具,动手时极致欢愉,事后却讨厌那时的自己,所以随时可以全身而退,浅尝辄止。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一个声音就能让自己在意,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慌乱,一次接近就能让自己心跳加速,她知道如果把这份感情放任自流,她想要的就不止是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而是全部,独占江浔的全部,也沦陷自己的全部,而最后受到波及的是整个家。 “这个答案对吗?姐姐。”江浔托着下颔,在草稿纸上圈出一串等式。 他当然不知道江夏都已经游弋到了败坏人伦的反思里,入眼的是她沉静的侧脸。 台灯下浅金色的少女,发丝撩到耳后,脸上不动声色,泛着诱人薄晕。 她也当然不知道,那一刻江浔的喉结动了动,仓皇沉下目光。 江夏回过神,把他的作业本连同草稿纸一齐推了回去,说:“嗯,思路已经差不多了,之后的题你就自己做吧。” “好。”他没有提出异议,像是两个人早有共识,正过身回去做题。 冬夜的房间,门外麻将声声,门内姐弟埋头做题,台灯勾勒出逆光背影的边缘,他们相距不远,椅子靠着椅子,肘与肘相隔不过寸许,隐藏其间的是一双不经意相触的膝头,就像上学时课桌下的小秘密,谁也不说穿,谁也不捅破,潜藏在平静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她往右斜了斜身子,去拿书架上的参考书,动作不大,却拉开了距离。回来时坐好,已经不是先前的角度,左膝边上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 少了江浔的温度。 下意识余光扫过他,他一手转笔,根本没有在意。 江夏有些失望。 不过她注意到笔头上那只软萌的小鲸鱼,笔身上印花已经磨损,显然平时他用的也不少。一年多了,他居然还在用她送他的笔——现在文具这么便宜,与其换笔芯,很多人更喜欢买上各种各样不同的新笔图个新鲜感,龚菲琳就是这样,可他没有,也许这意味着这支笔对他的意义。 …… 你,是不是在恋爱的时候也自欺欺人过?哪怕单恋一样。 当你足够喜欢一个人却没有得到回应,就算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你都想脑补你与他之间的关系,他是在意你的,距离是因为迫不得已,沉默是因为怕伤害你,偶尔对你的好是因为情不自禁。 江夏足够冷静地对自己叫停。 不过是一支笔而已。 可是下一秒动作一僵,因为…… 他又靠了上来。 没有任何征兆的,也没有改变坐姿,就是右腿轻轻靠到了她边上,然后静止不动。 血液在疯狂往心脏输送,然后向着大脑欢腾,而这一切的前提,只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 够了啊。 脸颊热到发烫,江夏胸闷难受,一下子趴到了桌子上,把头埋进臂弯。 她真是受够了这种喜怒哀乐都被人驱使的不自由,但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人在面对恋爱的时候能够绝对冷静,如果有,那是因为她或他不爱。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姐姐,你不舒服吗?” 他更近了,声音就在她头顶,打落在她的耳尖,清朗的声线把一切杂质都剥离,干干净净,入耳就化成云朵,飘向她的脑海深处。 怎么可能不舒服呢,有他在身边——是太舒服了,在云端不免飘飘然的害怕。 因为一切都是自己得不到的妄想。 她喜欢她的弟弟,和她从小生活到大的亲弟弟,她掩藏不住自己的喜欢,还妄想他也能回应。 她是世界上最失败的姐姐,点燃导火线,最终烧到自己,却还想拉着弟弟同归于尽。 “姐姐?”江浔的指节贴上她露在外的半截额头,语气困惑:“没发烧。”她刚才的脸好红。 “我是困了。”江夏低低的咕哝从手臂之下钻出来。 “噗嗤”一声笑,江浔说:“那你睡一会儿,等下我叫你。” “就一下。”她小声道,“明天有小考,我还要复习。” “行,那就十分钟,睡吧。” 感觉到有一只手拨弄了下她的马尾,顽劣的小孩把戏,可她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心跳如潮。 臭弟弟。 其实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只不过是不想抬头的借口而已。 陷入黑暗的江夏意图自我催眠,腿上的存在感太明显,她的腿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倾了倾,顶完才发现自己这样仿佛是驱赶,有些后悔。 然而下一刻,他也向她那端轻撇了下腿。 他不仅没有退开,还给了回应。 由始至终他都知道,所以,他是故意贴近的么?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江夏故技重施,这次不再是那么小心翼翼,而是紧紧贴着他靠回去,而后那端传来的力道,让两个人看起来仿佛在幼稚地一来一回逗趣。 身后的房门猝不及防被打开,王雪兰走了进来。 “你姐怎么回事?” ——江夏有种被抓奸在床的心虚感。 “她累了,想睡十分钟,让我等会儿叫她。” 王雪兰点点头:“也是,高叁了压力是挺大的,你姐一直都很自觉,不像你。你啊,天天就晓得玩,要是也能像夏夏那样让我省心就好了。”她往桌面又摆上几个橘子,“你王阿姨给的,我尝了下挺甜,等你姐醒了叫她一起吃。” “妈你就是偏心,什么都是先惦记我姐,我现在吃不行?”江浔当下就拿起一个橘子剥开,塞一片进嘴里。 “哎哟,你这孩子。”王雪兰哭笑不得,“随你吃随你吃,吃完了外头还有自己来拿——赶紧做作业!”她说着调了下空调的温度,转身带上了门。 直到外头再度响起搓麻声,江夏的腿重新靠上,江浔才低眉望向她,声音里尽是笑意:“小动作那么多,不睡啦?” 江夏想了想,干脆从双臂间拔出脑袋:“不睡了。” 才刚抬起头,嘴巴里就被喂进一瓣剥好的橘子,指尖在她唇边轻推,她下意识吞下去,失去了阻拦的指腹碰上她的唇,柔软微热。 “妈要你吃的。”她抬眼看江浔,江浔仓促地收回手,不自然地解释道。 橘瓣膜薄,贝齿咬破,沁出一口的汁水,满是清香的甜,流进喉咙里,还有回甘。 她以前就觉得,和江浔接吻的时候,就是橘子的味道。 “甜吗?”他问。 现在更甚,连苦都去了,只剩下甜。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你都吃了。”江浔低头又帮她剥好一瓣,递给她:“你再吃个看看。” 江夏没动,外头传来母亲与牌友调侃的笑声,她却能听见自己心跳。 干涩的唇被汁水浸润,微微泛着光。 这一次江浔没有再避开四目相对的机会,原本停留在半途的橘子,又默默启程,递到她嘴边。像是被蛊惑,橘瓣碰到她微张的唇,她就轻轻咬住,舌尖拨弄,小口地往里含。 他的手指没有离开,和刚才一样,看似不经意地触及她的唇面,目光随即停留在微翘的唇珠上。给她递橘子的时候他就已经靠了过来,此刻食指搁在她下巴下方,轻轻抬起了几分,拇指指腹按着唇瓣,从左往右,小意摩挲,一点点把润唇的橘汁匀开。 “有点干。”他压着声,悄悄说道。 她安静体会从唇上蔓延开的酥麻触感,听见他说话,只是“嗯”了声应和。 他眼里有光,光里是那个静止不动的她。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朝她趋近,拉近到咫尺的距离。 这一次,轮到她成为被动的那个,藏在手臂下的掌心攥紧,看着他贴近,他的唇偎在寸许之距的地方,能感受到口中轻呵的热气,果然是橘子的味道。 因为他们刚吃了同一个橘子,同一个。 他没有问她同不同意,这么近的距离已是心照不宣的默许,只是唇面贴着她的轻轻蹭,等到她同样仰起脸回应触碰,他再偏开头,薄唇循着她的唇线,一一轻点过去。 一个低头,一个仰首,一个试探,一个感受。 江夏一直以为最深情的接吻不过相濡以沫,只有口津交换的全然信赖才能表示两个人不分彼此,爱得缠绵悱恻。 可是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这种把人捧在手心的生涩,比起狂风暴雨的吻,更让人心颤。 她有些晕乎乎瘫软,想着—— 自己被弟弟主动吻了。 他吻了她。 主动的。 超温柔的。 橘子味道真好。 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靠,江浔也跟过来,托住她的后脑,慢慢加深两人间的浅吻,从一开始的碰触,到轻柔地含吮她的唇瓣,细微的啄吻声在两人之间清晰可辨。 屏息凝气了许久,江夏终于按捺不住喘息,抵着他的额提醒道:“门没锁。” “……我知道。”江浔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 她气息不稳,却还是接着说:“我是你姐。” “是姐姐。”他纠正,又碰了碰她的唇,“江夏,我的姐姐。” 一声“江夏”,一声“我的姐姐”,足以让她今晚失眠,即便睡去也能从梦里被狂跳不已的少女心唤醒,一只小鹿在她的血脉森林里从东奔到西,越过长河峻岭,最后撞在南墙上倒地再满血复活站起来,蹦蹦跳跳,重来一遍。 那不是小鹿,那是傻孢子。 江浔真的是个祸害,他说的没错,她就不该招惹他。 理智在她的强烈呼唤下重回大脑,江夏收敛下眼瞳里的光芒问他,“为什么?” 江浔搭着桌面,偏头。 她说:“既然讨厌,就不要再继续了。” 尽管刚才她能感受两人间别样的情愫,她却没办法相信,毕竟江浔说过,他给不了。 给不了就再见,她也不想不清不楚地和他继续维持肉体上的关系。 “讨厌什么?”他皱了皱眉,完全不知道她言语所指。 他刚才的表现,怎么也不像讨厌。 江夏冷静地抛出证据:“你自己说过,这样……太过分了。” 两个人视线相交,她执着于要一个答案,清秀的眸子瞬也不瞬盯着他,像是他不开口也能从中挖出点什么来,再指责他自相矛盾还不负责任。 ——可她也知道江浔不是这样的。 他直视了她好半天,就在她以为缄默就是江浔的交代时,江浔低低叹了声,再抬头,明朗的眼中满是认真。 “我是说,就那样随随便便和我做,怎么想还是太过分了。” 江夏怔了一怔。 “我不知道当时姐姐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和我说那些话,在你眼里我就像个玩具,所以我给不了。” 不是玩具。 “只是因为想做,所以我给不了。” 是喜欢啊。 “……总是为所欲为,有时候又有点任性。”江浔笑得有点无奈,“这种事情,明明应该是和喜欢的人,在最适合的时候,最适合的地方,自然而然发生的……” 他轻轻抬眼:“那我们之间算什么?” “我答应你只是头脑一热的事,但我们要是真做了,我怕后悔的是你。” “那可是姐姐的第一次。” “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和自己共同生活十七年的弟弟有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关系。” “第一次变成一辈子的阴影——‘怎么想,还是太过分了’。” 眼眶忽然湿润,她只能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在他面前失态。 他想的,其实并不比她少。 他问的问题,她也给不了答案。 江浔,对不起。 他们之间算什么呢? 她喜欢他,明知是绝路还抑制不住的喜欢。 她会后悔吗? 她可能,真的会。 没有人能保证未来,她是个人,她也一样。 —————————— 首-发:haitangshuwu.info (woo16.com) 33.愿望 十二月底,江浔十七岁的生日快到了。 他的生日在12月31号,然而出生日期特殊这件事除了口头可以拿来占占便宜以外就再没什么好处,反倒是容易被节日抢了风头,再加上江浔本就散漫,往往都要到了生日前两天,王雪兰和江范成才意识到,一年又要到头了,儿子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与父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夏这个姐姐。起初,记得牢只是因为小时候姐弟总是期待自己的生日礼物并且互相攀比,所以每年对方生日之际彼此都是如临大敌,后来长大了些他们又养成了一个习惯,除了爸妈的礼物以外,彼此还要互赠礼物才行,以犒劳并庆祝姐弟之间又相安无事和平共存了一年。 今年江浔的好哥们王嘉航组织了一个夜游霄山的跨年活动,更直接把庆祝江浔的生日纳入了活动重要的晚餐环节,盛情难却之下江浔答应了。正好由于高叁上学期期末,叁中把高叁晚自习的时间又延长了一个小时,跨年夜这一晚,江夏只能在书山题海中度过—— 冬夜的九点,江夏晚自习结束离开学校,天盖已经陷入沉沉的墨色,一弯残月高悬。坐公车的时候路过新悦城附近,还可以看见广场上灯火辉煌的跨年夜舞台,台上歌手挥舞手臂,台下的观众齐声相合,歌声随着一路流光溢彩的led幕墙渐渐远去,好像这城市从日入夜,从喧嚣到沉默,最后唯余路口的一盏灯。 一盏灯接连一盏灯,直到看到了熟悉的那一盏,江夏心口被填上了什么,随后,又缺了些什么。 十七年来,好像是第一次,江浔没有在家里过生日跨年。 习惯很可怕,它蛰伏在你日常的生活轨迹里,可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能你根本谈不上喜欢它,然而当它突然被打破的那一刻,你却发现一切都变得不对劲。 那个总和她冤家路窄的弟弟长大了,可以生活在一个没有她的世界。 跨年夜的晚上,家里人的安排都是空出来的,王雪兰不去打麻将,江范成也不排夜班——今年没了江浔,不免显得空虚。直到江夏吃夜宵的时候,老妈坐在沙发上织毛衣,老爸则对着电视节目品头论足,时不时一家人还会闲聊搭上两叁句,才呈现出一个其乐融融的家该有的味道。 王雪兰手中的毛针麻利上下,忽然说道:“你弟弟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江夏自己都是心事重重的那个,当然无暇顾及江浔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她和江浔不同,她更懂得收敛自己。 江夏:“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当妈的直觉。他最近的状态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谈恋爱了?” 江范成哈哈大笑:“谈了也没什么,我儿子长得这么好,性格也好,还不能让人喜欢了?” “去去去,平时说他不务正业的也是你,怎么一谈到早恋你反而自豪了,有这么当爸的吗?”王雪兰忍不住拿毛针戳了他一下。 谈恋爱了吗?缓缓喝了一口面汤,江范成的话让江夏皱了皱眉。 以如今江浔的条件,确实不奇怪,所以之前在家打十几分钟电话,今天跨年夜出去过这些异常也都解释得通了。 王雪兰又道:“你做姐姐的,要帮忙注意下。” 注意什么呢?她才是江浔最要提防的那个人。别的女生和他谈恋爱顶多只扣上个早恋的帽子,而她对江浔做的事,大概天打五雷轰都不为过。 “嗯,知道了。”她面不改色地回应。 “我啊,就想让你们俩平平安安地考上大学,我就可以和你爸爸享享清福……以后赚不赚钱都无所谓,反正我和你爸爸退休金也够,也不要你们养我俩,你们能养活自己就可以。”王雪兰搁下手中的毛针,仰头叹了口气,“比起你,阳阳更让我操心。妈老了,很多东西都不懂,跟他也说不上什么话,你是他姐姐,多照顾照顾他,姐弟之间再怎么闹别扭,以后爸妈不在了,你们总是要相互照应的。” 江夏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戳她的脊梁骨:“妈……好好的你在说什么啊。” “哎,你妈就是爱念叨,说说而已——”江范成挥挥手示意江夏安心,随即又转向王雪兰说道,“你也是……两孩子都乖着呢,说这些干什么。” “总有那么一天嘛。”王雪兰也不怎么在意这些晦气话,想了想又道,“阳阳这孩子啊,一直觉得我偏袒你,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不疼哪个。反倒是你比阳阳懂事,妈觉得有些时候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不够,还要你帮忙关心弟弟,是妈对不起你。” 江夏放下筷子,酸涩感涌上鼻尖,她匆忙揪紧手背上的肉,不让眼泪露出端倪,好在她背对着妈妈坐在饭桌前,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不懂事,真的很不懂事,女儿、姐姐这两个身份,她一个都没做好。 是我对不起你。 王雪兰见她没应声,也估摸着自己说得太过煽情,主动转了个话题:“不过说到懂事,阳阳也长大了,今年他生日都没叫着要礼物……” “我不是买了搁他床底下?”江范成忍不住打断。 “哎你别插嘴,我这还没说完——他没要礼物不说,我今天早上起来,你猜怎么着?我床头放了一个颈部按摩仪,他还写了张纸条,上面说‘王雪兰女士,17年前的今天你辛苦了’,乐得我一整天腰都直不起来。”王雪兰说完话的时候嘴角是抿着的,带着浅淡又慈爱的笑意,轻而易举就能捕捉到她收获的幸福感。 江夏轻易就能毁掉的幸福感。 做完卷子洗完澡已经夜深,爸妈早就陷入梦乡,家里只剩她房间的台灯亮着,昏昧的光芒从卧室倾泻到客厅的地板上,江夏肩上披着毛巾,有一茬没一茬地擦着头发走进屋,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是江浔。 现在连看到这个名字,她都会觉得忐忑不已。 她坐到床边,按下了通话键:“喂。” 那边背景音人声嘈杂,和这一边的万籁俱静形成鲜明反差,电话那头是隐约的喘气,和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江浔?” 好半晌,那边传来反应:[啊,我怎么把电话拨出去了?对不起啊姐姐,手滑了。] ……江夏轻轻蹙眉,“那我挂了。” [啊?别挂,你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我刚和他们爬到山顶的宵山寺,他们说这寺庙挺灵的,今天宵山寺有祈福活动,现在一群人都在买祈福铃,你有什么愿望,我给你也买一个。] 江夏靠在书桌旁,偏头支起颔,淡淡地笑了声,“年底了,寺庙也得冲业绩啊。” 江浔也在电话那头笑:[管它冲不冲业绩,反正人都到了,不买白不买。] “你不是不信这个?” [你不是也不打电动吗?] 他揶揄她。 不说还好,一说就想到电玩城那天的重要记忆,已经从“江夏失恋”到被另一个小插曲替代。 [江浔你写什么啦?]那端传来熟悉的女声,是李仲薇。 彼时江浔的声音有一丝尴尬:[没什么,你写你的,别看我这。] 李仲薇是江浔固定圈子的一员,虽然一早就知道她也会去,江夏多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尤其她清楚李仲薇的心里其实还没放弃,而江浔当初对李仲薇,本来也就只差那临门一脚的心。 “小心思还怕被人发现。”江夏逮到机会调侃回来,“是不是上面有哪个女孩子的名字,怕李仲薇知道?”她顺势试探了一把王雪兰的猜测,反正试试又不要钱。 [神经。]江浔冷嗤,[快说,我已经买了,再过一会儿就跨年,得在那之前挂好,还要赶去看敲钟仪式。] “……”愿望吗?家人平安健康这类的愿望,今年生日的时候她已经许过了。江夏其实不相信这些,但既然江浔一片好意,她却之不恭,那就祝她高—— [哦,别提高考啊。]他说,[除了高考,其他都行。] “什么道理?你姐姐我现在是考生,不能许高考的愿望?” [反正你换一个。]江浔抿唇,搪塞她道,[万一说出来不灵了呢。] 江夏无语:“你这是自相矛盾,那你让我许还有什么意义?” [快点快点,想一想。] 许一个,不灵也没关系的愿望?可既然是愿望,不应该就是希望它实现么?江夏贴着手机,听着里头传来少年的呼吸声,声音不大,背景喧嚣如故,她依然能分辨得清。 “我……”江夏慢慢地启口,“希望我想的那个人能喜欢我。” 电流另一头的少年安静了几秒:[哪个人?] “你别管,万一说出来不灵了呢?” [所以你说啊。]他皱了皱眉:[不会还是卢景州吧?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再不挂上去来不及了哦。”江夏悠哉地抬手,捏了捏指甲盖提醒。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周遭人群骚动,纷纷往撞钟的钟楼涌去,王嘉航他们都挂好了祈福铃,开始催促江浔。 江浔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影响了大家的行程,让他们先走,自己随后会和他们会合,然后深吁了一口气,低头握笔在给江夏买的祈福铃上写上她的愿望。 写完他盯着竹简半晌,短短一行字,用的第一人称,却出自他的字迹—— 希望我想的那个人能喜欢我。 江浔失神了片刻,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点分不清这是谁的愿望,等晃过神来赶忙写上落款“江夏”,再把属于自己和她的祈福铃都挂到了祈福墙绳结的最高处。 ——他们说,挂得越高的愿望,越容易实现。 如果那是姐姐想要的话…… 江夏静静聆听手机那一头的动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江浔没有挂断通话,此时此刻的他在寺庙的庭院间飞奔,耳机mic不时刮蹭到他脸上,摩擦的沙沙声和他奔跑时的呼吸声交错,明明应该是扰人的背景音,却化作了引导她陷入沉思的白噪音。 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了午夜的宵山寺。山道尽头,众生皆暗,威严的大殿掩映林间,金光照耀在红墙灰檐之上,少年莽撞的轮廓影影绰绰,从一座大殿,到又一座大殿。 “江浔。”江夏睁开眼叫他。 [什么?] “生日快乐。” 江浔的步子顿了一下,[很奇怪……] 仿佛在掩饰什么,江夏拿起毛巾擦了擦未干的发:“什么奇怪?” [第一次在电话里听你和我说生日快乐。]已经到了钟楼附近,江浔抬眼巡睃伙伴们的踪迹,一边继续说道,[感觉生日这样特殊的时候,没和你一起过,还有点不习惯。] 江夏轻笑,这一次她没有想太多,她知道,因为那是“姐姐”。 “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然后找到一个真正能陪伴他一辈子的人,过完人生中每一个特殊的日子。 [为什么要习惯,以后也一起过就好了啊。]江浔自然而然地说道,[今年是个例外,明年、后年、大后年……我先预定叁个年头,礼物你要亲手交到我手里。] 高叁晨读很早,今天江夏就是出门前把礼物放在他床头,没想到这也落了他的话柄。 她抿唇,轻声应:“好。” 江浔的视线捕捉到了人群中熟悉的身影,迈开腿的那一刻,却又缓了下来。 [姐姐。] “嗯?” 子夜将至,庙宇深处响起绵绵密密的诵经声,经文繁复冗长,低沉入耳。熙攘人群的另一侧,是石砌的护栏,护栏外便是夜晚的霄山,更远处,是满城灯火。 [今年就要结束了。]最后一分钟,江浔没有去找人会合,反倒是寻了个护栏边的角落,支在栏杆上,眺望冬夜的沂海。 江夏放下毛巾,不解:“什么?” 一阵冷风吹来,携带着冬与山的印记,少年凭栏倾身,扑面而来的风没有吹凉他胸臆间的热血,却吹起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我说——]最后一分钟,身后的人们被情绪煽动,喧闹声与诵经声沸沸扬扬,江浔只能加大了音量:[——你去看窗外,霄山的方向。] 双足落在地面,江夏顺手扯了件外套披上肩头,走到窗边。 霄山距离他们家有一定距离,但直线不算远,恰好那个方向是老城区,没有任何高楼阻挡,从这里往那处望去,隐隐约约可见群山轮廓。 “然后呢?” 耳机里传来人群自发的倒计时:十、九、八、七…… 而她在那吵闹的人声里,仿佛听见他含笑耳语。 [我想和你一起跨年,姐姐。] 叁——二——一! [——新年快乐!] 十七岁跨越十八岁年头的那个瞬间,他在霄山的顶端,朝着这座城市放声呐喊。 一声低啸,远处有光点如同溯回天际的流星,拖曳着尾巴朝夜空飞去。 咚—— 诵经声止,寺钟一声长歌,古朴音调随风潜入夜色,回荡在群山峻岭间绵延不绝。 火树银花在钟声尽处开绽,穿过人间灯火银河,最后在一双双瞳仁深处,婉转谢幕。 咚—— 江夏倚窗仰望天际,眼眸中的光影也随之斑斓。 冬夜……似乎不那么冷了。 她说,“新年快乐。” 咚—— 那阵风依然不甘消散,藏在钟声里,吹动一排排脆响的铃铛。 …… 希望我想的那个人能喜欢我。 ——江夏 绳结最高处,在署名“江夏”的铃铛旁,另一个铃铛竹简轻盈摇曳。 …… 愿姐姐高考顺利,心想事成。 ——江浔。 34.争执 尖子生江夏最近谈恋爱了。 离期末还有最后两周,高叁一班传出了这样的风言风语——所谓无风不起浪,会被人八卦也不是没有依据的。 起初是因为最近晚自习延迟,学生回家都比较晚,班主任老聂怕出什么问题,安排了没人接送的学生至少两两一组结伴回家。班上物理科代表的晁子晗和江夏顺路,两家的小区就相隔800米左右,老聂就把两人排到了一起。 晁子晗长得算普通,主要是脸白,一白遮叁丑这句话放在男生身上也适用,加上这男生和一般的书呆子还不一样,脑子灵活,跟人说话会主动找话题,气氛不容易尴尬。江夏本来不太习惯和男生独处,但这段时间从车站到家的那段路施工,路灯全都不亮了,一个人走回去也怪瘆得慌,有晁子晗和她一路聊聊解题思路也不是什么坏事。 还有一个可能算不上理由的理由,江夏想试试,和其他男生接触是什么样子——毕竟从小到大她都跟江浔一起,这种日久生情的“情”也许真的与爱无关呢?如果能找到任何逃避自己喜欢上江浔的理由,她都不介意去尝试。 后来的发展就有些迷惑了,大概一起结伴回家了一周左右,晁子晗对江夏的态度变得热络起来,无论是在回家路上,还是在班级教室里,总能在江夏身边看到晁子晗的身影。 江夏上一次摸底考试总分排在班级第五,晁子晗第叁,两人也没有过早恋前科,老聂没想太多,但这年纪的同学们可不这么想,晁子晗也不怎么想。谁都知道江夏在高一一班“冰山”的称号,虽然不至于高冷,话少与人保持距离却是真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答应了和晁子晗一个男生单独结伴回家,而且两人还能聊得投机,这就非常值得商榷了。 晁子晗开始给她带早餐。 学生时期,班级里如果有人给异性带早餐,不是铁哥们,就是有奸情,这是校园铁律。江夏和晁子晗肯定不是铁哥们,在此之前两人的交流一个学期可能也不超过十句,但这一周形影不离,加上爱心早餐,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有猫腻,至于江夏的态度在大多数人眼里看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这叫“欲迎还拒”。 江夏当然不可能追着全班解释“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因为她知道这种场面就是他们想看到的,毕竟没什么比得上一个平时古井无波的“冰山”被绯闻乱了阵脚有趣,反正没有就是没有,等过了期末考这两周,下学期也不会再有。 只是她有点小看了绯闻的力量。 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晁子晗在她桌位旁给她讲题,有同学戳了戳她的肩膀,跟她说门外有人找。 江夏转头往门外看了眼,江浔两手揣在兜里,慵慵懒懒地倚在后门门口,薄唇抿着,没什么表情。 即使天天回家都能看到他,在家以外的地方见到这张脸,她心跳还是乱了一拍。 和晁子晗说了两句话,她保持着从容起身,走出教室。 “什么事?”说话的口吻依然平淡无奇,眸光却默默地停留在他眼里。 江浔头歪歪地靠着墙,朝教室方向抬了个眉:“男朋友?” “什么?”江夏皱眉。 “我刚听你班上同学说了,我姐谈恋爱了。” 江夏深吸一口气:“别犯病,有什么事快点说,快上课了。” “妈说晚上在小姨家不回来,让我们在外面吃,我一个人吃也挺无聊的,给你发微信你也不回,本来想叫你放学一起去田记。” “本来?” “不想做电灯泡。” 江夏又好气又好笑,江浔的外表明明是个站在人群里就会被女生目光簇拥的阳光大男孩,可是偶尔的小动作小表情小心思,还是幼稚得可以,就像说这句话的时候,双手环着胸,眼神撇开故意不看她,不屑地努努嘴抿成一条线,把嘴角的梨涡也带了出来,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而且从事实上而言,还很“没头脑”,只能恭喜他一人独得“没头脑与不高兴”双冠。 这么想的江夏藏匿起差点掩饰不去的笑意,淡定地告诉他:“那就下课后田记见。”话末抬腿就往教室里走。 “……哈?”江浔匆忙放下手,“我明明说我不要做电灯泡!” 江夏侧目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可我也想看看你有多少瓦。” “姐?姐——!”上课铃适时响起,眼见着一班子人都迅速回了座位,江浔只能悻悻回班去。 江夏坐好的时候,身后的姚梦怡拍了拍她:“这就是你弟?” “嗯。”她点点头。 姚梦怡兴奋地说:“你弟弟怎么能又帅又可爱,那张脸真的好想捏啊啊啊啊!” “不可爱,脾气很差的。”江夏道,随后转回身,心里想—— 捏江浔的脸,只能是属于她这个姐姐的特权。 最后一节课下课,老师拖堂了快40分钟。 那之后高叁的学生相继走出教室,冬天的太阳落山得快,只有天际一角露了点红金色,红金色的边沿晕染出一片粉紫,再到淡紫,蓝紫,那以外就是夜色的蓝。校园里已经冷冷清清,整栋教学楼基本只有高叁一层亮着日光灯,操场上还有两叁个借着最后一丝余晖打篮球的学生,篮球时不时拍在水泥地上,嘭嘭作响,几个小黑点在篮筐附近跑动上篮。 江夏也没料到这一次老师拖堂能拖得这么久,可是上课又不能用手机,等到一下课她急匆匆往外赶,还被人拉住。 “我妈今天没空给我送饭,要不一起吃?”是晁子晗。 江夏其实对晁子晗还算有好感,与早餐无关,主要两人都是老师眼里的优等生,平时聊天多在一个频道——学习的频道,而且晁子晗不会说一些讨人厌的话,基本上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但那也不代表他可以入侵她的生活。 她主动接近,可以。 他主动接近,不行。 “不了,我约了人。” “你弟?”显然他也看到了今天课间来找她的江浔。 “嗯。”江夏的步子迈得有点快,目光在校园里搜寻江浔的影子。 晁子晗:“那也可以一起啊,我请你们吃饭,正好认识认识他。” 你认识他干嘛?江夏心里反问,但嘴上没说出来,一边掏手机一边回他:“还是算了,我们聊点家里的事。” 一句“家里的事”,彻底终结了晁子晗的念头。 看吧,这就是姐弟关系的好处,一旦搬出“家”作挡箭牌,集合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参合其中,天经地义不可置疑。 江夏可没心思照顾晁子晗的心理,自顾自打开微信,果然有江浔留给她的新消息—— 江浔:[直接来田记。] 江夏和晁子晗在校门口分道扬镳,大老远的就能看到田记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大冬天不在店里避风,偏要在店门口耍帅。两只耳机塞在耳朵里,一手插兜一手划拉着手机屏,见她接近只是抬眼一瞥,什么话都不说,转身就往饭店里走。 江夏跟着走进去,到店里一个角落,在他身旁落座。 “见到我姐姐都不会叫了?”江夏把他的手机屏幕按灭。 正是饭点,田记的生意一向不差,此刻店里热火朝天,到处是收拾碗碟声、聊天声、吆喝声,还有后厨隐隐传来的爆炒炝锅声,整个店内弥漫着一股干煸辣椒香,馋得人食指大动,江夏用了一天的脑子,拖到这个点,不饿也得饿,于是打算招手叫服务生来点菜。 江浔拿下一边耳机,“不用点了,已经叫了。” “叫了?”她疑惑,“什么时候?” “猜你快出来的时候。”江浔把耳机塞到口袋里,“辣椒小炒肉盖饭,你要现在才点估计没20分钟上不了。” 江夏心满意足:“还是我弟弟懂我。” “怎么你男朋友没来?”他的目光望了一眼门外。 江夏听不大清,轻轻“啊”了声。 “我看他跟你在校门口分开了,你们不一起吃饭?” 江夏这才知道他的意思,想了半天到底要告诉他实情还是顺水推舟借机保持距离,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服务员把点好的饭菜上了,于是她干脆就没回应——半小时后就又要回教室晚自习,当然要抓紧时间吃饭。 一顿饭吃得死气沉沉,中间江夏也不是没主动和他聊过天,江浔的回应敷衍了事。 江夏猜他这是来脾气了。 但毕竟也是自己先无视了他,当然没权利苛责什么,何况江浔敷衍归敷衍,她从他板栗鸡饭里夹那几粒仅有的板栗时,江浔也只是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后来翻到新的板栗碎,还会往她碗里搁。 吃完饭两人走出饭店,江夏看了眼手机,还有10分钟,她转过身打算跟江浔告别。 路灯在七八米开外的街边,昏暗里看不清江浔表情,只知道他抬起头,“姐姐,我可以去教室晚自习等你一起回家。” 江夏拒绝:“不要了,大冬天这么冷,一个人在教室有什么好晚自习的。” “反正家里也没人。” “要不是高叁大家都在学校晚自习,你以为我想呆着啊,你就别凑热闹了。”她就是联想到江浔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冬夜的教室里,心生不忍,何况到时候晁子晗和他们一班车,想起来就麻烦。 “……我没有凑热闹。”江浔没放弃,抬头看了眼路灯,口吻云淡风轻,“都等到现在了,我陪你一起回去也安全一点,这几天家附近修路,连路灯都没有。” 一辆车从她身后驶过,车灯的光线有一刻自他的脸上游弋而去,江夏第一次觉得夜色里的少年有一丝陌生的冷,与冷漠无关的冷。 她发呆的当下,身后远远的有人叫她:“江夏,还不走吗,快要开始晚自习了。” “你赶紧回家吧,不用担心我。”江夏向江浔示意校门口停下来等她的晁子涵:“我和他一起回去,没事。” 江浔抬了抬眼,漫不经心地:“已经都到一起回家的地步了?” “说什么啊,老师安排的。” “这年头老师还安排找对象吗?” “江浔你别发神经好不好,跟你说了回家就乖乖回家,听姐姐的话。” “你也……”少年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晁子晗,又回到她身上,“你也没把我当弟弟,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一贯清朗的声线收缩,似乎压抑住了某种情绪,江浔拿出耳机塞进耳朵里,打定了主意不听她说什么,径自越过她往学校走。 然后被江夏一把拽回来。 “我怎么可能不把你当弟弟,我要是真这样有那么多事吗!” 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个人烦恼了多久,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说出她没把他当弟弟这种话。如果她真的还能像一开始那样没心没肺,现在就不会这么烦躁,不需要刻意疏远,也不需要面对爸妈的时候负疚自责。她变着花样和他相处,压抑自我或者端着姐姐的架势,和别人亲近还是和他保持距离,能想到的都试过了,到最后只是徒劳。 就好像你用尽一切办法想要逃出困住你的森林,到最后发现又回到了原点,这种看不到头的绝望时刻都在折磨她。 江夏站在他眼前,一贯淡漠的脸上少有地失去冷静,倒是让江浔有丝意外。 可他不甘心,“你把我当弟弟,有了男朋友都不告诉我?……我那时候可是什么都跟你说的。” “就算我有男朋友,你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对,有没有都一样,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什么都不会变,她和江浔是天生既定牢不可破不可逆转的关系,难道还要姐弟同乐互相分享自己的恋爱喜悦才行?“而且本来所有的事情就不都是双向的,有些就是一个人的事,和其他人无关。” 就比如喜欢他。 她自己能处理好,他根本不需要知道。 江浔停顿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是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说得太自然,一点脾气都没有。 “希望你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你。”江浔掸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车站走去。 [你是他姐姐,多照顾照顾他。] 江夏忽然觉得他掸开的不是她的手,是心脏。心脏这一瞬间缺了一块,加上之前每一次因为他缺失的数量,现在已经千疮百孔——不过,正如她所说,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事,与江浔无关。 [你比阳阳懂事,妈觉得有些时候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不够,还要你帮忙关心弟弟,是妈对不起你。]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 校门口那边晁子晗还在等,江夏一看时间,只能扫了一眼江浔的背影,匆忙往校内赶去。 她当然没见到江浔一个人沿着去车站的路一直走,走到了看不见她的街口,蓦地蹲了下来。 那个少年把脸藏在手臂间,露出一双眸子盯着喧闹的长街。 “为什么就和我没关系啊……” “混蛋江夏。” ———————————————————————— 后面的其实也写了大几千字了,可惜都还没写到原本要写的部分,对不起之前还答应过说这章是糖的,结果反而哈、哈、哈(尴尬地笑)…… 微博问了下大家想一次性看完大几千字让我让我消失六七天还是今天先发几千过一两天再发几千,大家选了后者,所以就先发了这一段。 嗯,真的快发糖了,要信我。首-发:haitangshuwu.info(woo16.com) 35.工具 到了班上,江夏的心依然憋着一把火。 她和晁子晗一起进的班级,来的时候恰好几个同学见着了,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 晁子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坐回位置,江夏却冷着一张脸坐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但是总有那么个没一点眼力劲的男生,顶着看好戏的表情,凑到两人的中间线上,故意对着晁子晗起哄道:“怎么,小两口吵架啦?”这声音不大不小,明面上是和晁子晗说,实际上更像是调侃给江夏听,眼神的余光也不停往她那瞟。 “我们不是情侣,我说过了。”打破了这段时间以来的沉默,江夏低头握着笔,背打得笔直,像是脊梁被人绑上了木板架,“不要再拿这个开玩笑。” 突然被这么义正辞严地指正,男生显然挂不住面子,硬着头皮笑她:“哎呀,别这样,小情侣偶尔吵一吵很正常的啦……” 然后就有同学跳出来给他捧场,“你快别说了,再说人家都要被你说分手了哈哈哈——” 江夏目光都吝啬给他们一秒,兀自盯着桌上的试卷,可是周遭的气压很低,仿佛风雨欲来,“我们是同学,不是情侣,再说一次。” “你们别讲了,真的再讲她今天都要不理我了。”晁子晗忙着打圆场,大概也是察觉到了江夏的不对劲,不过他说的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给了人浮想联翩的空间。 起哄的男生更来劲了,“喔——再讲都要不理我了,恋爱的酸臭味……” “哈哈哈晁子晗害羞了,你可真有本事,连江夏你都能拿下!” 下一秒,“嘭”地一声,教室里发出骇人巨响! “我说了不是情侣你们耳朵聋了吗!!!” 有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是一支拍断了的铅笔。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听不懂人话就去医院看下脑子,不要在这里浪费别人时间!”江夏站在一群大气也不敢出的人中央,身高不高,目光也是平视,可只是微微垂着眼睑,从人群中扫过去,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都高叁了,还喜欢来喜欢去,你是保送清华还是北大?这么闲得慌,有这时间怎么不把《五叁》再做一遍?” 气氛僵硬之际,班导老聂从门外走进来,环视了一圈教室,刚才也隐隐在门外听到了点什么,于是摆摆手对大家说道:“都怎么了都怎么了,大家坐下来晚自习了啊,等会你们英语老师还要来讲张卷子。” 江夏面无表情地坐了回去,风波暂定。 其实自己那是迁怒,江夏知道。 不然以她的性子,这些人再怎么闹腾,她都不至于动怒。 她生气的原因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都高叁了,还纠结于喜欢来喜欢去这种事,闲得慌。 更关键喜欢的还是自己亲弟弟。 晚自习结束之前,上一次的模拟考卷都发了下来,总分排名江夏爬到了第叁,晁子晗降到第四。 两个人回去的路上晁子晗很沉默,就连江夏主动和他讨论错题都没什么反应,江夏想是不是自己失控的表现把他吓到了,也就没有勉强他再开口。 下了车,还是那盏昏黄的路灯自上而下打在两人身上,大概是逆光阴影的关系,晁子晗的脸看起来阴云密布。 走了一小段到十字路口,晁子晗忽然叫住她:“那个,以后分开走吧,我走另一条路。” 江夏走在前面,闻言停下步子回头问:“怎么了?” “我不想当工具人。”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直说了。 江夏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工具人”的定义怎么来的,应该和她没关系吧?他们是老师安排一组的,要把他当工具人也是老师的问题。 晁子晗问她:“你不喜欢我对吧?” 江夏倒是没有犹豫:“你要说情侣的喜欢,没有,但是做同学的话没什么问题。” 晁子晗点点头:“我感觉你就是为了考试成绩才接近我。” “……”这才是他说工具人的原因? “现在你目的达到了,我也付出的够多了,连第叁名都是你的了。” “……”江夏没办法描述此刻自己有多无语。 “我本来以为你对我有意思,结果今天你发了这么大的火。”晁子晗拽了拽书包背带:“要是你没有把我当工具人,那就做我女朋友,证明你不是另有目的。不用现在谈也可以,我们维持原状,每天我还能教你做题,等高考结束再开始,你说呢?” 这句“你说呢”,像是给足了她谈判的转圜余地。 十字路口的灯光投下一圈光明,江夏站在光明之外的阴影里。 她的尝试果然还是失败了。 她真的搞不懂江浔之外的男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东西——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 “一点逻辑都没有。”——就算做了他女朋友,也一样可以是为了把他当做工具人。女孩温润的声线蛰伏在阴影里,“晁子晗,我本来可以和你认真解释,然后争取继续和你做朋友。” “那你……” “但是你知道吗?”江夏从阴影里探出身子,牵起唇角朝他笑了笑,语气变得漠然—— “我一点也不在乎。” 这种污蔑。 对她这种连自己弟弟都敢下手的人渣而言,算个屁。 何况还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外人——他说的对,他就是个工具人。 让她看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江浔的工具人。 “教我做题这种福利,真的没必要。别说什么‘付出’那么伟大的话,第叁名是我光明正大考来的,不是你让给我的,如果我能考到你前面,只能说明停滞不前的是你,我可没求着你给我放水,再见。”江夏慢慢地退回阴影里,转身扬长而去。 行道树在冬季依然郁郁葱葱,如迭嶂山峦连绵起伏,虔诚躬身的一簇连着一簇,露出中央裂隙似的天。马路在光暗交错的铺就下延伸,一阵夜风吹来,绿叶嬉笑,抖落满地灯影幢幢。这一带附近都是住宅小区,店面不多,马路两旁就是小区围墙,前方道路又在施工,连车辆都不通行,自然没什么声息,九点半的街道,静得像午夜十二点,路上只有偶尔擦身而过行人叁两。 江夏一个人行道上快步往家里赶,这条路她走了快叁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没想太多。 经过一个狭窄的巷口时,黑暗里,有一点火星熠熠。 走过去,火星后立着一个中年男子的人影,正慢条斯理抽着烟,香烟从嘴边抽出来,在空气中划了个弧度丢在地上,用脚碾灭,江夏只是余光瞥了眼就匆匆掠过。 施工路段一路幽暗,仿佛深入黑色泥沼。她没有江浔戴耳机听音乐的习惯,走路时只能听见鞋子踩在石砖上的声音,啪嗒啪嗒。 忽然这声音从身后加入了一个新的步调,打乱了原本的有序节奏。 一开始江夏没怎么在意,马路不是她一个人开的,谁都有行走的权力,可是在昏暗中行进了一段路后,她忽然记起来,这两天好像也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路段,她和晁子晗经过的时候,那里站着同样一个人。 男人,中年,风衣,抽烟。 江夏猝然警惕起来,她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塞了一只耳机到耳朵里。附近除了她和那个男人,只有对街有一个老人,已经背道而驰。她的心跳得飞快,想到前方的路线,很快给晁子晗拨了个语音。 被挂断。 再拨,还是一样。 她迅速给他的微信发了条消息—— [你快到慈溪苑了吗,如果在附近能不能从慈溪苑转过来下?] 晁子晗离她最近,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他来得及。 这一刻她真没考虑什么自尊瓜葛,只是觉得有危险的时候,能想到的方法就用, [我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我觉得不太对劲。]她又补发了一句。 可是又是十几秒过去,对面迟迟没有回应,江夏的指尖急躁地在微信屏幕上滑动,最后停在了江浔的id上。 一个语音挂过去。 身后的男人在她拨打语音期间依然不紧不慢地跟着,江夏还要分神听他的脚步声。 语音很快接通了。 脚步声忽然加快。 江浔的声音清澈,此时此刻就像是天山顶流下的一道冰泉,滋养她这个快要脱水的旅人。 [喂?] “江浔,你不要挂电话。”大概是考虑到之前两人之间的争吵,江夏先一步压下了音量叮嘱他,随后扬起声自言自语道:“啊,你要来接我?没错,我在博园路,对对,就是施工那条。” 脚步声又慢了下来。 那端的江浔疑惑地问:[怎么了?有什么麻烦吗?] 江夏努力维持镇定,依然轻松地笑道:“……是啊。你离我多远?我大概走了一半了吧,快到慈溪苑后门附近。” [姐姐,是不是有人在跟着你?]江浔侧耳听着她走路间紊乱的呼吸声问到。 背后那人的脚步声似乎开始犹豫,但还是跟着她一路前行,江夏假装探头往前方更远处眺望,大声嚷嚷:“哎我都跟你说了没错啦,哥哥——你们就在前面?我怎么没看到你?” [你别急,先看下附近有没有其他人?] “我肯定看了啊,就是没有,要不然我去慈溪苑后门等你?”前面就到慈溪苑了,慈溪苑是个小区,从小区后门走,至少里面有路灯,和居民楼也更接近。 江浔立马提醒她:[不行,慈溪苑的后门晚上9点之后就锁了。] 虽然江夏平时一直都独立冷静,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是个人都难免恐慌。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在跟踪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想要什么,也许一切只是自己的被害妄想,然而她不能松懈,任何万一落在一个人身上,都是百分之一百——她已经开始考虑自己跑不跑得过对方,计算如果跑起来离最近的商店有多远,如果呼救的话周围小区里会不会有人来,总之是所有能考虑到的方案,她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别停下来,你就沿着路一直走。] 她当然没有停下脚步,昏暗的人行道,只有两旁小区的灯光,和这个冬夜单薄的上弦月作伴。 江夏加快自己的节奏,“你过来了吗?哦,我好像看到了,你是不是穿了黑衣服?我来了我来了。” 这当然是虚晃一枪,以这条路的可见度,如果真的有人在路另一头穿着黑色,基本什么都看不到,可也正因为什么都看不到,又在江夏身后视线被遮蔽,那男人自然不敢冒然作出什么举动。 这来来回回之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 直到背后那个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加快了步伐。 江夏匆忙调整自己的节奏,抓着书包带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她祈祷前路上能有一个人出现,不管是谁都好,她都会义无反顾冲上去求救。 [别怕姐姐,我已经在路上了——] 她相信江浔一早接到语音的时候就出发了,可是从家里到这的距离,根本来不及。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路上疾行。 那个男人走得更快了,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哥、哥哥我看到你了!” 那一刻,像是感受到了威胁的猫,江夏全身的汗毛直竖,反应神经在瞬间被提升到了极致,想也不想就撒腿一头扎进前方的晦暗深处。 那个人就像是一道阴影,紧紧跟在她身后不肯放弃,两人的距离在不停缩短,眼看就要追上了。 不管是不是她想太多,乌龙也比坐以待毙好——跑起来的江夏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竟然已经距离她不过叁四米! “救——” 眼前忽然陷入更深的暗,江夏身后靠近的人影被另一道人影侧身阻隔,江夏扑进一个软和的胸膛里,一瞬间被包裹进去。 漆夜之中,那个男人看了她的方向一眼,忿忿走远了。 ———————————— 大概一小时后二更。 36.月色 ωoо1⒏ υip) 身前人正要追上去,可江夏却抓着他胳膊上的衣袖,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直直地动也不动,缓缓喘着气。 长时间的精神压力带来的巨大的疲倦感如潮水般涌来,生理性的泪水终于还是逃出了眼眶。 那人把她抱进怀里,出声安抚。 “不怕,哥哥来了。” 知道江浔是想逗她转移她的注意力,可听到他这么说,江夏还是抬手狠狠捏了他的脸。 明摆的趁火打劫,占她便宜。 直至此时她才注意到,江浔比她还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她想不通地问,从家里到这的距离,这段时间怎么够。 江浔喘了口长气,哂笑:“抄近路,有些围墙爬一下能省很多时间。”他出现也就是从一个老旧小区的围墙翻出来,不过即使对于从不缺乏运动的他而言,这段路的难度也不小,乃至大冬天的夜里,他额角都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浔的胸膛随着喘息起伏,江夏一句话不说,埋首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贴近跳动的心脏。 江浔僵了僵,喉结轻滚,低头问:“姐姐,你没事吧?” “……谢谢。” 依旧身处黑暗里,他却给了她莫大的慰藉,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需要,一定会有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来寻她。 一定会有一个人。 她最好最好的弟弟。 “你跟我谢谢什么?别傻。”他莫名其妙,“你还没回我,你有没有受伤?那个人为什么要追你?你男朋友呢?不是说了一起回家……”一连串的问题被他急切地抛出口,江浔的眉心越拧越紧,想象不到他的姐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遭遇。 “没受伤,不知道,我没有男朋友。”江夏声音和缓,抬眼望着他的目光沉静如一泓清潭,“阿浔,我想吻你。” “你没……啊?你说什——唔。” 话没说完,唇已经被堵住。 有一个说一出就是一出的姐姐,接下来的事他已经习惯了,干脆放任她把自己压上围墙,两人在昏昧的长街拥吻。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吻到原本就已经不够用的空气连最后一点也被压榨干净,她才放开江浔,垂首抵着他的胸口,调整呼吸。 靠着墙的江浔也一样仰起头深呼吸,良久,无奈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笑你一点都没变。” 江夏蹙眉:“什么没变。” 江浔摇摇头,还是忍笑:“没什么。” 正说着,手机发出震动,江夏低头扫了眼,是晁子晗给她发的消息—— [刚到家,没看见,现在怎么样了?] 江夏抿抿唇,也发出一声轻笑。 “怎么了?” “没什么。” 黑暗逐渐向身后退去,两人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步步走向冬夜的亮光。 “你不是生我的气了吗?” “是你先对我说跟我没关系的吧?” “怎么可能跟你没关系,你是我弟弟。” “哦。”他佯装恍然大悟,“是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就想起来的那个弟弟?” “都跟你说了我没男朋友!”她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 …… 打开家门,见屋里亮着灯,江夏习惯性地招呼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江浔翻了个白眼:“你这记性,真能高考吗?” “我忘了——咦,兜兜你居然回来啦?” 没有人回应江夏的招呼声,只有一只猫从角落里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朝他俩喵喵叫,随后踱步到江浔脚边,绕着他转圈儿蹭。江夏惊讶地弯下身抚摸橘猫的脑袋,“怎么又长胖了那么多?” “小姨今天接妈的时候送回来的。” 兜兜是很早之前江浔捡回来的流浪猫,性格温顺又乖僻,只亲江浔一个人,平时在家里就经常神隐,对于江夏来说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江夏他们小姨是个标准的猫奴,因为经常要国内国外两头跑,不能自己养猫,叁不五时的就会把兜兜带回去一阵子,这一次估计就是出国前和母亲聚一聚,所以这不,又把兜兜送了回来。 江夏换上拖鞋,把书包拿进房间,随口又问了句:“爸又是夜班?” “嗯,他说工资高一点,习惯了。”江浔抱起兜兜低头逗它。 江夏抱着双臂倚在门边,静静看着这一幕,简单也很寻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像过去的十七年,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只有他们姐弟两人相互陪伴,虽然是打闹争论居多,但也不可否认,因为江浔,她鲜少寂寞过。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和江浔独处一室的意义,突然从“日常”变成了“机会”,变成了她近水楼台罔顾人伦独占他的最好时机。 她可真是个人渣啊,怎么到这时候还在想。 可是晁子晗这件事也让她认识到,感情这种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不在乎的人,就算他费尽心思关心你诋毁你,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的事;而在乎的人,就算你费尽心思躲避他遗忘他,他想要占据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也只是弹指一挥的事。 所以把这种东西从人的心里强制剥除和阉割器官没什么两样——很不人道,还不一定能成功,尤其是以她和江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这场孽缘还能持续好几年甚至好几十年。 有悖人伦和有悖人道,现在的她总得选一个。 “姐姐?” 江夏回过神,长睫微抬:“嗯?” 江浔狐疑地凑过来,“你真的没事?” 一张脸在面前放大,白白净净的少年气,看得人又想吻上去。 “与其担心我——”江夏伸手弹了他一记额头,转身回了房间,“今晚不如先担心下你自己会不会有事。” 在说什么啊……江浔楞在原地,好半天才僵硬地摸了摸额际那一处—— 好疼。 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正是江浔放飞自我的大好时机,自然叫上开黑的队友双排,召唤师峡谷见。 反正明天周末,老爸夜班到家至少要1点,指不定今天妈还会让老爸也去小姨家过夜(因为比较近),他可以玩得尽兴。 语音连上,音响里爆发出咂舌的男高音:[我淦!江浔,尼玛你搞什么啊,刚刚那局最后一波就要赢了的事情,你给我泉水挂机?!]声音之大,余音都能在他空荡的房间来回波动几圈,江浔没关门,正好客厅又传来江夏趿拉着拖鞋往厕所走的动静,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声音停顿了片刻,江浔慌乱地抽出耳机,插好戴上。 等听到拖鞋声重新往厕所去,江浔才压着声线说道:“你就不能小声说话?大晚上的哭坟呢?” [可不是哭坟吗,你一个人拿全队最多人头挂机,我们老家都被人掏了!你干嘛去了你?] 江浔清了清嗓子:“就……有点事。” 队友好奇:[有什么事能比你马上就要进最强王者的胜点还重要?] 江浔盯着屏幕,明明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他还是心虚地遮住了半张脸,小声得仿佛说给自己听—— “那倒是能的。” 这一把江浔不知道打了什么鸡血,十分钟就已经3人头2助攻,胜利的天平稳稳向他倾斜之时,他的门口匆匆走过一个人影,江浔只是余光随意扫了眼,就猛地转头差点扭到脖子,也就是这么一不留神的功夫,被对方中单抓到了破绽,送出了自己本局的第一次。 就算爸妈不在家你也不能只围着一条浴巾出来啊,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姐姐。 好不容易整顿好心思没多久,耳机外传来敲门声,江浔循声看去,江夏已经穿好了睡衣斜靠在卧室门旁,好整以暇看着他。 这么一眼又让他想起刚才惊鸿一瞥里的胴体,他连忙把目光移回电脑屏幕,只可惜心思暂时是收不回来了。 江夏叹了口气,提高音量:“江浔。” 江浔把右耳的耳机拉到一边:“怎么了?” “你戴着耳机是真的什么都听不见啊,叫你帮我拿衣服叫了半天……” 江浔若无其事地挑了个眉:“真没听见。” 耳机里队友开始亢奋:[哇哦哦哦,有妹子,妹子!] “闭嘴,是我姐。”江浔及时喝止他的胡思乱想。 [哦……姐姐啊,那没意思了,没什么搞头。] 江浔的手顿时一滑,漏了一个大车兵。 ——也不是没有。 ——但肯定不能说。 江夏走过来站在他背后:“你和人在语音?” 江浔点点头,手上按键飞快,“嗯,和人双排。” 网络上玩游戏本来就随意,队友知道江浔戴着耳机,讲话更是口无遮拦,大概是考验他的一心叁用的能力,队友又在语音里感慨:[哎,要是妹妹就好了,身娇体柔易推倒,白天叫哥哥晚上哥哥叫。] 哥哥。 脑海里响起今晚听到的声音,又喘又急,那个声音的主人此刻就站在他身后……一个分神的片刻,江浔走位失误,差点被人一套带走。 那废物还吵个不停:[姐姐一听就没什么萌点,妹妹才是王道!欸江浔,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我淦!我就在你边上你早点帮我控一下就行了啊!] “哦。”江浔丝血反手一套连招把对方双杀,嘴上回答得很淡定,“没看到。” 妹妹……有什么意思。 他才看不懂这种属性的萌点在哪里。 [阿浔,我想吻你。] 姐姐明明可爱多了。 说起来,即使江夏一直不说话,存在感也还是太强,就这么又过了一分钟,江浔实在紧张,拨弄了下耳机开关,假装全神贯注在游戏里,问道:“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我已经把麦闭了,他听不见。” 观战了一会儿的江夏,也能看出此刻江浔并不方便,“算了,没事……你打吧,我不吵你。”她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走到门口。 江浔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耳机内团战声再起,他不得不收回视线。 江夏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见他又重新戴上了耳机,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游戏里,键盘与鼠标飞快点动。 她长吁了一口气,偏头点在门板上,望着他安静地,轻声道:“其实……我本来想告诉你,上一次你说的‘阴影’并不存在。” “倒不如说,如果是你以外的其他人,我根本想象不了。” “你之前问我,如果意淫的对象是自己的姐姐,你正常吗?我觉得和我比起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算。” “我好病态,江浔……我真的,好病态。” “我……”她张口,有几个字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看他的目光里情绪一层更进一层,层层迭迭拖着她往更深的未知里坠落,“我是你姐姐,所以我什么话都不能说,什么事都不能做……我不知道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真想把这些话都说给你听,但是想了很久,还是……不行。” 江夏低下头,轻轻嗤笑了声自己这无意义的举动,摇摇头,带上了他房间的门。 她没有见到,木门阖上的那一刻,江浔抬腕遮住了自己的脸,手背之后已经赧然红成了一片。 她也不知道,之前江浔的耳机,连着游戏声也一齐关了个干净。 江浔僵硬地打开耳机开关,小队里的男高音哀鸿遍野—— [艹啊江浔,你怎么没有人把大给放了还去高地送塔啊!你是对面派来演我的吧!!!] 他们说今晚的月色很好,宜恋爱,忌双排。 恭喜二连败。 暖黄色的台灯将光亮温柔地轻洒在床面,江夏半躺在床上翻着书,却怎么都看不进一星半点。 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差点就在江浔面前摊牌了。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江夏本来就因为自己犯傻而紧张的心跳,被瞬间加速。 “姐姐。” “怎么了?”她问。 “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 江浔推开门,高高瘦瘦的个子挡住门缝,先倾身探进了半个身子。 江夏把目光移回半天也进入她脑海半个字的书上,平静地说道:“我没有睡。” “啊,好。”江浔打开门走进来。 然后,又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江夏有些困惑,但想想可能就是顺手,所以什么都没说。 江浔走到床边打量了她半天,抬手拳眼抵到唇边,咳嗽了声。 江夏瞥了他一眼,“干嘛?” “我刚才……”他在想应该要怎么措辞,才能给姐姐保留一点尊严,可是苦思无果,只能偏开头:“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江夏装腔作势地翻了一页,随后翻页的手指停在半途:“听见……了?” 江浔点点头:“嗯。” 江夏闭上眼,把书阖上:“你能不能装作没听见?” “不能。”江浔很确定。 江夏腾地坐起身看着他:“其实我就是想逗逗你。” “嗯,好。”江浔忍不住地笑。 江夏快疯了,本来就已经是要钻到土里埋起来都不为过的死亡尴尬,他还这样肆无忌惮地对着她笑。 关键是,还笑得……那么,可爱。 王八蛋。 要死了。 她现在要勉强按捺住把自己的头发抓秃的冲动,让自己聪明的冷静的独立的大脑以全速运转,去构想一个合理的解释来阻止他继续当真,阻止这件事成为他讥笑她的话柄。 可是还没等到她想出一个字,江浔就在床边坐了下来,白色的卫衣被灯光晕染成温柔的荧黄,似乎还打上了一层光晕,看上去就是柔柔软软的质感,好像触碰到就会跌入云端,像他的人一样。 他拉下江夏抱住脑袋的双手,弯下身低声道:“别躲,江夏。” 江夏蓦地抬起头:“你……你不要乱叫。” “江夏江夏江夏。”他故意凑近她,一连串少年顽劣的气息打落在她耳尖,打落在脸颊,烧红了一片,是攻守逆转的昭告。 “江浔!” “你是我姐姐。”他和她近在咫尺,目光相对。 江夏的心一沉。 “你是我的姐姐,所以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心脏,好难受。 “所以……” 他说得无比认真。 “我来。” 她的世界忽然天旋地转。 “他们说今晚的夜色很好,应该有个人来对我撒娇。” “我说这样的情景也很好,至少还够我一个人胡闹。” ——1022·比尔的歌 首-发:po18vip.xyz (woo18 uip) 37.反话 “你来……什么?”微微拧着眉心,江夏以一种自下而上的角度审视江浔。 对,保持警戒心。 她又不是叁岁小孩子,哪里可能因为这么简单的捉弄就上当。毕竟从以前到现在,她和江浔之间的斗智斗勇数不胜数,她出了这么大的糗,肯定是江浔乘胜追击最好的时机。现在她只要装作不领情,江浔很快就会暴露出他的目的,然后特没劲地说唉真没意思,没骗到你。 当然骗不到,她可是他姐,亲姐。 可是她没想到江浔一下子就凑了过来,把她逼得退了几分,眸子里能映出台灯金灿灿的光线,一双瞳孔清亮,抿起唇:“你装傻。” “我真不懂。”江夏极力维持波澜不起的一张冷淡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定理解错了。” 他突然又凑近她,几乎就是贴面的距离,江夏已经退无可退靠到了床板上,脑袋还不自觉后仰。 “那你刚才说了什么?姐姐。”他问。 那么羞耻的话她肯定不会说第二遍,想得美。 见她不答话,江浔为她代劳:“你说,和我以外的人做那件事,你根本想象不了,和你比起……”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江夏偏开头,一语不发垂下眸子。 行了,她想用什么苍白的言词去掩饰也没用,他是她弟弟,亲弟。 共同生活十七年,一母同出血脉相连,谁都不能糊弄谁。 冬季的晚上十点半,紧闭的玻璃窗隔绝了室内室外两个世界,窗外是天寒地冻,风湿冷地游荡,穿梭在枝杈间花圃里,搅动夜色黏稠的暗,还有老式小区的楼道有镂空的墙,风钻过去就是一片呜呜咽咽声,更衬夜归人的落寂感。可那丝毫没有影响窗内被一方暖黄笼罩其间的两个人,只有呼吸才能打破些许凝滞的画面。 或者,冲动也能。 他两手撑在她身畔,吻过来。 江夏闭上眼,感觉到他落在唇上的温度,一下,两下。 不是玩笑,他真的在主动。 但是,太理想了,夜晚,温暖的家,爸妈不在,她说,他来——都太理想了,理想得让她好像被人捧上了云端,没有根基地流浪,随时都会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她害怕。 “我来”是什么意思呢?是喜欢她吗?是想满足她意愿的成全吗?是他也按捺不住的欲望吗? ——他想过后果吗? 江夏蓦地睁眼推开他,从床上坐起来。 呼吸有点不稳,她看了江浔一眼,随即站起身:“好了,去睡吧。” “姐姐?”突然被打断,江浔坐在床沿,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对啊,我不是江夏,是‘姐姐’。”江夏弯下腰,捏了捏他的泛红的脸,“我不能说不能做的事情,你也不能,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她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一门心思往外推,“好了,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快去睡。” 江浔个子高,背脊也宽,推他的时候像是在推一堵墙,使了半天劲,也就往门口推出了一小步。 “听话。”江夏试图拿出属于姐姐的威严。 可是江浔忽然转回身,捉住她的手:“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说的算?” 江夏怔在原地。 “两年了,你对我老是这样,喜欢的时候就接近,腻味了就逃跑,刚才还说除了我谁都不行,现在又变成因为是我所以不行。好像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你的道理,你帮我都想好了该怎么办,只要我听话就好。”江浔认真地凝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要什么?” 台灯的光照在他侧颜上,像是一团金黄的火焰将他吞噬,另外半张脸逆光隐匿在阴影里,成熟得有些陌生。 他明明是在生气,表情依然平和。 江夏忘了,她会喜欢上他的开始,就是发现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需要被她挡在走廊里远离怪物的弟弟——更多时候,他的是非好恶,比她还分明。 [要是喜欢一个人,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 “那……”江夏只觉得喉咙发干,垂眼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语气平静地说:“你想怎么办?” 江浔刚要张口,江夏忽然沉下头加了一声:“那种话,不能说。” “什么话?”他皱眉。 “……‘喜欢’之类的。”江夏攥了攥拳头,“我们是姐弟,不管是爸妈还是其他人都……反正,不能说。”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感觉再也回不去了,有或者没有,她都宁愿不知道。 好一会儿,她耳边只听见有规律的呼吸声。 “那就不喜欢。” 江夏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 江浔看着她,原本捉着她手腕的右手抬起来,慢慢往他胸口带,直到他左胸的位置,才捂上他心房,温热相抵。 “你又没有喜欢你弟弟,我也只把你当姐姐,我们很正常,与喜欢无关。” 口口声声说与“喜欢”无关,可是他看她的眼神,手心感觉到加速的心跳,分明都在叫嚣。 “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他再叁强调,却压着她的手掌紧贴他卫衣下急剧跳动的器官,“那就不喜欢,爸妈不会知道,谁都不会知道。” 怦怦,怦怦,怦怦。 生命搏动的节奏透过手心透过神经朝她的心脏一波一波涌过来,不知何时连结她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 像是血脉在这一刻,真正缔结到了一起。 “江浔……”她讷讷地叫他的名字。 “其实,我也不知道。”江浔低头不自在地说,“或者你能告诉我——不,不用告诉我也没关系,你知道就好。” 江夏因为他谨小慎微,忍俊不禁。 看见江夏露出笑容,他也松了一口气。 “知道了,心跳很快了。”江夏抿起嘴角,把手抽回来,再这样和他对视下去,只怕先把持不住的是自己,所以她慌忙回身想逃。 “那姐姐……”江浔跟在她身后。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想法,江夏咬紧牙关力图坚定,其实她也知道此刻这份坚定不过是强弩之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江浔拉住她:“姐姐。” “叫姐姐也不行。”被扳过身的江夏努力避开去看江浔的眼睛,就像她之前想的,今晚的一切都太理想,理想到像个美梦编织的泡泡,一戳就破,她不能被氛围蛊惑,那叫冲动。 他靠过来,什么要求也没说,只是声线依然温润干净,“姐姐。” 仿佛“姐姐”是一个乞求的语气词。 那声音又轻又软,两个字就能悉数抽空她身体里的力气,江夏无奈地瘫坐到床沿,抬头看他:“你耍赖,你知道我现在受不了你这么叫我。” 江浔低低地笑:“我怎么知道——” 随后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落下一声轻喃:“姐姐。” 眨眼间,她的世界真的天旋地转,她倒在了床榻上,视线随着身体跌落在席梦思上弹跳了一下,随后一道阴影覆上来,上方撑着双臂的那个人,前一秒还在笑她。 “你变坏了。”江夏一动也不动地评价。 “你带坏我。”江浔伏身下来,两臂像是一张捕猎的网将她严严实实地困在了臂弯之间,可能是她一直习惯了他被动,突如其来的进攻性,让她正视了自己和弟弟在体型上的差距,让她清楚认识到,只要他不想,他们之间从来什么都不会发生。这个认知让江夏的心跳与体温一齐攀升,他说话间的热气更是烘得她耳朵酥麻,“今天晚上,也是你起的头。” 像是指控。 “好好好。”江夏嘴上若无其事,可是身上的重量早就让她的思绪乱了套,“快起来,等下爸爸回来了。” 江浔垂着脑袋,声音闷在她肩窝:“就一会儿。” 一会儿她也撑不住。江夏在心中暗忖,少年呼吸的声音落在耳尖,脸庞的热度贴在她的脸颊,能闻得见他刚洗过澡的皂香气,感受到身上属于他的重量,只消她稍微转转眼珠,就能看到一张很近的,属于少年的侧脸。以这样密不可分的姿势纠缠,她的五感全都被另一个人鲜活地占据,何况那个人还是她喜欢的弟弟,真以为她不会犯浑么?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今晚提醒过你,先担心自己有没有事?唔——江浔?” 他在……亲她耳朵? “不小心没忍住。”他说,说这句话的时候,唇瓣也依然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耳廓。 江夏瑟缩了一下,全身的感官神经都被吊起来,可偏偏他之后什么都没做,一颗心不上不下:“说真的,你在挑战我的忍耐力。” “我也说真的……”江浔在她耳边轻声问—— “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忍不住?” 江夏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 现在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她还强撑什么?既然都承认了自己是人渣,人渣就要有人渣的觉悟。食物都送上门来了,她还故作矜持虐待自己,就太对不起“人渣”的称谓了。 “爸爸几点回来?” 江浔的呼吸停顿了一秒钟,然后轻咳:“如果不去吃夜宵的话,到家也应该是12点以后?” “那你再卖力一点。”江夏自暴自弃地看着天花板。 江浔原本一直撑着身体的重量没有真正压上来,因为她这句话瞬间破了功,一下子绷不住力道倒在她身上笑得发抖,好听的声线跟着一颤一颤:“你在说什么啊姐姐。” “你再卖力一点,也许我就忍不住了。” 其实已经没打算忍了,但她怎么可能告诉他自己身为一个姐姐,对他这个弟弟从心到肉体都满是龌龊的肖想。 大概是怕自己的重量压坏她,江浔重新撑起了肘,目光落在姐姐那张明明已经通红却藏匿在他阴影之下的脸上。 其实他也一样。 少年心事最是动情,曾经纾解欲望的行动,和真正感知到心意的情事根本不能比。 所以到了这一步,他反而做不到随心所欲。 只能小心地、虔诚地躬身,逐渐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畔,轻轻咬着她耳朵—— “姐姐,教我。” 38.掠夺 “姐姐,教我。” 从耳朵的神经末梢开始有一阵电流沿着脖颈传向右半边的上身,江夏耐不住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失去了空间感,明明躺在床上,却仿佛身体在下坠,不停地下坠,迫切地需要抓住什么来阻止自己坠入更深处。 我教不了你,我自身难保。 可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比如先拉开两个人的距离,现在太近了,太近了。 江夏推了推身上的少年:“你先去把门锁上。”即使爸爸回家也不会擅自打开她的房门,锁门依然是一个有备无患的保险,不然如果有个“万一”……她不敢想。 江浔也很听话,他让江夏教他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想让姐姐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她能接受的尺度,不会让她觉得他们和往常发泄欲望没什么两样。 “嗯。”江浔起身去锁了门,门很近,从床尾过去一个跨步一伸手就能轻易扣上,等他回来时,江夏才堪堪坐起身。 江夏穿的是单排扣的睡衣,款式很温和,没什么性感可言,可是因为刚才被压在床上起来这一下,领子有些乱了,v领的开口摊到了一边,肩膀处微斜,其实什么都没露,只有右侧锁骨的线条突出,再加小半抹香肩,头发几缕几缕散开落在肩头,在台灯渲染下些微的凌乱感,引人遐思。 江浔站在床边,看着姐姐低头打理衣服,一时间却没有多进一步。 好半晌,江夏才从收拾自己一身狼狈中回过神,注意到江浔。 突然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进行下去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江夏抿抿唇上的干涩,江浔偏首按了按发酸的后肩,谁都没有开口,空气中一片死寂。 最后还是江夏先打破了沉默:“你站哪里干嘛?” “那……我该做什么?” 江夏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床榻。 其实江浔也并不是真的被动,只是今天江夏传达给他的信号太意外,两人又是亲到不能亲的姐弟关系,明摆着一开始就是往错的方向发展,就更找不到正确答案。正如他自己说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姐姐的感觉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从刚才到现在,他凭借的都是本能反应。 可是,他确定此刻的自己比得知姐姐有男朋友的那个自己愉快得多,和李仲薇对他告白时的烦恼完全不一样。 喜悦大过于困惑。 这不合理,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不是应该更烦恼才对吗? 江浔坐回床上,和江夏大概分寸的距离。 “还是不能做到最后一步。”江夏说,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的手心,“我想这样对我们都好一点。” 江浔听见了,也察觉了她紧张的小动作,于是说声:“好。” 十七岁的年轻小子,多少总有一腔欲望的热血,不过他不是那么注重肉欲的人,刚才的一系列举动只是因为情不自禁想和她更亲昵一点。今天这样已经很好,姐姐告诉他她的感受,不再是以前随随便便玩玩,而是真的对他在乎起来,这样已经很好。 “但是……”江夏转过脸,脸庞的轮廓在台灯的光晕下被微微点亮,“其他的都可以试试,你能替我忍住吗?” 她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忍得住,才需要江浔的肯定。 江浔楞了一下,似乎真的认真考虑后才红着耳朵回答她:“应该吧。”他没有着急忙慌地给予绝对性的答复,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会以江夏的情绪为优先考量,“应该”就是最诚实的说法。 江夏越发觉得自己的弟弟比那些不靠谱的男人值得喜欢,她的“越界”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江浔很可爱,容易脸红,却又能红着脸说一些骚气话,像极了小时候那些本事不大却特别爱逞能的男孩子。 她果然没忍住,凑上前亲了他的脸,飞快退回原位,更像是奖励。 江浔目光清亮,一鼓作气,右手按上床单朝她靠近,轻吻她的耳朵,一只手摸上她前襟的纽扣。 结果江夏突然就定住了他的手,朝他摇摇头。 “是你说其他都可以。” “哪有让你卖力你先脱我衣服的。”江夏唇角弯了弯,故意欺负他:“卖力就是你自己要好好表现,你先脱给我验验货。”心里怦怦跳,到底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看过又怎么样,看过也不影响现在这种气氛之下她要先拉他下水。 江浔皱了皱眉:“验货?” “要是还是当初那个长不大的弟弟,我可下不了手。”江夏说得很是冷静,只是话到了末尾,偷偷瞥了他一眼。 “哈。”江浔不屑地笑了声,是对于江夏看轻他的不满,然后不由分说抬手脱掉了上身的唯一一件卫衣,“你是想说谁长不大?” 江浔有没有长大她当然再清楚不过。毕竟陪他游泳看他比赛那么多次,在家里有意无意撞见他裸着上半身也那么多次,说江夏对他的肉体没有觊觎鬼都不信。他才十七岁,和那些健身房特意练肌肉的男人自然不能比,然而得益于他平时对游泳的热爱,身上确实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虽然看不到一方方肌肉块,却能见紧致的肌肉线条,两道人鱼线也沿着腰身往下深入到松垮的裤头里,台灯照出的阴影错落明晰,仿佛艺术生笔下的人体油画。 长大了长大了,哪里也都……江夏瞄了一眼他裤裆上略微隆起的部位——女生也是可以对男性的身体有欲望的,江夏就不否认。 指尖戳了戳江浔隐隐的腹肌曲线,江浔一缩,紧张地捉住她的手:“姐姐。” “验货肯定要上手。”江夏强壮镇定,大言不惭一记挑眉:“不行?” “也……不是不行。”江浔低头盯着虎口间那只葱白的手指,“都行。” 就是痒。 想着她,又被她碰触,身体痒,心里也痒。 “那可以了吗?”他问。 “什么?” “验货。”江浔抬眼瞅她,“通过没有?” 这具属于少年鲜活干净的身体,怎么可能会有通不过的道理。 就是江夏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故意说反话:“还是差一点儿。”表情失望。 手被握得发烫,她正想收回来,却被江浔一把拉住。 “我们是姐弟诶。”江浔附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姐姐能不能走个后门,勉强通过一下。” 江夏因为这一秒的突袭,心差一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或者……不通过就不通过了。”唇与耳贴得太近,江浔每说一个字都在她酥麻的神经线上试探,“反正我再卖力一点,你也忍不住。”他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他是懂得不多,但不是不懂。游泳时总有女孩聚成堆交头接耳偷看他,打篮球时掀起衣服下摆擦汗会有同伴男生吹口哨调侃他,以江夏宝贝的那些漫画收藏而论,他从来不觉得姐姐喜欢肌肉男。 像他这样够了,不多不少刚刚好。 手指头在他平滑的腹部游移,指尖的纹路印上男孩结实的腹直肌,绷紧的皮肤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也因为她的触摸而收缩,江浔微微打直了身子,深吸了口气,连吸气声都带着颤栗。 因为江夏的手。 那只手一路向下,在他小腹上停顿了片刻又启程。他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家居长棉裤,宽松的版型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此时已经在两腿之间升起了一个小山丘,鼓鼓囊囊被布料包裹着,再被一只属于女孩纤白的手覆上。 那里的手感很奇怪,硬得很固执,可又透着任她蹂躏的软。 只是简单地来回搓几下,江浔的呼吸声已然浑浊起来,脑袋沉到她的肩膀,握住她的手收得更紧。 江夏垂眸去看,原本一团的鼓包,已经因为她的捋动显现出一个长条形状,从两腿间肆意成长,一路拔高到逼近裤头,仿佛分隔开左右两腿的中间线,不,不应该被称作线,无论是长度还是宽度它都太立体,立体得让江夏想起从前这东西在自己两腿间摩擦时的画面。 然后就忍不住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听见江浔一声难受的闷哼。 少年鼻腔些微的共鸣,到唇畔溢出的喘息,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真的挺病态的,玩弄自己弟弟的肉棒,那可悲的负罪感竟然还敌不过她的满足感。 江浔大概也发现了自己紊乱的呼吸声有多明显,目光在两人搭凑成的昏昧空间里抬起来看向江夏,而她也在看着江浔,这一刻四目相对,却一句话都没有,只有呼吸声彼此交融,他尴尬地屏住呼吸,想要不让她察觉自己乱了阵脚,可是没过几秒钟,粗喘还是跟着胸腔起伏一起出卖了他。 “要我伸进去吗?”江夏安静地问他。 江浔想说“要”,又觉得自己今天感觉来得太快,万一对江夏叁两下就交代了,那岂不是很没面子,所以咬咬牙强撑:“不要。” “好。”江夏心平气和的答复,那只手流畅地拂过柱身,指尖自裤缝里钻入,越过了一重阻碍,又一重,直到握紧少年毫无保留的肉棒,把它困在自己手心,只能被迫随着她的节奏搏动。 “……姐姐!” 尺寸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还不过她拇指粗呢。 但是现在,握在手心里,粗长,硬得发烫,烫得她发酸。 就这么想着,就不自觉用指甲刮了刮肉棱,指腹从圆润的马眼上抹过,那里早就经不住激,流出几滴清液。 “唔。”江浔拧了拧眉心,不甘不愿地去咬她耳朵,一边咬一边生闷气:“……我说了不要。” 江夏止不住地笑:“我以为你早该习惯了。” 习惯我对你阳奉阴违这一套。 两人闹成一团,江夏却依然没有放过他,手上撸动的节奏越来越快,指腹还在龟头打着圈,江浔喘息间没坐稳,被她按倒在床上。 江夏索性跨坐到他身上,这下他像是彻彻底底被制服的猎物。 明明说了他来的。 然而她按捺了太久,也等不到他慢慢来的时候。这么长时间以来,江夏压抑自己,不听不看不想不说,可是他还义无反顾地围绕她打转,反而把这种极致压抑下的她每一寸缝隙都填满。“不可以”和“想要他”在脑海的方寸间搏斗厮杀,最后满脑子除了他什么也塞不下,甚至扭曲了初心。 不只是爱,是独占欲,更是掌控欲。 江浔和她生活了十七年,他十七年间人生的每个重要时刻几乎都有她的影子,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牵着她的手叫姐姐,从第一次离家出走和她打电话,到他第一次与异性拥抱,初吻…… 她都没有错过,她的,都是,她的。 她的江浔,如果最后和别人在一起,她该怎么办? “姐姐……姐、姐姐……唔……慢一点……我快……姐姐——” 她喜欢弟弟,也想取悦他,像现在这样看着他在自己掌心里融化,一声声叫她姐姐,那两个字明明是揭示他们不伦的禁词,却也是催生她体内欲望的春药。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呢? 他裸露着半身被她压在身下,因为被她捋的关系,连腰际的裤子都褪去了大半,腹肌线以下,一根粗长的肉茎自毛发阴影里笔直地搭在小腹上方,被握在她手里愈发硬挺,柱身上的青筋突显,最顶端的龟头已经濡湿,在台灯的照射下晶莹反光,每每她慢下来撸动的节奏,肉棒都会像是活物般在手心一下下跳动。 江夏头一次把江浔的性器看得这么仔细,几不可察地咽了口水,觉得喉咙发干,竟然丝毫不觉得它丑陋。 视线向上移,江浔躺在床单上,结实的小臂搭在眉骨挡着眼窝,只露出高挺的鼻梁,鼻翼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翕张,一张薄唇紧抿着,生怕泄露出一星半点的声音,可还是会偶尔忍不住叫她…… 姐姐。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的音量都从听觉里失踪了。台灯低频的白噪音,他断断续续的呼吸,她手上皮肉和液体的暧昧摩擦,全都不见。只有视野里,那张少年的唇缓慢开合,唇线利落,一对小虎牙显露原形,口腔里的舌抵着牙床,发出两个重复的字音,听不见,却看得清,有白雾自他口中溢出来,是冬夜的温暖人气。 江夏不禁伸手按上他的唇,软的,在齿间轻轻按压,换来他报复性地啃咬,像是驯养的小兽终于找到一个耀武扬威的大好时机,怎么能放过。 齿尖陷入她的皮肤,注入属于江浔的毒,她盯着他手腕的青筋,他的唇线,他的虎牙,他的舌,她被咬住的手指,一切被金色的灯光染成暧昧的黄,这一幕淫靡至极。手指除了他的唇齿再感觉不到其他,舌尖抵上指尖,麻痹的毒素从他咬下的那一处开始蔓延,直到一股热流钻进她的腿心,再从甬道深处溃堤。 手中的节奏因为血液的热度而加快,身下的人绷直了背脊,咬牙克制,却控制不了鼻音的粗重喘息。 “不用忍着,家里没人。”江夏的拇指抹过他的唇,就像当初他喂她吃橘子时一般,缓慢的尽头,是挑逗。 “……姐姐……唔,别……姐、姐姐我真的……”舒服又难受,他张口告饶,声线像是渗了水一样流淌,江夏甚至还听出了呜咽的错觉,但看他倔强的劲儿,又分明没有。 “快放开,我要……”他已经耐不住朝她挺身,像是要体验抽插的快意,夺回自己的主动权。 江夏指腹轻轻蹭了蹭已经湿透的马眼,语气温柔:“射我手里,没关系的,阿浔。” 话音刚叫到他的名字,那股子白浊已经喷溅出来,落了她满手都是。 江浔在她手里射了。 虽然以前他们也经常打擦边球,但是最终的结果都是各自收拾,穿着衣服自然保留了最后一分体面,可是今天,这个惯例终于还是被打破,江浔人生的又一个第一次,仍然是她的。 江夏闭上眼,吸入空气里淡淡的咸腥味道,感受两腿间隔着几层布料接触的,属于江浔的身体,濡湿的黏腻感从手指传递到了两腿之间,小穴都没来由颤抖。 她也湿了。 是漫长的宁静,耳边余留各自失序的喘息。 良久,她听见一声苦笑。 心头有一丝慌乱,她睁眼,江浔依然挡着眼睛,唇角却微微上扬。 “你笑什么?”不要后悔,你可不能在这时候后悔。 “我就是刚刚想到小时候。” “小时候?” “小时候我们俩打架,你也会像这样翻身坐到我身上揍我,妈那时候说,我们是姐弟俩不能这样,要好好培养感情。” 江夏也想起来了,母亲那时候总用担忧的眼光看他们,殚心竭虑想要让她和江浔相亲相爱。 “可是你看现在……”江浔慢慢移开了手臂,灯光刺眼,他又微微遮挡了一些,在阴影下露出一双少年的眼睛,“还是一样的姿势,妈要是知道我们培养感情培养到了这个地步,应该会后悔当初说的话吧?” 她的一双儿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会让她发疯的事。 江夏垂首若有所思,江浔先一步坐了起来,拉过床头的纸巾盒,给她擦拭手上的精液。 她没有动,所以江浔的双腿还是被他压着,那根刚刚纾解后疲软的肉棒也无处安放,只是安静地像一条小蛇,趴伏在他腿间。 江夏的目光从他的下身转移到被他握着的手上,看江浔仔细地把她手上的液体一点点清理干净。 “反正也要去洗手。”江夏提醒他。 江浔没有抬头,擦掉最后一滴白浊,才去收拾自己,嘴上说道:“没关系,这样舒服些,怕你觉得恶心。” 江夏一个脑袋耷拉在他肩头,闷闷地:“我才不觉得恶心。” “不信。”他姐姐平时是个多爱干净的人。 “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我弟弟的精液恶心。”她强调。 江浔耳根子泛红,“你别说得那么清楚好么。”那会提醒他刚才做了什么。 江夏伸手抱住她,他上身没有穿衣服,摸起来手感紧实,和他那懒散温吞的表象一点都不像。 约摸是察觉了江浔不好意思,她刻意转过脸来,对着他的耳朵揶揄轻笑:“要是你不信……下回,吃给你看。” 说完,其实江夏自己都后悔了,倒不是说吃不得,老实说她还真的有点好奇那东西的味道——可是她觉得自己在江浔面前一直都太过强势,说出来的话也丝毫不见矜持,这样的她,江浔到底会怎么想? 擦拭的手停了下来,江浔偏头打量她几秒,半晌,像是考虑了什么之后才开口—— “还是不要了。” 江夏一愣。 “那味道很不好,没必要。” 说得好像他吃过。 江夏半依偎在他肩膀:“这样你不会更开心吗?” 还是第一次知道,有男生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已经很开心了。”江浔把纸巾往床边的垃圾桶一抛,空心入篮,“没必要做一些你会不开心的事来让我开心。” 江夏很想告诉江浔,她并不排斥为他这么做,可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像江浔说的,已经够了,那她也没必要表现得那么……嗯,你懂的。 “但是,如果姐姐喜欢的话,我可以。”江浔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江夏拉回两人之间,她反复咀嚼了半天江浔说的内容,只是一不小心联想到画面,就心跳如潮。 “你可以什么……”低声咕哝。 江浔把她抱进怀里,也学着她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 “……嗯?” “要不要现在来试试?我不用等下回。” 江夏心脏猛地一跳,身下的液体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片刻前浮现的画面更加具象,朦胧影像中,她的两腿被掰开,弟弟俯身埋首在她腿心,濡湿的舌在缝隙间来回拨弄,带出一丝丝晶亮的淫液,再经由他的唇,他滚动的喉结,生吞入腹。 太糟糕了。 而更糟糕的是。 她想要。 39.小孩(一更) 可是想和做是不一样的。 尤其面对的是江浔,她的弟弟。 你能想象吗,把自己最隐私的一面,用最羞耻的方式,暴露在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弟弟面前,让他见证自己最原始的欲望宣泄,那她以后还怎么以“姐姐”这个身份立足。 江夏不着痕迹挪了挪臀的位置,不想身下泛滥的秘密被发现。 “我也不要了。”手臂绕在他后颈,垂下的手指尖触及他光滑的背脊,江夏才意识到什么,掌心在他背上摩挲:“你冷不冷?” “还好。”柔荑对他的后背肆虐,好像无数细小的微电流在皮肤上游走,本来不觉得冷的江浔倒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干脆埋首在姐姐颈窝,囫囵吞枣地低声道,“刚才还挺热的。” 只是刚才这“热”就热得很微妙了。 大冬天的,就算是室内,她没开空调暖气,裸着上半身还是容易着凉,想到这儿,江夏拽起一旁的被子,从背后把他裹了起来。 冬天厚实的棉被披在江浔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从颈部往下都陷入黑黢黢的阴影里,此时此刻的江浔,就好像被包起来的礼物,亟待人拆开他的包装。 这么一联想,江夏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浔腾地直起身,紧张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笑?” “笑就笑了,你紧张什么?”江夏偏头。 “不肯要我帮你……又笑我。”江浔低眉,却从刘海的缝隙里偷偷瞄她,“……你是不是很失望?” “?” “我什么都还没做,反而先被你……还那么快……”江浔拧着眉开始反思自己的罪过。 一定是的,江夏一定是把他又当做弟弟看了。 他只是没经验,多给他一点时间就好了,不能这么简单就对他下定论! 江夏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无辜地眨了眨:“你不说,我还什么都没想。” “那你现在想了!”他指控。 这真是钓鱼执法,江夏无语。 棉被间杵着一个倔强的脑袋,英气的眉宇飞扬,五官明明已经出落得棱角分明像个男人了,却还是摆脱不了眸光里那几分率直的少年气。 大概男人从十几岁到八十几岁都一样,对于女人在意自己“行不行”这方面,比女人本身更在意。 江夏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十一点二十,“好了,我真没想,收拾一下去睡吧,爸爸快回来了。”老实说,今晚虽然她不小心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在江浔面前失了面子,可是换来江浔正面的回应,又能独得姐弟二人更进一步的亲密时机,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她现在看江浔怎么都可爱,觉得自己病入膏肓,需要缓一缓。 “我不要。”江浔的声线黯淡,甚至暗沉到了听不见尾音,他拨开肩上厚重的棉被,朝江夏倾身,江夏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进攻而反射性后退,直到退到床侧的墙壁,才被江浔一抬手,困在了墙壁和他之间。结实的背肌因为江浔抬手的动作绷紧,原本太过白皙的皮肤被灯光染成小麦似的金黄,宽阔的肩膀带动肩胛骨上的肌肉线条,起伏错落烙下阴影,似乎蕴着一股随时爆发的力量感。 江夏屏住呼吸,余光扫到左耳边江浔撑墙的手臂,又慢慢把视线移到了他的右手。 他肯定不胖,也不算瘦,大概就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肌肉感,乍一眼看去光线下的小臂并不是平滑的一片,而是能看见隐隐的肌理,紧绷的皮肤筋络隐现,修长的五指张开抵压在墙壁上,因为施力,就连手背的掌骨线条和青筋都清晰可见。 手掌很宽大,体现不了年龄的区别,却能见到性别的差距。 细致入微的观察过后,江夏才意识到,自己被壁咚了。 是的,就是那种小说影视里霸道总裁都会有,后来被圈内圈外嘲讽恶俗的动作。 理论上被十七岁的亲弟弟壁咚,她完全可以嘲笑他自不量力,毕竟江浔和“霸道”这个词还差得远,可是只有实际经历之后江夏才知道,“壁咚”会成为热梗,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但凡只要被囚困在这方寸之间,暧昧之下,他低头的双眼沉入黑暗里,你的世界就会塌缩到眼前咫尺,唯他目光如神启,而你,无处可逃。 也许是不悦,也许是证明自己,他压抑着声线下沉,声音克制,只留下凉薄的气声,喑哑间多了几分粗粝的金属质感,和往常那个清朗的少年音完全不一样。 “江夏,我不是小孩子了。” 感官的体验猛然放大,整个世界被他的声音填满,“咚”地一声敲击心脏,余响如钟罄长鸣。 --他突然不一样了。 灯光疏淡,不过点亮两人四分之一的侧脸,还被长睫遮掩,只落下叁两颗破碎灯辉映照在黑瞳上,但也就是这星点的反光,缓和了江夏一贯平静的眼,灵动、鲜活,湿润地掐着一汪清泉望向他。 “所以呢?”江夏勉强放开呼吸,动了动嘴角。 “所以,别笑我。”这么近的距离,江浔的声音轻飘飘钻进耳朵里,挠拨耳道细小的绒毛,听得江夏微微瑟缩了下躲避这片刻的痒,他说:“我认真的。” 她知道他认真的,哪怕她乱来一气,他永远都是认真回应的那个。 “你看着我,姐姐。”他的目光锁住她。 江夏依言慢慢抬眼,对上他。 视线交汇,她觉得自己在那昏昏目色里一脚踩空,由此泥足深陷。 他说他不再是小孩子了,那个一本正经把巧克力糖塞进她手心的弟弟,已经到了可以把她这个姐姐堵在怀里亲吻的年纪。 江浔偏过头,少年的唇带着轻薄的呼吸,温热她的嘴角,落在她的唇畔。 ——她说,不是他不行。 她说她是姐姐,所以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却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 可能,除了身体上的契合,对她来说这还不算喜欢吧? 不然为什么她看起来总是能这么干脆利落,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走? 因为,只是弟弟么。 那他呢?他对姐姐的感觉又算什么? 一团乱麻。 挫败感让他不满地咬上她的唇,含在口中,轻轻啃吮。 近在咫尺,呼吸炙热,温度错落交融,江夏下意识仰起头,重新揽住他的脖颈,承受来自江浔的进犯,而她更是主动地反咬回去,像两只急于证明自己的小兽,用野性表达占有,直到两个互相争夺主动权的人吻得气喘吁吁不得不退开,他才再度挫败地抵在她耳畔,调整呼吸。 “坏姐姐。”他缓缓喘息。 还是气声,耳朵因为他喷洒的热气而滚烫。 她是个坏姐姐,勾引自己的弟弟跨越禁区,可他何尝不是个坏弟弟,和她一起共赴沉沦,反正,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不是父母的好孩子,姐弟之间偷偷摸摸破坏伦理,好像只要爸妈不知道,那血缘的联系,都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她好喜欢江浔。 他开始在她的额角、脸颊、唇沿、下颔一一落下轻吻,单手解开睡衣的纽扣,露出内里粉白色蕾丝的胸罩。 睡衣从肩膀褪了半边,目光勾勒过江夏光滑的肩头,和被胸罩衬托的乳房,像一块温润的璞玉,不经雕琢就散发着浑然天成的美,江浔的吻在她胸口停顿了一秒,又义无反顾地往下游弋。 好痒。 平时只有自己能触碰的地方,被江浔的唇舌触碰,那股子痒意就从皮肤钻进了心里,再从心脏钻入了下体。 他捧着江夏的右乳,以鼻尖蹭开上方的肩带,伏下身埋首在她胸前。 湿漉漉的触感从乳尖传来,感受到奶子被他大口地含进嘴里,舌尖绕着奶头一圈圈舔舐,舌苔上细密的纹理刮过敏感的奶尖,如同一个个电子激发火花闪电,酥麻的电流在神经里游走,全身的感官都被麻痹剥夺,那一阵阵层层递进的电流甚至传递到了脚趾,趾尖蜷缩,身子也软成一摊泥,她只能抱着他的脑袋,仰头迫切地汲取空气。 “阿、阿浔……嗯……” 太舒服了。 不同与白芨岭时的环境,这一次是在家里,在自己的房间,体会江浔舔吮她奶子时带来的欢愉享受,江夏是完全放松的状态,通体的舒畅让身体每一处毛孔都打开,整个人都漂浮在水中迷失了方向。 江浔其实还很生涩,所有的知识全都来自于同学们贡献的“资源”,可是他是个认真的好学生,拥有绝对虔诚的心态,他想让姐姐体验到快感,来自他给予的快感,这会比自己获得快感更加让他满足。毕竟,看着往日波澜不惊的姐姐在自己口中一点点软化,动情呼唤他的名字,这样的成就感也算是满足男人征服欲的一环。 不是别的男人,是他。 姐姐把自己的身体全然交给他,只愿意和他体验男女之间才有的交媾。 江浔伸出舌尖,抵在奶头的顶端,轻轻逗弄,软弱的奶尖终于被他玩弄成一颗硬实的小粒,搁在他下唇上,被湿润的唾液浸渍,他抿起奶头吮吸,抬眼打量着江夏抱紧他垫起身子时脸上迷乱的春色,睡衣从双肩脱落,胸罩凌乱地挤出雪白乳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江夏,被情欲俘获,一点点软弱,一点点放纵,却明艳绝伦。 血液直冲下身,他又硬得发疼。 江夏感觉到奶子顶端传来更用力地嘬吸,每一次含入都恨不得能把它生吞入腹,层迭的快感像涟漪一样荡开,她快要被江浔灵活的吞吞吐吐逼疯,手指插进他的黑发,把他紧箍在胸前。 “等、等下……唔嗯……不、不要了——阿浔——不要了——” 她似乎都能听见下面水流汩汩往外涌的羞耻声音。 “难受么?”江浔吐出那颗水淋淋的乳头,“啵”地一声弹回她的胸前。 江夏乱糟糟喘着气,眼里仿佛泛着水光低眉觑他,小声道:“唔。” 这一瞬如雷电击中心口,江浔着实按捺不住倏地爬起身子,捧住她的后脑就吻下去,舌头在口腔里胡搅蛮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吻得激烈,江夏本来就因为刚才的情事呼吸都不算流畅,这么一通激吻下来,氧气被耗竭得一干二净,差点就要昏在江浔怀里,只能拼命推拒他才换得片刻的喘息。 他还不肯放过她,吻不到嘴就开始吻耳朵,吻颈项,嘴唇所过之处红痕盛放,一下都不肯消停。 “江浔!江浔——”江夏好不容易才摆正他作乱的脑袋,“乖,不要动。” 江浔仰起脸,大概也知道了自己冲动,敛了敛睫。 江夏:“你怎么了?” 江浔默不作声,只是表情郁闷。 刚才有一刹那,江夏觉得面前半裸着身子的弟弟,充满侵略性,可是不过眨眼间,江浔就又温驯下来,跪坐在她面前的他,像只等待挨训的幼犬。 “可能,我真的还是小孩子。”江浔颓丧地抬手捋起额发,发丝一缕缕从指缝间落下。 江夏当然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她的反应不对吗?她觉得自己确实挺享受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叫停了他? ——拜托,这种时候喊一两句“不要”的意思,他看的片子没有告诉他吗? “我去洗个澡。”江浔拎起一旁的卫衣,正要起身跳下床,却被江夏拽住。 “你不是刚洗过的。”江夏愈发迷惑,尤其这个关卡,他突然打住就跑,什么都不解释下?“我没把你当小孩子,刚才……就很好。”甚至有点超过她预料的好,她真的很享受。 江浔盯着她一本正经对自己发表感言,脸上微妙的表情更甚,半晌索性往床榻一栽,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听见他一声闷吭:“别说了,姐姐。” “怎么了呀?”江夏稍微整理了下凌乱的衣物,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背问。 很温柔了吧,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口吻足够放轻不至于听出任何嗔怪的意味了,虽然她本来也没有。 江浔侧过头,从手臂缝隙里露出一双好看的眼:“我不行。” 江夏一时怔住了,惊讶之色占据瞳孔。 “——不是那个不行!”江浔无语地咚咚锤床,“我是说,我没办法遵守承诺。” “嗯?”他的声音有点小,江夏也不得不伏身下来,趴在他边上听。 这个高度,只能见到他刘海与手臂缝隙间那双眸子渐黯,把光色都匿在阴影里,“我以为自己忍得住,可是不行,江夏,我做不到。” 江夏没有追问下去,她很聪明,稍微回想一下他刚才的失态,原因始末就猜到了几分。 天哪,她的弟弟竟然因为不能遵守对她的承诺差点失控,而跟自己生闷气。 江夏觉得自己也快不行了。 为什么过去十多年她都没发现,江浔——竟然这么可爱?如果早点发现……如果早先发现…… 她犯的罪孽就愈加深重了。 40.当下(二更) 江夏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尖,眼神不禁宠溺:“不怪你,我也忍不住。” 江浔干脆翻身侧躺,把江夏揽了过来,抱紧。 “姐姐……” “嗯?” “姐姐。” “……嗯。” “姐姐——” 再后来的“姐姐”已经全成了她耳边颈间打落的气音,细细密密仿佛少年的呻吟,江夏闭上眼感受身上遍布的吻,湿热的气息像是烙印在她肌肤留下属于江浔的印记,温柔又动情。 江浔再度缓了下来,目光从眼前衣衫不整的江夏身上一扫而过,他知道到了该停手的时候, 可是江夏睁开眼,凉薄的眸子里水汽氤氲。 “姐姐,我去睡了。”江浔深呼吸一口,匆忙移开眼。 江夏要被他这样来来回回撩拨坏了,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故意。 一只手落在他两腿间高耸的弧度上。 江浔望向她,眉心皱了皱,妄图警告,又对她无从下手。 “爸爸真的要回来了。”江浔提醒说。 “嗯。” “你再这样我可什么都保证不了。”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可是喜欢他这种情绪一旦被施了肥料就抑制不住狂野生长,想要他的欲望也一样。活色生香的江浔就在眼前,她却只能浅尝辄止,这种滋味太折磨人,以前在江浔面前她就不怎么控制自己欲望,今天又怎么能? 江浔克制地按住她的手,无奈闭上眼:“——江夏。” “你说,如果插进来……是什么感觉?”她偏着头,手轻轻抚弄掌下那处隆起,问的同时,也确实在认真思忖。 她说过她想象不了自己和别人……可是和江浔,又是什么感觉呢? 握了握掌心的凶器,只是稍纵即逝的幻想,下体就更加黏腻不堪。 江浔攥紧了手心,体内有什么燃烧到了临界点:“你想要什么?” ——她拢了拢手掌。 “……我没有套。” “不是,不管有没有套我们也肯定不能做,所以……感觉一下就好。”说得轻轻松松,她觉得可能也正是因为没有套,才有自信他们两人不会更进一步,不然有那么一层薄膜的阻隔,可能她连心理最后那道防线一不小心都消失了。 毕竟,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情事的渴望,从来不是叁言两语可以放得下。 江夏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和江浔就已经脱好了衣服。 因为下面已经湿透,她随手抓了件内搭衬在身下,白色的纯棉衣料上很快洇湿了一小片,只因为逆光,江浔没怎么注意——反正,他的肉棒高高昂起,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平生第一次裸裎相见,哪怕主动如江夏,也有些羞赧地拿被单遮住了小半的身体,两腿闭合着,像是一道防线。 “没关系的,我也什么都没穿。”江浔靠过来,却把眼光躲开:“姐姐很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都说了我会控制不住。” “我们一起忍着就好。” 江夏扳回他的头,不由分说吻了上去。一切循序渐进,自然而然,她拉下他,他俯下身,她分开双腿,他探进手指。 “嗯……” “疼?” 江夏笑出声,怎么可能疼,他连里面都没碰到,只是在阴唇边缘蹭了蹭。 可是真的很舒服。 那里从来没被其他人碰过,她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直到江浔指尖触及软肉的那一刻咻地断掉——一个陌生的,无法预料下一步的触感,在她脆弱的两片软肉上摩擦,从上到下,从边缘……到中间。 “姐姐,你好湿。”江浔压着声线说道,一根手指随即没入黏腻的穴口,满足于江夏在自己手中动情,指尖感受到的紧致包容更让他有些不能自已,“全都……湿透了。” “呜——你闭嘴江浔。” “可是它真的好湿啊,一插进去,都能听见水声。”江浔少有地调侃她,他没敢太过深入,怕不小心真的坏了事,只能在小穴入口处小心地探索,“你听——” 指头加快了在甬道内抽插的速度,仅仅只是一个穴口的深度,就挤弄得淫水四溅,静谧的卧室里响起令人害臊的啧啧水声,江夏紧紧咬着唇扭动身子,像是迎合,又像是在躲避他给予的酷刑。 太糟糕了,她并不想只有自己是失态的那个。 可是说不要,又真的太虚伪了,明明是自己要他做。 思想正一寸寸被快感剥夺的时候,她感觉到一个黑影覆下来,靠在她耳边。 “我好想插进去,姐姐,我真的……好想插进去……” 他又勉强地挤入了一根指头。 江夏小声嘤咛,此刻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微微掀开眼睑,发现江浔正瞬也不瞬看着她。 四目相对无言,眼神却交缠不放,连呼吸的节奏都错乱。 身下手指摩擦的速度加剧,江浔的身子趴在她身上,跟着抽弄的节奏微微耸动,仿佛进入她体内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肉棒,这样的联想让江夏都有些难以自控,脚趾随着小屄的抽搐止不住蜷缩起来。 江浔,她想要江浔。 这一刻她是真的想江浔能把他那根肉棒操进她的小屄,狠狠地操弄她。 只是这么想一想,身下又汩汩地出了水,一瞬间就溅得他满手都是。 她和他都气喘吁吁,江夏蓦地拉开他的手,握住那个勃起的肉茎,紧贴上她湿漉漉的阴阜。 “想要,阿浔……” 这一次江浔没再拒绝她的邀请,他捉着她的膝盖,光滑的肉棒抵在已经被他撑开的两片软肉上面,慢慢挤弄。 “坏姐姐。”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这么叫她。 “就想让我肏你的坏姐姐。” 他的窄臀收缩,一次次前后磨蹭,越来越多的液体从阴道里流出来,润湿了他的肉棱与柱身,他加快挺身的速度,噗嗤噗嗤的水声充斥耳膜,江夏已经管不了那么多,耐不住的呻吟终于溢出了口。 “呜呜……阿浔、慢、慢一点……啊——” 所以。 她和弟弟在做爱了吧? 就算没有最后一步,其实他们也已经算是在做了吧。 她想起妈妈说“你是他姐姐,要多照顾照顾他”,“以后你们也是要相互照应的”,可是妈妈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姐弟俩已经照顾对方到了床上,用最禁忌的答案,完成她的期许。 对不起啊妈妈,我是个坏姐姐。 我想要我的弟弟。 就在她这么想的那一瞬间,感觉身下原本沿着阴唇摩擦的龟头恰好卡在了穴口,差一点就滑进去,幸好江浔及时停下,两人都耐不住喘了一口长气。 肉棒顶弄在穴口,里头还一点点往外渗出清液。 江夏和他抬眼相视,他的额角细细密密沁着汗珠,似乎隐忍得很辛苦。 “我们是姐弟。”他胸腔起伏,喘息道。 江夏也半撑起身子看向那处,又看着他,“嗯……不可以的。” 姐弟俩的性器相抵,因为身体姿势改变而隐隐摩擦,那顶端就不知不觉往里进了一小寸。 “肯定不行。”江浔清俊的脸上,细微的表情纠结,只是垂眼间,汗珠落下,滴在他的手背。 穴口传来的酸胀酥麻感一层层像涨潮般拍打过来,江夏只觉得头皮发麻,那种亟需被填满的冲动叫嚣充斥在已经飘然的大脑中央,又爽又难受。 “当然不行,不然以后怎么办。”江夏咬咬牙,顺着江浔的话尾继续警示彼此。 好像谁也没有动,可是不知不觉间,那龟头的顶端已经没入了小屄口一寸。 “我知道,姐姐。”江浔眼睁睁地看着身下的两人缓缓交合,却没有后退。 没人知道是谁先开始,江夏揪紧了两边的被单,下面的软肉开始止不住酥麻痉挛,渐渐地,像是把那根肉刃含吮,龟头一点点,一点点攻城略地,最终顶端完全没入了她的小屄里。 刚才冠冕堂皇说着“绝对不行”的两个人,却没有半点挽回的意思。 只是等他们的目光从交合处抬起来时,谁也没好意思再看向对方的眼睛,江浔更是直接撇开头,从脸庞到耳根子都红得彻底。 他的那个东西,已经有一小部分,在自己身体里。 只是这么想着,胸臆间就已经涌上满满的餍足感。 这也是……江浔的第一次呢。 这种餍足感很快被下体的空虚取代,她轻轻挪了挪臀,感受到圆头在自己私密的穴口轻轻搅动,一下子激起无数鸡皮疙瘩,那是任何文字都无法形容的舒爽,就像是在融化人的天气里,吃了一口极寒的冰,刺激感游走全身,酥酥麻麻直冲头皮,瞬间抽走她所有力气。 “姐姐,别动。”江浔按住了她的腿,此刻出声警告她:“再动就真进去了。” “进去也没有差别。”江夏比他不以为意,都到了这份上,确实没有什么差别,但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吻来告诉江浔,他们已经偷尝了禁果,不如就放开了做吧。 那样又有点儿,太不知廉耻。 所以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不着痕迹地收缩体内的软肉,江浔的龟头被媚肉包裹着,仿佛被一翕一张的小口含住嘬吸,很快也不自觉轻轻顶弄起来。 “江夏……你怎么这样……” 他控制不了自己,却也压抑不住自责,明明舒服,心里又内疚,只好把不爽发泄出来,怪她,都怪她。 “我明明答应过你的。” 江夏向他伸出手,把他拉下来,轻声诱哄道:“对啊。” “——是我,想要你。” 江浔的瞳仁收缩,微微一怔。 体内那几分肉棒也跟着跳动,扩张,撑开她的甬道口。 就在江浔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房间外头,忽然响起了铁门的开门声。 江夏霎时间拉过被子,将两人包裹,而那一刻,下身结合的性器依然相连得密不可分。 “是爸爸。”江夏在被窝里轻悄地说。 “我知道。”一时紧张,江浔竟然忘记了拔出来,可是现在稍微动一动,就感觉床榻作响,心虚之下,好像还不如安安静静埋在姐姐小屄里来得舒坦。 其实是借口,不用说,反正也没人戳破。 “——妹儿,还没睡啊?”江范成穿上拖鞋去厕所,见江夏房门下的缝隙里透出灯光,不由问了声。 “快睡了,在换衣服。”姐弟俩赤裸相拥,江夏努力维持着平静口吻。 “挺迟了啊,早点睡知道吗,别又做卷子到半夜。” “好,爸爸晚安。” 江范成路过江浔的房间,门缝漆黑一片,不禁摇了摇头:“什么时候能学学他姐姐,唉。” 房里的姐弟俩当然没听见这句话,江浔听见厕所门关上的声响,轻轻动了动身子。 龟头在阴道口小意抽插,江夏一时没料到江浔的举动,没控制住呻吟出声。 “啊……” 江浔一口堵住她的唇,把声音吞进嘴里,确定她能忍住后,他才放开她,用气声说道:“别叫。” “江浔你——” “这是你欺负我的回礼。”江浔得逞地一笑,然后才从姐姐身体里退出来。 江范成回了家,做当然是不能做了,可是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只能等他回房睡着了再说。 关了灯,江夏和江浔窝在一床被子里,一室静谧。 “以后……我们怎么办?”江夏开口,像是在问他,又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怎么办?” “我们这种关系。”江夏叹了口气,想起自己之前那么长时间以来的拉扯,最后还是一晚上功亏一篑。 江浔脑袋枕着双臂,望向天花板上街灯打来的隐约树影,“姐姐后悔了吗?” “我?后悔什么?”江夏眸光平和,“貌似一直主动的那个人都是我。” “但是一直逃走的那个人也是你。”江浔说,“而且今天晚上,是我开的口。” 江夏无法反驳,他说的都是事实。 “所以没后悔又能怎么样?”江夏转头看向他,“你想过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 江夏扯了扯唇角。 可他紧接着问她:“为什么要去想?想了就有用吗?” 想了……就有用吗?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自己掌握不了的事情上,不如用来过好现在。” “也许明天你就不喜欢我了。” “也许哪一天就出了什么意外。” “未来可能好,也可能不好。” “但是我知道现在的我们最好。” “那就够了,姐姐。”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自己掌握不了的事情上。 ——不如,用来喜欢你。 —————————————— 热知识:不戴套就算插入在入口不射也有极小的概率可能怀孕,姐弟俩不懂你们不能不懂。 (首-发:44b44.com(woo18 uip)) 41.罪梦 这里的夏天总是多雨。 屋檐是老旧的屋檐,四周拉拉扯扯几根不知去往哪里的电线,煤灰色的檐角爬满的青苔,雨水顺着一条透明的水线往下滴滴答答,旁边,是盏处境很危险的简陋吊灯。 越来越多聚集的白蚁环绕它扑腾双翅,灯下低矮处汇成的水洼映着被涟漪剪碎的光,上面漂浮着许多断翅和蚁尸,还有一些没有死透的,在徒劳中挣扎。 红的光,是野兽的眼睛藏匿在暗处,一闪,一闪,炫目又迷幻。 一抹黄,大块的铺色,仿佛一沱颜料倾倒在视野里。 焦距开始模糊,世界开始摇曳,光线强烈晃动,画面迷离,身体坠入另一个空间。 红的,白的,搅成一片,一股令人反胃的油腻,在黑黢黢的幕布上盛开。 万籁俱静,是无声的默片,却不是黑白呈现。 一只橘猫蹲在家门口。 视野里,伸出一只手想要拦住它,可是它不听话,手也不听话。 那猫就义无反顾地走了。 大门敞开,这一走就不会回来。 张开口大声呼喊,就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是抠自己的喉咙,还是,什么都没有。 猛然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干净利落,白的床,白的被单,一片纯白无暇。 而她是那片白色之中,唯一的异类。 她想起那对小虎牙。 她想起来了,那股子宁愿为他做个异类的冲动。 朦胧昏昧里,一团浓稠的黑暗压下来,她动惮不得。 有很多片段的声音终于窸窸窣窣,全都钻进耳朵里,听不清,又甩不掉,顺着耳道爬入大脑。 头好疼,她想要它们闭嘴,她不想听。 结果身体再度下沉,失重,这一次,声音消失了。 坠落停了下来,她开始漂浮。 漫无目的,无尽深海,无休无止。 她蓦地抖索了下身子,这次睁开眼,是熟悉的卧室摆设。 天空阴沉沉,翻出鱼肚白,外面在下着雨。 明明只盖着一条毯子,可她全身都是汗,头发湿溻溻地黏在额头鬓角,她口干舌燥。 蜷起膝盖,她抱住双腿,埋头无声。 良久,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光着一双脚踩在木地板上,穿过一室的昏暗,走到隔壁房间。 床上躺着自己熟悉的背影,她爬上床榻,从身后抱住他,抱紧,才感觉到安心。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宁愿为他做个异类。 现在……呢? “爸,我想妈了。”早餐后,江夏靠在厨房门边,对着默默洗碗的江范成说道。 江范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过段时间吧,前几天我刚去看她。” 江夏不解:“我一年没回来了,总该要去看一下的。” “说了过段时间。”江范成拧着眉头,搓洗的动作渐渐加快,“不要耍小性子,又不是不让你看。” 江夏莫名其妙,不明白江范成为什么会语气烦躁,原本因为那个梦压抑的心绪又翻涌上来,堵在胸口。 她是个听话的女儿,至少,在妈妈走后,她得继续做那个听话的女儿。 所以江夏收了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她自己也能去。 只是想,如果可以的话,叫上爸和江浔,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去看看妈,让她不要太寂寞,让她知道即使她走后,他们也过得很好,爸和江浔没有吵架,她的大学生活很顺利,而他们,还记得她。 现在想起来,母亲这个身份,在这个家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把一个表里不一的女儿,一个自由散漫的儿子,一个胸无大志的丈夫,黏合在一起,形成万千其乐融融家庭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外面还在下雨。 她抬眼望去,夏雨绵绵密密在窗外的天地间连成一片,确实是,不适合出行的天气。 算了,那就改天吧。 而且她也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叫上江浔,毕竟那天江浔的样子,怎么看也没从那件事里走出来。她甚至觉得江浔的情况,是不是应该去看医生,可是和爸爸提了,他却不以为意,还是那句话,让她别管。 有点太过分了。 她本来以为这种冷战在她回家之后能慢慢淡化,可他们谁也没有让步,谁也没有搭理谁。这样下去,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没有什么坎过不去,何况他们还是父子,就算是为了妈妈也一样——妈一定不乐意见到他们俩反目成仇,不是吗? 江夏看得出,江浔并不想一直这样吵下去,那天他说的是“他不会原谅我”,所以只要找爸爸好好谈谈,让他先一步松动态度,释放善意,她相信江浔会在她帮助下主动求和。 难得江范成今天休假,江浔也在家,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机会? 想到就去做,江夏稍微整理了下思绪,走出房间来到江范成房门前,那房门没有完全掩合,开了一条缝,江范成正坐在床边打电话。 他刻意说得很小声,手挡着嘴角和耳机话筒,听不清,但显然神情也不复之前那么不耐,眼角微微弯起,是笑。 笑容的解读能有很多种,幸福的、礼貌的、开怀的、感激的……可是不管哪一样,江夏此刻都觉得恶心。 她想起了那天江范成买的那一束花。 那是给谁的呢? 他在给谁打电话呢? 都是骗人的吧?哈哈。他说自己前几天刚去看她,为什么是自己偷偷去,却没有叫上她和江浔?那可是妈妈,就算江浔的状态没办法去见,可她呢?她已经一年没回家,难道不应该一起去吗? 为什么她要去见妈他却不肯,为什么他迟迟都不愿意原谅江浔?为什么她明明回来了,他却总是不在家?为什么他的态度变得这样晦涩不明?好像这些所有不合理的疑惑,一瞬间都有了出口,有了答案。 原来他们都是累赘。 “到时候我去接你。”她终于听清了最后一句话。 那道门缝,忽然之间像巨蛇的牙床,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吞噬了她。 江夏仿佛看见了八岁的那个冬日傍晚,门与门之间狭窄的视野里,这个男人也这样背叛过他们。 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把她收拢,这一次,她没有必要再挡了。 果然,每一个起承转合,都构成人生的滚滚雷鸣。 果然是,怪物。 真想时光能倒流。 放眼窗外,波谲云诡的天像是梦中的海,将她的绝望覆盖。 明明,那时候很快乐。 …… …… 首-发:po18vip.xyz (po18 uip) 41.罪梦(下) 江夏望了眼天色,靛蓝的云层如浪翻涌,宣告夜幕将至。 高叁整层楼依然灯火通明,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老师的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些微的刮擦声响。 他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江夏。” 会和她一样,心神不宁吗? “江夏!” 一颗粉笔飞过,江夏倏然回过头,英语老师正紧锁眉头盯着她。 “什么情况,连你也会走神?”miss高点了点黑板上的问题,“这题划线部分应该选什么?” 还没等她答话,miss高又顺嘴提了一句:“这题啊,上次考试同样的题型,班上90%的人都选错!我平时白讲了?不会做还都像这样不听课?” 江夏在同学目光的焦点中站起身,扫了一遍题目,随后以一种平稳的语速答道:“heisastrictbutkind-heartedfather,onewhomthechildrenrespectareafraidof.” 她的口语一向标准流利,“选d,onewhom.” miss高瞥了她一眼,“为什么选d?” “替代词one在句子中做同位语指代father,后接定语从句,同时又作为先行词在从句中充当宾语,其他选项都无法满足这两个条件。” 简单明了,条理清晰,miss高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说她,这就是好学生走神也能被原谅的原因。 “没错,坐下吧。” 江夏有惊无险,但她并不意外,因为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也就只有念书这个“特长”了,如果她愿意再努力一些,和班级前两名争个高下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人何苦要这么拼命呢? 9点,晚自习结束,江夏和陈潇雨简单聊了几句后在校门口分道扬镳。 她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消息,放学时江浔还在问她今天下课怎么办。 毕竟前天还遭遇了跟踪狂,一个人回家说不害怕不可能,可江夏就是死鸭子嘴硬,告诉她自己会绕道回去,连半分求助的意味也没有表示。她的想法很简单,越是不可告人的关系,越需要用平静如常来掩盖。她和江浔就是,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姐弟,他们之间的日常相处就越需要单纯一点,任何关系的构成因素一旦改变,它的稳定性也会被影响,她没有奢求太多,能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感情,让江浔知道就好——能有个占有他的理由就好。 “我自己绕道回去”这条消息下,江浔什么都没回。 还真是……姐弟啊。 江夏收起手机,提了提书包背带正要迈步,身后有人叫她。 “江夏。”晁子晗走了上来,好像理所当然地熟络,“那天后来怎么样了?你一直没回我。” 江夏也没有无视他,边走边正常地答话:“没什么。” “没事就好,那你至少应该回我一下害我担心了好久。也怪我,那天有点在气头上,一直没看手机,不然肯定就……”开始主动示好。 “没必要,我们也不是朋友。” “啊?” 江夏转过脸,街灯在她的身后模糊了焦距,只是一片混沌的光。 “要真的担心,至少应该打个电话。” 拖上两天,尸体都发臭了——这句话她没有说,就算她再怎么不近人情,也没必要故意挑事,讲到底,没必要跟一个不在乎的人纠结太多。 两个人是一个车站,因为江夏的话气氛降到冰点,晁子晗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冬夜的寒风吹得脸颊生疼,江夏撩起被风吹乱的头发,抬眼之时,看到前方路灯下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群青色呢大衣斜靠在栏杆旁,明明是一月的天气,内里却还只是穿了一件白卫衣,兜帽松松垮垮搭在后颈,耳朵里一如既往塞着耳机,整个人被便利店门口的白色灯光笼罩,本来就白净的脸,更是白得透明。 那一刻他懒洋洋插着兜,搭着一双长腿低头看手机,均匀的呼吸在这个冬夜有了雾蒙蒙的形状,白色的热气从唇沿呵出来,像是对着心脏注入了一口生气,让人莫名温暖。 江夏在离他四五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仿佛心电感应,江浔也转过头。 “啊,姐姐。”江浔摘下耳机直起身,朝她招招手,“怎么这么久?” 江夏迎上去:“和同学说了一会儿话。” “同学?”江浔目光移向她背后同样停驻的晁子晗,皱了皱眉,附首在她耳边小声说道,“那个‘男朋友’?” 江夏悄咪咪给了他一拳:“说什么呢?”她明明说的是陈潇雨。 却被他像是意料之中地截住了,温热的手掌把她略显冰凉的全面拢在手心,严丝合缝的契合。 怦咚。 “说不是男朋友,却还是和他一起回家。”江浔撇撇唇,“口是心非。” “那你帮他搬个家吧,或者我们搬也行。”江夏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对话上,挣扎了两下,把被握住的拳抽了回来,赶紧越过江浔走向车站,生怕自己因为他又失态。 他没有自觉,她都告诉过他,在外面两人只能是普通的姐弟。 叁个人都在车站等车,中间隔了几米的距离,江浔插着兜,朝她微微歪下身子,穷根究底地问:“所以那天你和他吵架了?” 江夏目光投向街对面,没说话。 “他把你丢下来,害得你差点被跟踪狂欺负?” 江夏叹了口气:“他也没有义务一定要把我送到家门口,都告诉你了,只是同学。”而且那时候她也不想和他一起走,“再说了,是不是跟踪狂还不一定。” “是的喔。”江浔说道。 “?” “我昨天去派出所报案,那个人住附近,有露阴癖,这段时间其实已经吓坏了几个走那段夜路女生,今天刚收到消息,他被行政拘留了。” 夜晚的车流从姐弟俩面前平稳驶过,背后是车站硕大的广告牌。 “啊。”江夏低头想了想,“还好……要是看到了一定能让我吐上几天。” 食指蹭了蹭鼻梁,江浔把目光撇向一侧:“是嘛,我以为你对这种东西很感……” 帆布鞋的鞋面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江夏头都没转,目光平视前方,慢悠悠把腿收了回来:“不要得寸进尺。” 脸颊微微生热,因为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日恬不知耻地表达对江浔身体喜好的人,正是自己。 在江浔的抱怨声中,回家的公交车到了。 走之前江浔又瞅了眼一旁的晁子晗,跟上江夏的脚步:“这样也一起回去吗,不尴尬?要不要另外等一辆?” “有什么好尴尬的,我又没有错。”江夏踏上公交车前门,“要尴尬的也是他。” 被抛在后头的晁子晗,果然尴尬地没有挪动步子,假装没听见把头转向一边。 后车厢有几个座位,但人们通常都习惯自己坐一个位置,唯一的连坐在车厢最末尾,江夏目光在几个位置间扫了一遍,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在最末的靠窗位坐了下来。 末座会比前头高一些,江浔高大的身形一落座,空间局促了许多,好像把她堵在座位里似的,江夏看了眼他不得不张开才能不顶到前座椅背的腿,提醒说:“要是太挤了的话,你坐前面也可以。” 江浔挑眉:“为什么,两个人还要岔开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嫌我胖?”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要想那么多啊姐姐。”江浔笑了,“你以前都不管我死活的。” 江夏气不打一处来:“我也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吧?”她想到什么,“你还说我,我不是说了我自己会绕道回去,你怎么还来了?别说你是来校门口买文具的。” ——为什么来这还不明显吗? ——这世界上坏人不是只有一个。 ——可是,他的江夏只有一个。 江浔被她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抿着唇理了理被压褶的呢大衣,“又……没人规定不能在校门口买文具。” “文具呢?” “……” “买完还在便利店门口装帅?” 江浔瞪大眼睛看她:“我没装帅!” “但是很帅啊。”她说。 江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讷讷地眨了眨眼睛。 她还是忍不住了,轻轻靠上江浔的肩膀:“别狡辩了,反正,我觉得很帅。” 江浔的姿势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僵着一个身子,两手搭在膝头,目光偷偷觑他肩上的那个脑袋,又默默把肩膀往左侧倾了倾,让她靠起来方便一些。 “……很帅吗?”他还揪着不放。 “嗯。” “真的?” 没完没了了还。江夏忍不住露出笑意,她和这个人十七年的孽缘,忽然之间就这样变了质,她却头一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动。 该唾弃自己吗? 在此之前,她不是没有看过那些前车之鉴,每个人都说不伦之恋是虐恋,给人带来的只有痛苦,最终的结果都是遍体鳞伤,得不偿失,她也一直以此警示自己。但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一个疑问—— 那些人,又为什么要去爱呢? 一个人真的会喜欢上只能给自己带来痛苦的那个人么?真的会沉溺于只能让自己痛苦的感情么? 不是的吧,他们肯定也感到幸福过,只是后来的结局都走向了不幸,所以痛苦被无限放大,导致再去回忆的时候,好像也只剩下了不堪。 她知道她和江浔以后也不会有好结果。 可是如果只去考虑结果,过程永远不会快乐。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自己掌握不了的事情上,不如用来过好现在。] 他们,为的不是结果。 江夏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听到身边的人低声唤她:“姐姐。” 她收回视线,眼前伸来一只手,指节明晰,指骨修长。 江夏不明白:“嗯?” 江浔朝她耳边小声地问了一句:“要牵手吗?” 要牵手吗? 这是什么怪问题。 怪得让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像是被这只手攥紧,放开,又攥紧,每一下的跳动,都因为这个突然入侵的意象。 明明说好了,在外面应该像一对普通姐弟的。 不过先抑制不住的也是自己,她没什么资格说江浔。 他的手还固执地摆在她面前,纹丝不动。 江夏不由得翘起嘴角,转头攀上他的肩与他咬耳朵:“你想要牵吗?” 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江浔楞了愣神,片刻缄默之后,不由分说一把握住了她。 “啰嗦。”明明是对她说的话,他却看向另一侧的车窗外。 感觉手上的力道渐渐收拢,过了许久许久,她听见了低低的一声…… “想的。” 她笑了。寒冬腊月的夜晚,她的手掌如她的外在一样没什么冷感,江浔的手也一如他的外在是个小太阳,她指尖冰凉,被触手的温暖偎热,姐弟俩坐在车厢的最后座,两双手十指交缠,在世人看不见的黑暗中,默默扣在一起。 ——我也是。 元旦已过新年将至,车又驶过新悦城附近,那夜的舞台已经撤了,但整条街张灯结彩,一颗颗繁星似的小灯点亮长街,车辆穿梭其间,仿佛穿梭在流动的银河,江夏还记得那一夜自己经过这里时的心情,记得这城市从日入夜,从喧嚣到沉默,最后唯余路口一盏灯的萧索,可就在他身边,这个冰冷的冬天和这个凉薄的城市,全都有了温度。 江夏忽然想起了《小王子》里的一句话—— ifyouloveaflowerthatlivesonastar,itissweettolookattheskyatnight.allthestarsareabloomwithflowers.只要你爱着某个星球上的一朵花,那么夜晚仰望星空也会心口生甜,感觉所有的行星都因此繁花盛放。 爱的不得是人间常态。 但有的爱,不为结果。 42.回乡 高叁上学期的期末在紧锣密鼓的考试中度过,虽然和江浔之间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但江夏不是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恋爱脑,这段时间一门心思栽在复习里,两人的交集很少。江浔似乎也与以前不太一样,按照王雪兰的说法,他竟然“浪子回头”读起书来。江夏偶尔上厕所路过他房间的间隙,都能看见他在埋头做题。 但毕竟心意刚被接受,爸妈不注意时偷亲他一口,饭桌下偶尔拿脚蹭蹭他这样的小动作,江夏做得乐此不疲,每一次都能把他逗得满脸通红——只是这和他们之前不一样,这一次,是喜欢得情不自禁。 学期结束,江夏的考试成绩不用说,连江浔都不可思议地进步了十几名,王雪兰直言孩子们都长大了,她终于也可以少操心一点。 听到这话的江夏有些心虚,躺在沙发上伸直的长腿朝江浔身上踢了踢,江浔还在低头点手机,被这么一闹,抬头来朝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妈还在附近,让她安分点,随后注意到她光着的脚丫子,问她:“袜子呢?” “懒得穿。”江夏一直不喜欢穿袜子,哪怕大冬天也是这个习惯,莹白的脚趾冰冰凉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说完话她就把头一仰,继续靠着沙发扶手刷微博。 然后有人捉着她的脚塞进沙发和他后背的空隙里,算是一个勉强暖脚的地方。 她的嘴角偷偷勾起来。 “买好了没啊阳阳?”王雪兰端着洗菜盆走到厅里来问,电视机中正在播放她在追的苦情连续剧,狗血情节接二连叁,她却看得不亦乐乎。 江浔付好款,应声道:“嗯,抢到票了,不过是前一天傍晚到城山,到时候我们还得自己坐小巴去桃源。” “那不是到你外婆家都半夜了,哎,早知道就早点买了。”王雪兰嘴上抱怨着,心思并没有多在意,眼睛片刻不离屏幕里的生离死别,直到厨房高压锅嘁嘁嘁声音响起才念念不舍踱了回去。 没错,他们今年要回外婆家过年。王雪兰当初是个从小乡村里走出来的姑娘,王家两儿叁女,条件一般,好的是虽出身农村,父亲却没有重男轻女,王雪兰靠刻苦攻读走出了桃源这个小地方,挤进了中建局工作,也是在那里,她偶然结识了江范成,两人最终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这么多年下来,老家日新月异,附近的市镇已经开通了高铁,最近的高速公路明年也要建成,今年大概是最后一年他们要坐小巴走乡道回桃源了吧。 江夏动了动脚趾,指甲盖拨弄江浔的后背,江浔这才放下手机倾过身来:“怎么了?” 江夏勾勾手让他再靠近点。 江浔抬眼看了下客厅转角,厨房传来切菜声。 他以为江夏要说什么小秘密,凑上前俯下身,两人之间相距毫厘。 江夏揽上他后颈,头一抬亲上去。 嘴唇真软。 亲完躺回扶手,一双湿润的眼盯着他,嘴唇下意识抿了抿,小声说:“瘾犯了。” 江浔嘴唇上还残留她的触感,失神了片刻,伴着耳边的切菜声,他低头重新覆了上去,把她压在沙发上吮吻。 江夏有些晕乎乎的,搞不清自己现在在哪里。 是家里吗?是沙发上吗? 可是妈妈不是在家么?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接吻呢? 心跳伴随着每一次呼吸的声音加速,口腔里柔软的舌头在相互纠缠,这一瞬间江夏把什么血缘关系家庭环境都抛到了脑后,脑子里只有江浔的吻。 直到切菜声消失,这个吻才戛然而止,江浔抽身前问了一句—— 够了吗? 心脏,跳得更快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笑,江夏只有一个感想。 丹凤眼真漂亮。 够了吗?那当然,怎么都不够。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八,是回乡的日子。 两叁年回一次娘家,王雪兰当然要大包小包地置办,老家亲戚多,烟酒补品沂海特产归了包堆整了快叁大箱,加上回去这几天要带的行李,江夏只能庆幸好在他们家劳动力不缺。 可能赶在年关打工回家的人都挤在这两天,交通堵了一路,到火车站时距离发车时间只剩15分钟。江夏下车刚要拿行李,江浔就把随身的小包往她怀里一塞,“你和妈先去安检排队,我和老爸拿就可以了。” 这时候的江浔显得特别可靠,江夏提早和母亲去排好队,他们提着大箱行李来时恰好赶上安检。 走出安检江浔也没让她拿东西,一手提着二十八寸的行李箱,一手拎着行李袋,背后还挂着沉甸甸的背包,走起路时依旧虎虎生风,江夏有些过意不去,想接手的时候还是被他拒绝了。 爸妈走在前面,姐弟俩紧紧跟着,江夏说:“让我拿一个吧,我拿的了。” “下次一定。”江浔漫不经心,放眼在led屏幕上搜寻发车时间。 江夏:“我真的能拿,我是你姐,不是你妹。” 江浔的目光瞥过来:“有什么区别?” “啊?” “是妹妹就要照顾,姐姐就不管了?”江浔挑了挑嘴角:“没看出来江夏你脑子一根筋呐。” “江浔你懂不懂感恩,我这是……” “你们两个快一点。”江范成在前头招呼道:“d3站台。” 这下两人懒得贫了,赶紧加快脚步跟上。 上了动车,在江夏还没反应过来时,江浔一抬手就把包包塞进了头顶的行李架,江夏站在他身前愣了半秒,茫然地问:“你多高了?” “186。”江浔拍拍她:“快坐下来,后面还有人。” 江夏依言靠窗坐下,她现在刚到169,心想着老爸也才179,老妈168,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怪物。 去城山大概要坐5个小时的动车,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浔刻意安排的,父母坐在前一排,两人坐在后排,两个人看书的看书,玩游戏的玩游戏,江夏看书的间歇还不忘拿零食来打发时间,薯片咔嚓咔嚓清脆作响。 “给我吃口。”正看到精彩段落,旁边江浔盯着游戏屏幕说道。 江夏没多想,举起手来,薯片往他嘴边递,江浔一张口就吃下去,没几下吃完,江夏又很顺手地送上一片。 “现在的小年轻真好啊。”最旁边的阿姨感慨,“恩恩爱爱。” 江夏听得一僵,前头王雪兰转过头来笑:“不是,是我家孩子,平时也都是打打闹闹,偶尔才像个样。” 江夏江浔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触即分。 “是吧,不容易,我家的是两个男娃,以前一天到晚架打个没停,哎哟,操一百个心都不够。还是一男一女好啊,还能互相照顾照顾,以后结婚买房子也没那么辛苦,欸,你家姑娘有对象了吗?”阿姨打量了眼江夏,眼底神色看得出颇为满意。 王雪兰笑得花枝乱颤:“说早了,这才高叁呢,还得过几年再谈。” “啊,高叁啊,那也差不多了,高考一完上个大学就可以考虑考虑了,我家大儿子在中央财经读书,明年就毕业了,要不要让孩子加加微信先认识认识,说不定以后多个伴?” “中央财经啊,我记得是个好学校。” “可不是,男孩子就得有点能耐,这样才能让小姑娘看得上——” 江夏听着两个妇女开始商讨她的终身大事,无语地揉揉眉心,放下手。 忽然被人握住。 江夏侧目一眄,江浔看上去依然沉浸在游戏里,可是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握住了她,他什么都没说,嘴角静静抿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却看得出有些许不高兴。 江夏垂下脑袋笑了笑,反手以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像是,安慰。 她不知道是哪一点触动了江浔的神经,是那句“说不定以后多个伴”,还是那句“男孩子就得有点能耐”,但此刻她忽然间有点明白了,期末考这段时间,江浔奋发图强的原因。 小可爱。 车行叁个多小时,吃饱了饭,前座的父母都已经睡了过去,江夏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动车到了莱定阜一带,更远处是连绵不绝的丘陵,以产茶闻名的莱定阜茶山高低错落,层层迭迭的梯田在冬季依旧绿意盎然,一垅垅山茶被云雾环绕,美得似人间仙境。 她站在车厢门边远眺,感觉身后有人靠上来。 江夏转回身,对上少年一双安静的眸子。 抬手拨了下他遮眼的刘海,她忍笑:“不高兴啦?” 江浔低了低头:“还好。” 江夏掏出手机,翻开微信消息栏给他看:“我没有加,就是做做样子。” “哦。”江浔抬起头,还真的仔细看了眼手机屏幕,然后又假装不在意地耸耸肩:“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我是你弟。” “也是,阿姨都说了,我不加妈会很没面子,还是加了吧。”江夏闻言又低头去点搜索栏。 “你加啊,我就不信你还记得微信号。” “zqg28x……”她念了一串id。 忽然被人推到墙上,困在臂弯里。 “你还真记了。”江浔抵着她的额,沉下声线说,声调里几分不悦:“混蛋。” 江夏靠着墙,抬眼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大男孩,“中央财经大学生呢,说不定是个好对象。” 江浔的呼吸错落,闭上眼说道:“……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 “我可以考上更好的学校——和你一个学校。” “你姐姐我可是要考985的哦。”她轻声提醒。 “嗯,我知道。”江浔没有妥协,“你等我。” 他这样柔软又倔强地请求,让人心都要化了。 可是江夏想起了什么。 “你不是应该去考体校吗?你游泳那么好……” “不要。” “江浔?” “姐姐。”江浔闭上眼睛,唇轻轻在她脸颊上触碰,声音听起来委屈至极,像是奉上自己一颗脆弱的心,惴惴不安期待她翻阅:“我不想把姐姐让给别人。” 读体校就是把她让给别人,这是一种怎样奇怪的逻辑。 “不加他,好不好?” ——是可怜的江浔弟弟没错了。 江夏不能否认自己敌不过他撒娇,抬手捧住他的脸,“zqg34y……” 江浔睁眼,正要说话,却被江夏打断:“其实我也没记住。” “……” “都是蒙的。” “……” “就是觉得你吃醋很可爱。”捏了捏他的脸颊。 “大骗子。”他懊恼极了。 “其实上不上一个学校不重要,但好好读书是真的。”不敢亲密太久,江夏和他拉开距离说道,“我更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已经自私了一次,这以后,她不想再自私下去。 有那一句“你等我”,就够了。 到城山是下午4点,刚出车站门口就一堆拉客的黑车司机。 有过经验的人应该都知道,客车站拉客的有多热情,有时候故作好心拉起你的行李就跑,有时候直接把你往他车上拽的也不乏少数。江范成去买小巴票了,江浔又被王雪兰支使去买水,只剩下江夏和母亲杵在车站门口,一对母女在一群如狼似虎的黑车司机眼里别提有多惹眼。 “去津常的有没有,去不去津常啊你们——”五大叁粗的男人拿着纸板在她们眼前直晃吸引注意,拒绝了仍不肯走,江夏冷着一张脸摆手,把身子侧向一边。 王雪兰也操着家乡话和那人说道:“不去不去,我们去桃源。” “桃源喔……桃源也可以啊,我们也有路过桃源的车,马上就发车,赶紧的——”那人一脸热络地凑上前就要拿行李。 江夏死死拽住行李的把手瞪着他:“都说了不去了,我爸去买票了!” “蒙谁呢小妹妹,今天最后一班车票都卖完了,你买票去哪里,赶紧走吧,再晚看你们今天还怎么回去。”那人干脆拉起江夏的手就要往外拖。 “你放开,我们要怎么回去关你屁事!” 王雪兰赶忙冲上前来拨拉那个男人:“滚远点,别碰我女儿,我要喊人了!” “哎这俩死婆娘怎么说话的,我是为了你们好——”男子伸出食指对母女俩指指点点警告,话还没说完,面前多了一堵墙,一把捏住了他的指头。 江浔拽着背包立在他们之间,偏着头眼神冷峻,“你说谁死婆娘?” 一米八几的个儿,一身黑色的羽绒服让他身形看起来又高大不少,眉宇间褪去了几分少年气,从喉间共振的声线都充满压迫感,手上的力道更是,好像下一秒就要点燃一根引线往男人嘴里塞。 男人当然不是单枪匹马,可毕竟正是车站一波客潮,见他们又是硬茬子,没打算真在他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雪兰欣慰地拉过江浔一顿猛夸,江浔有点不好意思,鼓着腮帮子假装不经意瞅了眼江夏:“姐姐没事吗?” 江夏一阵小鹿乱撞,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朝他摇摇头:“我们家阳阳真帅。” “那是。”江浔厚着脸皮收下了。 等到江范成回来,王雪兰迎上前的时候,江夏突然察觉手心里被人塞了一瓶水。 低头看,是温热的瓶装奶茶。 “你们家阳阳给你的。” 他微微弯身凑到她耳畔说。 43.陈仓 不过,那黑车黄牛有件事倒是说对了,今天去桃源的最后一班车票卖完了。 还好王雪兰联系了住在城山市的叔伯,老家亲戚倒也热情,二话不说借了一辆小车给他们开回去,让他们回来时还就好,于是一家人早早吃了晚饭,自行开车往桃源去。 回乡的路况错综复杂,有国道也有乡道,甚至还有盘旋的山路,时而通达时而崎岖,江夏坐得腰酸背痛,脑袋也跟着颠簸的节奏左右摆动,没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干脆倒在江浔肩上。 江浔本来挺规矩倚着窗玩手机,被她这么一倒,两个人像两棵歪葱似地栽在后座里,懒得不成样。 江夏眯眯眼,半梦半醒间听到前座的王雪兰问:“你姐怎么了?” 江浔回道:“坐车困了,瘫着呢。” 王雪兰转过头看了眼对江浔说:“拿衣服盖着点,就算车上开了暖气,人一睡还是容易着凉,你要是困了也一样。” 母上大人的吩咐,江浔哪敢不听,反正他脱了的羽绒服就在边上,及膝的羽绒服一摊开就能盖住两个人,暖和得像床被子。 这一带都没什么路灯,唯一的光源只有偶尔驶过的车灯,车里昏昏暗暗,江范成开着广播,主持人嗓音低柔流淌,确实适合入梦。 朦胧里,她靠在江浔胳膊上,他内里的休闲服质地柔软,贴上皮肤,就像枕头一样托着脑袋,柔顺剂的柑橘香萦绕鼻尖,是温柔的味道。 江夏瞥了眼江浔的手机,他正在和人聊天。 一手搭在窗沿支着下颔,眼神清泠泠映着手机屏的冷光,呼吸匀缓。 江夏忽然就不困了。 她扒拉江浔拿着手机的左手动了动,江浔偏过头看她,手也放了下来,手机恰好停在她眼皮子底下。 本来倒是也没这个意思的,但送到眼前了哪有不看的道理,江夏虚着眼睛一瞄,是个id叫“冰原八云”的qq号,一看头像也不像是个女生,停留的消息界面上,那人叫江浔打游戏,江浔回他—— 信号不好。 那人又说,斗地主也成啊,江浔又回—— 没空。 那人说你回老家路上反正也没事做,忙什么啊? 江浔简简单单两个字:陪睡。 江夏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感慨江浔还挺自觉。 因为左手被江夏扒拉下来,江浔干脆把手机换到右手,顺道提了提羽绒服,把自己连带江夏的手塞了进去掖好。 他本来想的只是如果姐姐要睡的话,藏好手不容易着凉,可是这样往里一塞,不小心胳膊肘就碰到了个柔软的地方,两个人都没穿外套,一碰,触感尤为明显。 他仓皇地把手拿出来,干脆从她背后绕了圈,搁在她腰上。 没多久,重新看起手机的江浔,动作忽然一僵。 他的手被拉到她胸口抱住,也因此重新覆到那个柔软的胸脯。 他偏首看向江夏的头顶,江夏动也不动,好像根本没在意。 江浔歪下头,轻声问:“姐姐?” 江夏耳朵跟着一热,唔嗯一声转了个角度,似是装睡。 停顿了好一会儿,胸脯上的那只手缓缓张开,施力,隔着一层纯棉内搭和胸罩,开始放肆揉捏起来。 隔着这么多层阻碍也能摸到她的心跳,亢奋成这样,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江浔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好像羽绒服下的左手与他不相干,脸上神情淡然。 两个假装浑然不觉的人,在真正浑然不觉的人身后,做着糟糕事。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太快了,可随着五指捏弄变化的快感却压过了羞耻感,甚至羞耻给她带来了快感。 想要更多。 爸妈近在咫尺,他们姐弟俩就在二人身后暗度陈仓,她真的很乱来。 谁叫江浔也陪着她乱来。 大概是感觉太折磨人,江夏实在装不下去,拿出手机一目十行欲盖弥彰。 江浔以为她不喜欢被这样玩弄,手上的动作停下,手心依然罩着她被挤压而饱满的乳房一动不动,右手再次点开了手机屏。 很快微信跳出了消息,他点开,轻笑了声。 夏:[撩了不负责。] 他瞄了躺在自己臂弯的江夏一眼,幽蓝的屏幕光线下,她的表情疏淡,和那个发消息指控他的判若两人。 没多久江夏收到了他的回信。 浔:[要怎么负责?] 夏:[那你别碰我。] 她已经厚颜无耻地教他做坏事了,现在难道还要手把着手教他怎么背着父母挑逗自己?以前总觉得江浔的单纯是真的单纯,现在这么一想,哪有男人连这么一点基本的情欲冲动都没有,说不定就是故意要她难堪。 感受到了江夏言语间的委屈,江浔歪着头一字一句往对话框里输入文字—— 浔:[我是怕你觉得我满脑子都在ghs。] ??? 你也配? 所以她当初说的就没错,和她比起来,他根本什么都不算。 好像只有自己一头热,江夏不干了,不回他径自切出屏去看书,片刻后顶上又显示消息提醒。 浔:[我的手可能有一点冰。] 江夏还没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忽然感觉胸口的手动了,指尖挑开她的领口,往里伸。 他说的没错,他的手指有点冰凉,但也只是一点,大概刚才在她胸口捂热了缘故,没有太明显的刺激感。 指尖上些许的凉意落在她肌肤表面,被自己以外的人碰触的陌生感和瞬时的温差,带来一阵激灵,江夏微微哆嗦了下。 “妹儿不睡了?”手机光线引来前排王雪兰的关心问询,与此同时,他的手掌毫无隔阂地包住了她羽绒服遮蔽下的雪乳。 “嗯……睡不着。”发出声的那个“嗯”如果仔细听其实带着一丝颤抖,因为他微凉的手指捏住了奶头,掐着那一小粒搓弄。 妈妈半转过脸对他们说话,不过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透过中控台那几分微不足道的指示灯,看到妈妈侧脸的轮廓。 “不睡了也不要这样看手机,眼睛看坏了。”妈妈转回头,“阳阳也是,你和你姐都注意点儿。” 江浔揉捏姐姐乳尖儿的的动作加快,同时回了声:“哦。” 江夏难耐地顶了顶身子,往他怀里钻。 收到她动情的信号,江浔忍不住握住整颗软绵绵的奶子,放在手心把玩,食指和中指夹着那一粒硬挺的小奶头,合着揉捏乳房的节奏往外拔弄。 “‘哦’了你们也不会听——” 江浔因为她经不住逗弄而血气上涌,小车从一个陷坑驶过颠簸的一瞬间,乳尖掐得狠了,电光火石似的酥麻刺激感从被他蹂躏的那处波动开,江夏抑制不住“啊”了声。 “欸这路真是,这么多年了还那么烂,老江你开慢点!”妈妈抱怨着。 老爸也委屈:“路上有坑这能怪我么?” “你看把妹儿吓得,当然怪你。” 这一次哪怕是任性如江夏,都羞得无地自容,羽绒服里掐了下江浔的手背,警告他。 手机又亮了。 浔:[姐姐这样就忍不住了。] 她飞快打字:[我是被路颠的。] 他一手回她,一手还在作乱,明明就一只手却张开来按上了她左右两颗乳头,抵住已经敏感的奶尖,打着圈儿捻,江夏紧紧抿着唇,却还是抵不过一波波席卷而来的性快感,尤其两人这一系列的小动作,还是就在父母身后发生的,这样的联想无疑平添了更多禁忌的刺激性,她觉得自己呼吸都乱了,忙捂住口鼻,怕爸妈听见。 小腹酥麻,温热的液体从甬道深处流泻,打湿了内裤。 下意识地躲避只会一次次往江浔身上贴紧,只听见他难受地对着她耳朵叹了声:“别蹭。” 江夏定了定。 他的气息模糊不清,喷洒在耳廓,仿佛挑逗她的神经,这一刻微磁如沙砾的声线只无奈说了两个字:“硬了。” 江夏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日插入她小穴口的肉茎,也就一眨眼,下体又啵地吐出了一滩淫水。 江夏咬着唇,偷偷往他身下摸索,果然摸到了隆起的形状,指尖戳了戳,梆硬。 江浔倒抽了口凉气,瞪她,可惜她看不见。 于是江夏翘起嘴角发消息:[你也有今天。] 江浔连手上的动作都不敢有了,微信里回她:[我想做,姐姐。] “妹啊,你小姨上次是不是叫你帮她买什么来着?”前方传来妈妈的声音。 江夏抿着笑给江浔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不能做。]一边回答妈妈的话:“啊是,我买完直接寄到桃源了。” 江浔不甘心地挑了挑她的乳尖,[想想而已……那我们上次,到底算做没做?] 妈妈又问:“是买什么药来着?” “不是药,是保健品,说对失眠很有用,谁知道又是谁给小姨煽的风。”她正认真回话呢,怎么能忍江浔调戏她,拉出他的手来一口咬住手指:[没有!] 其实,那也差不多了,可不在那个情境里,江夏不想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化,如果觉得他们还没跨过那一步的话,至少两个人还会有所收敛吧。 “哦,那就好。”妈妈的声音听来困倦。 没想到江浔非但不抽手,还把住江夏的下巴,指尖伸入口腔。 夏:[手脏!] 他顽劣地拨她的舌,绕着舌尖挑弄,江夏控制不住,嘴角流了一丝津液。 浔:[上车前认认真真洗了的。] 她还是气不过,终于猛咬了一口。 这回轮到江浔失声,犯困的王雪兰转过身来看向他们二人:“怎么回事?” 彼时江浔刚抽回手,清了清嗓子:“姐、姐姐压到我了。” 江夏假意打了个呵欠:“一点痛大呼小叫,还是不是男生?” “就是,我以为你被鬼咬了。”江范成集中精神开着车,还是忍不住吐槽了自己儿子一句。 江夏还在偷笑的当儿,微信里又来了消息。 浔:[我生气了。] 你能怎么……江夏还在心里腹诽的时候,他的手就突然钻进了她裤子里,中指隔着她薄薄的内裤,来回摩擦。 江夏下意识夹紧了双腿,可那也不过是把本来就嵌入她两腿间的手阻断了退路。 浔:[姐姐夹这么紧怕我走了么?] 可是这次江夏没力气和他对线了,因为他的手指挑开了内裤,没入了小屄。 江浔还算小心,他也不知道女孩子那层膜在什么位置,只是以前听说能摸得出来,所以插入的时候缓慢探寻,可是已经进了两个指节也没遇到什么阻碍,他不敢再加深了。 甬道里的异物感填充了空虚,江夏的腿依然夹得很紧,更多的却是希望他继续,她不免为自己感到些许羞耻—— 这种迫不及待并不合理。 但当江浔的手指开始缓缓在小屄抽插起来的时候,那些什么羞耻和不合理全都被她抛诸脑后。 身上加大码的羽绒服,成了姐弟俩瞒着父母偷情的绝佳掩护。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两人如出一辙地盯着手机,身下,少年的中指在姐姐的阴道里一遍遍反复抽插,她打直了腿,迎接下体涌来的迷醉快感。 好爽。 以往觉得“爽”这个字眼太过粗俗,可今天江夏找不到别的词可以形容。 他们是罪恶的坏小孩,当着爱他们的父母享受乱伦性爱。 快感落不到实处,却经不住想以文字疏解…… [我想被你肏……] 没关系的,只要,没人发现。 那一刻江夏如是想。 江浔的手指一滞。 随后猛地掐紧她的阴蒂,以告慰自己难泄的欲火。 电击似的麻痹感传递全身,江夏倏地绷紧腰背,一只手握住了他勃起的那处,也许是为了弟弟同样能体会到她的快感,开始合着他抽弄的节奏捋动。 她流了太多水,身下已经响起了啧啧声。可是有衣服和电台广播遮掩,爸妈根本听不见。 他们更看不见她的小屄正在被弟弟的手指插弄,而她也一样在撸动弟弟的肉棒,幻想手中凶器真正挺进她体内的那一刻。 不能做,但是好想。 任何男人都不行,可只要是江浔……她就要了命地想,想着他沁着汗一声声叫她姐姐,最后把肉茎埋进她体内最深处的隐忍模样,她的小屄就一阵阵痉挛,伴随着江浔手指的快速抽插高潮不止。 不知何时,车已经驶入了山道,周围黢黑一片,父亲全神贯注地开车,母亲已然入睡。 她茫茫然飘浮在江浔为她编织的云端,紧紧捉着他的手,生怕失足跌落。 朦胧间,好像听见江浔的气音落在耳尖…… “下次,姐姐可不要反悔。” 快感,一浪盖过一浪。 44.嫉妒 回到桃源镇已经是午夜,因为夜深了不方便打扰老人家,一家子就在镇口的大姨家里住下了。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老家人质朴,城里的亲戚回乡省亲,镇里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来走上一遭唠唠嗑,江夏和江浔上一次回来是叁年前,那时候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现在已经可以和大人比肩,江浔更是以身高傲视群雄,加上两人都眉清目秀,一个温文恬静,一个意气风发,亲戚们无不艳羡王雪兰有福气。 外公去世得早,在王雪兰离开家乡没几年后就病故,外婆是个低调又勤恳的农村人,一人养育众多儿女,种地养猪无所不能,如今六十多岁身子骨依旧硬朗,虽然不怎么健谈,可每每看姐弟两人时,眼神中流露出的慈爱关心,还是让人足以轻易读懂这位老人家的心思。 所以当外婆拉着江夏的手笑眯眯夸奖她懂事,在家里一定是个好姐姐懂得照顾弟弟的时候,江夏是心虚的。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屋前空地被一众孩子包围的江浔,江浔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也转头看过来。 他今天穿了一件米色高领毛衣,外面仍罩着那件群青色长款呢大衣,本就白皙的皮肤被衬得更白,头发因为要留到二月初二再剪,所以刘海长了些,远远看过去,唇红齿白翩翩少年,和身周的人事物格格不入,反倒有点韩剧男主角的标准范儿。 小孩子对美的追求相当一致,越是漂亮的他们越喜欢——不同于江夏平时更多是在长辈里受欢迎,对孩子却全无办法,江浔的模样打小就生得俊,性格好,上到八十岁下到叁岁,都能应付得游刃有余。尤其他有耐心还深谙各种玩乐之道,颇受小孩欢迎,老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把他奉为孩子王,一回来给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隔着人群,这对望的一眼,很快就被打断了。 比起她,或许,江浔才是个好哥哥吧。 忙活完与长辈们的寒暄,江夏才得了空能去找江浔。这时候小家伙们拿到他们带来的玩具零嘴已经散了,江浔身边剩下的都是些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对江浔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充满好奇心,和他一茬一茬聊着天。 当中最热络的,是他们的一个远房表妹邵雅真,虽说是远房亲戚,因为住得近,平日里走动得就多,所以他们家和王家这边关系也更亲近。江夏记得上一次回来的时候,她才十叁,江浔十四,小孩子喜欢哥哥的情绪毫不露怯,全程都黏着江浔寸步不离,江浔走的那一天,她哭红了眼眶跟了一路,直到他上车还追了老远才停。 这一次回来,邵雅真已经是十六岁少女,她生得黑,比江浔要黑上几个度,两人站在一起就是个高低色阶,但这并不妨碍长相上的美丑——邵雅真是个典型,小麦色的皮肤生得健康有活力,眉眼英气逼人,是那种看一眼就会让人记住的长相,何况她爱笑,笑起来脸上带起两个小酒窝,看着都讨人喜欢。 “江浔哥哥这次什么时候回去?” “等下来我们家玩吗?” “我上完高中就打算考去沂海读大学,到时候能不能去你家找你?” 江夏偏着头端详女孩的神情,邵雅真说话的时候眼都不眨仰头看江浔,一双眸子水灵灵泛着光充满期待——都到了这个份上,同为这个年纪的少女,当然明白那双眼睛里藏匿的情绪是什么,毕竟人家等了叁年,叁年的暗恋近在眼前,少有人能按捺得住。 江夏自己不也是,发现自己对弟弟的感情没多久就已经疲于应付。 彼时江浔低着头,单膝半跪在地上摸外婆家的小黑,听见表妹邵雅真的话,也没抬眼,只是爽朗地笑了笑,简简单单几句揶揄她,却让周围所有孩子都笑起来。 其乐融融的气氛。 江夏忽然有点,空落落的。 “姐。”江浔不经意地一眄,注意到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她,“真真说家里兔子刚生了一窝,你下午要不要去看?”大多数女生都没办法抵御初生兔崽子的吸引力,江浔理所当然觉得江夏也会感兴趣。 “下午……大概要和妈一起去采购吧,明天就是大年叁十,肯定要准备一下的。”江夏为难地笑着摆摆手。 邵雅真赶忙道:“那没关系呀,如果表姐来不了,江浔哥哥先来我家作客,下次叫表姐一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江夏甚至觉得她听见自己不能去比能去还要开心。而且,叫她就是表姐,叫江浔就是江浔哥哥,多少有一些双标。 “那还不如来我家,我家买电脑了,表哥。”表弟庞俊杰插话。 邵雅真瞪他:“稀罕,江浔哥哥家里没电脑啊,大老远回来一趟还要去你家玩家里有的东西。” 几个孩子就江浔的归属权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 江夏只是淡淡瞥了眼江浔,什么都没说。身后不远处,妈妈和大姨、舅妈们正要做午饭,稍微年长一些的儿女都去帮忙了,江夏想也不想就转身回去帮忙。 动作干脆利落得连他叫停的时间都没有。 外婆的老屋是一幢两层小木楼,走廊外搭着一个石制洗菜台,江夏就在边上洗菜择菜,一双手泡在寒冬腊月的水里,不免冻得发僵,可她只是静静地低着头忙活,好像把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摒弃在意识之外。 身旁突然站了个人,将手伸进盆里继而矫情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呲——这也太凉了吧?” 江夏白了他一眼。 他脱了外套,仅着那件米白色的针织高领毛衣,冬日上午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毛线微微反光,像是给他蒙上一层光晕,温和如一朵云,柔软又温暖。 “衣服小心脏,你别碰。”江夏提醒,“陪人家玩去。” “你借我躲躲。”江浔挽起袖子,不管不顾地凑过来,“我又不是来带孩子的。” “你自己也是孩子。”江夏眼也不抬冷飕飕道。 最近的亲戚还在四五步开外,江浔侧眄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个孩子你都敢下手。” 江夏泡在盆里的手停住了。 眼睑微垂,平静无澜地回了声:“有本事你去跟妈那儿告状。” 江浔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行,我斯德哥尔摩。” 江夏原本低迷的心情被他这么一闹给逗乐了,又好气又好笑地把沾满水的手往他身上甩:“这你也敢说,还斯德哥尔摩呢?” 江浔缩了缩脖子,嬉笑着躲开,反手也把水甩了回去,两个人原本正儿八经在帮忙,此刻却成了帮倒忙,洒得走廊到处是水。 “两孩子感情真好啊。”在院子里正忙着捣年糕的姨父感叹道,江范成用木棍整了整石臼里黏糊糊的米团,哂笑说:“这一两年是比以前感情好了许多,在家连架都不怎么吵了,可能都长大了吧……来,换我。” 江夏和江浔闹了有一会儿才记起自己的使命,重新回到洗菜台旁忙活。 菜都是从外婆后园的地里摘的,纯天然无污染,是以除了泥土以外,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东西。习惯了打农药蔬菜的江夏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直到给菜梗根部搓泥时,忽然觉得指尖滑腻,因为泥渍不少,她又放到水龙头下冲了一遍,下一秒,伴随着水流冲刷,一只小指宽的软体长虫在她指腹下蠕动起身躯—— “啊!”江夏一声惊叫,慌乱间连手上的菜都丢了出去,吓得在原地直跳脚。 一直以来江夏在他人眼中都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性子,可就是有个天敌,怕虫。 多足的,软体的,有害的,无害的,只要是虫,几乎都怕。 何况是和虫子这样近距离接触,一想到自己刚才在它身上搓来搓去不知有没有把它搓出汁水,江夏应激的眼泪都在眼眶里直打转,那滑腻腻的触感就这么粘在手上,怎么洗都忘不掉。 一屋子亲戚赶忙跑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江夏咬着唇不说话,江浔简单解释了下,才让亲戚们哄笑着回去各忙各的。江浔转回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没事,我洗就好了,你把手冲干净。” 江夏是真被吓到了,红着眼眶一个劲搓手。 江浔歪下头打量她,姐姐梨花带雨的委屈样让他忍不住扯了扯唇,可是余光扫过的一刹那,他猝然定住了。 想了半天,他关上水龙头,把手擦干,对江夏说:“姐,你跟我来一下。” 江夏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差不多都洗完了,还有要洗的等会儿再来。”趁着没人注意,江浔扯着她的衣袖往老屋后面走。 那侧有个外建的简陋小砖房,早些年是外婆的洗澡间,江浔把江夏从热闹的老屋带离,直到两人钻进昏暗的砖房里,才朝她倾身靠上去。 “怎么了?”江夏被他壁咚也不是一次两次,不过这个情景之下着实有点奇怪。 “姐姐别动。”江浔一手揽过她的腰,垂首附在她耳边轻道,“哭得太可爱了,就想抱一会儿。” “……我没哭。”本来惊魂未定的江夏,心下稍安。 因为心思都被他这一抱夺走,就什么都想不了了。 江浔的手摸索上来,她穿着外套,拉链半开,他的手就从敞开的襟口伸进去,在她胸口停顿,薄唇也依上来,吻住她微张的唇瓣,一下一下地吮。 “唔。”江夏闭上眼,下意识抬手捉住他的衣服感受他的吻,隐隐又觉得两人居然在外婆家后头没羞没躁,万一突然哪个亲戚……更可能的是哪个孩子找过来,他们就真的说不清了,江浔难道就没想过吗,他以前可不是这么大胆的人。 胸口原以为要作乱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抽离,他只是又专心亲了江夏一小会儿,很快收敛。 “你刚刚……是生气了吗?”他松开她的腰,另一只手藏到背后,目光没有放过她,依旧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问。 “什么?” “我跟表妹他们说话的时候。” 有吗?他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要生气?江夏沉下思绪回想…… 好像,是有一点。 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承认了也不会怎么样,于是应了声“嗯”,又补了句:“不是你的问题。” 江浔歪了歪头:“不是?” 是无法自控的占有欲。 江夏看了眼屋外:“走吧,我们两个在这里呆太久也不好。” “嗯……姐姐,回去换身衣服吧?” “为什么?” “洗菜沾上泥了。” 伴随着两个人逐渐远去,地面上,一道小小的黑色轮廓缓慢瑟缩。 一顿午饭十几个亲戚摆了两大桌,通常这时候,大人和孩子会分开,大人桌喝酒,小孩们喝饮料,江夏和江浔虽然已经是可以喝酒的年纪,也还是被安排到了属于孩子们的桌位上,毕竟哥哥姐姐难得回来一趟,哪个孩子不想多和他们亲近亲近呢? 孩子们争先恐后坐下,生怕离自己喜欢的菜远了,本来还在和姨丈聊天的江浔也被舅妈按到了座位上,他刚一坐下,表弟立马就挨了上来坐到左边,献宝似地给他展示自己的游戏段位。 “你看你看表哥,我已经钻石了!你打这个吗?” “很少打,同学叫才偶尔打一下。”江浔扫了表弟的手机屏幕一眼,表示他看过了。 表弟一听炫耀有门,开始嘚瑟:“那你什么段位啊,要不要改天我带你?” “王者。”江浔心不在焉地应和,余光却偷偷瞄不远处忙里忙外帮忙端菜的姐姐。 ——她怎么有那么多要忙的? ——他们算是客人,其实不帮忙也没关系吧? “……”这边厢表弟呆愣了足足叁秒,“那、那你改天带我吧。” “好啊,你等会儿把号发我。”江浔又往走廊看了眼——他是不是该去帮帮她? 这个念头被几个孩子的轮番追问打断,搅得他无暇分身,等到空下来,菜也上齐了。 江夏举手摸了摸冰凉的耳垂,给被烫红的指尖降温。 一抬眼就看见桌位旁江浔半侧着身的背影,表情一如既往漫不经心,也不知和表弟在聊什么。 旁边有一个空位。 江夏走过去,还没走到座位,表妹邵雅真就利落地坐到了江浔右边,兴致勃勃地和他交谈起来。 江夏理了理肩畔的发,绕过她,坐到更远一些的位置。 尽管已经做了完备的心理建树,还是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偏差而情绪不稳,这样,不好。 一顿饭而已,两个人能相处的时间不缺这么一时半刻。 她拿起筷子,抬头来时,江浔也在看她。 他朝她眨眨眼:你怎么回事? 她也朝他眨眨眼:你怎么回事? …… …… 这一刻,姐弟俩倒是达成了默契。 —————————————— 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久等了。 回乡这一段原本是大纲没安排的,为了分糖把大纲打乱重新和它结合起来,加了原本发生在其他地方的主线剧情,虽然有点太过日常,但是比原本设定的轻松一点,可能有人会觉得找不到重点,就当是我不想尽快进入主线真相篇自己的小任性吧,回乡之后基本就都是主线剧情了。 45.同类 下午出门前,江夏在老屋的二楼换衣服。 楼下吵吵嚷嚷都是人声,老家的亲戚来来去去,江夏也没听清究竟都说了什么,忽略掉心底那一点不快,换完装的江夏走下楼,妈妈正和和大姨聊得热络。 “妈,我好了。” 王雪兰:“知道啦,你再等下,我跟你大姨聊完就走。” 江夏随意地扫了四下一眼问:“江浔呢?” “出去了。” “去哪儿?” “你表妹一直跟我说想要阳阳去她们家做客,我想想下午也没他什么事,就叫他去了。” “……” 心里头更闷得慌,但是江夏面上依然平静——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心思一举一动都依附在另一个人身上,明明不过薄物细故的小事也会轻易改变她的感觉。 心里这么想,她还是不自觉掏出手机,上面有条信息提示。 点开,来自江浔的微信。 [妈让我去表妹家跟叔公他们打打招呼,你要是买完东西回来得早就来找我吧。] 江夏关掉手机屏幕,像是没看见一样,连回都懒得回。 我不会去的。 你也别回来。 这一别就到了晚上8点,等到江夏他们吃完晚饭,江浔还没影子。 从下午开始,她连手机都没打开,陪着母亲大姨她们,沿着桃源镇的长街陆陆续续和亲戚邻居问好,再赶集买点明天过年要的东西,行程繁忙充实得很,哪有心思想起江浔这个人? 就当他死了吧,有他没他都一样。 可是他妈不这么想,王雪兰看了眼外头黑沉沉的天色,吩咐楼上正在晾衣服的江夏:“你去问问你弟弟怎么回事,说叔公他们留他吃饭,这也该回来了。” “他要回来自己会回来。”江夏弯腰越过栏杆把衣服在屋檐下挂好,淡淡地回了句。 她少有拒绝母亲交代的时候。 “你问一下啦,做姐姐的也稍微担心下他。” 边上忙着教外婆怎么用按摩仪的江范成插话道:“能有什么事,肯定是老人家喜欢他多留一会儿,你别穷担心了,住的也不远。” “阳阳跟你们没关系是吧?一个个都这么粗枝大叶,行,你们不问我去可以吗?” 江夏叹了口气:“我问问吧。” 她一边慢腾腾踱下楼,一边打开微信。微信里十几条消息轮番轰炸,几乎都来自江浔,江夏翻上去,大半是兔子的照片,看得出拍照的人没什么技术,黑漆漆的木制兔笼,好不容易有几张打开闪光灯,还照出兔子眼的反光,再可爱的兔子都成了怪物,丝毫没让她喜欢起来。 后面是小溪的视频,南方冬天的溪水没有结冰,清澈见底的水流叮叮咚咚淌过鹅卵石滩朝远方绵延而去。 视频的最后还能听见表妹在背后叫他的声音,那声“江浔哥哥”甜到骨子里。 真有闲心,她勾唇,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如果这是本漫画,仅这张嘴唇的分镜,她大概就足够胜任反派的代言人。 [兔子可爱吧,要不要来摸摸?]发完兔子照片的他发。 [采购完了吗?]几个小时后的他发。 [怎么这么久,叔公要留我吃饭,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没收到她一句回复的他发。 [/emoji问号x3]一个小时前他发。 [/“不爱你的小可爱了吗”小猫抱胸表情]半个小时前他发。 [姐姐/emoji苦涩] [你快来接我,叔公他们要留我在这过夜,我怎么推托都走不掉/emoji裂开]10分钟前,他发。 ——傻白甜少年被拐史。 江夏懒洋洋在手机上按下一行字:你自己没腿,不会走回来? 发送。 很快那边就有了回复:[我……路不太熟。] 江夏倚着老屋的木柱子,单手回复他:[那就在那睡吧。] 浔:[!!!] 浔:[来接我!] 从几个感叹号中足以体会到他的归心似箭,江夏忍不住笑了笑,开始去找出门的外套。 她没有立刻回,江浔以为她又把他晾那儿了,连着发了几条消息。 “怎么了?”王雪兰看江夏穿上外套,连忙问,“你弟弟怎么说?” “说他不认路,叔公要留他过夜,他想回来。”江夏整了整衣襟扣上扣子,走廊微弱灯光下可以看见外头下起了毛毛细雨。 “你让爸爸去接。”王雪兰拦住她,“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去也不安全。” “没关系,爸爸澡都洗了,我让小黑陪我,路不远走个十分钟就到了。”江夏没有换人的意思,径自拿起了挂在走廊窗上的伞,“走咯小黑。” 伴随着父母的呼唤声,一条黑犬随即跟上,和她一起匆匆没入夜色里。 江夏出门前给他发的最后一句是: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他一直没回,直到江夏走到路上时收到了回复——[没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呆着吧。]尽管这么说,她却已经踏上了接他的路,江夏是个孩子与动物疏离体质,小黑却从小和她要好,她时隔多年回来也一样能轻易驱使它,此刻它就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夏身边。 乡间的夜色很静。 一人,一狗,走在旷远无垠的乡间。 毛毛雨漫天洒下来,路灯照亮,像飞扬在空气里的星尘。 江夏打着伞抬起头,原先躁动的心绪跟着一点点沉淀。 她已经许久没考虑过了,她和江浔的关系。 大概是大脑本能地趋利避害,平日里她还是下意识做他的姐姐,她没对江浔说过喜欢,江浔也没有,更别提什么男女朋友。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感情的最终形态,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果。那些网上文字里描绘的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于他们而言并不存在。 是一种,很难言喻的关系。 是姐弟,也是情人。在亲情上依然觉得她是他姐姐,关心他,也欺压他;在爱情上她想要的更多,爱慕他,更想独占他。两人间对彼此越界的爱恋,掩藏在日复一日的平淡日常下,不会有什么正式的名分,不能冠冕堂皇示爱,可能若干年后还要各自成家,藏匿起心里那一点小秘密。 她不是没想过更进一步。 可是怎么能更进一步。 她自私,任性,却没办法对父母的期望置之不理。哪怕父母真的能原谅他们,她却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会对爸妈、对江浔施加多大的压力与恶意——而这一切的源点,只是因为她爱上了自己的弟弟。 所以江夏想,至少把独占他的嫉妒心粉饰太平,不让他知道,不让它愈演愈烈,结果却发现…… 喜欢一个人以后,你的情绪就不再属于你。 她仰头呵出一口热气,白雾似的热气被注入到空中,打着圈消弭。 雨大了一点点。 “小黑。”江夏低下头,小黑跟在她身边,边走边睁着那双豆豆眼,不解地看着她。 “——我是不是很幼稚?” 小黑当然不会说话,这个世界也吝啬回答,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果,没有喜欢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些烦恼。 这个念头在她抬头看到正前方的那一瞬被遗忘。 快到叔公家的路会经过一座小桥,远处的桥头,路灯高高在上投射下一盏冷白的光,绵绵密密的雨丝在光下流浪,还能听见溪水肆意流淌。 孤零零的路灯,照亮一个落寂的人影。 一身大衣的肩头因为雨水而加深了那片蓝色,他两手插在兜里,微微垂着头,戴着耳机在雨中漫步。 然后侧过脸,望向夜幕中的小溪。 江夏很少见江浔这副模样,不笑,安静,独享寂寞。 好像忽然成熟了许多,变成了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这种瞬间拉扯的陌生令她感到空洞。 他转头了。 看到她了。 脸上疏淡的神情在与她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变化,一双眸子望向她,在雨中清清亮亮,像一幅画。 下一秒他扯下耳机,迈开步子朝她跑来,江夏下意识摊开左臂,他愣了下,随后弯起嘴角,扑进她怀里。 两个人撞到一起,江夏抱住他,他也把江夏拢了个严严实实,一时之间,倒分不清到底是谁抱谁了。 随便吧,反正也不重要。 “姐姐。”闷闷地。 江夏把雨伞举高,抬手拨了拨肩头那颗脑袋上淋湿的头发:“……怎么不拿伞就直接出来了。”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埋首在她肩窝,像是要把自己嵌进她躯壳里,声音被布料和身体阻隔,含糊朦胧。 可她听得出来他不高兴。 江夏那一刻深刻反省到自己的嫉妒和他的委屈比起来分文不值,他热情如火地依赖她,她却没能给予等价的回应,如果换个立场,也许自己就心灰意冷了吧。 明明,自己是先表示喜欢的那个人。 江夏歪了歪头,在他湿漉漉的发梢蹭了蹭,安抚地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肩:“我不是来了么。” 他不说话,就是一直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不放。 桥头路灯下,小雨淅淅沥沥从天际落入地表,一把伞,圈住了两个人。 是姐弟,也是情人。 人,真的很奇怪,明知道爱带来的麻烦与苦涩会比它赐予的幸福和快乐多得多,你却心甘情愿成为它的阶下囚。像毒品,一点点勾着,吊着,让你用一生中成倍时刻的痛苦,换取短暂的极乐。 可是你阻止不了。 就像她此时此刻的心跳,发疯一样,怦怦作响,可是她阻止不了。 “不是不认路吗,为什么不等我接你呢?”她想说些什么掩饰心跳的尴尬。 江浔仍然动也不动:“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就想自己试一试。 可以叫爸爸来接的吧? 这么想着,但她没有说出口。 她满足于江浔对她的依赖,既然这样,就没有必要揭穿。 “出来时还没有下雨,他们一直要留我,我匆匆忙忙撂下话就走了。”他终于放开她,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 江夏抬眼打量他因为雨而略显凌乱的发,几缕几缕搭在额际,反而多了几分野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雨打湿,眼眶也有些许泛红的湿润,脸色冰凉。 两个人原地不动这么久,小黑都忍不住在两人脚边摇着尾巴绕圈圈。 江夏温暖的手心在他脸庞停顿,“傻子。” 江浔垂下眼睫,不发一语,只是默默接过她手中的伞。 她想给他温暖,他却拉下她的手,揣进自己大衣的口袋。 那里是暖的。 和他的手一样暖。 两人肩并肩往外婆家方向去。 “抱歉,今天……我嫉妒了。”走了没多远,江夏开口。 “我知道。” 江夏蓦地抬头看他。 “所以我一直在哄你,但是表妹叫我,叔公那边的亲戚也在叫我,我不想让妈妈难做,没办法不去。”江浔目视前方,伞沿却往江夏的方向微微倾斜。 放在他大衣口袋里那只手紧了紧。 他早知道了,他没说,还费尽心思去哄她开心,那些兔子,那条视频,那每隔几小时的微信消息。 江夏忽然低头笑起来,自嘲。 “你每次都会让我意识到,我是个人渣。”她敲了敲眉心,“我只会讨长辈的喜欢,因为对他们来说,懂礼貌听话会读书就好,可是除此之外,我果然没有值得人喜欢的地方。” 江浔微微笑了声:“嗯。” 江夏没想到他应得这么干脆,收住口,撇开目光。 “姐姐对于自己是人渣的自我认知……”雨势渐大,敲击在伞面,两人之间的伞又向她倾了一点,江浔顿了顿,“——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对么?” “不然呢?” 江浔耸耸肩:“那你还是做个人渣吧。” “……” “你还记得上次像这样在雨里,我和你说李仲薇的时候?” 当然记得。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根本不需要去思考,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 也是那一刻,让她认识到江浔已经长成了一个有自己思想的大男孩,催化了她犯禁的欲望。 江浔目色内敛,声音在雨里轻轻缓缓:“我那时候,迫切地想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江夏贴近他的身子,平静听他说。 “因为我觉得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开始,十五六岁的男生,肯定会有欲望,和姐姐接吻那些,就算心里知道不行,身体也很诚实。” 是啊,从那个除夕夜开始,他们连着疯了好几个月。 “但后来,你主动和我保持距离。” 是她新鲜感褪去之后,不想面对乱伦关系的那段时间。 “我知道应该回到正常的姐弟关系,可是那以后,每次到夜里……我幻想的都是我的姐姐。”江浔叹了口气:“再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想离你远一点,又想你能多看我一眼,每次你亲近我我就告诉自己这人是混蛋,却连一秒钟都拒绝不了。” 江夏不知道作何评价,他说的没错,混蛋和人渣是一个类型。 “我以为,这些都是后遗症而已,真的喜欢一个人,肯定和这感觉不一样,所以我才会考虑和她试试。” “但是不行。” “利用她不行,喜欢她也不行,我都做不到。” 江夏抬眸望向他。 他突然停下脚步,拉着她往路边谷仓的阴影里隐匿。 屋檐挡住了一部分雨水,歪斜的雨伞挡住了外界的视线。 不过,本来雨中的乡道,除了他们,也空无一人。 逼仄空间光线昏昧,她只听得见屋檐下滴落的雨水掉在伞面的滴答声,和他悠长又灼热的呼吸。 冬天很冷,雨夜很冷,可这一刻,温度在沸腾。 “姐姐。”她听见头顶的声音说—— “我也是个人渣。” 草和泥土的味道。 他滚动的喉结。 近在咫尺的热气。 她的世界被禁忌封锁,被不伦吞噬,在漫长而看不到头的黑暗里,他主动向她伸出了手,站到了她身边。 他说,我也是。 江浔。 她的弟弟。 江夏忽而揪着他大衣衣领,堵上他微凉的唇。 “屡教不改。” 冬夜乡间的这一场夜雨,已经沦为他们掩护的背景,至少他们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来打扰。偶有迷失的雨水落在脸颊,清泠泠的凉意却阻止不了拥吻的两个人,全身的感官都在接收对方传递来的温度。 世界,逐渐无声。 回到家,江浔被妈妈催促去洗澡暖暖身子,他把手机交给江夏,让她看自己今天拍的照片和视频,像是迫不及待地要给她植入他们分开这半天的记忆,分享他这半天的人生。 拍得是什么,是好是坏都不重要,反正江夏从头到尾嘴角的笑意浅浅。 点切屏的时候,不小心打开了他的微信。 一打开就是江浔和她的对话框。 有一个消息大概因为信号不好发送失败,偌大的红色感叹号尤为显眼。 那是她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回来? 因为,你。 ——他那时这么回道。 46.同寝 外婆家有两幢房子,一幢是母亲从小到大住的木头老屋,一幢是五年前小舅舅结婚建的四层砖房。老家人盖房都喜欢往大往高了盖,小舅也不例外,可惜当时资金不太够,砖房盖到叁层就搁置了,第四层到现在还只是个毛坯框架,所以四层的房子听来很充裕,统共也只有叁层的两个卧室罢了。 老屋原先也有四间卧室,后来随着子女们各自成家或是远走他乡,那些房间就渐渐空了出来,底层的一间做了仓库,一间留给外婆,去年台风时二楼西边的窗子破了,把原本的雕花木床淋了个通透,因为没有人住,所以床板到现在也没有换新。 江夏他们这一趟回来,新房的卧室不够,喜静的江夏选了土坡上的老屋,陪外婆一起,她和妈妈住二楼。 二楼靠东边原本是王家两个儿子的卧室,里面摆了两张不大不小的床,墙壁上贴了许多当年红极一时的明星海报,就连窗边书架上现在还能找到四大天王和小虎队的磁带——虽然大抵是不能用了。 房间的陈设古旧,处处透着一股年代感,但屋子却意外地干净,纤尘不染,江夏一开始以为是外婆为了她们临时收拾的屋子,可是另一间房子也一样,所有的衣橱、书桌,五斗柜,显然都被人常年精心擦拭,就好像随时在等待它们的主人回家。 夜深,老屋一楼已经熄了灯,只有二楼江夏的房间还透着昏黄的光亮。 江夏半躺在床上用手机做完今天的英语阅读,看了眼时间——10:43。 按理说妈妈也应该回来睡了,怎么和小舅他们能聊这么久? 正想着,外头的木头走廊响起嗒嗒的脚步声,江夏匆匆下床穿上拖鞋,去给妈妈开门。老家的房子没有大门一说,虽然老屋不沿街基本不会有人来,但外头黑漆漆的夜,多少还是让江夏有些发毛。 只是,这脚步声,听起来也不像…… 江夏想要拉开门闩的动作停住了。 “姐姐,是我。”隔着一道门,江浔安静地说道。 江夏一怔,随即拉开门来,一阵冷风溜进了屋内。 江浔抱着几件衣物站在门前,那一刻,身后是乡间清寂的夜雨。 雨势直到刚刚才减弱了一些,淅沥沥的小雨顺着屋檐的瓦片往下滚落,一滴滴连成细密的银线,浸渍在微弱灯光里,晶晶莹莹,几不可察地随风轻晃,仿佛摇曳了一廊珠帘。 “给我的?”她伸手想要去接,江浔却先一步迈进屋子,把衣服放到了另一张床床尾—— “明天我要穿。”他说,继而侧过脸觑她:“怎么还在门口站着,不冷么?” 被他一提醒,江夏才打了个激灵,匆忙合上门:“你今晚在这里睡?” “……嗯。”江浔整了整明显还没被人睡过的被褥,低着头平静解释道:“妈说想和大姨她们多聊一聊,晚上就和老爸睡了,把我赶了过来。” 老屋只有一盏60w的白炽灯,悬在房顶,哑暗的光线由上而下落在发梢肩畔,光影零散。江浔身段高挺,站在这满屋黯淡的金色灯光下,慢条斯理铺着被子,寂静的屋子里,时不时响起被褥摩擦的沙沙声。 江夏坐到自己床沿,盯着他的背影,随口调侃:“妈妈还真是心宽。” “以前也一起睡过的,她觉得没什么,这次好歹有两张床。”看不到江浔的表情,可是他说话的声音似乎非常淡定,像是在意料之中不为所动。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少年微倾的宽厚背脊,身量修长。 “是啊,以前也睡过。”江夏撑着双臂,唇角轻轻勾起,“——两年前的除夕。” 他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那是他们姐弟一切乱序人生的开始。 时光兜兜转转了两年,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那个起点。 江浔抬起左手,偏头按了按酸涩发麻的后颈,才转过身:“快睡觉吧,明天过年会很忙。” 稍微有点刻意呢。 对于一个刚才还在雨中对她说“我也是个人渣”的弟弟来说。 江夏并没有被他忽然拉开的距离吓到,反而是轻轻浅浅地笑了:“好,晚安——” “弟弟。” 江浔上床的脚突然就不小心踢到了床沿。 他肯定不是个好演员,越是不在意,就显得越在意。 江夏慵懒地舒展了下身子,心想。 两个人各自在床上睡下,拉了灯,屋子陷入一片幽暗。 窗外还在下着小雨,雨水从屋檐落下,滴答滴答坠进水洼,也有些依循着风的轨迹打在窗棂上,节奏舒缓的白噪音,构成这个漫长又寂寥的夜。江夏蜷缩在被子里,老式的龙凤被即便洗得再干净,多少还是蓄积了些陈年旧物的味道,没多久她还是睁开了眼,望向对过。 喜欢的人近在咫尺,谁能睡得着。 “阿浔。” 对面一片死寂。 “我知道你醒着的。” 那边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挪挪身子,转过来面对她。 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似乎好不容易才找回喉间的声带,江浔喑哑地问她:“怎么了?” “过来睡。”江夏说得很直接,没给他任何误解的余地。 “不要。”江浔也干脆拒绝,“好好睡觉,姐姐。” “你怕什么?”她笑。 江浔停顿了半晌,开口挫败:“我怕我忍不住行了吧?” “人渣是不需要忍的,你看我就从来不忍。”江夏枕着手心,故意拿他的话揶揄他,又说,“当然如果你真的不想,我也不勉强你,我很通情达理。” 这话,太糟糕了。 如果他不来,就说明他真的不想,归根结底就变成了,对人没兴趣。 真是通情达理啊,我。 “江夏你真是……”他气得牙痒痒,却只能咬咬牙,昏暗中她听见对面被子被翻开,人影翻身下了床,摸到了她床边。 她往里退了退,给他空出一个床位,身后的被窝还没被捂暖,冰凉凉地贴在她身上,冻得她发抖。 呼,好冷。 “冷就过来。”江浔刚躺下,大概也听见她在黑暗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朝她伸出手。 “我这不是怕你忍不住吗。”江夏仍然在嘴上欺负他。 “你不是就想要我忍不住么?”江浔也不甘示弱反问,话刚说完他就怔住了,江夏已经抱上了他的腰。 在一个家以外的地方,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床,能抱着最熟悉的人,嗅着最熟悉的味道,大概是一种慰藉。 江夏吸了吸鼻子,像是要把他身上沐浴后皂香吸收彻底,闭着眼悄声说:“今天好冷。” “嗯。”他不痛不痒地回应,可是却反手把她拢进了怀里。 “我可能感冒了。” 江浔屏息凝神听了听她的呼吸,“是有一点。” “刚才淋雨淋的。”她淡淡地补充,“有些事情还是得分地方做才好。” 比如接吻。 江浔的气息再度停滞,动作也僵直了片刻,就听见耳边传来姐姐的低笑声。 可恶。 他偶尔主动就害她感冒,还被指摘他不分场合,这心情别提有多懊恼。 于是缄默不语,听着雨夜的白噪音。 好一会儿,江夏从江浔怀里钻出来,躺上和他一般高的枕头,面对着面,鼻尖抵着鼻尖,近得能抢夺彼此的氧气,“所以你根本没听懂。” 原本垂眸思考的江浔下意识抬起眼,与她对视,“听懂什么?” 好近,姐姐细长的睫毛,在这个距离的暗夜里分毫毕现。饱满唇瓣的线条轻薄上翘,热气从微启的唇缝溢出来,扑洒在他的唇沿,就看见少女的嘴型开合变换,一个字一个字地提醒:“看、场、合。” 江浔全然被她漂亮的唇吸引走了注意力,听完只是木讷地敛了下眼皮:“嗯?” 江夏无奈,撇开目光说:“比如现在。” 江浔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胸腔跟着振动,江夏搭在他胸膛的手能轻易感觉到他身体传达的情绪。 虽然是越界的亲密,可在知道江浔的想法之后,江夏很难再克制自己。就像现在,她明知道自己在勾引江浔,明知道躺在一张床上的可能后果,明知道他们亲姐弟之间不可以,她想的不是那不行,是…… 那又怎么样? 阿浔。 江夏的眸光漆深至暗,可是在对上他笑容的那个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不见。 想独占江浔的念头,总是会在某个时刻占满她的大脑。 比如,现在。 她沉静地看他笑,他笑着笑着停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绷紧,她听见江浔的呼吸声,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 “太近了,姐姐。” 阿浔。 她锁着微弱黑暗视觉中,那一张单薄的唇,唇弓线条立体。 好想吻他。 “还可以更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凑上去压住了他的唇瓣,动手解他的睡衣。 好像不太矜持是吗?江夏一边吻一边想,唇下绵软的舌尖交缠,搅乱,疯狂,他也开始乱了呼吸,动手脱她的。 算了,管他呢。 两个人一刻不停接着吻,连换气的时间都不曾,就已经赤条条地拥抱在了一起。 衣物是碍事的东西,扯下来,甩出去,根本没想过它会被丢在哪个角落,脑海里想的只有与眼前这个人的肉体碰撞,别无其他。 好不容易才退开,津液沿着嘴角流下,江夏也知道自己过火,两人大口大口地喘息,但身体还是紧紧偎贴着,她能感觉到双腿间一根存在感分明的东西,抵在她小腹,像一根火杵烙烫她的子宫,让她体内的血液和器官渐渐生热。 一波波热流向下涌去,化作液体,寻找下身的出口。 她因为腿间的湿润感而走神,江浔忽然长吁了一口气,又无奈笑了声。 “想什么了?” “我在想,如果这时候妈忽然改了主意过来,看到我们这样……我会不会被她打死?” 明明这么说了。 他却翻过身,沉下头去亲她的脖颈,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肉棒嵌进她两腿间的阴影里,棉被外露出半截光裸上身,背部肌线在黑暗中微微贲张。 她抬手圈住他:“我也逃不掉的。”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那个情景,也曾为它构思过各式各样的借口,可她当她以父母的角度去看待赤裸相拥的他们时,她知道一切诡辩都是徒劳,再多的解释都苍白——正常的弟弟不会和自己姐姐激吻,正常的姐姐更不会诱惑弟弟与之上床。 姐弟乱伦,她是主谋,他是共犯。 少年的唇落在她颈项,脆弱的颈部血管毫无保留地暴露给一对虎牙,齿尖落下去,她的肌肤下陷,仿佛下一秒就是对一个猎物生命的终结,江夏如此幻想,却从心底衍生莫名的快感。 脖子上略微的刺痛,他咬起她的皮肤,以舌尖舔舐,再一遍遍吸吮。 “唔。”江夏挺起身子,难耐地轻哼,这是她教他的,江浔学以致用,“你做什么……” “签名。” 签、签名? 江浔的唇舌游走,顺着她的身体慢慢下滑,钻进被窝,停在她的乳房。 被衔住了。 上身的被窝隆起,上下轻轻耸动。 “阿、阿浔。”江夏抱紧了他,脚趾微蜷,迷蒙着一双眼睛,垂眸看向他,他的脑袋在她胸口轻抬又落下,她的乳房一瞬落入口腔的温暖包裹,被含进口中大口吞咽,被唇舌攻陷拨弄。 他不仅懂得学以致用,还会无师自通。 奶头再次被他衔在口中,牙齿稍稍一施力,触电般的刺痛感和快感就交迭散开,从胸口传递到全身,毛孔酥酥麻麻舒张开。 “不要咬……”又是难受又是松爽,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下意识地推他的脑袋。 以前他们姐弟打闹的时候,江浔偶尔也会像这样扑倒她,在她身上留下牙印——那时候他还没多大的力气,江夏比他高,手长脚长,所以总能占据上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倔强着一张脸,以牙印作为自己胜利的标记。 但那肯定不是留在胸口就是了,即便是小孩子也知道,有些地方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可是现在,对上胸前抬首看她的那双眼睛,与记忆中那个瘦弱的小男孩印象交迭,谁会想到当初一脸固执的江浔,会像现在这样,同样还是吃咬,却从肩膀,转到了她的乳尖,含住她的双乳一遍遍婴儿似地吸吮不停。 想到年幼的江浔,羞耻感忽然涌入脑海,江夏闭上眼,小声嘀咕:“你这是……什么习惯,以前也不会……” 乳尖吸吮的力道停了下来,他放开唇舌,水淋淋的乳头在齿缝间弹了弹,“你在说多久的以前?” “就小时候啊。” “姐姐。”江浔忽然从被窝里钻出来,俯身撑在她的头顶,煞有其事地开口道:“你不会,从我那么小就开始惦记了吧?” 江夏原本闭着的眼蓦地睁开,“我又不是变态。” 江浔的笑声大概因为姿势的关系,低低沉沉的,“那你说什么以前,以前我也想不到……” “我会和姐姐做到这一步啊。” 是啊,跟以前的那两个孩子无关。 现在的他们,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想再多也回不去,何况她也不想回去。 因为现在的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像这样拉下她的弟弟去亲吻,去抚摸,去占有他的每一寸。 干柴烈火正盛,她轻声在耳边问他:“所以,今天插进来吗?” 江浔定了下身子,联想到她说的话,脸微微发热,但还是克制地摇摇头:“今天不行。” 随即倒在她身边,深呼吸试图冷静。 ……都到了这份上说不行? 江夏不明白,如果说对血缘关系有心理障碍,他上次也不是那么抗拒,明明都已经…… 抬腕遮住双眼,江浔压着声音道:“没有那个。” “什么?” “套。” 江夏楞住了,怎么都没想到江浔先在乎是这个原因,可能她真的太过随心所欲,就根本没想过至少得先保护自己。 可是弟弟比她先想清楚了,所以从一开始就拒绝,因为——怕忍不住。 只是这么想着,侧目望向他,就觉得身边这个大男孩,无法形容的可爱。 她可不像他自制力那么强,就这么一个念头,已经不禁转身抱住了他。 抱得再紧都不够表达——她会喜欢江浔,一点也不奇怪。 “等、等一下啊,姐姐。” 被她搂抱得死紧,她不着寸缕的身子也一样贴上来,无意识地磨蹭,江浔原本费了老大力气才平静的气血,一瞬间就被刺激回去,全都回到了下半身。 “江夏!”他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警告你别乱来。” “嘘。”江夏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外婆睡觉很浅的,老房子隔音不好,就算在楼下也可能听得见。” 所以你就是故意的是吧? 江浔看向挂在身上的胴体,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去。” 江夏不解:“?” 江浔也懒得和她解释,把她的手臂扒拉下来,直接反手一剪,把她转了过去,背对自己。 ……也不至于,这么柳下惠吧? “你——”江夏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感觉臀瓣被人扶住,有什么从两腿间插了进来。 炙热的,硬挺的。 是皮肉的触感,抵着两腿间已经滑腻不堪的软肉,由后往前挺进。 “老是这么调戏我……”江浔咬了口她的耳垂,“不就是想被插吗?” 他用力地顶了一下下身,那根粗长的阴茎顺着腿缝也跟着往前顶,狠狠擦过两片阴唇,撞在阴蒂上。 她下意识呻吟出声,根本没办法隐忍。 龟头像是蕴着电流,抵在她稚嫩的花心,一阵阵往她身体里注入麻痹的火花,下体痉挛,淫液从甬道流出来,全都流到了他的茎身上,又为摩擦添了几分润滑。 他开始慢慢摆臀,在她夹紧的腿心里抽插。 因为太湿了,抽送的动作并不觉得干涩,肉棒借着淫水破开双腿的缝隙,钻进两瓣媚肉里,直直捅进最顶端的脆弱的阴蒂。 啊。 江浔的手忽地捂住她的唇。 “嘘,江夏。”轻轻一口气打落在她耳畔,“外婆睡觉很浅的。” ……混蛋。 他当然不知道,其实女生阴蒂高潮比阴道高潮来得更容易,就这么来来回回性器反复摩擦间,被他掩盖的呻吟已经碎不成声。 想被他插。 不仅仅是这样流连于表面,真正空虚的地方,想被江浔填满。 身体下意识地去迎合,有几次龟头都因为滑腻差一点点就顶进了小穴,就差那么一点点,然而不管她怎么做,那根昂扬的肉棒还是我行我素地在腿心操弄。 “进去我就射了。”江浔吻着她的后颈,低声说,很诚实也很直接,“所以说不行,听话,姐姐。” 江夏被顶得一团乱麻,全身都软成了一滩,隐约觉得应该抗议那声“听话”,却又使不出半分力气争辩。 臭阿浔。 明明你才是弟弟,叫谁听话。 她抬手把他捂嘴的手指拉下来,喘息着说:“那,你快一点,我……” 不知道该怎么说荤话才能刺激他,江夏只能赧然说了句—— “想要,哥、哥哥……” 江浔抽弄的动作瞬间停了,手紧紧攥了攥。 你到底算什么姐姐啊,江夏……就,无时无刻都在勾引我。 偏偏还就吃这一套。 于是就在江夏短暂疑惑的下一刻,他忽然抱紧了她,开始凶横地抽插,手指按上她的阴蒂,配合着抽送的节奏,指尖捻弄,原本已经就粗壮的性器充血胀大,顶进她的腿心,一次次若有似无从穴口滑过,拔出来,再重重撞进去,撞散了两人下体湿漉漉的水沫,也在棉被下顶弄出啧啧水声。 一开始只是曳动的木板床,也终于承受不住剧烈的动作,嘎吱嘎吱响起来,这声音在午夜的老屋回荡,在两人的耳边回响。 声音,太大了。 还有两人的喘息声。 可是谁也顾不上。 好舒服。 性器摩擦,感官爆炸,这是他们确认心意以来最放纵的一次交媾,那一刻江夏想象着腿间的肉茎正插进自己身体里,想象自己被江浔填满,想象他的精液灌注在甬道尽头。 想象他在高潮时叫她…… 姐姐。 恒河沙数的快感朝她汹涌覆盖,无数的火花随着白光绽开,她眼前的世界忽然之间就白茫茫的一片。 然后,腿间一股温热。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47.克制 老家的年味非常浓郁,和城市里一到过年就关门闭户街上冷冷清清不同,大年叁十这天,家家户户都门庭大敞,热闹非凡。这里的民居一楼通常是店面或者家庭作坊,沿街支出一个桌板,上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每年年关最受欢迎的就是烟花——私售烟花爆竹自然是不许的,但乡下地方管得不严,是以每次回老家过年,姐弟俩都会流连于烟花摊位前大肆采购一番。 江夏一大早就被老妈支出来和表姐一同买河鲜,回程时路过烟花摊,惯例要看两眼。 [有什么特别想买的吗?]江夏翻出之前发给江浔的微信,没人回。 想了想,索性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嘟嘟响了十多秒,才有人接起来,慵懒的鼻音沉到了一个低音部才会有的调上,一瞬间她差点没意识过来对面接电话的人是谁,简单的“喂”字之后,他还打了个呵欠,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唔嗯”的不明音节。 江夏猜到了什么,一声叹息:“你不会还没起来吧?”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才悄声地叫:[姐姐?]继而情绪懊恼,[你什么时候走的?] 江夏似乎听到他抱着被子滚了两圈。 忽然联想到今早在弟弟怀里醒来的情景。她醒的很早,不是因为失眠,相反,睡在江浔怀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一觉沉沉睡去,直到生物钟作用才醒过来。 那时的天刚翻出鱼肚白,而她的视线被一具熟悉又陌生的肉体占据,她终于意识到——她,和她的亲弟弟,相拥而眠了一夜。 老实说,她从没有料到过会有这么一天,更没料到它会来的这么快。她和江浔从小一起长大,是父母眼里血脉相连的姐弟,少不更事的孩子,哪怕后来江夏发现自己对江浔超出了正常姐弟的情愫,她也一直以为那会是她保留在心底的秘密。可感情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发展,就像时间一样,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到了那个时候,它总会发生。 如同往杯中持续注入液体,到头来总会满溢,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渴望发生,发生了却又后怕。因为喜欢而疯狂,也因为喜欢而忌惮。 黎明,晨雨。 那时他睡得很熟,天光露白,从窗口来的微光轻拢在他面庞,浅浅的,暧昧的青涩,比所有电影画面都鲜活,江夏连呼吸也怕吵醒他,却又抑制不住心跳,悄然伸出一截手臂,重新抱住那具身躯。 然后,他动了。 侧过身,把她拥进怀里,睡梦中呓语了声…… 姐姐,天亮了么。 她发誓,那一刻,她觉得这辈子自己就算下十八层地狱都值得。 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意象,明明什么都说不上,可就是感觉空荡荡的人生被填满,这个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世界,突然之间有了一个可以抵达的岸,有了一个,她想去的地方。 可以吗?如果她奢望。 血脉是一条长河,她想,她永远看不见河的尽头,没有光,一程暗。她原本以为自己心底那一点喜欢不过是承载她的一支小小的船,等它累了,自然会找到地方停泊,可是她的感情和她的个性一样固执,体验过刻骨铭心的繁花盛景,将来,沿途的风光都变得毫无意义。 果然还是贪心了。 “姐姐?” 江浔的声音把她从出神中唤醒,江夏捏着手机,语气平淡,“大过年的,快起来。你看看微信,我拍照给你了,要买什么烟花告诉我。” “啊?不——行!”电话那头江浔终于从低八度的音域里找回了少年的清朗,“烟花一定要我跟你一起去买,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就打发了?” 江夏:“……这怎么叫随便,我不是给你发图让你选了吗?” 江夏拗不过他奇奇怪怪的仪式感,最后还是和表姐径直回了外婆家。 虽然雨一直下到了早上,今天却是晴天。江夏到家时,正午的日头刚从云后拨出脑袋,她远远就看见老屋的走廊上晃过一个显眼的人影,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鸡窝头,插着口袋,提着搪瓷牙缸往洗菜台走,结果被正要洗菜的老妈嫌弃了地赶了一路,和她撞了个正着。 丹凤眼迷蒙间只挑开了一丝缝隙,在发现是她之后,江浔蓦地睁开了眼睛。 不得不说,大概是他的年龄和她恋爱的滤镜作祟,明明头发凌乱,似醒非醒,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不羁的少年感。 “早啊。”江夏笑眯眯调侃,一边把袋子里的大虾往水盆里倒。 两人目光相汇了一瞬,江浔尴尬地摸摸脑袋,“早。” 江范成打两人边上经过,顺手一巴掌拍在江浔背上。 “嗷,痛啊爸。”江浔抱怨,“早……” 两人和江范成打了个招呼,而后江夏不忘嘲讽弟弟:“……你还真敢应。” 很好,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的姐弟对白。 “没办法。”江浔瞥了眼走开的父亲,声音含糊:“毕竟,昨晚体力消耗大。” 江夏收拾的动作猝然顿了顿,惊愕地瞪了他一眼。 “阳阳你还不去刷牙!你看看这里还有谁像你那么过分!你怎么不干脆睡到晚上——”王雪兰的喊声响彻老屋每个角落,亲戚们哄堂大笑,作为主角的江浔只能哭丧着一张脸赶去洗漱。 活该,江夏在心里腹诽。 脸却在不经意间,微微发热。 吃过午饭,人们又忙起来筹备最重要的年夜饭,那些掌厨料理的事情都有年长一些的亲戚接手,江夏下午没什么安排,于是和江浔两人一起陪外婆聊聊天说说话。 这中间还有一段小插曲,外婆关切地用家乡话问他们,昨天晚上睡得是不是不太好?家里是不是有老鼠? 被问的江夏有些莫名其妙,只当外婆是客套,但……老鼠之说是怎么来的? 外婆笑呵呵地讲,昨天晚上起夜,好像听见二楼吱吱嘎嘎地响,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江浔一口饮料差点喷在地上,就连江夏也心脏漏跳了半拍,两人互看了一眼,又心虚地匆匆错开。 大年叁十的白天就在一群亲戚的插科打诨中度过了。 外婆家的大铁锅终于在傍晚时分添柴烧起来。 这口铁锅贯穿了江夏童年对外婆家的所有记忆,年幼的时候江夏对回乡并无多大好感,只觉得老家没什么好玩,连上厕所都不方便,唯一惦念的就是外婆烧的家乡菜,不管做什么都好吃,哪怕是得到外婆亲授传承的妈妈也做不出老家的味道,后来妈妈告诉她,那是因为那口锅和柴火灶。 大锅烧柴出来佳肴自成一味,连大料红烧都带着一股草木香,没有吃过的人不会懂。 如今日子方便了,老屋的常住人口也只剩外婆一个,那口锅自然就成了摆设,只有每年逢年过节,大铁锅才会重新烧热,再现荣光。 用柴火灶当然就得烧柴,而今晚这个大任,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到睡了大半天的江浔头上。 于是灶台旁的角落里,少年搬了个小马扎,挽起袖子,学着往炉灶里头添薪加柴。掌握柴火灶的火候当然没那么容易,江浔没一会儿就忙得焦头烂额,大舅妈在旁笑着指点他,就连表妹邵雅真也来参一脚。 闲来无事的江夏站在门口与人聊天,时不时余光往里一瞥,看见的总是那张爽朗的笑脸。 如果笑容的感染力有一个评级,江浔肯定是s+,他笑的时候,会让你觉得天塌下来也不用管。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她产生了对未来的无妄念想。 ……别对谁都这样笑,好不好? 她的心声江浔自然听不见,年夜饭依然有条不紊地筹备着,不多时锅内传来油炸糯米的清香,江夏悄无声息凑到王雪兰背后,顺道偷瞄了一眼灶火边上的“添柴童子”。 “鬼鬼祟祟干什么呢?”王雪兰头也不回,长筷熟稔地在锅里拨弄,江夏不愧是贴心小棉袄,眼疾手快地把盘子递上,炸好的年糕丢进盘里,两面金黄酥酥脆脆,她忍不住拈起一块咬了口…… “欸这孩子!”王雪兰的筷子点了下江夏的手背,“手洗没有就往嘴里丢,也不怕烫嘴。” 当然是怕的——刚出锅没多久的年糕还带着热气,江夏一口吃下去,连忙张嘴呼扇了半天。 旁边江浔“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江夏瞪回去,也不知道是柴火熏眼还是她真的太有趣,江浔的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王雪兰突然记起什么来,念念叨叨走开,灶台边只剩下她和江浔两个人。 “姐。”江浔抹抹眼角,收敛起笑声。 江夏懒得搭理他。 “姐姐。”从单字到迭字的称呼变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仿佛跟着变了,江夏听着明显由实到虚的轻悄转换,终于赐予他一个正眼。 江浔坐在灶前,堆满柴的角落对他来说显然还是有些逼仄,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屈起双膝大大咧咧地岔开,火光照在他脸上,为本就立体的五官勾勒出深邃轮廓,连睫毛都覆下一片清浅阴影。 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像在她的胸腔里蹦跶。 “啊。”他朝她张嘴。 江夏手里的半块年糕颤了颤。 他可怜兮兮地耷拉下眉梢,别提,现在这个扮相还真挺适合装委屈,颧骨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炭灰,本来一张白面小生的脸,突然就成了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 江夏没顶住,只多看了一眼,便把手里的年糕往他口中递,“有点烫,小心。” 江浔心满意足的张嘴含住年糕,也……含了一口她的指尖。 “快把年糕端过去啊,你俩还偷吃呢?”王雪兰不知什么时候回到灶前,扫了眼二人。 在江夏以为是错觉的末了,小虎牙轻轻咬了一下,从她指腹滑过。 心脏骤停。 “你……”母亲就在身边,江夏对上江浔上抬的视线,少年匆匆低下头,忙着用火钳在炉灶里拨动。 江夏按捺下心跳把年糕端走,身后传来王雪兰的一声惊呼—— “阳阳你别动,我这收锅呢你还加火!” 晚饭前亲戚们已经齐聚一堂,老屋一楼人声鼎沸,江夏扛不住被七大姑八大姨轮番问候,和家里小祖宗们的闹腾,偷偷躲到了二楼睡房刷手机。 清净了还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哒哒上楼的声音。 吱呀一声,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了,江浔见她坐在床沿,不免疑惑:“你怎么躲在这?” 江夏白了他一眼:“你都说我躲了,还要问为什么。” 江浔耸耸肩,把门关上,从行李箱里翻找出了一件圆领的卫衣,下一秒就掀起身上湿透的衣服下摆。 “……你好不要脸。”江夏放下手机,一手托着腮淡定调侃。 江浔脱衣服的手停在半途,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我……只是换衣服。” “当着亲姐的面。” 昨天晚上那个暗示他“看场合”的女流氓是谁? “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的吧,有什么奇怪,你也不是没见过我光膀子。”江浔本来觉得无所谓,被她这么特意一点,莫名也觉得不对劲,“要不,你出去?” “要讲先来后到懂吗?”江夏晃着手里的手机,“没事,你换吧,我就当看了一块石头。” 江浔无语,飞快地换上干净的卫衣,衣料落下时,视野中的江夏仍然托着腮,好整以暇把他看了个通透。 江浔的耳朵微微一热:“你对石头挺有研究精神。” 可是江夏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转而在随身包里翻找什么,然后叫住他,“你过来。” “石头可不会听话。”耳尖的热度尚未褪去,他依然怄气得径自往门口走,没走两步刚把门开了一半,忽地被人扯住手臂,回过头,一抹湿润的触感贴上颧骨。 江夏捏着手里的湿巾为他擦拭颧骨上的污渍,专注的目光落在他眼里。 大概因为我行我素的关系,江夏一直不是人们眼中传统的姐姐类型。外观知性却太过寡淡,眉目间总透着一抹疏离,与之相反的是她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你很难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这样的人一旦温柔起来,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只要释放出一点情不自禁的善意,也会要了命地勾人。 “就没人笑你?才一会儿不见就已经抹成了叁道爪印。”江夏慢腾腾拭去他脸上的炭灰,看他狼狈而不自知,又忍不住浅浅发笑,“果然就是个石头。” 江浔被她堵在墙边,背抵着木墙,此刻仍是居高临下的视线。他个儿很高,可是碰上姐姐,高大的身材都成了虚张声势,轻易僵在她手里,循着她的一举一动,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才不是。”江浔撇开眼。 像是一只内心戏很多,却没一出靠谱的纸老虎,毫无自知之明。 你看,明明他们捱得这么近,连呼吸都变得煽情,他还非这样温温软软地说话诱惑她。 少年颈项上的血管脆弱延伸,不经意滚动喉结。 都是,他的错。 只是这么想着,江夏就又压抑不住血管里奔流的温热,目光重新交汇的那一刻,意识发声。 “怎么办,阿浔,我想接吻。” 明明可以直接付诸行动,她却偏偏要说给他听。 要亲眼看着他红了耳根乱了分寸,目光闪躲又忿忿,然后末了捂着唇小声念念一句—— “你哪一次真的问过我的意见了?” 两腿间来自昨晚的触感尚未消失,指尖还留有他虎牙的力道,眼前这个人却仍旧会因为她一句话而轻易败下阵来—— 江夏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笑:“这次。” “那就不行。”他眸光内敛。 她有些许意外,笑容定格在脸上:“好吧,那……” 面前忽然阴影扑落。 腰间攀上一只宽大的手掌,一只手心托起她的后脑,他低头以吻封缄。 是的,以江浔的身量,就算是只纸老虎,她也不过是老虎怀中的一只猫,再怎么招摇,猫还是要被困在老虎怀里,就像此刻的江夏睁着一双眼睛,怔愣于受限的视野,眨了眨眼,长睫与江浔交错。 ……他也学会骗人了啊。 半开的门外是走廊,一块门板将屋内屋外分割成两个世界,门内光线昏昏,门外暮色四合,有炊烟自万家升起,苍穹尽处的云翻腾着,奔涌着,烧灼天际。楼下叁叁两两孩童嬉闹,窝棚里吵吵嚷嚷鸡鸭争鸣,那些再平常不过的声音糅杂在一起,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天色沉入年叁十的夜,那一刻,他在吻她。 时间放缓了流速,却拉不住脱了缰的心跳。她闭上眼睛感受他的嘴唇的温度,唇面相触,湿润的舌尖探进她口中,一点点绕着她的舌勾缠。 他吻得很温柔。 走廊的栏杆上飞来一只麻雀,抖擞着翅膀啾啾鸣叫,歪头打量了门边的旖旎一眼,又羞赧地蹦跶几下,匆匆振翅而去。 “阳阳,你在楼上吗?”江范成扯着嗓子朝二楼喊。 彼时江浔的舌头还在江夏的口腔里打转,闻声,他退开,江夏又不满地跟上来,他拿她没法,只能延续着亲吻,一边含糊地扬声道:“在——” “你姐是不是也在上面?” 不仅在他这,还在忙着和他接吻,他想。 但还没等到他回话,江范成又忙碌起来,先一步交代他:“你先下来帮忙搬下桌子,叫你姐也别玩了,准备下来吃饭。” 唇瓣分离,带出一丝黏连的银线,江浔食指贴上她的唇珠,抹开,微微低喘着,目光移向门外回应:“——好。” 可是兴致上来了,谁也没有打住,这一吻又延长了一分多钟,才在喘息声中停止。 “我现在知道了。”江夏抵着他的额际,轻悄的音量如耳语。 “嗯?” “以后你说不行就是行,你说不要就是要。” 江浔错愕地眨了眨眼,好半晌,才抱着她笑不可支,“学得不像?” “?” “你以前说知道了,结果也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是在学我吗? “我得去搬桌子了。”江浔直起身,“你这动不动就想接吻的毛病,偶尔也得克制点,姐姐。” 不耐烦了么? 已经很克制了。 在发现喜欢他以后,她压抑自己的感情压抑了那么久,骗自己不喜欢,心里暗示自己没结果,暗戳戳藏在阴影里看他想他在乎他,把自己逼成了一个疯子,恨不得能用镣铐把弟弟锁上。现在这小心翼翼才能换得一个吻,根本不足填补她内心龌龊渴求的百分之一。 要是,不是姐弟就好了。 她不止一次在在心里这么希望,然而假设终究只是对现实的模拟,如果不是姐弟,江夏这个人,真的会被江浔这样的男孩无条件地包容么?如果没有血缘联系的话,如果没有血缘联系的话…… 哪怕现在也是,江浔,真的喜欢她吗?还是,喜欢她作为姐姐的身份? 连他自己也说了,那些姐弟之间的疯狂行径,让他把她当做了幻象对象,那以后谁也不行,除了她。他知道她是个混蛋,却又对她没有办法拒绝——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在一个少年情窦初开的时候,利用“姐姐”这个身份的便利,先一步占据了他心里学习去爱的这个位置,把它导向了自己。 只是想到这里,江夏就无意识地揪住了正要离开的江浔。 察觉到她的失落,江浔重新靠回了墙板,抿了抿唇,又试着深呼吸。 “怎么了?”见她像一樽木偶似地,江浔低头征询她的意见—— “那……多亲一会儿?” 江夏恍然回过神,抬眼,一双眸子疏淡:“我才没有那么饥渴。” 他看了她许久,才不情不愿地移开了视线,绯色爬上了耳尖,还在继续蔓延。 “但我有。” …… 咦? 他说什么? “——所以才说你要克制一点。” “姐姐。” 江浔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转身消失在门外。 48.夜驰 年夜饭比那日接风餐来得更丰盛隆重,这里就是这种风俗,基本上过年的时候,无论远近的亲戚都会聚在一家过年图个团圆吉利,这一趟王雪兰带着丈夫儿女回来,自然成了备受关注的中心,全家都被安排在了主桌上座。 既然是过年,当然不可能埋头干饭,老家过年可没什么边吃边看春晚的习惯,几盏吊顶白炽灯就是年夜饭唯一指定电器,所以,胡吃海喝闲聊成了必走流程。江夏其实挺喜欢这种氛围,桃源人亲切淳朴,虽然里里外外这么多复杂的亲戚关系,但极少有什么算计猜疑,不像……江家。 不谈也罢,反正江家人各自为政,除了两个还有往来,其他的,大概自江夏初中起就没什么瓜葛了。 其实人情淡漠也有好处,万一以后她和江浔真的想拼一把考虑未来,至少父母不会面对更大的压力。 ……她在想什么呢?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她?和江浔?考虑未来? 别说亲戚了,连江浔自己可能都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你不吃我可就吃了哦?”耳边传来江浔熟悉的声音,江夏猛然抬头,他的筷子正搁在她碗里,里头是一只去了头的油焖大虾,桃源镇不临海,这种海虾要大老远送进镇子来,算是农村宴席上菜品的最高礼遇了,所以一上桌就被分拨个精光,江夏出神的当儿,江浔帮她留住了一只。 江夏反应有些许迟钝,安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我真吃了啊?”江浔的筷子作势要夹起来,见她还是没反应,附耳道:“头都帮你去了,你不会还要我帮你剥吧?被爸妈看见……感觉有点怪。” 他误会了。江夏低头笑了一下。 如果是以前,他们就是正常的姐弟俩,真要剥个虾示个好什么的,谁都不会想到哪儿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心里有鬼,遇事自己先心虚。 江夏腾出手剥去虾壳,然后,放到江浔碗里。 江浔怔愣了片刻,看向她淡定的侧脸。 “我们夏夏啊真的是个好姐姐,还会给弟弟剥虾呢。”大舅妈见着这一幕,笑呵呵地夸她。 “他懒得动手,叫我剥的。”江夏牵唇,对上江浔的目光,微笑:“吃啊,姐姐都给你剥了你还嫌弃什么?” “……哦。”江浔把虾一口丢进嘴里:“谢谢姐姐。”表情上写着“不知道你哪根筋不对”。 江夏只是笑而不语。 恋人位置的待遇她享受不到,姐弟位置的她总能堂而皇之地表现一下,他们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怕什么呢?她就是剥了这只虾,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姐姐,而她觉得自己是女朋友就行,这大概就是,精神胜利法。 “夏夏明年就上大学了吧,小孩子长得就是快啊,感觉昨天我还在帮她换尿布,一转眼,孩子都要到了成婚的年纪……”大姨目光打量着江夏,对王雪兰感叹道。 王雪兰说:“哪有那么着急,上大学还得好好读书,出来才能找份好工作养活自己,结婚是她自己的事情,等工作稳定了也不迟。” 江夏的筷子在碗里定了定。 “日子是不一样了,当年我在她这个年纪,家里已经开始介绍对象了。不过像我们夏夏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小伙子才能配得上,诶,对了——夏夏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 几乎全桌的亲戚都聚焦向她,长辈们只当闲唠家常,而男女八卦从来是家常里的热门话题。 那个“几乎”里的例外,就是她身边这位,专心夹菜的弟弟。 江夏才十八,这个年纪只要谈恋爱就是早恋,何况还在高考前夕,父母大人一双锐眼之下,任谁也没期待此时能从江夏嘴里挖出什么劲爆的答案,然而下一秒,就听见江夏说—— “有。” 啪啦。江夏身边的少年一时间没拿稳酒杯,杯中的饮料洒了一片,从桌沿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但是与江夏的回答相比,这小插曲就无人顾及了,江范成第一个发难:“怎么回事?” 江夏的余光瞥了眼身旁正忙于擦桌子的身影,语气淡然:“没怎么回事,有喜欢的人,但是不会谈恋爱,高考会好好考,没什么别的想法。” 她说话太直接,直接得不给任何弯弯绕绕的机会,而且神情也泰然自若,让人丝毫不怀疑她言语的可信度。 王雪兰收回目光,又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亲戚,一声喟叹:“其实爸爸妈妈也不是说不能谈,就是现在这个时机不对,你要真的喜欢,高考之后大可以放手去试试,如果人家对你也有意思,你带回家给我们看看。” 试试?已经试了。 带回家?一直都在家里。 人你们肯定满意,可是我们在一起你们会疯的。 大姨也跟着打圆场:“哎是啊,挺好的,到时候也带回桃源来,夏夏这么懂事,娶到就是福气,等以后夏夏结婚,大姨给你包红包一定包个最大的。 大舅妈也附和:“对啊,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吗,早谈晚谈都是谈,到时候早点生个宝宝对身体好。” “这也越说越离谱了。”王雪兰皱眉。 “不会结婚的,至少,这一个不会。”江夏用他们听不清的音量低喃,随即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我去个厕所。” 老屋的厕所是农村茅坑,现在家里除了外婆基本没什么人去了,多是下个坡去小舅的宅子,现在亲戚们都在老屋吃年夜饭,宅子里空空荡荡。 江夏本来只是想找个机会出来透透气,在厕所里对着镜子发了半天呆,开门准备回去。 一出门就看到江浔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弯着腰,岔着腿,两肘搭在膝盖,一双手懒散垂在身前,见她出来,才幽幽抬眼。 江夏装腔作势地甩了甩手中的水珠,也不说话,比了比厕所,意思他空出来了,可以去上。 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一双眼睛隐隐约约遮挡在刘海下,情绪暗藏。 江夏嘴角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径直向他走过去。两个人面对面,一站一坐,一高一低,江夏抬起右手捋了捋他的头发,下一刻江浔忽地闭上眼,把脑袋沉沉地靠上她的小腹。 他在压抑自己,像是被人摁在水里不得呼吸,每声吐息都在祈求生的氧气。 向她,祈求生的氧气。 察觉到他的身躯僵硬,江夏低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拨弄发丝。 她也不懂。 她不是江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情绪从何而来。他不是说过么——“不如过好现在”,他们现在挺好,这对他就够了吧。所以,他这样的反应又是为什么呢?找对象,谈恋爱,结婚,生子,这些“正常人”这辈子会经历的东西,以后,他们也会经历,而他和她,与大多数因为家庭因素而分手的情侣大抵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承认有喜欢的人,因为她想向所有人证明她对他的爱情存在过,仅此而已。 所以她不懂,现在面前这个脆弱的少年想要什么,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靠着她不发一语。 “我知道说出来会让你难堪,所以以后不会再说了,你放心。”苍白无力的安慰话语起不到任何作用,但至少她的拥抱能抚慰人心,她微微弯腰,把江浔拢在怀里轻声道。 他动了动脑袋,像是在摇头,可她也不肯定,因为动作几不可察。 然后她听见怀中一声长长吐气,江浔忽地站起来,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除夕夜,觥筹交错,那些喧嚣的声音空灵渺远,随着夜风飘向她,最后演变成窸窸窣窣的杂音,似是自世界的另一端席卷而来的咒语,最后在她耳边停下,把她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些声音,好吵。 满桌残羹冷炙,意味着这场宴席已近尾声,亲戚们陆陆续续散场,只有主桌上最亲近的那几个还在推杯换盏。王雪兰原本就是个爽快大方的女人,平日里贤妻良母做惯了,回到家里就成了孩子,和兄弟姐妹喝作一团,时不时还抱着不知所措的外婆憨憨傻笑。 江夏收拾好一桌剩菜,被不让她干活的舅妈赶了出来,驻足在老屋一楼的石廊上,闻着空气里弥漫的淡淡酒气,连她都觉得有些倦意。 巡视一周,不见江浔。 “爸,江浔呢?”她问。 江范成还在和人划酒拳,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江夏又望了眼另一边已经醉醺醺的王雪兰,打消了再问的念头。 她拿出手机给江浔打电话,不知从哪里传来轰隆隆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从昏暗的坡道一直冲到了她面前的空地。江夏的注意力全都在电话那一头,不经意间抬眼,才看见面前的重型哈雷摩托——那一刻江浔半趴在车头,朝她晃了晃正在显示她来电的手机。 江夏跳下石廊,走到他跟前:“你跑哪里去了?” “送表哥回家。”江浔两手交迭压着一个头盔,懒洋洋的表情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丝毫看不出那之前的失落。他出门时穿上了外套,恰好是一件黑色麂皮夹克,配上一副锃亮的皮手套,以往那个阳光朝气的大男孩消失了,转而在她眼前的是另一个江浔。 五官棱角分明,气息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有些陌生的疏离感。 “表哥的摩托车?”江夏问,表哥家做钢筋生意这些年挣了不少钱,从外省上了大学回来的他也是个潮人,前两年家里要给他买车的时候他没要,选了一辆哈雷,可把老家的亲戚搞懵了不少。 “嗯,他让我骑回来了,说我要是想玩就拿去。”他调试着手上皮手套的尺寸,余光见江夏盯着看,开口解释:“手套也是他的,骑车用。” “我知道,你哪有那么骚气的手套。”江夏轻笑了声。 “不合适吗,我觉得这一身挺好的。”江浔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要是鞋是马丁靴就更好了。”说完还动了动脚,大老远回乡,他只穿了这一双运动鞋,不免有些可惜。 弟弟果然长大了,对自己的穿衣审美都有要求了,想到这江夏低头忍笑。 面前突然抛来一个东西,江夏下意识接住,是头盔。 “走吧。”说这话的江浔已经套上了头盔,正在系调节带。 江夏莫名:“去哪?” “早上不就说过吗?”防风镜后的眸子在夜色里一片清亮,声音却像是沉在水底—— “买烟花。” 临走前,江夏突然说了声等一下,匆匆跑回二楼睡房,又气喘吁吁跑了下来。 手里拿着一条蓝灰相间的呢子围巾,给江浔戴上。 这是今年江浔生日时,她送他的礼物,这一趟江浔也带了来。她不会织围巾,但好歹这条也花了她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精挑细选,实用美观兼具……嗯,的确和他此刻机车的造型不太搭,胜在保暖就行。 江浔的目光藏在镜面后,静静地看江夏低着头将围巾给他系好。 有说过的吧,江夏这样的人,一旦释放出丁点善意,都是不自觉的吸引。 目光受限,他看不见背景熙攘的人们,只看见近在眼前那一双纤白的手,和姐姐呵出白雾的红唇。 于是喉间干涩,等晃过神来,手已经握住了她的。 江夏小声提醒:“阿浔?” 没人注意,父母亲友都在喝酒,行酒令合着杯碗碰撞声,一片杂乱。 是除夕夜啊,何必那么拘谨,不是吗? “上车。” 江夏这辈子第一次坐重骑,车行在崎岖不平的黄土路上,座位内凹的设计让她直接滑向了中间,只能下意识搂上他的腰。 明明肩膀看起来挺宽,腰线怎么感觉比她还窄。 江夏有些天马行空地想。 现在,好像是她能正大光明拥抱江浔的最好时机,所以她也没怎么忸怩,伏身靠了上去,胸口贴上他的背,两具身躯,慢慢合二为一。 仿佛,能联结心跳。 她能感觉到身前的人动作一滞。 听不见的心跳声,快了。 晚八点的小镇,两旁是夜晚的民居,有的已经歇了,有的还灯火通明,一路开至上街的街道,摩托终于能快起来,风声从江夏身边呼啸而过,被阻挡在防风镜外,只留下呼呼的噪音。 小镇的路灯和招牌为一程夜色投下一圈又一圈光影,江夏趴在江浔背上,掠过身侧光怪陆离的长街,仿佛做了一场梦。 梦中她也是像这样趴在江浔背上,而他骑着黑马,两人逆行于不见形色的滚滚洪流里,飞奔疾驰,穿过银河星野,逃离这个烟火人间。 可以的吧?也许,有一天。 ———————————————————— 本来不该断在这里的,可是一看已经4000多字又凌晨3点了,所以剩下的留给下次更新吧。感觉果然我说要加快剧情进度这种话都是骗人的,我这种文风就根本快不起来,嘁。 别怪姐姐太负能量,她和江浔本来就不是一个类型的人,表面虽然淡漠,实际更更多愁善感一些,更需要爱。 也许,你也一样。 p.s.首-发:po18vip.xyz (woo18 uip) 49.烟火 去镇里最大的超市逛了一圈,算是把这附近能买到的烟花种类都收集了七七八八。结账的时候江浔自告奋勇,结果还没嚣张几秒钟,就脸色尴尬地转头看向她。 “那个……姐,先帮我垫一下。”江浔摸了摸鼻梁。 江夏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挑了几个贵的放在一边:“我买就好了,这几个可以退掉,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不行!”江浔着急忙慌把她挑出的那几个烟花又推了回来,“我说我出钱,你就不要管买多少了。” 江夏叹气:“你这不是没钱吗?” “明天就有了,明天大年初一。” “……”他说的是压岁钱吧?透支经济也要享受快乐,果然是小孩子的浪漫,江夏这个奉行实用主义,没什么浪漫细胞的人不太懂。但是……她偷瞄了一眼紧张以待的江浔,还是不忍心打击他,把所有挑好的烟花都买了下来。 江夏以为这以后是直接回家,可摩托一路开过了家门口,也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小溪边才熄了火。 “这不是……”昨天她接他的地方? 大年夜的乡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僻静,只有一盏路灯孤零零在桥上发光。 摩托车停在隐蔽的树下,江浔往小溪方向走了几步,忽然一矮身,消失在江夏跟前。 “啊?”江夏赶忙冲上去:“江浔——” “在这里。”下方传来他的声音,江夏低下头,江浔安然无恙地站在一处断层下,还向她伸出手,“跳下来,我接着你。” 江夏往四周打量了一番,他下去的地方是青石满布的溪岸,岸边还算干涸平整,远方从山涧来的溪水经过几处高低错落的地形,伴随着潺潺声响一路跌落,桥上流泻的灯光滴落在小溪里,唤醒一小片波光粼粼的安谧。 江夏觉得这高度自己也可以,但既然江浔伸了手,她自然要给他点表现的机会,于是利落往下一跳。 准确的说,是往他怀里一跳。 江浔不费吹灰接住她,两人撞在一起,他把她扶正。 “到这里来干嘛?”江夏搭着他的胳膊往四周看了眼。 江浔向她展示提着的袋子:“放烟花啊。” 江夏眨眨眼,困惑,家里的空地也能放,为什么特地……等下,这算是,约会吗? 江浔举目四顾,牵着她往更深处走了几步,边走边说:“你肯定要奇怪我为什么不在家放吧,在家放不就跟往年没什么区别了?” 不愧是她的亲弟弟,江夏轻咳了声。 “这里没有那么吵,也比家里光秃秃的空地好看,再加上旁边就是溪水,万一有什么危险灭火也方便……” 行了行了……你这一大通解释的。 但是江夏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抿着唇静静听他为自己狡辩,唇角不自觉勾出一道浅淡的弧度。 “姐姐……姐姐?” 江夏意识过来才抬头:“嗯?” “你……”江浔偏过脑袋,揉了揉后颈:“不要笑。” 江夏笑得更欢了。 光线暗的很,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像以往那样脸红了,但他因为她的笑声尴尬地偏开了头。 “都说别笑了。” “因为……”江夏忽然凑上前,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弟弟好可爱。” 江浔一怔,随即手忙脚乱地蹲下来,匆匆解开塑料袋上的绳结,从里面掏出烟花:“元旦的时候因为和同学过生日没办法和你一起看烟花,那时候就想今年过年一定得两个人一起好好放一次,所以才找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 江夏倾身撑着膝盖,看他把烟花从里头一件件掏出来,了然地点点头:“哦,不是要和我约会。”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动不动。 “那为什么就一定得两个人放呢?”江夏非常“虔诚”地思考,偏头自言自语:“和姐姐单独看烟花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 眼前忽然一黑,她的世界骤然下坠。 唇上一片温软的热。 心跳在这个瞬间飙升到了临界点,江夏差点就跌在他身上,颈项被他勾着,嘴也被他堵上。 薄唇压着她的反复碾磨,末了还要咬她一口才蓦地松开。 他抵着她的额,眸光似一头狼悄悄发了狠,声线轻沉。 “你可闭嘴吧。” 哼。 江夏嘴唇被他蹂躏得发红,还泛着一丝水光,再淡漠的面容那样子多少也有些楚楚可怜,可她却完全没有被威胁的自觉,反倒是顺势伸手交迭在他后颈,毫不掩饰地问:“这算是第一次约会?” 江浔没料到姐姐这么执着。 “是不是?” “……是啦是啦是啦!”被她闹得退无可退,江浔闭上眼挫败地捋了一把头发,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就是想和你约会行不行?我就是想跟你两个人在一起才带你出来行不行?” “我就想听你说出来。”等他再回神,江夏已经蹲在他旁边,拿好了一盒烟花,目光清亮地看着他:“行不行?” 金白色的火树银花在溪水边升腾,映在两人的眼瞳里。 姐弟俩抱着膝盖蹲在青石边,眼中烟花粲然盛放,耳边溪水一路长歌。 “以前小时候也是这样。”江浔忽然开口,“来外婆家就想要放烟花,一口气买上十几个放个够,因为每次回来我们都会买很多,所以那些小鬼都很喜欢我,过年和他们一起放烟花,好像变成了固定节目。” “是啊,明明是我们一起买的,他们都围着你转。”江夏瞥了他一眼道,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不悦的情绪。 “那是因为姐姐你从来都不喜欢陪他们玩啊,放烟花也是,大多数时候都是站在远远地看着,小孩子的心思最简单,看你不是一路人就不会和你玩到一起。”江浔想到什么,又笑着说,“那时候姐姐放个烟花眉头都皱得死紧,好像有多不情愿,更不要说放炮仗,你说只有声响的东西幼稚,一放起来人就没影了,表弟还问你是不是被爸妈逼着来盯着我的,哈哈哈……” 江浔的笑声,很好听。 不是那种低沉的,点到为止的笑声,而是在草长莺飞季节放纵生长,不加掩饰,清清朗朗的少年音,他笑起来的时候,晚风和着温柔流淌,寂静的冬夜都有了阳光,心里,也跟着生暖。 江夏:“我害怕。” “啊?” “我不太敢放烟花。”下巴搁在膝头,江夏盯着眼前的花火说:“鞭炮更可怕,一点燃就感觉要炸。” “你也有怕的东西?”江浔有点意外,原来她那时一脸冷淡都是装出来的。 江夏一哂:“……我也是人好不好?我才不像你,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 江浔沉默了一会儿。 “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他说。 “哦对了,你怕鬼。”江夏逮着时机揶揄他。 “……我今天就害怕了。” 江夏偏过脑袋打量他,面前的烟花已经燃尽,溪畔归于夜色,只有桥上淡淡的路灯余光,和水流声相伴。 江浔垂下眼睑,声音也安静了几分,像是不想让她听见,却又想要让她听见,“他们说等上了大学,你就可以谈恋爱,如果对方合适,早早结婚生子也不是问题。” 这种事情,从一开始我们都知道,应该说,这种事情,作为一个人,似乎从出生开始,我们都知道。 读书,恋爱,结婚,工作,生子,抚养,衰老,死亡。 人生不外如是。 我们的世界是一列巨大的火车,轨道是无尽的单调循环,火车永远不知疲倦的依着既定的轨道前行,它不为任何人停留也不为任何事改变,那些妄图想要脱离轨道的人们,往往会被沿途的规则击打得遍体鳞伤,有人撑下来了,付出或多或少的代价,收获了或多或少的风景,但更多的是因为怕疼而缩回车里,或者根本不曾探出身去的我们,终其一生所见,不过是眼前的一扇车窗。 不外如是,不过如此。 “我想象不了。”江浔说,“我和姐姐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哭一起笑,看同样一出电影,吐槽同样一部漫画,我们从来不用在乎对方是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因为从来也不用怀疑。就算爸妈不理解我,我知道姐姐会懂,就像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十七年,人生有几个十七年?” 恋爱,婚姻,又能撑过几个十七年? 但他们可以,他们不止十七年,他们的羁绊足以维系一辈子。 “我想象不了有一天,姐姐和另一个人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哭一起笑,我想象不了原本我的位置,被替换成另一个陌生人,而我还得把他当成我的亲人,只因为他从我这里抢走了你,而且可能……我再也要不回来了。” 江夏抱着膝头的手心渐渐收紧,连身子也开始僵硬。 原本以为这样的情绪,只有她才有。 原本以为贪婪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真是一颗毒瘤,毒性强烈到乐观如江浔,都随着她一同陷落,染上这一场名为不伦的疫病。 江浔重新点燃了一盒烟花,这一次,赤红的花火直冲天际,炸开成漫天繁星,在夜空霹雳作响。 江夏半仰着头低喃:“替换不了的。” 江浔看向她。 “我的弟弟,我的江浔,这个位置,谁也替换不了的。” 就算结婚,生子,垂垂老矣。 我,喜欢过你。 “来放烟花吧。”江浔突然说道,打破了暗夜吞噬的静寂。 江夏楞了楞神。 “不敢自己放对不对?”他笑。 明知故问。 江浔从旁边抽出一根长棍状的烟花,塞到她手里:“那就学着勇敢点,姐姐。” “什么……和什么啊?” “可能有些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可怕。”江浔深吸了一口气,爽朗地咧开笑容,露出那对明晃晃的小虎牙:“所以,需要去试试才知道。” 江夏握着手里近一米长的烟花棒,定定看着他。 “试试吧,我和你一起。”江浔拉起她,坐靠上一块青石,又把她扯进了自己怀里。 两只手从身后揽了过来,攀着她的手臂,像是重迭的影子将她包裹。 他怀里……好热。 冬夜的冷风被他的身躯阻隔在外,他低下头,脸庞不经意蹭过她的耳际,这样近的距离,他轻微的呼吸都能拨动她耳尖的细小绒毛,让江夏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只是全身每一条神经,都在搜索周边有关江浔的信号。 直到,他握住她的手。 那一刻感官的接触被无限放大,一个温暖的,与她不同的温度覆上她,热量从他手心源源不断传递过来,酥麻的电流亦然。 他拨动打火机,微不足道的火光点燃烟花顶端的引线,火苗缓缓蔓延,江夏紧张地绷直身子。 江浔的另一只手也收回来,一同包住她,将长长的烟花棒向远方的天空抬起。 “准备好了么?姐姐。” 她屏息以待,引线烧光了,连火星也不见,耳边猛然安静。 “等、等一下……” 咻—— 一颗金红色的烟花遽然伴随着一声怦响,拖拽着焰尾,往九霄飞去。 “哇。”江夏下意识惊呼。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手中的烟花棍隐隐发热,仿佛魔杖,那些绚丽无比的精灵从自己手里诞生,朝着自己指示的方向闯入夜空,用一瞬间的粲然生命盛放。 一簇,又一簇。 消逝在天空的尽头。 很美,也很神奇。 颤抖的手被坚定握紧,所有的不安和害怕,被她身后的人抵挡殆尽。 [可能有些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可怕。] [所以,需要去试试才知道。] [试试吧,我和你一起。] 江浔。 怎么办,我忽然有了一丝希望。 50.狂想 正月的前叁天就在随父母走亲访友中按部就班地过了。这几天住的地方不太固定,直到初叁夜里回来,他们也是各自倒头就睡,所以自除夕夜之后,她和江浔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显着变化,除了她刻意按捺下的,蠢蠢欲动的心思——她不确定江浔的想法,也不想去问江浔的想法,因为总觉得一旦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会有什么无法阻止的后果汹涌而来。 一大清早,公鸡的打鸣声唤醒了这片乡野的白日天光,鸣声由此及彼,向远方递进。 明明天还是蒙蒙亮,江夏起来的时候隔壁床已经没有人了,也不知道江浔去了哪里。她稍微收拾了下打开房门,踩在老屋的木头走廊上,入目的是远处雾霭缭绕的群山,山峦浸渍在晨间白雾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依然心旷神怡。 楼下已有人走动,人近暮年睡得本来就少,外婆几十年如一日的生物钟从未打破过,江夏能闻见空气中飘来的淡淡柴薪味,她伸了个懒腰。 本来打算帮外婆做做早饭,但无奈老人家做事麻利,等她洗漱完才发现已经没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只被外婆随意分配了个喂鸡的活儿。说是活儿,其实就是外婆让她自己找找乐子而已,打开鸡笼放鸡出来,撒点谷子,填上食盆,加起来连一分钟都不需要,江夏做完这一切,索性又回到二楼,趴着走廊的栏杆背单词去了。 其实这样的人生也挺好的,一间简单的屋子,回归自然的生活方式,如果可以避开那些恼人的人际关系,可能她那点龌龊的心思,也不是……不可行。 但也要问当事人的意见吧?到现在为止,都是她一厢情愿在乱想,江浔那一晚也可能只是口头上的抱怨,真让他去思考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他会接受吗? 唉,又走神了。 江夏收起心思回到单词本上,专心复习。 冬日的早晨,乡间清新的空气极为醒脑,背了不过二十分钟就搞定了往常要叁四十分钟才能记忆的单词,也恰好在她纠结要不要继续往下背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小黑的叫声。 江夏摘下耳机往下眺,进老屋的土坡,江浔一路小跑上来,一边跑还一边逗着小黑兜圈子,大冬天早上,他只穿了一套黄白撞色的卫衣配同款的黑色运动裤,此刻还把袖管挽到了手肘,露出一对结实的小臂。 说真的,以前她为什么都没有认真地注意过她的弟弟呢?比起外面那些歪瓜裂枣,和她一同继承了“江王两家优秀基因”的少年,如果真的以高中男友的标准来判定的话,她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江夏托着下巴,一双眸子浅浅地打量过他,古代抛绣球招亲,大抵也就是一样的视角吧。 江浔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抬头上望:“——起得这么早?” 江夏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单词本:“高叁。” 江浔爽朗地笑了声:“大过年的,没必要吧?” “你起得也很早啊,遛狗去了?”江夏偏头道。 “没,跑步,回来一趟没怎么训练,觉得体能有点落下了。”江浔叉着腰深呼吸了一口气:“怎么样,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跑?” 江夏轻盈地绽开一抹微笑:“那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背单词?” “……本是同根生——”江浔皱眉。 “相煎何太急。”江夏接话。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了一眼,互相了然地笑了。那一刻初早的暖阳自东边升起,一缕灿烂的金色破开晨雾,一圈圈圆形光晕随着那一缕阳光层层迭迭延展,穿过屋前肆意生长的竹叶,落在他发尖,染成了浅薄的亮色,好看得像一幅画。 怦咚,怦咚,像春草抽芽,万物复苏。 想问问他。 胸臆间那股冲动,在这个瞬间愈演愈烈。 江夏移开了眼。 中午去位于稽关城门附近的舅公家,这大概是他们离开桃源镇前的最后一次走亲了,明天过完,他们就要回沂海,江夏是高叁考生,寒假休息的时间短,回去之后没几天又要上课,王雪兰不想让她太累,所以这一趟回乡的日程并没有定太久。 午饭后长辈们依然是惯例饮酒瞎侃,姐弟俩就被父母支出去带孩子们玩。但是乡下地方,本身就没什么娱乐,乐子都得靠自己找,表弟说附近有座小水库,水库不大,胜在风景好,那里还有早些年水库工人造的秋千,孩子们都喜欢去那里玩,江浔想想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就应允了。 两个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带着一群孩子在水库边玩游戏,几轮下来江夏的体力已经跟不上,躲在一旁发懒,旁观江浔以一抵十渐渐就入了神。不知谁提议的捉迷藏,这种幼稚的游戏以如今这个年代感觉少有人提了,就算七八岁的小孩也是拿着手机霍霍,可偏偏江浔同意,还把她也拉入了伙。 “太累了,躲起来至少能休息一会儿。”他站在江夏旁边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你也知道累,她暗忖。 还好这次的孩子最小也已经十二,基本的辨识能力肯定有,不需要费太大心思,江浔交代了下不能离水库太近这些注意事项之后,大家就开始第一轮游戏。 第一轮抽到鬼的是表妹邵雅真,尽管不情愿,但江浔宣布游戏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乖乖的转回身去数数,数数声一响起来,人群四散,江浔拉着江夏想也不想就往林子深处跑。 穿林风拂面,江夏随着弟弟一同在林间奔跑,眼前的枝杈、树叶一一与她擦肩而过,眼前掠过的景色仿佛是一盏飞转的走马灯,让她回忆起里和江浔一起疯过闹过的童年,只是当初跑在前面的那个人是她,而现在立场调换。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道再过几年,他们之间又会是什么样的模样。 两人躲到了一块山岩后。 “你玩个小孩的游戏还这么认真。”江夏完全是被他带过来的,此刻跑得气喘吁吁,头低下来,抵在他肩膀。 “不跑远一点怎么消停,小孩子真的太能闹了,累死我。” 江夏还靠着他没抬头,只是肩膀笑得抖了抖:“还好意思说别人,你以前就是最能闹那个。” “我哪有……” “以前去一趟黄山,爬上爬下连爬楼梯都要跟我一次跳叁阶,结果摔骨折的是不是你?” 江浔一僵,心虚地偏过头:“这个不重要……” 那次因为父母都太累,只有他精力充沛,江夏这个所谓“懂事”的姐姐不得不强行跟着他防止他乱跑,结果江浔非要来个锤子剪刀布爬山比赛,赢的人可以往前跳,看谁先到台阶顶上,就是这么个无聊又没有任何收益的比赛,十一岁的江浔因为运气不敌江夏,偏要冒险一次跳叁阶,结果一脚没站稳摔了下来,把脚踝给摔折了。 当时江夏也就十二岁,个头只比江浔高上一些,虽然性子老成,可面对这种意外也还是慌了,瘦弱的身子不管不顾背起弟弟就往父母在的凉亭跑,一路上哭得比江浔还厉害,现在想起来,她依然觉得有点丢脸。 江浔大概也和她一起陷进了回忆里,掩不住的笑意,江夏看得出神,默默凑上前…… 嘴唇还来不及碰到,他却像是早有察觉,先一步吻了过来。 四唇相触,一碰即分,软糯的触感很温柔,却又意犹未尽。 江夏抿了抿唇。 “你看我现在多听话。”江浔说,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么讲有点不要面子,赶忙揭过,“以后不会惹你哭了。” 她怔怔看着他,想起之前一直攒在心里的那个问题,声音已经到了喉咙口,却又迟迟出不去。 她攥了攥手指。 “多久呢?” “?” “以后你有了女朋友,也还会这么说吗?” 江浔僵直了身子。 “以后你结了婚,也还会听我的?” 他的睫毛很长,长到只是略微垂下眼,就能阖上眼中所有的光。 刺痛感。 够了,他的眼神已经告诉她,他没有想过。 那一晚放烟花时说的话,兴许就只是她自我脑补的答案,江浔所说的勇敢,陪她一起——都与未来无关。 果然这么多天是她想太多了。 他们,没有未来。 “好了。”她若无其事:“做不到的时候就不要随便说大话,不然一不小心就变成不负责任的渣男。” “我不是——” “知道你不是,所以,不要再说了。”江夏的目光里像是飘来了一层阴云,连反射阳光的亮度都被遮蔽,“到此为止吧。” 江浔蓦地抬头。 一切来得很突然。 那句“到此为止”不知道是不是他理解的意思,所以这一刻他有些茫然无措,下意识圈住她:“……姐姐?” 这个称谓提醒她:面前这个人,是她亲弟弟。 恋爱里的人都不可理喻,而她从始至终都在和自己博弈。 永无止境的贪念,越来越多的要求,她正在陷入这个怪圈里,从一开始不承认,到后来不表露,再到后来不求后果,而到了现在,她竟然,想要圆满。 太喜欢,就会有压力,你的付出并不一定能得到结果,又没有人真的能做到无私。 ——就是突然觉得累了。 跟亲弟弟恋爱,肯定不会轻松啊,没意思,不如算了吧。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及时止损。 不是他的错,但如果继续下去,她一定会犯错。 没有避开江浔的目光,她只是很温和地回望。 “你什么意思?”江夏没有开口,江浔忍不住追问,“你又要逃了是么?” “逃去哪里?本来也没开始过。” “姐……”声音溢出了一半,他幽幽地改口:“江夏。” 他抵在石壁上的手握紧。 江夏的瞳光下一秒蓦然放大,不是因为江浔的声音,而是因为不远处树后,走出来的人。 “江浔哥?……表姐?”邵雅真站在稍远一些的灌木后,朝他们招呼道:“我找到你们了喔!” 江浔一怔,下意识转过头。 彼时他和江夏还维持着那个尴尬的姿势,她被困在江浔身前,两人距离不过寸许,是那种少一分就是交际,多一分必定是交往的暧昧距离,说没有什么很难让人相信,可要说一定有什么,又证据不足。 “啊。”江浔放下手,笑了笑转身迎了过去:“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样都被你找到了。”他走了几步,听身后没有动静,又回头:“走了姐,都被逮到了,你还想逃去哪儿?” 这句话,总觉得,还有那么一层意思,但归根结底,江浔就是不让她避开眼前的混乱,必须得跟着他们回去。 一路无话,直到邵雅真找到了剩余的弟弟妹妹们,江夏和江浔也还是像两具偶人一样缄默不言。 江夏觑了江浔一眼,他双臂环胸靠在树上,眼睑微微垂着,一动不动。 她又抬眼望向表妹邵雅真,那孩子表现如常,还在和其他孩子们嘻嘻哈哈。 然而江夏清楚。 她应该是知道了。 已经完全没有捉迷藏的心思,江夏又不能中途喊卡,第二轮捉迷藏开始了。 江浔是“鬼”。 她和江浔是同时被找到的,不过不可能同时做鬼,按照捉迷藏的规矩,第一个被抓到的人就会成为“鬼”,那么第一个人就是—— “是江浔哥哥。”那时邵雅真信誓旦旦地说。 明明第一个和她对上视线的是自己,表妹先喊的人,却真是江浔。 设定藏匿的范围那么大,她和江浔跑了那么远,表妹第一个找到的人,却是江浔,说明从一开始,她就是奔着他们而来的,那自己和江浔说的那些话……她到底听了多少? 女人的直觉往往敏锐一些,对同性尤其是竞争对手的意识强烈,即便她不是真的把小表妹当做情敌,多少还是会在意。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她了解的表妹邵雅真,是个敏感又早熟的孩子,在长辈面前尽量表现得很听话,骨子里却并不安分。 ……怎么像是她的翻版。 被指定为“鬼”的江浔没有意见,转过身就开始第二轮游戏的倒数,一群人再度作鸟兽散。 而江夏只是望了眼邵雅真逃的方向,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她也没想怎么样,就想知道这女孩到底在想什么,在得知自己暗恋的江浔哥哥和他亲姐姐有这么一层暧昧关系之后,真的能做到若无其事么?江夏心事重重地跟了一路,等到看见地上丢的围巾,才猛地抬头。 那里——是水库的方向。 江夏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大步流星地往水库跑去,之前发生的种种让她此刻心里的不安感加剧,不断在心里祈祷这孩子不要犯傻,希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可当她一拐弯看到波光粼粼的水库里,那个挣扎的身影时,她的脑子轰地炸了。 “救命——救、救命!”邵雅真一上一下在水里扑腾,江夏匆匆赶到岸边,望向毫无遮拦的水库,又收住了步子。 她不会游泳。 不仅不会游泳,她怕水,尤其是这样深不见底的水,见着了就发憷,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邵雅真见是她,扑腾的力道又减弱了几分,连呼救声都轻了。 “你、你去……叫江浔哥——” 怎么可能现在丢下她去叫江浔,江夏知道江浔肯定第一时间会来找到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延缓邵雅真下沉的速度。 她迅速朝四周看了看,旁边就有一颗歪脖子树,斜长了几米,树杈就在水面上方不远。 没时间给江夏细想,她冲过去耗尽了全身力气抱上去才将枝杈扒拉过来,刚刚好能够得着表妹的高度,只要她伸伸手努力一下—— “真真,抓住!” 她以为下一秒就能感受到枝杈另一头传来的重量,可是她却失算了。 “……不要!”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推搡的力道,把枝杈重重打向一边,江夏原本就要使尽全力才能稳住身形,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变化,生生改变了力量的平衡,她的重心也跟着向旁一歪,蓦地栽向了水面! 落水前,她最后听见的是邵雅真的惊呼。 水流一瞬间陷入了口鼻,耳朵里也充斥着咕噜噜的水声。 平生最深切的恐惧成了现实,江夏在水中疯狂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又像是一小时,只觉得手脚都被上了镣铐,那镣铐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把她往水库深处拖拽。身下的冥冥深渊里,也缓慢伸出一只无形的手,那只手燃着黑色的冷焰,将她抓拢进掌心,收殓成深水的祭品。 好可怕。 四周安静得好可怕,只有鼓捣耳膜咕噜噜作响的水流声,但很快连那声音也没有了。 视野呢? 一开始能看见一点光,但是随着身体失去控制,离那一抹光越来越远,四周越来越暗。 黑暗吞噬了她。 她像是在无尽虚空漂浮,无依无靠,不知归处。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那些麻烦的问题都不用思考,就让它们去吧。 她不用作这个家的罪人,江浔也会有回到一个正常人的轨道,谈个女朋友,和她组建一个幸福家庭,生几个宝宝,爸妈更不用再操心,安心享受天伦之乐。 就是。 有一点不甘心。 喜欢自己弟弟是这么罪孽深重的事情吗? 她其实,不想到此为止的。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眼中的世界似乎成了一片海,海中,游来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发出悠长,空灵的低鸣,传遍了整个海底。 似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忽然想起了那句话。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 见你。 51.机会 脑袋昏昏沉沉,听觉像是拢在一层罩子里,声音不甚清晰。 “她这样不会有后遗症吧医生?”是爸爸的声音。 “不用担心,你们急救处理得很及时,不是说已经清醒呛咳过了么,现在嗜睡应该是之前脑缺氧导致的,等她醒过来去做过检查,住院观察一两天就可以了。” “那就好那就好……阳阳去外面买点粥回来,免得姐姐醒过来肚子饿。”身上被人轻轻掖了掖被子,温暖将她包裹起来,她不用睁眼都知道,那是母亲。 她听见熟悉的少年声低低应道:“好。” 提不起半点力气,却能感知到周遭的变化,不知过了多久,江夏勉力撑开了眼皮,窗外的天色已然入夜。 她的目光慢慢扫向另一侧,妈妈就坐在床边,一只手还搭在她胸口,和爸爸不知在聊什么。 “妈……”江夏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的……手好沉。” 王雪兰被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妹儿你醒啦!哎哟你真的要把妈妈逼疯了你,你说你明明就不会游泳为什么要去水库啊……”本来上一秒还好好的,结果王雪兰说着说着就情难自抑,捧住江夏的脸哭起来。 江范成也赶紧凑到床前,仔细打量了女儿一番才舒了口气,把老婆拉回怀里拍抚道:“行了行了,孩子醒了就是好事,医生也说没大碍,你这一哭一嚎妹儿更得难受,别哭了啊,别哭了。” “妈,我没事,就是犯困……”江夏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困也不能睡,都睡一下午了,你再睡过去我又得担惊受怕。”王雪兰拧着眉头瞪她。 江夏苦笑,又打量了眼四周:“……江浔呢?” “他给你买饭去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之后和父母聊了半刻,江夏突然听见爸爸招呼道:“你怎么去那么久?你姐姐都醒了好一会儿了。” 她循声向病房门口看去,江浔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外卖袋子走了进来。 “姐——”一抬眼看见她,江浔叁步并做两步走到病床前,把袋子放下就向她伸出手去,可是手悬在半空又停了下来,最后只是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好一点没有,有没有哪里还难受?哪里疼吗?知道我是谁?” 江夏盯着他焦虑的神情,轻声发笑。 “你别不说话,回答我。”他认真地看她,眉峰微微蹙着,严肃得吓人。 哪知脑袋被母亲打了下:“跟你姐姐怎么说话的,你姐刚醒你还这么横?” ……妈,你刚才好像也瞪我了。 “嗷,可是她——” “我没事了,阿浔。”江夏拉住他的手。 在父母面前。 叫他,阿浔。 还拉住了他的手。 江浔一瞬间就像是老虎被人扒了皮,声线软下来,食指蹭了蹭鼻梁:“那、那就好。” “买的饭呢?”江范成提醒。 “啊,我给姐姐盛。”他正要转身,可是忽然意识到一只手被她握着,不想放开,身子顿了顿,又和她对望了一眼。 江夏捏了捏他的手心,松开了。 吃饭前,江夏还是先被招呼去做了些检查,医生看完检查结果告诉他们明天应该就能出院,大家这才舒了口气。一家人围着病床吃了顿外卖,江夏没什么力气,王雪兰执意给她手把手喂了一碗,守在旁边的江浔因为王雪兰嫌弃“男人都笨手笨脚”,几次想要接替也没把喂饭的活儿抢过来。 从他们的口中江夏才知道,自己溺水之后是江浔救了自己,从水里拖出来的时她已经没有气息,江浔做了半天的人工呼吸才缓过来。江夏记忆里确实有一些朦朦胧胧的画面,但是因为那时候她真的感觉太疲倦,很快又昏睡过去。 昏睡期间老家的亲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怕打扰她所以都被母亲叫走了,就在他们吃饭的当儿,大姨妈她们还烧了鸡汤之类的补品带来,埋怨妈妈为什么给她吃外卖。 江夏睡的是六人间的病房,镇上的医院没有太严格,不过临近9点,怎么也该是结束探访的时间了,规定只能有一人陪护,这一次江浔说什么也不肯让步,最后还是江夏发话:“没关系的,爸,妈,你们也累一天了,阳阳有精力可以照顾我,而且我也有话跟他讲。” 正主儿话都说到这份上,爸妈当然也不好勉强,于是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后打道回府。 等他们走后,江浔拉上床帘,坐到了床边。 他们的运气不错,大过年的,这间六人间只有两张床位有人,另一个病人睡在这屋对角的那一床,没有陪护,此刻睡得老沉。 “你要吃什么吗?姐姐。”江浔问。 “我才刚吃过。” “那……我去给你添点热水。”说完他就要拿杯子,被江夏拦住了。 “温度正好,别添了。”江夏半靠在床头,披着母亲从家里给她带来的外套,“坐好。” 江浔坐了回去,目光一瞬也不瞬看着她,好像但凡她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第一时间接应。 江夏叹了口气。 “难受?” “没有。”江夏单手捂着脸,“别这样看了,我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就能出院了不是吗?” 病房出奇得静。 大年初四,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欢乐氛围里,窗外时不时传来烟花噼里啪啦作响,或红或绿的绚丽光芒打亮窗棂。 “……不是什么大事?”她听见身旁低哑的音嗓,沉了八度的声线,不同于以往,带着胸腔的共振。 黑影覆上来。 “你是怎么才敢跟我说,不是什么大事?”他撑着床头的铁杆,低头的声音像是一道冷风,拂得她脖颈生凉:“江夏,要多大的事对你来说才算大事?” 江夏微微抬眼,可是只能看见他的喉结,他的情绪他的眼神全都藏匿起来,没入阴影。 “你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吗?” 床头铁栏杆微微发颤的声响。 “我知道你根本不会躲起来,如果一睁眼看不到你,你一定是去找她了。”江浔阖上眼:“你离开之前我听见你去的方向,顺着脚印看到了围巾。” 江夏的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了那个画面。 “一看到围巾我就开始跑,因为方向不对,你们去的方向都不对。” 她听见了颤音。 “我赶到的时候,只听到真真在叫你,可是水面上只有她一个人,你懂吗江夏?我只看到她一个人——” 忽然一滴液体打在她的耳尖,顺着耳廓滚落。 “你知道水库有多大多深么?我跳进去什么都看不见。”江浔的头缓缓压了下来,靠在她肩膀,“我不管怎么伸手,摸到的都不是你,除了水还是水,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终于听见了哭腔。 “我找不到你,姐姐。”江浔咬着牙,声音颤抖:“那里太黑了,也好冷,我这一辈子第一次这么害怕水,觉得反胃觉得恶心,氧气也不够了,我那时候想,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你……” 他的声音空前地冷静。 “我就陪你一起沉下去。” 江夏的瞳仁微微一绽,倏地一抬手,把他拥进怀中。 “疯了吧?”江夏皱紧了眉头,“你怎么能想这种事,你脑子坏了吗,你……” “真的,疯了的。”他默默地扶上她的后颈,少女纤细的颈项脆弱如枝,似乎只要一点点力道就能被折断,如风中之烛香消玉殒,“我把你拉上岸的时候,你什么反应都没有,没有呼吸,也几乎没有心跳,整个人像娃娃一样,一动不动。” 少年像疯子一样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世界里只剩下这么一具躯体,机械地重复着脑海里教他去做的动作,人工呼吸,按压,人工呼吸,按压。 他以为他要失去她了。 那个自私又任性的,脆弱又冷漠的姐姐。 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到此为止吧。] 不可能。 他不可能让一切到此为止。 你醒过来就好,只要你醒过来什么都好。 哪怕你一辈子都不要见到我,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直到她咳出水来的那一刻,世界才恢复了彩色。 他也才活了过来。 “所以……”他咬上她颈间的皮肉,堪堪止住哭腔,“多大的事,对你来说才算大事?” “姐姐。” 后来江浔睡着了。 明明溺水的是他,陪床的是他,他却先一步累倒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江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乱蓬蓬的短发,思绪万千,想了很多,却依然落不到实处。 但至少有一件事她可以肯定。 ——江浔,很爱她。 第二天准备出院前,叔公一家带着表妹邵雅真来看她。 其实前一天也来了,只是那时候江夏还在昏睡,表妹也受了惊被留在家里,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也没说明白,只当是邵雅真落了水,江夏要救她又不识水性,才发生了这荒唐的一幕。 今天叔公一家带表妹和礼品来向江夏道谢,不管人是不是她救的,至少她做了。 病床前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夸,江夏始终温温淡淡一张脸,偶尔对上表妹的目光,也没有什么情绪。 “没事,也是我们不好,要是当时就说好不让他们去水库,也不至于发生这种事。”毕竟长辈已经给了十足的诚意,王雪兰在旁打圆场,还打趣道:“要我说,都是不会游泳惹的祸。” 众人哄笑,可是只听见江浔在旁边不经意地牵了牵嘴角:“不过,表妹会游泳吧?” 邵雅真的脸一瞬间煞白。 “虽然不怎么熟练,但在水里安分呆着好像没什么问题。”江浔平静抬起眼:“那天也是自己上来的,只不过为什么要下去就不知道了。” 王雪兰一怔,匆忙拍了下江浔:“说什么呢,什么叫‘为什么要下去’,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 “我那天特地嘱咐了不能去水库边,姐姐是看表妹去才跟去,那么大的水库,周围什么遮挡都没有,为什么一定要去边上?姐姐也不是傻子,她本来就怕水,怎么都不可能自己跳下去救人。”江浔的眸子轻轻扫过来,停在江夏身上,似乎在暗示她。 她根本没和江浔说什么细节,江浔怎么知道? 病房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小了,一家子人都看着江夏。 江夏则看向邵雅真,女孩吓得话都说不出口,匆忙低下头。 “就是慌了,没想到她贪玩会跑那么远,也没想到她会掉下去。”江夏长睫微微晃动,“太紧张什么都没想就往里跳,结果就……”她抬头笑了笑,“真真以后可别再这么贪玩,不然下次真得赔上一个傻子。” 原本紧绷的气氛被她一句话打破,长辈们再度哄堂大笑,气氛和睦。 临出院前,江夏打算去趟厕所。 江范成去交钱,王雪兰陪着叔公一家在病房一边收拾一边闲聊,江夏从厕所出来,在走廊分岔路的拐角,看到江浔的背影。 她刚想走过去叫他,就听见女孩怯怯的声音。 “对不起,江浔哥哥。” 是邵雅真。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表姐也会掉下去,当时我脑子就乱了,想游过去救她,可是自己也游不好不敢……” 江夏靠在墙边静静听着。 “所以呢?”江浔问。 邵雅真蓦地抬头:“所以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害表姐落水,害你……” 江浔只是站在空旷走廊里,笔直的身形挺立,高大的身躯威慑力几乎扑面而来。 他偏了偏头,面上看不出什么,可是这张冷淡的脸,却是邵雅真从未看过的生疏,一直以来江浔对她来说都是温暖阳光的代名词,这是第一次,她的阳光,消失了。 “你对不起的是我吗?”江浔沉着眼睫觑她:“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我……” “一个人差点死了。”江浔安静地陈述道:“今天不管谁掉在水里,我都会去救,和那个人是不是我姐姐没关系,你在乎的应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你差点死了。” “……” “你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吗?错了就应当承担责任,而不是躲在别人保护背后,只对我说一声对不起。”他微微攥拳,撇开眼:“这声‘对不起’太轻了,我不接受。” 江夏隐约听见了哭声。 差不多了吧,一贯温和亲人的弟弟,对小女生怎么比她还凶。 可他还没有打算收手。 “我知道你对我怎么想。”江浔说,“但你也想多了,如果以后你还要用这种方式去引人注意,别让其他人来为你承担后果。”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邵雅真气得一声喊,才道:“明明是姐弟,你和表姐怎么可以——” “我说了,所以呢?”江浔轻轻动了动眉睫,嗓音温和,却冷淡:“碍着你了?” 这气势,连抽泣的邵雅真都愣住了。 “我们再怎么样,都是我们家的事,跟你什么关系?”江浔说,“这世界真奇怪,明明是两个人的感情问题,却总要来指指点点插一手。” 江夏的心随着这一句话一颤,像是有什么狠狠敲了下来。 “你要说就去说吧,但别忘了把这件事也对所有人都说清楚——至于你真正应该道歉的是谁,你自己知道。” “强迫你道歉没有意义。”他的声音终于放缓,“如果你自己没有意识到犯了什么错,道歉就只是你给自己开脱的借口,还得让人去烦恼要不要原谅你。那我宁愿你一直记得,你欠了别人一条命。” 他转过身:“去洗个脸吧,别让你爸爸他们看到了。” 江浔步履平稳地走到走廊岔口,余光一下子就发现了江夏。 原本正色的神情一下子生动起来,他轻咳了声,提醒:“走了。” 江夏跟上他:“你真不怕她去告状?” 江浔两手插进口袋,目光抬起来:“我还真希望她去告状。” “什么?” 他没再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手续办妥,到院门口,两家人因为乘的车不同,正要分道扬镳。 王雪兰和叔公一家互相客套,江夏忽然被邵雅真叫到了一边。 邵雅真这一次是认认真真和她道了歉,并且表达了感恩之情。 “谢谢你没有跟我爸爸他们说。”邵雅真的眼睛还红肿着,“我还是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讲清楚,可能过段时间会有这个勇气——对不起,让你来救我还害表姐你差点死掉,都是我的错,表姐你是一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你。” 江夏微微一笑:“没事,反正我不打算原谅你。” 邵雅真僵住了,怎么这两个人,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觉得你不是故意,真讲白了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那么……”她抬手做了个“嘘”的手势:“一人守一个秘密,就算扯平了。” 回外婆家的车上,姐弟俩坐在后座,江浔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前座父母聊着天,江浔拿出手机,单手发了条微信—— [‘一人守一个秘密’,你可真能说。] 然后头也不转,撇给她看。 江夏拿过来,也打了叁个字还回去—— [偷听狂。] 江浔:[骂人之前先想清楚有没有把自己骂进去。] 江夏忍不住笑了,回:[我只是觉得,她和我很像,如果是我的话,有可能也会一时意气一不小心犯错。她并没有那么糟糕,至少,她没有颠倒事实,说是她去救我不是吗?] 不想被揭穿她和江浔的关系是其一,其二是叔公家对亲戚之间的关系看得很重,女孩作出这样的行为,肯定会被问动机,要是知道了的话,会骂表妹不知检点,不,到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可能骂出来,惩罚也绝对不轻,在她这个年纪,什么都太脆弱,不一定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她需要一次可以回头的机会。] 江浔盯着屏幕上那行字,半晌,轻声叹了口气。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打出一行问句,递给她。 江夏接过来,上面写的是—— [那你的命谁来给你机会?] 江夏很快把回复给他看,只有一个字。 [你。] 江浔本来一本正经的脸霎时通红。 江夏看了他一眼,心跳同样在一点点加速。 悸动的心催促她打下了她一直没敢问清楚的那句话—— [所以,你的未来,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从此以后,我欠你一条命。 让我用一辈子还你。 52.起点 所以,你的未来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手机迟迟没有被拿走,江夏等着弟弟的反应,她忐忑不安,有点不敢看他,又好想知道现在的他到底是什么表情——会把它当做一个玩笑吗?这么一想,她发消息的时机虽然很自然,却又好像不够正式,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而且这句话,也太深奥了,仔细想一下,什么叫“你的未来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直接问“以后你能不结婚和我一直在一起吗”这样是不是才不会有任何歧义?不,也不对,这样直白得太没有内涵,她好歹也是他姐姐,多少应该有一点矜持。 为什么还不回我? 江夏悄悄眄他,江浔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盯着屏幕直勾勾发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给点反应啊。 “……不懂。”又过了几秒,江浔忽然说道,随即按下手机撇过头,大半个脑袋都转向车窗,只留给江夏一个修白的颈侧,整张脸都埋进右手掌心里。 态度敷衍——江夏有些不悦,正坐起身想说他,却发现他暴露在外的左耳。 已经全红了。 不是耳尖,不是耳根,是整个耳朵仿佛在热水里焯熟了一般,红得通透如血。 江夏的手捂上胸口,像是把自己的心脏紧紧攥进了手心,因为他而失速跳动,又,因为他而紧张泛酸。 不懂。 同一屋檐下相处十七年的血缘亲近,竟然抵不过恋爱荷尔蒙一时半刻的发酵。 他好紧张。 她也是。 本来今天应该是回程的日子,由于昨天那场意外,原定的行程就被往后延了一天,江范成的意思是不赶这一时半刻,让女儿好好休息一日再走,就这么小半天爸妈也没消停,带着外婆去了大舅家串门,留江夏在家里好好休养,而江浔,理所当然就成了陪护。 可是车上那一番拉扯,江浔之后和她对视都有些放不开,江夏不想勉强,本来这种事就不太可能马上得到答案,至少他当时的神情并不反感,那样就好。 哪怕他真的深思熟虑后告诉她做不到,她也觉得,那样就好。 他不接受是理所当然,他和她存着一样的心思才是意外之喜。 迷迷糊糊这么想着,索性一觉睡到了晚上。 醒来窗外景色已入夜,乡下夜晚没什么娱乐,又是冬天,人们休息得早。不过晚上八点多钟,小镇农家就只剩星星点点的几盏灯火,晚风路过老屋前的竹林,多少给这夜晚添了几分入耳的生气。 屋里很黑,身边没人,一觉醒来,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那般冷清。江夏匆匆起床拿上换洗的衣服,又裹了件及膝的羽绒服走出门外。楼下的空地微亮,映着从厨房里溜出来的灯光,她慢腾腾挪下了楼。 一路上飘来菜肴香气。 厨房里,炉灶柴火蹦出点点火星,噼啪声不断,江浔斜靠在柜门边看手机,大概是戴着耳机的关系没听到她来。 江夏抱着衣服,半倚着门框看他。 老屋,柴火灶,耳机少年,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她觉得自己可以这样看一天。 但实际也就过了两叁分钟左右,江浔一个转身间被门口的她吓了一跳,“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他摘下耳机舒了口气,“我刚热好菜,打算上去叫你起来。” “都快九点了,怎么不早点叫我。”江夏走进屋,随手找了张凳子坐下。 “你以为我没叫过?”江浔翻开碗柜,“叫了你两次,一次没叫醒只翻了个身,一次醒了说还要再睡,我想可能你还像昨天一样,所以就让你再多休息会儿。” “爸妈他们呢?” “大舅给他们办了送别宴,估计要很晚回来,妈本来还叫我们过去,我说你没醒,她就说算了,要是想吃什么等会儿微信和她说。”江浔已经盛好了一碗粥搁在她面前的餐桌上,随后又从大铁锅的竹篾上拿出几碗中午的小菜。 江夏忽然觉得江浔真的长大了,连照顾她都照顾得那么得心应手。 “其实用微波炉热就好了吧……”江夏懒懒地伏上桌案。 柴火灶热菜毕竟麻烦。 “你不是喜欢大铁锅做的味道么?”江浔说,“反正我现在烧火技巧已经是最强王者了,没差,这比微波炉热得好吃点。” 江夏接过他递来的筷勺,稍微应付了下肚子,不知道是睡过头还是溺水后遗症的关系,身体有些乏力,懒得动,吃个粥都是半趴在桌前,有一茬没一茬地舀。 江浔熄了灶火,手上端了一碗汤走到她旁边坐下来。 江夏瞥了他一眼:“你吃了?” “吃了,我不知道你会睡到什么时候。”他把汤放好,从她手上又把粥拿来,拿调羹搅了搅,因为本来也不太烫,就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江夏一脸莫名。 “姐姐,张嘴。” 江夏翘起嘴角:“我又不是不能自己吃,还不至于要人喂。” “……”江浔垂下眼眸,动作还是不容置疑,但表情却有些许微妙,“以后,也会有需要照顾你的时候,先让我适应一下。” 啊? 不等她细想,他抬起眼来,调羹都已经搁到了她唇沿,她不张嘴就有些过意不去了,于是只能照做。 红薯小米粥软烂黏稠,是妈妈走之前特意为她做的,很好入口,她嘴里含着粥慢慢咀嚼,叁两下就咽下喉咙,见他一脸认真严阵以待,随时等着补上下一勺,不由得发笑。 平日江夏一张处变不惊的脸,因为这场意外失了几分血色,此刻昏黄灯光下,眼里星辰余晖却影影绰绰,凝视着他的眼神一瞬也不瞬,笑得内敛,又说不出的好看。 他偏开眼,手中的碗勺清脆碰撞。 可惜光线太暗,不过即便如此,这小表情也足够让她回味。 她张口接受来自江浔的喂食,余光扫过桌上的汤碗:“鸡汤?中午没有。” “嗯。” “哪来的?” “我炖的。”江浔见她注意力全放到了鸡汤上,调羹从嘴角滑过,忍不住提醒:“喂,专心些。” 江夏更不专心了,“你什么时候会煲汤了?” 她含着一口红薯小米粥,鼓囊囊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目光转回他的脸上。 “你别想太多,妈交代的。”江浔低头拨拉了几下调羹,刮去羹勺边缘的汁水,“我只负责执行罢了——张口。” “我又没有什么大事,还要补鸡汤,妈妈也真是……”江夏不禁失笑,话说到一半,对面动作停住,她忽然想起来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把他气哭了,赶忙住口转移话题:“那、那你刚才看手机就是在研究鸡汤怎么做?”一边说一边点开桌面上江浔的手机屏,他的手机是指纹锁,但这不妨碍她解锁,平日里姐弟俩打打闹闹,手机也经常互相使用,早在两年前她就把自己的指纹录了进去。 屏幕跳出了锁屏前的最后一个使用页面,竟然是背单词的app。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偷看我隐私。”江浔挑眉,却也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依然兢兢业业地喂完最后一口,顺道给她夹了些小菜。 “你看小黄.片都被我抓到过,还怕什么?”江夏百无聊赖地在几个他打开的程序间切换,浏览器显示的是搜索结果—— 985大学历年录取分数线。 手指停在那个页面,江夏忽然一动不动。 江浔本来还在为她夹菜,见她没了声音,也顺势看去,片刻后大掌一伸把手机收回了口袋,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嘱咐:“妈让你一定要喝汤。” 想考吗?以他的分数,这条路并不简单。 江夏依然静静盯着桌板,睫毛如蝶翼轻盈落下来,盖住小半双目。 “看来以后……能期待有个弟弟照顾我,对么?” 她意有所指。 “……想多了,还不是因为你身体没好。”江浔往桌沿一靠,漫不经心的辩解反而听起来像嘴硬:“快点好起来,以后该是你照顾我才对。” “好。”她说。 江浔表情一顿。 “以后,我照顾你。” 屋外静夜寥寥,竹林的风婆娑作响。 他们,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睡房两张床之间亮着一盏台灯,江夏靠着床头把微博微信都刷了一遍,眼神扫向另一侧床上的人。 和她如出一辙的姿势,只是戴着耳机在打游戏,偶尔说一两句话,和平时的他也很不一样,像是刻意放低也放轻了声线,嗓音慵懒,温润,仿佛初春融雪,挟着一股将去未去的倦意,清清淡淡地淌落。 “我来中。” “嗯,不上。” “人头给你。” “回去带你上分。” 江夏翻开被子起身晃到了他床边,灯光被她遮挡,江浔下意识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玩。江夏用唇语告诉他,随后手一掀,缩进了他的被窝。 江浔的唇不经意动了动,没说什么,往里侧给她腾空间。 江夏蜷起双膝,趴在膝头看他游戏,却意外被别的东西先吸引了注意力——他的手指和他的身形一样修长,指骨明晰,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只在粉色的指甲盖末端有一道奶白色的半月痕,指尖按在屏幕的技能键上微微施力泛白,就连屈起的虎口都仿佛透着一股色气,让她想起这样一只手如果握着别的东西…… 停。 江夏心虚地打量了眼认真打游戏的江浔。 然而那个应该在认真打游戏的江浔,似乎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认真,下一秒会错了意,摘下一边耳机,交到她手里,江夏也下意识戴上。 [哥哥保我呜呜,宝宝要死了!] 一戴上去就听见一阵撒娇的叫唤。 江夏皱紧了眉,原本她对这种类型的女生顶多只是敬谢不敏,也不到讨厌嫌恶的地步,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尊重每个人在自己领域的自由,可是此时此刻想到和她打游戏的是江浔,她心里就有股无名火。 刚才怎么说来着?还人头给她?还要带她上分? 江夏目光的温度倏地急剧下降,再转到江浔脸上时,心已经冷得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亏她前一秒对弟弟发.情都还觉得自己龌龊,人家都已经杀到家里来作妖了。 别装不懂,你对我偏头挑眉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我就不信你觉得一个女孩子这么叫你还自称宝宝理所应当。 江夏想下床就走,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便宜了那妹妹。 弟弟是她的,凭什么她要让。 [等一下等一下!] [他们要开他们要开他们要开!] 团战开始语音里一片混乱。 只有江浔没怎么说话,一个刺客英雄绕到敌后方,几次从容不迫地杀进杀出,每次都能带走一个人头。游戏里气氛燃到了顶点,游戏外夜色依然静谧,除了耳机里复读机一般的队友语音,她更多听到的,是他的呼吸。 唇微微开着,不自觉呵出热气,明明很轻,她却能连一个呼吸的尾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江夏靠上他的肩膀,手伸进了被子里,慢悠悠地下移…… 停住。 屏幕里那个刺客突然就不动了。 江夏也没有动。 一瞬间屏幕里外的画面就从动态变成了静态,江浔屏住了呼吸。 [江浔,你旁边!——欸你在干嘛,残血从你眼前闪过去你看不见?!]队友气急败坏地提醒。 江夏若无其事地盯着屏幕,低语:“专心。” 只是这个专心到底是提醒他专心在哪里就不得而知。 江夏还是识趣的,她真的除了把手放着什么都没干,打游戏的关键节点骚扰,就和她考听力的时候有人在旁边背单词一样令人心生厌烦,她可不想变成自己讨厌的那一类人。 至于弟弟的定力……那不是她可以把控的范围。 江浔慢慢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觑了她一眼,那个位置缓缓上升的热量,以及姐姐的手带来的强烈存在感,都让他心猿意马,微张的薄唇不知何时抿上了,清澈的眼底也渐渐浮现出一层氤氲,心脏还在跳,和他体内血液的流速一起脱缰狂奔,但是那速度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发病。 一波混战结束,他们3换4,对面逃走了一个残血,他一人拿了3个人头,理论上结果不坏。 可是他的心思已经不在游戏上。 因为覆在身下的那只手开始不安分地抚.弄。 充血的性.器早就因为她的刻意挑.逗而隆起,虽然还没到完全形态,但多少还是胀成了一个不能忽视的大小,隔着两层面料都能体验到的硬.挺,被她轻易握在手心。 游戏里角色回城,他一只手隔着被子按住她:“姐姐。” 这声怕被人发现的“姐姐”叫得很轻,也没有半点威胁性,反而像只被捕兽夹捉住的小鹿,呦呦哀鸣求告,但江浔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因为身体里迅速升腾起的情欲而乱了阵脚,不敢让她就这么继续下去。 江夏点点头,不动了,就是手还没挪开。 有比没有好。江浔买好装备,刚到野区,江夏的手指又开始若有似无的游走,还撑起身,按住了他耳机的mic,贴着他的耳骨悄声说道—— “想伸进去好不好……” 声音湿湿热热,熨得耳骨升温,温度带来的飞红很快从耳朵蔓延向已经僵化的俊脸。 他没有阻止她,身为一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阻止她。 或者说,在他想好阻止的措辞之前,那里,已经被人趁虚而入了。 他开始在野区漫无目的地游走,假装刷野,却连技能都没怎么衔接。 纤指触及裸.露的龟.头,指尖在马.眼抚.弄,滑腻腻的触感加速了皮肤之间的摩.擦,那里太嫩了,只是稍微摸一摸,紫粉色的软.肉就微微弹动,像要哭似地往外溢出液体,沾了她一手。 好可爱,和他主人一样不甘不愿又很诚实。 [哎呀,哥哥你看他又来抓我!] [哥哥都不帮宝宝,宝宝生气了啦。]耳机里又传来女孩的娇嗔,江夏一激灵,不小心下手重了点,江浔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声低嘶。 你哥哥把柄都在我手里,劝你说话不要不识抬举。 她眉宇间有薄愠,他眼中有不解。 [宝宝你再等一下哈,等等我就去下,到时候杀到他家都不敢出给你报仇!]语音里的男队友先安抚了一番,随即立马变了个口吻:[江浔你行不行,野区逛市场呢,快帮我抓中啊!] 江夏手陡地一停,慢慢又把眼神递向他。 到这一步再没意会的人也懂了,江浔哑然失笑:“是我同学和他cp。” 哦? ……哦。 江夏一下下点着头转开—— 那个,不好意思,你哥哥的把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她刚才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你说啥呢?跟谁说话?]语音里那人八卦兮兮地问。 “和姐姐。”江浔低头亲了亲她头顶,关掉麦克风,“吃错醋了?” 一贯古井无波的面容少有地露出一丝赧然,江夏索性上身歪倒在被子上,埋起脸否认:“没有。” “好的。”他没有拆穿她拙劣的谎言,只是带着笑继续游戏:“再等我十分钟。” ……笑什么啊。 她就趴在他身前的被面,那只手还藏在几层布料下,攥了攥那根蓄势待发的凶器。 游戏里他又重新开启语音和队友交流起来,现实中江夏的拇指抵着龟.头那个小口,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戏弄。江浔上一刻还好好说着话,下一刻就突然合上了嘴,眉峰轻轻皱起,时不时情绪微妙。 他知道姐姐有时任性,性格也大胆,却不知道她能这么不着调。 就像上一次两个人在车里,坐在父母的后座……他努力不去回想那时两人的疯狂行径,但大脑的反应等不到他制止,江夏手中的肉.棒就因为这一时的遐想突地跳动。 “打野在……咳咳咳!” 被她拇指的指甲盖抠弄了一下冒出液体的小口,江浔没忍住,差点应激出声,只能用咳嗽掩饰。 [打野在哪啊,你说清楚?关键时候咳嗽也太假了吧?欸江浔?江浔——] 江浔闭麦了。 “不要那样玩。”江浔垂首,此刻她躺倒在他身前,丝丝分明的长发铺散开,落了满怀,江浔想拉开她的手势戛然而止,忽然落下去,从她发丝间抚过。 这是他的姐姐,曾经那个总是端着架子泾渭分明,后来一点点拖着他沦陷的姐姐。 现在偶尔会吃醋会撒娇,会戏弄他也会顾虑他的姐姐。 江夏。姐姐。 他曾经无数次单方面的幻想核心,是他这两年来敏感又易碎的梦。 江夏没有转过脸,只是小声咕哝:“你玩你的。”她就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江浔挑起她的发丝从自己的指缝间根根流泻,最终还是抿了抿唇:“随便吧。” ——他拒绝谁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或许真的是太过纵容,江浔没有再对她的举动有任何遏制,哪怕她拉开了被子,哪怕她将那根已经被她逗弄得昂扬矗立的肉.茎暴露在空气里,他都只是咬咬牙,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离开屏幕画面寸许,脸色也越发镇静。 但是,有什么不对。 她离得太近了。 江夏本来就趴在他小腹上,如今被子掀开,肉.棒抽出来,她几乎是贴着脸的距离,连热息都喷洒在茎.身。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江浔的分.身,孤零零地、颤巍巍地,竖立在她眼前。 因为被她反复玩弄而勃.起到了可怕的地步,她甚至伸手丈量了一番,得出进不去的结论。 可是也因为这样,才越发地勾.引她去念想。 她和江浔还没有真正地做过,但这不妨碍大脑意.淫的能耐,其实早在今天之前,她已经把那一幕幻想了上百遍,她知道江浔也一样,然而他们谁也不敢。 她就是知道。 口头上说得好听,事到临头了,他们两个肯定还是会犹豫,因为人总会为一段关系设一个界限,而姐弟俩设置的底线,大概就是真正进入与否的差别。如果姐弟间的性.器真的彻底交.合,那就意味着,他们真的回不去了,哪怕日后分别重新回到姐弟关系,也不可能复原如初。 毕竟一个正常的弟弟,永远不可能把代表男人的性.器插进姐姐身体里,一个正常的姐姐更不可能因此共享欢愉。 只是,现在呢? 他们都已经开始考虑未来的人,真的还需要去顾虑那么多吗? 江夏打量着眼前还在轻晃的东西,出神地想。 靠着江浔几次在关键时刻收掉了对面的c位,这局游戏大体上只剩下对方苟延残喘,耳机里他的男同学已经开始自吹自擂,江浔听着笑笑,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怀中“那颗定时炸弹”身上。 姐姐靠得那么近。 还看得那么仔细…… 已经充血大半天了。 好糟糕。 正想着,小队开始破敌方的高地塔,耳机里的队友语音提醒他回神,江浔开麦简单指挥了几句,直到…… “对,你先进场,辅助给他盾,我——唔。” 他呆住了,下.身传来的湿热触感,一下子踏着神经末梢汹涌而来。 被又滑又软的舌舔.舐了一口。 仅仅只是这样,大脑的血液都要被抽干,全身上下的血都叫嚣着冲往那一处。 ……姐姐在干嘛?! 江夏早把耳机丢到一边了,自然也不会知道游戏里战况有多激烈,玩家之间的技能拉扯博弈各种炫光四放,江浔紧绷着表情,手指都有些不听话地偏离技能轨道。 [我有大,先控哪一个,哪个!江浔!] 陷入温暖的口腔。 被含住,被包裹。 姐姐。 江夏。 好舒服,糟糕……怎么会这么舒服…… “……中、中路!嗯——”下一刻他仰起脖颈,喉结滚动间,呻吟控制不住地泄露出来。 [咋啦江浔?]同学似乎听到了什么,发出疑问。 江浔咬着牙关,一套技能连招丢出来,迅速秒掉对方c位,然后一气呵成地说:“接下来你们自己能搞定——” 再来就猛地关掉语音,甚至连游戏声音也关了,手机扔到了身侧。 他听见了江夏隐隐的笑声。 手机里队友们都在全力以赴秀操作,而他的身下正出格地享受着来自亲姐姐的温柔陷阱。 长指插.入她的发间,迫切又克制地摩挲着她的脑袋。 被给予了什么,渴望要得到什么,但还不够,都不够。 整个世界莫名安静,只能听见含.吮的轻声呜咽,和两个人乱七八糟交杂的喘息。 “姐姐……姐姐……我快要、等、等一下……” 她没有等,舌头反而绕着肉.棒圈得更欢,舌尖抵在小口往里钻,江浔的腰背蓦地打直上挺,那根粗胀的阴.茎又往她喉咙里更深了些,甚至无法自控地在她口中抽.插了几下。 “唔!” 意识到她可能难受,江浔恍然停下动作,但源源不绝的快感像浪打翻了他,伴随着紧接而来的吸.吮力道,像是要把里面所有的热流都榨干。 “哈……哈——松开江夏,我真的……不行……唔……” “江夏……江夏江夏……” 喘息声达到顶点崩塌,在眼前绽放极乐的白光。 他射了。 在她嘴里。 她并不讨厌,弟弟的味道。 窗外一声难得的寂夜虫鸣,她幽幽腾起身,抬眼看他。 拇指抚过唇沿,抹去一丝半透明的浊液。 然后轻声笑了。 这是起点。 追-更:po18.asia (woo18.vip) 53.他说(初夜上,woo18) “你吃下去了?”小屋里一时间扬起少年的惊愕声。 江夏微微抿了下唇,舌尖在口腔里搜刮了一遍,确定没有残余的奇怪味道,才慢悠悠地点了个头。 “不是。”江浔有点不知所措,“你怎么能吃下去呢,那个……那个可是……” 江夏凑近他,一本正经地补完他的话:“弟弟的精液?” 他倏地后仰,脸色涨红。 “老实说并不是什么好味道,但勉强可以接受。”江夏沉眸回味了半秒。 “那就不要勉强啊。”江浔抬手擦了擦她的唇角,拇指表皮的细微纹路在她唇面上蹭过,让她心跳也跟着停滞了半拍。 他望着她的眼神深邃,没有丝毫的侵略性,却能直击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你……”江夏比了比丢在一旁的手机:“不要和他们说一下吗?” 江浔稍微调整了下身下的一片狼藉,“嗯,我去跟他们说不打了,你去喝点水。”话末,又极为认真地伸出一根手指竖在眼前表达坚定:“一定要喝点水!” 江夏忍俊不禁,他以为她刚才喝了毒药得洗胃呢? 正想着,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万幸老屋的二楼地板都是木头,走起路来声音咚咚响,姐弟俩第一时间就听见了。 妈妈! 一阵兵荒马乱,王雪兰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两姐弟分别在自己的床上玩手机。 “在楼下见你们灯开着就上来看看,怎么还没睡觉?”王雪兰把宵夜搁在门边的书桌上,目光从两人身上游移而过,最后在江夏脸上停留。 江夏:“我刚睡醒没多久,怎么睡得着?” 江浔:“我刚在打游戏……” 王雪兰走到床边,在江夏床头坐下来:“那给你们发消息怎么都不回我,我还问你们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不知道你们要什么就随便带了点回来,起来吃几口?” “妈,我刷牙了啦。”江夏娇嗔。 江夏下意识瞥过去一眼,也只有在母亲面前,江夏才会这样偶尔展露出小女生的娇柔姿态,可能有的女生这么说话的时候就会显得刻意,可是姐姐不同,她本来就不是那么擅于对人示弱的个性,所以撒娇的时候是自然而然的真情流露,就好像雪融初晴时最早的那一抹煦暖,温温凉凉,丝毫不冒犯的惬意感。 “那阳阳也不吃?”王雪兰又看了眼儿子。 先问女儿再顺便问儿子,啊,这一波,是江家惯例。 江浔叹了口气:“妈,你是觉得我睡前不刷牙吗?” 王雪兰闻言嬉笑:“我是想你是男孩子会更容易饿,刷了牙也没关系,偶尔一次没事的,你们俩真的都不想吃?” 姐弟一齐摇头,动作极为同步。 王雪兰打量着一对子女,眼神如水——明日就要启程,送别宴她当然喝了些小酒,但又没有太多,此刻脸庞红艳,眼底微醺,那种女性与生俱来的内秀之美,让她看起来更是温柔。 “妈妈真高兴有了你们俩。”她伸手抚摸江夏的脸蛋,“生你的时候还抱怨,要是当初没怀上就好了,可是生出来就知道,当初吃再多苦都值得。”她侧过脸看向江浔,“阳阳也是,虽然是个意外,却也是妈妈运气好。”她突然大手一挥,也不知是酒气作祟还是自我放纵,闭眼嚷道:“反正妈妈我什么都不要求,你们快快乐乐长大就好,以后遇到什么都不要担心,老妈一定罩着你们!” 江夏的目光放浅,藏匿的心绪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尖角,欲言又止,又不经意望了一眼江浔。 那一刻他也在看她。 他们藏着一个秘密,足够快乐,却不被允许。 真的会罩着么? 怎么可能。 王雪兰坐了大约五分钟,对江夏的身体又多关照了几声,终于打算离开,离开之前,她叮嘱道:“明天我们10点出发,别睡太晚了,阳阳你多照顾下你姐姐,如果她有事情记得叫我。” 江浔点点头:“你放心吧,妈。” “我已经好啦。”江夏抗议,“才不需要我弟弟来照顾我,他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 江浔挑眉,今天是谁夸他汤做的好喝,还在他一勺勺喂食下喝光的? “江浔今天没照顾好你?”王雪兰疑问:“哪里做差了,妈帮你教育他,让他好好反省。” “呃……”江夏单纯只是平日里在父母面前和江浔针锋相对惯了,一时嘴瓢,被这么一问,一下子就像皮球泄了气,低头小声说道:“没有,他今天做的很好。” 耳边听见江浔的笑声。 瞧你的得意劲儿。 “好了我走了,今天外婆累了就在大舅家睡了啊,你们没见到人也别奇怪,我把这些带下去,明天要是你们早起饿了就吃。”王雪兰拎起带来的宵夜,身后的姐弟俩还在互相偷看彼此做鬼脸,她突然定了定,嗅了一下周围的空气,自言自语:“这房子是有点老了,屋子里都有股味道。” 她说完,没注意到身后的两个人都僵化了,兀自扬长而去。 “她说有股味道……”半晌,江夏波澜不惊地重复道。 江浔捂着唇:“木头久了都会有味道。” “哦,不是你——” “江夏,自己惹的事儿别调侃我。” “明明是你忍不住。” “那我们换一换。” “什么?” 大概是历经了她的千锤百炼,说出这句话的江浔脸也不红了,摘下的耳机拿在手上轻轻摇晃,偏头瞅着她:“我来试试,看你忍不忍得住?” 他说这话的时候,江夏看到的是他四分之叁的侧脸,剑眉星眸在昏昧的灯色下依然线条清晰,薄唇淡抿,语气明明正经得一塌糊涂,眼神却又好像已经破罐子破摔似地,懒洋洋的。 真的好帅。 从喜欢上他开始,这个人对她来说就一天比一天更帅,到现在,已经是足以和那些素人偶像并肩的程度。 这就是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江夏不甘愿。 十七年了,突然要承认一个自己从小嫌弃到大的冤家,可能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要不然自己以前是瞎子,要不然就得认命自己现在栽得一败涂地,这两者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不说话了?认输了?”江浔见她一直对着自己发呆,忍不住追问。 江夏这才意识过来,刚才他和自己说了什么危险发言,脑海里自动自发浮现出那个画面,一瞬间就关机,她收回目光,猛地拉起被子朝里睡下:“……快睡觉。” 她喜欢自己掌控事情发展,却害怕落入别人的步调。 尤其是之前无数次已经证明了,江浔轻而易举就能打乱她的节奏,她才不要。 “欸。”他的声音还在她身后提醒,“你刚睡了六个小时。” 江夏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江浔盯着她裹成一团的背影,撑着下巴无声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浔关了灯。 正如他说的,江夏刚睡了六个多小时,又洗了个澡,加上刚才那一阵乱想,现在怎么都不可能睡得着。 在黑暗里慢腾腾翻了个身,转回来对着江浔的床。 这一次是他背着她睡下。 夜是漆深的夜,可今晚有一弯半月,在天空的角落里泛着冷清的光。云层像雾霭薄纱铺开一片浑沌未明,游走在月色里,万籁俱静,只偶尔听得两叁声微弱的虫鸣和竹林夜风,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做梦,只有她醒着。 江夏盯着月光勾勒出的那个背部轮廓,静静地发呆。 要是长不大就好了。 不长大,就不会分别,不用成家,哪怕一辈子依然只能做姐弟,也能像这样看着他。 她不知道的是,长夜漫漫,这间不大的屋子,有一个和她一样孤枕难眠的人。 所以,当她爬上那张床,钻进被子里,手臂从他腰际穿过的时候,那个人微微怔了一下。 江浔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昏暗,喉结动了动。 “睡不着么?” “嗯。”江夏埋进他背脊,声音含混,“明天就要回家了。” 江浔目光依然未动,却下意识地抚摸上抱在腰际的那只手:“对啊,那不应该高兴?” “回家之后,就不能这样一个房间,也不能这样抱着你睡。” 她知道自己已经占尽了血缘关系的便宜,却还想得寸进尺。 江浔的心跳得有些快,努力维持镇定:“你什么时候也会这么黏人了,姐姐?” 大概是这句话戳到了她的痛处,他感觉到身后的少女僵直了片刻。 “确实有点过了。”她语气寡淡,抽身想走。 “等等。”他匆忙转身手臂一揽,扣住了她的肩头,轻而易举把她拦下。 这一次姿势调换,变成了她背对着他。 江夏清楚感觉到江浔的气息从身后贴了上来,和她不同,江浔的身体是大一号的影子,将她笼罩其间,像陷阱下挣扎的猎物,能动,却不能逃。 后颈。 她的后颈暴露在他近在咫尺的视线里。 猛兽捕猎,扑倒身躯,咬断喉咙,最终总会叼着它的后颈,那些初生的幼崽,又或是交配期的动物们,也常常被咬住后颈的皮肉,或带走或压制,以示占有,这是动物原始的野性本能。 那里,纤细又脆弱,巴掌宽的几公分,从收拢的长发下显形,散发着少女馥郁的香气。 那自然是野性难以抗拒的诱惑。 冬夜微凉,有温度逼近,一呼,一吸,气息喷洒在后颈最敏感的颈骨,汗毛瞬间竖立,一阵麻意钻进毛孔间,自颈部,游走到全身,她打了个寒颤。 “你偶尔也撒个娇不行么?”他的唇贴在颈骨上,那单薄的皮肤也无法阻止温度入侵,属于江浔的温度,从后颈,被注入她的血液,循环在她血管里。 “我才不……” “我想姐姐黏着我。” 烙下一个后颈吻。 “啊……”她仰头轻呼出声。 然后是第二个、第叁个……断断续续,麻痹了她的上半身。 她在颤抖。 不是害怕,是生理上的敏感,眼前看不见身后的景象,把自己的后背完完全全交付到另一个人手里,伴随而来的未知和虚无,再加上他毫无节奏的碰触,她的精神高度集中,一点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让神经过电。 姐姐……黑暗里隐隐约约的气音。 又落下来了,唇面微涩,贴着细嫩的颈部肌肤,磨蹭。热气从唇齿间呼出,烘热她颈上的绒毛,虎牙的牙尖陷进皮肉,瞬间刺激起一片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总觉得下一秒就真的成为这个人口中断颈的猎物,瑟缩,却又不舍逃开。他偎着后颈轻吮,濡湿的舌头也贴上去,绕着咬住的那块软肉一遍遍画圈。 江夏下意识地想躲,却又被他箍在怀里:“阿、阿浔……” 感觉意识都随着吮吸源源不绝流失,脑袋里一片麻木。 “嗯?”他一点点松开噬咬,末了又循着那个位置,一路往已经褪了小半睡衣的肩头亲过去。 “……你怕不怕?” 他的动作顿了下。 “我觉得我好有罪恶感。”江夏慢慢转过身来,藏进江浔怀里,“刚才妈妈说很高兴有了我们两个,说有了我很值得,有了你是幸运。” 她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个是煞风景,但也许他们确实需要一点冷静。 江浔缄默地抚上她的背。 “我对我弟弟下手了。”江夏攀着他的胸口,抬起头:“你说……怎么会有我这样的人?明明一直都装得很懂事,骗过了所有人,可是为什么连一个正常人都能做到的,我却做不到?” “我没碰你吗?”江浔问她。 “……” “我又不是打不过你。”江浔垂下眉睫,沉思了半晌,手掌上抬,握住她因为侧躺而鼓囊囊的乳房,“你觉得我现在在做什么?姐姐。” 睡衣的布料阻挡不了他手心的热度,更阻拦不了他指尖揉捏的力道,江夏揪紧他胸口的衣襟,呼吸乱了阵脚,难耐地趋近。 “我之前就说过,你从来没问过我要什么。”江浔的两指解开她的襟扣,一颗,两颗……直到两片衣襟彻底分开,露出一片莹白又平坦的小腹,借着投进窗的微弱月光,江夏看到他眼底渐渐染上的欲望,“我刚刚解开我姐姐的睡衣纽扣,现在,要把手伸进衣服里去。” 如他所言,指腹略微粗糙的纹路感摩挲过她胸前的皮肤,缓缓地,停在了她的乳头。 江夏低下头,黑暗视觉里,似乎还能见到自己的胸前的那只手,没有动,却充满压迫感。 “要揉了。”仿佛是什么正式的宣告,然后,拇指和食指捏住那颗半软不硬的小粒,一点点来回搓揉。 “唔。”江夏闭眼,胸口传来的异样感正在一点点转化为快感。 江浔依然垂着眸,虽然只是头顶模糊的轮廓,但他还是想在这片黑暗里看着她。 两指之间那颗嫣红的果实终于成熟,即便被反复蹂躏,它还是高傲地立起来,倔强发硬。 像姐姐一样,不肯屈服的个性。 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种感受,看到越可爱越美好越脆弱的东西,越会忍不住想摧毁它的冲动。联想到这,江浔的呼吸声渐渐浑浊了一些,想要征服它的欲望高昂起来。 捏着硬实的奶头的力道忽然控制不住,连突出的那一点指甲盖也开始抵着乳尖抠弄。 可那样,就有点疼了。 江夏抵着他的胸口轻轻推他:“疼。” 江浔回过神,动作蓦地停住,“还疼吗?” 其实虽然疼,但偶尔这样刺激一下,还……挺爽。 又不能这样明明白白地说。 她知道自己在江浔面前可以放纵,然而她想起甫先他说的那句话—— 你偶尔也撒个娇不行么? 于是原本安慰的口吻,试着矫情了一点,也因为在他面前少有的这点矫情,脸颊发热,开口的嗓音却是掐出水来的一汪娇柔:“唔,疼的。” 好羞耻,她怎么会这么说话?江夏在心里腹诽。 那是她弟弟啊,平时在他面前蛮横又主动得不行,被这么随随便便揉两下,倒还作起来了,她这么说完就后悔,紧张地等着江浔的回应。 面前的人忽然身子往下滑,几乎滑到了与被沿平齐,比她还低一截的高度,仰头望着她黑暗中的脸。 “姐姐,你勾引我。” 啊。 被拆穿了。 果然不行,以她的性格…… “但是真的太可爱了,怎么办。”江浔好像在问她,可那语气又是一个感叹句。 随后鼻息落在她乳尖,他靠上来,一口含了进去。 原本抵着他胸口的手,抱住他的脑袋,江夏下意识敏感地蜷缩成一团,仿佛用身体把他包裹。 静夜无声,他们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含住乳房一口口嘬吮,唇齿间唾液黏连的细微声响。 “……唔……不要……”呻吟低低从鼻腔溢出来,乳肉被温暖的口腔裹藏,感觉到江浔湿润的舌头贴着乳尖上下挑动,来来回回把它刷满了属于他的津液,一阵阵的电流从胸口游走向全身的每一处,颤栗到脚趾屈起。 不舒服吗?哪有可能。但大概是女性的本能,下意识就会说出那声“不要”,又在心里希望他别当真。 想到怀中这个含着她乳房一遍遍吮吸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脑海中理智徒劳的抗拒和感性叫嚣的刺激又开始反复拉扯,这一刻对世俗规则是肮脏而不堪入目的,对他们而言,却是只有彼此才能体会的最纯粹的极乐。仿佛回归到最初的母体,只有她和他拥抱在一起,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他终于放开唇,吐出口中湿淋淋的大半奶子,但舌尖还是抵在奶头上,一下一下地从下往上舔。 也不知道是不是云层也放过了月亮的关系,房间光线亮堂了些许,墙壁上有月色的反光,她甚至能看清此时此刻,他仰头注视着她,像是虔诚的讨好。 舌苔从硬得陌生的乳头刷过,黏湿的顶端被一次次顶起又下落,她的手指没入他发梢,呼吸断断续续。 江浔拉下了她的一只手,往被窝里伸进去。 原本是摸不到的,可他也蜷起了身子,而且身下那处已经向上高挺。 她被他带着,按在了他衣料下有了具体形状的东西上。 怎么。 不久前还射过一次,现在却比刚才还要粗壮。 “你看。”他在她湿润的胸口说话,每说一个字,热气都会打落在奶尖上:“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迷离地重复他的字眼。只是想到这个答案,江夏身体里所有神经都亢奋起来,细胞在加速碰撞,心脏在疯狂搏动。 被窝里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他悠悠撑起了半个身子,又俯身靠向她的耳畔。 “说明……”他顿了顿。 气息偎热耳窝,她听见一声短促的呼吸,和唾液湿黏的动静,近在咫尺融化她的听觉神经—— “我想要你。” 那还不够。 “我想要姐姐。” 或者更糟糕。 “想要……和姐姐……” 喉结滚动。 “做爱。”首-发:po18.org (woo18 uip) 54.侵略 (po1⒏ υip) 第五十四章侵略 她快疯了。 她从没有想过,这一句话能从江浔嘴里如此认真地说出来。 那个一直以来都是清清朗朗的阳光大男孩,总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永远是乖顺的、克制的江浔。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红了吗?他知道这代表的意思吗?不是之前那样点到为止的摩擦,是代表他们,真的要越界了。 不可能,他才不会,他什么都还不懂,连以后都没想好。 “——我怕不怕?” 耳边听见他说。 “我怕。”江浔微微阖眼坦白,“我们是亲姐弟,爸妈费心把我们养大,在他们眼里,我们就该和正常人一样。” “没有哪个父母接受得了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乱伦。” 他的吻落在她耳朵上,带着声音的温度。 “和自己的姐姐上床,我也怕,怕有一天你会后悔疏远我,怕被爸妈知道会把我们分开。”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能拒绝你,对不对?” “……嗯。” “唉。”他叹了口气抱住她,“你还要我怎么说明白。”一半身躯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像是嵌进她身体里。 “血缘”这个词形成的桎梏太强大了,只有破釜沉舟才能打破。 他确实没想过和江夏在一起的未来——不是因为不负责任,而是因为不能去想,一旦去想,摆在他们面前的包袱可能在他们还不够坚定之前就足以把他们压垮,他想的是顺其自然,想的是能更多地了解她怎么想,他自己又怎么想,再去考虑以后该怎么办。 但他更没想过,没有姐姐的未来。 之前所有的那些理由,和“没有她”这个前提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从把江夏救回来那一刻起,不,应该是从她说“到此为止”那时候起,他就想这样把她困在怀里,只有这个距离才能给予他多那么一点点的真实感,让他知道,江夏,不会轻易从他身边消失。 可是,不够啊。 眼前这个人。 江浔的手指顺着颈骨轻轻在她后颈滑过,能清楚感觉到身下她敏感的颤抖。 ——对他总是反反复复。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像随时能轻易地拍拍屁股全身而退,留下他一个人深陷在这个泥沼里。 “和姐姐做爱能够留住她吗”——这个念头,最初的他只敢在幻想中脑补,放进现实就觉得是犯罪。可她呢,性致一来,捧着他的性器都能吮弄半天,到最后甚至连精液也一并吞下去。不是姐弟吗?为什么——这个人就没有一点顾虑?他也是个男人,当然有欲望,试问有哪个男人被喜欢的人这样逗弄还能坐怀不乱。 至少他做不到。 想要姐姐。 想要把姐姐彻底占有。 想要把最后一点退路都打破,想要看姐姐被自己操弄到高潮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对他游刃有余。 对不起,身为弟弟,有了这样癫狂的想法,反正…… 他的目光在黑夜里倏忽沉黯,浸入阴影。 这一次,他也没打算回头了。 “你……”并没有体会到江浔心思的江夏低声说,“是不是因为我帮你做了那种事,所以……” 一时冲动? 报恩? 都无所谓,她只是不想他后悔。 毕竟,那是她的弟弟。 打破禁忌的无妄念想,真的会成为现实吗? “……”江浔深吸了一口气:“算了。” 江夏一怔,算了? “我是个行动派。” 与其把时间花在和她解释上,他会用事实让她明白。 “什……唔。” 单臂撑在身侧,唇落下来,他堵住她所有的疑问,以一个吻开启最初的仪式。 刚才还舔过她乳头的舌探进她口中翻搅,另一只手搭上她肩膀,扒去已经丧失作用的睡衣,肩头暴露在冬夜微凉的空气里,她却感觉不到任何寒冷,因为两人之间逐渐爬升的温度。 开始热了。 她的衣服从手臂被剥落。 下一秒江浔撑起身子,江夏却也跟着坐起身来,搂着他的脖颈不放,两条舌头如影随形在彼此口中交错纠缠,交换唾液,吞咽对方。 江浔的唇角弯了弯,轻笑声都淹没在她口中,好不容易才退开一点距离。 “我只是要脱衣服。”他解释道:“一秒都不行?” 不行。 江夏抱住他,靠在他肩头轻喘:“我帮你。” 他的睡衣是套头的长袖t恤,江夏的手绕到他的后腰,再把衣服往上提起,江浔配合地脱掉它。 江浔的身体,作为一个游泳健将而言,并没有健硕的块状肌肉,却有足够紧实的肌理,宽肩窄腰,摸上去的每一处都透着一股力量感,和那些永远坐在教室里不运动的书呆子比较而言,哪怕只凭借月光来照明,健康也肉眼可见。 江夏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碰了碰他裸露的小腹。 就在那里,睡裤下顶起的厚重形状,已经挡住了一片腹股沟,因为受限于裤头而微微弯曲。 她的触碰让小腹反射性地收缩,连同那根睡裤下歪头的东西也跟着一齐抖了抖。 江浔的视线随着她的手落下,又轻轻抬起来。 他捉住了她的手。 有些尴尬,又有点紧张。 “……别动。” 江夏一手撑在床榻,朝他凑近,语气平淡得好像在品鉴作品:“又不是第一次看。” 怕什么,明明有足够的资本展示给人看。 “我……”江浔无奈地看着她。 此时此刻,她趴跪着身躯,一道脊线在月光下由背部衍伸到腰窝间,长发自然散开落在光裸的皮肤表面,无暇得像一块玉,还有……那微微撅起的臀。 那是——姐姐。 江浔收回目光,虎口抵着唇,认知在自我消化。 什么时候开始变样的? 小时候,别的女孩子被其他男生掀开裙角都会哭,姐姐她只是冷着一张脸和老师告状。两个人因为抢零食打架,她还会翻坐到他身上欺压他,对了,那时候江夏还是短发,手脚纤长没几两肉,也因此干巴巴地像个毛头小子。曾经在江浔眼里,江夏这个姐姐和哥哥也没什么区别——而哥哥至少还能陪他看一样的动画片,一起玩男生才懂的恶作剧。 所以,“姐姐”这个存在真的很多余。 可是时光荏苒,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姐姐对他的意义越来越重要,也越来越变质……江浔又回想起记忆里人前那个永远是清汤寡水的姐姐,就在刚才口中还含着他的阴茎上下吞吐的模样,和现在眼前这具蛊惑的胴体—— 果然。 他想要她。 他在想什么? 小轩窗,明月夜,月色昭昭沉入星野,也跌入窗棂。 大概是因为加了一道绀蓝色的滤镜,江浔的气息温和沉淀,阴影错落有致的五官,忽然变得些许陌生。 直到他重新望向自己的脸,江夏才意识到自己上身不着片缕,提起被子遮了回去。 换来一阵低笑:“早都看光了。” “我也没吃亏。”她皱了皱鼻头,想也不想反驳,反正她看得不比他少。 两个人距离不远,好像这个冬夜的房间已经游离在四季之外,他半身赤裸,一手搭上屈起的右腿,往墙上一靠,垂首不知想了些什么,呼吸平缓下来,转头重新看她。 眼睛跟着夜色幽幽泛蓝,瞳仁里却有皓白月光。 江夏忽略掉一秒的心悸,并排坐到他身边,拉了拉被子:“……真不做也没所谓的。”今天本来就带着一点罪恶感,妈妈担心她的身体,弟弟照顾了她两天,可是她想的,却是怎么把自家弟弟吃干抹净。 ——知法犯法,监守自盗。 江浔忽然放下左臂,掌心按在床榻上。 然后,朝她慢慢地倾过身,支撑的着力点转换,精实的背部线条拉抻开一条起伏的肌肉曲线,一个吻,落在她唇沿。 两人间的被面沙沙作响。 “做。”薄唇吐出一个字,伴随着他声线喑哑:“你觉得我会反悔?” 好近,这样贴着唇说话。 是错觉吗,面前十七岁的少年,这一刻色香四溢。 “唔。”被侵犯而来舌撬开唇缝,她被动张口承受他的吻,“……也不是……嗯……第一次了……” 每次都没成功。 他们两个人真像是一对傻瓜,都怕对方后悔。 “那就试试看……”右手掌心捧住她的下颔,他偏着头亲吻,那是唇齿相融的湿吻,滑润的舌尖钻进她口腔深处,刷过内壁,舌床,绕着她的软舌一圈圈搅弄。两年了……江浔从一开始的青涩少年,渐渐进化到现在炉火纯青的吻技,而这过程中的每一步,都得益于她这个姐姐的功劳。 江浔停下动作,微微退开寸许,“——看看这一次,是谁先反悔。” 撂下狠话,又重新覆上。 江夏的眼帘掀开了一道缝,视线里是江浔的睫,和鼻梁的侧影。 他光裸的背在亲吻的同时微微弓起来,从她身侧跪伏到身前,但是体型优势依然存在,一个巨大的暗影笼罩住她,唇舌循着她下巴的线条一寸寸往下吮吻,江夏被迫仰起头,露出纤长的颈项,感受到他湿滑的舌尖在颈部一路留下痕迹。 手掌很大,覆在胸口就能罩住一边乳房,手骨因为乳房的高度微微突出,掌心下乳肉软嫩,不盈一握。 她心下不爽,这样,显得她的胸有点小。 下一秒,江浔两只手都攀上来,各自罩着一边的乳房,随着颈项间吮吻的侵略节奏,一下下把玩揉捏,乳肉被压扁,又回弹,打着圈儿在他指缝间变化形状,乳尖两颗发硬的小石头咯在他手心,一点点碰触就敏感得不行,和他的掌纹刮蹭了几次,被他揉得东歪西倒,只能反反复复顶着手心摩擦。 “胸好软。”软绵绵的手感令人上瘾,伴随他一声喘息,揉捏的力道突然加重了几分,把她顶靠在墙上,按捺不住呻吟。 “嗯——” 江浔食指抵住唇,“想被妈妈听见么?” 会吗?谁知道呢? 隔着一个小土坡,在另一栋屋宅里的父母,就算听见,大概也会当做夜晚的山猫,但那并不妨碍姐弟俩做这事时感受到的心虚。 两人定住了几秒,都在侧耳聆听空气里的动静。 怦咚,怦咚。 “姐姐……你心跳得好快。”他笑得低下头,热气从颈部一路蔓延,声音酥酥麻麻打落在锁骨间。 “是你的错觉。”江浔的发丝在她下巴搔痒,江夏只能维持着半仰着脑袋的姿势,集中注意力克制自己不发出一丁点奇怪的声音,可是现在她整个身体都落在他手里,这种感觉很陌生,像个任他搓圆捏扁的傀儡娃娃。她说过她不喜欢陷入他人的节奏,尤其是江浔的节奏,那样的自己,好像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她攀上他的手臂,握住他的手腕要求:“我要在上面。” “上面”这个说法很宽泛,以她现在的处境,所谓的“上面”就是她想成为主动进攻的那个人。 或者说,占上风的那个人。 别人不懂,但江浔肯定明白——以往,大多是这样的。 对江浔上下其手,让江浔欲迎还拒,虽然到最后也还是交给江浔,但是过程中江夏更像那个施令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江浔有点不一样,一双眸子自寂夜的黑暗中抬起,她明明看不见眸光,却被那双眼捕获,被他倾身靠近,被他困在原地,被他剥夺呼吸,两个人像是在混沌中角力,看谁的气势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贴面的距离,江夏从来不知道江浔能给她带来这样的压迫感。 “不行。” 他张口,轻缓又不容置疑的语调。 她的心跳因为这一声“不行”而刹那过速,她宁愿承认这是对这个答案的“意外”,也不愿去想自己竟然有一瞬间迷恋于被压制的快感。江夏下意识挣扎起身,就像过去的十多年一样,想翻坐回弟弟身上,不管是心理上的上风,还是物理上的上风,至少先占一个。 可是手腕被人捉住,一条腿被他的膝盖反制,他像是知道了她接下来的每一步,轻轻松松就把她制服。 十七年的经验,早就吸取够了,不反抗不是为了屡败屡战,是为了让你赢。 于是,今天就是她遭受全面反噬的时候。 手腕被左右分开压在墙面,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动投降溃败的小兵,而面前这个人,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 江夏咬住唇,赤裸裸的上半身此刻没有半点遮挡,在他面前被一览无余。 “不许看。”羞耻感如潮涌,江夏低下眉眼不肯直视他的脸,那会提醒她,明明眼前这个人是朝夕相处十七年的亲弟弟,她却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又不是——”江浔低头吻住她,“第一次看。” 他拿她的话堵她。 两团椒乳因为她的挣扎而在空气里颤栗抖动。黑暗,赤裸,皮肤接触微凉的空气,每个因素拼凑起来,身体的细微末节尤为敏感,皙白的奶子上,两颗硬实的乳头倔强翘立,仿佛雪中花蕾。 少女的手腕纤细,江浔只消单手就把它们扼到了她头顶,腾出来的左手指节,轻轻刮了一下她那之前已经被玩弄到脆弱的奶头,只是短促的摩擦,它就止不住颤抖,电流在顶端分裂成无数的火花,一阵阵麻痹了她全身的感官。 “呜……”她被迫高举双臂,焦躁又难耐地挺起身躯。 而他吞下她的呜咽,又弓起脊背,一路向下游移。 “……阿、阿浔……”她不自觉地溢出声。 “嗯。”他应和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可是做的事却没有—— “这里么?”薄唇微启,他张嘴含进半颗雪乳,又以舌尖顶着乳头,慢慢吐了出来,“还是……” 他偏过头,吃下另一团,舌头绕着乳晕拨弄了几下,虎牙刮擦着乳尖,含住乳肉的声音含糊:“——这一个?” “唔——不要了……你放开我,啊不、等——嗯……” 又被……含进去了。 乳房上传来湿湿软软的舌头的触感,牙齿衔着奶头小意轻扯,微微的痛感再被舌尖卷起舔去,来来回回,煎熬不止。 思绪一团乱。 他、他什么时候这么会了? 就连另一边也没有安逸,他空出来的左手拢起乳肉,指尖挑着已经被他吮得红肿的奶头左右捻弄拉扯,难以自控的感受在体内如同蚁噬,先是隐隐的痒,然后是拉扯的痛,最后酥酥麻麻爬遍了全身每一处毛孔,让江夏止不住往前弓身,像自投罗网的猎物,把自己送进了捕食者嘴里品尝。 “……啊……不、不行……啊呜……”被禁锢的手使不上半点气力,脚趾却因为他的逗弄而禁不住蜷缩,“阿浔你放开……呜——” 些许的刺痛感化作难以言喻的快感,一波波往体内泛开,再有汩汩的热流,从甬道深处无法自控地漫出来。 夜已深,老旧的木质屋舍里,春光旖旎。 “我不认识你。”她咬着牙挫败地咕哝。 江浔从她胸口抬起头来,舌尖拉开一丝唾液的黏连,以指腹抹去,“你不喜欢吗?” “你太坏了。”江夏回想起刚刚被他玩弄得死去活来的自己,气得快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才找回嗓子,“我的江浔不是这样……你才不是他。” 耳边传来江浔低低的笑声,他笑得清浅,像冰凉的溪流从山涧一层层跌落下来,最终流过她的耳畔,抚过她耳蜗细小的绒毛,干净,舒缓,一下子就把她心里的焦躁涤荡得无影无踪,“那……” 声线忽然放低,与前一刻截然不同——“他应该是什么样?姐姐。” 江夏愣住了。 江浔应该是什么样?现在想起来,她也不知道。 大多数时候都是爽朗又温驯的乖弟弟,偶尔漫不经心,时不时就脸红,那都是印象中的江浔。 可是人不是纸板也不是设定,总有不一样的时候。 心跳得飞快,因为眼前黑暗中的江浔。 充满侵略性。首-发:rourouwu.info (po18 uip) 55.手指 (po1⒏ υip)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何况从来没有人会把江浔当成一只兔子。 哪怕是像往日那样因为她叁言两语的撩拨就脸红,江浔也从来不是弱者。她之于江浔的上位者姿态,都是血缘给予的特殊待遇,把她和他两个不同性别的生命捆绑在一起,无法逃离,更不可逆。 可是,如今他们不仅仅是姐弟了。 多出了亲情之外的感情,血脉带来的敬畏与分寸,都会被爱慕带来的热情与欲望消弭。 伦理破碎,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规则,一切进攻都被允许。 这么一想,一直以来,她病态的妄想就要成真了。 她觉得现在身体里的这个灵魂在一点点融化,缓慢浮向云端,心跳,对,心跳还在——只是不太听话,已经离家出走了,在胸腔以外的其他地方,都能听到它疯狂蹦跶。 如果她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情绪的话,现在可能喜悦得像个疯子,万幸她不能,这一刻江浔眼里的她,还是那个情绪不甘,又反抗不能的姐姐,平时的内敛多少为她挽回了一点尊严。 “你先放开我,我……手酸了。”江夏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是无奈,其实更多的是自我庆幸,当然,江浔不知道。 江浔的手的大小和身高成正比,将她的两腕高高压制在墙上,这个姿势,反倒突出了她耸立的胸脯。 上面还湿淋淋沾着他味道的胸乳。 本来也不是为了欺负她,听到她抱怨手酸,江浔即刻就松开了钳制,把她的手放了下来。 “疼不疼?”他握住她的手臂一下下揉按。 江夏轻轻瞪了他一眼,习惯了他刚才的强势,忽然又回到平日里的江浔状态,她竟然还有点不适应。想想自己其实也享受其中,除了手酸以外,也确实没什么好抱怨,她只好把话都咽了回去。 再来,把今天试过的招数活学活用,靠上弟弟的肩,四两拨千斤地说了声:“疼。” “是我不好。”江浔坐回原位,轻松扳过她的身子,这一次变成她被他抱在怀里,光滑的背紧贴他的胸膛,“我们换个姿势。” 换个姿势?听起来怎么那么羞耻。 舒服是舒服了,她不费吹灰之力懒在他身上,还被他的体温焐热。只是后腰上顶着那一根气势汹汹的形状,即使它藏在裤子里,也像是一座活火山,随时亟待喷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被蹂躏的后遗症,她现在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杯弓蛇影,轻碰一下就忍不住发颤,胸前的两颗乳头到现在依旧隐隐作疼,但一疼起来,又伴随着反射而来挥之不去的刺激快感,余韵还在继续。 她依在他肩窝,“所以这是,中场休息?” 话刚刚说完,小腹上传来的触感就让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江浔用实际行动回应了她。 “你说什么?”他的手臂轻松一提,把她从怀里拔了起来,也顺便给身下的那只手提供了便利。 低头问她时,薄唇附在耳边,嘴唇的唇面与口中呼出的热气摩擦在江夏脆弱的耳骨,像是一根绒羽依着耳廓搔动,从耳朵绽开的酥麻痒意,让江夏下意识地想躲。 “中场……”江浔修长的两指顺着她的小腹线条,悄然伸进了睡裤里,按在湿滑的内裤中央,抵着那一块濡湿的痕迹,“……休息?” 江夏微拧着眉心,捉住他乱来的手,抬眼不满地盯着他。 余光察觉到她的忿忿,江浔偏过头,中指指腹按在那突起的一点上,不着痕迹地,蹭了蹭。 然后观察她如预料之中微微挺起身子,从鼻腔中溢出的气息乱了序,他的眸色深了一层,嘴角微勾。 两双眼睛的目光在这一刻交织,江夏仰面看着他,抬手伸去,就在他以为江夏要触及他脸的瞬间,那只手却忽然摸向他的耳朵,用一种撩拨的力道,从耳尖起,贴着边,轻轻搓揉。 耳朵,本来就是敏感带。 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和灵活的技巧,相反,若有似无的抚触,永远处在一个满足与不满的中间点,更令人脸红心跳。就好比此刻的江浔,不自觉屏住呼吸,顿了顿:“姐、姐姐?” 耳朵的温度上升了。 黑暗里不需要眼睛也能分辨的变化,因为她是他的姐姐。从小到大,他害羞的时候,第一时间最诚实的反馈,永远是他的耳朵,挑逗他最快捷的方式,也一直是他的耳朵。 “原来你还会害臊。”江夏淡淡舒了一口气,“以前只要摸一摸都能脸红。” 今天是怎么了? 耳朵落在江夏的掌控里,江浔情不自禁歪过脑袋,靠向她的手指摩挲,像蹭人手心的猫——考虑到刚才他的表现,或许,是一只作为猛兽的大猫。 姐姐的指尖有一丝冰凉,碰触在他热烫的耳屏上,一点点麻,带来更多过电感。 他下意识交迭上她的手,微微垂眼:“我只是发现了秘诀。” “秘诀?”她屈起指节,更多地在他耳骨玩弄。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江浔扯了扯唇角。 ……什么鬼道理。 江夏觉得自己还有救,起码现在江浔软在她手里就很乖巧,掌握了他的耳朵就是掌握了他的命门,江夏深以为然。毕竟是同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弟弟嘛,他身上有哪一处弱点她会不清楚,加上这两年与他没羞没躁的男欢女爱,作为弟弟的江浔在她眼里,和没穿衣服没什么两样。 只要摸摸他的耳朵,就…… “啊——” 江夏蓦地捂住嘴,两腿间被侵犯的触感强烈。 因为他突然揪着她腿缝间的那颗豆豆,捻了一下。 阴蒂脆弱,一点点刺激都能带来惊涛骇浪,一瞬间直达头皮的酥麻感炸得四分五裂,她不自控地叫出声。 “……不要……” 不知是不是听了她的话,江浔两根手指的动作忽然放缓,隔着一片单薄的面料,抵着她因为刺激而发胀的阴蒂,一下下若有似无地…… 刮蹭。 像精灵在琴键轻盈跳跃,指尖也循着内裤上突起的形状画圈,把翘起的那颗豆豆慢慢顶进了肉缝里,再循着已经洇湿的那道缝隙,从前向后滑过。 原本困在穴口饱涨的淫水,因为他的动作沁出了那层布料,来来回回的摩擦间,沾湿了他的指。 “呜。”好奇怪,难受到她的两腿下意识扭捏夹紧,可那已经阻挡不了入室的狼,不过是给了他手指更深入的机会。 抚摸耳朵本来是她的反击手段,结果手却使不上力气,无力地垂落,搭在他臂弯。 热。仿佛是有一团火把她作为燃料焚烧的热,而起火点,正是来自她的两腿之间。 江浔的呼吸乱糟糟的,目光寸步不离地锁着她,静静看江夏一点点在自己手中沦陷。 眸色虚掩,江夏那张往日疏淡清秀的面孔,眼尾蕴着属于女人的娇媚,从唇瓣里呵出的热气和呻吟,左右他心跳的频率。 怎么能这么美。 好喜欢。 好喜欢姐姐。 这种感觉——她的眼里只有他,她的每一点变化都是因为他,不再克制情绪,纵情地释放对他迫切的渴望,这个和自己同在一根血缘脐带上成长的人,也和他一样,被对方吸引。 为什么姐弟之间不被允许相爱呢?相似的基因,朝夕相处的男女,像是一根弦的同调共鸣,还有比这更契合的关系? 他们都不甘心,所以哪怕只是肉体上的疯狂放肆,也是无声抗议。 “姐姐。”薄唇呵出她专属于他的名字。 他怀抱着她的身体,手指却深入了她两腿之间,这一次不再甘心那层布料的阻隔,指尖一挑,进入了小腹尽头的森林。 意乱情迷间,她依稀能感觉到江浔的指头按在了小丘上。 那里一片湿滑。 他低下头来,阴影覆盖,连同一起下落的手指,给她带来无法逃脱的压迫感。 他好像做了个深呼吸,可是气息依然不稳,连嗓音也是—— “好湿啊。”语气中一丝微不可察的情动,气息的尾音都快消失不见。 “姐姐……”抵着牙关的两个迭字,仿佛就是为了挑逗她才说出口,全都是抚耳的气声,热感喷洒在她耳沿。 明明好像什么都还没有做,江夏整个人已经因此软得不可思议。 比阴蒂大上一圈的指头就压上它敏感的顶端,肉贴肉的接触,逐渐加速碾磨。 唔…… “小小的。”他捻了捻,“一颗。” 她徒劳地抬起手,想捂住他的唇,让他闭嘴,可是手心在空中晃悠了不出两秒,就又因为下体的快感而丧失方向。 那里,空空的,想要被手指触碰,想要被弟弟搓揉,更想要他…… 插进来。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即使他的指尖已经被淫液浸透,娇嫩的阴蒂仍然很难抵抗凶煞似的进犯,每次飞快摩擦都在释放电流,阴蒂在他的玩弄下肿胀发硬,和之前一样重蹈覆辙。 仿佛大脑放空,又有电闪雷鸣一阵阵从她空白的世界里划过,把她从云端唤醒。 世界开始下雨,水滴开始渗出云层,流向陆地。 是水的声音。 还有江浔的低喘的声音,就……很奇怪,明明被手指玩弄的是她,他却和她一样投入,一样喘息。 好听的声音。 还未成为大人的弟弟,明朗又温柔的小太阳,这一刻在揉搓她身体最私密的那部分,呼吸颤抖亢奋,让她清楚知道,他也迫切想要她。 他好可爱啊。 “姐姐……姐姐……”他在她耳边索求。 江夏发出迷蒙的轻哼。 “舌头……舌头伸出来,姐姐……” 甚至,能看到他眼尾情欲晕染的轻红。 想给你,你要什么我都想给你。 她如他所愿伸出了舌尖,他一俯首,彼此间两条湿漉漉的舌离开口腔,在空气中相交,软糯的舌头相互转动勾缠,唾液交融,忘情地试探。 黏腻的口水声。 色气十足的吻。 好喜欢。 仿佛为了配合舌头交媾的节奏,指下的动作越来越放肆,他放过了已经被玩坏的小豆豆,手指往肉缝拨弄,陷入在两片阴唇里,就着湿润的淫液来回摩擦阴阜,中指从阴蒂探索到小屄口,娇嫩的软肉随即吸附上手指,那里流淌出来的液体一塌糊涂,沾了他一手。 嘬吸了一口她的舌尖,江浔含糊地调侃:“姐姐你好多水,小色女……” 江夏不想去反驳,因为她自己都不敢想此刻伸着舌头和弟弟舌吻,身下塞着江浔一只手的自己看起来有多淫荡,但她—— “里面……” “嗯?” 江夏恍惚间捉着他的手往下伸去:“里面也要……阿浔……” 她还欲求不满。 江浔一怔,眸光里的晦涩仿佛沉了墨,中指再一次划到穴口的瞬间,缓缓,插了进去。 “唔。”江夏仰头闷哼,不自觉抓住他的胳膊。 手指填补了一部分空虚,指节进入小穴,带来异样的舒适。 就像是强迫症面对缺位被填补,凌乱被整理,失衡被对称,脑海里有那么一个叫嚣许久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回应。 他靠上她的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低低絮语:“江夏……你好过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中指就着黏腻的汁水深入小屄,慢慢抽出来,再送回去,一插一拔之间,层层迭迭的肉壁绞住他的指尖吮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进入得有多深,整根手指就湿透了。 “让我好想肏你,怎么办?你这……混蛋。” 好舒服。 江浔的手指,在里面。 插进来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夹紧,那手指搅弄阴道,他摸到的每一个点都好舒服。 是那个人的手指啊——她的弟弟。 小时候因为他惹事调皮,被她气鼓鼓咬过手指头,关系融洽的时候,那手指也挠过她痒痒,帮她掀过眼皮吹沙,就这样从人类幼崽的小爪子长成修长漂亮的男性手指,现在竟然伸进了她的下面,还像交欢一样抽插她的小屄。 谁能想到呢,最终,他们姐弟竟然成了这种关系。 “……啊……明明就是……你的错……” 作为享受的那一方,她还死鸭子嘴硬。 可她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静夜的房间,一张老式的木床,少年靠在墙边怀抱着他半裸的姐姐,一只手没入她的睡裤下,没人看得见他插在她小屄里的手指逐渐加快了频率,却能听得见屋子里的黏稠声响。抽插的动作加剧,棉质睡裤遮掩了一切淫靡画面,只有它隆起的那一块耸动不止。江夏紧闭双眼浅浅呻吟,忍不住抓着他的手臂挺起小腹,想要逃开这折磨,却被他死死困在怀中,每一次扭动都更像是迎合,反而配合他手指抽送的节奏,把自己推进更深的沟壑。 江浔的呼吸和她一样粗重,声线却轻飘飘透着少年的色气,“你这么主动——”屈起指节在甬道里勾成一个角度,“也是我的错吗,姐姐?” 似乎按到了某个敏感点上,她难耐地撇开头,“江浔你闭嘴。” 江浔现在哪里还能被她威胁到,可仍然温声低眉地哄:“那多给你一点,好不好?” 手指,又加了一根。 “啊!等、等一下,不要……呜——” 这哪里是询问,根本就是警告。两根手指凶狠地插入,阴道里的媚肉下一秒紧致咬合,就算已经做了足够的前戏扩充,一时间依然紧得寸步难行,可是甬道湿滑,很快就适应了手指的宽度,接纳了它们在体内进进出出。手指,肉壁,淫水,全都交杂一起,没多久沆瀣一气。 噗哧噗哧噗嗤,水声四溢,频率越来越快。 她和他交错低喘,床榻微微地抖动。 这些令人羞赧的声音连绵不绝,江夏整个人都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发颤,下意识紧贴江浔的身躯,朦胧间,她清楚感觉到…… 背后那根江浔的性器,彻底地,勃起了。 从原本还能感觉到肉的弹性,到这一刻几乎是铁杵一般抵着她的腰背,那根东西的存在感愈发强烈。 疯了。 想到它就要取代现在已经嚣张到极致的手指,插进她的下体,江夏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害怕,还是期待?连江夏自己也分不清。 “阿浔,不……唔慢一点……太快……” 她的脑袋靠在江浔身侧,因为承受着身下快速的抽插而不由小幅摆动,冰冰凉的耳垂来回刮蹭过江浔的脸,终于在十多次后,江浔忍不住张口,轻轻咬住一截。 “不要。”虎牙咬住那一截耳垂小心拉扯,乖驯如江浔竟然也生出了点坏心思,“姐姐求我。” 江夏咬紧了牙,反而连最后那点嘤咛也不给,但事实上她已经因为手指在甬道里抽插搅动而快要高潮,只能生生地忍住呻吟,甚至……反手狠狠握住了背后那根硌得慌的凶器。 谁还不服谁呢。 “唔。” 江浔低头闷哼了声,她身下的快感戛然而止。 感觉一下子从云端跌落下来,好半晌,江夏才淡淡敛了敛眸子,试着悠长呼吸。 手中的肉棒微微跳动,江夏的心也跟着一跳。 她低头审视了眼身下那一小团突起——弟弟的手还在里面。 趁着这一刻,江夏蓦地把弟弟的手抽了出来,顺势转过了身子,一掌压上他的胸膛—— “你是不是男人?” 江浔被她说得一愣一愣,湿淋淋的手指还悬在膝头,无辜地看着她的眼睛。 听姐姐突然这样煞有其事地质问自己,有一秒江浔心里都生出一丝不确定,于是皱了皱眉,回答道:“是?” 等一下,为什么是个疑问句? 江夏咬着唇瞪他:“是男人你能不能直接一点,我……”口吻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她本来还隐隐有点因为今晚江浔的侵略性而倾倒,结果他就甘于满足给她用手解决问题? “扑哧”一声,紧接着房间里响起江浔忍俊不禁的笑声。 “你还笑?你自己看看你都什么样了?”江夏伸指弹了一记他身下一柱擎天的肉茎。 江浔反射性地弯了下腰,保护住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抬起的眸光里带了点委屈:“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一点。” ……舒服也是……真舒服的。 就是有种要被人应付的感觉,毕竟前科累累,然后他还敢要她求他。 事实上也不是因为这些个原因,说到底的话刚才的自己变得太过陌生,她不想只是她一个人沉浸在高潮里过去。 想和他一起,如果可以的话。 “姐姐?”他见她只是垂眼沉思不说话,以为自己是不是又触及到了哪片逆鳞。 江夏还盯着他裤子的隆起出神。 “江夏?” 江夏抬起头:“‘江夏’不好听。” 江浔疑惑:“那还是叫姐姐?” “就……没有其他的么?” “其他的?” “……亲密一点……什么的。”说这话的时候江夏的声音越来越小。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们……应该能拥有恋人才有的亲昵吧? 江浔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声音舒缓而温润:“——夏夏?” 江夏倏地投进他怀里,给了他一个拥抱,就是脑袋搁在他肩头,不肯看他。 “夏夏是爸爸妈妈叫的。”似乎还在勉强中纠结,她仍然有点不满,“感觉更像是亲人或者朋友,而且,念起来很奇怪。” 到底哪里奇怪了,姐姐真的很难伺候啊。 想是这么想,江浔却不自觉露出宠溺的笑意,把姐姐抱在怀里。 她怎么能这么可爱。 “那你……要我叫什么?”江浔的手心抚摸过她后脑的发丝,薄唇贴着耳轮轻轻滑过,微启的唇齿间,呼吸黏连发热—— “宝贝?” 怀中的人儿僵住了。 江浔听她没有半点反应,又试探地唤了声:“宝贝?” 别怪江浔油腻,好哥们他们都是这么叫cp或者女朋友的,所以他也就有样学样。但这个词并没有错,重点还是看叫的人本身——从江浔这样干净明朗的少年口中说出来,感觉自然不一样。 “宝贝”这两个字的分量,一瞬间就把江夏的心跳全都夺走了。 她趴在江浔肩头犹豫地问:“你……叫谁?” 明知故问,也有它的意义。 听见江浔笑了。 手指摸了摸她的耳朵,嘴唇贴上来,对着耳蜗轻呵:“那你倒是应一声。” “——宝贝。” 江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细胞都被调动起来,热流在身体内奔涌,大脑充血得无法思考。 然后把头瞬间埋进了他的肩窝。 低低地应了声。 “嗯。” 56.交融 “所以——”江浔摸着她有些生冷的裸背,轻轻把她放倒在床榻上,两臂撑在她左右,在黑暗的阴影里问她:“我是不是男人,要怎么给姐姐证明?” 江夏抿着唇撇开脑袋,“不用了。”现在心跳得太快,她根本不敢正视他。 换一天也没关系,她今天收到的养分已经过量了。 “不行。”江浔的笑声里隐隐带了点调侃的慵懒:“事关男人尊严。” 江夏竟然打起了退堂鼓:“全世界都知道我家弟弟最男人了。”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江浔的手指贴上她的小腹,沿着肚脐画了个圈,又慢悠悠地往下滑,沿路激起一阵鸡皮疙瘩,直至卡在睡裤边缘,才开始慢慢往下剥弄,“自觉一点。” ……又来了,侵略性。 江夏勉强用波澜不起的口吻:“你都没脱。” “帮我。” “……” “脱我上衣的时候明明很主动,做事不应该从一而终吗?”江浔缓缓直起上身,一瞬间,上半身紧实的肌肉暴露在月光下,腰腹两侧人鱼线的阴影,若隐若现。 江夏一不小心就被这活色生香的场面给唬住了。 前一刻打退堂鼓的念头,忽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实证明,养分这种东西,从来没有过量的时候。 江夏抬手拍了拍脸颊,坐起身摸上江浔的裤腰,神色淡然地应和:“你说得对。” 江浔蓦地倾过身,靠上她肩膀,一抽一抽地笑起来。 幸好这夜里看不到背光的江夏脸上热烫的绯色,她伸手撩起耳边的碎发,重新搭上他的腰间,将他下身的两件一同缓慢脱了下来。 拉下裤头的那一刹那,之前一直在她后腰顶弄的肉棒往外弹,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指向她,还凌空微微晃了晃。 她楞了一下,抬眼恰好撞进江浔也在打量她的视线里,两人都下意识避开了彼此的目光。 江浔想为她脱衣服的举动显然没有得到她的支持,她藏在被子里头独自完成了这一步——她不想再被江浔拿捏得死死的,索性把自己藏进被褥下,至少羞耻感能少一些。 “我也会冷怎么办?”江浔哪里看不出她小动作里的含义。 江夏什么也没说,垂着头拉起了被角。 被子被拉开,一阵凉风扑落,江浔带着她跌进了这一片梦境似的温暖里。 手肘下意识撑在她头颈两侧,大长腿岔在她腿边,莫名地又一次将她画地为牢,江夏一时间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肉,而江浔就是那把刀。 太近了。 四目相对直勾勾看着彼此,他们才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近到会抢夺对方的氧气。 然后意识到的是…… 江夏的手在自己平坦的小腹摸索,默默摸到什么,身上的江浔皱了皱眉。 “硌着了。”江夏解释。 江浔撇开眼:“我也……没办法啊。” 那东西是应该那么热的吗? 江夏好奇地又多摸了几下,之前在空气里,它确实温度更低一些,现在却几乎可以暖手。 江浔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 “别,姐姐。”他隐忍,然后像是记起来什么:“乱碰要负责……宝贝。” 江夏失笑:“没关系,我听一次就够了,你习惯怎么叫都好。” “我会习惯的。”江浔的头低下来,眸光掩藏在刘海之后,“别摸了,再摸真的要……”他隐去了后半句不说,可是江夏多少还是猜到了他的意思,一晚上见识到了江浔的进攻形态,此时此刻他好像—— 又脸红了。 到哪里才能找到这么可爱的弟弟,能来来回回在脸皮薄和不要脸之间切换? “那不摸了不摸了。”江夏松开手中的炙热的性器,那东西忽然失去依托,重新弹回她身上,因为这期间江浔稍微往下挪动了身体,这一次它径直落在江夏两腿间,龟头滑落到水淋淋的阴蒂附近才停下,仿佛蓄势待发。 夜很静,尤其乡间的夜,没有喧闹的马路和晚归的路人,一切都回归到万物最沉寂的时态。少顷,大概是有风来,木质框架的玻璃窗被吹得咔咔作响。从云后钻出的月色,洒落在江夏面上,而江浔则隐匿在阴影里,依稀能分辨眉骨、鼻梁、唇弓,这些清晰立体的轮廓。 好看的。 如果说骨相就能验证一个人的美丑,那江浔无疑就是上等品。以前江夏没有感觉,十六岁之前他依然青涩,听得最多的是长辈们评价这孩子长得俊,即使只比江浔大一岁,江夏骨子里的年龄优越感还是无法忽视,这些声音对她来说,就是对小孩子的恭维,无异于“孩子挺乖”这种客套话罢了。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能跟“俊”这个字沾边? 但这个年纪就是长得快。 从那个除夕夜对江浔产生的奇怪情愫,两人越过姐弟的边界开始,江浔的成长就在以她无法理解的速度飞快进行着,到现如今,在她面前的少年,已经,几乎,蜕变为一个男人了。 无论是脸,还是…… 尺寸。 肌肤相触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而在此之上,更奇怪的接触,就比如现在。 弟弟属于男人的生殖器,抵在她的两片阴唇之间。 也不是没有进去过。 那时还在入口象征性地动了动的。 可是隔了这么久,当初的感觉已然忘记,今天抱着要做到最后的目的进行的心态,当然和之前不同。 就很紧张。 她要和弟弟做爱了。 亲弟弟。 一起长大度过了十七个年头的血缘至亲,最后赤身裸体拥抱接吻做爱,是他们当初谁都没预见的结果。所谓姐弟关系,在这个晚上,会变成男人和女人的干柴烈火。 这种强烈的心理暗示让江夏格外敏感,敏感到江浔只是阴茎颤动,她都能清楚感受到,一瞬间失神,下体就不经意出了水。 啵。 幸好他听不见水声。 江夏偏过头不敢看他,抬手挡住了小半张脸。 江浔只是看着她,呼吸声渐渐浑浊。 “可以吗?姐姐。” 他耐不住,稍稍动了下。 试探性的动作,龟头在阴蒂顶弄,就像两只一无所知对彼此世界抱有探索欲的生物,第一次接触,它们都脆弱敏感,一点点摩擦,表皮接收到的酥麻,就能被最大化感应,化为身体颤栗的电流。 难怪淫欲会成为人的原罪之一。 陶醉得只想更进一步。 呼吸让她小腹起伏也让下体收缩,肉棒顶弄间随着湿润的淫液往下滑动了几毫厘,还没到小屄,收缩的两蚌媚肉已经把柔嫩的圆头包裹其间,两个人一同低低地出了一口长气。 气息打着颤,眼神却看向对方。 “难受么?”她刚才没有答复,照顾姐姐的感受,江浔也没做进一步的举动,只是这样问她。 插都没插进去,怎么会难受。 江夏摇摇头。 顿了几秒钟,又迟疑地点点头。 难受,因为下面太空虚,会觉得痒得难受。 可是明明是叫起来最凶的那个,实际操作的时候,她却怂了。 应该说“可以”吗?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肯定喜欢江浔,也肯定想把自己给他,可如果,如果以后他不再喜欢她这个姐姐,今晚打破这层底线之后,还能好好做姐弟么? 他还在等她。 江夏回过神来,诚实地回答:“想要,但是有点害怕。” 和前一次儿戏似的一味怂恿不一样,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因为她比那时候的自己考虑得更多。 那时凭借的是情欲上头一腔莽勇,这一次是欲望里的几分克制。 没有哪个女孩第一次不害怕,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亲弟弟,她需要突破的心理障碍更多,但她也没有害怕到畏缩的地步,只是犹豫,再给她一点点时间。 江浔看得出来。 “如果真的怕我们不是一定要做,像之前一样也可以。”江浔以指节小心拨开她眼角的发,安慰她说:“其实我也怕就这样进去,以后你会恨我。” 她伸出手搭上他的后颈,“我不会,我说过我想要你,阿浔,是真的想,非常想,很糟糕地想。” 江浔被她这一连串的告白式发言怔住,抿了抿唇,笑意还是从唇缝里掩不住地流露出来,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知道了,姐姐……也不用这么强调。” 我也想要你。 他低头,握住手中的肉棒,让它抵住湿润的肉缝,沿着阴唇之间的缝隙,上下轻轻滑动,大概是帮她放松,也大概是帮自己抒解。 龟头就着小屄流出来的液体,和同样娇嫩的阴唇相抵。肉贴着肉,充沛的淫液已经将缝隙填充成了水泽,上下来回,摩擦间尽是啧啧水声,每次路过穴口,圆润的顶端都禁不住要往里内陷一点,即便只是一霎进入的错觉,两人也会同时一颤。 江夏闭上眼,抓着被单无意识地微微朝他拱起身子,白玉似的胴体从腰间起波动如浪,湿透的阴唇主动擦过他的肉棒,磨到汁水丰沛的小穴口,那里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小意含住他。 “姐、姐姐……”他的尾音微微发颤,依稀能听见几不可察的喘息。 江浔好可爱,他真的好可爱,这种时候,好像连声音都软糯可欺。 少年的低喘能催情,原本江夏只是矜持地动了动,结果却一发不可收拾,肉眼可见地缓慢磨蹭起他来。 “……姐姐,别……会想……呜——” 他脱了力趴下,声音也因此拉近到了她耳边。 江夏的手从他的颈一路抚摸到他后背,因为被压着,主动权再度转换到了江浔手上,他张开五指半撑在床榻,指骨随着支撑的力道突起。臀部下意识挺动,他身下坚挺的肉棒撞上小丘,陷入阴唇,又滑到小屄,伞状的菇头由于充血而比平时更胀大,也因为他动作的幅度,生生朝阴道口没入了一点点。 阻塞感。 江夏捂住口不敢出声,心跳开始飙升,总觉得下一秒紧接而来的就是一记深入,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怕,又期待。 可是江浔没有,他退了出来,张开的手掌渐渐收拢,攥紧,隐忍地喘。 再重复之前的动作,只在边缘磨蹭,性器衔接处的淫水越来越充盈,每一下都能听见液体被挤压的声响。 听得两人都面红耳赤。 江浔身下耸动,上身却只能定在原处,唇就靠在江夏耳边,靠得实在太近,他盯着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伸出舌,湿滑的舌尖顶上了耳朵。 唔。 闭眼的黑暗中江夏所有感官的体验都被提升到极致,就在耳边传来的黏腻声响,没什么能比它更清晰立体。 舌头缓缓舔过耳骨的每一根线条,口腔里的唾液涂抹上耳廓,黏答答,湿漉漉,躲也躲不掉的声音,还有下面被肉棒顶弄,一下,又一下,撞击填补在屄口,又用力滑过,上下一齐进攻,那种满足又不满的迫切感占满了她的身体,把它推上云端,又抛下去,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指缝间泄露。 好舒服,这时候除了这个词,她再也想不到别的形容。 “别捂……着……唔……想听——姐姐。” 怎么可能不捂着,即使是现在,她都能意识到自己声音在这个房间里有多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浔含住了她的耳垂,牙齿刮过皮肉,衔着它拉扯,江夏难耐地扭动身体,这时候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躲避还是在迎合,他黏滑的舌头慢慢从耳根舔了上来,舌尖钻向耳道,堵着耳孔,滑腻腻的软肉抵在孔隙间旋动,也把煽情的唾液声巨细靡遗全都堵在了她的耳道里。 江夏的手指不禁收拢,抱紧弟弟的后背。 旖旎的气氛攀升临界点,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忍不住了。 “……啊……阿浔——要、要不然……试一下……嗯呜,试、试一下……进来……” 江浔猛地停下来,握紧的拳头和紊乱的喘息声都在揭示他此刻有多亢奋。 直到他连唇舌都离开,江夏终于受不了睁开眼。 “我去……拿套。”江浔撑起身子。 江夏愣住:“你什么时候买了那个。” 立起身的他偏过侧脸,银月的余晖落在脸庞,他额角有汗,“上次买烟花的时候。”长臂摸向床脚的外套,他在内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小盒。 “你买烟花那晚就想着……”她都不记得付款的时候有这东西。 江浔打断:“没有!只是有备无患,反正你老是这样,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们姐弟也是要做爱的。 他没说出来的话,让她心跳得好快,江夏移开眼睛低声嘀咕:“你还随身带着。” “不然能放哪里,万一被妈妈发现我都解释不了和谁用。” 对不起妈妈,你总不会希望我射在姐姐里面吧?这都是为了安全,请你体谅? “你还想和谁用?” 江浔刚用嘴撕开包装,闻言手和手中的小方片同时一顿,然后局促地低头:“和我姐。” 她心跳得更快。 可是江夏表面依然无波无澜,慢悠悠撑着身子坐起来。 “我只想和姐姐做。”他一边说一边正要抽出里面的避孕套,却忽然被江夏按住了手。 “先别浪费了吧?”她说,“我还有点不太敢,我们先试试,也不一定要用到。” 江浔犹疑地看向她:“你是说——” 江夏:“反正只要不射里面就可以,要那样之前你再戴好不好?” “……”江浔凝着她好几秒,良久,像是思考后作出了决定,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把打开的套套放到了床头,“姐姐,你这是考验我。” “我知道你行的。”江夏抱住他,“我不想一上来就用那个,感觉不到你。” 怀中暖玉温香贴着,江浔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我觉得我也没那么小。”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故意开个玩笑缓解下气氛罢了,说话间,他抱着江夏躺回床榻,勃起许久的性器,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都说第一次会痛。”江夏舔了下干涩的上唇,“我……我怕痛。” “嗯。”江浔亲了她的唇一口,“以前每次打针都要了你的命。” 江夏突然就不说话了,那股子紧张消散了许多,反而似笑不笑地盯着他。 “干嘛,我又……”江浔不解,然后突然郁闷:“——我跟针能一样吗!见鬼,江夏你能不能念我点好?” “是你自己说的嘛。”江夏轻咳,“反正,你轻一点,我们就先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接受,要是我真的觉得不行,你就出来好不好。” ……她可说得真是太容易了。 但,谁让她是姐姐呢。 “如果感觉碰到那层……你懂的,我们就先停下来……”江夏也想着让自己的口吻轻松一点,可是感觉却总是如临大敌,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如果说刚才江浔顺着那股劲直接进去了,不给她细想的时间,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吧。 “好。”紧张会传染,感受到她情绪的江浔,语气也不自觉认真。 其实对这件事,他一直也比江夏认真。 饱受折磨的肉棒,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她两腿之间,因为即将来临的时刻而亢奋。 江夏什么话也没说,就是歪过头去看他的手,纤指摸上他的手背,张开,握紧。 其实她的身体早就做好准备了,江浔为了让她能够适应,做足了前戏。 “阿浔。”江夏抬眼,“来接吻吧?” 她说完,伸手勾下江浔的脖子,四片唇再次贴合到了一起。 江浔的舌温柔地探进她口中,身下的那一根肉棒沿着依然湿润的小径,从上滑到下,也没忘寻找进入她身体的入口。 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忽略身下的紧张感,江夏吻得特别激烈,舌头在他口中搅得天翻地覆,完全杜绝了江浔继续温柔行止的可能性,两个人互相搂抱在一起,不断变换着接吻的角度,吞咽彼此的气息。 吻是越来越激烈,那里……却没有半点进展。 “阿……阿浔?”接吻的空隙,江夏退开唇,轻声呢喃,“已经可以了,我……想要。” 弟弟温柔是温柔,就是有点太顾虑她的心思。 江浔的表情僵了僵:“不是。” 江夏不解。 “我……”他不想承认,但是——“我找不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拿套的时候停顿了一些时候,姐姐下面的水比之前少了,阴唇闭合得也更紧致,他探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原本能进入的小穴口,凭着感觉找到的位置,都是紧绷绷的,他不敢真的靠蛮力往里插入。 江夏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所以,应该她来吗? 那样,感觉好奇怪。 “就……再下面一点。”她小声地嘀咕,打算口头引导。 江浔心领神会:“下面?” “过、过了。”啊这个笨蛋。 他又微微抬起身,调整位置:“这里?” “不是,要往里面。”江夏捂唇。 她竟然,在教自己的亲弟弟,怎么插进自己的小屄。 天呐她究竟在干什么。 “……腿再张开点,姐姐。”情况窘迫到他脸庞生热,只能压着声提醒,“你夹太紧了。” 龟头在一片湿滑间往返摩擦,却不得其门而入。 江夏快被他气到,之前每次稍微动一动都差点不小心溜进去,结果真的提枪上马的时候他又忽然连地方都找不着,这是她夹得紧不紧的问题吗,分明是—— “唔。” “啊……” 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这一次,至少位置是对了。 硕大的顶端嵌入了一个小口,里头的淫液争先恐后地往外渗出来,还有更多被龟头堵在小屄里,缓慢流动。 江浔低头看向她,“……对了吗?” 江夏咬着唇,拍了他一记,撇开脑袋应了声:“嗯。” “有点,太小了。”从顶端传来的嘬吸感,让江浔爽得头皮发麻,可是他还是觉得此刻姐姐的小穴紧得要命,抵在穴口的肉棒到现在也不敢冒进一寸。 江夏的脑子有一些放空。 她的弟弟,她的江浔,就要进入她身体里。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江夏脑海里想到了很多事,想到了小时候两人打架争宠,想到了江浔教她骑自行车,想到了初中时女同学让她转角给江浔的情书,想到了一家人去黄山旅游,想到了妈妈之前说过—— [我啊,就想让你们俩平平安安地考上大学,我就可以和你爸爸享享清福……] “姐姐,要进去了。” 穴口被弟弟的龟头一点点撑开,好胀,好酸。 [也不要你们养我俩,你们能养活自己就可以。] 江浔吻上她的唇,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与她放肆亲吻。 “遇到那个……会停下来的,如果你怕疼的话。”江浔努力抑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吻着她的嘴角说。 粗长的肉茎又往里挪动了寸许,这一次,整个龟头的冠状肉棱,都塞进了她体内。 这是他们最近的一次距离。 [比起你,阳阳更让我操心。] 江夏搂上弟弟结实的后背,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畏怯的念头。 她在干什么……呢? 身上那个人,是爸妈辛苦养育的儿子,是她的亲弟弟。 一脉相承的血缘,这辈子都改变不了的关系。 可是她和他,竟然想要创造一个新的羁绊。 就这样,插进来了。 江浔的肉棒,正一点点被她这个姐姐的小穴吞噬殆尽。 [妈老了,很多东西都不懂,跟他也说不上什么话,你是他姐姐,多照顾照顾他,] 照顾……他? 周遭一切事物的流动都变慢,江夏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水里的那一刻,四周的黑暗无边无际,大脑沉甸甸的,眼前江浔的脸,隐隐约约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那个少年。 “姐姐……嗯呜……” 正在进入她体内的那个少年。 “唔——放松点,姐姐……太紧了……” 是她相伴十七载的亲弟弟。 [反倒是你比阳阳懂事,妈觉得有些时候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不够,还要你帮忙关心弟弟,是妈对不起你。] 此时此刻,身体最私密的部分,正在被一点点被弟弟充满。 “姐姐……你、你会痛吗?” 连同缺失的心也是。 她在干什么呢?这样,对吗? 江浔低头看向两人性器交合的地方,其实昏暗光线之下,什么都看不清,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的阴茎已经进入了一半。 处女膜应该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姐姐都没有叫停? 他们,就……这样做到底……可以么? 姐姐。 他进入的那个地方,属于他仰望十七年的姐姐,那个对他来说,比父母还要更亲近的人。 他俯身往膣道更深处一寸寸挺进,身体最脆弱的部分也被一寸寸包裹。 江夏,他的姐姐,他的,宝贝。 太舒服了。 就这样占有她。 过去的人生,从来没有像这样满足过。 软肉从四面八方簇拥而至,填满所有空隙的位置,吮吸他的肉茎,清明如江浔,这一次终于也无暇顾虑其他,眼底泛起挥之不去的欲望。肉刃长驱直入,破开沿途的水泽,若是能从上往下看去,两人性器交合的地方,江浔的肉茎插进她的小穴里已经没入了大半。 [反正妈妈我什么都不要求,你们快快乐乐长大就好。] 那些仿佛被拖拽了时间流速的事物,渐渐地恢复过来,耳朵里朦胧的声音变清晰,视线里模糊的景象变具体,意识涣散的江夏,也终于蓦地清醒—— 不可以。 她不该这么自私带坏弟弟。 以后他会后悔的,和她这样的人…… 江浔这么干净温和的弟弟,要被贴上这一辈子都洗不掉的乱伦标签。 江夏推了推他,“停下,阿浔……不要……” 突如其来的阻力不仅来自于胸口的推搡,也来自于身下一瞬间夹紧的甬道。 “唔——”江浔一声低咽。 江夏也彻彻底底感受到了来自被插入的快感,“……啊……停、停下……不要……浔……” “……为什么?” “你、你会……后悔……你是我弟弟,不可以……” 江浔的眸子黯了下来:“可是——” 这一次,江浔并没有听她的话。 “我想肏的就是姐姐。” 最后那一截肉棒,随着他一记凶戾挺身,狠狠地贯穿了她的小穴,埋进了最深处。 啊。 那一瞬间,江夏身体里那些呼啸的空虚感,全都被填满。 虚无的,充实了,缺少的,也拥有了。 喘息短促,像是竭力抑制又不小心忍不住,局促地停止,但少年的呻吟还是从喉间低低地溢出来,扬起修长的颈项,喉结随吞咽的唾液滑动,他红着眼角,默默地将身下她的表情收入眼底,这一刻两人的下身已经不见一丝缝隙。 彻底,纠缠在一起。 像他们的命运。 “姐姐,我在你里面。” 她当然意识到了。 现在身体里的是什么。 那么粗长的形状,撑满了整个内壁,好像顶到了甬道最尽头。 带来前所未有的餍足感,好像吸收进了人间最美味的东西。 江夏抱紧了他。 “对不起。”她说。 江浔不解:“那应该是我的台词。”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理论上,最后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自私自利,是想要挽回的,结果却没有成功。 沮丧吗? 问题是,一点也不。 其实她也知道,她和江浔的第一次成功与否,也不会影响她已经犯下的错。 木已成舟,和弟弟做爱与否,不过是个乱伦的形式而已。 而现在他在她体内,带给她的幸福感,却大大超过了片刻前那些可悲的愧疚之心。 她真是没药救了。 “我……”江浔想起什么,“原本想听你说的,如果遇到那个就停下来,也不想你疼。结果……不过,姐姐好像一点也没有痛是么?” 江夏这才被提醒:“好像是没有。” 没有那些小说和人们鼓吹的处女膜破裂的痛苦,也没有……江夏伸手摸了摸身下两人结合的地方——那里除了她流出的清液以外,并没有什么黏稠的血腥。 “好像……和他们说的不一样,但我真的是第一次。”江夏也不懂,“为什么不流血……也不痛呢?” 江浔抬手摸了摸她额际的发:“为什么要和我强调是不是第一次?” “因为我……” “是不是很重要?而且,我是你弟弟。”江浔低笑:“和你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七年,你是不是我会不知道么?傻瓜。” 阿浔…… “反倒是话说回来,第一次不痛也不流血,才应该是好运吧?”江浔说,“也不用担心弄脏弄疼你,多好。” 他在,安慰她。 因为她的第一次,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她总觉得没什么实感。 不,也不对,他现在还停留在她身体里,就是最大的充实感。 “阿浔。” “嗯?” “你动一动。” “……” “我就是好奇,你是打算就这么放着一晚上吗?” 江浔撑起手臂扶额:“我这不是……怕你痛。” 所以等着,她以为他能有多好受,一个晚上断断续续的。 “我不痛,真的,就是有点胀。”江夏终于意识到他在她体内的份量,不禁小心翼翼地扭动身子,想缓和小穴里那股子酸胀感,江浔个子高,体格也很标准,那东西自然小不到哪里去,她初经人事的甬道被硬生生扩撑得满满,一点余韵也没留,自然会觉得酸。 江浔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你说的,色女姐姐,那……” “我动了。” 江浔慢慢地摆动腰,蛰伏于她身体里的利刃,终于重新苏醒。 他不动的时候,江夏对那根肉棒还没有这么真切的体会,可是现在一旦动起来,江夏才切切实实感觉到了它的尺寸,退出去的时候,被强行撑开的小穴倏地重新闭合,等抽身到了穴口,他又再度挺进,一根肉棒缓缓顶开甬道里所有的阻碍,把已经闭合的肉褶蛮不讲理地破开,一路顶到了尽头。 “呜……” 她以为这种被慢慢填满的充实感已经是极致。 直到,他抽插的频率,在她小穴里逐渐加快,江夏才知道,她错了。 “姐姐……” 江浔趴伏在她身上,两人的下体依然连结在一起,硕大的龟头与甬道里层层迭迭的肉褶角力,互相争夺寸许之地,少年的肉棒插在姐姐的小屄里,臀部前后耸动,那粗长的阴茎被一次次拔出再插入,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地,连姐姐的身下的幽谷小径,都成为了他的形状。 她和弟弟,正在做爱。 这个淫乱的想法像是在江夏脑海里种下了种子,一点点狂野生长,放大,连同她的感官。 “啊啊……呜呜阿浔……不行、我不……啊——你慢一点……” 这世界上,没有比做爱更舒服的事情了吧? 姐姐的甬道又软又湿润,每一次肏弄进去的快感都直达头皮,江浔的呼吸散落,化作断不成声的喘,色气的喘息也伴随着他肏屄的节奏支离破碎,但每落下一个喘息的片段,都带动更深一次的抽送。 “姐、姐姐……肏你……好、好舒服……唔——” 按理说,这样的深夜,不应该会有人再来打扰。 可是就在这欲火高涨的时分,楼下传来了一阵木门的吱嘎声。 那是一楼另一侧厨房的木门声。 姐弟俩看着彼此,江夏的神经一紧,连同身下的小屄也跟着收缩,江浔差一点就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绞泄了精,但他现在也不好受,因为楼下的声音,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刚才,他们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江夏赶忙咬住唇,她以为,这一刻,江浔至少会停下来。 “呜、阿、阿浔——?”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从凶横的抽插,变成了深深浅浅地在她体内肏弄。 乡间的夜还是太静了,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也能依稀听见。 那他们做爱的声音呢? 她的呻吟,他的喘息,还有囊袋拍打在她臀缝间时的啪啪作响声,床板的摇曳声。 楼下那个人,都听见了吗? 所有恐慌兴奋的情绪错乱交杂,神经调动到了最敏感点。 那是妈妈吧?大概爸爸半夜醒来肚子饿……她来厨房拿吃的。 她却没想到,就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刚才还在向她扮演亲人和睦的江浔和她,正在一张床上。 弟弟的性器插进姐姐的小屄里驰骋,交合间,酥麻的酸胀感如过电一般窜向四肢百骸,两人享受着姐弟间有悖人伦的禁忌快感。 他一遍遍地叫她,姐姐。 迷离间她仿佛落入了浪潮之中,在江浔的喘息里高低起伏。 身下抽送的幅度陡然开始加大,床铺的曳动声在寂夜里更响亮了几分。 “……啊哈……啊……”手臂至手背的青筋突显,江浔喘着粗气,咬牙强行让自己停了下来。 江夏见他伸手摸向床头。 那里,有他之前搁置在那的一个避孕套。 不知道为什么,江夏涌起了一股冲动。 她是个任性的人。 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她想要完完整整的江浔。 她忽然抱紧他,双腿一勾,将他困在了自己身上。 “阿浔……射进来。” 江浔看她的瞳仁陡然放大。 她抿了抿唇,拉下他的身子。 “姐姐想要你……都射给我——” “好不好?” 少女的呻吟和少年的喘息,在这个冬夜的末梢渐渐收敛。 二楼和一楼之间,一层楼板,也分隔了两个世界。 厨房的灯被拉下,木门吱呀一声,重新阖上。 但这个夜晚…… 还很长。 —————————————— 首-发:yuwangshe.me (woo18 uip) 57.海蓝 那是她和江浔真正意义上的初夜,在她高叁那年的冬天。 冬天很冷,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过,近到江夏这样一个冬季总是冰冰凉,连暖水袋也都捂不热的易寒体质,头一次感受到了一颗小太阳带来的暖。 她的,小太阳。 江夏站在阳台仰望天空,夏季一早的朝阳映在她眼瞳上,这会儿阳光还没有那么炽烈,足以让她直视。老式小区楼层低,空气里稍余了一些晨间尚未散去的雾气,微风吹来,皮肤上细小的汗毛还能感受到一阵露水沁凉,只是不知哪处树上的蝉已经拖起聒噪的鸣音,叫醒了这座水泥森林。 夏天,万物自由,鲜活的生命力。 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错觉?有那么一瞬间,眼前所见所闻所感的一切都很不真实,明明你活着,却又觉得世界之于你只是一种假象,而你也只是假象中一个残次的片段,不知道存在的意义,不知道未来的去往,只是静静停留在那里,作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明明这个世界,才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你却成为了它的囚徒。 江夏沉下眼睫,手背被阳光照亮,肤色好像比去年暗了一些,去年……算了,回想让她焦躁,不提去年。 时间如白驹过隙,她知道人总是要变的,譬如她,譬如江浔,譬如……父亲。 她从来都不排斥母亲去世之后,江范成另结新欢,即使心理上不愿意接受有人替代妈妈的位置,但她明白中年丧偶将来要面临的孤独,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而父亲的态度竟能那么无情,妈妈去世不过两年而已,江浔因为那件事到如今还没走出来,她也是——那些明面里乱七八糟的症结都还没治愈,这个家支离破碎的混乱都尚未拼接,他凭什么能够一个人重新开始? 两个独立的个体缔结而来的爱情,分开了就会随时间消散,果然不如血缘这种羁绊下的感情更加稳定。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浔不愿意和爸爸沟通了,一个留在原地的人,和一个急于出发的人,是说不到一起的。 可阿浔还是太温柔了,他仍在为爸爸找借口,只是觉得他恨他。 这么一想,心脏突然之间被剐了一大块,空落落,又血淋淋,怎么都填补不满。 过去这两年,他只有一个人。 没有妈妈,没有爸爸,就连她也弃他而去。 这两年江浔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她根本不敢去想。也难怪那个总能爽朗微笑着温暖别人的小太阳,坠落成现在这只困顿于海里的鲸,他应该向她发出过求救的频率,她却没有给他回应。 [我的频率是52hz.] 两年。她在忙什么呢?忙着自责?忙着缅怀?忙着……恋爱?大概是因为觉得距离才能让一切重回正轨,因为自顾不暇,所以她根本没想过,这个曾经她最惦念的家,最在乎的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阵风拂面,是沂海的夏天。 江夏看着楼下远去的中年男人背影,脸上的神色愈发冷淡,手指在阳台的水泥护栏上紧了紧,她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江浔的房门被推开,江夏二话不说打开衣柜,匆匆拿了两件衣服出来丢在床榻上。 衣服下毯子乱糟糟的一团,江夏盯着那团等了许久,好像,终于有人动了。 “……唔。”疲懒的鼻音从那之下传来,江浔拉开毯子,眼睛都睁不开地晃了晃脑袋。 “快起床。”江夏催促,“今天你陪我出去。” 江浔的手腕搭上额头,眯眯眼的缝隙觑向她:“……你有什么毛病?没朋友?” 江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没朋友。”她朋友不多这点本来也是事实。 江浔把衣服往边上一掀,手腕移下来挡着眼睛,又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江夏只是一句话不说站在边上,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守到他答应为止。江夏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很笃定,没什么能阻止她,就像她当初提出和江浔回到正常的姐弟关系时一样。 这一次暑假回来,除了同学会酒醉的那一天,她一直很克制。 至于酒醉那晚和江浔发生过什么,江夏已经不记得了——人想要醉的时候,谁也阻止不了。 安静的氛围维持了半晌,屋内的温度随着夏蝉鼓噪越发闷热起来。 知了——知了——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江浔终于拖着沙哑的尾音问:“去哪里?” 去哪里? 其实江夏没想过。她想的是她和江浔很久没有一起出过门了,而以江浔现在的状态,应该多到外头去散散心,爸爸是什么态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让他知道,他还有她这个姐姐。 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身上流着同父同母的血,彼此相伴长大。 她没有抛弃他。 江夏拿出手机囫囵吞枣地翻了一遍点评网站,这个举动引得江浔皱眉。 “……你根本就没想好还叫我?”江浔单手捂着脸背过身去:“让我再睡一会儿。” 和江浔出去的话,当然是想让他开心。他喜欢去哪儿呢?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游泳馆,可是她怕水,加上江浔平时一个人也会去,好像并不适合作为双人活动,还有什么是他应该会喜欢的…… 江夏的视线落在一个湛蓝色的图片上—— 暑假期间,到处是学生党和携子出游的一家,公交车比平日拥挤了不少。 就算起了个大早,挤上816路的时候,车上也没有空位了。 江夏先一步上车,习惯性地向后走,后车厢还算宽敞,她找了个垂直的车杆把住。 江浔跟在她后面,因为个子高,随手一抬,连拉环都不用拉,轻松就抓住了栏杆扶手,顺道还瞥了她一眼。 ……她也不矮好吗? 江夏放开车杆,抬手抓住拉环。 哪知道刚启动的车子被人拦截,一个急刹车,她依着惯性就往后车倒去,其实就算倒也没什么的,毕竟她手上还抓着拉环,但江浔就下意识地伸手揽了,手掌扶上她的后背,两人距离不算近,她感觉不到什么力道,人还是歪了歪,只得重新抓住车杆。 江夏站直了身子,平视前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江浔也收回目光,把手重新插回牛仔裤口袋里。 车厢里开着空调,窗外阳光明媚,是酷暑之下最惬意的温度。 然而江夏就是有点冷。 皮肤表面一阵阵起鸡皮疙瘩,身体微微发寒,江夏知道这不是身体的反应,而是心,心里在发冷。 就是很委屈。别说是两年前他们俩能互相拥抱的恋爱关系,就算是在那以前,作为单纯姐弟的时候,江浔也会一边嫌弃一边靠近她,方便出现这种情况能随手拉她一把,不会像这样刻意保持距离。可是现在,他们连最基本的距离都拉开了,生疏得好像是一起上暑期班碰巧顺路的同学。 这不是她想要的关系。 江夏抬眼看他,江浔一只手抓着栏杆,漫不经心望向窗外,侧脸的轮廓在斜照的阳光下泛着白皙透明的光,短发清爽,下颔线明晰,颈项上喉结微微凸起,一如他还是两年前那个少年——真不公平,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那边有位置。”随意的提醒。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你左手边那人要下车了。”见她迟钝,江浔压着声音,用手推了推她的肩,“先过去。” 江夏没有动。 她不想去,她想离江浔近一些,有没有座位根本不重要。 可是,用什么名义近一些? 姐姐,还是,前女友? 她低下头,语气寡淡,“我不去。” “那我去了。” 她听见他说。 江夏怔怔看着自己的脚尖的凉鞋,脑袋里一团乱。她安慰自己,今天是想带江浔出来散心,什么关系都不重要。发现爸爸有新欢的那一天,江浔不还抱过自己?就算是姐弟之间相依为命的安慰,他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一趟她回家之后两人的关系。 可能是太出神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侧后方的位置已经多了一个人,贴得很近,这个距离要是她下次再趔趄,第一时间就会栽进他怀里。 她没有回头就知道那个人是谁。 眼角余光里是纯白印花的棉t,洗得很干净,两年前的款式依旧如新,还有记忆中洗衣液的香味。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他,他无动于衷,好像站在这里只是自己一个人临时起意的决定。 江夏松开了栏杆,重新抓住拉环。 这辆夏天的公交车上,她和他维持着一个微妙又暧昧的距离,安静望着车窗外,轻轻摇晃。 哪怕只是这样,也让人很安心。 好像他们一直都在彼此身边,没有离开过。 用手机买了张情侣联票,江夏站在一个巨大的鲸鱼雕塑面前。 沂海新风海洋馆。 “你受了什么打击?”江浔站在她身后偏过头,目光犹疑地盯着那块招牌:“你不像是会想来这种地方的人。” “偶尔放松一下不好吗?”江夏耸耸肩,“今天我请你,改天你得还回来,你姐姐我最近很穷。” 还回来,就会有下一次……吧? 她匆匆地走到检票口,检票小哥手里的仪器一扫票据的二维码,机器提示:嘀——情侣票。 原本买情侣联票只是为了便宜,江夏没想到这检票机还会报票种,江浔就在身后不远,这么一报,江夏猛然觉得老脸都要丢光了,迅速丢下他往馆内走。 “欸,小姑娘,你一个人……”检票员看她逃票似地冲得老快,开口想叫住她。 江夏头也不回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他在后面!” …… …… 就这么一股脑走到了入口的第一个展厅,江夏才停了下来。 身后江浔步履不疾不徐,悠闲地晃到她边上,背着手微微一倾身:“情、侣、票?” 大概是走得太快了,江夏处变不惊的脸上,少有地现出一丝薄晕,嗯,有些热。 “两个人买这个便宜点。”江夏目光不经意扫到他的眼睛,又迅速目视前方,“没什么奇怪吧,我说了我最近穷。” “穷的话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请客吗,姐姐?”江浔松松散散地舒展了下身子,目光饶有兴致地往四周打量了一遭,“我来这里还是第一次。” 新风海洋馆是沂海今年刚开的海洋馆。江浔喜欢游泳,喜欢鲸鱼,自然也喜欢大海,江夏看到它的时候自然就想到了这是他们两人出游最好的去处,却忘记了问他之前是否来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毕竟这就和看电影一样,谁都不喜欢陪你一起看的那个人丧失那份新鲜感。 其实也挺奇怪的,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一开业就和同学一起来了吧,也许是因为高叁复读,让他少了这份激情。 就当老天给她提供了一个方便。 江夏没有来海洋馆约过会——呃,散过心,也不知道基本的流程应该是怎样的,她走到展厅入口的展架旁取下一份游览指南,认真的研读了一遍,10点企鹅馆开放,11点海豹表演,12点美人鱼表演……浅海区在叁号馆,极地区在五号馆……她看得无比认真,因为是她邀请江浔出来散心,所以自认为自己应该负责让江浔玩得尽兴。 然后耳边听见非常轻微的笑声。 江夏抬头,他就站在她边上,安静地等着,只是抿着唇角,勉强够得上表情平和。 “你刚才是不是……”江夏狐疑,“笑我?” 江浔依然抿着唇摇摇头,一脸正直。 江夏蹙眉道:“你肯定笑了,我听见了。” “你听错了。”江浔伸指轻轻弹了一下纸页,抬眼眄她,“别做什么都那么认真,这又不是考试——傻瓜。” 他的眸子映着展厅的蓝,清湛,却深邃如海。 傻瓜。 江夏怔住了。 下一秒,不可否认地,她的心跳随着这片海而波涛汹涌,心跳像浪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拍打在蓦然空荡荡的胸腔,眼前这个人,是太阳,给她温暖,也是月亮,牵引她心率的起伏。 江浔,她的弟弟。 他随随便便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可以带她回到两年前,她刻意遗忘的那段时光。 那个喜欢他,想要他,奢望和他拥有未来的自己。 她用了两分钟说分手。 她用了两天学着冷静。 她用了两个星期离开。 她用了两个月才不哭。 她用了两年去适应没有江浔的日子。 结果他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傻瓜”,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所有的防备土崩瓦解,所有的回忆…… 全都回来了。 全都是,徒劳。 所以,当初又为什么要放开手呢? 整个展厅沉浸在深海似的蓝里,阳光穿过远处的落地窗,散落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上,金色的反光映在穹顶,随着水面晃动的波纹熠熠,而她,就像是一只深陷在绀蓝之棺的鱼不得呼吸。 那一片蓝,终于在眼底洇开—— 58.偷偷 洇开的蓝是聊天框背景里的海。 [你人呢?]微信上明晃晃的叁个字。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手机屏幕发着微弱的光亮,江夏盯着屏幕,心跳忐忑。 良久,微信消息回来了—— [门外。] 心脏咯噔一跳,她下意识抬头。 门虚掩着,此刻轻悄地推开来,走进一个人影。 那个人身量高挺,再大概半个头左右就能够到顶上的门框,走进来的时候像是刚回完手机消息切出聊天框,才抬起眼来看她。 他屏幕的主题是深色调,光线也黯淡,是以照在他脸上的时候少了点明晃晃骇人的白,只能看见小半张无奈的脸。 他反手轻轻把门带上,想了想,又落了锁。 因为此刻两个人都把手机收了起来,房间里一片暗,空调机稍微有些老化,制暖的时候发出不甚明显的嗡嗡声,加上空调风叶转动时咔咔作响,反而衬得这寂静午夜落针可闻。 “阿浔?”江夏把手伸向他的方向。 一只手覆上来,握住她,“嗯,我在。”说完坐到了床沿。 被单窸窣,江夏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拉他过来。 黑暗里能清楚感觉到江浔的气息扑面而来,最后在她身边落定。 “他们睡了吗?”江夏问。 其实就算正常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毕竟是做坏事,江浔还是习惯性地压低了声音,用气音回答她:“房门关着,我特地等了半小时,应该是睡了。”为了让她能听清,江浔说话的时候是凑近她耳际开的口,温温热热的男性呼吸落在耳畔,一时间江夏连他说什么都没有听清,光顾着躲避着附耳的痒。 “等得我都困了。”江夏状似疲倦地打了个呵欠,匆匆躺下。 江浔:“那下次就别等了,你明天不是还有补习?” 他也跟着躺到她身边,被沿提了提,盖住彼此。 江夏在黑暗中睁着眼,半晌说了声:“不要。” 她知道他们在玩火,这里不是外婆家,和爸妈的房间只隔着一个客厅,万一哪一次江浔来的时候不小心遇上父母起夜,他们俩谁都解释不清。 但是…… 江夏翻了个身,转而抱住身边那个“暖炉”,皮肤传来的真实触感,让她无比餍足。 离高考没两个月了。 高考之后她就要去大学,分别之前的焦虑,让她更想珍惜和江浔的每一段时光。 “那……明天起不来怎么办?”他反手抱着她,贴着她的额际轻声问。 江夏赧然,只是黑暗里,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羞涩,反正他也看不见,不至于落了下风。 “我又不是每次都是为了做才叫你来的。”她竭力维持着语气中的平静。 咫尺距离间的一声轻笑。 “喔。”可他早看穿了她,“那为什么每回我一来,最后都是被姐姐吃干抹净的下场?” “谁吃干抹净谁?”江夏蹙了蹙眉心,“江浔你说清楚,不然现在踢你回房间。” “那当然是——”果然相处久了,能感受到对方态度转变,尤其是能感受到江夏对自己的感情之后,江浔的胆子也渐渐回到了以前单纯作为弟弟时可以对她没脸没皮的大小,这一刻,他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揶揄她,“姐、姐、吃、干、抹、净、弟、弟。” ……都是鬼话。 她才没有那么饥渴。 虽然好几晚都是她催促他来,虽然最后确实都稀里糊涂两个人接起了吻上了床,可是她本意不是这样的。 江夏有些憋闷,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一头热想要,然而对方就兴趣缺缺,特别那人还是自己的弟弟,更让她觉得这种行为就像是老牛吃嫩草。 就大一岁而已,她也才十八,怎么能叫“老”。 “那你回去吧。”江夏推了推他。 估计江浔怎么都想不通“姐姐吃干抹净我”和“姐姐老”这个观点到底是怎么搭上的逻辑,不过即使再冷静的女孩子本来也会有小情绪,毕竟他们是在谈恋爱。 “那我真走啦?”他试探地问。 江夏不吭声。 “好吧,终于不用睡到5点起床回自己房间了。”江浔感慨,真就掀开了被子下床。 “出去的时候也把门带上。”江夏索性转了个身,面朝着墙壁背对他,把被子一裹闭上了眼。 空调机嗡嗡又响起来,一股暖风自上而下。 江夏听见他趿拉着拖鞋在木地板上摩擦了几步。 烦闷感袭来,她睁眼盯着雪白的墙壁——黑暗里也看不出它有多白。 下一秒身后的床榻突然下陷,她的后背又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半撑着上半身,偎在她耳边道歉:“不生气了,宝贝。” 一句话酥了江夏半边身子,尤其是最后“宝贝”那个词一出来,轻到绒羽似地发音,江夏径直打了个激灵。 “我错了——姐姐。”这次又换了个称谓,平日里听了无数遍,可是现在的意义却不一样,两个词轻轻迭在一起,舌尖放平,上下开合,抵着耳朵气息拂落,带动些微唾液黏连的声响,在黑夜里比白昼更立体,语调缠绵缱绻。 末了,还要在耳垂上轻轻一吻,瞬间江夏就溃不成军。 哪里能跟他置气,他什么都顺着她来。 但江夏觉得自己就这样缴械投降也太没有尊严,试着再防守一下下:“错在哪了?” 就一下下。 “是我想要。”江浔把她的身子扳过来,从额头开始吻下去,“是我把姐姐吃干抹净,我年轻气盛,我精虫上脑,我鬼迷心窍。” 吻到唇角。 “扑哧”,一个没忍住,江夏笑出声。 吻到脖颈。 有点痒。 心跳在高速公路上狂奔,江夏揽着胸口那颗脑袋,“今天真的没打算做的,我明天早上有考试。” “好。”江浔的手指落在襟扣前,熟练地解开:“那我快一点。” “……”江夏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是谁说她才是罪魁祸首来着? “阿浔,我明天真的有考试欸。” 他的唇落在奶尖上,温柔吸吮,直到听见她发出动情的嘤咛声,才放开道:“我又没有不信你,反正你这几次成绩就没掉下来过。”说完又含回去,一只手也伸进睡衣里,握住另一边软绵的乳房,时而抓拢,时而揉捻那颗小小的红实,渐渐地,动作更热切了。 “蓝颜祸水。”江夏咕哝,“唔——轻、轻点……” 嘴上说轻点,其实是爽的,而且很奇怪,有时候粗暴一些,快感就来得更为汹猛。 明明是弟弟来着。 怎么现在和她这个姐姐做起爱来就这么轻车熟路。 “姐弟俩背着父母做爱”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外婆家回来之后,他们就食髓知味。最早以前只是父亲夜班,妈妈打牌晚归的时候,上一刻母亲刚出门,下一刻江夏就迫不及待地把弟弟拐上床。再后来偶尔周六白天补习结束,她还会在学校附近的小旅馆开间钟点房——你懂的,学校附近做这种生意的地方本来也不怎么严格,她前脚偷摸进去,江浔后脚跟来。高叁补习的学生都赶着回家,不用太担心被人撞见,江浔说出门爸妈自然不知道他去了哪,江夏又有优等生的免死金牌。那是两人最放松的时候,呻吟不需要压抑,姿势随便摆弄,虽然不如在家里提防被发现时那样禁忌刺激,却也因为足够放松,更能获得极致的快乐。 很多次江夏甚至都想,她和江浔在性爱上的契合,是不是因为血缘的关系。 因为流着一样的血,骨子里是一样的基因,他们的交媾才能那样同调。 江夏不喜欢用套。 第一次做爱她就勾着江浔不用,那一次江浔也没忍住,一晚上来来回回,一滴不剩全都射在了里面。 当然她做了补救措施,应该说,从一开始她就这么打算,所以把所有后续都安排好了。 江夏到现在还能回忆起初夜时,弟弟的精液射进自己小穴里的那股充盈的快感,那些温热的黏稠的液体射入子宫,填满阴道,最后不住地从穴口缓缓流泻出来,因为太多了,那一晚他们不得不拿了一件衣服垫底才避免外婆洗床单的尴尬。可能是尝过那种极乐的滋味,后来每一次江浔要戴套,江夏都有些不乐意——不乐意又怎么样呢?事事都顺着她的江浔,在这件事上难得没有商量的余地,那之后的每一次,不管是不是安全期,他都坚持戴上了。 “安全期又不是真的安全。” 他还真为了这个去认真学习了避孕知识,然后一板一眼地和她解释。 江夏当然也知道,她就是……想一想罢了。 那层看似不起眼的橡胶膜,真的很影响体验,她更喜欢江浔没有丝毫隔阂与她性器相接的感觉,那时更能感觉到她和他相融合二为一。于是她会刻意逗弄他先无套抽插一会儿,关键时候把那东西藏起来,可惜即使那样,江浔到最后也会射在体外,因为体外也一样不保险,后来发现了她小把戏的江浔,只要不戴套甚至都不肯进去。 她是有些任性妄为了。 恍惚想到这里的时候,江浔的性器正抵着她小穴口,圆硕的龟头像是张开的伞面,肉棱的两侧卡在阴唇间。 两人的衣服早都已经脱了个干净,他扶着她的臀,向里面一寸寸挺身。 她是趴跪着的。 这个姿势有些害臊,但却容易勾起男生的征服欲,伴随而来下克上的羞耻感也更容易让她兴奋。 阴唇被粗大的肉棒顶住向两边分开,小穴口的毛发已经湿淋淋挂上了露珠,淫液从甬道里争先恐后地向外淌,那里今晚尚未用手指扩张,还有点紧,他插进去的节奏很慢,小半天才往前没入了半截,还有一半在外面。 他突然停了下来,闭上眼睛低喘。 姐弟俩的性器就这么相连着静止不动,甬道只被填了一半,更深处一片空虚亟待填补,肉褶包着江浔的阴茎绞了又绞,感受一半的电流麻痹快感偏就传不到最里面去,江夏有些耐不住。 她甚至下意识地自己往后动了动。 他的喘息更煽情了。 “姐姐。”江浔半伏下身,贴在她光滑背脊上,两只手摸上她悬垂的双乳,“今天……可以粗鲁一些吗?” 江夏咬着唇,半晌“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回答他的话,还是因为他手上的薄茧刮过她的奶尖。 然后两只手抓握着江夏的乳房,猛然一挺身,肉棒凶横地插进甬道尽头,几乎抵着子宫口。 全根没入了,被她的小屄吞得干净。 江夏没忍住,“啊”地叫了声。 下体被弟弟的肉棒插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深到她的臀几乎都和他的小腹密合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感受被充满的舒适感,肉棒就又被往后抽了出去,退的时候所有小穴里的软肉都恋恋不舍跟着往外翻,带出一片汁水。 然后又是一记又快又狠的插入。 粗长的肉茎一口气蛮横地送进最深处,像一只凶兽撞开小穴里上一刻刚刚咬住阴茎的肉褶。 江夏被他顶得差点往前扑了一截,快感也仿佛被他从下面的小屄直接撞进了脑海里,瞬间酥麻地泄了力气,原本趴跪支撑的双臂软了下来,变成撅着臀半趴在床榻上,这个姿势,反而入得更深了。 “我真是个混账。”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肏自己的姐姐,就觉得舒服得要疯了。” ……没可能不舒服的吧? 那样插进来。 填得满满的,小穴都被插成弟弟阴茎的形状。 她觉得自己一旦松懈就会呻吟出声,依旧只能隐忍着发出一声单调的鼻音。 ——她何尝不是呢? ——爸妈爱他们又怎么样,她已经拒绝不了和江浔背德的瘾。 “我……我也是……”结果还是禁不住说出来。 仿佛得到了至高褒奖,江浔亢奋地挺身,一边捏着她的一对奶子搓揉,一边肉棒插进姐姐湿成水泽的小穴里,一下又一下,渐渐加快肏弄。 “好喜欢……好喜欢肏你……姐姐……”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江夏还会忍不住回想,自己当初是怎么和江浔走到这一步的。 身后的人,是相伴十七年的亲弟弟。 明明是乱伦。 她却享受于这无数个午夜,就在与父母隔着一个客厅的房间里,与弟弟做爱的禁忌快感。 “以后也这样好不好……以后也在一起好不好……”少年按捺不住情欲勾引,眼角微微泛红地问。 精囊随着抽插的耸动拍打在江夏臀上,从一开始的克制,到越来越放肆,最后江浔不得不扶着她的屁股肏得一次比一次狠戾,身下发出快速又有节奏的啪啪声响,江夏身子前前后后,悬垂的双乳跟着晃动,小屄也被肏得黏答答溢出了水沫。 “好”字都没办法清晰说出口,张口全都化成了氧气不足时的喘息。 不行了。 太舒服了。 “啊……哈……阿、阿浔……啊啊……” 意识都有些涣散,她沉溺于被弟弟肏干的疯狂,快感细细密密又时不时爆炸,在身体里游弋直达头皮,爽得发颤,也发麻,江夏的牙关都咬不住,呻吟破碎地溢出唇缝。 要被发现的。 “……别出声,宝宝……别、哈——别让爸妈听见……”他压低的声音里也带着喘息,下身的抽送却无法停止,只能简单警告。可江夏还是控制不住,呻吟断断续续,片刻后江浔的一只手不得不从后捂上了她的嘴,最后耳边只听得少女呜呜的模糊低咽,像一只被欺辱的小兽。 “唔,要射了。” 高潮将至,黑暗房间里床榻吱吱的声响加快,床上,姐弟两人的生殖器交合,吞吞吐吐间淫水四溅,小穴里止不住痉挛,他迅猛的抽送一次次把两人送上了重重云海,再重重抛落下来。 失重感。 快感。 最后几下,精关大开,他狠狠肏进她体内最贴近孕育生命的地方,一股股白浊随着闷哼射了进去…… 然后被半透明的一层橡胶悉数拦下。 她和江浔在被窝里赤裸相拥。 江夏只能庆幸,爸妈晚上的睡眠质量不差。 下次,要是这么激烈的话,还是去外面吧。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两点多了。”江浔吻了吻她的额,“姐姐快睡吧。” “你要不先回去睡……这样不用一早起来。”江夏有些心疼。 “没关系。”江浔拒绝了她的提议,“我明天放假,陪到你睡着再走。” 也不知怎么着,明明是很温柔的言语,江夏却鼻头一酸。 她偷偷地想。 要是以后日日夜夜都能这样。 一辈子。 该多好。 __________________ 首-发:rourouwu.de (woo18 uip) 59.驯服 tome,youarestillnothingmorethanalittleboywhoisjustlikeahundredthousandotherlittleboys.andihavenoneedofyou.andyou,onyourpart,havenoneedofme.toyou,iamnothingmorethanafoxlikeahundredthousandotherfoxes.butifyoutameme,thenweshallneedeachother.tome,youwillbeuniqueinalltheworld.toyou,ishallbeuniqueinalltheworld. 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男孩没什么不同。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而言,我也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什么区别。但是,假如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此后在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你就是举世无双的那个人;对你而言,我也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小王子》 “我个人认为你现在在英语上花的时间太多,其实没有太大必要,你的英语水平在高分段基本上很难再提升了,但是数学不一样,你数学还有进步的空间,虽然数学题不会一模一样,但是题型是差不多的,你反复把题型做熟练了,对你高考肯定有帮助,你觉得呢?” 教职员办公室。 面对循循善诱的老聂,江夏一边整着卷子一边点了点头。 “这就对嘛,你说好歹是我的科目,你一个学习委员不多放点心思是不是对不起我,再努力一把,争取下次模考能拿个130以上?”班主任老聂搭着椅背,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又继续道。 都这么问了,她也不可能说不行,反正应承下来,考不考得到是另外的事,态度得做足,这是江夏长久以来面对老师的经验之谈,所以她恬静地弯了弯嘴角的弧,“我会的,你放心吧聂老师。” “行,去吧,”老聂挥挥手,“回头把卷子发一下,今天自习课谁拿了?” “是陈老师。” 老聂点点头。 江夏正要挪步,办公室的一角忽然响起拍桌声。 “什么没学好,跟人学作弊!”男老师的声音中气十足,一声咆哮引发了整个办公室的关注。 开口的中年男人是高二六班的班主任杨国安,江夏之前就见过,听江浔说,他的教学风格很严格,对优等生和差生的教学态度泾渭分明,不过又不完全是势利眼,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吧,就是对江浔有一些看不顺眼。 因为他之前逃课早退,想要让老师有好印象也确实难。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身姿挺拔,微微低着头,穿着沂海叁中大一码的运动服,但也没有因此显得臃肿,反倒让他看起来更高大了一些。 江夏停住脚。 杨国安坐在那少年面前,手里掂着一迭卷子,狠狠敲在少年脸上:“亏我还以为你改了性子,我就说吗,高一又是逃课又是早退,一到高二怎么就装模作样开始读书了,期末考还能进步十几名,搞半天都是做样子靠作弊得来的,你这样对不对得起你爸妈?你考到重点学校来就为了这个?” 少年低垂着眼睫,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攥拳,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了,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你要求换位置?换到班级第一的郝瑞后面?安的什么心?”杨国安从卷子上猛然撕下一张,揉成一团扔了过去,纸团不重,可是砸上少年的眼睑,他一时不察,眼角被纸团的尖角戳到,暗暗地红了。 握成拳的指节泛白,还等不及他说话,杨国安又开口了:“你没有,郝瑞给你传什么小纸条?他没事找事?纸条上写的不是答案?!”说完,又一张试卷被撕下来,再度被揉成团往他脸上砸。 “你搬个座位,郝瑞这学期成绩下降了四五名,你敢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杨国安脸上是怒不可遏的火气,扔到少年脸上的纸团一张又一张,在地上滚了一圈,露出一角,上面写的名字是—— 江浔。 “小时候学作弊,长大了你会干什么?你爸妈——” 又一团纸被扔向他的时候,紧攥的拳动了,可是耳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截住了纸团。 “他说了他没有,就是没有。” 江夏伫立在杨国安和少年之间,低头摊开手中皱巴巴的卷子,是一张英语练习卷,考上了100出头。 江浔微怔,盯着眼前那个单薄又清秀的背影。 江夏弯身把地上的纸团都捡了起来,收在手里。 “你是高叁的江夏吧?他姐姐?”杨国安的训诫被打断,心下有些不愉快,紧皱着眉说道:“来得正好,跟你父母反应下你弟弟都做了什么——旷课早退,和外校的垃圾鬼混,现在还学会让人给他作弊了!” 江夏的睫毛很长,眼皮上抬的时候,睫毛跟着上翘,这让抬眼的动作显得像分帧镜头一般清晰,眉睫下目光如炬,镇静却冷漠地直视着眼前的导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的话:“他说了,他没有。” 杨国本来安坐在椅子上,面对江夏居高临下的气势,竟然有一瞬间的迟疑,下一秒不由得站起来:“他是你弟弟就要护着?也不管是非对错了?” “对,他是我弟弟就要护着,有人诬蔑指责就应该说明白。”江夏并没有因为对方站起后的身高而在姿态上落了下风,一贯尊师重道,乖巧懂事的好学生,竟然在这一刻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 “你知道什么,就敢说我污蔑他?” “那老师知道什么呢?”江夏毫不退让。 “他考试和人传答案可是被我当场抓到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刚才说的是,那个叫郝瑞的同学给他传答案。”即使面前的杨国安怒火中烧,江夏的情绪也没有任何波澜,而是一五一十地说明之前收集到的信息,“传答案,换座位,这都是您先入为主认为他作弊的推测,至于旷课早退,和外校鬼混这些事情,那已经是高一的旧账,我弟弟上高二之后努力学习,成绩进步了十几名却是事实,一个学生如果连好好读书都不能被夸奖而要被质疑,您觉得这到底是谁的错?!” 话说到后来,她的语气也渐渐有了起伏,那一句“谁的错”更是多了几分质问的怒意。 江浔蓦地拉住她的手,想要她打住。 这个人,是江夏,他的姐姐。 从小到大,在长辈面前都是谦逊有礼,安静听话的好学生,她不怎么会处理同龄人之间的人际关系,可是对长辈的态度,认识她的人谁不说一声“好”,找不到半点不妥帖的地方。这也是她一向引以为豪的优势,在学校里她能讨师长的喜欢,哪怕有时候可能不被同学待见,也一样如鱼得水。 可是,现在这个人,是谁? 和老师据理力争,甚至反唇相讥的人,是谁? 杨国安真是气疯了。他没有想到一个高叁学生居然敢当着一办公室老师的面指责他污蔑,毫无教养地为了一个差生和他怒怼,他气得手都在颤抖,手中的试卷高高举起来—— 江夏身后一直不动的那个少年终于抬手,把她揽到了身后,一双眸子锐利地瞪回去,杨国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可以啊你,作弊也作弊得这么嚣张,还有你姐护着,难怪没什么长进……” 江夏猛地一把推开江浔,语调扬了起来:“请老师您在指责之前先把事实理清楚,不要一口一个‘作弊’侮辱他!” “姐姐!” “江夏!”老聂也终于忍不住在边上叫住她,“别胡闹。” 杨国安:“你——” “说江浔作弊的理由就是因为那个郝瑞给他传了张有答案的纸条吗?”她打断杨国安正要说的话,回头问江浔:“是你和他要的答案?” 江浔楞了一下,摇头:“不是,就是扔到了我脚底下。” “他当然不会承认,问他有什么意义?”杨国安冷笑,“郝瑞都说了是给他。” “郝瑞说了给他,他说了他没要,所以您觉得郝瑞说的就是事实,他说的就是狡辩,真话还是谎话的判断依据是学生成绩对吗?我高叁一班重点班第叁,年段排名第六,我说江浔没作弊算不算?” “——你一个不在场的人凭什么说他没作弊?” “为什么不行?您没亲眼看到他作弊,我也没有,我们知道的一样多,而且我比您了解我弟弟。”江夏绷紧了唇线,“退一万步讲,就算郝瑞说的是对的,那么他是不是也是作弊的一份子,为什么这个办公室里挨批的只有江浔一个?” 她说得很快,道理也符合逻辑,杨国安被此时咄咄逼人的江夏震住了,一时语塞。 江夏没有给人任何思考的时间,继续说:“他要给答案是他的事,江浔没有要也是江浔的事,因为作弊纸条传到江浔脚下就是江浔要作弊,这是什么道理?” 课间时间,偌大的办公室,围观的老师七七八八。因为她的话,一时之间竟然没人阻止她,连老聂都沉默了,反倒是有几个学生对着杨国安交头接耳起来。 杨国安一看情况更是火冒叁丈,感觉自己十多年的教职生涯遭到了冒犯,指着江浔朝江夏说道:“郝瑞是我们班全班第一,平时也没跟你弟弟玩到一起去,他要是没要求,郝瑞会没事干给他传答案帮他作弊?” “那他怎么要求的呢?既然都不是好朋友,要用什么样的要求才能让全班第一为他传纸条?” “谁知道他……” “所以,老师,难道不应该把那位全班第一叫过来对质吗?”江夏笑了,“你说江浔不止这一次作弊,一句话否定了他之前所有的努力,这个帽子扣得未免太伤人心了,他是不是靠自己的实力又不是没办法证明的,两人之前的卷子有吧,对错都一样吗?” 因为江夏全都是问句,杨国安不回答也不行,“没人会照搬全抄,想要故意错几题很难?这能证明什么?” “所以我说了,对错都一样吗?总也有江浔对那个人错的题目,错题也都错得一样?何况如果他自己没有能力,怎么分辨答案的哪些题是错是对?别的科目不好分辨,数学的解题思路呢?一张卷子可能证明不了,那就几张,十几张,一一比对就是了。老师您要是没这个时间,我来做比较!” “不用做那些浪费时间的事。”在一旁安静许久的江浔终于开口了,“我可以调回原座位,下次考试杨老师你可以站我旁边监考。” 他没有打算用各种道理逻辑和对自己有偏见的人争执下去,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足够体现他的底气。 草长莺飞的季节,少年抬眼,眸光清冽,胸臆间燃烧着不灭的热血,坦坦荡荡,一往无前。 因为,有一个人给了他底气。 在赤裸裸的偏执前,在压倒性的权威前,在流言蜚语涌动前,有一个人,不知前后,不管后果,不惧人言,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为他走出了自己的舒适圈,摘下了面具,阻挡和反抗那些席卷他的恶意。 一如那日操场夕阳下,金灿灿滚边的背影。 那他,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姐姐。 预备铃响了。 “啊,江、江夏,这都要上课了,你帮我去教材室拿下教具可以吗,就上节课我用过的那个,放在门口架子边上。”短暂的尴尬被霍老师温温柔柔的嗓音打破,她想起什么,又赶忙道:“那东西挺大的,可能你不好拿,叫你弟弟一起去帮忙一下,好吧?” 江夏看了眼使眼色给她递钥匙的霍老师,又看了眼江浔,于是沉下眸子:“好,我们现在去。” “你们等下——” 杨国安还要说什么,结果被老聂拉到一边,其实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老杨啊,正好我有事跟你说,上次我跟你借的那套书……” 姐弟俩在其他人的目光中走出了教职员办公室。 一路行走无话,走廊上的日头夕照,从一个玻璃窗,到另一个玻璃窗,光影倏忽变幻。 走过一个长廊,下了两层台阶,办公楼的偏角,教材室到了。 江夏拿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江浔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门随之关上。 一进门,江浔就一把将她扳过来,砰地一声压在门背后,低下头在她耳边深吸了一口气。 深切的,粗重的,呼吸声。 像在隐忍什么,连胸膛都跟着起伏。 “江夏……” 耳边是对江夏有一丝陌生的,低沉却温润的音嗓。 他偏首,薄唇凑上来,依着嘴角,贴上了她的唇瓣。 终于仿佛有什么开关被按下。 他开始疯了一般吻她。 扶着她的后颈不让她逃跑,撬开她因为不悦而紧绷的唇,舌头探进她口中抵死纠缠,唾液交融,一圈一圈翻搅又吞咽,狂风骤雨一般肆虐。 入耳的全都是口水交换时暧昧的啧啧声响,舌尖被吸吮拉扯,舌根都要被他吞没,连给呼吸的余暇都不曾。 江夏从来没被江浔这样吻过。 她整个人都被困在他胸口,只能被迫仰着头和他接吻,吻到晕乎乎脑子开始缺氧,她站不住,整个人都软倒在江浔怀里。 心跳跳得飞快,跳得毫无章法,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会因为心率过速而死吗? “你是……疯子吗?”江浔抱住她,埋首在她颈窝低喘,“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你都高叁了啊。” 江夏靠在他肩头,因为他的问题,脑中重新回想起之前的闹剧,眼中的神色蓦地黯淡下来。 “他凭什么那样说你?”冰凉的语气,瞬间浇灭了前一刻俩人的干柴烈火。 江浔深呼吸:“……姐姐。” “我很生气,很生气。”江夏找不到其他的形容,直到现在牙关还咬得咔咔作响,“我的弟弟全世界最好!他一个死老头凭什么这样说你啊,凭什么?!”越想越气愤,平日的教养全都被抛诸脑后,说到气急之处,她眼角竟然滚出了泪花。 江浔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忿,匆忙抬头亲了亲她的眼角:“别气了,我没事,真的。” 江夏的嘴唇还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她闭上眼睛,缄默了几秒钟,覆又睁开,眼中一度灼烧的火焰平息下来。 江浔凝视她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你不应该先问问我是不是真的作弊了吗?什么都不问,就这样莽莽撞撞冲上来,竟然也能跟他吵得开,” “为什么要问?”江夏撇开头,还是气不过,“你不会就不是不会,我是你姐我知道。” 江浔苦笑了声:“我是说,万一,如果真的是——那你这样为我站台被打脸,你在学校该怎么办?” “那就打脸吧。”江夏看向他,“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欺负你就是不行。” 江浔的表情顿住了。 他局促地往左看了看,又往右。 然后抿着唇线低下头来,长长地“啊”了声。 江夏眨了眨眼,原本眼角余留的泪珠滴落:“你怎么了?” “我讨厌你。”他按住她的肩膀,自下而上抬起头来。 江夏感觉自己忽然中了一箭,涌出一股酸意。 “你让我好难受。”他拉住江夏的手,按住自己心房的位置,“这里,好难受。” “为、为什么……”江夏感受手心下传来的剧烈跳动,犹疑地问。 “你告诉我。”江浔抵着她的额头,挫败求告。 “——我,怎么才能从你掌心里跑得掉?” 白日天光,隐约的夕阳光线透窗斜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微尘,在光线下静谧流转,像是宇宙里颠沛流离的星尘。 和他们的感情一样,对这个大千世界来说微不足道。 渺小,又存在。 上课铃声响了。 “那就不要跑了吧。”江夏说。 他轻声地应允。 “好。” 出乎意料地,这次江夏与杨国安的针锋相对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倒是几天后,高二六班的第一名优等生因为欠债上千元而被同班太子爷威胁作弊,两人通告处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校园。 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高考,近了。 60.黑白 五月中,小满。 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教室后方宣传栏上的倒计时不到30天。 小满小满,江河斩满。和雨水、谷雨一样,小满也是昭示雨的节气。江夏还清楚记得,那几天沂海一直在下雨,沂海本就地处南方,空气湿潮,即便过了立夏也没什么改变,一连几日都笼罩在晦涩的阴雨天里,情绪更容易低落。 但江夏并没有。 怎么说呢,现在的江夏觉得自己处在人生巅峰,学习上没有什么难题,家里也给了她很大的自由,更神奇的是因为上一次对质事件之后,她的人气不降反升。因为在与杨国安的对质中她辩口利辞,被同学偷拍下来争相转发,很快就成了沂海叁中敢于对权威势力说“不”的“阶级斗争”英雄,那些原本认为她“不好相与,是老师走狗”的同学,第一次发现江夏竟然是这么飒的人,之前的那些隐隐约约的疏远,变成了对偶像的礼貌克制。 当然关键的是,最后事实证明江夏是对的,不然现在她也只会被贴上护短、弟控、叛逆、不辨是非的标签吧? 不辨是非她不承认,叛逆她不置可否,护短和弟控,她欣然接受。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前十五年,江浔对她来说就是顺利人生里一颗不好不坏的顽石,起到时而绊脚时而垫脚的作用。姐弟俩吵吵囔囔相伴,有喜有悲,但总有那么一两次能把她气得心肝肺儿疼,那时候她想着她人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 她为什么要有一个弟弟? 零食要分给他一半,游乐要算他那一份,电视要被他抢,她买的好东西老被他惦记,她自己也很忙的时候,还得替父母照顾他……小屁孩,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叨扰她人生一大半的时间和空间,她还没处说理去,只因为那个人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姐姐。 ——然后他突然长大了。 身高腿长,眉目清朗,笑起来的时候如春日桃花,仲夏银河,好像把这个世界的清明与善意都盛在眼底。他无意间跌进她的梦,一身干净耀眼的少年气,施施然给了她长空流火,赠了她雨前月光,带给她年少的浪漫焦灼,也温暖了她平淡人生的所有不喜。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看待人事物一个简单的视角改变,你之前接受定理规律,可能都会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十五岁以后,江浔就是镇在她心口上的一颗磐石,只要有他,哪里都是避风港,她的一切都能因而柔软,这时候江夏最欣慰的事情就是—— 幸好,有他做她的弟弟。 江夏已经不再去思考如果他俩不是姐弟会不会在一起这样幼稚的假想了,只要知道现在的他爱她,比任何陌生的爱意都深切长远就足够。 万一哪一天他们真的不小心被发现…… 那就,摊牌吧。 她还没把自己心里这个“小小”的想法告诉江浔,因为她想要给江浔更多的时间。少年的成长如白云苍狗,瞬息万变,她不想凭着近水楼台就这样绑住一个人,毕竟他们和大多数恋人不一样,未来,只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还好,因为血缘的捆绑,他们不缺这份时间。 窗外下着雨,桌上摆好了王雪兰五点半起来准备的清粥小菜。江夏高叁晨读很早,最后两周半的冲刺,全家都打起了十万分精神,连江范成都起了个大早,就为了给她买街角那家她喜欢吃的油条。 但说全家也不尽然,比如江浔就没起。 “叫你弟弟起来吃吧,不然等会儿油条都不酥了。”王雪兰在厨房筹备着给江夏带的午饭,夏至未至,清晨的气温还有点凉,她起床以后连牙都还没刷就穿着单薄的睡衣在料理台旁忙活个不停,头发蓬蓬乱搭在耳际,像极了电视剧里典型的家庭妇女。 但很温暖,有家的味道。 江夏刚洗漱完毕从厕所走出来,看了眼江浔紧闭的房门,“他8点的课呢,再过半小时起也来得及吧,可以让他多睡一会儿。” 王雪兰哂笑:“你什么时候这么照顾你弟弟了?” 江夏顿了一下,抿了抿唇。最近这段时间她都在忙复习没有放纵自己,只是偶尔晚上睡前会忍不住去找江浔说两句话,或者江浔主动过来找她——为了不被父母发现,往往都在午夜。可能因为两人交流的时间比以前少了,有时候忍不住就会聊到很晚,比如昨天。她也终于体会到所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那种恨不得一天24小时能和喜欢的人黏在一起的心情,不是简简单单的“独占欲”可以解释,他们有接不完的吻,说不完的话。 那些不谈恋爱时被她嗤之以鼻认为肉麻的行径,当她自己沦陷时,却都一一经历了一遍。 有时候他想她,就会假借受监督的名义呆在她的房间,但就坐在桌边斜角上,给她腾出很大的地盘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桌面铺满卷子参考书和草稿纸,他只占据一个一臂宽的角落,安安静静地写作业,从来不会随意打扰她,就连说话都是温润地叫她一声,姐姐。 姐姐,橡皮借我一下? 姐姐,压到我的卷子了。 姐姐,你要温水还是茶? 看似再平凡不过的姐弟日常,她又怎么知道他想她呢?因为每每待到她手上的复习进度告一段落,舒展身心的时候,他就好像等待了许久那般靠近,嘴唇蹭了蹭她的脸颊,悄声说,夏夏…… 现在可以接吻了吗? 那个时候她的身份就不再是姐姐,是江夏,是他秘密的女朋友,是他心头上喜欢的人。 她会愣一下,一颗心被这句话诱哄得怦怦跳,仓皇转向房门口,再故作镇定地回头说:“可是妈还没……唔。” 就被他迫不及待凑上来吻住了。 很黏人,却也很甜。 她真的好喜欢江浔。 喜欢到她想了想还是推开他的房门,只为早晨还能见他一面。 “起床吗,老爸买了油条。” 江夏单膝跪到床沿,撑着手臂俯身,揉了揉枕头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爸爸睡回笼觉去了,妈妈还在厨房切菜,虽然门外就是客厅,她却胆大妄为地低头在他露出的耳尖上亲了亲。 那时候江浔可比后来的他软多了,唔嗯一声转头来,睁开眼眨巴眨巴盯了她两秒才晃过劲儿。 意识好像还在梦里,一双眸子漾着睡意的朦胧水光,偏过脸瞅了一眼房间外头,突然猝不及防勾上她的脖子,拉下她朝脸颊亲了一口。 “早。”偷袭得逞,他弯起眼睛笑。 “……早。”江夏捂着脸,又飞快朝外打量了一眼,确定安全才直起身:“妈说叫你起床吃早饭,油条刚炸出来的。” 心脏像是被悬了起来,晃晃悠悠够不着地,心跳快得难受,又说不出地愉悦。 “哦,可是昨晚很迟睡。”声音软绵绵地,他意有所指,对她撇了撇嘴。 居然撒娇。 这句话倒是被厨房的王雪兰听见了:“你昨晚不是到点就去睡了吗,又躲被窝里玩手机了?” 江夏和江浔面面相觑,心虚地相视一笑。 “对啊,都高二了还玩游戏,你说你高叁怎么办,学学我懂吗?”她对着厨房的方向扬声道。 江浔盯着身上那个嚣张的家伙,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笑她—— “学你什么?学你天天勾着我。” 以前他不会这样,可是关系改变之后,相处的模式也渐渐变得不太一样,其实江夏并不讨厌这种变化。 ……一大早的就这样。 今天一天还怎么办? 江夏急匆匆起身顺带踹了他一脚:“爱起不起!我去吃饭了。” 丢下床上笑成球的他。 高叁的一天过得很快也很慢,老师复习讲解知识点的时候,时间总像是一根皮筋被拉长再拉长,尤其讲到自己滚瓜烂熟的部分,更像是看了一部电影的慢镜头集锦,可是一到模考或者小测,又觉得一节课45分钟的皮筋好像倏地就弹缩了回来,紧得不够用。 在矛盾中挣扎,江夏的一天就这么过了。 因为下着雨,天色暗得早,外头没有暮霭沉沉,只有乌云泱泱。几盏路灯在大雨中孤零零矗立在校园一角,灯光里是细细密密肉眼可见的雨幕,还有几只迷途乱转的飞虫。更多的飞虫早被雨水驱赶进了教室里,围着日光灯管上下飘飞,时不时有断翅落下来,到处是枯黄的白蚁躯体在地上、桌上顽强扭动、爬行,吓得几个女生频频惊叫。 在惊慌失措的人群里,江夏显得尤为淡定,靠在后桌上,低头在抽屉里偷偷看微信。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 微信的屏幕是江浔的聊天框,顶上的备注不知何时改成了:全世界最温暖的阿浔弟弟,不过她在江浔那里的备注也不遑多让:全宇宙最可爱的夏夏姐姐。 年少的小情侣需要很多仪式感,情侣名就是其一,即便“姐弟”的称呼并不像情侣,但只要心里明白,就算是“姐弟”也可以是恋人的小情趣。至于“姐姐”、“弟弟”单纯是给父母一个障眼法,万一哪天不小心被看见,也好对他们俩商业互吹似的前缀有个玩梗的解释,本来江浔在那一栏打算给她填上“任性”的,但被江夏硬生生改成了“可爱”,两个人那天为此还倒在床上抢了半天的手机,抢着抢着……手机就被丢到了角落里。 江夏看的是晚餐时她给江浔发的消息。 夏夏:[我今天去海边了。] 阿浔:[???] 阿浔:[姐姐逃课了?] 夏夏:[海边有一只小鲸鱼,跟我说它捡到了全宇宙最可爱的姐姐此时此刻最想要的东西,一定要交给她,要不是我梦醒了,我都要感动哭了。] 阿浔:[小鲸鱼问,全宇宙最可爱的姐姐啊,请问你丢的是这杯红茶玛奇朵呢?还是这杯四季奶青呢?] 夏夏:[那你跟小鲸鱼说,四季奶青!加波霸,去冰叁分糖!] 阿浔:[小鲸鱼问八点到姐姐能不能拿?] 夏夏:[九点吧,九点我晚自习结束出来正好。] 阿浔:[好,小鲸鱼去挤奶了。] 夏夏:[???] 阿浔:[热知识:鲸鱼是哺乳动物,可以挤奶的。] 夏夏:[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好吗……] …… …… 江夏默默盯着聊天框发笑,隔壁组正要找她解题的付佳被她吓了一跳。 “江夏,不是吧,你谈恋爱啦?” 这大嗓门让江夏转头笑容僵在了嘴角:“啊?” 付佳急忙压下声量:“我看这个很准,不然你怎么可能不好好复习偷偷摸摸看手机还露出这么甜的笑,不正常不正常,一定有问题。” “神经病,我就是和弟弟聊到好笑的而已。”她倾过身,“题目拿来。” 这个时候,姐弟关系,又成了最好的掩饰利器。 毕竟永远不会有人怀疑,难道你恋爱的对象是你弟弟? 每当这个时刻,她真的好想对所有人说—— 是的,就是她那个全世界最温暖的弟弟。 江浔。 但她不能。 晚自习结束后,江夏捧着一杯奶茶,在回家的公车上。 自从和江浔在一起后,她打开微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一路上她就在微信里和江浔有一茬没一茬搭着话,尽管不过十叁个小时没见,他们还是像异地恋一样聊个不停。 江浔陪妈妈去了一趟超市,回来路过兰汇街的时候,顺道去了街角的老饭馆买夜宵。 [你们走去的吗?] [没有,老妈骑电瓶车。] [我这边雨好大,就算带了伞可能回家都要被淋一身。] [这边还好,不过我坐车的时候要钻进老妈雨衣里面,感觉好丢脸。] [哈哈哈哈,你那么长的腿怎么坐后座,你载妈还差不多。] [她嫌我不会骑……我摩托都骑过了,无语。] 江夏忽然想起了什么,嘬了一口奶茶,打出一行字,发送。 [说起来,好怀念在老家你骑摩托带我去买烟花的时候,改天再带我骑一次摩托吧?] 发了这条信息之后,她看了屏幕许久,也没得到江浔的回复。 手机里播放起一个陌生歌手的歌——和江浔在一起久了,连习惯也开始慢慢沾染,她终于也开始喜欢听歌。 窗外的雨打在车窗上,模糊了霓虹的光影,歌曲里略显迷幻的电音音嗓,仿佛带她浸入了幽邃又空洞的海。 下了车,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家,接连几天的雨,小区的围墙又剥落了一段墙皮,沿墙的那一段路灯依然没修好,江夏拿出手机照明,顺便看了眼微信—— 还是没人回复。 在忙什么呢? 现在应该都要到家了吧,刚才应该顺便叫他来接我,这样两个人还可以在外头多呆一会儿。 江夏忍不住又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要不要下来一下?] [我在小区了。] 屏幕安静得像是断网。 江夏抬起头,他们家好像没有亮灯。 她无奈地收起伞,走进楼道,拖着疲惫了一天的两条腿一层层往上爬,还好家里住得不高,叁层楼很快就到了。敲门没人回应,江夏只得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就着昏暗的楼道灯,把钥匙插进锁孔。 这时候隔壁突然开了门。 隔壁住的张婶神色慌张,一开门见到江夏,突然就顿住了。 “婶婶——”身后扑来亮光,江夏下意识回头,和她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这么晚出去吗?” 张婶的手还挂在门把上,眼神定在江夏脸上许久,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回她。 江夏有点奇怪,不过也不甚在意,又打算回过头去开门。 “那个……夏夏啊。”张婶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带点紧张的试探:“你要不要,去兰汇街那里一下?” 江夏低头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就是、就是,可能你妈妈……” 有什么,捅进了心脏。 她突然就失去了心跳。 这里的夏天总是多雨。 屋檐是老旧的屋檐,四周拉拉扯扯几根不知去往哪里的电线,煤灰色的檐角爬满的青苔,雨水顺着一条透明的水线往下滴滴答答,旁边,是盏处境很危险的简陋吊灯。 越来越多聚集的白蚁环绕它扑腾双翅,灯下低矮处汇成的水洼映着被涟漪剪碎的光,上面漂浮着许多断翅和蚁尸,还有一些没有死透的,在徒劳中挣扎。 [我们在兰汇街街角那个老饭馆买夜宵。] 她玩命地向前跑,连戴着的耳机都忘记扯下来。 失去的心跳又回来,在她胸腔里疯狂砸墙,每一下都砸在痛点,让她不能呼吸。 双腿每迈开一步都下沉几分,每一脚都好像踩进了沥青里,仿佛身躯正在一点点解体,从骨架痛到表皮。 可是她苍白着一张脸,在雨中木然奔跑。 你根本想象不到,在这个夏天晚上九点的雨夜,一个老街的街角会有那么多人。 兰汇街的路口已经堵住了,里叁层外叁层。人群像是大雨前后趋光的白蚁,围绕着那个光源黑压压一片,赶也赶不去。 那种白蚁叫什么?好像叫大水蚁——在洪水或暴雨来的前后,它们分飞出巢,预示着灾难。 江夏疯了一般拨开沿路的人群,挤进了包围圈的正中间。 耳机里那首歌的音乐到了尾声,仿佛空旷尽头的戛然而止,随着她挥开的手拨到了耳机线,耳机掉了下来,她也僵在了原地。 一辆渣土车安静地停在路中央,红色的车尾灯一闪一闪,像野兽的眼睛藏匿在暗处,炫目,又迷幻。 眼前的马路上,躺着一抹黄色的雨衣。 大块的铺色,仿佛一坨颜料倾倒在视野里。 她慢慢移动目光,最后停留在中心那个大男孩的怀里。 耳边是周遭人交头接耳的嗡嗡声,说什么她根本听不清,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聚焦在眼前,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死死抱着那截雨衣放声哭嚎。 他喊怀里那个人妈妈。 ——可那是妈妈吗? 江夏定定地打量那件雨衣和雨衣旁的电瓶车,车子的坐垫脱落,金属杠扭曲,地上飞散着许多塑料碎片。 可那都没有雨衣外被碾压的半截身躯惨烈。 那里,红的,白的,搅成一片,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那不是妈妈。 江夏抬起头,雨还在下,不大不小,从看不到头的天穹落下来,滴在她眼里,打在她脸庞,溅落在地上。 地上倾倒着一个外卖盒子,一股令人反胃的油腻随着雨水从盒子中淌开来,盒底漂浮着几块藕片,几根鱿鱼须,还有叁四颗牛肉丸子,滚到了盒子之外,更远的地方。 红艳艳的油花在黑黢黢的幕布上盛开。 焦距开始模糊,世界开始摇曳,光线强烈晃动,画面迷离,身体坠入另一个空间。 万籁俱静,是无声的默片,却不是黑白呈现。 所以,从今往后。 他们。 没有妈妈了。 61.破碎 (ωoо1⒏ υip) 时间决定你会在生命中遇见谁,你的心决定你想要谁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你的行为决定最后谁能留下。 ——戴维·梭罗《瓦尔登湖》 “怎么会这么惨,听说身子都被碾成两段了。” “最近不是老城区改造嘛,兰汇路那一带在施工,没有路灯,雨天嘛,一个穿着雨衣没注意,一个拐弯看不见,直接就给人生生碾过去了。” “唉,你说她也是,大雨天晚上出来干嘛呢,可怜了两个孩子……” “是啊,大的那个马上就要高考了,小的那个更惨——听说刚被碾的时候她还有口气,就是说不出话来,最后是倒在小的怀里死的,你说正常人谁能受得了啊?” 大门敞着,楼道里有人闲言碎语,全都一丝不漏地往屋里灌。 意识恍惚,头脑昏沉沉的,那些声音仿佛都没有通过耳道,而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来。 身体,感觉很轻。 江夏一身黑跪在灵堂前,一袭长发披肩,衬得本就无神的脸色惨白,连嘴唇也干涩到起皮,不见一丝血色。可是她的表情很淡漠,不喜不悲,仿佛连哭都没有哭过,好像周遭的一切变化都与她毫无瓜葛,她留在这里,只是灵堂的一缕青烟,一点烛腊,一声诵经,多她不多少她不少。 江浔就在她边上。 习惯了少年一贯干净的模样,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要改变,只需要一个晚上就够了。黑衬衫的衣领歪歪扭扭摊开,短发凌乱遮眼,那之下往日最适合盛满笑意的双眸肿胀,眼白里爬满细密血丝。 他和江夏不一样,他是真的哭过了。 从母亲死的那一晚抱着母亲一塌糊涂的半截尸体哭,到后来救护车来了他都不肯撒手,好像只要不放开,母亲就不会走,如果不是江夏拦着他,他可能要跟进太平间。 少年表达情绪的方式很直接,哭是哭,笑是笑,莽撞,单纯,不留一点余地。 也因为这样,亲友邻居都会不自觉拿这两个孩子比较,私下里怎么说,江夏不感兴趣,但递来的眼神多少有些深意。 随便了。 这件事她和江浔不是需要竞争的关系。 江夏还记得车祸当晚,江范成悲伤过度,一个将近一米八的男人伛偻着腰背缩在医院门口,抱着脑袋痛哭流涕,一直不停地问怎么会啊怎么会……那里又不是回家的方向,她怎么会…… 然后就听见江浔说,是我。 是我想吃麻辣烫,本来应该是我去买,但是妈妈说她雨衣还穿着,就让我在饭馆等餐,她自己去了。 ——兰汇路有一家麻辣烫小店,那个点还开着门。 江夏眼中的瞳仁缩了缩,像是意识到什么,那时候突兀地抓住他衣袖。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 “如果是我去,妈妈就不会死了。”江浔讷讷地说,“如果不是我缠着要吃,她也不会……” 江范成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抬头漠然地看了江浔一眼,又低了下去。 那是凌晨,夏夜还有雨,雨水淅沥,但他们谁也没有在意。叁院门口在远处花坛前开着几盏灯,黑暗吞噬了他们一家人,万籁俱静,整个城市的人们都浸渍在梦乡,被绵软的被褥包裹。往常此时他们也一样,在那个老旧的不起眼的单元房,听着窗外的雨声沉沉入眠。 那一刻江夏好想回家。 可是想到从此家里少了一个她最爱的人,那里又好像,已经不像家了。 灵堂很快就设好,有些平时不知道在哪里的亲戚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出现,江夏觉得自己这么形容应该是迁怒了,毕竟,没有人愿意和死人打交道,何况还死得那么惨烈,谁想给自己招惹一身晦气呢。 但是,这样的人也确实存在。 大姑妈江万芳和妈妈一直不对盘,以前妈妈还提过,她刚过门的时候,因为是农村户口,没少受江万芳的刁难,几乎是被她以婆婆的姿态颐气指使了,亏得妈妈也是一个不认输的性子,最后闹得势不两立。老爸想创业开饭馆那两年,缺少资金周转,找大姑妈求助时被嘲讽、被摔门,狠狠吃了个闭门羹。 都六七年不联系了,得知王雪兰去世,她上门来噗通一下就趴倒在灵堂前哭天抢地,好像姑嫂关系多么和睦,弟妹去世她有多心疼,一场戏做足了,挑不出半点错处。 江夏面无表情跪在边上——她当然可以不用跪,江浔也能,但那个时候就是一种自发的举动,好像只有来自膝盖的酸痛才能和心口的痛苦对冲。 ……当然只是妄想。 午间她和江浔在楼道口烧纸钱,江范成则忙着打理其余丧事边角。单元楼下摆满了花圈和挽联,亲友来了一拨又一拨,江夏只是一味机械地往火盆里丢下金箔纸,抿着唇一句话不说。 “姐姐,够了。”一只手忽然拦住她,阻止她拆开新的一包冥纸,火盆里已经高高耸起一迭还维持着纸样的灰烬,“剩下的下午再烧,去吃饭吧。” 江夏不知道在想什么,抬眼看向江浔。 他蹲在她边上,脸上不知何时蹭了一抹灰,眼眶依然泛红。 “走啊。”江浔起身拉她,她却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候,她们听见江万芳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楼道空旷,她没有刻意压低音量,听得很清晰。 “所以说人活着就要掂量着点儿,该知足的时候要知足,做人不能太冲,不然谁晓得哪一天,这报应就来早了呢。” “哎呀你少说两句吧,人这刚走还不到一天……” “刚走怎么了?她要是规规矩矩,死也不至于死成这样。”江万芳一步一个台阶走下楼,话刚说到这,余光瞥见楼道口站起身对着她的姐弟俩,面色遽然一僵。 “啊。”她牵起不自然的表情,眉目悲戚,“夏夏,阳阳,真是苦了你们了,要节哀啊。” 周围当然不止他们几个人,还有一些刚到场或者尚未离去的亲友在不远处,但不是所有人都听到了江万芳说的话。 “你应该道歉。”江浔在亲戚面前从来不像江夏那般乖巧,但也很少主动惹事,然而这一刻,他堵在江万芳的去路上,没给她留一点情面地说道,他的呼吸粗重鼻翼翕张,拦路的手更紧紧握拳,攥得发颤。 江万芳气恼,眉头的皱纹多挤了几道,“道什么歉,你个小孩子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江夏没回应她,弯身端起了火盆。 火盆是个铁盆,烧了那么久,哪怕是边缘也必然滚烫,里面的明火已经熄灭,灰烬一样有温度。 她二话没说把盆一扬,全都倾倒在了江万芳身上。 洋洋洒洒的灰烬漫天飞舞,有些还夹杂着火星,有些迭了好几层掉在江万芳脖颈、胸口,滚烫的热度让她原地手舞足蹈惊叫蹦跶起来,而江夏和江浔就站在满天灰烬之下,哪怕风把它们吹到了姐弟俩的鬓角锁骨,他们也无动于衷。 火盆掉到地上,原地锵啷打转了几秒才安分,一时之间四下鸦雀无声。 下一秒,江万芳发疯一般地冲向江夏。 “要死了——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小贱种!” 眼看手就要抓到江夏,身旁少年一揽,又一脚把江万芳踹进了楼道口的绿化带。 见老婆吃亏,大姑父终于也按捺不住,叫嚷着要给江浔江夏一顿教训。 人群终于蜂拥上来,拉架的拉架,扶人的扶人,也有阿姨把姐弟俩扯到一边,护在身后,满地的灰被十多只脚踩来踩去,又飞得到处都是,整个场面一团乱。 “做人——不能太冲——小心哪一天报应就来找你!”江夏被抓着双臂不能上前,但她仍然弓起身歇斯底里地朝江万芳嘶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妈,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说她——” …… …… 怎么可以啊。 [反正妈妈我什么都不要求,你们快快乐乐长大就好。] 怎么可以这样? [结婚是她自己的事情,等工作稳定了也不迟。] 老天怎么就这么不公平? [妈妈真高兴有了你们俩。] 好像做了一场梦。 [以后遇到什么都不要担心,老妈一定罩着你们!] …… 她昨天,还在厨房里给她准备早饭,她昨天还嘻嘻哈哈地和她说,回来给买好吃的。 就一天。 就一个晚上。 这个人就没有了。 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在万家灯火的晚上,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给他们家的味道;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坐在客厅,喊她来看电视一起捧腹大笑;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无私地奉献自己,说只要你们过得好就好。 以后,那声妈妈,要叫给谁听? 我们永远以为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挥霍,可是,其实我们错了。 无数个冥冥之中的既定和意外,才构成了人生的全貌。 父亲江范成从楼上赶下来的时候,楼下的场面已经沸腾成一口油锅,即使只有两个人,江万芳的泼辣也没几个人吃得消,楼道口的花圈被撞得七零八落,几条挽联被踩到地上烂成一团。 江万芳挥开旁人的掣肘,指着江夏江浔的鼻子骂:“范成你来的正好!你自己看看你养的小兔崽子做了什么!”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烫伤和灰烬,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好歹也是他们长辈,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江范成当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只是楼下喧嚣吵闹,他本能地来看看出了什么变故。 人群分了两边,一边拉架江万芳夫妇,一边护着面红耳赤的江夏江浔。 从昨天到今天,失了魂的江夏,脸上头一次有了情绪,汹涌的,猛烈的,暴戾的,情绪。 江范成走到人群间,对着一双儿女说道:“回家去。” 江夏脸上愤懑的神情更甚。 江万芳似乎会错了意,借坡下驴表态:“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两个——” “江万芳,从我这里滚出去。”江范成转头看向她,“以后也不要来,不要假惺惺地演戏,不要对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我的孩子再怎么教也比你像个人,你他妈算个屁的长辈,你他妈就是个畜生。” 江万芳怔住了,所有人都怔住了。 江万芳抹不开面子,她还想向前争辩什么,江范成的脸色猝然阴霾,啐了一口唾沫。 “你再敢往前一步,我跟你拼命。” 江浔低头托着江夏的手,小心翼翼抹药。 说过的吧,铁盆火烫,她能端起来,自然要自食其果。指尖都烫起了泡,掌心还熨出两道红痕,可她好像全然不在乎,坐在床沿垂着眉睫,又变成了一樽木偶,就连江浔碰到伤口她也不吭一声。 倒是江浔先哭了。 他本就半蹲在床畔,身子比她矮,又弯腰低头,江夏看不见他的脸,只感觉到有水珠滴落到她掌心,沿着她错综复杂的生命线流开去。 和江夏比起来,江浔的情绪其实更丰富一些,大多数时候他都笑得很爽朗,该哭的时候也不会吝啬眼泪。 那滴泪好像唤醒了江夏的灵魂,江夏垂首摸了摸他的头,“没事的。” 这世界上的安慰一如既往苍白无力,需要你说出“没事的”这句话时,事实通常与之相反。 没有“没事的”,没有。 江浔拉着她的掌心把头埋了下去,更多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至她手心,热度和眼泪的酸涩让烫伤处更疼了,她却没有一丝反抗,只是抬手一遍一遍摸他的头发——用另一只包扎好的手。 他竭力抿着唇不让哭泣声溢出来,可是还是会有隐约的呜咽,江夏弯下身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轻声哄他:“哭吧。” [哭吧。] 他那时候,也是这样安慰自己。 该哭的时候就哭,该笑的时候就笑,没什么比这更天经地义的道理。 即使,她自己做不到。 “哭吧,姐姐陪你。” 首-发:rourouwu.info (woo18 uip) 62.过错 母亲死后第叁日就安排出殡了。 倒也不是江家凉薄,只是那场车祸已认定施工方全责,母亲的尸体由于死状早早火化,江家的灵堂也不见灵柩,不过是一坛骨灰,该来的人都已经来过,不该来的也都赶走了,加上现在时值高考前夕,家里决定一切从简。这也符合母亲生前的风格,她一向不喜欢虚头巴脑的东西。 至于高考,江范成曾经和江夏谈过心,甚至连老聂都曾来江家吊唁,大家一致认为出这么大的变故,身心很难调整利索,所以即使江夏今年不参加高考,明年复读也可以理解,江浔同样觉得她没必要勉强自己,如果复读的话,来年姐弟俩说不定还能上一个学校互相照应。 可是江夏拒绝了。 她说她能考,她要考,这一年是王雪兰精心为她助力的备考期,她不想让妈妈的心血化为徒劳。 江夏太倔了,她打定的主意,谁也劝不动她。 江范成很担心她这种心态,让江浔多关心一下姐姐,因为她真的一直没哭过。 除了江万芳来闹事的那一天江夏表现出了几分怒气,那以后就又变得沉默寡言——毕竟血脉相承,江家这两个男人不像那些外人,会妄自做出格的揣测,江范成知道他家姑娘的状态比起儿子更糟糕,却也做不到王雪兰那般细腻劝导,这时候,母亲的重要性显露无疑。 骨灰下葬的那一刻,周遭哭声渐起,王家兄弟姐妹们更是哭喊不止,江夏站在最靠近墓穴位置,只是淡淡垂着眼,眼睑耷拉下来,睫毛轻轻覆住,冷漠地旁观落葬师封穴,随后再见江范成颤巍巍抖着手,和江浔一起协助封盖,由始至终,她一句话不说,一滴泪没流,连大姨都有些看不过眼,想说她什么,却被小姨拉开。 都结束了,这一刻。 葬礼依风俗执行完毕,亲友陆续离场,最后走的是他们一家人,江夏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以后,我们也会葬在这里吗?” 江范成的背影一僵。 按照习俗,当然不会。 可他还是说了声—— “只要你想的话。” 事实上丧事并没有如江夏所想那般结束,葬礼后还有晚上的白宴,以招待今日出席的亲友,席间来来回回总有人要慰问她们,怎么说呢,这些人也是好心,但再好的心看见江夏那张死人脸也知道是自讨没趣,最后目标全都转向了江家父子。最早江浔一个毛头小子,根本不善于应付与成人的交际,可这一天,江夏突然发现,他变了,不管他那一刻情绪如何,他学会了在人前掩藏自己,学会了和人虚与委蛇。 他在低眸聆听长辈告诫的那一霎,微微瞥了她一眼。 什么都没说,江夏却突然懂了。 时间飞快流逝,白宴正酣,人们如影子一般在江夏身边匆匆掠过,她却像张静态图坐在宴席的位置上发呆,许久,一只手握住了她。 “回家吗?” 江夏默然抬眼,江浔晕红着一张脸,小声问她。 他喝酒了。 不管是被人敬酒还是他自己喝的,反正喝了不少,可理智尚且清醒。 “我知道你不想呆着,不想就走吧,你就和爸爸说我醉了,送我回家。”他的眼眸醉意朦胧,眼底漾着水光,身子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她身上。 江夏扶住他站起身,说:“好。” 江浔出了酒店的大门就直起身来,行走自然,但并没有拒绝她的搀扶。宴席离家不远,他们很快到了家,一路上姐弟俩缄默无言,这么久以来这是他们独处最安静的一刻。 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江夏忽然顿住了。 眼前的一幕仿佛昨日重现,有微微的重影,让她想起叁天前的那个雨夜。 江浔唤了她一声:“姐姐?” “我没有关门。”江夏的声音寂寥,“那一天我其实把门打开了,结果转身走的时候,没有关门。”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她说完打开门,一个人率先走进了屋内的黑暗之中。 江浔一通澡洗了快一个小时。 浴室外能听见里头隐隐的哽咽声,像是努力克制,无从爆发,很轻微,被水花打散,可她还是听见了。 江夏靠在厕所门口的墙边,打量着空荡荡又乱糟糟的屋子,抬头长吁了一口气。 时针走到十点多,外面又下起了小雨。 江浔洗完澡出来喊江夏,家里却不见她的身影。 他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下一秒像触电般拿起钥匙抬腿就往外冲。 他穿着单薄的t恤在雨里奔跑,像那一夜的她一样。 五光十色的霓虹或明或暗在这个雨夜闪烁,他一身白穿梭其间,被光影染成蓝色、绿色、红色……世界的颜色扑面而来,全都泼洒在少年身上,扑向少年眼中曾经无拘的星辰。 他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从街头到街角,回应他的只是阑珊夜雨。 “江夏——” 有车呼啸而过。 “江夏——姐姐——” 他怕了,声线再度哽咽,耳畔是沉闷的碰撞与刺耳的摩擦声,一帧帧画面在脑海里走马灯似地晃过,可是抬眼,附近却是一片空空如也的暗。 空空如也。 晚上10点半的兰汇街,和那天完全不一样。 街角的人行道边上,有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抱着双膝像个无家可归乞讨的孩子。 他目光一绽,疯了一般跑向她。 江夏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的水洼,雨水从树叶尖稍滴落,坠在水面,一圈圈涟漪散去。 一双溅了污泥的球鞋闯入她眼里,踩断了涟漪。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江夏!这么晚一个人出来你疯了吗!” 江夏慢慢地抬起头,她的弟弟,江浔,喘着粗气,撑着双膝,面露愤懑地和她对视。 他可真好看。 就算生气,眉眼依然有形,俊眉星眸,鼻梁高挺得在这样黯淡的光线下依然可见阴影,光线也将他连日来脸上的疲态掩去了几分,一对小虎牙搁在唇瓣,颈部喉结一侧,点缀着一颗小痣。 这样好看的人,是她弟弟。 和她乱伦的弟弟。 江夏就这样把他在眼里细细描摹了一遍,然后垂下眼,沙哑地张口:“兜兜丢了。” 兜兜是他们家那只橘猫,江浔捡回来的。 平时它的存在对江夏来说约等于零,毕竟它也不搭理江夏,江夏也没什么心思讨好它,一直以来都是母亲和江浔在养,还有小姨。从母亲去世的那天起,兜兜就不见了,因为要忙丧事,自然没有人去管一只猫,所以即使知道它可能出逃,一团乱麻的他们也只能任由它去,顶多想着,如果它想回来的话,有一天,它会回来吧。 没人去追究它是怎么丢的,被谁弄丢的。 好像那不重要。 江夏抱着膝头,仰着脑袋,一字一顿地说,“我出来找它,一路找,一路喊,可是它都没有出现。” 江浔静静地望着她。 “那天是我没锁门,江浔,你知道吗?如果我锁了门,它就不会丢了。” 刚才都要收起势头的雨,忽然之间,大了。 头顶是一棵秋枫,挡住了大部分的雨,再把它收拢成更大的一滴滴水珠坠落,大珠小珠落在鞋面,落在水洼,涟漪再起。 “……是我的错。”江夏颤抖地张开嘴,连声音都颤栗不堪,“是我,把她弄丢的。” 那一刻她的眼底有泪光。 “我把她弄丢了啊,江浔……” 江浔想捞起她,可她就赖在原处,蹲着身子怎么也不肯站起来,夜里的风和雨都在这个孤魂野鬼肆虐的十字路口嘲笑她不自量力,但她全无所觉,只是像抱住浮木似地抱紧双膝不放,身子轻轻发着抖,一遍遍重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那不是你的错,你别傻了。”江浔只能蹲下身,目光和她平齐,“它要想回来会回来的,猫都认得回家的路。” “不会的。”江夏憋着嘴否定,“她不会回来了,她讨厌我,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被一把抱进怀里。 江浔的t恤已经湿透,体温透过面料,带来湿热的暖。 “她喜欢你。”江浔低头耳语:“就算不会回来,她也还是喜欢你。她会在另一个地方过得很好……” 无力地闭上眼。 “相信我,姐姐。” 她突然泪如雨下,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江家失去了原有的味道。 一开始那几天的早晨,江范成会早早起来,用不熟练的手法打蛋煎蛋,煮一锅或者要糊不糊或者稀烂的粥,配上一些超市买的橄榄菜、腐乳罐头之类,和往日比起来,确实寒碜。次数多了,江范成也不再拘泥于是不是自家厨房出品,索性就直接买早点摊的现成东西,好吃也不贵。有时候夜班回来早上不能起,他会直接在门口花瓶下放些零钱,让姐弟俩第二天自己上学路上买——那个习惯好像就是这段时期开始养成的。 江夏并不介意这些,现在在她眼里,时间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她会压榨所有可用的时间,甚至于一回家吃完饭就回房落了锁,不让任何人打扰。 她的房间成为了禁区,谁也没能敲开过。 那段时间,江浔一次次徘徊在紧闭的房门前,他清楚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正在消磨殆尽。 六月,高考。 兴许是情绪已经调整回来,最近江夏和家人的关系融洽了许多,她不再采用“闭关锁国”的政策,见到他们也不会寡言少语,偶尔一两次,江夏还会接上江范成暖场的玩笑话,像当初一样。 那几天沂海高中沿线的公交增加了车次,江范成排班在白天,他本来想调班去给女儿打气,不过江夏没让他来,她说爸爸如果在场她可能会更紧张,是以江范成打消了这个念头。 去接她的是江浔。 高考最后一天,沂海的气温已经临近叁十度。气温高不代表天气好,午后刚下了一场小雨,不过没有下尽兴也没有打雷,空气里湿湿热热闷得很,一些夏蝉已经不识趣地开始叫唤,高高低低连成一片,间或夹杂着几声摩托驶过的排气声。 在一群中老年男男女女间,伫立着一名少年,附近商铺的遮阳棚下已经站满了人,少年没有去和家长们抢地盘,而是站在人群最前沿的日头下,举着一把伞。 他的气息很沉静,短袖衬衫宽宽大大罩在身上,左右耳朵各塞着一只耳机,低下头,一手撑着伞一手滑动手机屏,把自己和周围的浮躁隔离开来。即使是这样,英俊的模样和高个儿,在一群平均身高不足一米七的家长间依然惹眼,少不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 江夏一出门看到的就是他。 明明也长着一张考生脸,却站在迎接考生队伍的最前面探头探脑,和她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眼眸清亮,仿佛星辰在发光。 “姐——”江浔朝她招手,随后迈开步子跑了过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 “都考完了。”他不是问她,是陈述句。 她笑了笑:“嗯,考完了。” “走,我请你喝奶茶。”江浔忙不迭拉起她的手,走出包围圈。 江夏的眸光落在两人相连的地方,动了动眼睫。 63.频率(二更)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离得再近也无法连成一片陆地。一座孤岛与另一座孤岛的遥遥相望,才是它们长久矗立于海面的秘密。 ——戴维·梭罗《瓦尔登湖》 江浔带她去了很远,从老城区一路坐地铁到了繁华的市中心,两个人的手就这么一直牵着没放。 走出地铁口的时候,天色已暗,头顶的天穹暮色四合,几朵灰蓝的云像船只漂浮在海上,在鳞次栉比的水泥森林间渐行渐远。 应是刚下过雨。 华灯初上,空气里是树叶青草被雨水洗刷的泥土味道,温温热热,却很好闻。 江夏没想到,江浔请的那杯奶茶,配了一顿西餐。 市中心商场里的西餐厅,绝对便宜不到哪里去,何况是点评网上的口碑第一。 姐弟俩上一次吃牛排还是在必胜客,两人为了牛排选菲力还是肋眼争个不停,按照他们的想法,自己点了对方就不能点,这样才不浪费点单的机会,增加菜品的多样性,最后妈妈不得不出来叫停——你们俩一人一半不就行了? 是啊,多简单的事情,他们是什么关系,一人一半不就行了。 没长大的时候就是孩子气,什么都要比一比,什么都要争一争。 现在呢,他坐在她对面,把切好的小块牛排用刀叉拨到她盘里。 那块肉肥瘦相间,边缘焦脆,带了一小块透明软烂的牛筋,肉质鲜嫩又不怎么带血,是她最喜欢的口感。 她咬了一小口,默默抬眼觑他。 桌台上燃着烘托氛围的电子烛灯,背后是暗红的皮沙发,灯旁是低头切牛排的江浔,晕黄的光线从他下颔的角度向上斜照,衬得少年漂亮的轮廓光影零落。 她递出叉子,上面叉着被她咬剩的那一小口。 江浔余光瞥见,想也没想,张口含住,吞下。 咀嚼,喉结滚动,下滑。 那一个瞬间,江夏的身子微微打了颤,有一种怅然若失的虚妄感,那种想要抓住什么,却任它流走的无力。 嘴唇张了张,又缄默。 “不好吃吗?”江浔从盘中的牛排转移了注意力,“我难得大出血一次,你好像还不满意?” “对啊,其实我想吃和牛。”江夏指节点了点边上亚克力桌牌里的广告——隆重推出m12雪花和牛牛排,六月尝鲜特价套餐888元。 江浔被口水呛了一下,“你饶了我吧,姐姐。” “逗你的。”她笑,“谢谢,阿浔。” 幽暗的餐厅里,这一声“谢”来得猝不及防,江浔望向她,彼时江夏抬手撩起耳边的碎发,神色依旧恬静,少女处于青涩和成熟的临界点,几分淡然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敏感轻柔的心。 江浔似乎早有安排,晚餐后,他又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是一个陌生的小区。 他让江夏在门外保安亭等候,自己则进了小区里,说很快就会出来。 确实很快,江夏一首歌还没听完,就听到身后有引擎声靠近。 她转头,一辆和表哥那辆相似的重型摩托正乖乖巧巧受车上的骑手驾驭。江浔戴着头盔,像上次那样,把另外一顶丢给她,“戴上,我们出发。” “……你去偷车了?”江夏皱眉。 江浔拍着头盔失笑:“我偷电瓶车养你好不好?”见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只能无奈地解释:“这是我朋友的,之前帮他的号上了钻石,借给我骑一天。” 江夏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她发的消息。 [改天再带我骑一次摩托吧?] 也许就在那一句话出现在他聊天框里的时候,他们的世界倾覆,割裂。一句话,分隔了前后两段不一样的人生,江夏不由得感慨万千。 城市和乡村毕竟不同,公路更平整,车行自然更快,路上的景致变幻五光十色。江浔载着她沿滨江路骑行,摩托的引擎排气声厚重,沿着江边一路呼啸,马路旁一排排霓虹灯在身后化作流线型的光影,江夏靠在江浔后背,隔着头盔的防风罩,伸手隔空描摹那些高高低低的绚丽线条,仿佛她有了魔力,无数斑斓色彩从她指尖之下流溢开来,又像几个月前的除夕夜,江浔最后陪她点燃的仙女棒。 车行上了滨江大桥,脚下就是嘉云江,对过的车灯时不时一晃而过。长长的桥面上,金灿灿的路灯一字排开,绵延到看不清的尽头,远处江面上有夜行的航船叁两,江岸金碧辉煌。 江风扑面,摩托的侧影穿梭在大桥一根又一根的缆索间,光线迷离虚幻,好像王家卫电影里流动的暗夜。 夜风从她指缝间清晰溜走,当下感受到的一切,都是江浔带给她的年少放纵与自由。 她曾经想过就这样和江浔逆行而上,逃离这个烟火人间。 那个时候,那一刻,她也是这么想的。 回家路上,摩托在一座高架桥旁停下来。 桥下有个连锁便利店,江浔进去买水。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江浔本来就和家里打过招呼带姐姐去散心,所以不用担心晚归的问题。 老城区的夜晚很静,高架桥离居民区又远,所以除了桥上车行的呼啸声,就只剩下幽幽虫鸣。你应该也听过,是蛐蛐的叫声,那种夜深人静时,听起来分外寂寥枯燥的虫音。 只有一盏路灯孤零零立在路旁,江夏偏着头打量自己被灯光拉长的影子。 “给。” 背部被人抵上一个圆柱体,江夏转身,是江浔递来的矿泉水。 她拧开盖,喝了一口,又交给他。 江浔自然地接过,喝了第二口,水流顺着喉咙下咽,喉结滚动。 那种怅然若失的虚妄感,再度袭上心头。 江夏重新转过身,盯着自己灯下的影子,开口。 “我们就到这里吧。” 身后少年正拧上水瓶,笑道,“什么‘就到这里’,家还在……” 声音戛然而止。 夏夜躁鸣的蛐蛐声充斥着耳膜,却奇异地构成了另外一种静谧。 她感觉到了那戛然而止后的情绪,心脏跟着发颤。 但是她的表情是沉着的,沉着得不动声色。 “可能没办法那么快恢复到以前的姐弟关系,所以我们先冷静一段时间,我会报外地的大学,两年?叁年?应该够了吧,大学毕业以后还要找工作,大概也不会有更多闲心回来招惹你。”她娓娓道来自己心中的计划,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身后还是无声无息。 “你也要好好的,好好读书,好好游泳,去读你喜欢的大学,报你喜欢的专业,过你喜欢的人生。” 她说。 “答应姐姐,好吗?” 蛐蛐声,好烦。 高架桥上车流不止,由远及近,再渐行渐远,呼啸而过。 …… …… “……为什么?” 她听见他问。 江夏闭上眼:“就是觉得,胡闹够了。” 身后顿了许久,才慢慢地从喉咙口挤出一声反问:“是……胡闹么?” 她咬着牙仰起头,从鼻腔轻轻应了声,“嗯。” 那头忽然笑了。 有点茫然无措地,“我不懂,姐姐。” “——我不懂。” 你不用懂,因为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江夏的肩头在夜色下单薄瘦弱,她固执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那天……”她说,“整理妈妈遗物的时候,翻了我们家以前的相册。” “从小到大,我们都是这样吵吵闹闹过来的,每次我们打闹的时候,妈妈就会劝我们俩要相亲相爱,互相包容一点,她还想着老了的时候,能享受天伦之乐。”江夏缓缓睁眼,视野里的一切由朦胧到清晰,“但是,她不会变老了。” “十八年,就这么一件事,我没有听她的话。” “然后,我付出了代价。” “那和你没有关系——”他打断她。 “真的没关系吗?”江夏又轻声说了叁个字。 “那跟你无关,明明是我想……”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啊江浔!”江夏握紧了拳,低头喊了出来,“而且那一天其实你是在忙着和我说话吧?如果不是我们两个有这层关系,如果不是我一直缠着你聊天,妈妈她怎么会自己去那里,她的眼神本来就不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你知道吗?从一开始都是因为我这个烂人勾引了我弟弟——” “可是老天不公平,惩罚就惩罚我好了,它为什么要把妈妈带走!” 莫名其妙吧?不通情理吧?想一想好像母亲的死和他们分开没有必然联系,是她钻牛角尖了吗?可是谁能告诉她,现在的她又该用怎么样的面貌,和江浔继续,面对九泉之下的母亲呢? 这是唯一的选择。 身后再度安静了,只是更远处便利店响起开门铃,有人走了进去。 人生如常,世界以它固有的步调运行,不为任何人停留。 她一次次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也不止是这样。”江夏的肩膀微微垮下来:“江浔,我不配。” 我不配你。 你是银河的恒星,是盛夏的骄阳,世界的温柔都倾注在你身上,你善良又干净,不应该被我这种人拉下泥潭。 我想,妈妈也是这么希望的吧,想你不受困恼地长大,结婚,生子,活在白日天光下。 而不是和我一同堕落。 哈,傻了,为什么要同弟弟讲这么多。 她就是作出了一个全世界都会认为是正确的选择,然后把这个选择说出口并执行就可以。 他以后会理解的。 他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他会有真正值得他爱的人来爱他。 而不是我。 没有我。 没有。 我。 “我不配你,所以,到此为止吧。” 她眼中一切模糊,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可是她笑了。 “我会重新学着做一个好姐姐,以后没有妈妈了,姐姐会照顾你。” 不过,就是,需要一些时间。 可能她……暂时走不出来。 便利店的开门铃再度响起,买完了东西的过客从里头走出来,远远望了他们这边一眼,又反身离去。 虫鸣声是寂夜的背景音,为两人无声的空白填曲。 很久很久,久到江夏已经想要回头笑着和他说回家吧,他终于有了反应。 “可是……”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高架桥上只要有一辆车驶过,就能把它撞散在空气里。 “我不是胡闹啊,姐姐。” 只是一句话,就把她的心揪紧。 “你要怎么样都可以,靠近也可以,暂离也可以,我都等得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要怎么样都可以。” 江浔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求求你,不要装作听不见。” “我不在乎配不配,我不在乎懂不懂,是你先选了我,你就不要放弃我!” 不要说了。 天呐。 不要说了。 她不能听下去,她也不敢听下去,继续就会软弱,就会心疼,就会前功尽弃。 可是这个世界容不了他们,离开轨道只能粉身碎骨。 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江夏再度仰头,忍了那么久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 “姐姐。” 他走上前。 “姐姐……”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叫她。 “求求你……”少年的手按住她双肩,慢慢无力地垂首,额头抵住她的后颈—— “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脖颈后,滴下一抹冰凉的湿润。 [我这边有杨国福,你要不要?] [哭吧。] [我输了。] [一时间……鬼迷心窍,觉得姐姐很可爱。] [跟我姐姐道歉。] [所以没关系,你有我就行了。] [那我们之间算什么?] [希望你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你。] [你是我的姐姐,所以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所以,我来。] [我就陪你一起沉下去。] [——我,怎么才能从你手心里跑得掉?] 江夏无措地抬起手,手背、手腕一遍遍反复抹去眼眶里滚落的泪,即便如此,泪珠还是大颗大颗滚出了眼眶,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听得到。 她都听得到。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她也是认真的,可是这个世界,也是认真的。 是罪人就要赎罪,她从他那里借了太多的快乐,最终都要还回去。 他那么好,应该值得更好的人。 江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忍住哭腔打定了主意,想要转身结束这一切。 他似乎察觉到了,施加在她肩膀上的力道还是按住不动。 “别回头……姐姐。”他说。 “如果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别回头。”他的声音颤抖,“我哭得……很难看,我不想你看见。” 怎么可能呢? 她又不是没见他哭过。 肩上力道放轻,背后的他似乎慢慢直起了身。 “一点……”声音寂寞,又无望,“一点可能也没有了么?” 她没有回答,她说不出话,只是木然摇了摇头。 心脏痛如刀绞,被肢解,被分离,被搅碎,不够,那都不够,所有言语的形容都苍白如纸。 都不如江浔的一声哽咽锋利。 “那……”他连吐出一个字都吃力—— “那……小鲸鱼……让我问你……” “全宇宙、全宇宙最温柔的姐姐啊——”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你把你的弟弟丢了。” “我、我捡回来还你……” “你还,要他么?” 她从深空坠落,无尽的失重感将她包裹。 江夏还记得,那一晚,天上有一弯弦月。 朦胧间想起了那句诗。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嫦娟。 64.解铃 夜色渐渐浅淡,最终重新化为满目的蓝和海洋馆融为一体。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投射在池水之上,最终又把那海面似的粼粼波光反射回天顶,置身其间,像在海底上望。 江夏从回忆里苏醒。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沂海新城游乐园开张的关系,今天海洋馆的人并不多,而且第一展厅主要起到一个过渡和装饰作用,少有人会在此逗留,一眼望去,门可罗雀,除了展厅中央几个水族箱遮蔽了视野,面前没有江浔的身影。 江夏慌了,急急忙忙七拐八绕,终于在其中一个水族箱旁见到了他。 少年的指尖停留在玻璃上,几只小丑鱼隔着透明的屏障朝他摇曳尾巴,甚至靠上前亲吻。 他轻轻地笑了,嘴角是暖人的弧度,不经意地一瞥注意到她,角度连忙放平,有些局促,又有些故作散漫,“不发呆了?” 江夏又是一怔。 “和你说话都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夏走上前,想找个话题,“你在看什么?” 江浔:“小丑鱼。” 江夏转过脸,目光落在那几只小鱼身上。 “明明长得挺好看的,却叫它小丑。”江浔也盯着那些游来游去的小家伙,“总觉得有些可怜。” “只要它不知道别人这么叫它,就不会觉得可怜。”江夏想了个乐观的理由,可是说出口,又觉得这种理由只有一个词可以合理概括,叫做—— 自欺欺人。 江浔点了点头:“嗯……只要它自己不知道的话。” 心脏因为他云淡风轻的口吻发酸发胀,江夏抿起唇,赶忙转移话题:“去下一个展厅吧。” 两个人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在一个又一个展区里闲逛,江夏本来就不是真的为了来玩,注意力全都放在江浔身上,江浔呢?大概也察觉到江夏的意图,自然也很难全身心投入,姐弟俩时不时目光撞车,又尴尬地偏过头去。 两个人在休息区坐下来。 “要喝水吗?”江浔还没坐下,就自然起身问她。 江夏拉住他,摇头,“我带了。” 江浔低下头,目光落在两人相连的手上,江夏若无其事地松开。 江浔又坐回去,江夏从包里拿出水杯喝了一口递给他,他犹豫了片刻,水杯倚着唇沿倾斜往口里送水,却没控制好流到了椅子上,匆忙递还给江夏。 江夏拿出纸巾擦干椅子,一边擦一边道:“太刻意了。” 江浔没说话。 “以前我们也是直接喝对方杯里的水,这样反而有点此地无银叁百两。” “我这叫尊重。” 江夏还没来得及反驳他,两个小孩从他们面前嚷嚷跑过。 “姐姐,姐姐你等我——”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不点,追在一个女孩背后两步之遥的距离,急得都叫出了哭腔。 女孩猛地停下来,“都跟你说不要跟着我啦!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约莫比他年长几岁的女孩双手叉着腰,态度十足地警告。 小男孩盯着姐姐故作怒容的脸,好半晌终于瘪着嘴,忍不住泛出了泪花:“呜呜呜……姐姐不要我了……” 那一刻江夏下意识瞟了眼江浔,他微微皱眉,抬起手遮了遮侧脸,隔开她投来的目光。 “我没有不要你!妈妈说你要吃药了,你不能一直追着我玩,去找妈妈!”女孩小手一挥,指向不远处——江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休息区另一头的座位,有个年轻女性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儿童水杯里搅拌什么。 小男孩揪着她的衣角怂兮兮直摇头,“不要吃药!要姐姐陪我玩!” “真是……”小大人样的女孩索性把他的手拍开,一拔腿就消失在了拐角,“去找妈妈!” 直到尾音消失,男孩还没从被甩开的事实里回过神,挂着泪珠子站在原地木木转了一圈,才又痛哭流涕起来,“姐姐呜哇……姐姐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江夏听见身边很低的一声轻嗤。 然后他正要有所动作,江夏却先一步按住了他,朝另一边的柱子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喏。” 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柱子后头,正探头探脑地偷看弟弟。 男孩哭了一会儿还不见动作,正在女孩要往他的方向迈出一步的时候,那男孩抹着眼泪回头找妈妈去了。 回到妈妈身边,被母亲拥抱安抚,女孩也适时地回来,手中攥着刚去拿到的气球交到他手里,他终于破涕为笑,然后乖乖吃了药。 一出小插曲结束,江夏收起了若有所思的目光,旁边的江浔缓缓起身,把手插进口袋,“走吧。” 她不知道江浔当下在想什么,但那时她的心情很复杂。 她可能是那个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一下,想着是为了弟弟好,心里还一直挂念他的姐姐—— 却忘记了,她的弟弟,没有可以撒娇的妈妈,更没有可以倾诉的地方。 “——你这是带弟弟春游呢?” 那之后一路无话,终于,在即将到达新一个展厅之前,江浔停住脚,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他问完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前方,好像在自言自语。 江夏解释:“我是真的想来,没来过所以有点好奇。” “哦,是么,刚才我们路过的是什么馆?” “……”江夏一时语塞。 江浔长长叹了一口气,“没必要。” “我只是走神了。” “姐姐,没必要。”江浔重复了一遍,“我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好,没必要对我表现出这种多余的关心,如果过去那段时间没有你,现在也可以不需要。” 这是多狠心的话,她平生第一次从江浔口中听到。 好像自从她发现江浔状态不对劲那一夜开始,他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忽冷忽热。 但这不重要,她带江浔来这里为的不是满足她自己,她是真心想让江浔放松心情快乐起来,只要能找到办法,叫她做什么都可以,哪怕让她变成那只水族箱里的小丑鱼。 [你要怎么样都可以。] 突然想起了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那时候,他是不是就和她现在是一样的心情? 不,他应该更绝望。 两年前那个夏夜,少年的哭泣声还回荡在耳边,和面前这个表情不温不火的他很难划上等号。这本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江浔已经可以做到在她面前满不在乎,甚至表明自己已经不需要她。这样很好,这就是她那时候想要的结果,他彻底摆脱姐弟二人藏污纳垢的不堪关系,以后的生活一定会走上正轨。 然而…… 真的吗? 也许外人会被这样的表象欺骗,但她是谁?她是他姐姐,也是曾经差一点就和他走下去的恋人。 如果江浔真的能重新开始,他就不会还是那个复读的高中生,他就不会还是对她有求必应。 “是啊,你可以不需要我,但是现在我需要弟弟陪我出来散散心,至少这点上,我们没有问题吧?”江夏并没有去反驳他的话,先一步走到他前面——她没想要揭破他努力营造出来的伪装,一旦拆穿,她怕先忍不住回头的是自己。 身后响起他冷淡的语气,“……这种时候最先想起的不应该是男朋友吗?” 江夏停住了。 “他应该回来了吧,那天给你打的电话。”江浔盯着她的背影,“不管怎么想,从高中开始就喜欢的初恋,份量肯定比一个‘弟弟’更重要。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姐姐。” 她的嘴唇翕张,欲言又止。 “还是,你和他吵架了?” “……我分手了。” 这一瞬,身周所有的路人,声音,都成为了模糊的背景。 “其实分手很久了,但最近他又出现,只要见到他我就心烦意乱。”江夏垂下眼睫,坦白自己分手的实情当然不是为了回头,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过得也没那么一帆风顺,也许这样能给他些许平衡或者……共鸣? 一个人影走上来,和她并肩。 江浔就这样侧目盯着她良久,很奇怪,当你说出自己的遭遇然后被人如此端详的时候,明明应该是一种冒犯,可是被江浔这么看着,她丝毫没有不适,也感觉不到他是忧是喜,就单纯地看着,甚至没有一丝悲悯。 “你也有今天。”他突然翘了翘嘴角。 她猛然抬头,他笑得很欠揍,故意的,可他说这句话的口吻就和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不带任何嘲讽与轻蔑,更像是为了打破僵局耍的小把戏。 “对啊,我也有今天。”她忍不住跟着笑了。 也许是这段对话使得姐弟之间的尴尬被化解了,之后俩人之间的氛围缓和许多,逛着逛着,也多少有了点真正来游玩的样子,心思更不再局限于对方身上。 “这东西像不像以前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个会发光的毛毛球?”江夏倾身在一块水族箱玻璃前问。 “哪个?”江浔跟在她身后刚走过来。 深蓝色的水族箱里幽幽暗暗,几朵千手佛珊瑚聚集在一起伸出长触须,随着水流摇曳。 江浔皱了个眉,“不像吧,像菊花还差不多。” “明明很像,就小姨送给我结果被你弄坏的那个,颜色都一模一样。”江夏不服。 “……”江浔偏头瞥了她一眼。 江夏看回去,“像吧?” “……像。”他揉了揉眉心,小声嘀咕了一句,“真记仇。” “你都弄坏我多少东西了,我要是真记仇才不是这样。”江夏眄了他一眼。 可是你弄坏我了。 彼时的江浔低下的眉眼里,好像这样说。 两个人在叶海龙的展箱前驻足了好半天。 叶海龙长得有点像盛装带翅的海马,是伪装能力极强的海洋物种之一,依靠海藻状附肢进行拟态。面前的水族箱被金焰般的海藻点缀,加上灯光效果色彩斑斓,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展示物种在哪里。 “看到了。”水族箱的位置只到他胸口,江浔得弯下腰来才能与它平齐。 “哪?”江夏凑过来眯起眼,“我怎么没有看见?” “这里。”江浔抬手,指头轻轻点在玻璃上某一处,“你看,有个眼睛,很小,嘴巴像根管子很长。” 江夏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一点看,总算看出了一点端倪,淡然的目色在有了新发现的那一刻倏地发光,“啊,我这也有一只。” 江浔偏过脸,手指还点在自己发现的那只上头,“嗯?” “你看往你那边游过去了,这里这里。”江夏的指尖也轻触上去,顺着那只叶海龙游的方向慢慢挪动,瞳仁之中被反射的亮色也跟着变换,手指一路滑行,直到…… 触碰到他的。 玻璃后两只叶海龙相交,玻璃前两只指尖相触,定下来。 手一颤。 酥麻。 江夏的思绪一瞬间就回到了多年前他俩看鬼片的那一夜。 那一晚,碰到他手指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感觉。 她有点口干舌燥,下意识偷偷觑他,他长睫轻轻搭着,遮住眼,神色如常。 只是,喉结滚了一下。 可能是注意力被心下强烈的紧张攫取,他们俩谁都记不起可以收起手指,水族箱里的湛蓝色灯光笼在彼此脸上,温柔又沉静。 指尖的触感鲜明,清晰得仿佛能体验到他侧面的指纹,有温度,像火烧一样,把纹路烫进去,可是不烫人。 烫心。 少有的,连她的耳尖都红了,屏住了呼吸,心房被他的指尖轻挠,又麻又痒,遗忘了两年的感觉全都如浪潮拍打回来,又凶又急,不留一点情面嘲笑她—— 看,时间,也有消磨不了的东西。 夏天江浔只着了一件t恤,脖颈修长,血管清晰,两人靠得很近,近得能闻见他身上传来的独属于他的熟悉气息,是少年逐渐蜕变为男人的味道,干净,灼热。他的荷尔蒙,呼吸,一点点侵蚀过来,把她吞噬殆尽。 好像要醉了。 这种感觉,在别人身上,从来没有过。 因为没有过,所以她深深记得。 ——你不喜欢的人你用尽浑身解数去感受,你喜欢的人他只需要一根手指。 都能让你天翻地覆。 —————————————— 首-发:yuwangshe.uk(woo18uip) 65.听鲸 理智如江夏,终于知道自己失败了。 两年的时间,她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个只要碰到江浔就方寸大乱的怀春少女,喜欢自己弟弟这件事儿,只不过被她藏在心底,一点火花就能重见天日。 不能被发现。 她这么想,就好像她第一次察觉自己喜欢上江浔时一样,这只能作为秘密,不能被发现。 今天只是来让他散心,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姐姐?”他在前头停下来,侧过身叫她。 “来了。”江夏收回心神,自己这样一直分心肯定不好,得找点不会让她分神的事情,比如—— 她注意到展区一角一个巨大的圆球。 “海洋球”裸眼3d沉浸式体验馆,收费60元/场,每场8分钟,上限4人。 好家伙,都快赶上一张门票价格了。 和很多商场里有的3d影院相似,只是不需要戴眼镜,而且是按照场次收费,按理说可以拼团。现在这个时段另一个展馆有表演,这里没什么人,加上需要额外收费,海洋球门口只有他们两人。 没等江浔说话,江夏随手就扫了码,“我说了今天我请客。” 外头看着很大的圆球建筑,实际上里头直径也就四五米,没有座位,刚进去时黑黢黢的,只有一个小灯指示安全出口,地上的夜灯指示站位。 江夏先一步进去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眼睛从明亮的室内光线下倏忽转入黑暗,一时间没缓过来,习惯地往周遭一圈触摸试探。 黑暗中好像碰到了什么,或者说,是一只手掌从斜后方接住了她。 “小心。” 江浔还是江浔,无论何时都很贴心。 细嫩的掌心贴着他的,因为走动姿势的变化来回摩擦,生热。 手掌很热。 当然也可能只是她的手心很热,感觉快要出汗。 黑暗里失去视觉,心跳的声音也掩盖了一切杂声,唯有手上的触觉清晰犹存。 只是牵着,心脏便空了,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想反握回去,可又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能再这样了。 就在犹豫挣扎的当儿,他放了手。 两人站在了海洋球中央。 少顷,背后的机械大门自动阖上,耳边响起语音提示,身下地板在一片漆深的黑暗里逐渐亮起来,几只荧光水母一翕一张,从脚边往身侧优雅地游弋。 随后是一团团气泡随水流上浮声,仿若置身大海。 墨蓝色的世界自幽暗中缓缓发亮。 有扑面的鱼群,五彩斑斓的珊瑚,叁百六十度全景呈现在他们眼前。 很美,是语言无法形容,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的美,美得很空灵,孤寂。 但是,江夏也想起了一个词。 深海恐惧症。 江夏以前从没有过体会过,虽然她怕水,可对于无水的环境她还是能清晰分辨的,然而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站在这无边无垠的幽暗海洋中无法逃离,身体不自觉地发颤。 那种强烈的无助感刺穿了脊椎,从脊骨深处开始发凉。 有人靠了上来。 从一开始江浔就站在她身后,此刻像是感应到她的无助,贴近,让两人之间的缝隙,无限接近为零。 她感觉到了他呼吸间吐出的灼热温度,感觉到后背与他胸腹相偎,感觉到他的手重新探寻过来,手指攀上她的指尖,嵌入指缝,无声交握。后背的寒意被贴紧的胸膛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细细密密的痒,好像他的手沿着她细腻光滑的背部肌肤一路留下浅浅搔挠的痕迹,让她敏感地打直了腰背,和他接触的半边身子全然瘫痪,僵得一动也不能动。 心跳如鼓噪,你肯定有过。 这种心悸只要有过就不会忘记,也只有那个人能给你。 于她,那个人是她弟弟。 已经忘记了身周可怕,注意力全都给了他。 他的唇凑上来。 “姐姐。” 呼吸打落在耳后。 “还好吗?” 声音很淡,很轻,气息吹过,一丝一缕全拂在耳廓,耳朵上细小的绒毛和沿着耳际一路往下的毛孔应激地张开,有热流顺着他呼吸的温度一路向北。 那声音就像是带了钩子,勾得让她不辨东西。 更别提他还抓着她的手,贴着她的身子,热流游走的身体开始滚烫,感官只会因为这一个人而叫嚣渴望。 还好吗?那自然是好不了。 你已经尝过这世上最美味的佳肴,以后的所有都是将就,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种将就,可味蕾记住了那个味道,一旦食髓知味的痛苦被唤醒,又是长长久久的折磨。 “别……”江夏挣扎。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溺水者奋力朝水面仰去,想分离出一丝清醒,可他不放过她,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向自己不得逃离,偏要她与他共沉沦。 “姐姐。” “就一会儿。” 溺水的不止是她,还有他。 他叫着她的称谓,代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近却也最远的距离。 只是想到就会闷得生疼。 他们分开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好像真把她当成了绝处逢生救命的氧气,只能偎着她的皮肉呼吸。 嘴唇贴着耳轮滑过,轻轻,一抿。 心脏怦然搏动。 痒。 她反射地一颤,耳尖的软肉都陷入在更软的两片唇下,被湿热熨烫。 “……姐姐。” 含进去,小意的一口,不够,但不能更深。 已经没入唇齿里,红艳艳似滴着血的颜色。 麻。 变幻莫测的奇妙海景在身周栩栩如生更迭,她的身子却因为这一口含化了,站都要站不住,手无意识地和他交缠,身体里流淌着一样的血,这一刻像是互相呼应而同频,在血管中随着疯狂的心率加速流动,胸口沉闷又空虚,被一股力量压抑着,体温滚滚上升。 他松开口,唾液黏连的声音明显,她耳尖的软骨恋恋不舍地抻开回应,他的薄唇像在摩挲耳上脆弱的皮肉,一毫一厘,若有似无地擦过。 “我真的……” 快疯了。 记忆里这个声音曾经压在她身上喘息,也曾缱绻地呼唤她的名,甚至不需要有任何内容含义,只要是他开口,气流抚弄耳道,耳膜微微共振,她就会自投罗网,被轻易捕获。 “好想你。” 他从身后抱住她,在这片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海底。 所有伪装的、遗忘情绪因为这一句话决堤。 我真的好想你。 她想掩面痛哭,可是她只能咬紧牙关闭上眼。 还是背对着他,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就……一会儿吧。 就放纵一会儿。 没人知道她想他,就连她自己都假装不知道,明明是发了疯的想。 江浔,阿浔,弟弟。 这个念头被他掀开了一个角,就再也遮掩不上。 喜欢,又不能喜欢,她只是阉割了自己的感情,为了他们都能做回世人眼中的“正常人”。 可是啊。 如果连作为人最基本的感情都被剥夺了,她还是不是一个“正常人”? 正常,到底是谁的定义? 一声空灵的鲸鸣,自远方传来。 长长迢迢,悲凉凄婉,随海波浮沉。 江夏睁开眼,面前海的深处,依稀有一只鲸。 周围所有的珊瑚鱼藻都不见踪迹,空荡荡的深海一片死寂,听到这个声音,就能感受到它的孤独。 江夏嘴唇干涩,在荧幕的光源下微微发蓝,启开,慢慢地,从喉咙挤出声音。 “阿浔。” “来说真心话吧,不许撒谎。” 身后的人顿了一下,“……好。” 江夏抬手按住胸口的那只紧实的小臂,偏头轻轻蹭了蹭耳边那片唇,“那,我问了。” 他呼吸匀缓,等着。 江夏一点点转过身来望向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瓣,问—— “你恨我吗?” 从小到大,她措置裕如,再慌乱也懂得冷静,再恐惧也能强装镇定,然而这一刻,她的声线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怯意。 但他看着她,没有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 “不。” 他说了,就是真的,他不会骗她。 然后问—— “你爱我吗?” 江夏凝视着他的眼,怔住。 他也有问题要问她。 甚至不是“你还爱我吗”,这么一问好像连他们最开始的感情都不那么确信,又好像之前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他只是在索取她这一刻的真心。 太狡猾了。 狡猾得她无处可藏。 是的……记忆里,他们从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更不用说“我爱你”,她一直以为他们还小,日子还长。 江夏的手贴在他的胸口,缓缓地低下头,往更深处埋下去。 怎么……回答? “不许撒谎,你说的。” 是应该说的,她不想再错过。 被他含过的耳尖发热,好像整个盛夏所有的热量都承载在一处,滚烫得要燃烧起来。 “那就当是点头了吧……”像是意料之中,他听起来没想为难她。 可是下一秒,伴随着一声鲸鸣,她简短,又清晰地,说出那一个字。 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鲸鸣来得太过恰好,她怕他听见,又怕他没有听见,仓皇地抬起了头去看他。 他怔愣了一瞬。 视线交汇,他的眸子被幽邃的海点亮,那只鲸鱼慢慢地自远而近,游进了他的眼底。 他开始笑。 他听到了。 所以眼里有大海,海中星河破碎,深远悠然,清辉璀璨。 这个答案代表的不仅仅是从前,还是现在,更是在告诉他,她认输了。 明明告诫自己不能被发现,可转脸就把自己出卖得一干二净——两年前的决绝,她经历不了第二次,事实上也没有意义再经历第二次,你看他或者她,他们,现在,有谁正常了? 坏人没有那么好当,那她又何必。 只是没想到他的提问还没结束,“——那你想我吗?” 江夏朝他睁大眼,之前差点落下的泪蓄在眼角还没散去,此刻眼底一片水光,面露困窘。 他可没管什么一人一句或者公平不公平,就是穷追不舍地锁着她的眼睛。 江夏撇开头,直视不了他眼里那样清亮的光。 然后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有多想?” 还有完没完。 江夏忿忿抿唇:“你过分了。” “没你过分。” “……” 她反驳不了,也不想反驳,她的过分可不仅仅只是这消失的两年。 所以,他怎么做都理所当然。 “有多想?姐姐。”追问。 江夏闭上眼,只是在这里,只是这一小会儿的放纵…… 她摸索到他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按在了她胸口。 那里跳动的节奏显然失控,搏动的心脉与全身的血管相连,狂乱到无法忽视,有什么喷薄汹涌,呼之欲出。 有多想? 你说。 他的手停留不动,压在她心口,引发更强烈的心跳连锁,两人之间被心跳声主导,直到又一声鲸鸣。 鲸鸣是一种很悲戚的声音,此刻身处亦真亦幻的深海,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躲避不了,也忽视不掉,思绪不由自主地跟随它沉淀下来。 轮到她了。 那巨大的鲸身绕着两人悠游了一周,江夏的目光却全然停留在面前人身上,缓缓开口:“阿浔……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一点?” 想让你振作起来,做回本来的你。 “怎么做?”他喑哑地重复。 鲸鸣消失在海的另一头,周遭的屏幕渐渐发暗。 然后。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有气息在靠近。 一片黑暗中这就是她能感知的全部。 有他的味道侵袭而来,大概是他启唇,说话前分离唇齿,呼吸烫到耳尖的热。 太近了。 近到那声音仿佛不在她耳边,更像响起在她脑海里,已然分不清。 “我想,回到两年前。” 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母亲还在,“家”还在的时候。 意识因为这个声音飘忽不定,有一瞬间她甚至期待过去发生的都是一场梦境,只要她睁开眼,时光就会倒流,世界就会重置,他们就会回到两年前。 可是睁眼。 机械门自动开启,门外还是那个水族馆大厅,墙上的时钟,还是只过去了那秘密的8分钟。 “走吧,姐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听见他说。 江夏不禁低头嗤笑了一声自己的不自量力。 是啊。 他们谁都不是神祇。 又怎么可能。 “今天一个表演也没看,不遗憾吗?” 一个观览视野开阔的海洋展区,占据整个展厅,顶天立地高达七八米的亚克力板后,鱼群悠然来去,江夏望着面前的绚丽景色,忽然出声问道。 “表演都不是他们的本意。”江浔和她如出一辙的神态,坐在观景椅上,半撑着身,静静地打量着眼前往来的鱼群,“我想看它们真实的样子,而不是被迫卖弄。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这是同理。” 江夏一声轻笑。 江浔瞥她。 “不,不是。”江夏解释道,“我不是笑你,我只是笑,我们果然是姐弟。” 连想法都一样。 “我知道啊。” “知道什么?” “进水族馆的时候明明看到了所有表演的时间,可是你一直都没有踩过点,甚至临到点的时候,还会刻意避开那些展区。”江浔的目光轻轻转过来,对上她,“我一直都知道,姐姐和我一样。” 她说过的吧,江浔的眼睛很漂亮。 尤其在这水族馆的环境里,到处是深邃的蓝,嵌进他清亮的瞳仁里,无可比拟,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个人眼中的光吸引进去,像是宇宙未知的谜。 江夏差点又要失态了,意识过来时匆匆站起身,“我们来拍张照吧。” 江浔微怔。 “既然来了总要证明一下来过。” “你才不是这种人。”他咕哝着,却被她不情不愿揪起来。 ——她确实不是这种人,只是想多一点,和他的回忆。 江夏拿出手机,回头看了眼身后,又扫了一眼四周,对江浔说:“你等一下。” 她跑到不远处拉来一个路人:“帮忙拍一下照好吗?” 举手之劳,对方自然应允了,江夏拉过江浔站在这宽广的海洋巨幕前,规规矩矩站好,和他之间还隔着快要半臂的距离,两个人站姿笔挺,动作僵硬,一看就对这样的场景不太习惯。 这个路人倒是个不多事儿的,没说什么,但突然一对入景的小情侣打断了他们。 “猪猪你笑一个。”女孩举高手中的自拍杆,歪头展开甜美的笑容,对着自己和臂弯一侧的男友一阵猛拍,全然不顾他们此刻的站位已经横亘到了江浔与镜头之间的位置。 江夏有些生气,她抬手示意路人停止拍照,转头对那对情侣说道:“不好意思,你们挡到我们拍照了。” 心里生气,嘴上还是客气。 那女孩和男友闻声看向她,又看向不远处拍照的路人,才“哦哦对不起”地退到了另一边。 由始至终江浔都没说话,插着兜靠着展区的亚克力板,甚至嘴角隐隐带起了笑意,好像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是江夏先一步意识过来,清了清嗓子,恶狠狠地低声说他,“你过来一点!人家都要把你当背景了。” “?”江浔木讷地被她拉近,一瞬间像是行星与行星之间撞了轨道,两个人碰到了一起。 “那我拍了啊——”路人提示道。 “好。”江夏正色以待。 好像,好像应该更亲昵一点吧。 “3.” 毕竟只是拍照。 “2.” 就算是姐弟,亲昵一点也没关系,对吧? “1.” 这么想着,在手机拍摄键即将按下的那一刻,她的手穿过他插兜的臂弯搭了上去,身躯也微微贴近,朝他偏了偏脑袋,也是这一瞬间,不知怎么的,她觉得江浔并没有看向拍摄的手机,而是,在看她。 路人又给多拍了几张,远处有人叫他,于是他匆忙把手机递还给江夏。 江夏怀揣着怦怦心跳把手机收了回来。 明明,只是几张照片而已。 “拍得怎么样?”江浔表面上兴趣缺缺,似乎仍然掩不住好奇。 江夏正要打开相册查看,忽然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屏幕顶端弹出短信提示,江夏下意识点开—— 上面是一串似曾相识的号码。 [几天时间已经过了,你还是没有联系我,夏夏,后天约个时间,我们谈一谈。] 看内容也能知道是谁的讯息。 江夏下意识望向身旁的江浔。 他眼里的光,果然黯了。 66.覆辙 回去的时候已是午后。 沂海炎热的夏日暑气蒸腾,蝉鸣声一声起,百声合,从路头连到路尾,为这份单调的燥热增温。回家的路左右林荫密布,阳光炽目的白芒从丛丛林叶间隙落下来,在水泥路上投下斑驳的光簇,深深浅浅,大小不一。 几辆车驶过,又呼地拉远。 很热,就算只穿了一身雪纺裙,脖颈上的汗还是会顺着肌线滑落,渗进领子的布料里,没一会儿就汗涔涔。 盛夏听起来总是很鲜活,现实却很狼狈。 两人一路往车站走,一前一后,江夏盯着前头江浔的背影,白色t恤时不时陷入漏下的阳光里,晃得人睁不开眼,有种意识恍惚的晕眩错觉。 “江浔。”她开口叫他,但他好像没听见,还是一味的径直前行。 江夏索性自己多踮了两小步和他并肩,“你走那么快干嘛。” 江浔神色如常:“我平时走路就是这个节奏。” 哪有,以前和她……她忽然明白了。 以前和他,他都是刻意放慢步子的,他个高腿长,性子也不算安分,轻轻松松就能走到她前头去,可是他会下意识放慢自己的步调,为了和她走在一起。 现在不需要了吗? 这份独属于她的特权。 心下瞬间有点空了,鼻头忽然一股酸意,眼眶也跟着酸。好奇怪,她以前的情绪表达没有那么强烈,但是对上江浔,所有有关于她的性格、习惯、思维定式都变得乱七八糟,她还是她,她却不再是她。 她听见身边一声长吁,然后江浔忽然往更右侧靠了点。 距离感。 她来不及多想,他伸手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带,直到她贴上他的身侧,“那里有太阳,你不晒吗?” 江夏愣了愣神,才发现自己此刻已经走到了树荫里,走到了他旁边。 然后,好像,他走得不那么快了。 自己拒之门外的弟弟,却又贪恋他的好。 公交车上,江夏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一程又一程的街景,忽然开口:“阿浔,我不想这么早回家。” 因为海洋馆是始发站,大下午刚开出几站,车上的人不多,她说完话,前座的阿姨忽然回头打量了她一眼,可能在她印象里,能说出这种话的就不是什么好女孩,江夏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拉上江浔往车后门走。 江浔站在她边上,低头憋不住笑,“你心虚什么?” 江夏表情镇定,“我没有心虚,我就是想下车了。” 说是想下车,还是过了几站才下。她拿着手机导航,领着江浔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七拐八弯,终于拐进了一座有些年代的小商务楼里。小楼位于闹市,里面的光线却很暗,破旧的日光灯板嵌在头顶上,还有几盏不发光,好半天才找到一个两米见方的小电梯,里头各种涂鸦各种招贴画,上升的时候还卡壳似地抖两抖,吓得江夏不禁揪住身旁江浔的袖口。 想握他的手。 只是袖口根本不够,捏着,和没有一样,感受到的都是一片虚无。 余光里,江浔转过脸,垂下眼睫,盯着她的手指。 密闭的空间,谁都没说话,江夏心跳得厉害,觉得这破电梯没有空调,实在太过闷热,连带她也跟着胸闷。 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视线,太热了。 咔哒一下震感,电梯到了楼层,江夏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这幢楼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小店,从密室逃脱、剧本杀,到美容美甲,她们来的这一层,只有一家—— 七月流星私人影院。 出电梯黑黢黢的走廊就一张被撕破了一半的陈年海报写着一些暧昧煽情的字眼“给你私密的七月浪漫”,然后是一块箭头指示牌。江夏此时脑子里一团乱,刻意去忽略海报上二次元人物坐在沙发上拥抱接吻的奇怪暗示,一边走一边想“那八月九月十二月那些时候就不开了吗”,没多远拐到了店门口。 名字取得很好听,老板显然是个文艺青年,只是门面真的不怎么样,看得出开了有些年头,门口招贴画贴了一层又一层,还有些边角剥落,入口的招牌是一块支在地上的发光灯箱,江夏感叹,果然点评网上星级低是有道理的。 不过这是附近唯一还在开业的私人影院了,至少评论说店里的环境还算干净整洁,收录的剧目也多。 江夏领着江浔进店,这是她第二次来这种地方,上一次还是和龚菲琳,相比起来,这次的情况显然窘迫的多。 因为一男一女进私人影院,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所以江夏下意识推了推江浔让他躲后头远一点,自己走到台前,亮出手机,“你好,我是刚才和你预约了‘海洋’包厢的那个。” 招待的小哥态度散漫,猫着腰玩手机,随意抬头扫了她一眼就重新低下头去:“团购券是吧……”他点了点柜台上的扫码仪,“这里扫一下。” 耳边传来“敌军还有5秒到达战场”的游戏念白,江夏了然地回头望了眼江浔。 他好像在盯着招牌发呆。 扫完团购券,小哥头也不抬又说:“身份证拿来登记一下。” 江夏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看江浔。 江浔大概也听见了,对她一摊手,耸耸肩,表示没带。 “呃……填一个可以吗?”为什么开个私人影院房间要搞得像是她带弟弟来开房一样啊……真是。 那小哥显然也没什么耐心,一门心思全在游戏里:“你先拿来。” 然后接过江夏递来的身份证,象征性看了眼,做了扫描登记,坐回去埋头丢给她一张卡。“机子已经给你开了,走进去到尽头,左手那一间,wifi密码房间墙上有。” 算了,本来它服务评价就两颗星。 江夏掀开走廊的布帘,走过第一间房,还听到里面传来暧昧的嬉笑声,走廊不宽,房间是门对门,不过尽头的房间对面好像没有人。 ……不过有没有人和她什么关系,她到底都在想什么? 直到和江浔进了房间锁上门,江夏才一口气栽进了软塌塌的沙发里。 空调早早已经开好了,好凉快。 江浔站在门口,抬起手,压着唇,低头不解地打量她,“姐。” 江夏睁开眼,觉得房间又燥热起来。 好久,没听他这么叫她了。 “你是来这……干嘛?” “你不早点问。”江夏倚着沙发扶手,“人都进来了再问,如果我真想干点别的,你这就叫默许了。” 不能这样说话,你这样说话像什么姐弟,江夏。 她说完就后悔,但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赌一口气。 可,他没有接茬。 江夏看着他,他看着江夏,两个人的距离不到两米,却再没拉近。 “我想找个地方和你说话。”江夏终于认输投降,“爸今天应该还在家,所以想来想去,只有这样的地方适合。” “……你来过?”江浔的关注点很奇怪。 不过,毕竟和他在一起十多年,江夏很容易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和龚菲琳来过。” “哦。”江浔应了声,然后在她身边踌躇着坐下。 隔了一个人的身位。 小影院隔音一般,沙发后座临窗,还能听见窗外的知了声聒噪叨扰,大概是因为,房间太安静了吧。 “你不能因为他的短信生我气。” 江夏的指甲抠进沙发缝里,也不知道是因为蝉鸣还是因为这炎热的天气,只觉得心烦意乱。 可是还来不及细想,她就觉得眼前一暗,熟悉的气息凑近—— 一个闷声把她压在沙发靠上。 “阿……阿浔。” 刚才还在抱怨的距离,一瞬间拉近到一指。 他微微偏着头,垂着眼觑她。 嘴唇将合未合,呼吸轻轻落在她唇上,微热。 她屏息,抬眼,眼前少年的睫毛根根分明。 就,很近。 近到他喉结一滚,她都能清楚看见那块软骨在颈部皮肤上是怎么顶起那颗小黑痣的,一上一下,要了命的性感。 江夏做梦都没想过,这个词会出现在她弟弟身上。 她无意识地伸手去碰,葱白的指尖点在颈项,点在喉结,点在那颗孤零零的小黑点上。 能感受到,皮肤下,那个人。 在这个昏昧光线的屋子里,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像现在这一刻这样,这么渴望感受一个人,这么近的距离,她却还是觉得和他离得太远,恨不得能回到母胎,证明两人是不可分离的同系血脉,任何人也不能横亘在他们之间。 “姐姐。”江浔说话的气息都吹在她唇间,两声气音,似近,又远,温柔和缓地叫着她,“姐姐……” 没有任何内容,也没有任何意义,就是叫她,一遍遍地。 气息振动耳膜,仿佛听觉被侵犯,耳朵要怀孕,每一个音节,都拉扯一次她的心跳。 她满心想念,无从纾解。 马尾的发带不知落到了哪里,长发散在灰白的沙发靠上,衬着她一袭白裙和一张通红的面颊。 他贴得太近,她等了好久,盯着江浔温润柔软的唇瓣到了发怔的地步,甚至感觉擂鼓似的心跳声咚咚咚从耳际转移到她脑袋里演奏,感觉到血液在皮下撒欢奔流。 然后,他又贴近一点,上睫几乎触及下睫,目光抿成一条线,近到能看到她鼻尖因为紧张和发热沁出的细小汗珠。 启唇,一顿,热息随之一滞。 唇面触及她的。 双唇衔接的瞬间,她无法自控地微微一颤,屏住的呼吸终于放开来,和他气息默默交融,任他的唇一次又一次往下压迫她的唇瓣,再伸出舌尖,彼此试探,彼此轻吮。 像一个故事的起承转合。 青涩的橘子味道,微苦,有回甘。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很欢喜,也很难受。 67.怦然 意识悠悠荡荡,像漂浮在海上,有煦暖的阳光打下来,整颗心都放空了,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感受。 小时候江夏很抗拒接吻。 刚十岁,妈妈在厨房做饭,爸爸工作还没到家,抢遥控器的时候不小心就切换到了一部外国电影,电视剧里,两个成年人唇对着唇,黏黏糊糊交换唾沫,偏还要把亲吻时的啧啧声放大,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两个孩子一边拧眉瞪眼“恶恶恶”地龇牙咧嘴表示讨厌,可偏偏停下的遥控器却出卖了他们的好奇心,两双眼睛的目光停在电视画面上,全然忘记了姐弟俩前一刻还在为看哪个频道打架。 好奇是真好奇,恶心也是真恶心。 怎么会有人喜欢别人的口水这种东西呢?用舌头抢别人口水这种事,做起来会有那么舒服吗?他们还要转着头换着角度来,大人的世界,真让人不懂。 她还记得那个镜头,她和年幼的江浔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嫌恶,好像在说,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这么做,甚至可能当初幼小的他们自动代入过身边的彼此,那种排斥感更甚。 可是,后来,他们接吻了。 还是彼此的初吻。 在那之前得益于漫画和言情小说,江夏的性启蒙比江浔开发得早,身边追她的男孩子也有了那么两叁个,但是那个年纪的男生发育本来就比女生晚,女生对恋爱的觉醒普遍高于男生,条件好点的男生如果不是书呆子,早已经是雌竞的中心,少有主动追求的可能,那些主动追爱的,反而……条件比较一般。这些所谓的条件一般,不一定指外在,也可能是品性——话说得不客气,然而对当时的她来说,这就是客观事实。 小男生当然不会捯饬自己。有的衬衫扣天天解叁颗,有的不知为什么一天到晚脸都感觉没洗干净,有的长得还行,可总是抹个啫喱梳头型,拉着个斜挎包里面就放了两本书和一支笔。江夏见得多了,本身思想也早熟,很快就对男生没了兴趣,但其他人可以眼不见为净,身边那个不行,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也这么走歪了绝对不行。 所以江夏会叮嘱弟弟衬衫扣子再热也不能解开超过两颗,每天出门前会审视一遍江浔的仪容仪表不能丢了她的人,再叁告诫他男孩子头发干净清爽就行,最重要的是要有内涵,这年龄好好读书最重要——虽然江浔读书差强人意,那也是因为他散漫,只要沉下心思来,一定是个好苗子,考上了重点高中就是证明。 你发现了吗?其实这是个养成游戏。从一开始,作为姐姐的她就是在以自己喜欢的形象教养弟弟,对她来说,他当然和其他男生大相径庭,他成长的样子,就是她理想中喜欢的男生应该有的样子。 后来江夏知道了,喜欢一个人,你就会想和他亲吻,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因为你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密不可分,甚至进入对方身体成为他的一部分,做爱也是同理,这是人类表达自己感情最原始的方式。 而这种迫切感,她只对一个人有过。 只有这个人才能给自己一个绝对的舒适区,跟他接吻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感受就好,自己的一切他都会包容,而他所有的反应,她也都喜欢,这才是亲昵最应该有的状态——或许,源于他们是姐弟。 和江浔的吻,像春日拥抱草长莺飞,像秋日邂逅金风玉露,都是她所能感受的最美好的时候。 可是与他分手之后,所有美好就都跟着他走了。 直到,这一刻。 江夏情不自禁抬起手,勾上江浔的颈项,两个人额贴着额,唇抵着唇,一遍一遍反复吮吻。 想吻他,想要他,想到了最后把所有的克制和警告都抛诸脑后,只余下唇间大口大口炽烈的喘。 他的手握上她的胸,白软的一片,好像早已做好准备,静候爱抚许久。 可是她按住了他:“别。” 两个人还没分离,她说一个字,就会在他唇沿轻蹭,热气就会从她的口中渡进他唇里,湿湿热热,像她的体温。 他说:“为什么?” 一样是唇齿相依,发问。 江夏微微低垂眉眼,倒是少有地露出了几分属于少女的羞涩:“有汗。” 是这样的,在喜欢的人面前,总会小心翼翼。他是那么干净,连手也白净,就算手中握的是欲望,给人的感觉也依然清爽,她不想他沾染半点肮脏,哪怕那些污秽的源头是自己。 “我也有。”江浔笑。 “你才没有。”江夏推开他,目光抬至他的脖子,细腻的,白到发光的颈部,明明是36c的夏天,却不见他发汗,真是让人羡慕的体质。 旖旎的氛围被打断,两个人重新坐好,只是这一回,他坐到了她身边。 “我没有生气。”江浔忽然开口。 江夏正拿湿纸巾轻轻擦拭身上的汗,闻言望向他。 “我就是会想,姐姐在离开我的这段时间里,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你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说他是你男朋友,他也可以向所有人宣布你是他女朋友,就是这种,可以被这个世界承认的关系。” “然后,又会想,我输在哪里了呢?” “他对你好么?” “他能接受姐姐的任性么?” “他知道姐姐冬天容易脚冷睡不着,生理期一熬夜就头疼,知道你吃花生会过敏吗?” “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啊?”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江夏的眼泪突兀地落了下来。 “他……”江浔转向她,“能取代我吗?” …… …… 他…… 怎么能…… 这样。 ——怎么能这样啊? 就好像是捉到她最脆弱的那一点,所有的言语都戳在那上头,让她还来不及防御就土崩瓦解。 她蓦地伸手。 一把抱住他。 “我从来没想过谁能取代你,我也不想你被取代,你是我弟弟,也是我最喜欢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变。” ……为什么要说一辈子? 他们还年轻,一辈子的事情,谁说得清呢? 可是就是下意识地,她脑海里冒出这个字眼,没错,一辈子,谁也撼动不了。 他们坐在那个沙发上看了一场电影。 江夏其实看过一遍,老电影,少男少女的青涩爱情,曾经她很喜欢,现在也是。 《怦然心动》(flipped)。 电影没有什么复杂狗血的剧情,小镇女孩喜欢上刚搬来的内敛男孩,最初她缠着他,他回避她,后来他渐渐发现她独一无二,想了解她,想亲近她,她却因为一次次失望而放弃了对他的爱慕,然后攻守转换,他成为了锲而不舍的那个人——当然电影的最后是个happyending,两人走到了一起。 电影里来回采用两个人不同的视角切换来讲述这段懵懂纯真的初恋,你会真切感受到,一件事原来真的会因为视角不同,而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也正是这样,更能让人体会到这段感情的自然真挚,因为它而怦然心动。 第一次看它的时候,江夏是为了学英语一个人看的,可是看完她已经全然忘记了学英语这件事,只留下隐隐约约的心悸,去期待一份美好的恋情,她有想过,哪一天,班上转来一个新同学,又或者哪一次,小区里搬来一个新面孔,两个陌生的灵魂相遇,碰撞出初恋的火花。 结果,和她碰撞的那个灵魂,从他出生那一刻,就和她在一起,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熟悉的人。 她曾经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窗外知了叫得欢,好在只透了一些余响散到屋里,灰蓝色的房间凉爽又静谧,电影节奏舒缓,给人一种午后的自在慵懒,江夏看着影片里的两个人,不自觉代入了自己,又偷偷看了眼身旁的弟弟。 他认真地看着屏幕里的剧情,下巴光洁的线条棱角分明。 小男生。 她想,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就是弟弟这认真的性子才可爱。 屏幕里,男主bryce的外公带着他在夜晚的街道漫步,路灯照亮两人的侧脸,慈祥的老人说出了那段语重心长的话—— someofusgetdippedinflat,someinsatin,someingloss.buteveryonceinawhileyoufindsomeonewho'siridescent,andwhenyoudo,nothingwillever pare. (有些人平庸浅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可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之后,其他人就不过是浮云而已。) 江夏忽然怔住了。 人总会在某个节点上想通自己以前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 那一刻她歪下脑袋,靠上江浔的肩头,感觉到身旁的人触动,她又惶惶然低下头去盯着他搁在沙发上的左手。 也曾经是这样的角度,这样的情景。 她轻轻伸出手,用手背去触碰。 时间像在逆流,感受也在回温,手背碰到了一起。 皮肤与皮肤贴近,像是正极负极相触。 霎时间过电到了头皮。 好麻。 怦咚怦咚心跳声加紧,只是这简单的碰触,竟然比起吻还有过之无不及。 不经意蹭到了他小指的指节。 空调温度有些低,俩人的手指都有些发凉,但靠在一起,就不那么冷了。 她感觉到他伸指微微勾她的,长指在指缝间游离,每一寸摩挲的都是她的心。 皮肤碰到过的地方就一点点升温,带来几不可察的麻痹感。 从掌骨,到指节,到指腹,再到,指尖。 心跳随着他的动作而攀升,江夏难耐地闭上眼。 最后那只手全然覆上她的手背。 岔开的五指扣住她的指缝。 牢牢锁紧。 已经完全酥麻了,她的身体有些不受掌控,不由自主往他怀里栽去,从原本靠在肩头,变成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想抬头让他看见此刻自己满脸通红的溃败。 是的,大概就是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怦然心动。 斯人似彩虹,遇上方知有。 悠长的夏日午后,姐弟俩就这样相偎窝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看完了一部爱情电影。 一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才回家。 下了公交车,和家里依然有段距离,江夏松开了和江浔相牵的手。 他并不意外,只是调侃她:“出汗了。” 江夏蹙眉。 她也没料到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原本只是带他出来散心,散着散着,两人就拥抱、接吻,还偎在一起看了一下午的电影,这和谈了一天的恋爱又有什么区别? 江夏有些唾弃自己。 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儿后悔的念头,也许打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打算的吧,她是个太容易向本心屈服的人,没有半点儿自制力。曾经她真的想放手让江浔好好过,可他现在一点儿也不好,这个家也对他不好,那就只有她能对他好了,这才是姐弟关系存在的意义,相互依存,相依为命。 至于形式…… 江夏的目光扫到了路旁饭店的玻璃窗,忽然一僵。 察觉到她定住了脚步,江浔也停下步子:“姐姐,怎么了?” 她视线的尽头,是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坐在窗边,对面,是一个衣着端庄得体的女人,最多不过四十出头,比男人年轻得多。 那个女人她见过。 她忘记了在哪里,不管在哪里,她一定见过。 可自从妈妈死后,她只有去年回来过一次,中间和家里几乎中断了联络,根本没和爸爸身边的朋友有过任何往来,这个女人她为什么会见过?还是说,在妈妈死之前,她就……见过她? 或者说,在妈妈死前,这个男人就又一次,背叛了这个家? 江夏的心一下子在闷热的夏夜坠入冰窟。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应江浔,径自走进了饭店。 进门的那一刻江范成还在和那女人聊得有来有往,江夏大步流星走到桌沿站定,那个瞬间,她毫不意外地从两人眼中收获到了片刻的惊慌失措。 江夏的目光从父亲身上,幽幽扫到女人身上。 真是讽刺,你比她都快大上一轮了吧,你就那么耐不住饥渴,等不住寂寞,非要给我们找一个年轻的小后妈? “江、江夏。”江范成顿了顿,“你不是出门了吗,怎么会在……” 江夏平静地回复道:“和江浔回家,路过看到了。” 明显,江范成的脸色因为她的话而发黯,他对面的女人也是。 那女人抿了抿唇,温和地与她打招呼:“江夏,正好,本来明天也是要去见见你的,要不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打招呼?”江夏扬起眉,盯着女人的脸,说不上漂亮,但年轻,五官也不差,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气质女性——是瞎了什么眼,才会看上她爸这个丧偶还带了一儿一女的绣花枕头? 然而她越看这个人,越觉得熟悉,越觉得不舒服,胃里渐渐翻江倒海,脑袋里也被搅作一团,想吐,是生理性地想吐,额际没几秒就大汗淋漓,连眼前的女人都变得面目可憎。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江夏!”那女人似是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和父亲一同起身想要扶住她。 “别碰我!” 江夏一把挥开了二人,转身看见在不远处怔愣的江浔,什么也没有解释,冲出了门外。 68.痕迹 等江夏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老地方。 兰汇街。 这些年沂海日新月异,这片老城区也被划入了旧城改造范围。许久没回来,有很多地方改动得她都不认识了,兰汇街就是其中之一。原本的老街街道整洁如新,宽敞的大马路,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连招牌也少了几分花花绿绿,显得中规中矩。 就,挺陌生的。 好像自己住过的城市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自己住过的家也不再属于她,回家一趟,甚至还不如大学宿舍里那两米见方的床榻有归属感,突然就不知道,在这个城市,哪里才是自己的位置。 身边的人熙熙攘攘,车流穿梭,华灯璀璨,她却只觉得寂寞。 不真实。 江夏一步步走到了这条街安静的尽头,远远地抬头望,那个熟悉的街角,也不那么熟悉了。 那棵巨大的秋枫树不知道移植去了哪里,街边的人行道铺满花砖,干净利落,光秃秃的。 街口转弯处立起了减速慢行的警示牌。 警示牌。 是不是一条命换来的呢? 这个想法让人不知所措。 江夏在闷热的夏夜里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喃喃开口:“你饿不饿?” 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还好。”随即,他走上前来和她并肩,“你呢?” “什么都吃不下。”江夏说,“可能是夏天真的太热了吧,完全没有胃口。” 江浔:“多少吃一点。” “后来你和爸爸说了什么吗?”江夏并没有在意,只是问。 江浔摇头,“我看你这样就追上来了,没和他说话。” 江夏低头看了眼此时又在震动的手机,想了想,终于还是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江范成焦虑的声音,背景里还有大街上的车声人声,江范成的步履匆匆,似是在满大街找她。 如果父亲也二话不说追上来,肯定不至于找不到,大概还是先把那女人安排妥帖了,才出来找她这个碍事的女儿吧?也是,本来好好一场约会就这样被她搅黄了,不能连个收场都没有,江夏心想。 她解释自己可能中暑了需要休息,人没事但不想和他谈,继而打发江范成去上班,态度生疏地结束了这通电话。 挂断之后,她对上江浔担忧的目光,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笑得勉强,“总要交代下,不然真以为我想不开满大街找我。” 她确实很生气,然而她不是冲动的人。她气爸爸迫不及待给他们找了个小妈,那个人可能在母亲过世前就存在,但那不能坐实他出轨,更多气的,大概是这样努力追求幸福的他,却没有顾及那个一直苦苦恳求原谅的弟弟吧?至于吗,那只是个意外,至于因为这样和他冷战下去吗?根本不通情理。 而且她清楚察觉到,爸爸这段时间一直在避着她,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和江浔一样,都被抛弃了。 江浔随她走到了街角,对面,是一个新开的鸡公煲饭馆。 原本的老饭馆看来已经关了,店门口的老吊灯,稀稀拉拉的电线,盛馊水的桶子,全都不见,好像从未存在过。她还记得,那饭馆开了六七年,虽然环境不怎么干净,但味道做的真的很好,尤其掌厨的那一手秘制小酥肉,每次去都想点上一盘,是少有不辣她却爱吃的菜。 所以那一晚,妈妈本来要给她买这个的…… “买份鸡公煲吧。”她听见身边人提醒,“实在不想吃,带回家做宵夜也行。” 江夏点点头,就算她不饿也得让江浔多少吃一些,这里的鸡公煲是套餐,一大碗配饭,江夏掂量着自己的胃口,买一份也够他们吃了。两人站在店门口的当儿,后厨传来猫叫声,江夏本来对猫狗并不敏感,可是正好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就这样突兀地定在了饭馆后厨到前厅的入口。 布帘下,一只肥嘟嘟的橘猫左右拧着尾巴,慢悠悠步出来。 世上橘猫都一样,大橘为重,只是它的右前爪有半截不对称的莹白绒毛,胸前也是。它抬着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江夏他们,也就那样定在了原地。 心里咯噔了一下,江夏怔怔地唤道:“……兜兜?” 那猫似乎听得懂,抬颚一声长喵。 “兜兜!”江夏匆忙走上去,可下一秒那只猫就噌得窜进了角落桌脚,防备地盯着她。 那是兜兜,她知道,两年前的雨夜,她最后停在兰汇街口哭诉自己弄丢了它,两年后的今天,它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它最终还是停留在母亲最后出现的地方,好像从来没有走开过。 ——好像她从没走开过。 “江浔,你快来叫叫它,它不认得我了。”她蹲下来,在桌脚边和它平视。 江浔也蹲下来,“兜兜。” 他朝它伸手,以往只要江浔一伸手,兜兜就会迫不及待地踮着小脚跑过来,还会黏糊糊在他身边扬起尾巴蹭,可是今天没有,什么都没有。 它还是防备地缩在角落望着江夏,好像打算维持这个姿势到天荒地老。 “那、那我走开点。”大概意识到自己是阻碍,江夏起身想要后撤,却不曾想江浔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叫它呀。” 江浔低眸眄了眼角落的兜兜:“算了吧。” “为什么,那不是你的猫吗?” “不是,它属于它自己。”江浔说,“我曾经把孤零零的它捡回来,然后它陪我走了一段路,后来它想走了,那就让它走吧,它一直都是自由的。” 江夏心下难受,像是心脏被这些话攥紧,还想再说什么,却听江浔弯了弯嘴角:“你看。” 老板从后厨提着外卖盒出来,兜兜一溜烟去了她脚下,绕着她的裤腿转。 它是自由的,它选择了它的新生活。 姐弟俩回到家,江夏简单吃了点,因为满身湿汗先去洗了个澡。 水花打在脸上,她紧闭双眼,脑海里在一遍遍回想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和江浔说过的话。两年前分手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江浔他……变了好多,骨子里还是一样地温柔,可是他却少了几分莽撞热情,那一晚……他坐在黑漆漆屋子里的那一晚,也不像他——虽然人都会变,但不该是这样的,江浔是属于阳光的种子,怎么也不该是这样。 连兜兜他都放弃了。 还有爸爸,他到底在和江浔置什么气?那个女人……她到底在哪里见过? 眉头在水流冲击下拧紧,她背过身抹开脸上的水珠,思绪一团乱。 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等江夏洗完澡走出浴室,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开着,播放一部她已经叫不上名字的乡村爱情剧,天花板的吊扇搅乱满屋的空气,堪堪驱走一些热流,呼呼作响。 江浔趴在茶几上睡着了,面前是还没吃完的外卖,她摇摇头,把东西收了起来。 然后盘腿坐在他边上,撑着下巴看他。 “以后……可能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她像是自言自语,抬手去拨弄他落下的额发,电视机的光线不亮也不暗,落在桌面,拢在他修长的手上——那只白玉似的手,侧摊在桌面,明晰的手骨在皮肤上凸显,她的视线从掌心的纹路,到虎口,再到露了半截的手腕。 因为光线的关系,手腕处呈现出两道深浅不一的阴影,这是她之前没注意到过的,那里有新生皮肤,所以只在这样光线细看之下,才显得清晰。 江夏眼中的瞳仁微微放大,她捂住口屏息,目光在手腕那处细细端详了许久,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也没注意到?就好像眼睛蒙蔽了自己,把有关于他的一切都选择性地遮蔽。 江夏抿着唇偏过头,一次次仰起头想把到了眼眶的液体收回去。 可是抽泣声还是没忍住。 “……姐姐?” 身边的江浔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昏昧之下,声音微弱又朦胧。 江夏抬手抹了下眼眶,“嗯,你醒了?”她还是假装侧着脸在看电视,没敢看他。 她听见笑声。 “你什么时候爱看这种家长里短的乡村土味?” “乡村土味有什么不好。”江夏说,“你吃好了吗?这么困就睡了。” “吃了,今天都跑了一天了……” “感觉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江夏假装困倦,又抬手揉了下眼睛,“我再给你热一下吧,或者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做阳春面怎么样,那个比较好入口……”她终于转过脸来敢正面看他,那一刻他只是趴在茶几上,下巴搁在手背,对着她笑。 江夏低眸:“你笑什么?” “就是觉得……有姐姐真好。” 胸腔空荡荡,心跳搏动仿佛敲击,一下,一下,能有余响。 其实她何尝不是呢? 感觉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的时候,只有他身边,永远是留给她的。父亲有他的打算,这个城市有它的步调,只有江浔,他的计划里,永远为她留了空,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在一起,他们的每一面彼此都见过,那些回忆谁都抢不走。 有弟弟,真好。 至于那些正常人眼里不正常的世界,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只有彼此而已。 ——她,终于后悔了。 —————————————————— 首-发:rouwenwu.de(woo18uip) 69.封缄 ifyouwanttomakeabond,youaretotaketheriskoftearing. 人要制造羁绊,就要承担落泪的风险。 ——《小王子》 天蒙蒙亮,江夏就起来了。 昨晚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和江浔相拥而眠。 她没有锁门,带着一种不破不立的豪迈心态,想着如果爸爸回来想要找她或者他说话,又碰巧拧开了谁房间的门把,就让他发现吧。这种行为带着点报复的恶意,她甚至脑补了一场大戏,爸爸怒不可遏叱骂他们不知廉耻,然后她再反驳他,“反正你都已经不想管弟弟了,就别肖想还能抱孙子,跟你的小女人过二人世界去吧”。 是不是听起来他们还占据了道德高地?想想就很带感。 可惜,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爸爸没有在家过夜。 玄关的花瓶下压着叁百来块钱,昨天回来时还没有的,今天她早起一看,红艳艳的钞票出现得那么突兀。 江夏想象不到他会去哪里,也不知道这叁百块意味着什么,是作为一个慈爱父亲最后给予的物质关怀,还是作为一个失责父亲最后给予的徒劳弥补,这都不重要了,因为…… 她要走了。 厕所里,江夏对着镜子举起手中的小药瓶,微微眯起眼——那是一个棕色的塑料瓶,里面放着十几枚药片,上面贴着一个标签,手写了叁个字“利培酮”。 早上她蹑手蹑脚起来时,房间昏暗,一不小心踢倒了江浔房里的垃圾桶,好在里面没什么垃圾,只是这个小瓶子,从丢了几张废纸的垃圾袋底部顺着惯性滚了出来。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甚至不知为何,大脑已经自动有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她躲进厕所里,掏出手机一查,果不其然。 “利培酮片用于治疗精神方面疾病,如患者的精神状况异常,针对病情可采用利培酮片进行治疗,比如抑郁症、躁狂症、焦虑症、精神分裂症等,可有效缓解患者的病情,减轻患者抑郁、负罪感以及焦虑症状,稳定患者情绪”。 ——减轻患者抑郁、负罪感以及焦虑症状。 江夏攥紧了手中的小瓶子,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呼吸了一个来回,把它塞进口袋里。 她开始收拾衣服,这次回家本来带的也不多,但是此刻收拾的却不少,拿出一个纸箱挑拣重要的东西塞进去,打包,封箱,一大早起来就在忙活,像是迫不及待要走。 翻箱倒柜间,在书桌最隐匿的位置看到一个巴掌大的小首饰盒,首饰盒上了锁,摇了摇,里面确实放了东西,江夏却记不得哪年哪月放在这里的了,虽然也不是蛮力打不开的地步,但如果可能的话,她宁愿去回想一下钥匙在哪里。 正侧耳倾听猜想盒子里的物件,她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他。 “……姐姐,在做什么?” 江夏转过头,江浔正扶着门框。 “收拾东西。”她把首饰盒匆匆放进抽屉,随即“滋啦”一声胶带声响终止在小刀一划之下,她拍了拍胶带表面把它压实,起身翻出了带回来的行李箱。 “你要走了?” “嗯,今天就走。”江夏回答得很随意,衣柜里掏出几件保暖的外套,仔细翻折好。 江浔的声音一点点往下落:“你没说过你这么早回去……” 江夏觑了他一眼:“这里已经不是家了。” 短暂的安静。 “哈。”江浔突然撇开眼,笑得轻蔑,“又是这样。” “什么?” “说走就走。” 江夏把衣服放下,径自走出房间,与他擦身而过,“我看看还漏了什么。” 她走进他的房间。 江浔站在两间屋子中间的隔墙旁,背着她垂首,盯着地板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还愣着干什么?”江夏望向房门口他的背影,“你的行李箱放哪了?” 江浔蓦地直起身,将信将疑地转过脸,看向房间中央的她。 江夏面色淡然如水,看不出有任何玩笑的成分,下一秒凝视他的眸光却笑得轻盈:“干嘛,我说过我是自己走吗?” 面前的江浔久久没有回过神,只是杵在原地,一双眼睛暗了又亮,反复拉扯了好几次,喉结才轻轻一滚,试探地问她:“你是要我的行李箱?” 江夏一怔,随即无语地笑了:“我要你的行李箱干嘛啊,傻瓜。” “装……东西?”他还真敢答。 江夏朝他勾了勾手。 他乖乖地踱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因为个子高,两人站得太近的时候,他得微微垂眸才能看着她的眼睛。 江夏一瞟旁边的衣柜:“拿吧。”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江浔的行李箱在哪。 江浔默默打开柜子,抬手准备抽出上方的行李箱,从面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神情多少有那么一丝迷茫,很不安,又带着点期许,看起来整个人都乱了。 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抬起的双臂一僵,连脊背的力量也跟着绷紧。 江夏靠上他的后背,心跳加速的时候,即使从背后,也能听见坚定有力的声音。 稍微有些快,意外和她的频率同调。 “——那也得把你装进去。” 说完这样羞耻的话,她的心更跳快了,他的,也是。 江浔收回手捂住下半张脸,只露出鼻梁和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眨了又眨,良久良久都没说话。 “阿浔。”她说,“我们一起逃走吧。” “嘀嘀嘀”几声,密码锁应声而开,江夏把行李箱推进了门里。 脱鞋换鞋一气呵成,江夏栽进舒服的白色皮沙发,像是跳出水面垂死的鱼瘫在岸上,“好热——” 她这个样子江浔已经见怪不怪,顺手按下桌上的空调遥控器,坐进单人沙发,有些局促地环顾四周:“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我和小姨说了。”江夏转了个身侧躺,头枕着手背靠在扶手上,目光睨着他,“反正她这一趟去美国又要半年,这间屋子借我们两个月住一下也不是问题,就当帮忙她看家。” “可是爸爸肯定会找过来。”江浔说。 “你别想那么多了,天塌下来有姐姐顶着。”她目光灼灼地描摹眼前人,给了他一个安心的承诺。 江浔偏开头:“明明你从来都是罪魁祸首。” 江夏确实找不到反驳的着力点,只能悻悻地朝他伸出手:“阿浔……” 示弱。 江浔瞄了她一眼,她半趴在沙发上朝他招了招爪子,慵懒地像一只猫。 明明喜欢又总是若即若离,太近了就疏远,想你时就讨好,心里渴望被疼爱,但自己永远是第一位,遇到形势不妙就逃走,猫这种动物,简直就是江夏的翻版。 江浔叹了口气,无奈坐过来,握住她的“爪子”,“我们这叫什么?私奔?” “换个词更好。”江夏笑了,好像离开那个阴云密布的晦暗老屋,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不如叫……金屋藏娇。” 江浔拨开她落下的刘海,扬唇笑她,“也不娇啊。” “怎么会呢?”江夏拉过和他交握的那只手,搁在唇沿轻轻一吻,“藏的是你。” 江浔本就生得白,这些日子又总在室内不怎么出门,肤色更是显得不太健康的白,单薄的表皮下,可以见到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从脖颈衍生——这一刻在皙白的底色下,耳根又倏地红了,鲜艳得仿佛能滴血,一如既往只要被姐姐逗弄就会不知所措的体质,和他的身型不怎么相称。 挺娇的,比她可爱得多。 “好、好热。”江浔赶忙与她的眼神错开,看了眼空调并没有开启。 江夏坐起来,两脚踩进拖鞋里,“对哦,得先把水电充上。” 她正要走到门口去拿刚才放在玄关的水电缴费单,身后江浔忽然叫了她一声,“姐。” 江夏回头。 “以后,就这样吗?” 就哪样? “说是弟弟,却可以拥抱接吻,分了手,又藕断丝连的关系。” 这样听起来,他就像是她饲养的禁脔,实在委屈,就连“金屋藏娇”这四个字都少了几分甜腻。 江夏收住了去玄关的步子,走了回来,在他身边坐下。 “阿浔你十九了吧?” “嗯。” 她知道的,她只是想听到他亲口的认知。 “虽然我也知道,十七和十八岁之间,不可能一夜成熟,但是你有没有成年意味着,你能不能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那时候他还未成年,还是正要迈进高叁的关键年头。 她替他,替他们两个人,做了一个残忍的决定。现在想起来,她也不能说那时候的自己错了,如果把时光倒流一次,她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人的一生面临很多选择,你在做的时候永远不知道后果,你只能审时度势,凭借自己有限的认知和所掌握的条件,去理解,去揣摩,然后交由一去不回的时间来验证。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会做“大多数”的抉择,即使概率也有小的那部分,我们却坚信自己会是“众多”的那个,而“多”的,便是“好”的,至少再不济的结果,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预见的结果。 那时候她只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母亲的去世不管是报应还是警钟,负疚如她,清醒意识到未成年的江浔还没有办法为自己想要的人生负责,她如果不能加以正确的引导,至少不能让这个家继续扭曲破碎——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拖得越久,就越难割舍,他也一样。 即使现在她看到了结果,当初不分手就会变好吗?谁说得准呢? 凡事只要你预感它可能出错,那它就一定会出错,墨菲定律。 区别只是,糟糕,还是更糟糕。 但事到如今,除了彼此,他们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所以……”她抬起头一笑,“我们试一试吧?” 斜阳夕照,远处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点点辉光笼在江夏的侧颜上,朦朦胧胧的金色,把绑着马尾的发根也染得根根分明,面对外人从来清清淡淡的一张脸,此时此刻不知是源于盛夏的热,还是赧然的羞涩,脸颊的颜色深了一层,因为镀了一层光晕,倒分辨不出有多红了,不过凭这一分淡笑,抿起的眼角眉梢,就充满让人拒绝不了的美好。 江浔怔怔地望着她,侧脸同样被夕照抹亮。 ……好歹,说点什么啊。 这样,怪尴尬的。 江夏伸指拨了拨发热的脸颊,顺带把腮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想到什么,又赶紧补上:“我不是说不认真随便试一试的意思!我说的试一试,就是从今天开始,假定以后我们两个人会一起生活,就……会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当然我们是姐弟没办法结婚,但也只是一个户口本的差别而已,我们本来就在一个户口本上,然后,然后……嗯,孩子这种事你还太小了,讨论也没意义,不过实在不行可以去抱养,虽然我更倾向丁克,我对小孩子就很没辙,有爱他们的时间,我还是比较喜欢和你两个人在一起,还有……” 可能是,害怕被拒绝。 心跳快到窒息。 罗里吧嗦一大堆,她把想说的都说了,甚至没话也在找话说,就怕这诡异的沉默得来不好的结果,可是就算真的如此她也认了,因为当初选择分手的是她,如果真的他不想和她重新开始,哪怕他只是为了报复她,她也都认了,这一切,都是她自食其果。 “对——还有就是,你一定要想好,我们是姐弟,想要用另一种身份一起生活一定不会那么容易,而且我很糟糕,非常糟糕——自卑敏感事情总是会想太多,任性的时候说来就来,又不像别的女生会懂得撒娇哄人,虽然是你姐姐,但是很少会让着你,总之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但是我就是想请你继续喜欢我,我会努力为了你变得更好,我不会再逃了,江浔,我不会再逃了。” 她看见他讷讷地侧过脸,注视窗外,沉默无言。 她屏住了呼吸。 …… 少年的肩膀开始一点点打颤。 终于,他控制不住耷下嘴角,眼眶红了。 她的心一紧。 “你怎么哭了……”江夏凑近他,抹掉他眼角溢出来的液体,“没关系的阿浔,如果你真的恨我,或者你真的讨厌我这样想什么是什么,你可以对我横一点,你甩了我也可以,不是一定要答应我,怎么高兴怎么好,你不要觉得为难,不要顾虑我,我只是一厢情愿想——” 一瞬间被抱了个满怀。 “混蛋。”江浔靠在她的肩头,手臂上的力道困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姐姐你真的是个混蛋——” 起始是你,分离是你,最终也是你。 我人生的全部都是你。 “我怎么可能……” “拒绝你啊!” 江夏反手抱住他,两人就这样拥抱了许久,让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然后她微微地退开些许,纤细的手指牵起他的,十指交缠,指尖反转,摩挲他的手背,拇指轻轻捏在在他的手心。 像幼时那样,把他牵在手里。 他是她的弟弟。 她爱他。 她一直都知道。 江夏低下头,在他手腕间若隐若现的痕迹上,将那个曾经的伤口—— 以吻,封缄。 70.我心(伪He结局) 江夏睡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 她恍惚地摸索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来,指尖滑屏,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她眼睛都睁不开,眯着酸涩的眼大半天,才看清上面写的时间是晚上8:30。 屋子里满是诱人的食物香味,她慢腾腾起身走到窗边,一下下拧开百叶窗,直到层层缝隙间映出高楼窗外,城市的清寥夜色,她才有了几分清醒,想到什么,张开口,干涩的喉咙挤出一个声音—— “……阿浔?” 等了几秒钟,房间外才有人应。 “我在厨房。” 江夏整了整睡裙打开房门,一室灯光混淆着食物香气更是扑面而来,她饿了。 岛台边江浔嘴里咬着一张便签条,手里举起一个调味瓶,此刻正致力于在几个瓶瓶罐罐间区分出味精和盐的差别来,并且打算把写好的便签贴上去以杜绝后患。 江夏看着这一幕不免好笑。 “都快九点了,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她走过去,靠在他身后,低头抵着他的背脊,索性继续依着他补眠。 “你以为我没叫你?”江浔翻开碗柜,“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反正也没什么事,索性让你多休息会儿。” 江夏还是维持那个姿势,悠悠地睁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吃了么?” “吃了啊,谁知道你睡到什么时候。”他盛好电饭煲里的皮蛋瘦肉粥,任她这么赖着一路贴到了餐桌边上,搁好碗才转脸提醒道:“吃饭了,姐姐。” 他把她按到椅子上,自己坐到旁边,把碗又往睡眼惺忪的她面前推了一点:“快醒醒。” 江夏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拿起调羹开始舀粥吃。 江浔探头小心地问:“怎么样?” 江夏含粥咀嚼了几下,最后任黏稠的米粒从喉间滑进胃里,“稍微有点淡。”和她的手艺也差不多。 江浔刚要起身去拿盐,被江夏拉住了:“但是我刚起来,这样的咸淡其实正好,好吃的。” 他半信半疑地挑眉:“真的?” 江夏伸出两指发誓:“千真万确,以后做饭归你。” “你这是借题发挥。”江浔撇撇唇,“当初谁说要照顾我的,结果转身就做饭归我了?” 她一边吃一边找补,“我可以洗碗拖地洗衣服,做饭油烟重我不喜欢。” 江浔一手支在桌沿撑着脑袋,眼底悄然浮上一层柔缓的光。 “行吧,做饭归我。”他笑着转看窗外,餐桌旁边就是阳台的落地窗,这一眼全眺进了夜色,“洗碗也归我。” “?”江夏抬眼。 “洗洁精对手不好。” “那把洗衣服也包了吧?” “姐姐你要不要脸,连洗衣机按几个按钮你都懒?” 她忍不住笑起来。 吃完饭他们还真的煞有其事地划分了一番日后的家务分配。 其实家务这种事情,过去十几年姐弟俩就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状态,得益于父母从小就没让他们闲着,很多家务他们已经驾轻就熟,彼此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都一清二楚,很快就列好了分工清单。 “ok.”江夏放下笔,把便签纸用冰箱贴吸在冰箱上,端详了一会儿。 所以,这就是第一步了。 未来和弟弟的两人生活。 她转过身,江浔正斜靠着岛台,盯着便签纸发怔。 “怎么?”江夏倚到他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满?” 江浔摇摇头,“就是忽然想到以前。” “以前?” “以前我们不是经常用家务来打赌还有换零花钱?”江浔叹气,“那时候我一直都在想,什么时候能摆脱这个女魔头,这家伙这么懒以后谁娶她谁倒霉。” “……喂。”江夏不太爽。 “结果那倒霉蛋是我。”他低哂,“我栽了,栽到自己姐姐手里。” 她抬手摸了摸唇,不语。 “所以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做人不能幸灾乐祸,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江夏正要板起脸,忽然脸颊上传来一瞬温软的触觉。 一个简简单单的亲吻,好像带了电流,霎时融化了她脸上所有的不满。 心脏猛跳了一下,转头对上正退开的他的目光。 彼时江浔歪着脑袋,两片唇微张,唇缝依稀还能见到那对小虎牙的末梢尖角,见她的反应,不自觉滚了下喉结,“颇有底气”地清嗓,“干嘛,还想和你弟打一架?” 神经。 江夏面不改色地想,可是看着他的脸还是逐渐发烫,下意识摸了摸被亲到的地方。 “打一架吧。”她低低开口。 “哈?”江浔还没太搞明白就被拽住了衣领,一片黑影覆上,吻住了他的唇。 所有的疑问都被堵在口中,他抬手接住她倾覆上来的身子,任凭这个吻一寸寸加深。 被吻得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迫切,把他抵在岛台前一遍遍深吻,江浔的喉结似乎因为咽下她的唾液而滚动,紧贴的两具身躯间有什么在逐渐滚烫发硬,硬生生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终于不得不张口喘息,太近的距离呼吸都被她剥夺,只能仰起头争取氧气,江夏就含着他的唇瓣吮吻,再循着下巴的曲线一点点往下啃咬,像是恨不得把他生拆入腹。 “……姐、姐姐。”眼神里带了一丝迷离,他抬手捧着她的后脑,似是还想说什么。 那一刻江夏的手探进他t恤下的皮肤抚摸,只是指腹碰到,就让他紧张得打着颤,颤抖的气息从口中溢出来,听得人愈加头皮发麻。 他啊。总弄得好像是她在欺负他。 江夏生生咬了一口他的下唇,可是又没敢用力。 阿浔,太招人疼了,她舍不得。 她就只能锁着他的眼睛说:“你的初吻。” 江浔一声“啊”皱眉不解。 “小时候,为了抢那块椰子糖。”江夏提醒他道,“我咬破了这块……”她的拇指轻轻抹了抹刚才咬过的地方,“第一次我们打架是我被妈妈罚了。” 江浔意识到她所指,抬眼回想了下就“嘶”了声隐隐作疼,“你还好意思说,哪有打架咬人咬嘴唇的,我还是你弟弟——” “那应该咬哪里?”江夏问,她的唇逡巡在他的颈侧,齿尖轻轻抵在青色的血管上,“这儿?”贝齿刺入颈部,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湿润的舌面从他的皮肤上滑过。 他轻声发嗯。 “还是这儿?”江夏慢慢下滑,脑袋落在他胸口的位置,连着衣服含起那处的一小片皮肉。 含进嘴里,舌尖逗弄,江浔摸着她的发根,低头睨她的头顶,呼吸颤抖,很快就有了反应——直到她松口,原本他平坦的胸前,呈现一小粒若隐若现的突起。 这下好了,从脸红到脖子,从脖子红到胸口,下面也一样,他的整个身子都是烫的。 “就因为是弟弟。”直起身,江夏看着他补充道:“别人我才不碰。” 江浔搭上她的后腰,环抱的手扶着她的臀略微一施力,下体撞在一起,两人身下刹那贴得密不可分,他硬挺的形状嵌入进去,随后是他对她的揶揄:“你这说的还是小时候?” 江夏的呼吸也跟着一颤,忍着没发出声音。 可是睡裙下单薄的布料什么都挡不住,下面有那东西抵着,很快就湿了。 这一撞把水撞了出来。 “小时候也不会咬别人。”她讲。 那个年纪的小孩又脏又暴脾气,哪里像她们家阿浔干净好欺负。 ——哪怕是现在也是如此。 “姐姐你就认准了欺负我。”江浔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吃定我斗不过你。” “不欺负了。”江夏仰首亲吻他的唇,“以后都不欺负了好不好。” 江浔笑得肩膀发颤,笑着撇开头,又转回来,“你干嘛啊,这么小心翼翼。” “你管我。”她搂住他的腰,整具身躯都赖在他身上,听他的心跳。 “那……” 他迟疑。 “以后。”轻声问她,“可以管吗?” 声音真的很轻,轻得仿佛呢喃,一双眸却拢尽整个七月盛夏的缱绻与热烈。 气息拂在耳鬓,也不知是不是痒,江夏的耳尖竟然因为这一句话红了。 这跟……有什么两样? 江夏揪着他腰上的t恤,镇定地低声道:“……其实……现在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已经不仅仅是姐弟关系了。 被你管,也没什么不好。 这一刻好安静。 “姐姐。” 感觉他胸口的起伏加快,呼吸炽烈,连小腹上的肌肉都在逐渐绷紧。 江夏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却紧张得有点心焦,赶忙插口:“但我是姐姐你别忘了,大多数时候还是得听我的。” 听见他笑。 “好。”江浔亲了亲她头顶的发,“听你的。” 又说。 “——不过,现在我想吻你。” 她蓦然抬头。 他含笑看着她,低语:“听谁的?” 她想也不想凑上去。 “听你的。” 然后他们看了一晚上电影,一直到深夜。 好像姐弟俩在一起的时候做的最多的事情,除了做题,就是看电影。 以前在家里也是,最早江浔还没有手机游戏可以玩,用电脑的时间被限制,只有看电视不怎么受限,因为爸妈时常也会来参一脚,习惯养成了,他们想不到别的娱乐时候就会一起找电影看,这也是当初江浔看恐怖片就想要拉着她的原因之一。 身边有这个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这个习惯可能一辈子都改不掉。 不过那时候看电影再怎么放松,也不可能像如今这样,她藏在他怀里,他抱着她,两个人纠缠着懒成一团。 到了夜里,外头开始下雨。 夏天的雨总是说下就下,说大就大,雨水打在高层公寓的玻璃窗密密麻麻全是雨声,还有隐约的雷鸣。 夜里没开灯,电视机泛着偏蓝的光,昏昧的客厅因为画面切换而幽光闪烁。 空调开大了,但他们盖了薄毯窝在一起,就很暖。 江夏不喜欢空调,但是她喜欢这样抱着江浔,如果不开空调的话,这个姿势付诸实践起来有困难。 电影放到最后开始滚动演职人员名单,江浔低头试探地叫她。 她匆匆闭上眼假寐。 然后身体被人横抱起来,随着步伐慢慢移动了一段距离,放在柔软的床褥上。 江夏等了很久都没什么声响,只听得窗外越来越大的雨。 啪啦啪啦拍打着玻璃。 是滂沱大雨。 她默默睁开眼,江浔站在窗畔望着夜幕发怔,许久,又回眸望她。 他在想什么呢? 她想要碰触他。 下雨的天气,一个人就像是风暴中的孤岛,渴望能与另一座岛屿为伴,她从来都清楚,这个世界上离她最近的岛,就是他。 她的弟弟。 他终于俯身过来,压下床榻,躺到她身边。 江夏不想再装了,一抬手把他抱进怀里,拉起薄被。 “姐姐?” “以后都要这样一起睡。”江夏的下巴搁在他头顶,一只手轻轻拨弄他的耳垂,“好吗?” 江浔的呼吸微微洒在她胸口,他埋首吻了吻她,“好。” “对不起。” “为什么?”江浔问。 “为了所有的事情。”江夏闭了闭眼,“对不起,是姐姐不好。” “……小时候雷雨天,姐姐也这样抱着我睡过。”他忽然说,随即抬手,薄被覆住了两人的头顶。 世界塌缩成薄被里的一角,雨声被隔绝在外,只有他们两个人。 仿佛回到母亲的胎盘,虽然他们不是双胞胎,却依然能感觉到彼此血缘的纽带。 被子里呼吸交融在一起,他仰头吻她。 舌尖湿润交缠,方寸之间的体会更敏感,剥离了视觉,他的喘息却在为她的唇指路,一毫一厘侵蚀她的感官。 “你知道吗?”江浔抵着她的唇,每说一个字,热息都拂过她唇沿,撩动她满心焦躁,“那时候我一直觉得,妈妈属于爸爸——而姐姐属于我。” 江夏忍不住回吻他,没有那么热烈,只是一下下吻在他的唇上,伸手抚摸他的身体。 年少时候孩子的想法单纯,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就像那时候她也一直觉得,弟弟是她的所有物一样。 可现在变质了。 “我也没想过,后来的我们会是这样……” 在喘息声和断断续续的亲吻之下,姐弟之间再一次裸裎相见。 “其实,对错都没关系,我只是想要你,姐姐。” “只是想要你……” 江浔埋首含住她的乳房,江夏握住弟弟勃起的性器,薄被中的两个人再度相连在一起。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的人最重要。 时隔两年了吧,是两年吗? 那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一次的人是他。 她的弟弟,她的江浔,她的小太阳。 因为此时此刻的心跳在急躁又迫切地告诉她这个答案,仿佛如果不是他,它就不会再跳。 …… …… 江夏扬起脖颈,两腿之间传来的触感把她拽得浑身僵直,拱起背脊,抬成了一道桥。 唔。 江浔在舔……那里。 羞耻感一层层涌来,她忍不住张口溢出呻吟,两腿紧张地夹紧,却被他一手分开。 濡湿的舌头沿着穴口往上舔,把那里汩汩的液体全都收入口中吞咽,可是丰沛的水泽因为他根本干涸不了,越来越多的淫液如潮汐,一股股涨满甬道,再从穴缝里流溢出来。 她伸手想要阻止,手上的力道刚刚传到指尖,碰触到他的发,就因为舌头伸入探索,粗粝的舌苔摩擦过她的花唇一路逼近阴蒂而泄了力,只能徒劳的落在他的发间摩挲。 属于她一脉血缘的弟弟,却用舌顶在她腿心最脆弱的阴蒂小口,一下一下地舔舐,洗刷,仿佛幼兽梳理自己的毛发,从下到上,一层又一层拔高她呻吟的音调。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她差一点就失禁,那种感觉真的很疯狂,根本不在自己掌控的范围里,意识全都涣散,像是火花闪电在身下一次次碰撞炸裂,头皮一层层发麻发颤,他还全然不管不顾她叫停,硬生生把她逼到了高潮差点把爸妈吵醒。 事后她都被气出了眼泪,他却一脸无辜地说,可是姐姐明明很喜欢。 ……他太懂她了。 舒服到了极致无法自控真的很难受,她害怕那种抵抗不了的羞耻,却又沉湎其中。 而且他无师自通,还…… 又来了。 “阿、阿浔——” 他一口含住了细嫩的那一丁点软肉尖儿,口腔温度都要把她融化,他还不忘含吮嘬吸,只一下江夏就脚趾蜷缩,身体如遭电击,淫水一瞬间溃堤,全都流到床单上。 她捏紧了身下的被单,想要逃离,却被按住双腿动弹不得,那里传来的吸吮配合濡湿舌头舔过肉缝,快感汹涌而至,身下再度浮现起尿意,似乎已经逼近到了极乐顶端,她真的要疯了—— “不要……阿浔——要、要你……” 她说的是真的。 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快感,更想要他。 也许是苦苦的哀求真的起了作用,在最后一秒,他松了口。 撑起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和凌乱的呼吸一起打落耳尖—— “姐姐……再说一遍。” 江夏喘息间捧住他的脸,说出了和前一刻不尽相同的话。 “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江浔。” 尾音落下,她吻上他的唇,他沉身进入她的体内。 那一瞬间,仿佛灵魂的残缺被彼此填满,两个人合为一个,再没有你我可分。 和以往每一次都一样,又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灼热。坚硬。充实。完整。 江夏闭上眼,可是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属于江浔的一部分在她身体里挺进深处,她深刻感觉到甬道里的肉褶在不停抽搐蠕动,接纳血缘另一半性器的轰然侵入,亢奋到发抖,激烈到潮涌。 她的指甲抠进了他的肩胛,他喘得厉害,挫败地伏在她耳际:“今天……没有戴。” ……没有戴……什么? 身下汹涌如潮的酥麻感叫嚣,意识到的江夏蓦地抱紧了他—— “不需要了。” 淋漓雨声下像是得到了最高的承允,江浔起身分开她的双腿,夜色入窗,江夏低头看着他埋在她两腿间胀满的欲望,向后缓慢地抽出了一截来,肉茎粗硕的轮廓一点点隐现,她的体内也因为他的抽离而越发空虚,直到肉棱卡在穴口她几乎想要伸手挽留的那一瞬间,抽出来的凶刃又被他不讲道理地撞了进来。 一声惊喘。 瞬间,有点畏惧的心悸。 意识一层层迷乱在深空,她不知道在怕什么,但是失了重似地害怕,心跳越来越快,她按捺不住弓起腰身,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江浔像是听到了召唤一样,配合地俯身让她触碰。 似乎碰到了他锁骨的薄汗。 然后空虚被他填满。 他半跪在她身前,落地窗外是雨中彼端的高楼大厦,从那递来的依稀残光勾勒出他黑暗的剪影。 拔出来,再送进去,每一次都是深到了尽头,顶弄到了子宫。 勾起了她身体的记忆。 是啊,就是这种感受,只有眼前人才能唤醒的快感本能。 他托住她的臀,试探的节奏一次次加快,她的双腿挂在他臂弯像残烛无力摇曳, 他好热。 她也是。 但很快连这样分心思考的余暇也没有。 喘息,呻吟,然后被身下的浪潮拍打。 一波又一波,推到更高处。 甬道滚烫,夹紧的力道仿佛吸吮的小口,一次次反复吞吐他,一次次把他融化,江浔的粗喘声加重更加快,每一下挺送都几乎游走在失控边缘,推着她往前耸动,她压着声叫着他的名字,汹涌的快感却将声音撞散,两人性器衔接的地方也早被搅弄得一塌糊涂,水沫伴着暧昧声响飞溅在她的双腿间,他的双囊上。 阿浔,阿浔,阿浔…… 还能更舒服么,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了。 和自己的弟弟做爱。 和阿浔做爱。 快感层层堆迭,一时之间多到她承受不了求饶,呻吟连片,喉咙作哑,攥着被单凌乱。 交缠的喘息回荡在这清寂的夜,最后那一分钟,甬道尽头的小小宫口,似乎在一次次戳弄下微微开合,最终一股股浓稠的暖流喷发,被它尽数吞咽殆尽。 意识恍惚间,她听见他在喘息里伏身,吻上她因高潮而颤栗发抖的唇—— “我也爱你。” “……姐姐。” 江夏目光定定地盯着男人出神。 其实江范成是个好父亲,对她从来关怀备至,可就是小时候那一幕在她心底埋下了难解的心结。 而他们父女之间最后的信任,今天又要由她打破。 “爸,我喜欢阳阳。” 昨晚刚下了雨,今天倒是天晴,只是这日头从来都照不进家中下午四点的客厅。 坐在桌前的江范成正在洗茶杯,闻言摇头笑了笑:“你们关系好爸爸又不是不知道。” 屋里暗沉,此时此刻,好像连窗外的蝉鸣都被摒弃,这里静到落针可闻。 江夏垂在身侧的手摊开,攥紧,又摊开,再攥紧。 “——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茶杯磕在桌上打翻,江范成忙拾了起来,脸色却一如惯常。 “哎,人老了,手脚都不利索了。” 其实也就五十多罢了,可是江范成最近头发白得厉害。 江夏缓缓地调整呼吸,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我想过很多方式和你说,但不管怎么说结果都一样——我没办法勉强你去理解我,也知道自己不配被原谅,但我不想瞒着你。” “如果你要出气,打我骂我罚我怎么都行,对不起,爸。” 在亲情面前,所有的小把戏都没有意义,她选择了最直接的表达方式。 这也是她瞒着江浔一个人负荆请罪的原因,她不想让他面对父亲的怒火,父子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如履薄冰。 江范成放下了杯子,撑着膝头转过身,长长叹了一口气。 “阳阳……”他顿了顿,“和你一样吗?” 江夏垂眸:“嗯——但不怪弟弟,是我先开的头,都是我的错。” 一阵沉默。 “妹儿啊。”江范成说话的吐息声打着几不可察的颤,他低下头,手扶着额遮了大半张脸,让江夏看不明白他此刻是什么情绪,“有时候,爸爸觉得……是我很没用。” 江夏的心一梗,原本这一趟来,她多少带了点对父亲的怨忿,更做好了要吃苦头的准备,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就好像全力一击打在了棉花上,这让她不知所措。 “如果你妈妈在,怎么会有这样的乱子……” 江夏有那么一瞬间想张口解释什么,但想了想还是闭上嘴,让他知道自己和弟弟的关系早在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才是火上浇油。 江范成又是一声绵长的叹息,可江夏也听见了他情绪激动处,鼻翼翕张时,微微的抽吸声。 “是爸爸对不起你们。”他抬起头,满目是泪,只是不住地摇头,“是爸爸对不起你们。” 江夏一时之间困惑了。 对不起……是因为他真的又出轨了吗? 还是他意识到只忙于自己的幸福而没有照顾到他们? 那对她都无所谓了,真的都无所谓了,因为她只要江浔,爸爸不需要对不起她,只需要爱江浔就够了。 可她见不得爸爸哭成这样,谁能懂她,这就是一直以来背负这个秘密时她不敢想的一幕,从小到大温馨的港湾被她搅得支离破碎,说她是孽障也不为过,原罪因她而起,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没有后退的可能,她离开是错,回头也是错,去爱是错,不爱也是错。 一步错,步步错,万事皆错。 那就…… 干脆错到极致吧。 只有坠入深渊的底部,才有向上爬的可能,不是吗? 她伏下身,重重地向着父亲磕了一头。 …… …… 离开的时候,江夏拒绝了江范成让他们回来住的好意,反正也就剩一个多月,那以后她又得暂时和江浔分开,那不如在那之前,多一些和他不被打扰的时间,也不至于让爸爸尴尬。 江夏确实没有料到这一趟竟能这么顺利,江范成只是最后与她约定,改天她能带着江浔和那个女人好好见上一面,也算是一次等价交换吧,江夏明白这一天总要来的,她甚至开始觉得有些讽刺,等那个女人知道江家这样的状况,她真的还能接受吗? 江夏从思绪里回神,走之前定住了脚步:“爸。” 陪她走到小区门口的江范成应声。 “和他和好吧。”江夏说,“弟弟他……根本没做错什么。” 江范成背着手,朝江夏点了点头,瞳仁在那一刻浑浊了些许。 炎夏。 江夏抬起头,日光在视野里投射下一道道夺目的七彩光圈。 气温逼至40c,柏油马路上蒸腾的气流摇曳起一帧帧海市蜃楼似的街景,蝉鸣声一浪盖过一浪,在破碎的林荫间此起彼伏。 “夏夏——”身后,爸爸忽然又叫住她,“你知道吗?” 江夏回头。 “你弟弟,其实吃不了辣。”远远地,江范成站在小区门口的树下,这些年岁月洗礼,曾经父亲高大的身影显得有几分伛偻,“他就是喜欢在你面前逞强,这些——” “爸爸早就知道。” 她怔在原地。 新闻里说,今夜有流星雨。 得亏他们住在小姨的公寓,可以享受上天台观景的机会——市中心33层公寓的天台自带户外桌椅,夜景得天独厚,仅此一家。姐弟俩拿着啤酒零食上了天台,也不知是有钱人不够浪漫,还是他们有更好的去处,总之今夜这里并没有其他人。 经过一个白昼的曝晒,昨晚下雨的痕迹早被抹消得一干二净,夏夜的黏稠闷热被凉风吹散,江夏和江浔并排坐在花台上,这个高度比天台的围栏更高一些,可以鸟瞰这座城市夜景。 灯光像深蓝幕布上游走的金丝银线,串联起整个城市的脉络,无比热闹,无比鲜活。 如同生命。 江夏靠在江浔肩头,俯瞰脚下万家灯火,那么近,却又仿佛隔着山海,触手可及的天涯。 “其实,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她的思绪发散,忽而开口。 江浔敛起眸光,抬手牵住他。 “你看小姨,年轻和姨父奋斗到了美国,一场婚礼轰轰烈烈,最后不还是分开了,现在孩子留给姨父,我觉得她自己过得也挺好。”江夏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小本本而已,人呐,需要靠白字黑字来证明的关系,哪里有那么相爱?” 会比刻在骨子里的血缘印记更牢固吗? 会比抗衡世俗的他们更坚定吗? 真心爱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明,结婚,孩子,那些都是爱情的附加品。 我爱你,只是因为我爱你。 “姐姐。” “嗯?” “回学校后,一起搬出去住吧?” “……什么?” “我考上了。” 那一刻,天际降下了一颗流星。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 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心之所动就随风去吧。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起风了》 番外.冬晨 早上7点醒过来,手臂从被窝里往外探,摸了半天终于拿到手机,一看还早,今天的课在上午10点。 醒得早就是这点不好,憋了一晚上,忍不住得去应付一下生理需要。 大冬天的,江夏鼓起勇气从被窝直冲厕所,迅速搞定,再从厕所飞奔向被窝,直来直往,不敢多片刻停留。 但是这南方冬天的早晨,抵不住的寒冷魔法还是一下子就冻结了她的手脚,江夏打着哆嗦钻进被窝,嘴里已经开始呵出白气。 “呜呜呜,冷。”她发出小动物似的呜咽,搓着手脚整个人都快蜷缩成一团。 被窝另一端伸出手把她揽进一堵温暖的胸膛。 那人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地听见就这么做了,抚上她的背往自己的方向推,把她埋进自己怀里,又握住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一瞬间就被冻得轻轻“嘶”了声。 “去打雪仗了你?”他微睁开眼,本来枕着的另一只手臂从脑袋下抽出来,握住她的,这一下把她两只手都包裹进去。 “洗手了嘛。”江夏往他怀里深处拱了拱,“你今天课几点?” “一会儿就起来了,比你早一点。”江浔搓了搓她的手,“对了姐姐,下午游泳社有活动,没办法去接你。” 好温暖。 明明一张queensize的双人床,两个人偏偏要挤成锅贴,江夏一点也不客气,把脚也踩到他小腿肚上取暖,“不用,我去找你。” 他倒是没怎么在意,“你今天不用写毕业论文了吗?” “偶尔休息一下。”她才不想坦白自己去是为了捍卫所有权——别的时候就算了,游泳社活动,那些觊觎江浔的女生肯定都会蜂拥而至,毕竟欣赏年轻的美好肉体是每个女大学生矢志不渝的宿命。 想到这里她就放开他的手,摸上他的胸膛,摩挲他的小腹,提前先把女朋友的特权享受了一遍。 他低下头抵在她的发旋,声线轻沉地笑了,笑声从胸腔微微共震至喉间,几分成年的慵懒混着少年的温润,听得令人脸红心跳,忍不住着迷。 没多久,笑声就化成了克制的喘。 “……不能摸了。”他慌张拉住她,“每次一到早上就干坏事。” “也不能这么说。”江夏仰头去吻他的喉结,语气淡淡的,神情也很自若,只是嘴角噙着笑,仿佛说的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实,“晚上我们也没歇过对吧?” 手,就习惯性往下游走。 “……唔。”江浔闷哼一声,仰起脖颈,暴露的脆弱喉结被她含进唇间。 哪怕已经不知道重复这样的场景多少次,他的耳根还是偷偷地红了。 “姐……江——夏!我等会儿……等会儿——嗯唔……有、有课!” “好喔。” “‘喔’你个……鬼……”他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逼出来,很快被窝里一阵窸窸窣窣,只剩下扶额的挫败,“……混蛋。” 他一只手把她被窝里拎上来。 江夏发丝凌乱,抬手捋了捋,挑眉问他:“你再叫一遍?” 他认输:“姐姐……” 她摇头:“不行。” 不行肯定得有惩罚,被子里很快又是一片乱七八糟,整个卧室回响起一片布料摩挲的沙沙声,一开始还你来我往嬉笑闹作一团,渐渐声音弱下来,断断续续的接吻声与被掩盖的喘息连成一片。 “啊!对了,我上周的邮件还没发!”江夏突然掀开被窝惊坐起,懊恼地捂脸,“完了完了,那个疯子林一定会整死我——不行我……” 正要翻身下床,却被拖住了求生的步伐,一把按在了床榻上。 “啧。”他偏头,晕红着眼角,声音里还压着喘,“姐姐,招惹完就跑?” 她低眉顺目求饶:“我早点发可能还有一条活路,阿浔小宝贝我知道你最疼我呜呜……” 他突然扬起嘴角。 “好喔。” 那天早上,z大有两个坏孩子翘课了。 你看吧,校外住宿就是不靠谱。 真相卷71.梦醒 wesuffermoreofteninimaginationthaninreality. 让我们承受更多痛苦的不是现实,而是想象。 ——塞涅卡seneca古罗马哲学家 自从搬到小姨家来暂住已经过了一周的时间。 这一周里江夏和江浔几乎都没怎么出过门,两个人就窝在这百平见方的公寓里没羞没躁,像是要把失去的那两年补回来似的,日日夜夜黏在一起,性致起来可以做个昏天黑地,又或者像曾经姐弟俩在家的时候,一起窝沙发犯懒看剧,犯罪悬疑言情甚至美剧两人都一起看了个遍,外卖更没少吃,连食材和零食都是送货上门。 封闭式的一周,嗯对,就是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几乎已经到了浑浑噩噩的地步。 这一周里并不是没有其他人的痕迹,比如卢景州就给她打过很多电话,甚至都找到了龚菲琳那里,导致龚菲琳也一头雾水地来问她。 然后就是爸爸。 一周里来了两次,每次来都只在门口和她说上几句话,把做好的小菜搁下就走。江夏也搞不懂,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如果爸爸都能接受她,又为什么不能接受阿浔?她想,大概这种父子之间经年累月落下的别扭,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和缓吧。 没关系,最难的坎都已经迈过了,剩下的一切交给时间也好。 江夏轻轻吻了吻还在睡梦中的江浔,起身洗漱。 今天是和爸爸约好去见“那个女人”的日子,一早醒来她就睡不着了——大概没几个子女能够完全坦然地接受要成为自己继母的女人,何况那个女人看起来比爸爸还小上十多岁。江夏站在镜子前,镜中那个人正慢腾腾地刷着牙,一双眼睛下是浮肿的黑眼圈,看起来因为这个原因,昨晚就没怎么睡好。 江夏弯下身吐掉口中的泡沫,目光从面前盥洗台上的另一支牙刷上瞥过。 焦躁感。 它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在心房上爬行,起初神出鬼没,让人无迹可寻,后来它渐渐在那里筑了巢,繁衍出越来越多的同类在上头啃噬不停,再后来,心头便开了一个洞,它也有了日渐清晰的形状,让她活在不安里,却又不知道拿这种感觉如何是好。 已经根植到了深处,她却还弄不清它从何而来。 应该要去叫阿浔起来了吧? 毕竟今天是要一起去的。 刚想到这里走出卫生间,江浔就和她撞了个面面相觑,挠着脑袋向她道早安。 头发乱蓬蓬的,他又打了一个呵欠:“姐姐……你起好早。” 说完,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江夏心跳快了那么半秒,半晌前的不安感不过一瞬就消失殆尽,她赶忙加快步子走向厨房,“今天要出门不是和你说了么,你也赶快刷牙去。” 江浔长长地“哦”了声,闪进了卫生间。 江夏打开冰箱,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这些天的剩饭剩菜,她不禁开始反思起来,就算是庆祝他们姐弟俩拨开云雾见月明,这是不是也太挥霍了点? 站在冰箱前怔忡了许久,直到隐隐约约听见江浔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算了,下次少点一些就是。 冰箱内的画面,随着她一把阖上冰箱门,再不见一点亮光。 和爸爸约定的地点离这里不算太远,在市中心一座挺有名的loft建筑边上。 七月的烈日炎炎,刚脱离公交车冷飕飕的空调,下车就被炽烈的阳光晃眼,江夏抬手遮挡,视线从楼宇间瞟过,忽然定住了。 “那里有太阳,你不晒吗?”江浔在她身后不远处问。 她像是没有听见,恍惚中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疼,早上那股不安感又来了,心脏仿佛被人攥紧,无从呼吸,江夏定了定神站在人行道上,身边马路车流来往,两旁行人匆匆,一切就是茫茫人生中平凡无奇的一段缩影。 可是艳阳之下,她觉得自己堕入冰窖,手脚都开始发冷。 江浔走到她身边,担心地搭上她的肩,“姐姐?” “这里我来过。”江夏突然开口,“我来过,江浔。” “什么时候?来过市中心很奇怪吗?” 是的,不奇怪,她是土生土长的沂海人,来过繁华的市中心一点都不奇怪,可是那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这条路,这栋楼,这片街角。 “我不想去了。”江夏漠然的眸光落下来,好似连跟这片景色对视一秒的勇气都不够,捉住江浔的手腕,攥紧,“我们回家吧。” 江浔有片刻的犹豫,见她情绪低落,也没有多问,只道了一声:“好。” 江范成本来要在那条街街角接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查手机才发现江夏给他发了条微信说自己不舒服,他赶忙一通电话打回去问要不要紧,江夏找了个中暑的理由敷衍——至于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再说吧。 她和江浔就这么回家了。 到家之后江夏的状态一直都很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中了暑,倒在床上一个下午也没缓过来。 遮光窗帘拉起,屋里黑漆漆的,江浔陪她躺在凉席上说话。 “怎么会反应这么大,不想见她不见就是了。”江浔安慰她。 “嗯……”江夏低低应声,“你饿不饿,如果外卖太油你不爱吃的话,晚上我来做饭。” “冰箱里还有一堆剩菜,热一下就好。” “你还好意思说,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每次都有剩。”江夏无奈,下一刻不知怎么地,想起了那个棕色的小药瓶,她忽然不发一语安静下来。 ——会影响食欲吧? 良久,久到身边的江浔都已经昏昏欲睡,她才静静地问:“阿浔,你最近还好吗?” “什么……”他语带困倦。 “就是觉得快乐吗?” 黑暗中他轻声笑。 “你快乐吗,姐姐?” “嗯,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那……你的感受,就是我的感受。” 江夏轻轻抱住他。 是啊,想什么呢? 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只要身边有他就够了。 “明天我们出去玩怎么样?”她提议,天天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江浔显然已经乏得不行了,只是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这个晚上,和过去的那几个晚上没什么不同,江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扫手机消息,顺带等江浔收拾好了一起睡。 高层公寓的夜晚很静,即使是炎热的夏天,玻璃内外也是两个世界,没有蝉鸣,没蛐蛐儿,没有路人的脚步和嚷嚷,甚至连空调风叶的转动声都没有,二人世界,寂静如斯。 等暑假一过,阿浔就是大学生了。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在一个学校上课,可以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两人一起同吃同住,甚至可以瞒着身边大部分人有关他们的关系,安安定定地在一起,这在以前她想都不敢想,而现在竟然成为了即将实现的日常。 只是这么想着,幸福感就满满地从心底溢出来。 如果那样的话,现在就得开始找房子了吧? 虽然在z大的城市已经住了两年,但她对那个城市还是很陌生,租房网站上搜寻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想了想,这种时候,还是得问问身边的同学。 可是找谁呢? 一时半会儿也想到不到什么合适人选,她登上了许久不用的qq,打算去学校班级群找人问问。 界面刚打开就跳出一堆未读消息,其中还有一条@所有人的讯息,发布时间蛮早的,是一张图片,文字说明写的是班上同学们大二上学期去南春镇游玩的集体照。 一群人互相调侃,谁谁谁丑态毕出,江夏看得忍不住发笑。 她点开图片,放大,目光仔细巡睃了一遍,也没找到自己的身影。 她确实不爱拍照。 可是也不至于连集体照都能逃掉吧? 而且南春镇……她去过吗? 江夏莫名其妙,打开手机相册,想要翻一翻过往拍的照片。 她自己不爱拍照,但是平时记录一下生活的习惯还是有的,几百张照片的图库刷地打开来,最近的就是上次去海洋馆和江浔合照的那几张。 一片幽蓝的底色上嵌着不算明晰的人影。 江夏只扫了一眼便愣住了。 她点开照片,一张又一张地扫,从左翻到右,再从右翻回来。 翻过去,再翻回来,翻过去,再翻回来,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然后她抬起头,朝房间门外唤了一声—— “……阿浔?” 江范成在街角的花店买了花。 白百合,第一次买的时候他问过花店小妹,她说这最适合,所以他就买了,后来也没有变过。 今天他放假,想了想,上一次就太过匆忙,得找她好好说一次话。 于是,拿着花拎着水果什么的,他坐上了公交车。 那个午后的时分,江夏也在公交车上。 只是方向不太一样,江范成的公车开向山,而她开向海。 滨海大道景色开阔,放眼望去一览无余,加上今天的天色一碧如洗,连着波光粼粼的海面,盛夏的暑气仿佛都消退了几分,只剩下扑面而来的海风。 就这么悠然地坐了一程,手机微震,她接到了江范成的电话。 “喂,爸爸。” “我今天不在小姨家……嗯,出去了,和江浔约好一起出去玩一下。” “没事,没那么热,我好多了,你放心吧。” “啊?江浔吗,他和我在一起。”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你也保重身体,嗯,就这样吧,拜拜。” ——江范成挂断通话,把手机揣进兜里。 矗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块墓碑,他把洒了水珠的百合花摆好,又从袋子里把水果物事两边一一摆上,上了叁炷香。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快叁年了,亡妻的墓碑经过风吹雨淋,依稀有了几分岁月敲打的模样,但它依然完整如初,冷硬坚挺,以后,也会这样顽固下去。 “老婆啊……”江范成蹲下来,“我又来看你了。” “你是不是嫌我烦?这个月就来了两次?”他盯着墓碑上“王雪兰”叁个字笑了笑。 “嗨,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过得好不好,多来看看你,你放心,我们都好,都很好……” 他抬手摩挲过墓碑上的名字,一笔,一划。 然后突然间就哽咽了。 “我、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他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怎么办啊老婆,你不在,我连爹都没当好,像个傻子一样……” “我以前太傻了,真的,我以前太傻了。” “也许这就是我曾经对不起你的报应吧……” 照耀在身上的日光终于没有那么热辣,临近傍晚,海堤尽头伫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 敞开的白色衬衫衣角在海风中猎猎翻飞,连同翻卷的,还有他闪耀着夕阳余晖的短发。 “阿浔——” 江夏朝他喊道,迈开步子向他奔去。 少年转过身,笑容清清朗朗。 “姐姐。” 这处海堤真的有些偏远,两个人坐在海堤岸,并肩看日落。 偌大的太阳从不可直视到淡作金红色,也不过经历了几个小时,它点燃了海天之际的那一片云,云朵与海浪一同翻涌,碎金像纽带一样把大海与天空联结起来。 “鲸鱼湾好美。”江夏感叹,“为什么以前没有和你一起来过?” 江浔抿唇笑笑,没有说话,眸子中的瞳仁也染上了一层金辉的颜色。 “阿浔,我要走了。”她说。 “去哪里?”他问。 “回去找卢景州。”江夏低下头,苦得晦涩,“谢谢你陪我做了一场梦。” 江浔的唇瓣轻轻开合,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场梦太好了,好得我不想醒过来,真的,如果能醒不过来该多好。” “我们可以一起上大学,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过往所有剩下的人生,像我们一起长大那样。” “我几乎都要信了。” 她的心脏紧得发疼,不,她已经没有心了,她每一秒都在呼吸,也每一秒都在窒息。 上上下下,浮浮沉沉,情愿溺死在这个梦里。 彼时的江范成正在给酒杯中盛水。 一边盛,一边还朝着一旁絮絮叨叨:“你姐姐前些日子还跑来跟我下跪,你说我能怎么说她?怪她吗?我还能怎么怪?阳阳啊,爸爸现在真的什么都不要,就想着你们都能好好的,你既然陪着她,你就让她放宽心点,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面,好不好?” 江范成转过头,旁边的少年笑得像盛夏凉风,露出唇间一对不甚明显的小虎牙。 …… …… “一定要走吗?姐姐。” 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她,他抓住她的手不放,可即便如此,又有什么用呢? 眼眶不知不觉又红了。 “美梦一直做下去,有什么不好……” 他低下声来,像曾经那样,有点茫然无措地喃喃道。 不要再来一次了。 江夏看着他。 不敢看,不忍看,又不舍得不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不,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这场梦真的要醒了。 她欠了他太多,她有太多想说的话,那时候他们没有说够,所以这个夏天她才要回来。 所以这个夏天,他才要回来。 江夏站起身,潮汐涨了上来,日头落了下去。 “不要回去找他,姐姐。” “就算离开我你一个人好好过也好,能不能不要去找他,姐姐……” “——好不好?” 他从背后抱住她,那个夏天的夜晚,他没有让她转身,可是这一次,她转身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他抱在怀里,轻轻蹭了蹭他的脸庞。 有罪的人,不配做美梦。 但你是我最美的梦,阿浔。 是我,把你弄丢了。 清寥静寂的墓园之中,香已经燃尽,江范成看了眼日头西落的天色,一阵长吁开始着手收拾。 蝉鸣声声,昏鸦叁两,他洒去杯中的代酒的水,最后看了眼面前的墓碑。 “我下次再来吧。” 又走到旁边另一座墓碑前,扫了眼祭台上的瓜果,沉重地拍了拍碑石。 “你也要好好的啊,爸爸下次给你带点爱吃的来。” 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夕阳的金辉投射在墓碑的碑文上,中央刻着六个字—— 爱子江浔之墓。 真相卷72.晚餐 “患者为十九岁女性,割腕致静脉血管破裂,出现中度失血性休克,意识模糊,血压83/60mmhg,脉搏每分钟106次……” 那是去年八月的某一天,医院手术室的灯正由亮变暗。 “你是她父亲是吧,患者目前经过手术已经脱离危险,但据我所知,两次割腕一次自缢,以她目前的精神状态,如果没有进行专人看护,肯定还要出问题的,我建议你带她去精神科全面评估一下精神状态……” 阴天的医院过道,江范成弓着背坐在冷冰冰的长椅上出神。 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身边迎来两叁个人。 “哥——”“姐夫!” “舅舅,江夏怎么样?” 江范成抬起头,眼球布满血丝,通红的双眼透过指缝望向她们,缓慢而沉重地复述了一遍医生的话。 这个情况这段时间已经不是第一次,最严重的也不是这一次,因为前车之鉴,他已经有了防备,连对她采取的急救流程都已经熟悉……他真的害怕这种熟悉。 江范成一直觉得,他的女儿会挺过去的,只要迈过的这道坎,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没想到她一心求死。 短短两年间,他已经失去了妻子,儿子,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女儿,他承担不了。 “带她去看一看吧,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在沂海也有个执证的心理治疗师朋友,我等会儿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小姨子盯着禁闭的手术室大门,长叹了一口气:“……会过去的,我们夏夏一直都那么坚强,现在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话说到这里,她就收住了口。 转回来的目光尴尬地和边上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好在江范成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上面。 江夏的状态并没有她们说得那么理想。 她对外没有什么攻击性行为,唯一的攻击对象只有自己,时常陷入发呆里沉默寡言,又时而自言自语,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杯弓蛇影,尤其是不能听见水流的声音,还开始怕黑。 做心电图,做脑ct,做mmpi检查,种种种种证明她确实患了精神障碍,是抑郁症加精神分裂。 ——偏执型精神分裂,以幻觉、妄想为主要临床表现。 于是大二上学期江范成不得不为她办理了休学,带她四处奔走治疗。 因为发现得早,加上近半年时间的精心护理,她的状况慢慢好起来,至少不再出现自残的情况,只是她也不再拥有一个正常人的情绪,更多时候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潜意识的问题若无法根除,就是一枚定时炸弹,终有一天会爆炸。 药物、物理治疗期间江范成也不间断带她去小姨子推荐的心理治疗师那里。 心理治疗师叫杨美娴,早些年就考取了国内的心理治疗师证,又是旅美归来的心理学博士,资历方面便不必说。因为不习惯国内医院的工作压力,才大材小用在市中心的loft开了一间私人的诊疗室,如果不是小姨好友的这层关系,江夏都不一定能拿到她的预约排期。 “仍然存在幻听、幻视、幻触这些症状,但已经比之前好许多了。”诊疗室外,杨美娴低头在文件夹上沙沙地做着记录,“她弟弟去世的意外对她造成的打击太大,她创造了一个弟弟的幻象来保护自己,要消除幻觉就必须让她卸下防备。” 江范成对这些东西当然不懂,但是想到女儿的幻象,他又不禁想要抹泪。 “常规的药物治疗还必须继续,心理上她现在是自我封闭状态,如果病人不愿意开口,心理疏导就很难顺利进行——其实我本身是拥有ngh证书的催眠师,算是给朋友提供的私人帮助吧,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考虑催眠治疗的方案。” “催眠治疗?” “是,结合她现在精神分裂症的情况,我想通过催眠为她植入部分认知。” “植入认知是……” “她弟弟还活着的事实。” 江范成满目震惊:“可、可她弟弟已经——” “根据目前的情况看来,她弟弟突然去世的打击是令她产生精神分裂症状的主要原因,我的治疗方案可能有一些冒险,但也最彻底——不是立刻着眼于剥除幻觉,而是将这件事转化为一个可预见的过程,让她自我发掘一步步消化。她需要一个时间,和自己达成和解。” 江范成望着玻璃另一头面如死灰的女儿,默默地握紧了拳。 “催眠治疗期间她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但也需要她身边人的配合,江先生。” 听到女儿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江范成的眼里亮起了光芒。 “另外,还有一件事,是我诊疗时发现的,我觉得你需要知道。”杨美娴斟酌着措辞,好半天,终于以平淡的语调开了口。 那时的江夏微微转过头看向玻璃之外。 门帘没有放下来,父亲的面孔在玻璃的反光里隐隐约约显现,他先是震愕,不可置信,然后抱着头一点点蹲下,像是有什么抽去了他身为人父的最后一丝力量。 虚掩的玻璃门外,传来了男人的哭泣声。 而门里头端坐的那个女孩,依然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阿浔。”她仰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爸爸哭了。” 第二年四月,江夏重返z大。 同学们并不知道江夏这半年遭遇的变故,只知道她生了一场病,现在病好了,自然人也就回来了。该怎么学习怎么学习,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她就跟万千大学生一样,有条不紊上课,备考,吃吃睡睡。 虽然感觉情绪上比以前更内敛了一些,但成年人的世界各扫门前雪,她大一的状态就不好,又不擅于交朋友,现在休学了大半年,自然能说上话的人更少了,没有人觉得她有什么异样。 到了六月末,z大放暑假。 学校配合杨美娴的治疗方案,以“宿舍翻修”为由,把她赶回了家。 这也是催眠治疗的最终阶段,在两个月里,她需要慢慢发现发掘,慢慢与自我达成和解。 “真的没问题吗?”江夏回来前,江范成忐忑地给杨美娴打了一个电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配合。 [你不用担心,她只看她想看到的东西。哪怕有什么不合理的部分,她的大脑都会为她找到合理的逻辑去填补那个空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以后她会认清事实,只要继续按时吃药就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可是关于江夏,多少还是让人隐隐有些担忧,似乎有什么关键,一直都被她藏了起来。 深锁在心底。 …… …… 绮丽道。 位于滨江商业区一家会员预约制的高档餐厅,主打西式料理,装修雅致大方,氛围幽静,不是一般大学生阶级消费得起的地方,但是这个说法,对卢景州显然不适用。 周五的晚上,是绮丽道订位最困难的时候,卢景州却只要当天一通电话就能搞定。 此刻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桌位,窗外就是江滨夜景,对岸临汾半岛上高楼林立,金灿灿的灯辉扑洒在夏夜的江面上,浓墨重彩如杯中酒酿,摇摇晃晃。 “这是什么?”他接过江夏推到他面前的长条礼盒。 江夏淡淡地说:“和解的小礼物。”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还能存在礼物这种东西?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犹疑。 “谢了,是什么?”他一边问一边打开。 是一条领带。 墨黑底色上,几道深蓝的浪潮纹,在餐厅昏昏光线的映射下,看得更不甚清晰,像是一片黢黑的死寂。 那时江夏恰好托着下巴撇过眼来,目色沉静,似笑非笑。 卢景州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嘴角。 餐厅的灯光很温柔,是低调的暖黄色,衬得他长相出挑,即使只是简单的便西t恤,也能让人移不开眼。 服务生站在卢景州身旁等他点单,他低着头,熟稔地抛出几个菜品名。 江夏面前也放了一本菜单,可她没有翻,平静地眺望远方的滨江大桥。 两年前的一个夏天,她曾坐在一个人身后,从那座桥的夜色里驰骋而过,兴许当时的她,也远望过这个方向。 那一晚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这些吧。”卢景州阖上菜单,抬头看了眼江夏,“夏夏,我帮你一起点了,他们家新出的烧汁玻璃虾听说很不错,你可以尝尝。” “嗯。”江夏收回视线,只是下意识低头扫过菜单。 “我给你点的肯定是他们做的最好的招牌。”他说,随手把手上的菜单递还给服务生,抿唇笑笑,“怎么,你还不信任我?” 江夏沉默了片刻,牵了牵唇,把菜单递了回去,“确实我也不知道吃什么好,听你的吧。”在服务生接手菜单的瞬间,似是想起了什么,江夏忽然又问了一句:“有m12的雪花和牛吗?” 服务生恭谨地点点头:“不过那要预定,如果小姐您今天要点的话……”他看了一眼卢景州,“我可以去问一下厨师长。” “价格多少?”江夏却不着头脑地抛出一句。 “一份神户雪花和牛煎是1200元。” “有的话就上吧。”卢景州无所谓道。 江夏倒是没有半点客套,“我还想开瓶酒。” 卢景州一愣,“我今天开车。” 江夏拢了拢下颔边自然垂落的卷发,没错,她今天的发尾微微烫了自然卷,还化了精致的淡妆,水眸盈盈,长睫卷翘,那些勾勒五官的线条,多一分显媚,少一分太素,而她,不多不少刚刚好。尤其尚未走出大学校门,身上还带着一股未退的少女气,可偏偏说话声线波澜不起,眉目尽处冷冷清清,矛盾,又特别。 在旁人眼中,倒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开吧,实在不行,还可以找代驾。”她说道,眸光抬起来看他,但凡是个男人都拒绝不了。 卢景州也不想拒绝。 一年未见,江夏变了很多,这种变化他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江夏点了一瓶很贵的红葡萄酒,chateaulamissionhaut-brion2017年产,人民币要3000多,卢景州支着下巴,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他当然不是心疼价格。 “没关系吧?”江夏点完顿了顿,有些刻意地偏头一笑,“反正都是你爸爸付钱。” 卢景州搭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另一手的指尖从盘沿抚过,“想点就点。” 等服务生走后,卢景州幽幽地开口:“为什么要这样?” “哪样?” “你知道我不喜欢。”卢景州直视着她,“你真的是来和好的吗?” “卢景州,道歉要有诚意。” “我对你还不够有诚意?你自己想想我怎么对你,你又怎么对的我?” “你知道那道烧汁玻璃虾,有标注花生成分么?”江夏的语气满不在乎。 卢景州拧眉,眼前这个江夏,早就脱离他记忆里的她,他移开视线。 “让他们退了就是。” “如果你真的有诚意,今晚这瓶酒你喝了吧,就当证明给我看。”江夏说。 “——你喝完它,今晚,我陪你。” 车内的空调风终于让他感到有些冷了。 卢景州靠在副驾,醉意朦胧间慢慢睁开了眼,车辆行驶在半山腰上,窗外就是月色下的海。 口干舌燥。 即使是suv的座椅也依然显得逼仄难受。 “醒了么?”驾驶座上,江夏平稳地开着车,“还是一醉就睡。” 卢景州慢腾腾直起身,虚着眼望向她:“……夏夏?” “果然还是不喜欢亲人以外的人这么叫我。”江夏一手抵窗撑着额,一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尤其是你。” “我们……在哪?”就算被酒精迟钝的大脑整不出头绪,也知道这不是去市区的路,他索性直接开口问。 “鲸鱼湾。” 卢景州的大脑似是被电流一瞬穿过,一阵冷战将本来麻痹的思绪刺激回来,他撑起身,想要揉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可是举起手,才发现手被什么绑住了。 是一条领带。 “你这是干什么?”呼吸在冷风作用下逐渐加快,卢景州盯着手腕间的死结,那条领带像是一条黑漆漆的眼镜蛇一般死死缠住他越绞越紧,明明捆缚的是手腕,却又像扼住了他的咽喉。 事到临头,他还没有打算示弱,反而噙着一丝嘲讽:“怎么,你喜欢玩这种?” suv在无人的山间公路蓦地打滑,毫无准备的卢景州被一把甩在玻璃上,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出一声“砰”的闷响。 “我更喜欢这种。”江夏侧眸瞟了眼他的狼狈样。 大概是转得太急,江夏按了按喉咙,忍住一股反胃感,感慨—— “果然,雪花和牛真是难吃啊。” 还不如当初你带我去吃的一顿西餐。 大脑嗡嗡作响,卢景州终于忍不住发狂:“江夏!!!你他妈在找死吗——” “死?” 轻悠悠的一口气,从她唇间溢出来。 “我早死了。” [江夏江夏江夏。] 我早死了。 [姐姐。] 我早死了。 “——从一年前你杀了他的那一刻起。” ———————————————————— *精神分裂症是重度心理疾病(抑郁症相对较轻,但也是心理疾病),实际的情况比文中复杂痛苦很多,需要正规医院医生的专业治疗,大部分患者通过治疗和服药都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一定要重视!女主的治疗方案纯属虚构,请勿效仿! 首-发:po18bb.com (ωoо1⒏υip) 首-发:po18bb.com (woo18uip) 首-发:po18bb.com (woo18uip) 首-发:po18bb.com (woo18uip) 最新无错章节将持续在woo18小说网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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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点点头,坐回了原位。 “selina.”坐下,然后他就开口,“用嘴吧。” 画室在二楼,但很快他的房间就能听见楼上传来高亢的吟哦,少年闭着眼,一只手安分地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没入桌前阴影。 有电话打来。 [喂,州州啊,你妈呢?] “在画室。”他说得言简意赅,不想让电话里的人听见他的喘息声。 [操,又带回家。]电话那头的男人啐了一口,很快又恢复了慈父的口吻:[我这两天跟你干妈去苏州出一趟差,明天你学校的家长会让你妈去一下,行吧?] 少年捏着笔,默默地调整呼吸,好一会儿才张口:“随便。” 感觉到身下顿了顿。 几句打发完挂掉通话,少年低喘了几声,慢慢吐出一口长气。 “——老师,今晚我去你家过夜。” …… …… “我明天结婚。” 女人塌着背趴在落地窗畔,任穴里的白浊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淌,许久,开口说道。 身后少年这些年的五官长开了,眉目俊朗好看,放在鲜活四射的高中校园里,必定是所有学生时期少女心中典型的初恋男神,不过此时男神手中正握着纸巾,动作一僵。 “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他的口吻好似不怎么在意。 “家里介绍的,之前从英国回来,我觉得条件还不错,谈了半年了吧。”女人直起身,抽出几张抽纸擦拭下体一塌糊涂的精液,“我都叁十二了,也是时候了。” “……谈了半年?”少年提起裤子,“你一边和我做爱一边谈男朋友,两边都不落,可以啊,俞青纾——selina,老师。” 女人蹙了蹙眉,有一瞬的不忍,“那你要我怎么办?” “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爱你,景州。”女人抬手摸向少年的脸庞,“可是我比你大十五岁,你以为我们会有什么结果?” 少年笑得有点疯,“这就是你每周来我家补课补到床上去的理由?临到要结婚了才告诉我,怎么,自慰棒用腻了?想要换一根?” 赤裸裸的侮辱让女人脸上露出羞愤之色,可她也知道这一点上是自己先对不起他,只能无奈:“我……” “砰”地一声,她整个人被抵上了落地窗,玻璃微震,她不着寸缕的下身也被紧紧顶到玻璃上,脸颊上的肉被紧贴玻璃压扁,如果从外面看,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你别想得那么轻松。”少年的额角蹭着她隐隐作痛的脸,“要停,也只能是我说停,你什么都不是,懂吗?” 巨大的压力让女人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呜咽了两声。 “结了婚也一样,我叫你什么时候来,你就得什么时候来——半夜在你们婚床上也得给我爬回来,你知道你在我这里留了多少东西,如果自己都不介意的话。” 后来女人走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烦躁地踱步来去。 真烦啊,真烦啊。 客厅一角传来啪嗒啪嗒的响声——那是半年前有人送给他爸的一只八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刻把他焦躁的样子学了十足十,在笼子里左右来回扑腾。 少年停下了脚步。 露台上,少年平和地举起右手,掌心中握着一只八哥。 “放你自由吧。” 夜空响彻凄厉的鸟鸣。 少年一撒手,那只八哥远远地飞了出去,然后跌跌撞撞地摔向楼底。 对啊,你又怎么飞得远呢? 小八哥。 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校门口,她提着一袋奶茶风风火火地往回走,身后跟着另一个步伐散漫的少年,两个人或走或停争执了一路,可又不是那么歇斯底里,她指责那个人,那个人表现出满不在乎,而他分明能看出她的心疼,很微妙的一点,如果不是太缺少又太渴望爱的人,根本感觉不到。 啊,他可不是说他渴望爱的意思,只是那时候想的有点多罢了。 他是被爱着,被很多人爱着,那种肤浅于表面的爱,他能感觉到,那个女生对他也是。那年元旦联欢会,老师安排了他们两人搭档主持,这是两人自认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接触,他得以近距离观察她——和那些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女同学不一样,他虽然能察觉到她关注的目光,却又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被真正流连过,怎么说呢?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摆在艺术馆里的展品,她很喜欢,很崇拜,每次看都报以至诚之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游客终是要回家的,她也没有要带他回家的念头,他只能存在于她的精神中,偶尔需要的时候会翻出来看一看想一想。 不仅仅是对他,她对很多人都是这样。他见过她上一秒微笑应和,下一秒转身就不动声色,似乎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唤醒她的热忱——这个发现就如同海中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又仿佛荒原的孤狼感应到了同类,他抗拒不了这种兴奋,他知道,她和他是一个频道,对什么都不会抱有期待。 除了那个人。 只有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她的反应才会和平时不太一样。 联欢会前一天,他们去校外的学生街临时购置主持人服装。学生街的衣服再怎么挑也翻不出花来,但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穿着得体的版型走出试衣间,他以为自己足以攫取她全部的注意,却发现她并没有在看他,而是埋首默默地用手机在发消息,唇瓣微微张着,眉心微微拧着,好似憋着一股劲,再到下一秒偏头不自觉地笑。 他知道她在和谁发消息了。 于是他动作自然地抬腕系袖扣:“……可以吗?” 她闻声抬头,怔怔地看了他好几秒。 那时他站在其他人面前,可是目光却径自越过去,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弯起嘴角把话重复了一遍—— “……可以吗?” 与爱无关,你和我才是同类。 ——只看着我,可以吗? 起初他以为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人是她弟弟。 姐弟?真是奇怪的关系。 有谁会因为自己的弟弟心神不宁,连过了几十遍烂熟于心的主持词都能忘?他不得不补上她的空白,因为他人生的词典里不能接受失败——他也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意识到现在的她有多狼狈,那是她不应该有的狼狈。 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知道吗? 隔着舞台上下,他看见了她眼里的感激。 他不需要那种东西,他只是环着胸,抬手敷衍地向她比了个“ok”,那一刻心里却在想,已经没意思了。 这样的你,已经没意思了。 高叁毕业那天,俞青纾回来找他。 就是那个俞青纾,selina,他母亲在英国读书时结识的学妹,他从初中到高中专属的英语补习老师,一年以前结了婚背叛了他的那个婊子。即使结了婚,她还是会一次次爬上他的床,一开始她有多抗拒,后来她就有多上瘾,他早就知道的,她是这样的女人,不然又有哪个人会对一个十叁岁的孩子下手。 可是他腻了,他真的腻了,看那女人的脸他回忆不起自己曾经从她身上获得过的温情,只记得她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求他肏,但她下面的那个屄,还是别人和他共用的——想起来就恶心。 他想要新鲜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所以当那个高二的段花和他告白的时候,他远远地当着俞青纾的面答应了。 ——那段花眼高于顶,从没有谈过恋爱,他是她的初恋。 他假惺惺把段花拥进怀里,伸出食指朝俞青纾轻飘飘画了一个半圆,示意她调头滚。 看不上的,趁早滚。 谈恋爱果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他本来就是随手抓阄,还好因为异地,麻烦的时间并不多,虽然偶尔要应付名义上女朋友的小情绪,但傻乎乎的小女生还不是信手拈来,就算他十天半个月不回消息,也能几句话就把她哄好——哪怕只是回沂海时,答应陪她去买参考书这样简单的小要求,她都能欣喜若狂。 他也没想到,竟然能在书店看到她。 隔着两排书架她低头看书的样子,和以前一样安静。 下一秒他的小女友打断了他余光后的思绪,他只好强打起耐心,微微侧眸,假装偏头专注地听她说话。 叽叽喳喳,真有点厌烦了。 他索性抬首故作惊讶:“江夏?” 她好像没有听到,一直在看书,直到她朋友拿胳膊肘撞了撞她,她才抬头,语调淡淡地对他微笑:“嗨,学长。” 又来了,就是这样没有热忱的态度。 明明喜欢他,却把他当成艺术品参观如此随意应付,她自己知道吗? 于是他主动接近她,用女朋友刺激她,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小女友自然会帮他达成目的,可她表现得太淡然,讲话不急不躁,不卑不亢,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错觉,甚至还介绍起了她身边的友人,挑不出半点错的妥帖。 啊,无聊。 他随口转移了话题,女友更是很捧场地把他考上z大当做了炫耀的资本。讲真上z大本来不是他的目标,以他的成绩读z大都是屈就,要不是那段时间卢玉明一直在被上面调查,他可能早就出国留学,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又怎么会需要留下来继续和那对狗男女周旋,所以他只能选了个他们管不到的远方。 但她并不感兴趣,一开口,谈话内容好像直奔着结束主题而去。 之后的约会味同嚼蜡,兴致缺缺的他正要叫车去酒店时,看到了她在车站的另一头。 他忽然改了主意,拉着女友上了公交车。 坐在后车厢刚空出来的第二排空位,她只要往后走就一定会看到的位置。 她果然注意到他了。 他故意和女友忙着二人世界,她走到后车厢就匆匆忙忙背过身,还拿出耳机装作听歌,连招呼也不打——这样拙劣的演技让他觉得好笑,突然内心感慨这一趟车坐得不虚此行,值了。 从玩弄中得到的快感令他血脉偾张,他许久不曾这么兴奋。 那是傍晚时分,日头西落,车辆在鳞次栉比的楼厦间穿行,光线忽明忽暗投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走马灯。 他看她看得有些出神。 连女友叫了他半天也没听到,等被打扰的他晃过神来去听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差不多该分手了。 彼时不远的她仓皇转过头,还没等他发觉她情绪的变化,有个人横亘在了他们之间,抬手伸过去,捧住她的后脑,把她拢进了自己怀里。 那个瞬间,他皱了皱眉。 骨子里的征服欲在叫嚣,没多久,他和那个人视线相撞。 那算什么眼神——敛起了嘴角,冷漠里带了一味轻蔑和同情,这让他很不舒服,在心里忍不住讥讽,你也不过是她弟弟罢了,凭什么自以为是?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她的守护神么? 然而他确实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挫败,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只觉得没有什么能介入这两个人之间,不仅仅是印刻在血缘里的天性,更是他们不宣于口的灵魂共鸣,谁都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到。 好像有一缕光包裹着她,为她驱离了黑暗。 真碍事。 …… …… 这世上的命运就是这么凑巧,大二的时候,他意外在迎新时见到了她。 和从前一样,又好像和从前不一样的她。 支离破碎,形单影只,他们都是对这个世界不抱期待的人——曾经有一度他以为自己错了,可是自重逢的那一天起,沉甸甸的灰暗让他重新感受到了相同的频率,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 对啊,你又怎么飞得远呢? 我的小鸟。 真相卷74.姐姐 把时间往回倒一倒,回到他们的小时候。 那时候江浔刚上二年级,8岁,和大多数毛都没长齐的小男生一样,调皮,喜欢玩——男孩子嘛,糙着养才是正道,江家也一直把这个原则奉为圭臬,是以他从小就没什么压力,不用读兴趣班,没怎么挨过打,爸妈对成绩的寄望都放在姐姐身上,不管他怎么考也不可能比姐姐好,所以一次两次的,渐渐也就没什么要求了,成绩不退步就行。 平时总在外头跑跑跳跳,疯玩到日头西落才回家,他把那些散落在家附近各处的小伙伴都当成了“生死之交”。 可是别人却不这么想。 不知是因为他对谁都嘻嘻哈哈,还是因为他的外貌可爱,同龄的女孩子们都很喜欢找他玩,这就惹了“生死之交”们的不悦。就算是八九岁的孩子,也是有领地意识的,当初街道的“孩子王”迪迦——他现在也记不起来那人真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喜欢迪迦就一直叫自己迪迦——那个人喜欢他学校的一个女孩,女孩也住在江浔家附近,由于顺路,时常和江浔结伴回来,一次两次的没什么关系,时间久了,邻里间就喜欢拿小孩子们逗趣,问江浔长大后是不是要娶人家啦,问女孩是不是江浔的小女朋友啦,某天糊里糊涂的,女孩竟然红着脸应了,大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只把这当童趣,小孩子间可不这么想,于是从那天开始,江浔就成了街坊男生中被排挤的异类。 正是换牙的时期,江浔换出来的新牙并不是那么好看,末梢尖锐,微微外毗,恰好那段时间播放的奥特曼里有一只怪兽也长着类似的牙齿,男生们就总让江浔去扮演被打的怪兽,而他们一个个都是正义使者,以把怪兽打倒在地为荣。 奥特曼打小怪兽的游戏,当然不到校园暴力的地步,江浔一开始没察觉出敌意,还高高兴兴地配合出演,可是叁番两次下来,他想要轮换角色的意愿总被无视,偶尔还会因为小伙伴没收好力道而不小心跌倒挂彩,他终于表示了抗议。 “因为你的牙齿就像怪兽一样啊!” “江浔一天到晚都在笑,好像傻瓜——” “只会笑的傻子怎么能当奥特曼啊,一点都不帅!” 那天晚上一直到太阳下了山,江浔也没有回家。 他躲在小区公园的滑滑梯上哭了好久,哭到天都暗了,他觉得那一定是天塌了。 把他找回去的是江夏。 姐姐。 “摔倒了吗?”那时候江夏琢磨着他膝盖上的伤口问。 江浔没说话,就倔强着抿着唇不让她听自己哭。 男子汉是不能在女生面前哭的,那很丢脸,就算那个人是自己的姐姐也一样。 “要不要我背你回家?”江夏那时候没有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她问了他也不会答,她只是扒拉着梯子,把手伸给他,“快点回家吧,我找了你半天,好饿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反倒是勾起了他肚子咕咕叫的食欲。 背是不可能要她背的,他硬气地一瘸一拐跟在姐姐后头往家里走。 走了没几步,江夏自作主张地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肩头,扶上,“我看电视里都这样演,感觉应该很好玩。” “我自己可以走的,姐姐。”他脸上写满拒绝。 “下次我们换一换,你来当医生咯。” 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一刻江浔又偷偷哭了。 接下来两周,他的情绪都不好,也不出去玩了,也不笑了,明明原本一个闹腾的孩子,一天到晚闷闷不乐。爸妈问什么都不说,这可把他们急坏了,不得不怂恿大女儿去探听情况,不过姐弟俩平时就冤家路窄,这种时候怎么又可能说啊,江夏试探了几次都无果,这件事就这么搁下了。 很快某一天王雪兰带着姐弟俩出门,回来的路上碰上了街坊几个同样带娃的妈妈们,大家聚众聊天,就打发小孩子们自己去玩。另外几个都是男孩子,和江浔平时一起玩的,只有江夏一个女生,还比他们大,自然融入不了。 可是江夏奇怪地发现,江浔也融入不了,而且一见到他们,他就把嘴抿上了。 女孩发育比男孩来得早,自然也早慧,江夏靠到弟弟身边:“你不跟他们玩?” 江浔摇头。 “怕他们吗?” 江浔猛摇头。 “那干嘛见到他们就把嘴抿上?” 江浔低下头:“他们说难看。” “什么?” “他们说我老是笑很傻,而且笑起来很难看,还说我的牙齿很丑,好像怪兽。”一说到这,委屈劲又翻涌上来,江浔努力装得一本正经,拉直了唇线:“他们就一直让我当怪兽。” “什么嘛。”江夏的语调好像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惹得江浔抬头看向她,她也打量回去,“你难看,女孩子都找你玩?” 江浔愣了一下。 “他们说你笑起来难看你就真觉得自己难看了吗?”江夏坐在低矮的单杆上托着腮。 他没想过……但是想一想,他觉得自己应该长得不难看吧?亲戚邻居都说他长得可爱。 啊呸呸呸,男生才不能可爱。 “会笑有什么不好,我觉得他们就是笑起来难看才不敢笑。喏,你看那个涛涛——”江夏用下巴努了努人群中的一个正在笑的男生,“他笑起来嘴巴张得老大,鼻子都皱成一团了,他们怎么不说他?” 虽然取笑别人好像挺坏,但是姐弟俩难得齐心,这一刻感觉却不坏。 “笑是因为开心才会笑,人高兴了就要笑啊,高兴了还不会笑才是傻子吧?”江夏说,“而且还说什么牙齿像怪兽,这叫虎牙——虎牙!老虎的‘虎’,这么威风他们有吗?敢说你长得像怪兽,他们长得也不像奥特曼啊,有什么好神气的。”居然这样说她弟弟,她露出不服的表情。 江浔平生第一次觉得姐姐好厉害,他想不到的反驳话语,姐姐轻轻松松都说了出来。 “可是……姐姐你都不像我那样老是笑。” 江夏偏头想了下,答道:“所以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 江浔不解。 “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跟阿浔一起玩,看到你笑就会慢慢好起来,语文书上怎么说来着——就像一颗……小——太阳?” “跟太阳什么关系啊?”他还是不懂。 “画太阳的时候都是这——”江夏拿出两根食指比着嘴角向上吊起来,“——样的啊,看了就会觉得很开心。” “哦。”江浔张着一双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似懂非懂,但明确知道自己被姐姐夸了。 好高兴,姐姐都说他像小太阳,不是小怪兽。 江夏把着单杆一撑,跳下来,“好了,我们去找他们玩。” 江浔下意识地躲到她身后。 “没关系,我跟他们说我做怪兽。”江夏拍拍他的脑袋。 江浔抬着一双眼望着她。 “既然他们都想当奥特曼,就让他们看看怪兽的厉害。”江夏眯起眼睛。 江浔小声地提醒:“姐姐,奥特曼才是最厉害的。”不忘为偶像撑腰。 江夏“哼”了一声。 “那今天不是了。” 那天后来江浔心想,果然,还是姐姐最厉害。 他乐观的个性,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再也没怎么变过。 因为姐姐。 因为姐姐说,人高兴就会笑,他的虎牙很威风,还有,他这样就很好。 他一直觉得,江夏是个很奇怪的姐姐。 尽管有过为他出头的经历,可大多数还是以两人吵吵闹闹居多,邻居姐姐就不一样,每次和他说话都轻声细语,还会很温柔地摸他头,给他带好吃的小零食。而他的姐姐,除了和他抢零食,还有动不动支使他做这做那就没别的。有很多时候他甚至不认为江夏值得一个“姐姐”的称呼,因为她只比他大一岁而已,随着年龄增长,两个人渐渐从外表上也看不出什么差距,就连姐弟之间的打闹也开始攻守逆转。 他渐渐觉得,或许,他根本不需要一个姐姐,姐姐大概也并不想要他这么一个弟弟吧? 后来一件事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他们一家人去黄山旅游,当时爸妈不在身边,他摔伤了脚踝,痛得眼泪直往外冒,路都走不了,结果一向冷静的姐姐哭得比他还大声,直把江浔的眼泪都给吓了回去。他本来想叫姐姐去把爸爸妈妈叫来,不曾想姐姐蹲下身子背上他就往回走,明明那时候她比他还瘦,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哭着喊着把他带回了爸妈跟前。 后来姐姐跟他说,他摔下楼梯的时候,她差点以为他要摔死了。 “我不要弟弟死……”那时她呜哇呜哇抹着眼泪跟妈妈哭诉。 是了。 下山的时候江浔趴在爸爸背上,伸出手去偷偷揪了揪姐姐的小辫子,不疼的那种。 ——他想要姐姐,姐姐也想要他。 初二期末的前一个月,因为和爸妈有了矛盾,江浔实施了人生第一次离家出走。 当时是冬天,他出门的时候很匆忙,假装去上学,就穿了一件外套,背了一个包,里面还放着他上课的课本,其他什么都没带。一开始去了网吧——那时候网吧还不需要身份证,他本来打算玩个叁天两夜的游戏,却发现原来从上午八点连续打游戏到晚上八点,人就会精疲力尽。网吧的桌子很硬,还有很多人抽烟,键盘声说话声也大,他想趴一会儿都睡不好。 后来他没办法去了郭杰家,郭杰爸妈常年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一个照顾他起居的奶奶,给他留宿不算太难。 他特地避开了跟自己关系最好的王嘉航,心想着这下应该没有人找得到他了吧,结果九点不到,门口就叩叩叩响。 是姐姐。 他还想躲起来,姐姐看到他只是塞了一包东西到郭杰手里,“江浔,你换洗的衣服都在这里,还有下周有考试知道吗?” 他搞不明白姐姐是怎么找到他的,但看起来她不打算和爸妈揭穿。 “生气的时候就会想一个人静一静吧,我觉得爸妈这次确实过分了。”姐姐说,“可惜我做不到你这样。” 那天她看着他这么讲,走之前捏了捏他的脸:“如果累了就早点回家。” 他忽然又有点想哭。 寄居在他人家里的生活并没有那么悠哉,郭杰奶奶做的菜清淡,他感觉越吃越饿,想念妈妈的红烧肉了,家里电视常年在放奶奶看的狗血剧,他居然觉得和爸爸一起看的谍战片都比这好看。郭杰很闹,晚上不睡觉也要拉着他东玩西玩,还带着他看各种小黄片,起初还有一点新奇,后来郭杰明目张胆在他边上打飞机,他多少觉得这有点超过他接受范围了。 第叁天傍晚,江浔站在阳台打了一通电话。 “姐,我想家了。” 电话那头江夏恬淡地回应,“好,我来接你。” 一个人回家是落水狗的迷途知返,而被姐姐接回家去,就是对家人关心的无奈屈从,意义当然不一样。 多亏了他有一个姐姐。 还有,初中毕业,同学们约好一起出去玩,他们选了鬼屋。 他虽然个子高,胆子却真的没多大,听着鬼屋里传来的阵阵恐怖音效还有里面人的尖叫声,最后选择了和另外两个女同学留在门外等候,这件事被同学们嘲笑了一个下午,连那两个女同学也笑他,甚至晚上回家吃饭时聊天,爸妈知道了都忍不住揶揄他。 ——男孩子怎么能跟女孩子一样,胆子这么小丢不丢脸。 “有什么好丢脸的啊?”那时候姐姐咬着筷子不解,皱眉说,“是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跟男生还是女生有什么关系,没有规定男生一定要大胆吧?也不是所有女生胆子都小啊。何况去这种地方花钱自己吓自己,我反而觉得进去的人才傻。” 一番话把桌上的一家人都说怔了,后来爸妈都觉得姐姐说得对,竟然和他道了歉。 果然,江夏是一个很奇怪的姐姐。 可是奇怪有什么不好呢? 做一个不奇怪的“正常人”又有什么好?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姐姐? 故事的变化是从初叁那一年寒假的除夕开始,他和姐姐的关系出了一点点小小的意外。 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和姐姐一起看了小黄片,还和她接了吻。 那是他记忆以来真正的初吻,要是有人问和自己的亲姐姐接吻是什么感觉,他只能坦诚——姐姐的唇很软,舌头也是,含在嘴里就舒服得头皮发麻,那个吻他一点都不讨厌。 他甚至意识到,因为是姐姐,他才不讨厌。他熟悉姐姐的味道,和姐姐在一起就算吵闹也安心,姐姐对他来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靠近的存在,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温度,别人都感受不到。 那一晚他失眠了。 害怕两个人一时突破的禁忌关系,会让姐姐疏远或者讨厌他,他闭着眼睛将所有挽救的方案都考虑过一遍也依然无解,反倒是姐姐安然入睡,好像之前发生的只是一场不痛不痒的小插曲,没有什么特别? 后来他听到她翻了个身。 黑暗中他微微睁眼,看到姐姐靠到了床铺的边缘,从那个角度,可以看见姐姐的脸。 他虚掩的眸子藏匿于书桌阴影里,端详她的表情—— 目光沉静地落下来,一张唇淡然抿起。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朝他伸出手,他赶紧阖上眼装睡,怀揣着满心忐忑,等待她碰触自己。 一秒、两秒、叁秒……不知多久过去,他小心地睁开眼,她的手已经垂在了床畔。 姐姐,不是想碰我么? 明明没有光,那只柔荑在他眼里的轮廓却分外清晰,就好像浸沐月色的花苞,无须盛放,姿态依旧娇娆,从指尖到腕骨的曲线,漂亮得仿佛在呼吸。 他被无形蛊惑,慢慢地,向她伸出了手。 靠近,再靠近。 指尖碰触的那一刻,他的心跳骤停。 她的手指有些冰凉,温度从触点透过来,让他忍不住摩挲她的指腹,他怕自己的动作吓到她,所以藏起了一瞬间的贪婪,只是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触。 他是怎么了?那只不过是姐姐的手——他又不是没有碰过。 床边的她终于发觉,蓦然睁眼,视线与他交汇。 有一瞬间,像是被抓到作弊,他心里不禁打退堂鼓。 可那是姐姐。 他知道——想不通为什么,他就是知道,姐姐不会讨厌他。 指尖的力度缓缓收拢,像是把她握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两只手牵到了一起,她没有逃走,他也没有放开。 怦咚,怦咚,能摸到到心跳。 说点什么。 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 ——他应该要说点什么。 “姐姐。” 鼓足勇气,声音就好像从喉咙口飘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想唾弃自己。 这表现该有多糟糕? 好不容易攒起的胆量一下子就四散奔逃,他纠结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姐姐是不是已经睡着的时候,才再一次开口,“我……睡不着。” 靠,江浔,你到底要说什么。 睡不睡得着然后呢?是想让她知道你到底因为那个吻有多兴奋,让她觉得你是个对亲姐姐肖想的变态么? 这次还来不及对自己批判,耳边就听见江夏忽然笑了,笑声在午夜轻盈,好半天她才挪过身子趴到床边。 她拉了拉他的手指,“地上冷吗?” “不冷。”她怎么会这么问,他看起来像是这么弱不禁风的人吗,“不是因为这个,是……” “笨蛋。” 手,被反握住了。 “我是说,冷的话,就上来睡吧。” 那个晚上,他和姐姐说了很多话,还差点擦枪走火。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和她的距离更近了。 大概在每一次眼神偶然交汇,每一次肢体无意触碰之间,反反复复,他都能体会,他们比姐弟更近了一点。 姐姐也不是没有警醒,时而靠近,时而远离,也不知道是在和自己拉扯,还是在拉扯他。 每次都这样,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无止境地下陷,而她随时保持清醒,随时可以全身而退。 于是每次察觉到她对他有丝毫的松懈,他就心烦意乱,忍不住在她身前晃悠。 就比如洗完澡清清爽爽地去她房间问作业,她说过喜欢他身上香皂的味道。 又比如她说他的吻仿佛有橘子的回甘她很喜欢,他接吻前就会偷偷吃几瓣橘子。 还比如明明大老远买了她最爱喝的奶茶却藏起来告诉她自己吃了独食,惹得她一定要凑上前闻他来亲自验证。 ——他们之间缺的从来不是火花,是引线。 一旦距离拉近,理由光明,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知道,他都知道。 因为他也一样。 只是两个脑袋拉近,彼此眼前只剩阴影,她就会屏住呼吸,唇瓣下压,偏头去吻他。 ——好喜欢姐姐吻他。 摒弃道德,违背伦理,明明我们是姐弟,偏想要和你谈爱情。 一次又一次,在她的卧室,在他的房间,在客厅,在厨房,在浴室,在公园…… 可是也只到接吻和爱抚为止。 [阿浔,不行……] 他可以气喘吁吁地把她压在角落里咬她的耳朵,也可以把被包裹的凶器抵在她腿间摩蹭,可无论她眼神怎么迷离,气息怎么混沌,永远都能克制到最后,和他说不行。 所谓禁忌,是不是意味着只能到此为止? 他做了好多的梦,关于她的。 赤身裸体,缱绻旖旎,梦中的她再也不会制止他,只会唤着他的名字任他冲撞。 醒来都是梦,只有裤子里的湿潮炫耀它存在过。 姐姐,我没有喜欢过别人,可是对你这份热切的心情,算是喜欢吗? 如果说出来,我们之间就会结束了吧? 我有点,害怕。 终于有一天,他们有些过火了。 明明知道爸爸在家补觉,明明姐姐告诉他点到为止,他还是忍不住把她压到了床上。 直到爸爸忽然路过,透过虚掩的房门问仓促分开的他们在干什么。 如果不是姐姐足够淡定的掩饰和足够合理的借口,那一天,他们也许就要被拆穿了吧? 正是那个意外再次画下了两人关系的休止符,他们,再度疏远了。 要认输了吗? 好不甘心啊。 为什么都走到这一步,你还不能多看我一眼? 明明我仍然不懂,明明我还……什么都没说。 他开始学会把那份少年心思藏匿起来,成为一个连他自己都尚未理解的秘密,挥霍多余的精力到其他地方:中考冲刺复习报考她所在的学校,初中毕业后的暑期接触游泳——嗯,游泳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他无数次感激这个决定,让他开辟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新世界,也是因为这个决定,让她重新看到了自己。 起初,他们的关系还很僵硬,江夏的性格并不讨喜,在外人看来冷淡刻板,更谈不上温柔,校内工作偶尔脾气上来,谁都压制不了,和他简直天差地别,那时候知悉他们竟然是一对姐弟,江浔身边总会有同学感慨:“你真可怜,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姐姐。” 而他就会丢给他们一记白眼,一脸认真地说—— “我姐有多好,你们根本不知道。” 后来的后来,他们的关系兜兜转转,一起偷偷度过了最疯狂也最心动的两年。 也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两年。 ——是的,姐姐,他们不需要知道。 ——只要,我知道就好。 “江浔!江浔你发什么呆,赶紧把这杯喝光了,养金鱼呢你这是……” 江浔从回忆里抽离思绪,面前是一桌闹腾的同班同学。 高叁的日子像地狱,而大家都在地狱里奋力上爬,他也一样,压抑得几乎没时间喘息。 他不像姐姐,哪怕百分百的努力,对他来说都不够。 这个假期是王嘉航的生日,他们聚在一起发誓不醉不归,大概也是为了堵塞在身体里的压力寻找宣泄的出口。 他喝了几瓶酒,却依然很清醒。 清醒到众人皆醉的时候,他还能分神低下头去看手机。 微信的对话框顶部,显示的是:全宇宙最可爱的夏夏姐姐。 聊天屏幕占满了白色的对话框,没有一条绿色的回复。 每日每夜,重复的都是固定不变的四个字。 [早安。] [晚安。] 他切出聊天框,深吸了一口气警醒自己,重新翻出了龚菲琳的微信。 她曾经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江浔弟弟呀,我听说你姐在z大交男朋友啦?可是我问她她还神神秘秘不告诉我,你那边有没有小道消息透露一下?] 那条消息下面,他什么都没有回。 江浔抬头看了眼天际高高挂起的月亮。 已经,很晚了。 应该睡着了了吧? 今天,大概是等不到她说晚安了吧? 这么想着,微信提示音忽然作响。 “哇,江浔,这还好不是上课,你平时都不关声音的吗,要是被老师听见你这手机还要不要?”身旁的同学笑话他。 他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那两个字的时候,情绪再也掩藏不住。 ——晚安,姐姐。 晚安。 晚安。 晚安。 …… …… 真相卷75.圈套(上) forshedidnotwanthimtoseehercrying.shewassuchaproudflower 她其实不想让小王子看到自己哭泣,她曾经是多么高傲的一朵花…… ——《小王子》 江夏低头看着微信里一如既往没有回应的消息发怔。 今天迟了,虽然他根本不会在意吧。 身旁传来男人的低喃,江夏偏过头,卢景州刚从醉意中醒来,靠着车后座的头枕,中指揉了揉眉心。 “……几点了?” 江夏:“11点半。” 卢景州撑起身,窗外的街景正逐渐萧索,的士向着大学城驶去。 他的意识还不怎么清醒,夜深寒凉,身体自动自发朝江夏趋近,靠上她的肩头取暖。 江夏有一瞬间发僵,但到底还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卢景州眼底的眸色黯了黯。 “你刚才……在和谁聊天?”他忽然开口,许是这个晚上被灌了太多酒,他嗓音沙哑。 江夏拿手机的手指一攥。 “没有聊。”她说,说话的情绪很淡,哪怕此刻有一块石头投进这潭死水里,也激不起半点水花。 “江夏。”卢景州目视前方,的士前座的后视镜上,师傅挂了一串念珠,映在他瞳仁里,随着车行左右摇晃,“今天是我生日……至少可以笑一笑。” “抱歉,我……”她勉强挤出一丝弧度。 “我也不想为难你,但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江夏。”他深深吁了一口气,“我能做的都做了,你见我对谁这样过……” “你为什么要一次次让我失望……是我不配你吗?江夏?你告诉我,是我不配你吗?” 他好像一喝酒就容易醉,今天喝了不少。 “——我要什么没有……明明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你却要这样对我?” 平时藏在心里的事都一股脑抖了出来,反复强调,仿佛一碰就碎。 江夏沉默不言,连那一丝勉强挤出来的弧度都消失了,只是双手搁在膝头,整个人僵硬得动也不动。 前方的的士师傅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 卢景州左右晃了晃脑袋,好似要甩掉大脑里恼人的杂音,加上酒精作祟引发的头痛,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在崩溃。 “是我不配。”他扯动唇角。 “……是我不够好,是我不配。”他再次自嘲。 江夏于心不忍,抬手扶了扶他:“别这样,你喝醉了。” 他手指攀上江夏的手背,迷蒙地抬眼望向她。 “过宵禁了吧?” 江夏一怔。 早就过了,现在回去会被宿管登记,公告栏警告,两次以后就会被扣学分。 所以很多同学过了宵禁时间宁愿外宿一晚也不会冒险回去。 他蓦地握紧她的手:“今晚不回去了好吗?” …… …… 十分钟后,江夏站在酒店的门口,大学城附近像这样的快捷酒店还有两家,走的就是年轻人路线,目标受众昭然若揭。 她抬头盯着酒店的招牌,很久很久,在一月的寒风中吐出一口白雾。 她也曾是学校门口小旅馆顾客的一员。 而那时候和她一起鬼鬼祟祟做坏事,既害羞又兴奋的那个人,是她的亲弟弟,她到现在都还能想起他戴着鸭舌帽探头探脑的样子,连口罩都遮不住他脸上赧然的红光。 像个笨蛋。 他真的像个笨蛋。 江浔。 江夏颤巍巍蹲下来,把头埋进膝盖,世界一下子陷入黑暗。 他不会原谅她,她知道,她也不奢求他原谅他,她只是……快要疯了。 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这样才好,只有分开了这样才好,如果回到做姐姐的位置,至少他永远还会是你弟弟,至少他不用面对惊涛骇浪,妈妈也好,爸爸也好,人生中遇到的所有人都好,他们都会觉得这是最正确的选择,等他以后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拥有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未来,他会懂的。 那时候,应该就会和她说话了吧? 可是啊。 可是。 江浔…… 江浔。江浔。江浔。 她,要怎么办呢? 放开了救命稻草就只能随波逐流,剪断了救命绳索就只能一直跌落,要到哪里才是尽头? 没有岸,也够不到底。 极夜。缺氧。迷途。她的人生已经崩塌。 干脆放纵一下吧,卢景州有什么不好,反正已经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如果没有了太阳,就无所谓希望。 或者,放弃会不会真的解脱? 啊,不是什么大事,她只是快要疯了,快要。 ——但她得撑下去,因为以后,她还要作为姐姐照顾他,来弥补自己所有犯下的错。 良久,她站起身,路灯照亮了她身周的轮廓,她逆光在夜色里渐行渐远,那是去往学校的方向。凌晨的街道空空荡荡,思绪也跟着沉淀下来,她想起她拒绝卢景州,下车把他送去酒店时,那个的士师傅对她说的话—— [小姑娘,叔跟你多嘴一句,人家小伙子也不容易,既然谈了恋爱,就对他好一点吧?] 谈恋爱……吗? 她已经辜负过一个人了。 时间回溯到去年九月大学开学,江夏以应该照顾弟弟为由,拒绝了父亲送行,只身一人来到z大。 毕竟是初来乍到,她带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那时候学校负责迎新的学长们远远见到江夏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可但凡靠近一点,就会光速打消搭讪的念头——那个女生太冷了,一个人背着一个包还拖着两个行李箱,把手上斜绑着一床棉被,却没有透露哪怕一丝一毫的求助意味,全身上下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仅仅是冷漠,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有学长和她搭话,被拒后回来总结说她:连眼神焦距都没有。 可惜了这一身美色,众人扼腕。 “在说谁?”彼时一个身影刚从辅导员办公室回来,在他们背后问道。 见到来人,同级男生们匆忙解惑,指向远处正在调整行李的江夏,七嘴八舌以表遗憾。 那个人闻言望去,目光微微一顿,随后走向她。 “欸,没用的啦景州,你去了也……” 很快,在一众男同胞意味深长的视线瞩目下,卢景州和江夏搭上了话。男同胞们只叹有些事情高富帅去做就是不一样,人比人气死人,却不知道他们原本就是高中校友,更不会知道卢景州曾是江夏的“初恋”。两个同乡人他乡遇故知,或多或少难免动容,就算江夏婉言拒绝,卢景州也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 “那边是朝日楼,平时一些大课都在那座楼里上,再后头是逸夫楼,学校的图书馆……” 听着卢景州一路为她介绍过来,再漠然的她也不得不抬起眸子,在宿舍楼前与他道了谢。 “帮你拿上去吧,今天迎新,学校特许。”他温文笑道。 “不用了。”江夏提了提背包,“我自己可以,已经很麻烦学长了。” “以后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叫学长太见外了,我们好歹是朋友一场,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小心,我来。” “没事,我可以……” 话才说到一半,江夏背包的拉链就因为她调整搬运姿势勾住了衣服,一瞬间被扯开张了个大口,一堆有的没的撒了一地。 她尴尬地蹲下身收拾,卢景州也弯身帮忙。 捡着捡着,他的手在一块男士护腕上方停驻,眼色短暂沉了沉,很快默不作声地拾起来。 等江夏捡完最后一样,卢景州上前把东西递还给了她。 “还是我帮你吧,反正我也不收钱。”他盛着笑意看她,目光疏淡,没有刻意的笼络却也没有拉远,而是停留在一个不冷不热刚刚好的地方。 江夏犹豫了一下,最终说了声,好。 人说大学就是一个孩子的最后狂欢,走出那道校园大门,从此就要面对一个成人的喜怒哀乐,所以很多人都会抓紧这最后的机会挥霍,把大学生活过得丰富多彩,但那一定不包括江夏。 她把自己困在一个唯我的小世界里,回到了当初死读书的那个她,或者更甚。不参加社团,不结交朋友,脸上甚少有笑容,在外人眼里,她就是z大的一缕幽灵,除了一张养眼的脸还能挽回一些印象分,不然真的是连猫狗都嫌弃——她本来就是猫狗都嫌弃的体质。 只是这个社会可以和事脱节,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却永远无法断绝,江夏的不合群,在一些人眼里逐渐变味成了清高、自负、欲擒故纵,四人间的宿舍,除了她,另外叁个都是z大所在的嘉源市及附近考来的学生,一开始还有人会与她说上几句话,慢慢地,其他几人形成了小团体,只有她成了独行侠。 然而她并不在意,不如说,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身遭的变化,自从母亲死后,自从与江浔分手之后,她就把自己锁进躯壳里,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晴是雨。 是晴是雨又有什么意义?反正,对她来说都是黑夜。 但有人闯进了她的黑夜。 她只是想一个人安静地过完大学四年,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只需要在乎自己的感受,不需要去考虑别人,把自私贯彻到底就好,偏偏有人就是要入侵她的地盘,而她又没有办法轻易拒绝。 开学之后,仿佛背负了同乡之间惺惺相惜的宿命,卢景州总是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因为比她早来一年,加上本身资源背景好,卢景州在学校里也混得开,他能带给江夏的帮助只多不少。从一开始的食堂偶遇,到后来选课指导,她和卢景州之间的接触越来越频繁,大概也因为卢景州非常巧妙地控制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江夏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相反因为受了很多照顾,萌生了一丝亏欠之心。 毕竟,卢景州已经算是那时她在大学里唯一的朋友了。 这个认知逐渐清晰在选修课报名的矛盾之后。系里比较受欢迎的严教授开设了选修课程,因为内容实用,语言风趣幽默,学分也比较好拿,许多同学抢破了头去订课都没订上,江夏也没有。 “你要上严教授的课?”卢景州听说她没订上课,只是轻飘飘安抚了句,“没事,不难。” 当时即便卢景州告诉她不难,她也以为卢景州只是随口说说,本来她就没有要让他帮忙的意思,后来没多久听说有学生临时退出,而腾余的名额很快就被内部补上了,这一切都发生在江夏不知情的时候——所以当她的名字出现在选修课名单上的那一刻,连江夏自己一贯淡漠的脸上都闪过一丝错愕。 她更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插曲,引发了舍长丁文月的不满。 丁文月和她一样是大一新生,是同寝叁人组的老大,嘉源市本地的拆二代,因为家庭条件不错,性格有时略显骄纵,得知严教授的选修课自己订不上江夏却能补位之后,就为宿舍矛盾埋下了种子,开始处处为难江夏。 可江夏在乎吗?她还是那样不在乎,就算处在被排挤的状态下,对周遭冷感的她本身已经自暴自弃,很多次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她的主动退让,消弭于无形。 只有烦恼是真的。 江夏盯着手机屏幕上江浔的聊天界面想:只有烦恼是真的。 从离开家那天起,她开始每天给江浔发“早安”“晚安”,如今两个月过去,她没有得到一句回应。她知道阿浔还在生她的气,她也没什么好辩解,毕竟自己把他拉进了泥沼又选择脱离,她不配得到原谅。 她也不想要原谅。 她就想活在深切的黑暗里,她只配这样活着,所以,她不想让这样一个自己继续玷污江浔。 早安和晚安,是她对江浔,也是对“活着”这件事的最后一分坚持吧。 她只是想告诉他,即使分手了,她还会以姐姐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她不会走远,也是想告诉自己,她又浑浑噩噩过完了一天。 “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耳边突然传来温润的男性声线。 江夏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卢景州把外卖盒递到她手中。 “谢谢,又麻烦你了。”江夏抿唇颔了颔首,“下次我还是自己去买吧。” “无所谓,反正我正好要去买饭,多带一份不碍事。”卢景州下意识瞟了一眼她的手机,“你还没回答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江夏麻木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动摇,很快撇开眼解释道:“没有。” “一定有。”卢景州的眼神犀利,“怎么,对天天帮你带饭的老同学你都不肯说?……宿舍关系还好吗?” 其实要猜到也不难,如果江夏真的能在寝室里相处融洽,每天自然和舍友同进同出,也会有人为她带饭,根本轮不到他。 江夏被卢景州看得无所遁形,好半晌,怕他看出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只能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坦白了和丁文月的矛盾,她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心里真正放得下的,只有那满屏的“早安”“晚安”。 如果那时候有人能真正懂她的话…… 一定会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 丁文月有一个男朋友叫柯炀,家境一般,但长得不错,两个人经常出双入对,在外人看来丁文月对她这个男友宝贝得紧。 那天江夏回宿舍,丁文月正靠在她的桌前双手环胸,一脸怒容地与人抱怨,见她回来,宿舍里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这是什么?”丁文月朝她举起手,手中捏着一只男士护腕。 江夏眯起眼,第一时间想把护腕夺回来,却被丁文月抽了回去,“想消灭证据?” “什么证据?”江夏眯起眼。 “难怪我男朋友总说最近来找我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那人就是你吧,他丢的护腕怎么会在你的枕头底下?” 江夏:“这是我弟弟的东西,和你男朋友什么关系?” “哈,你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谁会把弟弟的护腕放在枕头底下?你有病?” 她是有病。 而且病得不轻。 可是那不关别人的事。 “我不需要你信不信,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这一年江夏早就没了先前的脾气,她不是收起了棱角,而是被磨平了棱角,对任何事情都少了一份据理力争的脾气。 丁文月嫌恶地看着她:“偷东西还不承认,还想着把赃物拿回去,你倒是跟我解释下,你弟弟的护腕怎么和我男朋友的牌子颜色一模一样,logo右下角都有一样长度的勾线,要不是他告诉我丢了,我都没发现我们宿舍里还有小偷!” “你男朋友进过我们宿舍?”江夏反问,z大的大学宿舍男女分层,没有特别理由男生根本不可能进女生寝室。 “他说那天临时放我包里就找不到了,所以说不是你偷的还有谁?” 即便被一口一个“偷”字攻击,江夏也没什么争吵的兴致,“我说了,这是我弟弟的,你说一样就一样,至少拿出证据。” 这一问丁文月更有了底气,扬手就让她看自己手机上的照片,照片上柯炀右手戴着一只护腕,虽然不是特写,但隐约也能看得清护腕的蓝底白色logo,logo的右下角有一段近一厘米的勾线,和江夏的那只一模一样。 竟然真的一模一样,难道是同一批次的残次品吗? 不是的,江浔这只护腕的勾线是有一次被她衣服的饰品勾到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后来她给他买了一只新的,这只才一直放在抽屉里,大学要离家前,她想给自己找一个属于江浔的纪念,才会把它带在身边。 只能说这世间的巧合无奇不有。 因为江夏手边也没有江浔戴这只勾线护腕的照片做证据,这件事被丁文月直接闹到了辅导员那里。 江夏能怎么办呢,给江浔打个电话求他找一张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特定照片给她,为了证明她只是把他贴身物件留在身边,为了证明她其实什么都还没有忘吗? 不可能。 她不能再去扰乱江浔的生活了。 “那护腕是我的。”她只是在辅导员面前重复这句话,“和她男朋友没有关系。” 还不如直接承认是她捡到的呢,至少这样不叫“偷”。 ——可是不行,就是不行。 那是阿浔的东西,那是阿浔的东西。 她绝对不会拱手让出去。 但她不占理,一边有证据,一边空口无凭,辅导员无论主观客观都不可能帮她。这可不像高中那时候了,咄咄逼人的江夏,不需要证据也能火力全开的江夏,竟然就那样僵硬地站在导员办公室里,像是被摆在了砧板上的鱼。 她唯一做的只是把那个护腕从辅导员手中,攥回了自己掌心里。 世界的声音在那一刻消失,她盯着面前对她大动肝火向她伸手的舍友,还有旁边那位面露不耐的辅导员,这一刻心情竟然出奇得平静,眼前的一切像是慢放的电影,每一帧画面都滑稽,而她置身事外。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手拦下了丁文月。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和卢景州已经走在了校园的林荫道上—— 她手里,还攥着那一只护腕。 —————————————————— 首-发:po18f.com (po18uip) 真相卷76.圈套(下) “你帮我说了什么,她们肯放我走?”江夏盯着手中的护腕说道。 卢景州闲适地插着兜在她身边低头慢慢走着,“我说你的护腕我开学帮你搬宿舍的时候就见过,相似真的就只是巧合而已。” 江夏不解:“就这么简单?” “嗯。” 江夏的眸子里没有半点光彩,原来她的全力以赴,比不过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这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脆弱又复杂,不像血缘,简简单单的一条线,就决定了你和那个人之间无条件的羁绊。如果从一开始就只是那条直线就好了,她又为什么要创造新的羁绊,最后落得两败俱伤呢? “谢谢你。” “我觉得,你变了很多。”恰好路过林荫道旁的长椅,卢景州随性地邀请她坐了下来。 秋风萧瑟,这一排的法国梧桐又铺了满地的落叶,金红色的树海由近至远,绵延烧到了长路尽头。 江夏此时也确实需要停下来沉淀一下思绪。她靠上椅背,两只手局促地捧着那只护腕,眼神没有焦距地望向对过随风打转的梧桐落叶,那几片叶子咻咻地飞起来,没挣扎多远又落下。 “我做了一件蠢事。”她突然开口。 卢景州清俊的眉眼抬了抬。 “是正常人都做不出来的蠢事,我对不起我的家人,也可能是因为这样,老天从我身边把妈妈带走了。”江夏低下头,指尖反反复复拨动手心的护腕,“我有错的,我肯定有错,所以我就不敢再犯错,我觉得我就走在钢索上,随便一步都是错,只能找最保守的路来走,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呢?错已经铸成了,如果能挽回我什么都可以做,哪怕牺牲的只有我一个,我不在乎的。” 她低声嗫嚅:“我真的不在乎的。” 卢景州屈起的指节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们都说和我没有关系。”护腕轻轻攥紧,她的音调又低落了几分,“每个人都说那只是一个意外,只有我自己知道事实不是这样,我根本不配被原谅……” “那就是你的错。”他淡淡地下了结论。 江夏目光一怔。 “那些人置身事外的人知道什么?你经历的他们又没经历过,你觉得是真相——那就是真相。”卢景州说,“与其听信别人的话为自己找借口开脱,不如早一点承认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面对现实。” 是了,江夏觉得,那一刻卢景州的话如醍醐灌顶,说到了自己想要的点上。 那就是唯一真相,承认自己是一个罪人,罪人就要接受惩罚,罪人就要赎罪。 “其实……我和你一样。”卢景州坦承道,“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一路人,江夏。” 她平静的神情因为他的娓娓道来,逐渐起了一丝波澜。 原来,他也犯过错。 只是和她不一样,他活在那样一个家里,懵懂之时就沦为老师的玩物,和已婚女人的禁忌之恋根本就不能算他的错——如果不是他明明白白把自己剖开来安慰她,也许她到死都会以为,卢景州还是那个天之骄子吧? 卢景州这个人,忽然之间从高高在上的神坛跌落,江夏只觉得自己阴暗的小角落,终于不再只有自己,也许两个犯过错的人,才能殊途同归。 那以后她和卢景州的交集越发频繁起来,她也不像最初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至少,卢景州在一无所有的她身边,占了“知己”的一席之地。 她也不是没想过搬宿舍这件事,但是卢景州让她明白,现在她所有遭受的挫折,都是弥补过去自己犯的错,是对过去的她的惩罚,怎么能临阵脱逃。 她活该。 但宿舍关系不会因为她可怜的责任感而改变,叁对一的战场,孤零零的永远是她。她甚至觉得宿舍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才是最幸福的时候,不用面对她们的窃窃私语,瞟来的冷眼,冷不丁的冲突。 哪怕这样的时候也要遭遇不速之客,比如柯炀,也不知道为什么柯炀总在丁文月不在的时候来找她,她们宿舍在二楼,柯炀就在楼下一遍遍喊丁文月的名字,好几次江夏不堪其扰,只能探出头告知她不在的事实——这件事被丁文月知道之后,又被她斥责江夏多管闲事,认定江夏挑拨她和柯炀的关系。 只要你想,恨一个人总有理由。 你能体会到那一年的江夏是怎么过来的吗,她活在地狱里,可是身周的一切都不比她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她真的病态了,只有让自己痛苦才能平衡她内心的自责,所以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一切都是自甘堕落。 手机无数次打开微信,切换到那个聊天框—— 全世界最温暖的阿浔弟弟。 手指往上滑,往上滑,满屏的早安和晚安。 一直滑到某月某日那一天。 [说起来,好怀念在老家你骑摩托带我去买烟花的时候,改天再带我骑一次摩托吧?] 老家。烟花。摩托车。 [小鲸鱼问,全宇宙最可爱的姐姐啊,请问你丢的是这杯红茶玛奇朵呢?还是这杯四季奶青呢?] 就这么一行字。 她终于还是哭了。 手指在对话框挣扎了好久好久,最后关上了屏幕。 阿浔。 愿你平安喜乐,从此一帆风顺。 江夏喜欢一个人在老自习室读书,老自习室位于z大最僻静的西南角,由于是建校初期最早建的楼,整体配套设施都很陈旧,学校预定明年就要把它拆除,所以平时根本没有人来,比起z大其他人来人往的地方,这里十分幽静,反而适合不想被打扰的她。 偶尔如果学生会事务不忙,卢景州也会来陪她一起,江夏倒是不怎么介意,因为他也不是什么聒噪的人,甚至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江夏会对他的存在多出一分感激,毕竟,人类是群居动物,没有人真的安于孤单。 但也不代表谁都可以。 那天她进老自习室的时候,里头已经坐了一个人。 背影高瘦,却不是卢景州。 那人在她还来不及离开的前一刻转过头来,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眼:“江夏?” 是柯炀。 江夏搞不懂柯炀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自习,这么久了,老自习室都是属于她的秘密基地,现在突然被外人闯入,而且那个人还是跟自己有瓜葛的人,她沉了沉眸子,没有回应,转身要走。 柯炀叁步并作两步就走到她边上拉住了她:“都跟我来到这里了,又为什么要躲?” 江夏抱着书本动了动被他拉住的胳膊,“我没有跟踪你,我以前就在这自习。” “这么巧吗?”柯炀笑得大大咧咧,好像根本不信,“看来‘每次’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你自作多情了。”她毫不留情面地拆穿他,一挣手臂,却突然被他反手抱了个满怀。 “其实我也不是对你完全没有感觉的……江夏,你不用藏起来。” 江夏懵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对男女情爱已经没了半点念想,或者说,她对与江浔之外任何人的情爱都已经无感,以她现在人见人厌的状态,怎么想得到还会有人惦记她?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我可以——”他话说到一半,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 意识过来的江夏猛地推开他,连退了几步。 “宝贝,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自……”见着门内柯炀的背影,丁文月先一步开口,等走进教室才突然定住。 柯炀的考试书铺在桌面上,江夏的则抱在怀里,身形刚退开,脸上愤怒的通红被她解读为心虚害羞。 蓄积了几个月的恩怨在这一刻被点燃了引线,彻底炸了。 学校的老楼在这个上午分外热闹,女性的高音分贝引得人纷纷瞩目,虽然地处偏僻,可旁边就是实验楼,附近叁不五时路过的学生也不是没有,很快自习室门口就围了一帮人。 吵架的时候仿佛总是声音越大的越有理,丁文月指着鼻子骂江夏不要脸,跟踪勾引别人男朋友,表面上与世无争,实际上暗戳戳各种小手段,什么茶什么婊什么莲花,几乎把平生骂人的解数都搬出来舞了一遍,咄咄逼人连珠炮似的,连让人插口的余地都没有。 本来讲理的就怕不讲理的,江夏从来都不算泼辣那一挂,能讲的她讲了,人家不听她又有什么办法,她想走,但丁文月摆明了要和她干到底抓着她不放,周围投来越来越多鄙夷的目光,那些眼神像刀子一样,在她身上生刮慢剌,一道一道凌迟她。 很痛,可又感觉不到痛。 她也想过是不是应该反击回去,话到了嘴边,看着这满目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却又没有了意义。 江夏你记得吗?你以前想过的。 和江浔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想过,如果哪一天你们的关系暴露在白日天光之下,这就是你们要承受的后果,是连亲人都能染指的变态,是世人眼里的怪物——哦,没有妈妈啊,单亲家庭,难怪。 可笑的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又好像什么都知道,明明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又好像踩到了这个世界的痛脚。 太好了。 这一刻她竟然诡异地生出一丝庆幸,只想着太好了,这样的场景,阿浔这辈子再不会碰到。 要保护弟弟啊,不能让这可怕的怪物吞噬他,哪怕那个怪物就是她自己也一样。 可是心脏还是难受得揪起来,眼前的场景开始晕眩,丁文月和柯炀的脸都在扭曲,门外那些人的脸也在扭曲,现实在她眼前一寸寸崩塌,她按着胸口喘着粗气,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呼吸,却还是觉得缺氧。 江浔,姐姐有点,累了。 是不是疯了呢? 朦胧间,有一个人站到了她面前,个子很高,背脊宽阔,把她护在身后,和记忆里的“他”重迭。 “她没有跟踪谁,她是在等我。” 然而那个声音不是“他”。 “她也不需要对你的男朋友有兴趣——她的男朋友是我。” 那一刻,卢景州沉着地把她揽进怀里。 “没事了,有我。”他低声说。 江夏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丁文月有柯炀,江夏却有卢景州,两相比较高下立判,丁文月口口声声的指控在一瞬间全都成了无稽之谈,人群只当大早上看了个热闹作鸟兽散,就像网络上的键盘侠一样没人需要为看戏的品头论足负责——可是从那一天开始,江夏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人艳羡的“男朋友”。 是啊,如果对方不是卢景州的话,谁又能相信江夏的无辜呢? 夜晚,地下酒吧门口灯影摇曳,稀稀疏疏叁五人或蹲或站,在巷子里抽烟。 有人斜靠在墙边的阴影里,半仰着头看向天穹,良久,抽出嘴里的半支烟,长长吐出一口白雾。他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那张脸哪怕阴影中只见轮廓,也能窥见出色的五官形状,巷子另一边聚集的几个酒吧女郎频频往他的方向打量,交头接耳,蠢蠢欲动。 但是想要上前打扰时,酒吧里又走出了那人的同伴。 “学长,怎么不进去玩?”那人问道,也从盒子里抖了抖拿出一支烟点上,站他旁边。 卢景州连正眼都没有给他,懒得搭话。 那人悻悻地摸摸脑袋,“那个……之前那件事,还顺利吧?” 卢景州夹着烟的手轻轻一弹,懒洋洋“嗯”了声。 “其实我真有点搞不懂,像学长这样的人,那样的女生不是手到擒来吗?哪里还需要耍手段?”那人拿起烟抽了一口,“虽然高冷的样子是有点特别,但我们学校比她漂亮的也不是没有,性格还比她好得多,学长你这样的条件,配她我都觉得可惜了。” 他说这句话确实发自肺腑,不是恭维,毕竟那女生的性格孤僻到了病态的地步,而卢景州却是z大炙手可热的校草。 卢景州覆又抬起头吞云吐雾,好半晌语气冷淡:“这不是你需要管的事情。” 自讨没趣的那人收住继续搭讪的兴头,匆匆忙忙抽完一支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临走前他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下步子提醒了一句:“那学长,之前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了。” 嗤之以鼻的一声轻笑,卢景州偏头眄了他一眼:“一点人脉而已,我不至于这都吝啬给你。” 那人讪讪地笑:“对学长你来说是一点人脉而已,对我可是日后的饭碗,有机会就得抓紧。” “希望你以后可别犯之前那样的低级错误,做个假勾线是叁条还是两条你都分不清。”卢景州收回眼,又道:“你女朋友要是知道你利用她,不怕她和你闹分手?” “无所谓了。”那人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反正我老早就想和丁文月分手了。” 伴随着人影重新消失在酒吧门后,卢景州垂下目光,盯着地上水洼里反射的霓虹灯影。 没错。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所谓的感情。 哪有什么矢志不渝。 —————————————————————————————— 首-发:po18f.com (po18uip) 真相卷77.下沉 世间万千的变幻,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城里的月光》 小满时节,雨稀稀拉拉的下了一天,到了晚上稍停的时候,妈妈推开了江浔的房门。 那时候离姐姐高考还有两周半。 “阳阳,今晚作业多吗?陪妈妈去趟超市?” 江浔扫了一眼桌上的习题,搭上椅背:“我有什么好处吗,尊敬的王女士?”谈笑间薄唇扬起,露出他代表性的虎牙尖子。 “德性,妈自己去。”王雪兰白了他一眼。 “开玩笑啦,我快做完了,回来再背个单词就行,妈你等我五分钟。” 母子俩去最近的家乐福大采购了一番,东西买得丰盛无比,妈说姐姐就要高考了,吃的东西一定不能怠慢,最关键的是得要有食欲,吃得开心,学得才开心,江浔深以为然,并且以此标准暗戳戳地幻想了一番明年自己的待遇。 结果出了超市,老天又开始下雨。 雨衣只有电动座下上那一件,王雪兰让江浔穿上,江浔又推回给她,一来二去两人寸步不让,最后老妈大手一挥,让江浔钻到自己的雨衣后头去。 “……”作为一个一米八六的男高中生,江浔对这个决策表示无语,“要不我们换一下,我骑车吧?” 王雪兰直摇头:“你骑车妈才不放心,快点,待会儿雨又大了。” 江浔无奈地叹了口气,像钻进母鸡翅膀下的小鸡仔似的,钻进了雨衣里,弯着腰低着头,脑袋一下下随着车行磕在老妈背上,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路过兰汇街的时候,电瓶车在街角老饭馆停下,妈妈打算给他们买点夜宵。 “你姐姐现在应该下课了吧。”王雪兰一边低头拨号一边问,得到江浔肯定答复之后,电话打了出去:“欸,妹儿啊,你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和你弟弟在外面正好给你带点回去……小酥肉怎么样?” 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少女声线,江浔不禁竖起了耳朵。 “啊?行吧,也不远,你自己回来路上小心啊,下雨天。”说完,王雪兰挂断了电话找老板点菜去了。 微信提示音响起,江浔低头看了眼,来自“全宇宙最可爱的夏夏姐姐”。 ——每次看到这个备注他都忍不住想笑,姐姐真不要脸。 但也真的很可爱。 [你们走去的吗?]她问。 姐姐一挂下电话就找他说话了,这个认知让他有点开心。 [没有,老妈骑电瓶车。]他忙不迭回复她。 “阳阳,妈给你点了吃的,你在这等哈,我出去给你姐买碗麻辣烫就回来。”王雪兰见儿子一门心思埋首在手机聊天里还不时露出笑意,无奈地摇摇头。 “好……啊,要不然我去吧?”江浔突然意识过来站起身,王雪兰已经坐上了门外的电瓶车。 她朝江浔挥挥手,示意他坐回去:“不用,我这样雨衣还得脱给你,太麻烦,反正就在前头,一下子就回来了。” 江浔还想说什么,此时微信消息又起,他忍不住分神低下头。 [我这边雨好大,就算带了伞可能回家都要被淋一身。] 雨那么大吗?她不会感冒吧? 与此同时,门外妈妈的电瓶车潇洒驶离。 想着要不要提去车站接姐姐这件事,又觉得自己这样表现未免太积极了点,他把对话框里的文字回删,重新换了一段话—— [这边还好,不过我坐车的时候要钻进老妈雨衣里面,感觉好丢脸。] 如果被姐姐看到那一幕……江浔想都不敢想自己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是怎样丧失男人尊严的。 又和姐姐有一茬没一茬的聊了会儿,江浔盯着手机屏幕,总觉得自己仿佛出现了幻听,随时随刻耳边就会响起一声微信消息提示音,可是真的去看的时候又分明没有。 姐姐马上就要到家了,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明明再过十几分钟就可以和她见到面。 恋爱是这种感觉吗? 哪怕对方是自己朝夕相处十多年的亲姐姐,想到她都会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最好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和对方在一起。这段只能不见天日的秘密关系,像是从他出生起就镌刻在血液里,从两人踏过警戒线的那一刻开始,对彼此的渴望逐渐苏醒,再融入不进其他的血型。 姐姐……也会这么喜欢他吗? 江浔出神地想,一双筷子默默地拨弄碗里的面,手机屏幕终于又一次亮了。 [说起来,好怀念在老家你骑摩托带我去买烟花的时候,改天再带我骑一次摩托吧?] 他的嘴角不禁弯了弯,回想自己游戏的网友里,好像确实有一个重骑发烧友,要不然…… 身后远远传来一声碰撞声响,以及随之而来的刹车声。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又回过头来,准备给姐姐发消息。 输入法的九宫格刚跳出界面,店门口就跑过几个路人。 “卧槽,是不是撞死人啦——” “好像是渣土车撞电瓶车,啧啧,太可怕了,那人都要被碾两半了吧?” 屏幕上的手指忽然顿住。 心跳在那个瞬间失去控制,撞击胸腔,耳朵能清晰听见它的节奏。 他撑起身子一步步走上人声嘈杂的街头。 也走上了他人生的岔路口。 守灵的那几夜,他根本无法入睡。 睁眼闭眼都是母亲被碾压成两半的身躯,和她骑车离开前最后一刻对自己挥的手。 耳边好像总能听见她的声音,反反复复地说—— [反正就在前头,一下子就回来了。] 他那时候在做什么啊? 他已经记不起来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红的白的搅成一团,他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夏天的夜里凉席好冷,他蜷缩成一团,却全身都在发汗,身体疲劳得感觉已经不属于自己,可脑袋里有一处地方快要炸开的疼又真真切切,加上眼前时不时闪过的光怪陆离的画面,他躺在床上,每一分一秒都想要吐出来。 天什么时候才能亮?这种煎熬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那么想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坐到了他床沿,轻轻抚摸他的头。 指尖从他汗涔涔的鬓角抹过,声音低柔地絮语:“睡吧,姐姐在的。” 迷途的船在风浪间寻到了灯塔,黑暗里他握住她的手,寒意被驱散,恐惧被减淡,身体里缺失的那一块被填满。 姐姐。 他有一个不怎么地道的姐姐,大多时候她都冷冷清清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有他知道,她也会撒娇,也会嫉妒,也会胡闹,可是他需要她的时候,她一定会在,那时候的姐姐一定会用全世界最极致的温柔给他慰藉,没有人会比她更懂得自己需要什么。 快两个晚上了,明明她也一直没睡,她却能按捺下满心的焦躁,安抚他入眠。 “姐姐……”疲劳如浪潮席卷而来,他终于沉沉睡去。 对不起,妈妈,是我没有做好。 对不起,可我,还是喜欢姐姐。 “嘁”地一声,长指勾起易拉罐拉环,带出白花花的泡沫,少年身旁横七竖八摆了一堆啤酒空罐。 一边的王嘉航狂嚎了一声:“艹,你他、他妈的还……还喝啊——” 江浔屈着一双长腿坐在夜晚的马路牙子边,偏头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仰头又灌了一口啤酒。 “今天到底……我生日、你生日……”王嘉航话都快说不利索,抬手推搡他的肩膀,“差、差不多……得了……”都喝得只剩他们俩收摊了,还要在马路边买醉到凌晨,这生日都过了,他王嘉航的兴致可不在喝酒上。 “你先走吧。”江浔垂下手腕,轻轻晃了晃指间拿着的啤酒罐,这一口又去了大半瓶,可他除了脸上若有似无的红,大脑却格外清醒,甚至清醒得想起了那些痛苦又温柔的回忆。 “哎你也别、别闹了,赶紧……回去——懂?”王嘉航是真的挨不住了,撑着膝盖站起来,抬手朝马路另一头的的士招了招,“你说你、深更半夜……又不是失、失恋,不管你了啊。” 江浔也举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腰,示意他赶紧走:“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神经病。”王嘉航打了个酒嗝,“你才是,这么晚回去,小、小心劫色。” 的士在他们跟前不远停下,没多久,留下一缕尾气扬长而去。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江浔长舒了一口气,目光陷入迷蒙之中,似醉非醉。 视线发直,却不知在看哪里。 许久,他仰头喝完手上最后一口啤酒,弯身把地上的易拉罐一股脑丢进垃圾桶。 然后拍了拍裤子上的不存在的灰,起身往家的方向走。 午夜,街道两旁的店铺在寒风中一一打烊,霓虹熄灭,不变的是城市路灯高高在上的投射,光芒从枝杈间落在行道树上,风一吹,树叶微瑟,带动一路树影婆娑。有夜宵小贩刚刚出摊,烧烤的孜然香混在炭火烟气里渐飘渐远,叁叁两两的男女坐在马扎凳上边吃边闹,空旷的街头有笑声隐隐扬起回响。 他顺着路旁的人行道,一步步走过长街。 这条路他和姐姐走过,这附近的每一条路,他都和姐姐走过,他找不到有哪条路可以走出这个困境,回家的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回忆的刀口煎熬。 她还想着他吗? 除了早安晚安,她就没有什么别的想和他说吗? 连他生日那一天她也没有打来一个电话,取而代之的,只是微信上一句“生日快乐”和一个定时送达的快递包裹—— 我18岁了,姐姐。 其实我想要什么,你比我更清楚知道。 [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 如今他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就如同酒劲仿佛此刻才上头,一切不过后知后觉。 他的手揣在风衣兜里,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冬夜呵成一团白雾,脚下不时趔趄,走叁步,歪一步,没走多远,已经走不成直线。触目所及的世界一片迷幻,像漩涡一样扭曲翻卷,他不得不停下来,失去平衡感的身子一下就撞到了树干上。 夜风很冷,血液却很热,他已经昏了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那样从兜里摸出手机,虚着眼按下了快捷拨号。 屏幕上那两个字熟悉得刺眼,他的手指在红色的按钮上摩挲了半天,最终还是把电话拿起来,听着电话那一头传来的“嘟——嘟——”长响,在心里悄悄默念。 叁……二……他抿着唇,却还是止不住发颤,一定是太冷了,一定是,他这么想,就又分神了片刻,默念的数字从口中慢慢变成了一点五……一点四……他在干什么呢?一个醉醺醺的酒鬼,竟然还有余力数小数点,太幼稚,一点也不干脆。 姐姐不会喜欢的。 他闭上眼,终于轻轻念了一声:“……一。” 手指要在红色按钮上施力的瞬间,“嘟”声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传来了轻轻的风声。 心脏颤动了后仿佛静止,只留下耳边的听筒里传来的风声。 他张开口想说什么,可是这个瞬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上唇和下唇轻轻开合,虎牙碰了碰唇沿,飘出根本没有任何音量的两个字,气息溢出来,白茫茫的热量一下子就消散在夜色里。 电话那边,风声停止,却可以听见一声声近在耳际的呼吸。 太熟悉了。 就算听不见她的声音,也太熟悉了。 都是夜归人,他不知道电话那头她哭了,她也不知道电话这头他醉在了路边。隔着千里之外,他们谁也就没有开口,只有呼吸声在电流中传递,背景是漫漫长夜,马路,长街,一切的一切,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他所有的勇气都在拨出这通电话的那一刻耗尽,他醉了,也累了。 心生胆怯。 [阿……] 挂上电话的前一刻,他好像听见她开口。 可他退缩了,害怕再一次听见拒绝。 靠着树干跌坐下来,迷迷糊糊间他的大脑和世界失联,只记得那一晚…… 月光,真的很温柔。 他大概错过了。 如果那一天他听下去就好了——这世界上的如果太多,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把握结果,所以如果只是如果。 大一的生活其实并没有那么忙碌,大部分人都还忙着享受作为社会预备役的精彩人生,可是江夏没有,她依然循规蹈矩过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套,唯一不同的是,她身旁多了一个卢景州。 自习室赶鸭子上架的意外之后,卢景州开始成为了她日常的一部分,一起吃饭,一起研读,一起外出,就算比起真正情侣做的少之又少,也不妨碍一个人生活模式的转变。卢景州逐渐占据了她大学生活除了课程以外的所有,她没有倾向,但也没有拒绝,就像是那一日自习室看向那些陌生人群时,她找不到反抗的意义,至少这个人,至少那一刻,卢景州站在她身边,她唯一能给的只有感激。 但她……爱卢景州吗? 江夏动摇的那颗心在那一声忙音后回到了原点。 她得爱卢景州,否则自己做的一切都会变成徒劳。 不是吗?江浔只需要一个无声的电话,她就会动摇,就连江浔自己都知道他们没有结果,她的“生日快乐”“早安”“晚安”也得不到一声回应——那么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想坚持什么?说分手的是自己,她不能再反复无常下去。 大一这一年的春节,她本来应该回家,但是她害怕,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面目去见江浔,她也不敢,她知道自己的自制力薄弱到只要见到他,就会前功尽弃。 卢景州那时这么说:“你现在回家真的合适么?” 江夏缄默不语。 “明明知道自己犯了错,还能轻轻巧巧地回家获得家人的关心,什么代价都没有,这样好吗?” 是啊,她回家为了什么呢?她什么惩罚都没有得到,回去还可能再度犯错,却还妄想着家的温暖,还惦记着能再见弟弟一面,她到底……都在想什么?回去再把那个家搅得天翻地覆一次吗? “今年留下来陪我吧。”卢景州关掉了她购票的手机屏幕,“我陪了你这么久,就当你还我一次。” 说罢,他笑了笑:“我们才是彼此需要的,江夏。” 习惯是可怕的东西。 她开始让自己接受卢景州的一切。 他给她买的衣服,他喜欢的电影类型,他聊天的频率,他抽的烟,他——给她的所有设定。 “那件不适合你,换成我上次买的吧。” “学车?你学了也没什么用吧?” “你和她们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你以为她们有把你当正常人看过?” “江夏,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你觉得我好欺负就利用我?” “你不要总是这样说很多我根本看不懂的东西,发这么多字有意义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夏和旁人的接触越来越少,她本来就是大一新生里的异类,但有些时候必要的活动,简单的交际,她还是要参与的。身边的同学也不都对她抱有敌意,只是不够了解。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友善地接近她,比如在讨论课题之余,和她随口一两句闲侃,江夏其实并不懂该怎么回应,她不擅长这个,或者说她原本逢迎讨好的能力,在进入大学之后似乎全都退化了,所以默默盯着聊天框很久,也没琢磨出一句话来。 “在看什么呢?”她太出神了,出神到坐在她边上写报告的卢景州叫她,她也忘记回应。 图书馆很安静,卢景州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和人聊天?” 江夏匆忙把手机放下:“没有,就是在想怎么回消息。” “什么样的人需要你这样费心思?” “我没有费心思……就是不知道怎么回。” “不知道怎么回就不用回了。”卢景州索性合上电脑,后仰靠上椅背,还是用那样轻描淡写的声音,“夏夏,你把我当成什么?” 江夏安静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卢景州偏头笑起来,“你看,我问你问题,你连正面回应都不敢——对,我为什么要这么问,你和谁聊天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腾地站起身来,带上笔记本电脑就径自往图书馆外走。 江夏下意识收起书跟上去,图书馆里的压抑气氛让她没办法和卢景州辩解什么,她一路追着他到了外头。 卢景州身高腿长,走得很快,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追上来,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 可是,她觉得自己是真的亏欠他很多,从他们在一起开始,她心里就一直有个人,她知道,那个人的印记,这辈子都不可能抹得掉,因为那个人,甚至卢景州想亲近她的时候她都生理性地抗拒,所以直到现在,除了情侣之间最基础的亲昵,她都没有把自己完整交付给他过。 ……她真的可以吗?做得到吗? 江夏不知道自己在固守什么,对于现在这个一无是处的自己。 她只能气喘吁吁地拉住他,再说一声,对不起。 她真的不会爱人,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她太沉溺于自己的过错,甚至忽略了她和卢景州之间,有些东西已经变了质。 “你并没有觉得对不起。”卢景州停下来,“是我没权力管你,是我自己在浪费时间。”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景州。” “我对你不够好吗?” 江夏抬眼,他占据了她当前生活里的一切,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依靠,如何用“好”或“不好”来衡量? “你自己看看这个学校里的人怎么对你,我怎么对你,你还要想着怎么去讨好那些根本不重要的人,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他们比我更重要?”卢景州站在她面前,夕阳的光从他身后打过来,他站在自己的阴影里,将她笼罩其间。 “我没有……” “他们不配你知道吗,江夏,他们不配。”卢景州的声线沉甸甸的,却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他说的那样高高在上,没有人可以与之相配,他本来就是这样清高自我的一个人,可是唯独对她上了心,也在她这里碰了壁。 “那你要我怎么办?”江夏问。 她不会讨好别人,当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他,只能被动地抛出问题,等他给她方向。 “你自己不知道怎么办?”卢景州微微敛眸,“不重要的人,有什么留着的必要?” 江夏一怔,她听懂卢景州的意思了。 只是片刻的犹疑,他就轻蔑地牵起了唇角。“原来我做了那么多跟他们的份量也没什么不同。” “……我已经麻木了,随你吧。”他转身要走,“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江夏的心脏忽然被剐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她好像已经没处可去了,如果,这个人也离开她的话。 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有错,眼前的背影再次和另一个少年重迭起来,那种熟悉的无力感让她无所适从,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嘶喊,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不要。”江夏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需要做出什么来挽回,即使她不知道要挽回的是什么。 ——她在卢景州面前,把那些有的没的人,都从好友列表里一一删除。 “那他呢?”卢景州指着那个小鲸鱼的头像问道。 “他是我弟弟。” 没关系的,卢景州说得对,那些人,根本不重要。 只要最重要的这个还在,就好。 ———————————————————— 首-发:po18x.vip(woo18uip) 真相卷78.白色【po1⒏υip】 一转眼到了六月。 卢景州交换留学的名额定了下来,为期一年,六月底就走。 明明要和男朋友异地分别,江夏却并没有感到多少焦虑,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伴随着两人交往的时间一天天累积,她觉得自己可以喘息的空间也越来越少,他对她的要求却越来越多……“性”这件事,终于也被彻底搬到了台面上。 这并不奇怪,现在的情侣之间,哪有不做爱的呢? 偏偏她却不行。 说起来真的可笑,当初在一个家里,她能对从小看着长到大的亲弟弟主动出手,一次又一次触犯禁果,两个人违背世俗伦理乱来一气,可是现在面对自己的男友,她却几乎连接吻都做不到。 意外的是,在这一点上卢景州似乎和那些浮躁的男大学生不同,交往半年,两个人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原本他一直都不温不火,她抵触,他就点到为止,直到这一两个月,他才变得焦躁起来,但也因为要忙于留学前的准备,他们独处的机会并不多,江夏有了更多逃避这个问题的机会。 她知道如今的她不值得被人喜欢,她也没什么与人交流的欲望,从母亲去世之后她就一直处在濒临崩溃的状态边缘,如果大大方方宣泄出来也许会好得多,可她没有。八岁那年之后,她对父亲就心存芥蒂,这个疙瘩从来没有消除过。母亲就像是整个家的主干,围绕着她的光明,江夏可以暂时把那层阴影抛之脑后,享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幸福感——但后来母亲这棵树倒了,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原因,因为她倒了,她没办法再视而不见。 她应该去哪里? 她不知道。 是,就算忽略父亲,她还有江浔这个弟弟。他那么温暖,对她无条件包容,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样还有一条退路可以选择——可她真的可以吗?江浔也失去了母亲,比起她所获得关爱,江浔拥有更少,而她非但不能给予,还妄想要索求,真的可以吗?她一手缔造的罪恶关系,如果被发现,连他们之间最基本的姐弟关系可能都回不去。那些光明正大的爱情尚且不能白头到老,而他们前路荆棘,就算没被发现,他们又能走到哪里?瞒到父亲也去世的那一天吗? 这么想的她,显得更肮脏了。 她夺走了江浔的母亲,江浔需要一个亲人,而不是一个摧毁他,甚至可能随时再度摧毁他的不安因素。退回到姐姐的位置,她至少还能代替母亲给他不被诟病的亲情,让他往后的人生一片光明坦荡,前程似锦。 不出错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十八岁的她,那时,是这么想的。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可江夏不知道自己病了——她应该是病了。扭曲的秘密被她埋得太深,她谁也不能说,谁也不敢说,更没办法再和江浔倾诉,她唯一可以说上话的人,只剩下卢景州。然而就连卢景州,她也不可能原原本本告诉他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她只能藏在害死母亲的表象之下,做专属于他的拥趸,适应他的需要,学着面对自己的无能,学着接受惩罚,学着怎么去弥补,把自己的亏欠转移到眼前唯一能给自己陪伴的人身上,努力暗示自己爱上他。 煤气灯效应。 利用一个人对自我的认知否定,孤立她,打压她,缩小她的社交圈,让她空间窄化,渐渐丧失判断能力。 现在的江夏,更像卢景州的附属品。 这种病态的关系能满足卢景州么? 她没有挑战性了,她也确实属于他了——属于吗?又好像没有。卢景州还记得高中时江夏对他的暗恋,喜欢,又不是真的喜欢,欣赏,却不会想带回家,现在那层单薄的欣赏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感情,依然不是他要的。俞青纾好歹真的在眼里有过他,可是江夏看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真就,空空如也。 有时候他真的想把这个人解剖开来,看看在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感情存在。 怎么可能没有呢? 临近高考的六月,她看起来总是躁动不安,那一天他隔着来来往往的同学望向她,她安静地站在学校礼堂门口,忽然拿起手机,不知看到了什么让她有一瞬怔忡,最后释怀地笑了。 那个笑容对他来说太过刺眼,真的太过刺眼,好像这具空壳里突然被注入了魂魄,她人生所有的乐趣都不及那一秒给她的安慰,她拥有了他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她得之有幸,她甘之如饴。 他感觉自己要疯了,明明把这个人困得滴水不漏,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困住。 那天晚些趁着她暂离的时候,他打开了她的手机,翻遍所有浏览记录、短信、微信,最终觉得一切的根源就在那条消息上。 备注“全世界最温暖的阿浔弟弟”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他反胃,她怎么能对其他人用上“全世界”,用上“最温暖”这六个字,然而这个人是她的逆鳞,他和她少有的几次分歧也是因为她弟弟,也许是亲人的底线她无法退让,最出色的猎人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满盘皆输,卢景州当时只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 聊天框没有什么过往的聊天记录,最近的一次就在今天,她发了一次早安,发了一次“后天加油!”而对方回了她一张照片。普普通通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只男人的手,比了一个属于胜利的v字手势,周围一切模糊,只有手腕上一条手链尤为惹眼——上面嵌着一只鲸鱼。 那条手链的款式他见过,熟悉得不能更熟悉,它每一天都戴在江夏手上,唯一有区别的只是,那上面嵌着的,是一只飞鸟。 卢景州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上那条手链,将“小鲸鱼”拉黑,删除,再把手机随手一抛,扔进了边上的池水里。 卢景州“不小心”弄坏了江夏的手机,一向不曾反抗的她竟然因为这件事和他起了争执,将近两天没有见面。 马上就要高考,她却没有办法联系江浔,不得已借来同学的手机给爸爸打了通电话,又怕打扰江浔,只能让爸爸转达自己的鼓励,同时告知自己手机坏了的事实。 毕竟是卢景州一时失手,他主动提出赔偿,在网上订了一个最新的机型,说隔几天就能到——其实江夏根本不在乎手机怎么样,她只想作为姐姐,在这最关键的几天陪在江浔身边,哪怕只是网上寥寥几句话给他打气。所以当她从同学口中得知卢景州让她帮忙送资料顺便取手机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去了。 江夏记得那是一个阴天的傍晚。 6月7日,高考当天。 卢景州第二天还要筹备交换留学所需的材料,这天在市区不打算回校,见面的地址是一个高级酒店,他从来不缺这点钱。 公交车坐到酒店门口,晦暗的天色已经笼罩了整个水泥森林。是初夏的季节,隐隐的暑气从脚下升腾,不到燥热的地步,却略显沉闷,南方天气的冷或热里总夹带着些挥之不去的潮,包裹在皮肤上,黏黏腻腻。 江夏走进酒店大堂,空调寒风又让她觉得有些冷。 “请稍等一下。”大堂接待打了个电话确认,随后彬彬有礼对她露出微笑:“不好意思,卢先生暂时不在,您是是他的女朋友江夏小姐?” 江夏略微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好的,麻烦您在这里登记一下身份证,卢先生特地交代如果您来的时候他不在,让您拿房卡上去等他回来。” 卢景州住的是一个顶楼的豪华行政套,一层只有两个房号,黑灰相间的地毯铺满整个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他的房间。 江夏刷卡走进去,插卡,开了灯。 嘉源不是一个大城市,但也算二线城市里的翘楚,酒店地处繁荣的市中心,走出玄关扑面而来的就是将近120°的城市夜景,窗外灯火辉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站在窗边,几乎就能把整个城市收入眼底,这种俯瞰的视角太美,美得一点也不真实。 她在这种不真实的奢侈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卢景州终于回来了。 同时酒店推来了晚餐的餐车,放在冰桶里的香槟散发着阵阵寒气。 江夏下意识起身想要叫住卢景州,从市区赶回大学城还要时间,她不想耽搁,打算把材料给他拿完手机就走。可卢景州仿佛看不出她的心急,回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去洗了个澡,这一洗又是半个多小时。 他从浴室出来时,餐车上食物一点也没有动。 “不吃吗?”卢景州拿浴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八点多了,你应该还没吃饭。” 江夏坐在沙发上,桌上已经摆好了他要的材料,“我急着走,回学校的末班车是九点半,到时候我在学校附近随便吃一点就好。” “陪我吃完。”他不由分说,又抬头问了一句:“你不是还在怪我吧?” 江夏一怔,随即低垂下眸子。 那天是她意气用事了,手机掉水里不过是一件意外,人都有不小心的时候。 “没有怪你,那天是我着急了。” 卢景州已经在餐桌旁坐了下来,见江夏还在原地,提醒,“那就来吃饭,我也跑了一天了,什么都没吃。” 江夏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最终还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吃饭当然不难,不过那两瓶香槟也不是摆设,卢景州利落地开了一瓶邀她共饮。江夏并不是很能习惯这种富家子的调调,比起香槟,反倒是啤酒的味道她更能适应,可是她无法拒绝,尤其是卢景州以“表达歉意”为由敬酒的时候。 “一杯而已。”他温润地弯了弯嘴角,“就算你什么都不能给我,但女朋友陪男朋友喝一杯酒,总不是什么大事对么?” 一句话径直戳在她问心有愧的软肋,于是她喝了。 有了一杯,就会有第二杯,第叁杯……等江夏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走到十点。 她神情恍惚,但理智还很清醒。 “我、我要走了。”江夏慌忙起身,酒精撞上桌角,深吸了一口气。 卢景州看向窗外城市灯火,像是自言自语:“没有车了吧?” “我打车回去。”江夏开始弯身收拾沙发上的包。 一只手从身后揽住了她。 “夏夏。”他在她耳边问,“你把我当成什么?” 她僵住了身躯。 上一次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再上一次他问这一句话的时候……每一次都伴随着她的失去。她开始没来由地心悸,惶恐,心脏被他徘徊于耳畔的呼吸揪紧,生理上的排斥再度发作,可心里有个声音却告诉她,她应该顺从。 没错,她在坚持什么呢,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让自己还有回头去寻找江浔的余地么?卢景州有什么不好,她作了半年,他等了半年,就算时不时的冷暴力也是她欠他的,那是因为她作为一个女朋友,什么都没做好。 就像她作为姐姐的时候,也什么都没做好,她真是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失败者。 “别把我当成圣人,江夏。”他紧贴着她的身体,开始埋首吻她的颈项,“你说,人怎么可能只付出不索取……和我比起来你什么都没有——凭什么接受得那么心安理得?” 她从来没有心安理得,所以她满心亏欠,就算想离开也走不了。 “你自己想想,你给过我什么?” 全身的神经猝然绷紧,她颤抖着接受着卢景州的吻,默默攥紧手心。 那里,全都是汗。 卢景州把她打横抱进了卧室,放倒在床上。 床头柜上摆着一座带夜光的数字时钟,没有开灯的阴暗卧室,光线全靠被城市夜景染亮的窗帘,遮光的那一层没被拉上,灰蒙蒙的帘幕透着若有似无的光,那头亮,这头却很暗,昏暗里他伏在她身上,像是一团扭曲的阴影。 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味道,很干净,却很可怕,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暧昧,没有旖旎,扑面而来的全是恐惧。 索性闭上眼,感受男人的手指落在她长裙的襟扣上,挑开,她浑身麻痹,大脑昏沉间如遭电击。 他是她男朋友,她爱他,他们这么做理所当然……他是她男朋友,她爱他,他们这么做理所当然…… 反反复复,如同咒语催眠。 ……可是。 江夏,这样会好过一些吗? 明明在发抖。 碰触的力道,亲吻的方式,皮肤的触感,每一样都不对,毛孔因为战栗而打开,她的身体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反抗,只是被她刻意无视了,然而意识伴随着碰触一点点清明醒转,这种感觉真的恶心,她受不了,该死得受不了。 她爱他吗?她爱这个人吗? ……这个人爱他吗? 其实那都不重要。 明明曾经有个根本不需要去怀疑的答案完完整整摆在她面前,那个答案陪了她十七年,脑海里勾勒出一个轮廓,一点一点清晰。 “睁开。”她听见微沉的声线隐含不悦,“江夏,我是谁?” 江夏掀开眼睑看着头顶的男人轮廓,那一刻她眼中荒芜得像沙漠。 “告诉我我是谁,江夏。” ……是……谁呢? 酒精作祟的意识跳跃,那一瞬间,脑海里涌来了很多零零碎碎的片段。 没有一个是关于身前这个人的。 [你是我的姐姐,所以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所以,我来。] 那一晚少年满心喜悦。 [我就陪你一起沉下去。] 他不会说谎。 他真的愿意陪她一起沉下去,愿意为她付出生命。 [姐姐。] 天啊。 越来越多的记忆发疯了一样席卷而来,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它们封存在角落里,怎么就这样不听话地回来了呢,她想要怎么样?它们想要她怎么样?这个世界到底要她怎么样—— 泪水突然涌出了眼眶。 不行的,她早就知道谁都替代不了她的弟弟。 不是江浔就不行。 被蒙蔽的神智忽然之间尽数回笼,理性前所未有的的清醒,声音冲破了牙关的桎梏,她蓦地张开口—— “我做不到。” 身上的人僵了僵。 “对不起,我不行,我做不到。”这是他们交往以来,她第一次如此坚定地拒绝。 “我们分手吧,景州。” 静谧的室内落针可闻,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卢景州逐渐粗重短促的呼吸。 “你……做不到。”他的声音像是压抑在喉间,原本低磁悦耳的语调此刻听来却仿佛一潭死水将她溺毙,钻入她的耳道,挤压她的胸腔,不放过她的一分一毫,无形的压力把她一寸寸裹紧。 他粲然一笑,面容只见阴影,“好一个‘做不到’……”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江夏。”卢景州说。 指尖轻悠悠从她下颔滑过,像是把玩一个任他宰割的玩偶,“这么久了,我什么方法都试过,辛苦扮演你的完美男友,你以为我不累?” 引诱,上钩,收线,释放。 指尖一路往下,划过她紧张起伏的胸口,“要你的身体很简单,但是那没有意思你懂吗?要一个空壳有什么用?我要你自己给我,心甘情愿地给我……” “你疯了!” 她猛地起身奋力挣扎,却被他一把按死在床榻。 “——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大概是酒精催化,那个人身体里的热血开始亢奋,兴奋得发热,也兴奋得发冷,兴奋得连呼吸都清晰颤抖,独属于男人的性器高昂挺立,抵在她的小腹。 “……景……州?”她惶惶然地叫他的名字,眼角还挂着之前淌下的泪珠,眼前的男人她感到陌生,和这间酒店,这张床,这里的味道一样陌生,陌生得让她浑身战抖,哆嗦的手腕却在他扼制下动弹不得,她试探地叫他——“卢景州?” 像一滴水,溅入油锅里。 接下来整个世界都炸开了,一片乱七八糟。 那场面有多混乱?黑黢黢的屋子里两个人的轮廓来回拉扯,她豁了命用尽一个女人可以达到的力量极致去反抗,可那不过换来被掐到不能呼吸的喉咙,和紧缚的双手,她猛地踹开他奔向黑暗中最亮的房门口,就几步,几步的距离,仿佛给了她可以逃离的错觉,她跌跌撞撞,惊慌失措,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再被他面无表情地拉着脚踝拖回来,一把甩回床榻。 “不要——放开我,混蛋!!不要碰我——” 江夏的求救声回荡在这间偌大的卧室里,喉咙都叫到嘶哑,可就连卢景州都满不在乎,一只手握住她颤巍巍暴露在空气中的乳房,捏得她生疼,击溃她残存的希望。 “想叫就叫吧,今晚这一层只有我住着。” 奢侈自然有奢侈的好处,酒店隔音很好,平日里住顶楼的客人很少。 没有人会来。 谁都不会来。 江夏的瞳孔缩了缩,盯着那团属于卢景州的黑影,她呼吸粗重,颤栗地张开唇瓣,声音一缕缕零碎地抖落:“……你放过我……卢景州——放过我……你只是喝醉了……” 男人声音低沉,似有醉意,却又异常清醒:“我放过你多少次,嗯?”他俯下身来,贴上她的唇:“你放过我了吗?江夏?” 猝不及防地,她一口咬住他的下唇,血的味道瞬间渗进口腔,铁锈似的腥味扩散在空气里,卢景州吃痛地反手掐住她的脖颈,将她狠狠掼进床面。 喉咙……好疼。 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已经开始出现发黯的残影。 他终于放手,拇指抹掉嘴唇上渗出的血珠。江夏急促的心跳声放大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哪怕到了感觉濒死的这一刻,江夏依然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任何可以逃脱的机会,可是……找不到,一度甘于服从,本就酒精钝化的大脑浑浑噩噩,身体也不听使唤和意识剥离,能感觉到一切,又阻止不了。 何况体格和力量上的对抗从一开始就输了,眼前不是一只要将她生吞活剥的野兽,相反,比起野兽,他更像个外科医生,手指是冰凉的手术刀,游走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连褪下她衣裙的动作都像用刀在她身体上割开创口,早已被解开的衣襟仿佛由着他精细剥开的皮肉,她越是挣扎,内里越是被糟蹋得一塌糊涂。 “你是我的东西啊。”卢景州轻声叹息,手指已经摸索到她身下,探入稀疏的毛发间,“这么久了,你有心吗,江夏?连身子都不肯给我碰,你有把我当成你男人过么?” 他开始往下游移,男人湿漉漉的鼻息一路喷洒着热气,像是鬣狗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踪迹,口水蜿蜒黏稠,舌头滑腻蠕动,舔在她皮肤上,吸吮她的胸口。 房间很安静,她能听见自己汲取氧气的喘息,和那一阵阵刺耳的舔吮声。 不、不要……不要碰我,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想吐。 她恨不得真的能一口吐出来,血液明明在沸腾,身体却在打着寒战,被他碰过的地方一寸寸刀割似的疼,像是刺入后反复拉扯,皮开肉绽。 手指戳入,下面干涩。 这一下她身体的警告信号响起,求生的本能让她再一次挣扎想逃,就算知道逃不掉她也没办法坐以待毙,只要给她机会就让他死吧,只要一点空隙,只要他有片刻松懈…… “江浔。” 昏暗里,江夏猛地瞪大了眼睛,这两个字,此时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来,说不出的违和感。 她听见卢景州的低笑声,往常他的笑总让人觉得温润,可是这一秒江夏才发现,潜藏在笑容后的气息阴郁。 他欺身上来,整个男人的身躯不留半点余地压在她身上,轻声问她:“今天,他高考吧?”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比任何束缚都有效,她身体里的力气在这一瞬被抽空。 “他现在要是看到陌生的电话也肯定会接,毕竟他姐姐的手机坏了啊。” 江夏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你能想象那一刻她是什么感觉吗? 是绝望,找不到半点退路的绝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 “明天还要再考一天,他要是今晚听见他姐姐怎么被他姐夫肏死在床上,你说……他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吗?” 江夏连最后一丝握拳的力气都散了。 想讲话,张开口,声音哽咽。 “你不要……碰他。” 卢景州居高临下锁着她失去抵抗的眼睛,眸色一层层加深,浓郁得暗如实质,“你还真在乎这个弟弟,我的——” “女朋友。” 不管是什么感情,都让人嫉妒,嫉妒得歇斯底里。 他当然不是那种“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身体”的痴情汉。他只是想要报复,在他看来那也不叫报复,就是简简单单的道理——她多少得付出点什么吧?她本来就属于他不是吗?所以理所当然地占有她的第一次,让她记住,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江夏,你是我的东西,这一点你不能忘。 两人的衣服散乱了一地,床榻上人影交迭。他根本没有余兴去取悦,她湿润不了,就算手指反复抽送,那点水也少得可怜。那就随便吧,反正他也不是为了让她快乐才和她上床,她需要得到教训,才会知道谁是她的男人。 所以他懒得再做些有的没的前戏,扶着自己充血紧绷到发疼的阴茎,朝那处旱地径直捅进去。 她一语不发,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没有什么润滑,但多少刚才拨弄出一些液体,如果够狠心一点,想进也不是不能进。 只是被动承受的那个人就疼了。 没有任何快感,伴随而来的只有钝刀割裂下体的剧痛,同时被割裂的还有她的心,她的脾,她的五脏六腑。 原来做爱可以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为什么……以前会那么快乐呢? 阿浔,我好痛。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 …… 对不起,姐姐又任性了,姐姐不会了,不用了,没关系,不痛的。 一点都不痛。 黑暗中的那个男人低头看着两人的交合处,抹了抹带出的湿润,搁到鼻端,忽然轻飘飘地问:“你……没有流血啊。” 那是个人在说话吗? “江夏,你不是第一次吧?” 第一次也不一定都流血,卢景州你这蠢货,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我第一次的时候,本来就没有流过血啊。 江夏忽然想笑,结果她真的笑了出来。 “操。”卢景州将手中的液体抹在她柔软的肚子上,仰头长吁了一口气:“……真他妈的。” 他当然也不是不懂,可她嘲讽的反应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弓起背脊俯下身,一只手幽幽地抚摸她洁白的颈项,钳住她的脖子,下一秒,倏地收紧。 埋在她体内的阳具随着一记凶猛的插入,深深撞在她子宫口。 “你怎么能这么不自爱,你怎么敢把应该是我的东西交给别人——就你这个被人操过的烂货还敢拒绝我——你凭什么?啊?你凭什么?” 她抬起头,这一次没有闭上眼睛,只是避也不避,毫无焦距地直视着他。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痛到连自欺欺人都不起作用的地步。 她却一声不响,牙关紧咬,这一次血腥味弥漫在自己的口腔。 “——是谁?”卢景州虚着眼看她。 他眼中全是不甘的怒火,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扼喉的手劲几乎都要将她生生掐死,然后又突然像如梦初醒,一把松开她,揪心地问她:“告诉我,夏夏,那个人是谁?” 她不停猛咳,慢慢地,咳嗽声变调成了笑声,她笑出了泪花—— “卢景州……你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四目相对,卢景州的眼神幽幽冷下来。 “是你弟弟吧。” 甚至不是在问她。 “该死啊。”他直起身,抬手扶过额际,捊起刘海,这声“该死啊”说得温吞又柔软,好像并没有那么“该死”,可是他眼底的颜色深得像一点光线也反射不出的深渊,“我早就该知道。” “你把最美好的东西奉献给了另一个人,而我却要为了你的决定不断麻痹自己……” “和亲弟弟乱伦刺激么?嗯?江夏?” 他抓着她的臀瓣,在她身体里横冲乱撞,像个疯子,在给她凌迟。 可是这一秒,她又不痛了。 她闭上眼,脑海里少年的形象一点点浮现。 [不过……姐姐好像一点也没有痛是么?] 嗯,一点也没有呢。 [为什么要和我强调你是不是第一次?] 阿浔。 [是不是很重要?] 阿浔。 [第一次不痛也不流血,才应该是好运吧?] 阿浔。 [也不用担心弄脏弄疼你,多好。] 阿浔。 我的弟弟。 我的,宝贝。 她猛然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干净利落,白的床,白的被单,一片纯白无暇。 而她才是这片白色中唯一的异类。 她想起了那对小虎牙。 她想起来了,那股宁愿为他做个异类的冲动。 朦胧昏昧里,一团浓稠的黑暗压下来,她动惮不得。 有很多片段的声音终于窸窸窣窣,全都钻进耳朵里,听不清,又甩不掉,顺着耳道爬入大脑。 头好疼,她想要它们闭嘴,她不想听。 结果身体再度下沉,失重,这一次,声音消失了。 对不起,阿浔。 姐姐脏了。 是否会拽着我掐着我撕破着我 是否会勒着我咬着我扯乱着我 一会就好让我躲躲悄悄躲躲 真的有在很怀疑呢 也许世界并不欢迎我 披头散发很多疤不认得我的话 ——《负重一万斤长大》 首-发:po18vip.in(po18uip) 真相卷79.重逢 江浔从厕所出来,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 高考期间,公交车公司不好请假,江范成明天要陪他去考试,调了班,晚上迟回来。 整个家都很安静,只有他的房间孤零零亮着灯,灯光所不及之处一层层陷入更深切的黑暗里,黑暗尽头影影绰绰,总让人觉得那里有什么。 影子怪物。 小时候冬天天黑得早,偶尔爸妈回来晚了,他们忘记提早开灯,客厅就是这么暗。开关在门口,阻拦他们的是一片黑,两个人鬼哭神嚎都说角落里有影子怪物,谁也不敢去拉灯线,后来太渴实在没办法了,姐姐拉着他,他扯着姐姐,一鼓作气把短短几米的距离冲刺出了五十米短跑的戏剧效果,狂奔到门边才把灯打开,最好笑的是明明开了灯,姐弟俩还要惊叫着反身跑回来钻进房间里,然后指着对方哈哈哈笑成一团。 江浔淡淡抿起唇角,又下意识看了眼门旁的电灯开关,现在灯线已经换成了开关板,客厅这一头也只剩下他,很多东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临近十二点,他今天也没收到姐姐的微信。 虽然前天姐姐有打电话回来说手机坏了,但时机巧得有点奇怪——那天是他这一年来,头一次给姐姐发消息。 他打开了去年她快递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条带了鲸鱼造型的手链,戴上,拍照,给她发了一张照片。他想,她应该会很高兴吧?他终于想通了没再和她赌气。所以她会回他什么呢?暑假会回家吗?他快一年没见到她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等来的只有她告诉爸爸她手机坏了,要他高考加油的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不安,江浔回到房间盯着手机半天,最后还是摸起来,打开了和姐姐的对话框。 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他鼓了鼓腮帮子,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最后终于想到一个优秀的话头,拇指连动,忐忑地把消息发了出去。 [今天考完感觉还挺好的。] 发完之后还来不及放下手机,原本脸上要扬起的笑容就僵在了那个弧度。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如坠冰窖。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泰坦尼克号撞了冰山之后,趴在水里的杰克,下一秒可能就要沉下去了。这一串文字不长,言简意赅,可是所有字符组合起来,就是那么刺眼,仅仅只是注视着它,整颗心脏都会难受得发酸。 手机坏了,不会有微信删好友的故障吧?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不懂,他突然就发现,他什么都不懂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但是明天还要考试,他真的很想现在就一通电话打过去问她为什么,可是想想,如果她愿意告诉他为什么,也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地删了他。 这一刻,有点恨她。 江浔盯着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白的墙,可是眼前好像总是有一团黑影,罩着他透不过气。 他重新摸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开始一首一首听歌,妄想着自己能在乐声中被催眠,可是莫名其妙地,大脑却开始清晰分辨每一句歌词,甚至把自己套进歌词里觉得怎么写都是自己。 真矫情。 可是江浔还是忍不住把那首歌分享到了朋友圈里,并且加上了一行字—— 我的频率是52hz。 第二天一直到了天光大亮江夏才醒过来。 就别责怪她遭遇了那样的经历之后怎么还能睡得着了吧,那种体验太痛苦,无论是对身体还是精神都会产生巨大的消耗,加上前一晚又喝了酒,后半程江夏几乎是昏死过去了,等醒过来时,身侧已经没有卢景州的身影。 他好像并不觉得自己昨晚犯了什么错,桌面留了一张纸条,告诉她自己今天很忙,酒店已经续到了明天,然后便签上方作镇纸的,是一台包装未拆的新手机。 江夏那一刻不着寸缕,站在桌前发愣,盯着那张便签,盯着那台手机,整个人陷入到一种空白的情绪里。 手指碰上手机的白色包装,指尖肉眼可见地颤抖,她抬起来放到眼前仔细打量,纤指白皙,指腹微微泛着红润的粉,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可她就是觉得很脏。 她环视了一遍乱七八糟的酒店大床,她的裙子还被扔在床下,内裤在床脚,内衣被扔在窗边的懒人椅上,像是被人分尸了一样,东一件西一件。江夏突然反胃,一股脑冲进厕所,对着盥洗台大吐特吐起来,呕吐声回荡在偌大的洗手间,江夏吐到整个盆里只剩下黄水,才抹了抹嘴和下巴,撑起身来。 镜子里的女孩原本无疑是个美人。 瓜子脸的五官清丽,每一分一寸都恰到好处,清清冷冷像百合。 不,不提那个颜色。 她现在嘴唇就足够苍白了,头发凌乱,眼圈浮肿,丑得她自己都看不下去,尤其脖子上还有一圈紫红色的痕迹,像是被人套上了一个项圈,挣脱不得。 她对着镜子沿痕迹摩挲自己的脖颈,开始想,是不是应该报警? 怎么报?作为他女朋友,自己登堂入室,和他喝了酒,过了夜,身上除了脖子没有其他伤口,他说不定还可以说这是两人之间的小情趣,以他卢景州的资历背景,这罪行证据拿出来都没人相信,只会闹得满城风雨。 算了,随便,就当她被狗日了,本来最早她也打算勉强献身了不是吗,不过是后来愿不愿意的区别,如果当做和前男友分手炮,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江夏的表情很平静,但又和之前那个自暴自弃的她不同,镜子里那个人,是活着的。 太恶心了。 双腿之间黏黏腻腻的鼓胀痛感。 江夏低头打量自己的腿心,他竟然没戴套射了进去,现在每走一步还能感觉到里面被浊液充溢的饱胀感,真的,太恶心了。 她二话不说打开了莲蓬头开始冲洗自己,尤其是那里,手指伸进去,抠出来,冲洗了一次又一次,本来昨天小穴已经不得善待,她这么一弄,下面火烧了似地疼,可是她停不下来,发狠地搓,几乎要搓下一层皮,除了痛还是痛,那一点快感都没有。 她疼哭了。 拿着花洒浇了自己满头满脸窝在淋浴间的角落哭了。 她现在好想家。 江浔的高考完满结束。 虽然昨晚确实没睡好,但他为了这一天夜以继日追赶了一整年,决不想事到临头前功尽弃,他甚至已经想到考进z大站到姐姐面前,问问她到底还打算躲去哪里——他说他能做到的就一定会做到,他要证明给她看。 他考试的当口江范成去挪了一次车,车是跟同事借来的,这一天专门负责接送江浔,但是考场附近的地儿实在是寸土寸金,江范成只好把车挪到远一点的停车区,本想着考试结束的时候开来正好即停即走,结果一到点直接就被堵在附近寸步难行了。 看那个势头没有十几二十分钟动不了,正好江浔和郭杰、于晓伟他们一个考点,几个人一拍即合决计要干一番“大事业”来纪念,直接去了学校对面的小店。 时间算得刚刚好,江范成“突出重围”之后,接上同样完事儿的江浔,去老城区最有名的牡丹亭酒楼搓了一顿馆子,父子俩胡吃海喝谈天说地,大概自王雪兰去世之后,是头一次感觉这么亲近。 回到小区已经八点半,楼道里老爸恰好被临时叁缺一的钱叔截胡,江浔见老爸手瘾犯了,这几天忙里忙外也辛苦,自然让他去好好玩个痛快,自己一个人先行回了家。 日光灯管滋滋亮了起来,江浔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扶着门框开始脱鞋。 眸光不经意地扫视了客厅一眼,总觉得,这家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门。 自从姐姐去外地上学之后,她的房间一直都是开着门透气的,可是今天她的房门关上了。 好奇怪,今天走的时候,他和老爸谁也没去做这多此一举的事情吧。 长睫微微压下来,他思索了片刻,心脏陡地轰然直跳。 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就对着关门的卧室喊了一声:“姐——”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静静等了几秒,没有人。 江浔耐不住性子,关上门就叁步并做两步冲到江夏的房门前,叩叩两声。 “姐,你回来了吗?” 这时候,昨天怎么气怎么怨,好像都被抛诸脑后烟消云散了。 里面还是没人应。 心下稍稍冷却,江浔拧了拧门把。 竟是锁的。 他站在门前忽然无所适从,低着头看着握把的手,心跳重新加速。 ——她回来了。 姐姐她回来了。 这件事几乎盖过了高考结束所带来的喜悦,江浔轻轻吐了口气,冷静下来,回头去翻鞋柜,那里确实有一双之前并不摆在那儿的女式帆布鞋,这么一想,江夏在那个房间的推测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江浔仰起头捂住脸,只觉得眼眶发热。 他又重新走回她房门前。 敲敲。 再敲敲。 “不开门的话,我要怀疑是有小偷入室盗窃,撞门了。” 停顿几秒,那头还是没动静,他有点不安。 再敲—— 门后响起喀哒声。他的心也跟着喀哒了一瞬。 露出一条缝。 “……”缝隙间是江夏苍白的一张脸,红着眼,显得很疲倦,门外的光线让她有一刹那的不适应,下意识眨眼躲了躲。 从嘉源到沂海,坐高铁差不多要七个半小时,江夏这一天马不停蹄辗转到家,精神萎靡到连饭也没顾上,回到家沾床就睡。但,好歹是到家了,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仿佛回到母亲的胎盘,她紧绷的情绪终于得到松懈。 她有想过要不要去找江浔,就像去年他等她高考考完那样,然而她现在这副面貌,又怎么去见江浔呢? 一觉被敲门声惊醒。 还有他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睁眼时,感觉围绕自己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她甚至在怀疑这一刻是不是一个梦,躺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门外是自己最想见的人,叫着自己的名字。 她不敢。 她不敢应声,不敢开门,就怕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他的声音越来越真切,江夏才缓缓走到门边,打开了一条门缝。 “……” 少年就站在她面前,鲜活耀眼。 “姐姐。” 真相卷80.彼此 一道门仿佛是一黑一白的分界,江夏匿藏在黑暗里,江浔站在光亮处,炽白的日光灯照得晃眼,她把着门把手没有让开,在门背后掩起半个身子,似乎并不打算放江浔进来。 “嗨。”她轻声地打招呼,大概因为一天都没没怎么吃饭,又是刚睡醒的缘故,声音恹恹的。 江浔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可是她一味低着头,连目光都不肯对上他。 他只好抿唇,干涩地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就有点事。”江夏垂下眼睑。 她现在对周遭一切的感受都显得有些迟钝,除了,他。不爱的人根本体会不到和最爱的人分开一年后再见面,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原本以为她可以借着时间消磨掉对江浔的念想,可是没有,完全没有,相反时间越久,这份想念就越发酵,到如今醇厚得像酒,见到他的那一刻,这一坛封存许久的酒就被仓促打开来,麻痹大脑的酒香铺天盖地向她卷来,她避无可避,只能假装视而不见。 但他穷追不舍,“有什么事?大学应该还没放假吧?姐……你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江浔朝她伸手,江夏惶然推开了。 “没什么的——你高考怎么样?”她转移话题。 两个人就这样杵在房门口僵持。 “挺好的,这次应该是我发挥最好的一次。” 江夏由衷地露出笑容,但是她整个人都在发暗,即便弧度牵起来也显得有点勉强,好看,却很不真实,带着点病弱美人的样子。 “太好了。”那一刻眸光终于抬起来稍看了他一眼,又敛睫喃喃道:“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江浔可以的,因为他就是一颗熠熠发光的种子,只要他愿意努力就会有好结果。 “我会考进z大的,姐姐。”把她的欣慰纳入眼底,江浔坚定地说。 江夏的身子一僵。 一瞬间,很多难受的遭遇和不好的预感交织涌来,她低声说,“z大也不是那么好,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话,你可以……” “不要。” “江浔……” “我不要。”江浔固执地出声,“我努力了这么久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江夏沉了沉眸子:“……我很累,回去继续休息了。” 语调平淡,无波无澜,好像江浔的一腔热血并没有换来她半点怜悯。 “你也早点休息吧阿浔,高考肯定很累。” “你认真的吗?” “是啊,去睡吧。” “姐姐——你看起来生病了。” “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他静默了片刻,若无其事地颔首,“那你好好休息。” “嗯。” “江浔。”江夏打算关门前,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晚安。” 少年的目光与她交缠,温声道:“晚安。” 两个人就隔着半道门,进行着普通的姐弟一样的对话,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姐弟重逢,姐姐关心弟弟的高考成绩,弟弟关心姐姐的身体,点到即止,谁都没有越界,这个夜晚就要这样画上平庸的休止符……吗? 一只脚却不自觉停留在门前,卡着门开合的轨道。 他们谁都没说话,维持着半晌前的姿势站在原地,没有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江夏讷讷地望着他的脚不发一语,手上自然也不敢用力,只是心脏难受得发紧。 单元楼下不知道谁启动了汽车,引擎声响了响,渐渐往小区外驶去,然后屋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有什么一触即发。 “姐姐。”江浔说,“我们一年没见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时间跨度对她来说可能更长——度日如年,对,就是这个词,以前她从来不知道简简单单四个字描绘的感受可以这么精确,过去的那段日子,她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江夏。”他忽然这么叫她。 她的心跟着一跳。 “你看着我。” 江浔的声线温和,没多少下沉低音,反而是一点气音似绒羽,所以就算是这样命令,也不会给人压迫感。 越是这样,越是不敢看他。 她握着门把的手攥紧,视线只是轻轻上抬,即使没有与他直视,呼吸还是有一点乱了。 他趋近,开口,气息扑面而来。 “来吧,看着我,说你讨厌我。” 她的瞳仁微绽,下意识看过去,他也同时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 “看着我。”他停顿了片刻,“说你……一点都不想我。” 江夏不禁蹙起眉,还是紧紧抿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笑得苦涩,但依旧认真地说给她听。 “——看着我啊,说你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我。” 怎么可能说啊? 江夏撇开头。 如果她真的说了的话,也许江浔就会死心了吧?只要能把话说得这么决绝,还有谁会死皮赖脸耗下去呢。 可是…… “你这骗子。”他气笑了。 “如果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你又凭什么离开我?” 下一秒江浔推开了门,她根本没使上半点力气就被他闯了进来,等到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退了半步,像被扒光了一样孤零零站在他跟前,没有任何遮掩。 像被扒光了一样。 这个认知在脑海里疯狂肆虐,江夏连退了好几步一直到抵上墙角,才发现自己陷入满屋的黑暗里,只有门口的亮光,和逆光的他的黑影。 大脑对恐惧的记忆尤为清晰,她睁着一双眼睛失神地看着那团影子,幻象交迭,那团黑影仿佛在扩散,张牙舞爪扑向她,江夏退无可退,胸口拼命起伏榨取氧气,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一双手死死攥成拳。 江浔想要牵住她的动作僵在半途:“……姐姐?” 江夏回过神来。 她没疯,她只是累了,就只是累了,没事的,江夏,没事的。 “对不起。”她慢慢屈下身,角落里最终伛偻成团的人影捂上脸庞,声音埋在掌心低咽:“对不起,阿浔……” “你到底怎么了?”江浔默默地又往前走了两步,她却伸手制止他—— 她怎么会怕他呢?那是她最害怕的时候都会想起来的小太阳,可是她现在竟然在闷热的夏夜全身发冷。 江夏咽了一口唾沫,调整呼吸抬起头来,力图恢复往日淡然的音调:“我今天真的是坐车累了,你不用担心我,明天就好了,你先去睡好不好?” 没错,明天就好了。 她靠着墙,好像已经没有直起身来的勇气。 门口的光线被他遮蔽,黑暗里,江浔的声音就在她身前:“你是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 “我没有!”手心贴上墙壁,江夏把此刻的恐惧全都抠进墙里,这一次她却没有再装傻,直白地否认了江浔的猜测。 出错的是她,问题都在她,她不想他误解。 她绝对不会再伤害他一次,绝对不会。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了,姐姐。”他的声音放缓变轻,温柔得仿佛雨前月光。 当然不可能说,那只能永远成为她的秘密。 一抹属于手的影子隐约在向她靠近,试探性地靠近,她抬头看向那只手的影子,大脑不由自主回想起被人粗暴扼喉的窒息感,想起自己那一刻的绝望,身体竟然反射性地生疼,连呕吐了一天的胃也开始痉挛。 她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可她还是忍住作呕感,让他终于能够碰触她的脸。 闭上眼,试着用心去感受。 那是熟悉的触感,指尖、手心、肌理、摩挲的力道——不一样,怎么可能和那个令人作呕的人渣一样。 那是她的弟弟,她的江浔。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在脸颊轻蹭,每一次来回,就好像要把她肌肉记忆的痛感拂去几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目光投来的温度也少了几分骄阳的炽烈,留下晨曦的温存,小心翼翼,好似在呵护一件易碎品。 人真是奇怪,难受的时候会哭,痛苦的时候会哭,幸福的时候也会哭。 她的眼泪滑落到了江浔指尖。 昏昧空间里的声音慌张:“啊。” 指腹攀上来抹了抹她眼角还在不断纠结的泪花,他几乎都要忍不住去吻她了。 可是前倾的身子顿了顿,还是学会了克制自己。 “是、是我惹你哭了吗?可是你又说没有不想见到我,我以为……”一通手忙脚乱。 她没说话,摇了摇头。 江浔得到答案才松了一口气,偏头思索了一秒,思绪了然:“如果你真的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他以为是他非要让她坦白发生了什么,逼迫得太紧。 其实这样也好,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动摇。 江夏握住他擦泪的手,哑声道:“没事了。” 谁都看得明白不可能没事了,不过既然江浔已经决定放过她,他也不会在这一刻再深究。 江浔现在的注意力全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仅仅只是短短几秒的交握,掌心都宛若单独生出了一颗心脏,感觉得到跳动的频率和热血汇入涌流。 姐姐。 江夏也意识到了,缓缓松开了手。 他们现在不是情侣,就不可以贪心。 她直起了身,被喜欢的人这样安抚,心境已经平复许多。阴影的影响渐渐减淡,她还是有些怕黑,但至少现在的她,能清楚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像安慰弟弟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你让姐姐今天一个人静一静。” 自称“姐姐”大概是划清关系,两人明确“姐弟”距离的隐晦表示吧。 世界上最亲密,也是最不得亲密的爱人。 良久,江浔没有反驳,说了声“好”。 江夏努力笑了笑:“那我真的去睡了。” “我知道了。”江浔也转过身,像是从前姐弟时的他们一样,回应口吻懒散:“我不打扰你了,姐你好好休息。” 江夏其实哪里还睡得着。 “你也是。”她盯着江浔的背影,脑子里乱糟糟成一团,只能勉强安慰自己,她做到了,之前担心的冲动最后没有发生,他们会回到姐弟这层身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晚安。”他再一次说:“姐姐。” 就是,有一点点的不是滋味。 如果真的都能接受,就意味着都结束了。 她安静地跟着江浔直起身,他却突然停下,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把她一把压回了墙上,紧接而来的不是狂风骤雨,而是他居高临下的短促呼吸,小臂搭在她头顶,嘴唇和她相距不过寸许,气息渐热。 他看着她,只是在昏昧光线里,一团浓郁漆深的目光都能感觉到的汹涌情绪。 ……都能接受? “时间到了。”他说。 江夏心神狂乱。 他给了她拒绝的时间。 随后一个深吻缠绵落下。 真相卷81.被爱 距离噩梦发生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甚至连身体都还残留着抹不掉的记忆,而此刻又在黑暗里,无论怎么想,都会让人心生畏惧,说实话,被江浔压回墙上的那一刻,她下意识抬手堵在两人之间,想要推开他。 可是,在手掌施力之前,她生生地缩回了手指,最终捉住了他胸前衬衫的衣料。 然后江浔没有再给她拒绝的机会,在幽暗的光线下偏头寻到她的唇角,趁着她呼吸的空隙就探进了舌尖。 连多等一时半会儿的耐心也不曾有。 如果是昨天之前的江夏,兴许还是会拒绝的吧,她知道自己和江浔相互喜欢,而这个意识,早在母亲去世之后就被“姐姐”这个身份压了下去,或者说,她的自我也早就被现实打败,江夏不是个战士,从来不是,但如果是牺牲自己换江浔的未来,她愿意和自己战斗,不管多少次。 那说的是昨天之前的江夏。今天,匆促间逃回家的这个决定,已经表示一切都变了,她明知道回家要面对江浔,面对她压抑了一年的感情,但她还是回来了,潜意识里不就说明了她想要什么吗?她自我阉割了一年,最后被卢景州摧残到身心俱损,终归还是撑不下去了。 她想江浔,发了疯地想。所以江浔的舌头伸进她口中,她佯装的挣扎也捱不过两秒,两秒就溃不成军。舌与舌相抵相抗,你进我退,毫无隔阂的软肉在湿润中辗转摩擦,很快就碰撞出了火花。他抵着她,压实了唇的重量,两条舌头逐渐缠绕在一起翻来覆去,搅弄,舔舐,洗出一片唾液津津的绮靡。 可怕吗?有一瞬间想起昨夜的阴影,想起嘴里的铁锈味。同样是软滑的舌尖,同样是迫切的吻,她的心失重一样地飘起来,随时都要砸落下去。 可她能分得清卢景州不是江浔,她就能感觉得到江浔给她带来的所有,只需要片刻时间去感受,她就会把自己全然交付给他——吻她的时候肢体会默默配合她调整姿势,在急切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偶尔略微生涩的牙齿磕碰,呼吸里混着克制的喘息,连嘴唇都要反复碾压磨蹭,她只要给一点回应,他就像是孩子般烂漫四溢,放肆到了舌尖都能品尝出他的开心,开心到连她这样冷情的人都会被感染。 无论是对姐姐的敬若神明,还是对江夏的魂萦梦牵,他是真的把她捧在心头喜欢的。 江夏又一次尝到了橘子的味道。 他的吻。 柑橘味覆盖去记忆里的铁锈味,她开始索取得比江浔还要迫切,手从他胸前挪移,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他的肩胛将他抱紧。单单一个吻就持续了几分钟,两个人吻成了一个人,嘴唇不愿分离就索性腻在一起,身躯紧贴,只有脑袋伴随着亲吻的节奏慢慢转动,好不容易终于呼吸不足停了下来,也要抵着唇瓣断断续续地亲,暧昧的接吻声成了喘息里唯一的容许,其他的任何声音都是冗余。 很难想象,只是吻而已,都已经让人不能自已,十多分钟在缄默中悄然过去,他们没做别的,只是接吻,不停地接吻。 直到连舌头都开始酸涩,江夏才轻声地喊停。 江浔退开了,与她额抵着额,哪怕这样的光线下看不见什么,也一样凝着她的眼睛。 两个人呼吸错落,混在一起,这一段激吻催化他心跳如潮,胸腔起伏间,江浔蓦地轻笑起来。 “……我的吻有橘子味。”他说。 江夏愣了一瞬,原本被阴影占据的大脑此刻被吻侵占得一片空白,连他的话都无法思考。 “有么?”他还问。 江夏下意识地回他:“……有。” “我现在觉得老天是有预兆的。”江浔笑得两人咫尺之间全都是他的气息,“今天回来前,饭店给的果盘是西瓜和橘子,西瓜我知道老爸爱吃全让给他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也不爱吃橘子,还是一个人把它吃了个干净。” 江夏抱着他的手臂默默收紧,低头靠上他的肩窝。 “一定是我表现得好,所以姐姐回来了。”耳边江浔轻声地喃,他抬手顺过她后脑的长发,一遍又一遍。 江夏闭上眼睛,想哭。 江浔心跳好快,她都能感觉到,怦咚,怦咚,少年勃发的生命力,和他张扬的热情一样打动人心。 他属于她,他一直都属于她。 “姐姐。” 黑暗里他清晰地叫她。 “我好爱你。” 在她耳边烙下印记。 “对不起,之前没有清清楚楚地说过,这一年我想了很多,如果那时候能让你知道就好了。”他捧着一颗心,满怀忐忑地邀请,哪怕碎了便碎了,他还是要把自己献出去,“真的,江夏,我爱你——我和你保证,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 几句话罢了,眼泪又不听劝地夺眶。 同样是流泪,一个人是让她痛苦,另一个人是给她幸福,这世间的事情就是那么奇怪,一念之间,一个选择之差,它可以走向两个极端,可她不是神,永远没有预知未来的可能。 我爱你,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 因为我们是天生羁绊的姐弟,我们血通着心,骨连着皮,只有我听得见你的频率。 这世界太大太广,人心太复杂,我们畅游人生一次,因为你,并不孤单。 人生它……只有一次啊。 江夏的指尖在他的肩膀犹犹豫豫滑动,她想要回应,张口的瞬间却还是随着手指的动作停住。 “我有点饿了。” 算是顾左右而言他吧,但她确实饿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连站在这里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刚才接完吻她就已经站不住,此刻全凭赖在江浔身上,才能堪堪站稳。 江浔没想到她是这样回应,愣神了一秒,很快被她带跑:“家里好像没什么剩菜了,要不我去给你买?”他说着就打算转身出门,言语直接转为行动力,却被她一把拉住。 他回头,江夏抓着他的胳膊扣得死紧,呼吸急促,如果能看清她的眼神,就会发现她此刻满目慌乱。 “不要去。”江夏说,“不要去,我什么都不想吃,不要去……” 夏天。雨夜。麻辣烫。 瞳仁中的视线已经失去焦距,她手上的力气抓得江浔发疼。 江浔立马意识到她的焦虑,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好,我不去了,我在这里,姐姐。” 怀中的人脆弱如纸,亦是一夜暴雨后枝头摇摇欲坠的花,在最该盛放的季节却濒临凋落。江浔感觉得到她的害怕,从母亲离开的那一天起,就从未停止过的害怕,这种恐惧经过了一年,非但没有减轻,反倒发酵得更厉害,他不明白江夏经历了什么,除了心疼,他还能怎么想? 翻箱倒柜的江浔给姐姐煮了一碗泡面,怕她填不饱肚子,又加了一个鸡蛋和一根火腿肠。 直到面端上餐桌,江夏才慢腾腾从房间挪出来。 她低着头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谢谢。” “别搞,你以前吃我东西的时候哪有这么礼貌——我也没有。”江浔搬来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趴在桌沿盯着她,可惜她埋首在面碗里,感觉脑袋都要扎进去,除了几缕刘海和隐隐约约的鼻眼轮廓,他什么都看不清。 姐姐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让人不安,可他现在只能把疑问憋在心里,等她愿意主动和他说才行。 江夏能感觉到对面递来的炙热目光,可她不敢与他对视,只能偶尔抬眼一瞥,从那些遮遮掩掩的缝隙里看他。 一年的时间,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根本没变。 但是…… “那是什么?” “嗯?” “耳朵。” 江浔的下巴垫在手背上,闻言抽出手来捏了捏耳垂,笑道:“是青春痘。” 江夏:“……” “你这不是知道吗?”江浔懒洋洋又趴回桌子上:“今天高考完了想留个纪念,郭杰就提议说去打个耳洞,就在考场门口的小店铺里直接打的,他们打了叁四个,我只打了一个。” 江夏扒拉了几口泡面,对上他的眸子,又匆忙低下来。 “现在只能戴银针,过段时间我去买几个耳钉戴戴,大学里可以戴吧,姐姐?” 江夏的心情听不出起伏,只是淡淡“嗯”了声。 不太夸张就行。 “你也应该去打一对。”江浔提议,他心里的小九九是两个人还可以买个情侣款,见她不应声,他接着调侃她:“都上大学了麻烦成熟一点,学学化妆,多点女人味,别看到个耳洞就大惊小怪。” 她情绪太阴沉了,江浔存着心思故意说她:“魅力是个好东西,等你有了才懂。” 往常这时候,江夏应该就要生气了,就算没有从神情上表现出来,也会寻个他的小毛病和他拌嘴。 可是今天她没有,安安静静的,好像心神都不在这里。 她只是轻声地问了一句:“阿浔喜欢我化妆吗?” 江浔怔忡,“……也、也不是,其实我更习惯你这样子。”伸出食指划了划眼下,尴尬回应。 江夏放下碗,“我知道了。”面吃完了。 “你先去洗澡吧,我洗个碗。”江夏起身,头依然垂得低低的,根本没给他对视的机会。 江浔不由得焦躁,他已经努力在和她搭话了,她却有意在避开自己,难道他表达得还不够吗? 可是刚才在房间里她明明接纳了他,现在为什么又这样?是因为…… “是因为男朋友吗?”他突然问。 江夏拿着碗步子一顿,很快钻进了厨房。 江浔一路跟了过来,想要接过她手中的碗:“我洗吧。” “不用。”江夏不肯放,打开水龙头对着碗直冲,水流开得太急,一时间溅了两人一身。 江浔无奈:“姐姐,你跟我客套什么呢?” 她垂落的长发挡住了脸颊,沾了洗洁精的抹布在碗上默默擦拭,“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江浔有一点生气了,“有话好好说——对,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但我不信你喜欢他大过我,删了我的微信能说明什么?你要真把我当弟弟会删了弟弟的联系方式吗?江夏——江夏?!” 他伸手扳过她的身子,她却强硬地不肯扭动半分。 只是手上的动作停了。 水流一直哗哗地往下淌,良久,意识到什么,一瞬间她像是懂了,手微颤。 “我没有删你微信。”江夏说,“我手机……丢了。” “骗子,你看我眼睛说。”之前还说是手机坏了,江浔受不了她这样敷衍自己,一想到姐姐为了身边那个“所谓的”男朋友开始逃避,他就有点不是滋味,“难道你大老远跑回家,就是为了躲我?” 江夏把碗放上沥干架,关上了水龙头,双手搁在料理台的边沿,仰头深深吁了一口气。 随后转过脸来:“我真的没有删你微信,我也……没有男朋友了。” 那一刻她的眼神漠然,像是要把什么从心里抽干净,寡淡,寒凉,没有一点温度。 江浔害怕那是自己,毕竟今天的告白,她完全没有给他回应。 接吻的时候明明那么美好,他能感觉到她爱他,不需要说出口,他就是能。 因为他们是姐弟,这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人比他更懂她了。 可是恋爱就是容易让人盲目,让人心慌,让人患得患失,让人心生卑怯,因为一个人,低到尘埃,开出花。 他现在对自己的判断都不太自信。 “明天再说吧。”江夏垂着头与他擦身而过,哪怕到了这一刻也不肯正面对上他一眼。 擦肩的刹那,江浔拽回了她。 江夏始料未及,错愕地撞上他直视的目光。 他的焦点由她的眸子往下落,因为姐姐的脖颈上,几道淤痕清晰可见,手掌的宽度,红得刺眼。 空气凝滞了。 江浔的视线定定地停留在那抹痕迹上,口中干涩,喉结轻滚。 江夏抬起手,遮住了。 欲盖弥彰,虎口按在颈间,完美契合的弧度。 江浔哽着声音,生硬地张口,“——男……朋友?” “……”找不到其他借口,她没办法撒谎,尤其是对他撒谎。 “你说话呀……”江浔的视线上抬,愠怒的声线克制之下依然颤抖:“姐姐,你说话。” 这一次她终于不用逃了。 江夏迎上前,轻轻捧住他的脸:“过几天就好了,没那么严重。” “江夏!”江浔不可置信地瞪直了眼,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你说这种话是想让我算了吗?” “阿浔。” “他怎么……敢?”他缓缓地问。 “你不要……” “他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妈的他怎么敢!”江浔这一瞬握紧了拳,牙关几乎都要咬碎了,“那是我姐姐——他不好好珍惜他怎么敢这样,他是畜生吗——那个混蛋!!!” 江夏只能揽住江浔的腰抱紧他,听着他因为盛怒而狂乱的心跳声。 “只有这里受伤吗?”江浔忽然问。 江夏僵直了一下,只有一下,然而只要这一下对于江浔就够了,他太了解她,这一下已经是答案。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江浔的声音怔怔地下沉,有些许的木然,又仿佛风雨欲来,“你为什么连课都没上完就逃回家?” “不要说了。” “为什么手机都丢了?为什么把我删了?为什么刚才你会害怕成那……” “别说了!” 她的情绪她的反应,江浔猛地顿住:“是……我……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不要说了江浔——不要说了!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说了!”一连串的问题逼得她无处可逃,江夏捂上耳朵,那种窒息感再度如浪潮打过来,把她卷入水底不得呼吸。 黑暗。疼痛。笑声。 昏暗里伏在她身上耸动的那团阴影。 让人作呕的肉体交合。 那个世界白得晃眼,也黑得骇人。 [你说……他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吗?] 她不想再回忆一次了。 真的不能再想一次了。 江夏仰头,乞求,连眼泪都流不动了。 有一瞬间,她在江浔眼底看到了疯狂。 她从未见过江浔这样。 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冲出这个房间,把那个人撕成碎片。 可是目光交汇,他眼里骇人的光渐渐淡了,渐渐地化成了水。 “对不起,姐姐。” 呼吸还是杂乱,但他拉下她的手,贴着他的脸温柔触碰,滑过唇角,嘴唇就在掌心留下亲吻。 “是我不好。” 湿润的液体滚落到江夏指尖,渗入指缝。 “都是我不好。” 他望着她,另一只手触摸她颈项上的淤痕,明明伤在她身上,可他看起来比她还疼。 没有一个弟弟会忍受得了自己至亲的姐姐被另一个男人糟践。 就算温柔如他也会失控。 江夏知道的,都知道。 所以她本来就没想告诉他,她只是想回家罢了。 “……不是你的错。”她环上江浔的背,江浔揽住她的腰,弯身埋进她怀里藏起了泪水,可是高大的身躯仍旧颤栗发抖,他在忍,至少这一刻他必须要忍。 “好了,不哭了。”江夏终于晃过神来低声安抚他,手心有一下没一下抚摸他的背脊,试着挽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好好的不是吗?” 腰上的力道发紧,“你真的不会和我撒谎。” 去年夏天说分手时,她的演技就很拙劣,她真以为他分辨不了吗? 江夏垂下眼:“可你难受,我就会难受。” 怀中的少年慢慢收住了声,蓦地放开她转头就走:“我去洗把脸。” ——她知道她为难他了。 江夏望着他的背影,抬手想拦住他,又默默地收回眼前。 好想爱江浔啊。 只是现在这个自己,比以前更脏了吧? 真相卷82.重铸 江范成回到家已是半夜。 打开门客厅幽暗,只有电视机发出的一片蓝光,他正要开灯,却被叫了声“爸”。 江范成抬头看去,江浔坐在沙发上,腿上躺着另一个人影,江范成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说道点什么,却见江浔摇头示意他,完全没有瞒着家人做了坏事的自觉。不过也是,高考都考完了,马上就要进入大学,差不多也到了给儿子开放恋爱的时机,当然女儿就得晚一点,要是让他知道哪家的臭小子现在就想碰他女儿,他非扒了对方的皮不可—— 这么想的江范成忽然觉得沙发上盖着毯子睡着的人儿有点眼熟,走近了看忽然瞪大眼问:“这、这是……” 江浔动作轻柔地抽出身,让江夏在沙发上躺好,拉着父亲的胳膊往厨房走去。 “她好不容易睡着。”父子两人站到厨房里,江浔把门拉上,顺手捋了下被江夏睡得皱巴巴的衬衫下摆,“今天突然回来的,也没打过招呼。” 江范成完全没搞明白状况:“咋回事?” “应该是……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江浔低了低头,没敢把事情现在就摊在面上谈,只能斟酌着说一半瞒一半,“这几天别问她,就当不知道就好,我会找机会打听一下。” “不是,上学上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之前什么都没说,在学校被人给欺负了?”江范成有点急。 “我也不清楚。”江浔表情凝重,眉宇间皱成一团,真让他现在去细想,他几乎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当着爸爸的面,他不能捅了娄子,这种事情……她一定不想让爸爸知道,连他也要顾虑爸爸的身体,就算没有心脏病,气出什么好歹,他们姐弟俩谁都不想。 江浔局促地搓了搓裤子口袋,“还得和你商量个事儿,姐姐这次回来得急,学校那边好像也没打过招呼,你看看能不能帮她想个理由请下假,免得那边不好交代。” 江范成盯着江浔的眼睛:“阳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姐到底怎么了?” “爸我真不知道。”江浔焦躁得自己都快压抑不住,他本来也不是撒谎的料,“你再等几天吧,等姐姐她自己愿意说可能就跟我们说了。”说完他就拉开门走了出去,末了还回头又问了句:“家里有小夜灯么?” “要那个干什么?”江范成不解,只觉得前言不搭后语。 “姐姐……最近怕黑,可是开灯又睡不着。” 江范成大概理解甫先女儿会躺在客厅睡的原因了,“明天我去买一个吧。” 他心里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可对于女儿的事情,他作为男人真的也不太会处理,与之比较起来,儿子似乎比他更懂得怎么关心人,大概是继承了老婆的聪慧,江范成多少有些欣慰。 跟着回到客厅,江范成见江浔站在沙发边上,“怎么了?” 江浔:“我在想要不要把姐姐抱回去睡,毕竟沙发有点小。” “以后你娶老婆,那家小姑娘一定赚到了。”江范成拍拍他的肩,“抱吧,动作轻点。” 江浔的脸上浮现一瞬间的不自在,随即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江夏打横抱了起来,放回了房间床上。 待到江范成洗漱完毕准备回房,他还是没睡,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范成问他:“你还不去睡?” 两点了。 “再等会儿就去了。”江浔撑着额,放下手机抬头望向父亲,“今天刚考完,睡不着,我玩几局游戏。” “行吧,虽然考完随你了,但是也别太疯了知道吗?” “好,爸晚安。” 其实说要玩游戏,他的手机屏由始至终都停留在微信的对话框上——江夏的对话框。 待到主卧传来呼噜声,江浔才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江夏的卧室,坐到她床边。 她之前做了噩梦,睡梦里大哭失声,怎么叫都叫不醒,那是第一次。 第二次好不容易睡着,没多久就开始叫他的名字。 后来他干脆就哄着她在客厅睡下了,这样就算爸爸回来见着,也不至于突兀。但想着这一晚,要是再来一次,她不知道还会挣扎多久,也许还会惊动爸爸,到时候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更解释不清。 最重要的是,他放不下心。 修长的手指拨弄她额际微微汗湿的发缕,江浔若有所思。 如果不守在她身边,看不见她的脸,他就没有办法抑制自己胡思乱想,一想到姐姐遭遇了什么,愤怒就像是燎原的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他想杀了那个人,真的想。 江夏嘤咛了声,侧过身,恰好碰到他手,即使在梦中也下意识地握紧。 “阿浔……” 江浔呼吸滞了滞,慢慢在她身边躺下来,把她拢进怀里。 明明你是喜欢我的。 明明。 因为前一晚守着江夏守到清晨,第二天醒来江浔睡过头了,一睁眼,床头的时钟显示10:25,他慌张地一骨碌从床上翻了下来,冲到隔壁房间。 床铺整整齐齐地铺好,仿佛根本没有人睡过。 “姐?”江浔心脏发疯似得狂跳,回身就朝着屋子叫道:“姐姐——” 好在喊了没两声,厨房的方向传来回应:“这里。” 是江夏的声音,淡淡的,清冷又温和。 江浔大步流星扎进厨房里,江夏背着他正在洗菜,回头见他神情慌乱,只是安静地问:“怎么了?” 这一刻江浔也不管这家里是不是还有第叁人,走上去就把她搂了满怀,像是流浪的旅人寻求神明保佑,俯首于她的庇荫之下求得一寸安宁。 江夏抬手搭上他紧揽在胸口的手臂,小声道:“……爸爸还在家呢。” 江浔没讲话,从背后捧过她的脸就低头吻起来。 江夏没怎么抗拒,任他亲了好一会儿,分开时还气喘吁吁偏头靠进他的肩窝。 “他快醒了。”江夏压着声音说。 也只是说说而已,两个人贴在一起,看起来谁都没有要保持距离的念头。 窗外传来初夏蝉鸣。 “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一片鸣声之中,江浔声线清和。波澜不起的样子,像极了往日的江夏。 江夏的眸光落下,余光瞥见他腕上那条手链,不由得晃了晃神。 “如果你还不懂,我每天都提醒你一次——我喜欢你,姐姐。”往日那个动不动就害羞的少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主动出击,不给她一点装傻的余地,“我十八岁了,我喜欢谁我自己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我也知道,不需要你替我做决定,以前是,以后也是。” 这些话。 该怎么说呢?听到他这么说,不动容根本没可能。 整个人都觉得发麻,那种透骨的麻痹感,好似全身上下每一处都随之打开,通畅,呼吸,活了过来,觉得快慰,又难免不知所措——她开始回想过去的那一年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那些困顿时光的意义,好像自己原本走上了人生的一段歧路,而这一刻被她的弟弟义无反顾拉了回来。 竟然有这么一种错觉,这个世界上,身为姐姐的她只有放纵去爱自己的弟弟,才是天经地义。 厨房外传来一声大大的呵欠,打断了姐弟二人这一刻的温情。 “我知道了。”江夏拨了拨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然而江浔不放:“你答应我,不躲我,有什么你都要告诉我。” 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传到客厅。 江夏本来平静的心绪被他打乱:“阿浔!” 江浔非但不放,还亲了亲她的耳朵。 脚步声一步又一步落在地板上,愈发清晰。 “知道了,我答应你。”江夏叹气,又被江浔狠狠抱了一下才放手。 她原本只是想在家人面前假装若无其事,心思全都封闭在心底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当初会选择回来,就是想把它冷处理,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名声,而是因为不想累及亲人。可是江浔这缕阳光就是不许她心中藏匿下黑暗,打定了主意要让她灭除阴影接受曝晒,她避无可避。 江范成的脚步声消失在厕所的方向。 江浔早就知道,所以临危不乱,现在得到了江夏的许诺,马上就恢复了乖驯秉性:“我帮你洗菜。” 江夏一点也不领情:“……去刷牙。” 随后两天的日子风平浪静,父亲没有多问,江夏也跟往日没什么差别,一家叁口齐聚,偶尔出去下个馆子,在家就一起看看电视随口聊聊天,好像时光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一切恬静美好。 只在午夜梦回时,恐惧才会如跗骨之蛆纠缠不放。 而当她流着泪从梦里惊醒,身边一定会有个安定的怀抱,一个温润的声音。 “没事的,我在。” 从前江浔难过到痛哭流涕,江夏也会这样抱着他,告诉他“我在”,种下的种子如今收获,她也得到来自江浔的温柔,互相陪伴,互相救赎,这很公平,但其实他们谁都没要求过公平——这世间不会再有这么稳定的关系,付出时坚定不移不求后果,只是真心的疼惜,希望你好就好。 除了不被世俗祝福,这样相爱,原本很幸运。 …… …… “去旅游?” 饭桌上,江范成因为江浔的提议而开口问。 “嗯。”江浔夹了一块排骨,“之前老爸你不是答应我高考完可以出去旅游玩一玩,所以那时候就和王嘉航他们约好了,过两天走。” 江夏这几天话一直都少,即使饭桌上也是习惯于倾听父子俩对话,此刻听江浔这么说,不禁抬头看向他。 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目光怔怔地,有些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 江浔很自然地吃掉那块排骨,丢下骨头时瞥了她一眼,很自然地对江范成说道:“我带姐姐一起去。” 江范成和江夏都有些意外。 “反正姐姐去年高考完……”江浔说完这半句话顿了顿,去年是个敏感的时期,谁都没有这个心情,一家人都心知肚明,“今年有机会,不如就一起去散散心。”说到“散散心”,江浔偷偷跟江范成使了个眼色,俩人一通眼神交流,不过江夏心不在焉并没有发现。 “咳,那就好好去玩玩吧,本来高考完了也是要放松一下,要多少钱跟爸爸说。” 去年那场意外,施工方的渣土车在违规时段施工还撞了人判了全责,各种赔偿金和妻子单位给的抚恤金加起来就有一百多万,江家又有自己这套房子不愁住,哪怕儿女两人都上了大学需要学费,也足够江范成不上班养活他们十多年了,何况以后肯定还是要为孩子们打算未来,江范成不安于坐吃山空,如今工作也依旧勤恳,说到钱,江家现在确实不缺。 只是江浔也没打算伸手讨,“不用,这两年的压岁钱我还有,今年一直都在忙着考试没怎么花,跟姐姐出去玩一趟足够了。” “连你姐那份你都包啦?我们阳阳长大了嘛,会懂得疼姐姐了。” 江浔耳根悄摸摸涨红了几分:“这不是等到时候分数下来,考得好你还答应给红包吗,我才不怕。” 江范成开怀大笑:“这么自信?” “那当然。”江浔一脸轻松,言末,偷瞟了眼江夏。 “我就不……” “姐姐可得盯着我。”江浔好像早就清楚她要说什么,很干脆地打断她,“王嘉航他们玩得很疯的,到时候指不定带我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姐姐一起去的话,至少还能拦着点。” 拿自己的安全戳她软肋,江浔知道江夏这么一想就不可能不去。 如果说以前的江夏还是个没心没肺只在关键时刻对弟弟施与关怀的姐姐,那么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的她,已经自动自发地把自己归位于母鸟的位置,无论是亏欠还是其他原因,她对江浔的保护欲都大过于自己。 所以,江夏当然还是去了。 出发的前一个晚上,江浔还是和之前那样,在爸爸睡下之后来到她房里陪睡。 这些天江夏的情绪比起刚回来的时候好了一点,至少哭闹不醒的时候少了许多,江夏也知道这都要归功于弟弟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所以她对这种接触不再抗拒。 除了偶尔安抚的吻,两个人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姐弟间关系既没有回到高考时的热恋期,也肯定不像分手后那般冷淡,要说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江夏也不知道。 她对江浔的爱,其实比高考前深刻得多,只是……她已经不敢了,以前的她与现在的她,以前的江浔与现在的江浔,两人之间的差距似乎越来越远,她说服不了自己,至少这段时间,她没办法去考虑这段禁忌。 所幸,江浔很有耐心,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治愈她之上,没有给她任何压力。 除了,这一晚。 江浔坐在床沿,拉着姐姐的手。 江夏站在他身前。 “可能你会受不了,我也会,但是,我还是需要听你说。” “……说什么。” “那个人的名字,你发生了什么。” 江夏抿着唇,身体因为他的话而微微发冷。 “姐姐,如果你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扛不住,就像妈妈走了之后。”江浔仰着头看他,小夜灯暖黄的光亮打在他的侧脸,也落在两人牵起手的手背,“你有我,两个人承受总比一个人好很多,我不像你那么脆弱。” 江夏垂下眉睫,眼神中的情绪如沉寂的死水,波澜不起。 她还是没有开口。 阿浔真的长大了,比她有担当得多,更像一个男子汉。 但事情已经发生,多一个人知道去感受她的痛苦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只想要江浔能好好的,其他事情与他相比都不值一提。 “我不想你带着包袱去旅行,姐姐。”江浔轻轻掂着她的手心,捏了捏,“要不然,我先告诉你我之前都在想什么,怎么样?” 江夏抬眼望他的眸子,他眼里盛着温柔,让她不自觉沉溺其中。 “我不恨你。” 江夏下意识握紧了他。 那是他自白的第一句话,“你和我说分手之后,我真的痛苦了很久,但是我不恨你。” “因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看得出来你很在乎我。”江浔用一种缓慢又温和的语气叙述道:“如果姐姐对我只是玩玩,不爱我才说分手的话,我想那段日子我一定会崩溃,可是我挺过来了,因为我知道你不是。” 江夏一直保持缄默,眼底却有情绪在涌动。 “我就是想,你强迫自己做坏人,感觉一定比我还糟糕吧,那段时间的你受到的折磨应该不会比我少。” “但我还是赌气。” “我气你一个人做了所有决定,气你不把我当个男人,气你真就那么坚决,只想做回我的姐姐。”江浔偏头陷入回忆,“所以那些‘早安晚安’,我一句都没有回,我就想看哪一天你能受不了,求我和你和好。” 原来,不是意识到了两人之间不会有结果,不是刻意拉开的距离。 江夏这一刻五味杂陈,呼吸轻声颤栗。 “然后……”江浔说到这里时停住了,低下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覆又抬首。 他冷静了下来。“然后,我听说你谈恋爱了。” “我……”江夏忍不住想解释,可是江浔的食指抵住了她的唇。 江浔摇摇头:“你先听我说。” 江夏闻言耷拉下肩膀住了口,只是手上的力道更紧,像是生怕他从自己面前消失。 “姐姐不是爱我的吗?” “为什么会喜欢上别人?” “我开始怀疑我之前所有的认知是不是都错了,是不是姐姐其实根本就不像我那么坚定,是不是我原本想的都是自我安慰,不然——为什么不是我?” “杂七杂八的,我想了很多很多。” 江夏难受地一味摇头,不断否认他的质疑。 “我就是会想,姐姐在离开我的这段时间里,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你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说他是你男朋友,他也可以向所有人宣布你是他女朋友,就是这种,可以被这个世界承认的关系。” “然后,又会想,我输在哪里了呢?” “他对你好么?” “他能接受姐姐的任性么?” “他知道姐姐冬天容易脚冷睡不着,生理期一熬夜就头疼,知道你吃花生会过敏吗?” 他突然顿住,随后,安静地反问—— “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这些日子渐渐干涸的眼眶重新湿润,江夏蓦地弯下身抱住了他。 “他……”江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能取代我吗?” “——不能。” 江夏声线哽咽:“没有人能取代你,我也从来没想过让谁来取代你。” 正是因为她太清楚江浔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所以她才犯了错,强迫自己去转移感情,然而直到她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这种东西只有爱和不爱,根本转移不了。 “我知道。” 江浔回抱住江夏,“我也是这么想,他取代不了我。” “我是你弟弟,怎么说也和你有十几年的感情,他和我怎么可能一样?”江浔退开来,说这些的时候,少年的青涩的眼中确有自信,“所以我发誓我一定要考上z大,把你从他手里抢回来。” “要是我早知道……” 目色倏地阴郁,江浔连抱她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别想了。”江夏把他搂在胸口,低头埋在他发间,闭上了眼不断重复,“别想了阿浔,求你……” 就这么相拥了许久,久到两个人的情绪都趋于平和,只听得见窗外夜色里的蛐蛐声。 江浔在她怀中深深叹了口气。 “我说完了,姐姐。” 屋里很静,夏夜聒噪的蛐蛐声和他们分手的那一晚如出一辙,可是又比那一晚多出了一丝人情味。 至少,今夜,他们是相拥而不是背离。 江浔提醒她:“轮到你……” “我答应你。”江夏说:“我会放下包袱走出来,就让那个人从我记忆里消失吧,江浔。” 不是她没想过,但她的这段遭遇真的太特殊,哪怕那一日她真的去报警,这件事也只会把父亲和江浔拉上处刑台反复被痛苦鞭笞,何况卢景州的背景,又怎么可能让事情简简单单水落石出,到了最后精疲力竭身心俱损不过换来卢景州几年的时光,和江家叁个人加倍的煎熬。 不如不让他们知道,不如就当她用身体喂了畜生,那是她自找的,不是吗? 余生她会好好活下去的,为了爸爸,为了江浔,也为了她自己。 “好。” 即便没有得到答案,至少,今晚江浔依然有收获。 他知道,姐姐,不会骗他。 旅行的目的地天涯岛位于比沂海更南边一点的望川,虽说沂海也有海,却永远比不过望川的海。网上有个热门的说法——“不见望川,不知海角天涯”,这些年都快成了望川的旅游标语,可见望川的海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和沂海不同,望川是道道地地的旅游城市,因为地理位置好,气候极佳,风光怡人,一直以来城市的发展都以旅游业为第一优先,所以这里不仅是风景,好玩的旅游项目也多,尤其是夏天,一直是国内游的首选。 一行人坐了大半日的高铁,又是各种转车,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因为学生党钱不算多,他们定的是最普通的快捷酒店,好在位置不错,就在海滩边上——这也得益于天涯岛的海景真的不缺,几个人就着海浪声,排队办理入住。 这次旅行的人除了江家两姐弟,王嘉航、马俊枫和各自的女朋友,还有郭杰、于晓伟两只单身狗,一行八人,从人数来说已经不算少了,不过办理入住的时候犯了难,因为王嘉航和于晓伟……另有目的,他们两对自然内部解决了,剩下叁男一女,郭杰很理所当然就勾上了江浔的肩头,邀请组队。 “来吧,我今晚勉强给你献身。”郭杰吊儿郎当地给江浔一个媚眼。 江浔一手拄着行李把手,低头正在手机上调出预订过的二维码,根本没在意郭杰的疯狂示好:“献什么?没兴趣。” “哇,你太绝情了我的小宝贝,当初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我是怎么收留你的,结果你转脸就忘了我们同床共枕的夜夜春宵了吗?” 在后头听的江夏原本寡淡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 “我是第一次听见你从口中连续蹦出两个成语。”江浔把翻出来的二维码递给前台:“双人标间。” 郭杰笑嘻嘻:“我就知道我还是你的小甜甜。” 江浔转身伸出手:“姐姐,身份证。” “诶不是吧……你这么大了怎么还敢跟你姐姐睡一间啊,你不害臊吗江浔?”郭杰大惊失色,眼见江夏把身份证交给了弟弟,立马又转移目标:“姐姐你听我说——这个人是禽兽啊,跟他一间屋子有危险的啊,他当初对我这样那样……” 江夏被他唬得几乎要收出了双下巴。 于晓伟看不过眼猛拍了他一记:“差不多得了啊,跟我一间怎么了,你还想让江浔为了你再另外给他姐订一间多花钱?” “你他妈打呼震天响你还敢问我怎么了……” 两人吵吵嚷嚷最后还是办了双人标的入住手续,整个大堂来来往往的游客都忍不住对他们施以瞩目,江夏有些头疼得揉了揉眉心。 她还是喜欢静一些,可这就是江浔的圈子,她才是局外人。 不过…… 江夏抬起眼,深呼吸了一口带着咸湿海风的空气。 这样热热闹闹才有这趟旅行的意义,不是吗? 生命本来就应该是鲜活无比的颜色。 “别发呆了。”她思考的间隙,一群人已经往电梯口走去,只有江浔还站在边上,把她从自我的世界里唤回来。 拉着行李箱,揣着牛仔裤的兜,江浔微微倾身在她耳边笑了声—— “走了,小甜甜。” ——————————————————————— 首-发:po18.vip「po18uip」 真相卷83.旅行 他们房间在二楼,江浔订房的时候加钱订了个带露台的双人标间。 江夏一进房间就看到了偌大落地窗后的露台,以及夜色下成片的海,虽然是个以年轻时尚为主打的快捷酒店,也很难想象会有这样的景致,她一整天疲惫的神经忽然就舒缓起来。 难怪别人说旅行是转变心情最好的方式,在这样的风光之下,你根本无暇去分神那些肮脏龌龊的过往。 她脱了鞋放下行李往露台走去,一打开拉门,海风扑面而来,吹得素白色的窗帘荡开了浪花。 光脚踩在露台的木板上,有微妙的砂砾感嵌进脚掌。 不知是哪处挂了风铃,泠泠如弦音,清脆空灵,从远方伴随着一程程海浪跌落人间。 还有海鸥断断续续的鸣叫声,一切与自己平时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江夏闭上眼,仿佛走进了沙滩云霭,走进了海中央,海的尽头有一座水晶宫殿,群鸥在上方斡旋,水晶若有似无的敲击声自宫殿深处飘来,月光下的海浪簇拥着她,将她推向迢迢星野。 六月的海边空气,带着一点暖意的黏稠,从皮肤上流淌开去,身上细小的汗毛被海风吹拂,根根分明地颤动。 “舒服吗?”江浔搭在露台的门框上,歪着身子问她。 江夏回头望他,忙不迭点了点头,嘴角竟然带了一丝笑意。 江浔揶揄自己:“房钱值了。” 晚上睡觉分了床。 中间隔着一个床头柜,彼此之间距离超过一米。江浔和她相对而卧,他抬手关灯说了声:“晚安。” “晚安。” 黑暗里听着浪涛声,她渐渐地不再害怕,可是有一点不太习惯。 他竟然没有来找她。 第二天的行程是去海滨游泳。 六月的日头高照,天涯岛的海滨白沙细腻,海天碧蓝一色,人山人海。 江夏的泳衣还是两年前的,虽然不是比基尼,但也没遮多少,如果换做现在,她大概只会买一件最普通不过的连体罢了。泳装的上身是胸罩款,青蓝色碎花小绑带,下身是一条荷叶边短裙,正因为没什么丰腴身材,反倒显得青涩少女,加上她很白,大概是江家遗传的冷白皮,在骄阳之下一照,整个人都透明得发光。 女孩们各有千秋,但江夏无疑是最惹眼的那一个,因为没什么表情,反倒显现出另一番清冷特别。 几个男生站在江浔边上,打量迎面而来的女孩们,郭杰和于晓伟忍不住捅了捅江浔,异口同声:“小舅子。” 江浔白了他们一眼,挡在他们面前,朝江夏挥手:“姐。”顺带回头警告:“小心我抠了你们眼珠子。” “切,你一个弟弟还想阻止你姐交男友啊?看不得你姐好?” 江浔怔了一秒,冷嗤:“我对她最好。” “恋姐癖——” “要你们管!” 既然人都到了海边,一群人自然陆续下了水,江夏只是怕自己和沙滩上其他人格格不入才穿了泳衣,此刻防晒衣浴巾裹得严严实实躲在遮阳伞下,一寸都没打算挪。 江浔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去游泳啊。” “你明知道我不会游泳。”江夏蹙眉,“我还怕水。” “我教你。”江浔朝她伸手,“学了以后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不是每次我都在你旁边赶得及。” “我离水远一点还不行吗?” 江浔失声笑道:“你上次是自己想去的吗?” “……”江夏收了口。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江浔索性在她边上坐下来,“我陪你守着。” 江夏有点急了,她知道水对于江浔是什么意义,知道他有多喜欢游泳,好不容易到了海边,他却跟着自己不下水,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她赶忙推了推他:“你去啦。” 他眄她一眼,轻哼。 把姐姐一个人放这里,自己去玩得昏天黑地,他可做不到,本来这趟旅行更多就是为了她才来的。 阳光把遮阳伞下的世界照得红彤彤一片,他有点分不清此刻姐姐脸上的是反光还是红晕,抑或都有。江夏盯着他意向坚决的面孔,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我游还不行吗?” 江浔弯起嘴角笑了,一抓她的手就打算朝海里冲,被江夏拽了回来。 “等一下。”江夏拿出随身的防晒乳液,挤到掌心里,“啪叽”拍到他背上,“涂好了再走。” 江浔一腔热血被堵了回来,只能乖乖坐好让姐姐抹防晒,“我之前涂过的。” “我见到了,随手擦了两下,后背都没抹开。” 江夏的手掌落在他光裸的后背上,掌心贴着皮肤,小意又温柔地打圈蹭开。 “我是男生又没关系。” 周围都是人,同学还在远处嬉闹,江浔的注意力却全都在后背那方寸间,感受不属于爱抚却依然能融化他的抚触。 江夏盯着他已经能清晰分辨肌肉线条的肩胛,背肌,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慢了一点:“男生也会晒伤,和黑不黑没关系。” 她抹得很仔细,仔细得让江浔后背阵阵酥麻,连话也不搭了,就把头埋进膝盖,咕哝:“太轻了。” “什么?” “太轻了……有点色情。”江浔回头说。 江夏蓦地拍了他一巴掌:“擦完了,前面自己重新擦!” “嗷。”江浔低呼了声,接过防晒乳液,思忖了一瞬:“姐姐我帮你擦。” 江夏一下子就捕捉到他的用意:“不要,我擦过了。”她匆忙起身。 江浔抬头:“后背你肯定没擦到……” “擦了!”江夏为了躲他,一股脑径自走进了齐腰深的海里。 沁凉的海水一下子缓解了身上的燥热,但紧接着一波白浪随潮打来,溅了江夏一身,江夏抹着脸,兜头湿漉漉地,头发往下滴着水,她有点慌了,反身往回走,一边摸索一边大叫:“江浔——江浔——” 水底下有什么突然缠上她的大腿,顺着腰身往上绕。 要不是海水张力,这一刻江夏差点就跳起来,下一秒,海面破开,少年自水下钻了出来,清泠泠的水花落在光晕里跳跃,他甩了甩头,发缕凌乱,水滴悬垂在睫毛,也从高挺的鼻梁滑落,一张唇淡淡薄抿着,却掩不住开怀的笑意。 “抓住了。”小虎牙下意识咬唇,笑她。 江夏气得把他一口气按回了水里。 特定场合下,有一门技艺尤为出彩的时候,那个人的形象就会光芒万丈,就算长相平庸都一样会让人心动,何况江浔本来长得就不差。短短十分钟,除了他们自己人的夸奖,江夏已经听见身边陆续有好几个女孩对穿梭在海里自由来去的江浔蠢蠢欲动了。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江夏从来没怀疑过, 这样一个人……如果他们不是姐弟,那些困扰和挣扎就都可以烟消云散。 但,也正因为是姐弟,他们之间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关系。 江浔又从远处游了一圈回来,和王嘉航一拨人插科打诨了半晌,然后游到她边上。 彼时王嘉航和马俊枫的女友正在和她聊天。 他有点后悔刚才给江夏找了个游泳圈,十分钟过去了,姐姐还像一条咸鱼干一样趴在里头不肯放。 “聊什么?”他问。 江夏抱着游泳圈半浮在海面,“聊你。” “我?” 旁边两个女孩开朗大笑:“对啊,聊你游泳太厉害了,还游得很漂亮。” 江浔不知道“很漂亮”这个词怎么来形容一个男人游泳,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谢谢。” “江浔你能教我游泳吗?”王嘉航的女友郝雪问道。 江浔诧异:“不太好吧?” 一旁的王嘉航也游过来勾住他:“就是,我教,我教。” “神经病。”郝雪瞪他,“你连十米都游不完,还只会狗刨,刚才让你教我,差点两个人都浮不上来。” 那一幕江夏看到了,想起来虽然是别人的糗态,但场面实在滑稽,还是忍不住和身边众人一同笑起来。 而后身躯忽然一颤,有指尖自水下划过她的脊骨,像是从尾椎抽了一口凉气,她打了个激灵。 目光转过去,江浔虚着眸,轻悄地瞥了她一眼。 两个女生自告奋勇要作江浔的学徒,连郭杰都要来凑一脚,周遭甚至还有几个女孩投来艳羡的目光。 “我答应我爸这次要好好教我姐姐游泳。”江浔说了个礼貌又不容拒绝的理由,宽大的手掌搭上江夏的游泳圈,拖着她往外越走越远:“抱歉啊——亲姐优先。” “啊?啊不是,我可以不要的……我不要学——等、等下……”江夏的声音渐渐淹没在人群之中,和江浔一起消失不见。 在海里,不会游泳只能任人宰割。 江夏自暴自弃地抱着游泳圈,眼睁睁见江浔把她越带越偏,“你要把我带去哪?” 江浔也趴上来,和她脸对着脸,两个人距离极近,他扬唇一笑:“喂鲨鱼?” “那鲨鱼的名字不叫‘江浔’对吧?”江夏捏住他的鼻子,并没有被他恐吓到。 江浔皱了皱鼻子,拉下姐姐的手:“也不是不行。” 她被江浔拖离了很远,此刻原先同学们聚集的那处已经缩成一个小黑点,身边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陌生人,还有几块巨大礁石遮蔽出成片的阴影,没有阳光直晒,倒也阴凉了些。就是…… 江夏踮了踮脚,露出些许慌乱:“阿、阿浔……脚踩不到底了。” “嗯。”江浔没有否认,“我刚踩过点,也不算太深,快两米吧。” “两米不深吗!淹死我足够了。”江夏猛摇头,“你不要乱来,我才不要学游泳。” 江浔的安慰极为残忍:“真掉下去,你蹦一蹦还能上水面呼吸。” “死都不要!” “我又不想你死。”江浔握住她的手心,“试一试,我带着你没事的,姐姐。” 江夏固执摇头。 “你不信我。”江浔语气失落,“我本来很有信心,以为你也对我很有信心。结果只是我一头热……” 这话说的。 一语双关真的狠。 江夏最受不了他示弱,尤其游泳还是他拿手能力,一代游泳健将在他姐姐这里折戟沉沙,江夏想一想,果然还是心生不忍。 反正……反正就像他说的那样,有他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着脸搭上他的肩,小心翼翼地低头把自己从游泳圈里摘了出来。 只一摘开就乱了阵脚,手忙脚乱地连游泳圈都没抓紧,整个人差点沉进水里,幸好江浔抱住她,而她则像一直八爪鱼一样,粘到了他身上。 她挫败地趴进他肩窝:“我不行。”末了两声低咽几乎听不清。 江浔愣了愣,长臂一揽拽回飘远的游泳圈,另一只手臂箍住她的腰间,这才低头附耳道—— “我可以了。” “???”可以什么了?江夏抬头。 江浔不着痕迹地吻了吻她的耳朵,贴在耳屏上小声说道:“姐姐全贴在我身上我是很高兴,不过一会儿可能你得先上岸。” 两人干柴烈火那么多次,江夏不是傻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意有所指。 她抿抿唇,拉开了点距离,但又没有完全拉开。 不是欲擒故纵,她真的怕水能怎么办? 像现在这样搂着江浔后颈,两人在水下紧贴的姿势她也知道不对劲,要是被他同学看到都不好解释,可她心理上就是有障碍,怎么都放不开。 “来,你抓这里。”江浔把游泳圈凑到她跟前:“就手臂搭上去,别戴。” 他帮着她调整姿势:“对,身子放松,腰不要往下塌,脚拨起来。” 有游泳圈和江浔手臂的辅助,江夏多少能在水里慢悠悠浮起来,但悬着一颗心还是紧张,动作都很僵硬。 她原以为江浔说教她游泳只是借口,没想到他真的很认真在教,从换气到打腿的方法,巨细靡遗地教导,有耐心也很细心,绝对是个千金难换的好老师——这一刻他的稳重,倒有点出乎江夏的意料,也许这就是一个人对自己热爱的魅力。 只可惜江夏天生和水不对盘,反复教了快半个小时,还是一筹莫展,反而因为体力消耗,已经撑不住了。 江夏拉着泳圈:“我说了吧,我不行。” “不是好很多了吗?”江浔笑着说:“至少现在不那么怕水了,事情本来就是一步步来,哪有那么快学得会?” 江夏明知道这是安慰,却又觉得他说话无比诚恳,差点就信了。 表情有那么点不自在,她撇过头眺望来时的方向:“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一下?” “回去做什么?” “你跟他们一起出来玩,结果一直陪我,我感觉我这个姐姐像拖油瓶。” “我本来……”江浔摸了摸鼻子,“就是想和你一起才来的。” 他们不仅是拖油瓶,还是电灯泡,全都是。 ——以前总觉得江浔没有这么擅长打直球,可是这次回家以后,江夏发现他变了。 就像他自己和她承诺的那样,他不介意每天提醒她关于他的心意,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选择。 以往胆大妄为的江夏,竟然因为江浔的直率而不知所措。 等到她意识过来,她已经出神地看了江浔许久,他也大大咧咧地让她看了许久。 “看出什么了?”江浔问。 他浮在阳光下的海面,水光粼粼,衬得他的眼睛清澈空明,清风白浪在侧,一切都无拘无束,浪漫温柔。 这一眼,力气悉数被抽空,几乎要瘫软在他的眼神里。 江夏差点又没抓紧泳圈,还好他拉了她一把。 “我……没力气了。”江夏低声说。 他还笑她。 “抱紧我。”江浔提醒,明明可以给她戴上游泳圈,却丢给她这个选项,一边说,一边抱着江夏往礁石的阴影深处游。 游起来江夏就不敢妄动,四肢并用把他缠了个紧实。 等到了礁石一角的阴影下,江浔才停下来不住地笑:“姐,你真的好像八爪鱼。” 没哪个女生被这么说会高兴,江夏猛地松开他想去抓他手里的游泳圈。 可他手臂一张,她就碰不到了。 江夏咬牙不发一语,她现在想逃都逃不了,虽然自己松了手,江浔却没松开,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热度相偎。 “生气了。” “对不起。”江浔坦然地道歉,“不过,八爪鱼其实很可爱。” “你审美有问题。”那种软绵绵傻乎乎的东西。 江浔想了下,“嗯,我的错,是姐姐很可爱。” “……” “我审美没有问题。” “……有,我不可爱。”江夏低下头,江浔的视角里,只能看到湿溻溻黑发的发旋,“我们来这边干嘛?” 江浔把游泳圈往旁边石头缝一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背:“你说你没力气了,休息一会儿。” 休息不是应该回到岸上吗? “这里比较浅,你能踩到底。”回岸上就要被打扰,他才不愿意。 闻言江夏试着推开他,整个人一松懈,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猛呛了一口水,吓得脚尖绷直了蹬,这下水一直淹到了脖子才停,“噗……咳咳——你骗人!” “你慢慢来啊……”江浔无奈地拉住她,江夏立马像个树袋熊一样扒着他的胳膊往上爬,直到胸口高出水面才大声喘息。 她当着他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喘,胸脯也随之起伏,水滴落在锁骨,滑下去,遇到一道浅浅的沟壑,沿着一团白皙的边缘滚落。 起起落落,软绵绵的仿佛云朵。 让人想触摸。 江浔忍不住压着嗓问她:“需要人工呼吸吗?” 嗯? 还轮不到她回答,“人工呼吸”已经自动凑了上来。 她的脚没有踩实在水底,而是缠在他身上,胸口高出了水面,整个人也比他高出一小截,江浔抱着她好像把她托举起来,仰头自下而上地吻。 舌头探进去搅动海水咸湿发涩的味道,却觉得催情。 “唔……” 江夏被他突袭一时间忘记了他们的处境,耐不住情动地回应。 海浪一道道拍打在礁石上,头顶有海鸥翱翔。 整个海滨浴场的人声都成了两人接吻的背景,光天化日,冠冕堂皇。 她和弟弟在接吻。 舌头交缠间,江夏浑浑噩噩抬起眼,望向一望无际的海,以及海上星罗棋布的人们。 这种感觉,才叫活着。 玩了大半日,一群男男女女终于觉得累了,在海滨附近的饭店吃了顿海鲜大餐后,有人有了困意,别的不说,带女朋友的多是都准备好了二人世界,回酒店的回酒店,约会的约会,剩下郭杰于晓伟,跟江家姐弟俩面面相觑。 “江浔,欸,欸。”郭杰不住地朝江浔使眼色。 江浔:“你眼抽筋?” “……我是说好歹都到海边了,不撩撩妹子怎么对得起这趟旅行的钱?”郭杰一边搭着于晓伟,一边胳膊已经勾上了江浔的肩,“姐姐应该也不介意吧?我们江浔弟弟都18了,是岁数了。” 江夏站在男性叁人组面前有点突兀,感觉她如果介意,就显得刻板不通情理了。 要不加入他们,要不放江浔走,自己回酒店,摆在她面前的好像只有两条路。 江浔偷偷对她摇头,他自然不想去,单纯是游泳还好,但是郭杰那一肚子花花肠子,谁晓得到时候会出些什么馊主意?他可不想成为“笨蛋叁人组”的一员。 江夏选了第叁条路。 见他和旁边两人根本没想到一处去,尤其是郭杰的跃跃欲试和江浔如丧考妣形成鲜明对比,她忍不住低下头,江浔似乎听到了姐姐轻笑的声音,继而见她抬头不经意地随口问:“你想好了吗?” “嗯?”江浔不解。 “没问你。”江夏看向郭杰,“你真要带我弟去撩妹子?” 郭杰被她这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都犯了嘀咕:“对、对啊。” “虽然这么说有点狠了。”江夏瞟了一眼江浔,云淡风轻地提醒道:“你确定我弟在,妹子还看你么?” 郭杰和于晓伟恍然大悟,一脚把江浔踹了回来,爱哪去哪去。 “靠,搞什么?”江浔拍了拍满腿的沙,“过河拆桥也没见这么快。” “你就没为我们搭桥过,毫无贡献,可耻!”郭杰说。 “可耻!”于晓伟附和。 江浔冷着脸翘了翘嘴角:“昨天还叫人家‘小甜甜’,男人啊。” “我初中高中六年单身的原因找到了。”郭杰悔不当初,扼腕叹息。 “你确定你单身的原因在这里?何况你高中单身叁年关我屁事啊!都不是一个学校!”江浔笑骂道。 几个人又嘻嘻哈哈了一阵才分道扬镳。 “其实你可以陪他们去的,我回酒店睡个午觉,不影响你们发挥。”一阵海风吹来,江夏拢了拢被吹开的防晒衣。 江浔一掌盖上姐姐差点飞起来的草帽:“喔,发挥什么?你说。” “撩妹。”江夏语气淡定地回应,低下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我要撩的人不是在这里?”江浔恶劣地把草帽往下拉实,“你明明自己也想我留下来。” “我没……有。”话语间略微拉长了音,尾音微弱,一时间竟然有些分辨不清她究竟想要表达的是有还是没有。 不过她自己知道是有的,就算自己觉得以“姐姐”身份陪同来旅游,不应该太影响他们同学之间的玩乐,但多少还是会希望和江浔多相处一些时候,哪怕只是“姐姐”。 她喜欢江浔。 忘不了,躲不掉,剪不断。用了一年的时间,背着母亲去世,带坏弟弟的负罪感活了一年,连自我都迷失了,甚至连……她不想再去想那一幕,总之,她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算不算清醒,她只知道,也许当初的选择错了。 直到现在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但她认清了一件事,时间改变不了她和江浔血浓于水的“爱情”。 血缘让他们互相亏欠,藕断丝连。 “在想什么?”江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要酒店休息吗?” 两人一路已经走到了海滨旁边的商店。商店店门口挂着风铃,清风徐来,一阵阵水晶敲击似的响声,好像就是昨晚听见的声音。 “我不困,既然都来了就逛一下吧?”为了掩饰她刚才在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江夏率先一步踏进了纪念品店。 天涯岛的旅游业发达,纪念品周边也做得五花八门,江夏本来不是个爱逛街的性子,不过既然答应了江浔要放下包袱出来玩也就多投入了一点,很快,她被这些琳琅满目的纪念品吸引,直到看了下价格,顿时又觉得就不香了。 “姐姐!”身后江浔叫住她。 江夏一转身,被两根大蟹钳顶得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还好江浔眼疾手快把她拉住。 江夏安抚着小心脏直起身来,眼前的江浔头上戴着一只附有两根螃蟹钳的发箍,发箍中间还摇晃着两对细长的弹簧眼睛,眼睛是活动的,随着弹簧左右摇摆,内里象征眼珠的黑色纸片滚来滚去,真就……蠢到了家。 本来这种东西与郭杰那样的活宝应该是绝配,可是戴到江浔头上,少年一派清朗笑意搭上螃蟹发箍蠢兮兮的造型,竟然让人止不住狂乱的心跳。 “你——傻子。”江夏按着胸口,哭笑不得。 江浔开怀大笑,在她面前把脑袋又摇晃了几下,两只弹簧眼睛里的“黑眼珠”时不时对成斗鸡眼,这下江夏的脸也绷不住了,笑得眯弯成了一抹月牙,哈哈哈出了声。 “等、等一下……哈哈哈——你不要晃了,求你……你不要再搞了……”江夏捂着肚子笑得抽筋,偏偏江浔还不放过她,追着她顶那一对蟹钳,晃那一对看成二愣子的螃蟹眼。 大概是长得好看的人有特权,看店的小姐姐远远看帅哥发癫,只顾着欣赏颜值,倒也没有阻止他。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江浔把发箍戴到了她头上,“你试试。” “我不要!”江夏惊呼,但是已经来不及,她进店的时候就已经摘了草帽,此刻发箍戴在她长发间,朝江浔张牙舞爪一对钳子,江夏想摘发箍却被他按住,只得微微抬眼,略带怨念地自下而上瞅他。 同样的东西,戴在不同人头上,感觉却不一样。 江夏长得本来就清秀,平日冷冷清清,脸上没什么色彩,可是这傻乎乎的发箍综合了她身上的寡淡气息,像是在花朵中央点上的一抹蕊芯,瞬间就能看到整株花盛放开来,女孩敛眸抬眼,扶着头箍两侧,长睫如鸦羽轻轻扇了扇,一双水瞳里全是微光潋滟,又无辜,又惹人生怜。 江浔定住了目光,突然就不说话了。 “怎、怎么了?”江夏问。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撇开头:“没什么,买了它吧。” “……买了有什么用啊,太傻了。”江夏想摘。 “你戴着就很可爱。”江浔还是没忍住偷偷瞄了眼姐姐,“我有点……冲动。” 江夏摘头箍的手停了下来。 他、他在说什么。 “不管是八爪鱼还是螃蟹,好像套在姐姐身上,都很可爱。” “……”江夏:“你是饿了吧?” 说是这么说,可她还分辨得出江浔的话是真是假,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戴着它。 那就戴吧,出来玩一趟,她也不想破坏弟弟的好意,想让他也能开心。 江浔意外发现江夏真就戴着螃蟹发箍假装无事发生,开始打量起店里的其他商品,顿时开心得一脸阳光灿烂,和收银的小姐姐示意自己会买,然后亦步亦趋跟上去。 纪念品店当然少不了纪念衫,这家店的纪念衫也很有特色。江夏看见了一件海鸥t恤,上头的q版鸟儿顶着圆乎乎的脑袋站在大石头上耀武扬威,旁边的对话框写着——“我超凶”,呆萌的样子配上毫无说服力的叁个字,矛盾又有趣。她拿起来比划了下,“阿浔,你看。” 恰好对上江浔拿着另一件小鲸鱼的纪念衫,上头露出半个身子圆滚滚的鲸鱼,笑眯眯张嘴傻笑,旁边的对话框写着——“她敲可爱”,然后江夏惊讶的发现,小鲸鱼突出画面的另外叁分之一身子,原来就是小鸟站着的“巨石”。 情侣装。 江夏心虚地把衣服放下。 见她的动作,江浔不甚在意地比划着自己拿起来的t恤问:“姐姐,怎么样?” 江夏自然点点头,没几个人比他更适合穿白t恤了,q版可爱风在他身上也不违和,哪有不好的道理。 “那就买了。” 可是…… 江浔一脸为难:“如果只买这件,小鲸鱼不完整怎么办?” “……”她也不可能和他出门穿情侣装啊,“那换一件?” 反正t恤都差不多,只是图案不同。 江浔笑而不语。 结账的时候,收银小姐说道:“不好意思啊,情侣装我们不单卖的,你女朋友不买一件吗?” 江夏怔住了:“我不……” “是l码对吧?”他插口,“女朋友?” “嗯。”江夏下意识回答,然后就见到江浔变戏法似地拿出了那件小海鸥t恤—— “结账。” ———————————— 小说+影视在线:『po18mobi』 真相卷84.恋人 烈日炎炎,海滨栈道旁,少年扶着栏杆嘬饮手中的冰沙果茶,海风拨起发梢,他眉眼清亮,朝这边扫来。 旁边路过的人们忍不住窃窃私语,猜测他是哪本杂志出来拍写真的模特儿——江夏也能理解,毕竟十八岁的江浔,已经越来越耀眼了,连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有时看他都会出神。然而,他和那些镜头前矫揉造作的男孩不一样,不需要拗造型,不需要打扮,简简单单一件t恤一条七分短裤,整个人就透着满满的清冽感,好像要把整个世界的烂漫自由都披在身上。 有两个女孩恰好走到他跟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不知和江浔说些什么。 江夏走近,只听到—— “就半天的时间可以吗,我们可以付钱,帮帮忙,拜托了小哥哥。” “可是我不太……” “半天五百!我们真的是没办法了,你长得这么帅,肯定也是个大好人,帮帮我们。” 江浔面露难色,余光捕捉到江夏的身影,一张口顿了一下,随即声线清越:“……夏夏!” 江夏一怔,心跳怦然作响,缓步走到他边上:“怎么了?” 两女孩看过来,目光里却隐隐有了审视的味道。 “她们说她们约的coser明天临时来不了,想让我补个空。” “明天?”江夏偏头,“明天不是和王嘉航他们约好了去长明山吗?” 女孩之一打断:“就半天没什么关系吧,出来玩一趟还能赚点钱不是很好嘛?” “不好意思。”江夏淡淡地说:“我们出来旅游时间也很赶,配合不了。” “可是,小哥哥你自己不想来试试吗?你不来的话,明天拍摄真的就要开天窗了,我们花了很多心血……”另一个女孩试着从江浔下手,女孩本就青春靓丽,说话间微微蹙眉口吻可怜兮兮,多少有点美人计的用意,“姐姐你是不是应该问问哥哥的意见再拒绝呢?” 好家伙。 江夏低眸轻笑了一瞬,继而抬起头来,觑了眼江浔:“‘哥哥’,人家都这么说了。” “啊?我不去。”江浔先一步交代。 女孩见刚才还略显犹豫的江浔忽然斩钉截铁,不免有些怨念,其中之一仍然穷追不舍:“不用担心,不是那么麻烦的,只是和我们拍几组照片,姐姐要是实在不放心,也可以一起来啊。” “两人给一千吗?”江夏问。 女孩们和江浔都被她问得目瞪口呆。 “麻不麻烦是我们说的算,‘姐姐’已经问过‘哥哥’意见了,你们的拍摄成功还是失败不应该让一个路人来负责,对不对‘妹妹’?”江夏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完转身,“走了,阿浔。” 江浔正要跟上,女孩不死心地问,“小哥哥要不然留个微信吧,下次如果有空我们可以……” 江浔反身一边走一边朝她们抖了抖身上的小鲸鱼t恤——“我。”又比了比渐行渐远的江夏:“女朋友。”然后什么都没再解释,挥了挥手小跑着走了。 “夏夏,走这么快干什么?”他赶上她。 江夏好气又好笑:“叫什么呢?” 江浔底气十足:“叫女朋友。” “叫姐姐。”江夏微微撇开脑袋,虽然曾经确实也是女朋友,但是这层关系,被她自己亲手斩断了。 “姐姐和我穿情侣装?”江浔笑着问,自然地把手里的冰沙果茶递给她:“百香果的。” ——是你自己说“这城市没什么人认识我们,就算碰到又怎么样,旅游当然穿旅游衫,何况姐弟本来就是天生一对,穿一对的衣服有什么问题”……的吧? 江夏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结果摆在那里,她确实因为他的怂恿穿上了,只能忿忿地接过饮料杯,随后目光落在吸管上思绪放空了片刻。 “没口水,怕什么。”见她边走边发呆,江浔把她往身边轻轻一带,和路人擦身而过,顺道提醒:“那里有太阳,你不晒吗?” 双唇轻启,她张口,含住甫先还吻过他嘴唇的吸管,安安静静,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其实没什么特别,共用一只吸管而已,以往这种事他们早就习以为常。 接吻,拥抱,上床,相爱。一阵夏日午后的暖风吹来,把她带到记忆里和他共享过的每个夏天,从姐弟,一步步演变成恋人,再分手,再相见的夏天。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同饮一根吸管也再自然不过的关系,而且这种熟络的习惯,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 所以,之前的她到底在想什么?这样两个人的未来,到底谁能容忍他们,他们又能容忍谁横亘其间? 江夏轻轻咬了咬吸管,很软,却不敌他的唇软,想象片刻之间那两片唇还含着它,或许舌尖还若有似无从边沿擦过,这种幻想就仿佛在脑内和江浔接吻,意识到自己思维走偏的江夏,脸颊竟然浮起了一丝绯红。 “不过,姐姐这次那么强硬拒绝了她们啊,好意外。”。 江夏赶忙把思绪拉回来:“你一开始动摇了吧?想去?” “毕竟五百块。”江浔撇撇唇,“这次旅游花的不少,有点心动。” “五百块就能买你半天的心动……”江夏低哂,“那——” “不是不是,我没有!” “那我可以考虑一下给你回回血。” “……哈?” 江夏抿唇收了声,自顾自继续走着。 “等一下。”江浔匆匆倒走到她跟前,笑问,“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装傻了夏夏。” 江夏被这一声“夏夏”又给噎了一道,彼时四目相对,她瞪他,他笑得露出一对小虎牙,背后就是蓝天白云,阳光落在他的眉梢,少年皮肤微微沁着汗,在海边饱和度分明的色彩之下,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耳边充斥着栈道旁燥热的虫鸣。 远远地,传来风铃声。 脸颊在发热,很热,她想,她的心跳和知了一样聒噪。 夏天就连喜欢都比冬天更热烈一些,怦咚怦咚呼之欲出,压都压抑不住,那些躁动的,莽撞的,失控的情绪,它们在胸口翻涌跌宕,把藏匿至深的晦暗角落侵占感染,让她无暇回忆。 如果有他在的话,如果他一直在的话,总有一天她会把那些不堪忘得一干二净,对吗? 她又想,江浔,看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彻底回到姐姐的位置了。 “你没有中暑吧,嗯?”江浔的手指碰上她的额,“脸好红。” “没有,就是热而已,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在流汗。”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看他一眼都能想这么多,她的脸会更红。 ——江夏懊恼。 “是挺热的,不游泳还是找个室内的地方避避暑好了,而且总得找点事情做。”江浔直起身朝更远处眺望,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敲手心:“我想起来有一件我一直想做,还没和你做过的事情,现在正是时候。” “……” 他这样说话,很引人遐思知不知道? 结果,居然是看电影。 从小到大她和江浔一起看的电影不少,只是一起去电影院的机会不多,毕竟还是纯粹姐弟的时候,更多是和同学朋友外出玩乐,偶尔就算出去,也肯定是跟着爸妈,江范成是个坐不住的人,让他乖乖坐在电影院一声不吭看两小时电影,他宁愿带一家子去爬山。 现在想起来,和江浔单独去看电影的次数确实为零。 他们最频繁一起在外独处的地方,大概就是高考前夕校门口的小旅馆,目的直接又简单。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他们大大咧咧穿着情侣装坐在电影院休息区,不用担心被谁发现,也不用担心时间够不够,午后的时光悠闲自在。 江浔刚打开手机,惊讶地“欸”了声。 “怎么了?”江夏问。 “明年年初沂海要新开一个海洋馆了,正好看到新闻。” 江夏倾身过来看他的手机屏幕,肩膀靠上他胸口,两颗脑袋凑得很近,近得两件纯棉t恤衫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皮肤的温度,身体触及,神经末梢将不属于自己的那一分寸软绵触感交给大脑,大脑又将这份蠢蠢欲动的亢奋传递到心脏,引发心脏飞速跳动的连锁反应。 眼睛虽然看着手机,可是注意力早就被分散到两人碰触的地方,那里温度炙烫,却不觉得疼,只是心口又酸又涨,又空虚,又满足,酥酥麻麻的,不知所措。 江夏抿唇,口有些干,表情强作镇定读出屏幕上那几个字:“沂海新风海洋馆?” “对啊,我刚稍微看了下,好像挺大的,还有很多最新科技。”这对于喜欢海洋又喜欢科技的江浔而言无疑充满吸引力,说到就兴奋得语气里都能听出愉悦的心情,“等明年开了一起去吧?我请!” 江夏无奈地笑:“你跟我怎么天天请不请的?到时候我带你去啦,毕竟这次旅游你已经花的不少了。” “那——就——”江浔拉长了音低下头来,飞快亲了一口她近在咫尺的脸:“谢谢宝贝。” 江夏反射性地伸手捂住脸颊,一直沉静的眸子此刻瞪大了望向他。 江浔无辜地耸耸肩:“怎么了,你偷偷摸摸蹭了我那么久我都没说话。” “我……” “快选电影快选电影。” 但是没想到走进放映厅就成了江夏第一个难题。 因为订票比较晚,他们进去时刚好灯光暗下来,整个放映厅漆黑一片,只有大荧幕在播放其他电影预告片的光线,偏偏播放的预告片气氛沉重阴郁,眼前的能见度低得可怜。 恰好过道有人由下而上走来,看不见脸,只是一个黑黢黢的轮廓,一步步放大。 江夏霎时间定住了,脚步像是被人钉在原地,动也不动,预告片里可怖的音效仿佛应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呼吸倏地短促,随着那个人影趋近而浑身发冷。 很像,真的很像,有一个瞬间她的身体记忆起那一晚的无助感,陷入窒息。总感觉下一秒那个人就会突然掐住她的脖子问她—— 你想逃去哪儿? 疼痛在顷刻间全都蜂拥而来,她感觉自己被一层看不见的膜紧裹,谁都以为她还好,谁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她明明可以看见这个世界,世界却看不见她,开不了口,挣脱不了束缚,反反复复永无休止。 这是不是一个噩梦?她是不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你体会过吗?在你最彷徨无措的时候有人拉住了你的手。 是温热的,鲜活的,源源不断的希望。 那个黑影与她擦身而过,只不过是一个寻座的陌生人。 “没事的。”江浔在她下一节台阶,微微抬头,“我带你走。” 手心传来柔软的温度,他在黑暗里牵住她,一步步带她向前。荧幕里的画面终于和缓,她的心也在他牵引之下一点点平静下来,那些躁乱的心跳和颤栗,逐渐消失了。 两个人坐进了座位,江浔放开手,她却把他握得更紧。 江浔一怔,然后很自然地转动手掌,和她十指交握,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偏头看着她的侧脸,她的脸庞映着屏幕的光,皮肤柔亮,整个人像是沐浴在月华里的一樽女神像,安静,皎洁,却很脆弱。 屏幕暗了下来,电影开场。 他们看的是影院小厅的一部冷门再映片《时空恋旅人》,这一场观看的人稀稀拉拉,他们左右、后座都没有人,人群自动自发划分了自己的圈地范围,大家自成天地。 他轻轻捏了捏交握的手掌,江夏看过来。 影院声有点大,荧幕微弱的光影在他脸上变幻,他靠近,附上她耳际,启唇,张口的热气摩挲她的耳廓,近到她可以听见他平仄间舌尖变换搅动的唾液声“……我在的,别怕。” 好痒,少年的气息攀上耳尖又由着耳朵的弧度滚落。 压着音量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海中上浮的气泡,飘进耳道震动耳膜,让她的世界里充斥满他的声音,安定且温柔。 电影很美。男主家族遗传有穿越时空的特殊能力,而他利用这个能力不断回到过去改变不理想的遭遇,以往时空悖论的电影往往都会因为触发悖论而导致坏结局,而这部电影却用一种温暖的方式讲述了另一个类型的故事。尤其当男主利用时空穿越的能力回到过去和女主再遇,并且两人圆满度过初夜之后,镜头逐渐切换到了一个充满英伦风的地铁站,伴随着地下道里歌手弹着吉他一句悠然的歌唱——howlongwilliloveyou?,男女主的人生与爱情开始以地铁这个单一的场景经历四季变换—— 一起上班、搬家、听歌剧,过变装趴,又或者和朋友圣诞大采购,时而迟到赶不上地铁……零零总总,琐碎的日常,构成了平淡人生的缩影,而他们往往会在上班前分道扬镳的那一刻,给对方一个充满温情的告别吻。 看到这一幕,江夏情不自禁勾起了唇角,故事里描绘的人生令人羡慕,它经历了无数对的错的选择,幸运的是主角拥有改变它的能力,最后总能将那一个个小意外化险为夷,可它又不是波澜壮阔,一切都融合在日复一日的温馨日常里,两个人拥有彼此简单却最真诚的爱情。 普通,又不普通,就像他们两个人。 如果她真的能和江浔坚守下去,会不会像电影中的主角一样,体验到平凡生活的快乐呢。 不会的吧?她不配的吧?就算妈妈真的希望他们两人能过得幸福,也不可能期待看到他们在一起,更不用说爸爸……但他们—— howlongwilliloveyou... 她和他的两只手在乐声中紧紧交握,那一刻仿佛心有灵犀,抬眸看了眼彼此。 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心如擂鼓。 ——要怎么分割? 荧幕的光线倒映在各自的眼瞳熠熠发亮,两个人都好像有话要说,然而谁都没说出口。 放映厅冷气开得足,江夏手指冰凉,掌心却在出汗,江浔的指腹轻轻摩挲她蜷起的拇指指节,他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进来,若有似无的摩擦让她连着呼吸都颤了颤,她觉得口干舌燥,不自觉抿了抿唇。 挣开江浔,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拧上,放下瓶子后,手却不知该怎么办,倚着扶手悬空。 然后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眼皮底下,掌心向上摊着。 江夏看过去,江浔微微挑眉,又轻晃手掌,示意她,意会过来的江夏默默把手搁上,他才心满意足地收拢。 像是看电影必要的仪式感。 想到这里江夏就不禁翘了嘴角,局促的身子少了几分僵硬,拉近的距离让肩头相抵,她忍不住歪过头,脑袋一寸一寸往下放,直到忽然触到实处,靠上他的肩膀。 碰到了。 碰到了又不敢全然放松,怕他觉得自己重,说是靠,更多像是摆姿势,小心翼翼地掌握着力道,一点,一点,试着调整紧绷的神经。 脖子好酸。 忽然一只大手按上她的头顶,把她彻底压上了他的肩,阻止她装模作样。 江夏看回荧幕,唇角却慢慢扬起了笑容。 故事末尾,男主的父亲癌症过世,男主为了爱一次次回到过去见自己所爱的亲人,但也是为了爱,最终放弃了利用自己的能力缅怀过去,试着接受那个人离世,试着开始更多体验真实人生,过好每一天都是“唯一”的当下。电影在一个个普通人简单而日常的片段里落下帷幕,留下一分怅然,更多的是动容。 她能理解男主的选择,但她还是很难接受,如果她有回到过去的能力,如果她有的话……她又能该做什么呢? 江夏眨了眨眼,不知何时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花,因为这个动作滑落下来,她仓皇伸手擦拭,忽而眼前一暗,是他偏下头循上她的唇,贴上了她的唇面。 这个城市没人在意,也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和每一对平凡情侣一样,可以自由地相爱。 “姐姐。”他抵着她的唇悄声说,“想接吻了。” 说话的气息是热的,身体也是热的,一颗心更是燥热难忍。 她曾经也无数次用这样的口吻向他索求,今天,身份倒转,是他渴求她。 她毫无抵抗。 片尾曲响起,演职人员名单前拥吻的两个人在渐亮的灯光下缓缓分开,江浔头抵靠在江夏的肩窝,轻声喘息平复自己的热切。 江夏摸了摸身前短发茸茸的脑袋,唇瓣泛着潋滟水光,还有些许泛红。 “好啦。”江夏勉强淡着面孔看向四周陆续离场的观众,假装没注意他们探询的视线:“你这是怎么了?” 江浔没说话,就是靠在她肩上摇了摇头。 回去已是暮色四合,他们恰好赶上了海边的日落时分。 好不容易才在人来人往的栈桥旁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能看见一轮红日挂在金灿灿的大海尽头。 涨潮,海浪一道又一道拍打沙滩,群鸥盘旋在被烧红的云朵之上,鸣声悠远。 人间忽晚。 江夏撑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海边咸涩的空气,远眺海面波光粼粼。 江浔和她肩并肩注视着另一端烙红的夕阳,不自觉感慨:“……要是能看到鲸鱼多好。” “这里不会有的,真要看至少得去日本坐船出海。”江夏很不解风情地戳破他的小小愿望,想了想又补了句:“或者水族馆?” “算了吧,水族馆不是白鲸就是虎鲸,往往还得表演。”江浔耸肩,“看了不过是给自己添堵而已。” “不喜欢看水族表演么?”江夏淡淡地调侃他。 “怎么可能喜欢?”江浔和她如出一辙的神态,直起身搭着栏杆,“表演都不是它们的本意,我想看他们真实的样子,而不是被迫卖弄,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这是同理。” 红彤彤的夕照映在他脸上,江浔迎风而立,短发飞扬,他从来没有刻意地表现自己,可是总有一些小细节让你觉得,身边很难再找到一个像他那样温柔的人。 江夏若有所思,一手撑着下颔,忍不住抬起右手轻抚他的脸。 海边人多,江浔有些害羞,敛眸看她:“怎么了?” “唔,没什么。”她鼻音轻哼,摇头,“就是想起你当初捡回兜兜的时候,明明大雨天,排水渠那么危险,你还顶着雨爬下去和它耗了快一小时才把它捡回来,你回来的时候全身都脏兮兮的,哪像现在这样白净。” “没办法啊,那天大暴雨,排水渠的水都快淹到它了,它还缩在边上,如果我不去的话,可能也不会有其他人来救它。” “结果你被妈妈骂惨了。”提到母亲,江夏还是微微一顿。 江浔的目光陷入回忆里,不禁扬起笑容:“她还骂我呢,明明说等雨停了就把兜兜扔出去,第二天却好像把这件事忘了一样,回家还买了小鱼干。” “小鱼干……是我买的。”江夏倚着栏杆弯下身来,藏起半张脸,把那一点尴尬也跟着藏匿起来。 “……你?” “家里拌的饭它不吃,我一回家它就对我直叫唤,出门附近也没卖猫粮的地方,我就去市场买了点。”江夏轻描淡写地叙述当时的情况,好像自己给猫买食物完全出于迫不得已。 然而江浔是什么人,还能不知道她?他跟着俯身凑到了她脸旁,悄声调侃:“果然外冷内热。” 两个人一同半趴在栏杆上,仿佛在说什么悄悄话。 海浪一阵阵撞上脚下的海堤,时不时有小水珠溅上来,远处的光芒很快就要消失殆尽。 “我才没有,饿了就给吃的罢了。而且对它好有什么用?你这个主人对它那么好,它还不是说走就走——” “不是,它属于它自己。”江浔纠正了她的观点,“它想走了,就让它走吧,它一直都是自由的。” 江浔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她,口吻认真,一时间江夏竟有点分不出来,他说的自由的,到底是兜兜……还是她。 那时候她想走,他确实让她走了,不过问不打扰,给了她自由。 只是她不是兜兜,也许从一开始她要的就不是自由,她惦念的人由始至终只有一个,而那个人也一直都在原地等她回来。 傍晚海边的风大,江夏的长发被吹得凌乱,她时不时用手指将它们撩到耳后,但那并没有多少作用,很快又会有几缕发丝跳出来,拂过她的眼睫、唇角,江夏只能无奈地一遍一遍重复撩头发的动作,如今江夏也二十多了,走出了少女的年纪,少了几分年少的晦涩,多了几分轻熟的女人味,落日的金红余晖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滤镜,总有一种说不出韵致。 让人心动。 江夏再一次撩发的时候,发尾被人捊起,江浔站到了她身后。 “嗯?”江夏想转头,可是江浔不让,他笨拙地在她头发上动作了半天,最后绑了一个略显松散的低马尾,随之垂下的还有两撇发带的末梢。 江夏低头看了眼,绸制的深蓝色发带上是海的图样,似乎隐隐还有鲸鱼的轮廓。 他到底是有多喜欢鲸——江夏轻笑着抬眼看他:“哪里来的发带?” 江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之前买东西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你不是送了我一条手链么,我就想着也应该送你一样随身能带的东西,这样我不在的时候,它可以替我陪着你。” “那个手链是一对。”江夏撇开眼。 “啊?” “另一只我放在家里,这次不好戴出来。” 江浔一怔,旋即笑她:“姐姐,那不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嗯。” “你耍小心思,偷偷摸摸。”他撇了撇唇,可是愉悦的情绪却掩饰不住挂在嘴角。 江夏想辩解,不过被他这么说起来,自己确实买了一对手链,送了其中一条给江浔,那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即使想用“看到他喜欢的鲸鱼手链偏偏是情侣款,只好一买买一对”来搪塞过去,这借口都过不了自己那关,原来当初口口声声说要撇清关系的她,潜意识里根本没有放弃过。 在她沉思的时候,江浔忽然开口:“我们来拍张照吧?” 不远处无论是情侣还是家庭,叁叁两两都在拍照,反倒是他们干吹着海风显得突兀。 江浔平时并不是喜欢拍照的人,会提这个建议让江夏也很意外。 “既然来了总要证明一下来过。”他耸肩,“而且……这是我和姐姐第一次两人出来旅行,我想留一个纪念。” 他只是想多一点和她的回忆,无论以后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多一张照片,就多一份念想。 “好。”江夏点点头,伸手正要掏包,江浔先一步拿出手机,搂上了她的肩膀。 手指一点就打开了相机的画面,他的胳膊长,举起手臂对向紧贴的两人,也框进了身后的海边落日。 “姐姐看这里——” “啊,等一下,我还没……” “笑一下啦,3——2——1!” 咔嚓。 相机里,两个人头靠着头,她在微微抿起弧度的嘴角旁,比了个俗不可耐的v字手势,而少年笑得清朗。 身后,海边夏日,微光煦暖。 howlongwilliloveyou? 对你的爱会持续多久 aslongasstarsareaboveyou, 只要你头顶的星星依旧在闪烁 andlongerifimay. 愿生命延长爱你到永远 ——《howlongwilliloveyou》 真相卷85.潮汐 晚上大家群里一合计,商量着去吃宵夜。 天涯岛的海滨夜市一条街闻名遐迩,特定的一段海滨到了夜里张灯结彩,支起一个个小摊,除了贩卖各种稀奇古怪的小商品特产,最多的就是小吃大排档了。既然是海岛夜市,海鲜当然是重头戏,在沙滩旁架上几张折迭桌塑料凳,就着海浪吃烤章鱼、蒜蓉扇贝什么的,头顶就是广袤星野,看月色入海,那滋味永生难忘。 “来了来了,一打生蚝,重头戏!”因为烧烤铺生意太火爆,人手不足,一群人等得急了,王嘉航索性自己上手去把盛生蚝的铁盘端了回来。 两张折迭桌拼起来,八个人挤一挤正好。 八个人?这就要归功于郭杰于晓伟下午的不懈努力,成功结识了另一对出来玩的女同学,虽然人家没有来谈情说爱的意思,但是出来玩多认识几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恰好也住得近,干脆就一起来吃宵夜。 “为什么生蚝是重头戏啊,你今晚想干嘛?”郝雪没好气地偷偷瞪他。 一桌子人全都了然地哄堂大笑,笑声在夜色里飘向浪潮。 既然是毕业旅行,夏夜这么好的气氛还有热腾腾的烧烤,冰镇的啤酒自然必不可少,大家有说有笑觥筹交错,一箱子啤酒很快就喝了大半。 酒至微醺处,话匣子就打开了,大家聊起了各自的恋爱史。 轮到江浔,王嘉航把啤酒杯一撂,“他我知道我知道,有啥好聊的,连喜欢的人都没有,还恋爱史呢……哎,我们家浔浔在线招亲啊,一米八六单纯阳光准大学生,有兴趣的赶紧入股,买定不亏!” 说是在线招亲,其实这里真正能列入江浔招亲对象的也就新来的两个生面孔,这话就是说给她们听的。 焦点一时间聚集到了江浔身上,两女生也是下意识地多打量了他几眼,一个面露红晕,也不知是酒醉还是人醉,一个性格直率,干脆目光就停留在江浔那处。 这一桌子男生里条件最好的也就是江浔了,从身高到长相到性格,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江浔被王嘉航激了一道,拧着眉反驳:“胡说什么啊,谁说我没有,我谈过恋爱好吗?” 几个熟悉他的男生皆是满脸震惊,王嘉航更是惊奇:“你什么时候瞒着我谈了?” “什么‘瞒着你谈了’真是……”江浔撇开头,“我有女朋友也不用昭告天下吧!” 江夏低下头轻咳,伸手轻掐了下他的腿。 “那女朋友呢!”王嘉航拍桌而起,故作质问。 “……分了。”江浔挫败,目光藏在支起的手背后,偷偷瞄了她一眼。 江夏微微愣了下,又沉眸。 在场“切——”地一阵起哄,王嘉航瞧不起他似地耸耸肩:“分了就是没有,谁晓得你真的假的。总不能指着个游戏角色就说你恋爱了吧?” “当然是真的,是真人。”大概是酒壮人胆,江浔正色,然而语调温和:“我喜欢了她很久很久,直到现在也还喜欢。” 一句话出来,酒桌上新来的女生看他的眼神都淡了些。 “她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连个性不爱闹腾的马俊枫都忍不住问。 “是谁不重要。我和她从小就认识。”江浔说。 郝雪很好奇:“为什么分手啊?” “因为她太爱我了。” 满桌人搓着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起哄,只有江夏垂下的眸子里有了别样的情绪。 “真的,你们不懂。”江浔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捧着手中的酒杯,指尖在杯壁轻轻摩挲,“我以前也不懂,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彼此喜欢就可以了,但是这世界有很多事情不是这样……” “她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也经常被人说不好相处,只有我知道不是——她一遇上我就全乱了……她很可爱,偶尔爱撒娇,更多时候聪明又勇敢,最重要的是对她来说,只有我是特别的……她对我也是特别的。” “我还是不懂互相喜欢的话为什么会分开。”新来的女生之一说道。 “因为想要让他更好。” 让人意外的是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江浔,而是坐在一旁的江夏。 “因为自己要拿走的太多,可是能给的又太少,只能放对方自由。”江夏静静搭着手腕,语速缓慢,口吻疏淡,好像午夜电台的声线,最终尾音打散在海浪里。 因为,自己不配。 她顿了顿:“现实不是很多这样的例子吗,异地恋,家庭不和,甚至单纯只是磨平不了彼此的棱角,最后喜欢也还是要分开……我猜是这样的。” “姐姐不愧是姐姐。”郝雪满脸仰慕地看着她,“懂的就是比我们多一些。” 江夏牵了牵嘴角,却没有什么被夸奖之后的得意,只是偏过头:“这种事情不懂才好。” 江浔陷入沉默。 “那姐姐呢,感觉姐姐肯定是谈恋爱了吧,不然不会有这么深的感触!是不是大学里的帅哥学长?是不是是不是?”话题突然就转了方向。 “对噢,江浔一直没提过,江夏姐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有些小心思的郭杰也忍不住跟着问。 江夏脸色一僵,扣在桌面的那只手攥紧,指节微微泛白。 “分……” “手”字还没说出口,江浔突兀地打断:“就算我姐没有男朋友也轮不到你,就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喝酒吧你——”他把酒杯举到郭杰面前。 郭杰一边不满一边大口地和江浔喝了半杯,放下来还不肯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机会,凡事都要勇于尝试。你天天这样守着,万一没人敢追江夏姐了,这不是还有我吗?” 江浔瞪他:“我姐嫁不出去我养着,这地球上就算没其他男人了也不选你。” “那可不一定,没其他男人了你也守不住了。” 江夏“扑哧”笑出声:“我又不是球,你怎么把江浔说得跟守门员似的。” 恰逢此时老板娘把另一盘烧烤端上了桌,一群人又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 酒足饭饱,马俊枫的女朋友拿出之前在边上买的一盒樱桃请大家吃,樱桃梗脆果紫,咬一口下去汁水横流,众人吃得不亦乐乎。 郝雪不知从哪里来的兴致,古灵精怪地说:“喂,你们知不知道樱桃梗的作用?” “药用吗?”王嘉航问。 “不是,网上有个说法,能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的人很会接吻。”她转动指尖的小小樱桃梗,“我们来挑战一下怎么样,成功的人今晚免单,还可以指定在座不成功的人做一件合理范围内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打结啊?”于晓伟不可置信,叼着樱桃梗已经尝试了起来。 大家好像都对此跃跃欲试,于是一时间满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开始挑战。这场面简直像嚼口香糖大赛,一群人围桌动腮帮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两个憋不住笑出声来,直接认输,吐出了梗宣布看戏。 江夏也好奇试着参与了,接吻厉不厉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和江浔的“锻炼”没少过,就今天一天也至少发生了七八次,但是樱桃梗在舌面上转来转去半天,不过上下滚动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觑向江浔,他好像还不让她看,一手挡着嘴,只见到下巴和指节微微耸动。 “ok!我搞定了!”郝雪第一个从嘴里吐出樱桃梗,本来确实打了个结,可是吐出的瞬间,那结就散了,梗慢慢像是伸展的花苞恢复原形,“啊——怎么回事啊,刚才明明打好了的。” “没事,你本来接吻也不厉害,打好了就是个反面教材。”王嘉航“安慰”地吐槽自己的女友,气得郝雪连锤了他好几拳。 其他人纷纷放弃,江夏也无奈弃权,只剩下江浔一个人捂着唇,半倚在桌沿,懒洋洋地不说话。 “那就是没人成功咯,果然这种事就不可能。”于晓伟一副“我早就知道”的嘚瑟样。 江浔这才放下手,掌心中安静躺着一根青绿色的樱桃梗,两端相交纠缠成一个小结。 这一下炸了锅,几个人争着凑上来观赏,满桌的惊呼声引得周围的人们频频回首。 “还行吧,不是太难。”江浔四两拨千斤地耸肩。 “可恶,被他装起来了。”王嘉航咬牙切齿。 这年纪真的很奇怪,明明只是给樱桃梗打结这种小事儿,竟然能收获一票艳羡的目光,甚至有的里头还夹杂了点……倾慕?不知为的是能给樱桃梗打结,还是为了那句“吻技高超”。 可是江浔不甚在意,被包围的他偷摸摸对江夏勾了个眼色,好像凯旋归来的战士邀功讨赏。 ……小孩子。 心里腹诽他,面上却不自觉赧然,她假装镇定地和郝雪聊天,以手扇风慢慢转开了头。 “你要指定谁快说——”郭杰催促:“好好利用机会啊江浔,邀请人家看个电影什么的,说不定人家也能答应。” 新来的两女生对视了一眼,笑着嗔怪郭杰。 “我就是冲着免单而已,那个还是算了吧,没什么想做的。”江浔摇头。 王嘉航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无趣,游戏规则你要遵守好吧!” “那……”江浔的目光在桌上巡睃了一圈,经过那两新人面前的时候,她们不自然地整了整头发。 视线最终落在了江夏身上:“那就我姐姐吧。” 谁都没料到江浔居然指定的是江夏,就算整人,整他死党不是能玩得更疯吗? “别人也不好得罪不是么?”他的唇微微扬,“她压迫我老久了,难得有机会。” 也有道理。 江夏无语:“你公报私仇。” “这也不能算公啊,就是……私事私了?”说到“私事私了”四个字的时候,舌头轻悄弹动,让江夏不经想到了前一刻的樱桃梗。 她撇唇:“私了就不是现在了吧?” “那姐姐要私了吗?” 啊,你到底都在说什么啊江浔。 一群人都盯着看好戏,江夏怕他再语不惊人死不休,只好应承下来:“要我做什么?” 臭弟弟。 一般情况这么玩,不安排去跟邻桌要个号码什么的,再不济也要罚几杯酒吧?可是江浔只是淡淡说了声:“姐姐唱首歌好了。” 这种要求也太简单了,但毕竟是主人公自己的提议,加上谁都没听过江夏唱歌,借着酒兴大家反倒跟着怂恿起来。 江夏抬手摸了摸耳后,顺道把垂在脸侧的发丝捋回去。 她看了眼江浔。 像是演奏会演奏前的静谧,这夜晚,这人们,这海,都在等待中舒缓,浅浅呼吸。 江夏没再忸怩,清了清嗓。 “能够握紧的就别放了,能够拥抱的就别拉扯。” “时间着急的,冲刷着,剩下了什么……” 江夏清冷的声线,意外地适合这首歌,不娇柔,不甜美,甚至因为酒精而有些许喑哑,却赋予了这首歌如酒一般沉郁的沧桑感, “原谅走过的那些曲折,原来留下的都是真的,纵然似梦啊,半醒着,笑着哭着都快活……” “谁让——” 海浪,从远方,一程又一程,送上滩岸。 “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晴时有风阴有时雨……” 不远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嬉笑怒骂,人影轮廓在灯光里错落,举目是满满的烟火气。 浪涛声。 海鸟鸣声。 风铃声。 她安静地清唱,音嗓美好,人间万象仿佛都为她奏起了乐,剥离所有扰人的杂音,让人跌进云朵里沉沦下陷,又恍惚变成雨,飘荡在无垠星空。 一桌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入神地听她唱,还有人不自觉地跟着打起了拍子。 “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好的坏的,都是风景……” 远处海浪冲刷上沙滩,又裹挟着不舍的白浪渐行渐远。 星河入海。 她平静地抬眼,把这个世界收进眼底,也包括他。 咫尺距离,两人视线短暂地交汇。 他就在她身边,她想起了一年前,想起了游泳馆的浪花,想起了长街的大雨,想起了沙发前的牵手,想起了溪岸的烟花,想起了大桥上的夜驰。 “别怪我贪心,只是不愿醒……” 想起了十字路口的哭声,想起了两人分手的那一刻,也想起了这如地狱般挣扎的一年。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喉间微哽着,眼眶隐隐蓄起了泪。 “因为你,只为你,愿和我一起——” “看云淡风轻……” 她的弟弟。 她最喜欢的人。 她能做的都做了,好的坏的,都经过了。 却仍然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一曲唱完歌声渐歇,大家似乎都还沉浸在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里,直到江浔鼓掌,所有人都回过神来附和。 如果有人仔细打量那一刻江浔看她的眼神,根本什么都藏不住。 幸好他匆匆收敛,幸好大家的焦点在她。 郝雪悄声地问:“姐姐,你怎么哭了呀?” 江夏苦涩地笑笑。 “眼睛……进沙子了。” 散场已是夜深,大家拖着一身疲惫各自回酒店房间。 “我去外面小卖铺买点东西。”江浔揣着兜,和等电梯的同学挥别,偏头对江夏说:“姐姐一起吧,你昨天不是说我买的薯片不好吃?自己来挑。” “嗯?”江夏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哦,好。” 一片“晚安”声中电梯门阖上,江夏盯着门上两人的模糊反光:“昨天你可没买零食。” 江浔这才垂眸问:“累吗?出去走走?” “还行。”江夏先一步往大堂外迈开步子:“走吧。” 虽然玩了一天,可是此刻神志尤为清醒,她也想好好沉淀一下。 酒店本就靠海,如果去酒店后头的海滩散步更方便,只是那里距离酒店太近,谁也担保不了不会被他们几个从房间里瞥见,江浔最终选择了外头的海滩。去之前倒是真逛了一次小卖铺,这里的小卖铺因着是旅游地的关系,12点才打烊,他们来时老板刚好在铺面收拾东西,两人从冰柜里一人挑了一支冰棍付钱。 夏天和冰棍,当然是绝配。 一路在细腻的白沙上踩着拖鞋,踱步到海边。 海边其实也很暗,只是今晚有月光,还有星星,映在海面宛若鎏金碎银,随着波涛荡漾。城市里的夜景再美,也肯定不如海边的景色美——远离喧嚣,行走在浩瀚的夜空下,脚下有浪花不时亲吻,江夏深呼吸一口气,闭眼全都是大海的纯粹味道。 夜深了,海岸温度低,咸湿的海风在皮肤上流动,又有冰棍融化在舌尖,滚入胃中,身体从里到外都透着凉意,多少觉得有些冷。但也正因为如此,撇去白昼的黏稠不堪,一些细微的,再渺小不过的味道、触感,都被感官无限放大。凉薄的空气吸入肺里,砂砾摩擦脚趾尖,彼此衣角猎猎翻响,苍穹之下,所有的一切鲜活翻涌。 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活着。 她很感激这一次江浔赠予她的礼物,身临其境被洗涤,心底的阴霾几乎一扫而空。 环境不过次要,最重要的还是,有他在。 即使伴随着母亲去世,“家”所带来的意义不复如初,但它毕竟是江夏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就像所有受伤的雏鸟期盼归巢,受了伤的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还是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蜷缩在属于自己的蜗壳里,她才能获得安全感。 当然,她知道安全感更多来自家人。也许江范成犯的错误她始终无法原谅,他却无可厚非是个好父亲,在母亲去世后依然勤恳工作,操持着家里的大小琐事——更不要说还有江浔。曾经那个无忧无虑,凡事只看当下的弟弟愈发成熟,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会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前路无所畏惧。 和卢景州截然不同。 这么想的时候,江浔咬着冰棍,朝她伸出手。 大大咧咧的,短发发梢被海风吹得肆意飞扬,咬着冰棍的唇角却能看见笑意。 江夏低头看他掌心在月光下不甚清晰的纹路,然后,牵了上去。 “我们这像不像私奔?” 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却又好像随着海风飘远。 怦咚,怦咚。 私奔。 口中反复咀嚼字眼,江夏握他的手紧了紧。 他的手温热,抵消了她指尖寒凉。 “两个人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其实感觉也挺好的。” 江夏短暂思忖了一秒:“是挺好的。”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去哪里都挺好的,不是么? 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夜晚的沙滩上。 “以后,就这样吗?” “就哪样?” “说是弟弟,却可以拥抱接吻,分了手,又藕断丝连的关系。” 江夏沉默下来。 当然不是这样。 其实,她已经想通了,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江浔,认清了彼此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血缘,爱情,他们都割舍不了。 勉强分开可能一时有效,但更可能困住他们一生,谁都不会获得幸福。 像这样多好?就像江浔说的,以后两人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生活,一个海滨小城,哪怕在一个钢筋混凝土铸就的大都市早九晚五,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努力,就什么也不怕。 他们是一条血脉上相生相伴的姐弟,没有什么能阻断两人给彼此力量,没有。 江夏的脚尖在海水里轻轻踢了踢,水被踢溅到江浔的小腿。 江浔含着冰棍停下脚步,转身挡在她面前,抽出口中空空如也的小棍,这才定住她的肩:“使坏嗯?” “没有,意外。”江夏从容回应,言末却不禁失笑。 “可不兴这样转移话题。”江浔不满。 “我……”江夏踌躇了许久,抬起眸子:“我只是觉得我不配。” 是,多少还会不自信,犹豫像她这样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她有太多迟疑,不过到了现在,也是迟疑而已,给她时间,就会化作勇气。 “姐姐。” 江浔却不想等。 “对你来说我高高在上吗?”江浔问:“我不懂,在你心里到底处在什么位置?” ……什么位置呢?是个好问题。 江夏和他面对着面,伸出一只手来,慢慢举起到他的高度比了比。 江浔注视着她的手在自己额前停住,正要说话,却见她的手臂又高高地举起,指向更高处,指向……天际。 你对我来说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你是太阳,我是深渊。 深渊只会吞没太阳,而我会吞没你。 当初是这样想的,现在也仍然是这样想。 所以我才会害怕,江浔。 江浔气笑了,一把拉住她举向天空的手。 “不是,我不在那里,姐姐。”他把她的手慢慢移到身前,又缓缓往下—— 一寸,又一寸。 低一点,再低一点。 直到停留在她心口。 “在这里。” 江夏的眸光微熠。 “因为喜欢你,其实我一直都呆在这里。” 他捧住她的后脑,低下头来,抵上她的额,目光相对,一侧有海的波光映在他眼瞳,昏昧中温柔发亮。 “如果你真把我看得那么重要——”他的呼吸扑落在她唇上:“那配不配不是你说的算,是我。” 我甚至可以为你低到尘埃里,可是那样不对,姐姐。 他们说爱应该是互相成就的关系。 海浪打在礁石上,水流翻卷回去,留下白色浮沫。 一滴液体流到江夏指尖,随后,又一滴。 “冰棍……化了。” 她轻声开口。 拿着冰棍的手低下来,融化的冰水顺着冰往下滴落,溅在沙子里,被海浪抚平。 “所以呢?” 所以一同融化的还有她的心。没人看得到,她的心曾经毁在自己手中,千疮百孔,得了病。她太自私了,自私到连责任也不愿意和人分享,把所有错误全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甚至自甘堕落来惩罚自己。她以为以她对这个世界的冷漠足够承担,可是她错了,错得离谱。 没有人不害怕孤单,越是伪装坚强的人才越脆弱。 我啊。 好想要被爱。 高高仰头望着你,却没曾想,你一直都在我心里。 江浔捧着她的脸颊,她搭着他的腰,胸腔里涌动的是一团热流,暧昧生暖,比他唇齿间带来的热气更暖。 手顺着他的腰线,滑进后背,她也跟着落入他怀中。 t恤很柔软,他的体温从纯棉的布料后透出来,暖烘烘地传递给她。 “对不起,是我把我弟弟丢了。”她趴在他的胸口,闷声说,“是我。” 他笑了。 “没关系,姐姐。”声音些许喑哑,“他没有丢,他一直都在。” 他们的背景是午夜的海,海平面的尽头是漫天繁星,低微光亮相互呼应,仿佛呼吸一张一翕闪烁。 t恤的味道。海风的味道。江浔的味道。 “那我……可不可以把他捡回来?” 陡然,他心跳得好快。 竟然比她还快。 隐隐约约感觉到,少年的肩膀开始一点点打颤。 [那……小鲸鱼让我问你。] [全宇宙最可爱的姐姐啊——] [如果有一天……你把你的弟弟丢了。] [我捡回来还你……] [你还,要他么?] 夜色里她自然看不到他的眼眶红了,可她的心依然跟着发紧,拢在他后背的指尖轻轻揪住衣料,“就是说,我跟小鲸鱼反悔,还来不来得及?”像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她在他怀中盯着潮汐将浪花送到他们脚边。 江浔把她结结实实搂了个满怀。 “混蛋。”他靠在她肩头,手臂上的力道困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姐姐你真是个混蛋。” “我怎么可能……” “拒绝你啊。” 江夏反手抱住他,两人就这样拥抱了很久很久,让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然后她微微地退开些许,纤细的手指牵起他的,十指交缠,指尖反转,摩挲他的手背,拇指轻轻捏在在他的手心。 像幼时那样,把他牵在手里。 他是她的弟弟。 她爱他。 她一直都知道。 他的频率不是52hz,就算是,她也和他同频。 因为他自己说的,姐弟,本就是天生一对。 “姐姐。” “嗯。” 江夏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我可以……用舌尖给樱桃梗打结。”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真的吗?”也就是片刻的静默,江夏意会地仰起头,主动献上了唇。 “——我不信。” 星空之下的海滩,拥抱两个人,渐渐融合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真相卷86.烈火「po1⒏υip」 回房间时已是凌晨一点,江夏先一步洗完澡上了床。 毕竟是快捷酒店,浴室和房间隔的只是两截墙加中间一块偌大的玻璃,再拉上一道防水帘,小情侣有兴致的时候还能拉开帘子增添几分情趣……他们可没有。浴室里江浔洗澡的水流哗啦啦打在帘上,一点也不隔音,江夏缩在薄被里,注意力从自己的心跳,逐渐转移到身后的水声上。 她打开手机屏幕,微信里接收到几条爸爸的消息——昨天她到了天涯岛之后就给江范成报了平安,今天又发了几张旅行的照片。江范成有时候上夜班有时候打麻将,消息总是很晚回,最近的回复是称赞了下天涯岛的美景,然后问他们今天玩得开不开心,有没有水土不服云云。 从南方到南方,那自然是没有,反而吃得不亦乐乎,江夏想。 于是如实地向父亲大人报告了情况。 原以为回复完再联系是第二天的事情了,没想到爸爸立马就回了消息过来,问她怎么还没睡,不要叁更半夜还呆在什么酒吧里,不安全。 这是什么联想逻辑?江夏哭笑不得,说没有,已经在床上准备睡了。 爸爸又问,那你弟弟呢,他在干嘛? 在洗澡。江夏下意识回复,下一秒意识到不妥,赶忙撤回——没看到吧?千万别看见。惴惴不安想着,那边江范成就已经追问了:你刚才发了什么东西,爸爸没看到。 幸好没看到。江夏舒了一口气,眼前的光亮忽然被遮挡,江浔已经从浴室走了出来,上身没穿衣服,只有下身围了一件浴巾,俯身在床头找东西。小壁灯的灯光从他另一侧打来,勾勒出他鼻梁,唇峰的轮廓,还有一滴水珠从微湿的刘海下滑,悬在他的鼻尖,欲落未落。 江夏的目光不禁从江浔的侧脸一路游移到了小腹,然后沉了沉眼睫问:“在找什么?” “手机。”江浔说,“刚才等你洗澡的时候在床头玩来着,快没电了要拿去充电。” “是不是应该……把衣服先穿好来再找?” “嗯?”江浔转脸看她,“要睡觉了穿什么衣服?” “你忘了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我什么地方你没看过?”江浔反问。 “好歹也是你姐……”江夏的声音越说越轻,这个理由在今晚散步之前还可以摆出来吓唬吓唬人,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说服力。 江浔顺势就勾了过来,撑在她上方,赤裸的上半身在她这个角度一览无余。 “——是我的什么?”他问。 江夏侧卧着假装继续翻手机:“那你叫我什么。” 江浔动了动唇,顿了一秒,轻声叫她:“姐姐。” 还不等江夏接话,江浔整颗脑袋已经压下来,埋在她脖颈,一边亲她的脖子一边低低唤她—— “姐姐。” 和那些年下恋爱不同,江浔并不是刻意撒娇耍赖的口吻——她本来就是他姐姐,亲姐姐,他这么叫她天经地义,也驾轻就熟,可你却分不清他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如今江浔叫她“姐姐”的时候,总感觉……很暧昧,这两个字由几年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口中说出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味道。以前叫“姐姐”可能扯着嗓子喊她吃饭、叫她换台、让她帮忙,吵架的时候甚至会直呼她名字,可是那个除夕夜过后,“姐姐”这两个字,忽然变成了交往时的甜蜜昵称,独处时的湿热耳语,还有做爱时的动情助力。 她咽了一口水,“别叫了。”哪有人把“姐姐”当成语气词似的。 “所以你说‘姐姐’是我的什么?”抛砖引玉结束,他在她耳边逗留,唇面贴着耳骨轻轻开口摩擦,要她自己承认。 好痒。这样说话热气全都被吹进了耳朵里,神经随着气息一阵过电,头皮隐隐发麻。 江夏缩了缩脖子,一只手去推他的下巴,“痒。” 江浔非但没移开还含住了她的耳尖,虎牙末梢扎在软肉上,像小兽似地啃咬了几下。 江夏舒服又难受地哼出了声,推拒他的力道也显得欲拒还迎。 [喂,妹啊,你那边怎么了——] 床上的姐弟俩皆是一怔。 同时僵硬地看向手机,原来刚才爸爸老久没收到回复,给江夏发了个语音邀请,她忙着应付江浔,不小心就点了接受。现在这种情况,匆忙断开语音也不好,江夏索性和江浔做了噤声的手势,打开手机扬声器回应。 “没事爸,刚才不小心压到手了。” 江浔挑了一下眉。 [爸爸刚才问你阳阳在干嘛,你发了什么东西,怎么撤回了?] 江夏抿了抿唇避重就轻:“爸……都半夜一点了,我怎么知道阳阳在干嘛啊,我在我自己房间。” 闻言,江浔盯着她,偏了偏头。 江夏少有地尴尬,明明弟弟就伏在自己身上,她却当着他的面和爸爸撒谎。 江浔笑得意味深长,再次俯低下来,靠近她的身侧,夏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朵上,酥酥麻麻惹得江夏瑟缩往枕头里躲,他就故意伸出舌尖,湿濡的舌头抵上耳骨和耳屏之间,舌尖暧昧地钻进更深处的耳道,那一瞬间江夏听觉里充斥的全是唾液黏腻的搅动。 如果换一个人只会觉得恶心,可如果是阿浔,这个声音却能顷刻抽走她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除了舒服想不到其他。湿漉漉的声响在凌晨的耳际被无限放大,舌尖一下下画着圈朝她耳朵里钻,每搅动一次,她就能听见一次唾液的湿黏声离自己更近,几乎要深入到自己脑仁里清空她所有的意识。明明少年的动作顺毛一般温驯,但伴随的侵略性却不容置疑,江夏有种错觉,好像现在的舔舐不过是在品尝她的味道,一旦玩耍结束,他随时打算把她生吞入腹。 循着颈线一路亲吻,江夏被他闹得摊平了身子,手机就在枕边,目光交织的两个人以眼神交流,她微微拧眉,神情挫败,他眼中却盛着清亮的灯辉在笑。 电话里爸爸趿拉着拖鞋去倒水,[唉不是,爸爸就是跟你确认一下,阳阳有没有和他那群朋友学坏跑去外面玩到大半夜,你也知道,男孩子这个年纪,又是刚毕业,肯定会想要玩一玩,万一还有女生……] 长辈的思想好像总是逃不开这样的定式。 江夏身上的人顿了顿,努力压抑住自己反驳的冲动,瞥了手机通话上的昵称一眼,上面是江夏改的备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爸爸。 他软倒在姐姐身上,把自己埋进她肩窝,侧脸露出一只委屈的眸子,盯着手机屏幕发怔。 ——他才不是那种人,他只喜欢姐姐,可这种话他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给老爸听。 江夏的手捧住他软茸茸带点湿的发,安慰地揉了揉,声音却是对着电话里的江范成说道:“你放心吧爸爸,阳阳比我乖得多。” 江浔挪过脑袋,立起的下巴搁在她手臂上,目光望向她。 姐姐忽然当着他的面和爸爸夸他,少年表情中的愉悦好似有一条尾巴就要摇成螺旋桨。 江夏当然看见了,揉他头发的指尖又胡乱呼噜了一通。 她说的是事实,和江浔比起来,自己的一切乖巧懂事不过都是伪装,与其担心江浔变坏,还不如担心她会不会带坏江浔——可惜现在已经晚了,他们两个人都“坏”了。 就比如这一刻,江浔忽然扒拉着她的胳膊,慢慢撑起身,一个吻落在她脸颊上,又循着线条吻到下巴,沿途蜻蜓点水亲到锁骨。 动作轻柔且虔诚。 江夏只可以看见江浔一团蓬松的黑发,一路往下。 [你不要这么说,爸爸一直都知道你很懂事。多教教你弟弟,他快上大学了,到时候也要交女朋友,你这个做姐姐的要帮他把把关。] ……教教他,什么?爸爸知道他会像这样么?弟弟早就无师自通了。 同一时刻,江浔吻到了她的胸脯,隔着冰丝睡衣,嘴唇微张,轻轻含了进去。 她没穿内衣。 江浔两片唇瓣抿着她胸前那小小一颗,左右碾磨。 然后是舌尖,抵了上去。 也不知是怎么了,听到爸爸说完之后,他的动作急躁了些许,右手也覆上她胸口,捏弄另一边。 麻痹感让她身体打颤。 “唔……”江夏一时间没忍住,赶忙收了声改口:“我、我知道了。”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弟弟不可能再有女朋友,也没有哪个女孩能接受得了他们这样的姐弟关系。 睡衣胸口已经被他舔湿了,他甚至还动用了牙齿,夹着乳尖吮吸,舌头包裹乳头的位置,一遍遍来回刷过,直到那一处湿了个通透,她渐渐失神地蜷缩起脚趾。 [还有一件事啊……]江范成欲言又止:[你自己……] 江夏分心要去听,但是江浔一把把她胸口的衣襟拉下来,露出一大片雪乳。 一张口覆了上去,江夏反射性地弓起身,仿佛主动把自己的乳房送进弟弟嘴里。 好软。江浔的舌头好软,湿湿热热地包裹着乳房,抵着奶尖滑动。 她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他趴在她胸前一遍遍吸吮,还挑起一双丹凤眼从她胸口看过来,像是打量她的反应。 [你自己要是有什么事,要和爸爸说,好吗?] 手机屏幕上通话时间一秒又一秒流逝,他们姐弟俩就这么胆大妄为地背着父亲,又当着父亲偷情。 她也不想,可是找不到结束的时机,仓促挂断反而显得心虚。 ——但有一件事又不得不承认,这样背德的刺激感,她和江浔似乎都有点享受其中。 想让爸爸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想要让两人的关系肆无忌惮,想要让人知道就算是血缘也挡不住他们对彼此的渴望。 江浔的手指已经解开了江夏的睡裙,衣襟大敞,露出姐姐漂亮的胴体,一对绵软的乳肉微微瘫软成两座小丘挡在他眼前,顶端两颗粉嫩又带着水渍的奶头,颤巍巍在他的呼吸下羞涩晃动。 像布丁,不用品尝都知道有多可口,何况他尝过了。 两只手托住姐姐的双乳,忍不住放肆揉弄成各种形状,掬起一捧,他重新低头含住她的奶子,一口口嘬吸,不经意间发出了细微的啧啧吮吸声——希望不会被听见。投入的时候,他的头也跟着吞吐微微上下耸动,乳儿被吸吮带起,小丘拔高成了山峰,他一松口就回弹,江夏低头看弟弟含吮的地方,那里仿佛被真空,又有什么要分泌,他口中一团绵乳吞吞吐吐,泛出盈盈光泽。 画面太过淫靡,她有点……恍惚。 好舒服。 舒服得无法描述,她清晰感觉到下体一阵汹涌,汩汩淫水漫出了甬道。 乳头顶端刺刺的一点麻痹感,刺激的电流由乳房神经一点点过电到了周身,她抚弄他发丝的手指情不自禁抓紧,而他讨好地松开口盯着她的眼睛,伸出舌来,由下而上缓缓地刷过乳尖,还时不时来来回回舔弄。 那双眼睛白日里无比清澈,可是现在面对她,却是满满的氤氲情欲。 她一脉血缘的弟弟,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连她的身体都了如指掌。 江夏觉得自己要疯了,这种不受控的快感仿佛没有尽头,无止尽地往下坠。 “嗯——唔。”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和爸爸通话,呻吟差点就溢出口,被江浔猛地以一个深吻封缄。 电话那边没有久久没听见她回应的江范成问:[妹啊,你怎么不说话?听到爸爸说的了吗?] 她怎么说话,嘴被江浔的唇堵着,舌头也和他纠缠在一起。 而且,两腿中间感觉得到,有东西杵了进来。 硬实的一根塞进她大腿并拢间的缝隙里,那里像是早就是为他准备的凹槽一般,完美契合。 她穿的是开襟睡裙,江浔之前解开了扣子,自然下身的裙摆也被掀开,裸露的小腹和小腹对贴,浴巾下的那一处突起,抵在她湿透的内裤上。 江浔的一只手往下伸,急躁地松开浴巾。 仿佛争分夺秒。 江夏还沉溺于与他接吻,湿软软两条舌头搅动口水相互勾缠,他却忽然放开她,垂首在她脸侧喘息:“姐,说话……” 底下那只手忙着扯她身上最后一层遮掩的布料,动作之大她似乎听见了裂帛声。 气氛也是床事的一环,而这一刻的气氛无疑已经燃到了沸点,她被他弄得浑浑噩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说完才能……”耳边气音起起落落,吸气、呼气毫无规律,全是诱人的低喘,“我们才能做……” 做什么不言而喻。 “姐姐——唔。” 蓦地,解放了的下身这次再无隔阂,阴茎直直戳进她腿间,抵着她的阴蒂磨蹭。 [喂,听得到吗?是不是信号不好?喂?] 江浔动了动臀,她小穴的淫液早已泛滥,被龟头上下戳弄几番就和它黏腻得不分你我,像雨季的沼泽。 湿滑一片。 “姐姐……” 两个人交合的地方小意顶弄就有黏连的水声在响,还好,那声音还不足以传到电话那一头。 摩擦,好热,也好舒服,舒服得头皮发麻。 她勉强维持一分清醒,咬牙回应:“爸,我、我这信……” 啊。 紧接“信”之后的字眼因为江浔在她身上一记挺身而被一击撞散,肉棒顶撞敏感的阴蒂,那股子挠人的痒意钻到小穴更深处,她好不容易才把那声呜咽吞下去。 ——乱来。 她瞪他,他却晕红了眼角,慢慢撑起身子埋首去看,看着自己的肉棒由上而下一点点没入姐姐腿心刮蹭,再沾满了她的淫液抽出来,龟头在暖光的照耀下晶莹发亮,那一幕春色旖旎,叫人疯狂。 连这片刻他都停不住,只是压着她,放慢节奏耸动臀部。 她终于扒着他的手臂,一边承受着下身轻微的顶撞,一边把话说完:“我这……信号不好,我困了。” 一说完,连等待回应也不曾,分开的两个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就迫不及待重新拥吻到了一起,江浔依旧伏在她身上,两人的性器相触,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舌头模仿下身的节奏顶弄,还是身下模仿激吻的频率磨蹭,总之暧昧光线下,姐弟俩交迭的身影错落模糊,吻得意乱情迷。 他们越来越大胆了。 要是让爸爸知道他亲生的女儿和儿子在电话那一头做什么…… 江夏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他怎么想得到呢,此时此刻,千里之外另一座城市的酒店房间里,他的儿子正伏在女儿身上抽送性器,两人动情拥吻,即便这一刻没有插入,也是今夜迟早会发生的事,毕竟在此之前,姐弟俩已经乱伦了无数次。 ——而他被蒙在鼓里,不知情中听着他儿女性事的边角料却不知道,更阻止不了。 [唉,行吧,困了就去睡吧。]大概是误解江夏并不想谈那个话题,江范成叹了口气,想到孩子们出门在外,又忍不住细细叮嘱了几句。 “嗯……嗯。” “唔——” 身下戳弄舒爽,但手机里的通话未停,她不得不捂着嘴,断断续续“嗯啊”回应爸爸的嘱咐,可那其实都是弟弟顶弄之下,支离破碎出不了口的呻吟。 听着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江夏偏过头去看手机屏幕,也把雪白的颈项暴露在他唇边,江浔的喘息一路贴着她的皮肤洒下热气,又慢慢游移回去,滚烫的声音仍在她耳畔轻声私语:“……插进去?” 一句话烧红了两个人的耳根。 他们已经很过分了,但还是留了一点聊胜于无的底线。 毕竟瞒着爸爸通着电话,两人直接做到最后一步,到底怕日后尴尬。 这叁个字既热又冷,让脸颊发烫,又让焚烧的情欲有了一丝清明。 江夏的双腿间夹着那根已经湿漉漉的肉棒,刚才还干柴烈火的俩人,霎时有了默契,彼此都按捺住性子静止不动。江夏深吸了一口气,手抚上江浔的腰窝,而江浔只是轻轻地在她肌肤上烙下亲吻,听姐姐最后冷静地回答了父亲几声。 “好,我知道了,爸爸晚安。” 直到手机搁到床头放下,江浔才从她胸口抬起眼。 眼观鼻,鼻观心,饶是江夏这样大胆的人也羞红了脸,江浔更不用说。 他们,刚才……在干什么? 就,有点疯。 岂止是一点。 那些呻吟,水声,床榻吱嘎曳动声,如果手机降噪差一点,爸爸听力好一点,他会怎么想? 会想到她和江浔在做什么吗? 互相看着彼此足足七八秒,江浔才哑着嗓子开口:“电话挂了。” “……嗯。” 他其实没有问她,那是个陈述句。 江浔看着她,一只手不知何时停留在她身下,指尖若有似无地拨弄两片阴唇间脆弱的蕊芯,声线沉下来,说:“我已经忍了好久,姐姐。” “可是你一直都没碰我。”从回家开始到今天,他都是规规矩矩,来到天涯岛之后还分床睡,她根本想象不出他的迫切。 “你刚回家的时候那个状态,我怎么能碰你?何况那时候我们还没和好。”江浔的指尖捻着姐姐的阴蒂摆弄,清晰感受到她因为他的动作身下颤栗,“在家还要顾及爸爸,到了这儿就完全没有可以限制我的了,关系没有修复之前,我只能让自己和你分床睡,我虽然是你弟弟,但也是个男人。” 难怪他今晚一反常态,竟然那么冲动。 下体的刺激如潮浪打上礁石一波波涌来,江夏在他的挑弄下弓起身,难耐低哼。 两个人谁也没提江夏的不堪遭遇,仿佛心有灵犀,让它无形消失了。 “插进去吗?”江浔又一次问,阴茎插入的位置黏糊糊一片滑腻,只是挪了挪角度就会有水声,“都这么湿了。” 江夏抬手挡住脸:“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荤话了。”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江浔拨开她的手:“让我看你,别遮。” 手腕被移开,她和他视线交汇,壁灯的光线昏昧,把他的肤色染得金黄,眼眶、鼻翼,烙下阴影分明。 还有一丝不挂,属于少年的上身。 到底谁看谁,她已经分不清了,这个角度,这个人,才是她熟悉的记忆。 “我没有准备套,姐姐。”江浔很缓慢地抬起臀,“酒店里应该……” 江夏抱住他:“不要那个。” “你又这样。”他嘴上叹气,下身却顺势慢慢地贴着姐姐的阴阜蹭回了两片阴唇间的缝隙,龟头碾磨过敏感的阴蒂,江夏闭上眼睛,轻轻咬住下唇。 “姐姐很美。” 感觉唇瓣被人吻了下,江夏下意识睁眼,他一瞬不瞬盯着她,身下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缓慢又坚定地向她进攻。 仍旧没有插入,她却已经溃不成军,每被顶一下,就咬着唇看江浔笑她。 其实也不是笑她,他就是太过满足,不够收敛。 啧啧水声愈发泥泞。 “好湿,夏夏。” 他真讨厌。 江夏局促抬手去捂住他的眼:“……不许看了,关灯。” 可是想到关灯,潜意识里又忽然涌上一层后怕,酒店房间的黑暗,影影幢幢伴随而来。 唇咬得更紧,在恐惧中泛白。 “没关系,就开着吧。”江浔轻轻拉下她的手,“我想让你看到我,知道这是我。” “看——”他牵着她的手抚触自己脸庞,“我是江浔。”偏过头,嘴唇落在她的掌心,像是盖上了一个印章。 明明两人在享受极乐,江夏却不知为什么胸口泛酸。 “我是你的弟弟,姐姐。” 他放下手臂,撑起身子,一双眸子紧紧锁住她不放,下身的肉茎凭借着长久以来的记忆,几次试探的戳弄下,终于嵌进了入口。 江夏仰看着他,气息断断续续地从口中溢出来,即使她之前一度强迫自己忘记,意识还是无法自控地浮现起最残忍的片段,那一晚她承受的痛感太过深切,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她害怕,连自己都没察觉身体在微微打颤。 江浔停下来,指节拭过她额角的湿发,眼底闪过片刻的黯,薄唇微张,想说什么,最终坚定地又咽了回去。 属于江浔的肉刃终于顶开穴口,缓缓往前挺进一小截。 进来了。 那一瞬间,江夏有些失神地盯着天花板。 “嗨。”江浔隐忍地发声,蛰伏在原处不再深入:“姐姐,看我,只要看我就好。” 江夏目光重新聚焦看向他,也是这一刻,感受前所未有地清晰,屄口被撑开,那里酸涩发胀,更深处是空虚一片,亟待什么来贯穿,填满。 不痛的。 没有上一次的干涩咯疼,小屄里全是湿滑的爱液,黏黏糊糊的肉壁被龟头戳弄,感受不到半分疼痛,反而迫切地将他彻底包裹,似推挤又似接纳,两人的性器结合在了一起。 他抬起身,也抬起了她的双腿,将它们挂在自己的臂弯:“姐姐……你看。” 两只藕白的长腿被他羞耻地高高举起,岔开卡在他的腰际。他跪直了腰身,两人相连的部位就那么毫无遮掩暴露在彼此视野里,毛丛间汁水晶亮,外面敞露着半截紫红的肉棒,而另一半……隐没在她的下体。 她看得头脑发昏,不禁口干舌燥,这种东西……这种东西…… “是我,江浔。”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强调,身下的阴茎随着他收紧臀肌而往更深处进发。 “唔——”江夏感受到自己被一寸寸填补。 阴茎摩擦肉褶,挤弄出更多的液体。 那可见的半截在她的注视下渐渐被小屄吞没,最终埋进她的甬道尽头。 她被江浔填满了,严丝合缝地,充实得难以言喻。 江夏拱起腰,死死捉着他的手臂,就是下意识地去接纳更多,想把他吃得更深。 江浔的表情也很餍足,低头扫过两人相连的地方,忍不住伸出右手指尖抵在了那里,他们的性器紧紧密合,不分彼此,好像天生就应该是一体,好像这才是姐弟应有的宿命。 “阿浔……”江夏喘息,“别看。” “姐姐。”江浔置若罔闻,指尖碰触两人性器紧箍的边缘,那里碰一碰就有汁水外流,色气满满的景象让他的肉棒又粗胀了几分。 他不期然抬眼问她:“你看到了吗?” 江夏脸上飞红一片,这一刻的羞耻感让她不得不把那件事抛到九霄云外。 “我们连在一起了。”江浔压着声线,嘴角弯弯,拇指按着她的敏感的蕊芯揉搓,再一次轻声提醒:“我是江浔,你的——” “弟弟。” 他捧住了她的双腿,终于不再克制,狠狠一记挺身,插入至深。 “啊……”江夏这一次再没忍住呻吟。 好深,太深了,感觉要被贯穿,和前一刻温吞的填满不一样,现在里面的……更完整,几乎是满溢而出的充实感,好像它也本该属于那里,只是回到了它应该在的地方。 “阿浔……”还没来得及江夏再细细感受,阴蒂被捻弄,一阵阵酥麻的电流直达脑仁,两处敏感点同时遭到刺激,她猛地一把揪紧了被单,止不住呻吟。 “阿浔是你的谁?”他偏首轻吻她摇晃的大腿内侧。 “……我、我弟弟。”只是下意识地就说出口。 “嗯,我是你弟弟。”江浔慢慢往后撤离,甬道肉壁不舍地挽留吸附,他也有些头皮发麻,缓下来低声喘息了几秒,直到大半截肉棒在空气里蓄势待发,江浔再度俯身,肉棒沿途长驱直入破开紧紧吸裹的小穴,顶到了最里头,“姐姐感觉到了吗,我在你身体里。” 她最宝贝的弟弟,这一刻深深进入她身体里。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长大了就一起做爱……” 好像他们姐弟俩的人生,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向了“歧途”。 许是已经太久没有和江浔交合,她的身体敏感得发疯,只是这短短几下抽插,她就已经说不出话来,全身的注意力都沉溺在小屄的酸胀快感里,体内那根肉棒的存在感太强,她根本分不了心。 而且他今天为了让她能记住他,一直在强调自己是江浔,是她弟弟,那种背德感一层层加深,化作了催情的禁忌。 “以后也要像这样……一直在一起。” 为了让她能记住他,今夜他一直在强调自己是江浔,是她的弟弟,那种破坏伦理的背德感一层层加深,化作了催情的禁忌。 许是已经太久没有和江浔交合,她的身体敏感得发疯,只是这短短几下抽插,她就已经说不出话来,全身的注意力都沉溺在小屄的酸胀快感里,体内那根肉棒的存在感太强,她根本分不了心。 她之前为什么会害怕呢? 明明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做爱更快乐的事。 不,应该说,没有比和自己的弟弟做爱更快乐的事。 只有和他相连才完整,因为他们流着一样的血,才是天生一对,别人都不行。 她虚着眼看向两人相连的性器,慢慢伸出手,小屄吞吞吐吐,一根粗壮的肉棒来回穿插其间,汁水四溅,溅湿了手指。 爽利的快意肆虐,心跳更因为这一幕而怦咚怦咚加速。 “你摸……”他捉着她的手,抚摸两人结合的部分,阴茎坚挺却有温度,属于他的温度借由交媾一次次传递到她的身体里,逐渐灼热。 “……哈,唔——”因为她的触摸,江浔声音颤抖地低喘着,结实的小腹收缩起伏:“姐、姐姐……舒服么?” 他好诱人。 江夏干涩地舔了舔唇,紊乱的呼吸裹着呻吟被他顶撞得七零八落。 “……嗯。”她只能哼出只言片语:“啊,慢、慢一点,阿、阿浔……” 身下化成了一滩水泽,正因为太舒服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令人亢奋。 江浔挺动腰身,反倒加快了抽插的频率。 被分开的双腿挂在他两臂如树梢叶片无力摇曳,她每每看他抽出一截肉棒,她的小穴就会禁不住欲望叫嚣,屄口的媚肉扒着肉棱不肯放,他又沉下身狠狠撞进来,尽根没入,一点也不剩,而她身体里那些高亢的、迷离的快意就被他一记又一记抽插顶弄得分崩离析,接纳血缘另一半的轰然侵入,兴奋到发抖,激烈到潮涌。 这样陌生的凶横有一瞬间让她畏惧,可是耳边能听见他的喘息,鼻端能闻见他的味道,目光能看见他的眉眼,身体能感觉他的形状……那是江浔,那全都是江浔。 她伸出手啪地关上了屋里唯一的壁灯,房间陷入幽暗,幽暗中的他也沦为一个不见面容的黑影。 然而不需要了,她知道他是谁。 是她的江浔,她的弟弟。 双瞳渐渐适应了夜色。 他半跪在他身前,落地窗外是凌晨的皎月与大海,从那递来的依稀残光勾勒出他的剪影。 那一侧有月亮的光晕。 “阿、阿浔……”她在呻吟间叫出他的名字,腰肢不自觉地弓起迎合,努力朝他伸出手,而他像是感应召唤的骑士,配合俯身让她宣誓授勋。 似乎碰到了他锁骨的薄汗。 然后是胸口……到他栗色的乳尖…… 他被她摸得抓狂,她也被他肏得意识涣散,极度的酥麻快感在神经末梢胡乱游弋,下体的肉穴随之紧紧绞住他的阴茎,无数肉褶宛若活物似地紧箍吸吮他茎身的每一处,甬道传来的压迫瞬间令他无法自拔。 “……姐、哈……姐姐——唔……你别绞——姐姐……” 粗长肉棒在她的小穴迅猛抽送,两具赤裸的肉体一次次纠缠在一起,他身下的囊袋随着动作沉甸甸拍击在她臀上,静谧的酒店房间,响起持续而清脆的啪啪声。 拔出来,再送进去,每一次都是深到了尽头,顶弄到了子宫。 勾起了她身体的记忆。 是啊,就是这种感受,只有眼前人才能唤醒的快感本能。 他好热。 她也是。 但很快连这样分心思考的余暇也没有。 喘息,呻吟,然后被身下的浪潮凶狠冲撞。 “不行,我要……”江浔克制地咬牙,猛然抽离她:“我要射了,姐姐——” 可是就在要完全退出江夏身体的那一刻,他被她一把拉了下来,伏在她胸口,她的双腿勾住他,将他重新推回小屄深处。 “不需要了——” 她咬上他的耳朵,粗重的喘息错落,“射进来。” 江浔感受到身下紧绞的力道:拳头攥紧,还是固执坚持:“我不想你吃药……姐姐。” “我不吃药。”江夏揽住他后背的手,摸上他后脑的黑发,“你射进来。” 不是安全期,她也不打算吃药,她就是想他射进来。 怀了,那就怀了,她不在乎。 她记起了她是一个自私的人,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自私到底。 她只是不能接受,为什么一个渣滓能将自己的种子毫无顾忌地留在她身体里,而她最爱的人却不行。她因为那个人吃了药,但是她不要因为江浔那样做,她要他的精子在她体内肆无忌惮,她甚至渴望它们能在她子宫里着床。 那样,她就会有他的孩子了。 她和江浔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全都射给我……阿浔。” 原本极力克制的他瞳光微绽。 停滞的抽送再度缓缓地行进,他抬起姐姐的一条腿,把自己深深挺入她甬道尽头。 然后上前吻住她。 含住她的舌,凶狠吸吮搅弄,连同身下也是。 濡湿的舌头相互缠绕打着圈,每一下挺身都伴随着淫靡声响尽根没入,几乎顶到宫口的快感如潮汐汹涌澎湃,身下抽送越来越快,江夏扭动着身躯去迎合,小屄也一次次反复吞吐着他飞速抽插的肉棒,两人的喘息声交融在口中,淫水被插出了白沫, 江浔放开她,轻轻咬住她下巴。 “姐姐……再说一遍。” 江夏低喘着捧住他的脸。 “我爱你。” “真的很爱你。” 尾音消隐的那一刻,她吻上他的唇,他沉身埋进了她的尽头,所有精液尽数喷发。 他重重抵在宫口,没有半分退缩,一股股白浊迸入姐姐的子宫,仿佛寻觅生命的初始。 那一瞬间,仿佛灵魂的残缺被彼此填满,两个人合为一个,再没有你我可分。 和以往每一次都一样,又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灼热。坚硬。充实。完整。 意识恍惚间,她听见他在喘息里伏身,吻上她因高潮而颤栗发抖的唇—— “我也爱你。” “……姐姐。”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 首-发:po18.vip「po18uip」 真相卷87.云端 睁开眼时,被窝外的世界已经是一片天光大亮。 一阵阵海鸥的叫声透过微微打开的玻璃窗传入房间,江夏放空了一会儿,才抬眼看面前的少年。 那之后他们又做了多少次换了多少个姿势她已经记不得,反正一晚上浑浑噩噩,只要还有意识,那里总还是在吞吞吐吐,进进出出,做完之后谁也没有去洗澡,两个人直接累得睡死过去,她枕在江浔的手臂上睡着了,他的胸膛近在咫尺,听着他的心跳,她酣眠一夜。 江夏动了动身子,那儿便有液体流出来,湿漉漉的,很不好受。 可她却有一种餍足感。 如果每天,每天,从今天开始之后的每一天都能和弟弟这样相拥着醒过来,这个世界就没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江浔实在是累坏了,往日这个时候他应该都已经洗漱完毕,连澡都洗好了才叫她起床,然而今天他还是闭着眼呼吸均匀,沉睡在梦乡里。 盛夏时分,天有点热了,江夏抽出手从他长长的睫毛,一直游移到抹去他额际些微的汗。 即使不舍也该起床了,今天还要出门,她虽然不用化个全妆,但护肤和淡妆多少还是必要的。 江夏从江浔的臂枕间起身,哪知刚小心翼翼挪动半边身子,就被人一把捞了回来。 他从鼻腔发出困倦的哼声,脑袋凑近她胸前,几乎埋了进去。 “……再睡一会儿。”他小声道。 江夏哭笑不得,但是不知怎么的和他说话连声音都放轻了:“快十点了,今天不是要去长明山吗?” 静默了几秒钟,江浔挣扎着挑开半边眸子瞄她,似醒未醒。 然后把头埋回她胸口:“我困……” 江夏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低头调侃,“谁叫你昨晚那么疯。” “不出力的人说话怎么这么有底气。”江浔气恼地张嘴咬了她的绵乳一口,惹得江夏低呼了声。 “谁说我没有出力了,这种事双方都很费力的好么?” “唔……”江浔闭着眼,鼻尖磨蹭她的乳房,直至唇面寻觅到姐姐的奶头才又开口含了进去,就这么被她抱在怀里含吮奶尖好一会儿,江夏终于又被他挑逗得不能自已,拔长身子蜷缩起脚趾,低低呻吟出声。 他的手摸到她下身,那里不知何时又是泥泞一片,手指轻车熟路又插了进去。 江夏的手拢进他发间,另一只手去拨他作乱的指尖:“……不行,迟……” 他吐出湿淋淋的奶头:“十分钟够了。”说完又埋回去投入嘬吸。 “你骗鬼呢你……”江夏皱眉,可是身子一阵酥麻爽利,忍不住微微哆嗦。 一大早这样到底还能不能行? 江夏小穴里黏糊糊的,他又加了一根手指,勾着肉壁飞快抽插起来,手上的动作还要配合口中吮吸的力道,他索性翻过身把她压在身下,在她身上随着节奏耸动。 果然,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就没有能止得住自己欲望的,哪怕是外表看来再清朗不过的江浔也一样。 “听这声音。”他特自满地勾着唇笑,手指在她下面进出间全是液体挤弄的啧啧声,仿佛洪水泛滥,流了他一手。 房间的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从半包围里露出阳台外的一缕光明,那些光恰恰好打在两人身上,白日天光和弟弟做这种事,江夏实在是有些局促,只能用手腕遮着眼睛,呻吟中把脑袋撇向一边:“我要……生气了。” 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 “好好好,不生气。”他确实没浪费时间,手指拨了拨她的两片阴唇,扶着勃起的阴茎对着已经湿透的屄口慢慢挺身插了进去。 “宝贝乖……我进去了。” ……宝贝乖?江夏还来不及反驳他的语句,已经被顶得弓起身,头皮阵阵发麻,意识舒爽涣散,说不出只言片语。 晨勃的阳具粗硕,在她体内缓缓抽送,顶入到尽头,再缓缓往外撤,带出一滩淫水。 然后再送进去,用一种缓慢而享受的频率,肏入到深处,将她填一点不剩。 “嗯……”毕竟已经天亮,江夏咬着唇不敢太放纵,只能低低轻哼。 他撑起身去吻她,细细密密地,“别咬,叫出来。” 一边说一边狠狠顶撞至深。 “被听……啊——被听到怎么办?” “哈,又没人听墙角。”他哼,渐渐耸动腰臀,紫红色的肉棒驰骋间来回没入她的小屄里,肉壁被摩擦得火热,江夏也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只能把他勾下来接吻,那些从喉咙溢出的破碎呻吟,尽数被他堵在口腔里。 大概,真的是血缘的相性好吧,她和弟弟在床事上,契合得好似天生一体,这也是最初两人的关系一旦开启之后,就很难停下来的理由,没有人能拒绝的了这原始的欢愉。 他一面加快了肏她的频率一面粗喘着附耳问:“姐、姐姐……哈、舒服么……” “你明明知道……唔。” “我要听你说——” “……” “姐姐……哈……姐……姐姐。”他伏在她身上喘息的声音很是煽情,如果不是身下承受着来自他肉棒的一次次顶弄,江夏几乎都要有是自己在肏他的错觉。 可是那里的充实感不是假的,小屄含住肉棒吮吸,又酸又胀被填满,酥爽得仿佛在炎夏里吃冰直透天灵。 “……舒服——”江夏咬了咬他的唇瓣,“我弟弟最棒可以了吗?” “敷衍。”江浔猛肏了她一下,一下就好像顶到了最泛着痒意的那一处骨子里,瞬时火花四溅,顶得她惊喘。 江浔专心地打量着她的反应,肉棒在甬道里探索:“这里?” 江夏用呻吟回应了他的疑问。 他笑出来,更用心讨好她的感受,两个人一语不发,沉沦在彼此身体之中。 床榻因为两人的活塞运动吱嘎作响。 还在彼此的口中舌尖交缠,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江浔,起床没?” 是王嘉航的声音。 床上的姐弟俩皆是一怔,他们现在什么都没穿,江浔……还插在她身体里,硬邦邦的肉棒被小屄的软肉绞着,动弹不得。 可是这样还装没醒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江浔——”门口又敲了两声。 伏在江夏身上的江浔咬咬牙朝门口扬声道:“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下去。” 昨天这个点是大家集合去吃早饭的时间,结果谁晓得这一响贪欢,到了早晨还要再来一次。 “不是,我问你数据线借我下,我那个好像坏了,吃饭前我拿去充个电,不然今天去野营没手机用。” 江浔俯在姐姐脑袋边上,无语地小声骂道:“早不来晚不来,关键时候事儿多。” 江夏“扑哧”笑了一声,推了推江浔:“去拿给他啦。” 哪有什么关键时候,反正他们现在整天也在一起,这种事有机会就能做。 “你不会自己找你女朋友要啊!”江浔不爽,肉棒还规规矩矩埋在她小屄里连挪都没挪,朝外头吐槽完王嘉航又对她偷偷说:“我不要,舍不得拔出来。”说就说了,竟然捧着她的臀身下又有动作。 江夏真的要服了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弟弟这么色气,是这一年憋慌了吗? 王嘉航也莫名其妙,在门外嚷道:“她是苹果手机!你什么逼事那么多啊,赶紧拿来得了!” 门外王嘉航穷追不舍,门内江浔却插在她甬道里快速抽送,大有反正门锁着,你爱等多久等多久的架势。 江夏的声音断断续续:“不、不是……万一他等会儿问……啊……嗯……阿阿浔你慢点——他要是问你在干嘛怎么办?!”好不容易一口气把疑虑说完,江夏的身体已经如一片新叶,弯起了叶片在枝头被肆虐得摇晃不止。 “你……管他。”江浔咬着她的唇瓣,忿忿地把被打扰的不满一口气宣泄出来,两人性器结合的那处汁液横流被捣成了浆,挂在湿淋淋毛发间,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还是他的。 江夏也再分不出心思来管门外的是否真有人在听墙角,只能被动地被弟弟把上下两张嘴都堵着,感受男女性器摩擦带来的亢奋快感,尤其这一刻时机又如此敏感,明明是亲姐弟,却瞒着熟人在一墙之隔的房里做爱,随时可能被发现被质疑所带来的刺激快意,更让她甬道里的肉壁兴致高昂,紧紧绞住了他吸吮不放,好像要生生将他吞进自己子宫里。 “嘶——”江浔扬起下巴吁出一声,快感炸裂到头皮发麻,肉棒不时隐没在小穴中,他甚至抬起了姐姐的臀,把她猛然拉近自己,让性器被吃得更深。 “姐姐,姐姐……姐姐……” 他每叫她一次,她就越觉得迷离,那个记忆里曾经怯生生躲在她背后的小男孩,她的弟弟,现在却在她身上,粗长的阴茎嵌进她下体,和她不顾一切地做爱。 可这一刻她说不出自己有多满足,哪怕戴上所有世俗的枷锁,这种关系,她甘之如饴。 “江浔,你到底在干嘛啊,都几分钟了还不开门,搞什么呢?” “你——”彼时江浔的声音都打着颤,啪啪啪的声响清脆,他在姐姐体内做最后冲刺。 “特么给我等下行不行!” 江夏捂着嘴才能让自己不叫出声。 仿佛是和他杠上了,王嘉航又叩叩两声敲门:“赶紧的!臭小子!” 操。江浔低低的咒骂了声,像是身后有人火急火燎地在追赶,他最后狠狠在江夏身体里抽插了几十下,抵着她的宫口迸发出一股股蓄势已久的精液,毫无保留地释放在她身体里。 反正昨夜已经射进去不知道多少次,再多一次也没什么区别,虽然之前他一直都很克制,但只要是个男人,都没办法抵抗这种占有和征服的欲望,或者说,人性本能繁衍的欲望。 其实江夏在那之前已经高潮了,不过温热的精液涌进甬道的那一瞬间,她又禁不住颤栗起来,抱着江浔呜出声。 她可以清晰感觉身下江浔还在一股一股往甬道里射精,两人相拥亲吻,性器紧缩,纠缠发颤。 “好舒服。”江夏小声地说,似乎是给予他肯定。 毕竟此时他已经满头大汗。 江浔亲了亲她的唇:“舒服就好,我去一下。” 从她身体里抽出瘫软的肉棒,经过了一晚上加今早的奋战,此刻它终于偃旗息鼓,乖乖服帖在他腿间,只是顶端还有几滴精液欲落未落。 江浔摸过床头的纸巾擦了擦,顺带也搁在身下。 “来了。”形势不允许他继续温存,他只好拿起床角的裤子匆忙套上,又随手扯走充电的数据线。 门打开一半,江浔冷着脸把数据线塞进王嘉航怀里:“快滚。” 王嘉航抓着门沿:“不是,你到底干嘛呢,开个门用得了五分钟吗?你就算在洗澡你姐不能帮你拿出来?你这小子……等下,你这小子不是……” 此刻江浔额角汗涔涔凝着汗珠,上身光裸,因为刚做了剧烈运动,脸上也浮现出一层热烫的晕红,很难不让人遐想。 “我姐一早就出去散步了,我趁房里没人撸一次结果就被你搅合,你他妈还敢说?”江浔咬牙切齿地瞪着王嘉航,“下次我也要在你兴头上去搅局,你给我等着。” 此仇不报非君子。 “……啊——啊?”王嘉航哭丧着脸:“别啊,我怎么知道你在打飞机,你说就好了嘛,我错了我错了我……” “啪”地一声,门被江浔甩上了。 等江浔走回床畔,江夏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刚围上浴巾,回头看他。 早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屋里,落在她侧脸,微微的金色,很明亮,更衬得少女清丽动人。 他有些看出神,怔愣片刻,继而欲求不满地撇开眼:“你怎么就起来了。” “要去洗个澡。”江夏揶揄了他一声,“怎么,你还能再来一次?” 江浔点点头:“也不是不行。” 江夏无奈地上前捏了下他的鼻头:“那我不行了,你赶紧收拾一下,都来催我们了还这么悠哉悠哉的。” 江浔皱了皱鼻子,顿时有点后悔之前答应了今天的行程,如果今天是自由活动就好了,他就可以和姐姐在酒店腻上一整天。 “那一起洗。”江浔想叫住她。 江夏轻飘飘地拒绝:“才不要呢,一起洗就不是洗澡了。” “姐……” “不要。” “亲亲。” 江夏定住了脚步,回头瞥他一眼。 “姐姐亲亲。”他一脸人畜无害地朝她撒娇。 有点,抵不住。 他其实很少这样厚着脸皮和她明目张胆撒娇索吻,虽然他一直都有这个能力,却只有在一切症结都解开的今天,两人之间才能这么开诚布公,和对方表明自己的渴望。 她好喜欢他,就不可能拒绝得了他示爱。 江夏旋过脚跟回身在他唇上轻轻烙下一吻。 “亲亲。”她羞赧地抿了抿唇。 他像是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又为她的神情动容,整个人杵在原地,好半晌才把她一把揽进怀里,连着亲了十几下没停。 江夏半推半就,两个人又没羞没躁吻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分开。 接下来的几天是他们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分,去长明山露营看流星雨,过夜看清早山顶的日出,坐小船出海捞鱼,深夜大家聚在一起打扑克,还去了一趟天涯岛的农家乐,玩得不亦乐乎。 对了,还有最后那一天。 那天下了一场大暴雨,原本打算再去海边玩的计划不得不取消了,而江浔如愿以偿地和姐姐呆在酒店属于两人的小天地里,腻了整整一天,断断续续从早做到晚,不做的时候就抱着躺在床上,彼此低声絮语,说些姐弟俩才知道的悄悄话。 他们说了好多话,甚至连日后住在一起的家务分配都商量好了,江浔还哀嚎着抱怨,自己栽到了她手里。 人生能有多幸福,江夏这一次是真的彻彻底底体会过了。 她最爱的弟弟,给她带来的宝贵幸福,她会一分一毫都记得。 夜深了,房间没开灯,窗外雷鸣声阵阵。 江夏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得窗外越来越大的雨。 啪啦啪啦拍打着玻璃。 是滂沱大雨。 她只觉得身边没有熟悉的体温,默默睁开眼,江浔站在床畔望着夜幕发怔,许久,又回眸望她。 江夏朝他伸出手,想要一个拥抱。 他终于俯身过来,躺回她身边,小心地抱住她,埋在她胸口呼吸微热。 “睡不着吗?”江夏低声问。 “明天要回去了。”江浔闷声说。 她摸摸他的发:“回家有什么不好?” “那就不能和姐姐这样无时无刻腻在一起。” “至少也能在一起,暑假还有大半呢。”说是这么说,可是她心里其实也有点失落,人就是这样,或者一辈子不能拥有,或者拥有了就想要更彻底的留住每一刻,每个人都期望失而复得,谁又有勇气面对得而复失呢。 “姐……要不,我们回去就告诉爸爸吧?” 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了荒唐,闭上眼一声叹息。 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雷雨夜,似是体会了彼此的伤感,两人一阵缄默。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 “……小时候雷雨天,姐姐也这样抱着我睡过。”随即抬手,薄被覆住了两人的头顶。 世界塌缩成薄被里的一角,雨声被隔绝在外,天地间只有他们,只有孤单又完整的两个人。 仿佛回到母亲的胎盘,虽然他们不是双胞胎,却依然能感觉到彼此血缘的纽带。 被子里呼吸交融在一起,他仰头吻她。 舌尖湿润交缠,方寸之间的体会更敏感,剥离了视觉,他的喘息却在为她的唇指路,一毫一厘侵蚀她的感官。 “你知道吗?”江浔抵着她的唇,每说一个字,热息都拂过她唇沿,撩动她满心焦躁,“那时候我一直觉得,妈妈属于爸爸——而姐姐属于我。” “现在,你真的属于我了。” 江夏贪婪地吻上他的唇,一次又一次,把他的味道印在脑海深处。 “错的是我,阿浔。”江夏抵着他的唇沿,以唇面轻轻磨蹭,“可是想一想,将错就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没有人会比我更喜欢你,与其把自己养大的弟弟拱手让出去,不如留给我自己。” 她笑得轻盈,这一句话好像把那些包袱放下了。 我会好好对阿浔的,妈妈。 对不起,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其实,对错都没关系,我只是想要你,姐姐。” “只是想要你……” 她何尝不是呢?她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曾几何时把所有的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活在黑暗里,为自己犯的错心如死灰,以为只有惩罚自己才能换来一世安宁,甚至在被践踏自我之后才能体会到扭曲的解脱,她以为,活着和死了,其实不过是一个决定的瞬间,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她只是不能选,是不能,不是不敢。 但总还是不甘心,总还是有一线希望,在冥冥之中等着她。 哪怕被卢景州侮辱之后,那束光还是引领她,告诉她,一切会好的。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她想要的,不过如此而已。 她的弟弟,她的江浔,她的小太阳。 江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和他旅行的这几天,她总是睡得很香甜,终于不再从梦中哭着惊醒。 江浔轻轻拍着她的背,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哄姐姐入睡。 即使这段日子她不曾表现出来,他也知道,她对那个人那件事,依稀还留有阴影,他能做的,只是陪在她身边,不去问,不去提,如此而已。 可这样够了吗?这样真的会结束吗? 床头,江夏的手机忽然亮起。 他伸出手拿了过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 这么晚?江浔皱了皱眉。 即使好奇,他也没有随意接别人电话的习惯,何况就算他们姐弟,被外人知道也不太合理。 所以他只是盯着那一串号码怔忡。 许久,电话挂了,手机显示一个未接来电。 再然后又是咄咄逼人的第二次。 江浔看着屏幕,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江夏,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想。 他没有接,也不会接,他不想知道,他怕知道了任何细节,自己会难过,会发疯。 可是那一头,并没有放过他。 ——最后发来的是几条短信。 [夏夏,你到底要闹多久脾气,把我号码拉黑,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回家两周,你到底在想什么?] 手机那一端安静了许久,仿佛在等待回应,直到屏幕重新陷入黑暗,才又亮起来。 [就算那天我确实太强硬了点,但你自己也好好想一想,你到底做对了什么?我明明有很多人可以选择,可是我唯独选择了有缺陷的那个你,这样还不能证明什么吗?你到底为什么要一次次让我失望?一次次伤害我?] [你应该用心爱我,可你没有,是你先犯了错,不是我。] 江浔盯着屏幕上一字一句,握住手机的力道越来越紧。 他咬住的牙关在颤抖。 屏幕幽蓝的光在他眼瞳中闪烁。 最后一句,仿佛致命一击。 [我下周就要去交换留学了,那之前会回一趟沂海,我去你家找你。] [乖乖回我身边。] 江浔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在屏幕上打上一行字,发送出去。 [不用到我家来,下周一下午四点,鲸鱼湾风动石边,我们见个面,那之前别再找我。] 然后,收到了对方确认的回信。 那个晚上,江浔看着短信的界面安静了许久,许久。 最终删了所有的来电消息记录,将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我不能让他再纠缠你,姐姐。 我会保护你。 真相卷88.坠落 六月二十五日,星期一。 是个没有太阳的阴天,那一天。 盛夏的阴天哪怕没有日头也一样闷热难忍,空气黏稠地包裹皮肤,身体像是随时随地压抑在一团愁云里,从肉体到精神混沌不堪,连夏蝉都疲惫了音色,鸣声有气无力。 鲸鱼湾是沂海的一处景点,最早因为位置偏僻,地理环境也不太好,附近荒无人烟,后来沂海规划里要大力发展旅游经济,就把鲸鱼湾列入了项目之一,这几年陆陆续续做了很多工程,才渐渐有了点人气。 不过,仍然是个尚未完工的开发区域,去的人不多。 鲸鱼湾很大,单单是海湾边上的海岸公路就连绵十几公里,所以人们说到鲸鱼湾的时候,往往会取几个象征性的地点作为标志,风动石就是其中之一。鲸鱼湾当然没有鲸鱼,但风动石作为鲸鱼湾海崖边上的一颗石头,状似鲸鱼的造型,有风吹来的时候,仅凭一个不甚起眼的支点轻轻摇曳,“小鲸鱼”就仿佛随时要跃入大海,栩栩如生,鲸鱼湾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海崖附近的施工难度大,这里的旅游配套还没跟上,平日里人迹稀少。选这里见面,是因为江浔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姐姐的遭遇,如果他真的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那至少只是他和那个人之间的事情。 从天涯岛回来后的那几天,江夏的状态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偶尔独处时,她还是会长时间发呆,脸色苍白,困囿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可是发现自己过分依赖江浔,她想到的却是主动克制自己,看到江浔担心她,她倒反过来安慰江浔说等时间久了慢慢就会好起来。 她是真的努力在好起来——她的一举一动看在江浔眼里,都是心疼。 于是江浔更不能原谅那个人。 那个即使对姐姐造成了莫大的伤害,还不知悔改想要控制她的畜生。 阴天的四点钟,看不出天色早晚,不过气压很低,貌似又要下雨了。 风动石所在的海崖不过十数米高,边缘围了一圈铁护栏,此刻护栏边上就站着一个人。 身材高瘦,短发梳理得精致有型,t恤外穿着一件黑白撞色的衬衫,手插在兜里,远远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好皮囊。 江浔的脚步踏上海崖的那一刻,那人也把头抬了起来,一双锐利的眸子自眼镜下抬起,看到他微微一拧眉。 江浔同样也皱起了眉峰,因为他认识这个人。 卢景州。 他还记得那个黄昏的公交车上,姐姐为了卢景州躲在他怀里哭红了眼眶。 他以为,姐姐和卢景州的缘分,在那一天已经划上了休止符。 ……也难怪。 难怪突然多了那么一个男朋友,难怪这个人会“回”沂海找她。 他偏了偏头,自嘲的情绪戛然而止。 不能去想,也不应该去想。 “江夏呢?”他还没开口,卢景州就已经直起身来,冷淡地问他,“她怎么没来?” 江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怒意,端详眼前这个人,卢景州比他稍矮一些,但因为比他年长,气势并没有落在下风,反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尤其这种优越感在面对他时,被刻意释放得淋漓尽致,像是……宣示自己的资本。 江浔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卢景州比他更赤裸裸地散发出了敌意。 他记得以前这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形象,那时候他就觉得不自在,因为感觉很不真实,即使见惯了江夏的自我伪装,卢景州的虚伪也还是让他不舒服。和姐姐不同,姐姐的伪装像是一层把自己保护起来的壳,不让人窥视她的内心世界,也不去妨碍别人。而卢景州更像是精明的猎手把自己隐藏在糖衣之下,随时蓄势待发钻出来咬断你的喉咙,那种进攻性,同为男人,感知敏锐的江浔只觉得危险。 以前他觉得大概是因为姐姐喜欢卢景州,他对情敌的偏见,然而今天他确定了并非如此。 “从一开始约你见面的人就是我。”江浔直视他,目光嘲讽:“你哪里来的自信她还会想见到你?” 卢景州有片刻的怔愣,随即收回视线,低头掏出了烟。 “滚远一点,越远越好。”江浔的声线渐渐沉下来,“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海崖上风大,卢景州的打火机并不防风,打了几次还是熄灭,索性又把烟收了回去。 “你是她弟弟。”卢景州侧着脸觑他一眼,忽然笑了:“哦,这句话是不是我应该问你?” 风动石微微摇曳。 卢景州转过身面对他:“我做了什么?我是她男朋友,我做了什么也是天经地义,可是你呢——有一些事,亲姐弟之间做,比和我做更让人没办法接受吧?” 江浔的拳头一时间攥得泛白,他不敢想象眼前到底是什么样的禽兽,能把自己的丑恶说得不值一提,他完全没有任何的懊悔或者愧疚,好像加诸在姐姐身上的恶行,对他来说更像是施舍。 “你……”他缓慢又悠长地吐出一个字:“真的可悲,又可笑。” 卢景州因为他的话沉下脸来,他可以无视一个人气急败坏的侮辱,却不能忍受别人的讽刺或是同情。 “我和姐姐再如何,那也是两厢情愿,道德上被人谴责罢了,你呢?” 江浔微微垂下眼睑,虚着一双眼,仿佛居高临下看向卢景州:“也难为你活了二十年,竟然不知道强奸是犯法的。” “——你他妈给我闭嘴!”有一瞬间,卢景州的脸色铁青。 话说出口没多久,他的神色缓和,重新勾起了令人厌恶的笑意:“强奸?你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还是她这么安慰你的?所以说高中生就是好骗,你大可以把这句话说出去看看谁信。” “我信。”江浔强忍着怒火,几乎随时都要被眼前人点燃,“她不喜欢你,她不愿意,那就是事实!事实和别人怎么想没有半点关系,和你是不是她男朋友也没有半点关系!” “那你去告我啊。”卢景州轻描淡写地勾唇。 那你,去告我啊? 外人眼中的完美男友,优良家世,好人缘加上无可挑剔的教养,精心准备了五星级酒店的香槟晚餐,甚至还购置了一部新手机送给自己的女朋友,她千里迢迢来酒店里等了他一个多小时,这样的你情我愿可以被定义为强奸?真的是可笑至极——恐怕说出去还要被人质疑“仙人跳”的可能。 只有江夏一个人认定的“强奸”,那就会成为谎言。 江夏不是懦弱,她知道所有后续随之而来的风波,她保护的不是自己,而是家人。 面临绝对力量时,所有的小聪明,都不过蚍蜉撼树。 可是江浔不知道,他对卢景州,对这件事背后的零零总总一无所知,他有的只是那一腔孤勇,无论是弟弟想保护姐姐的心情,还是身为恋人想要保护另一半的执着,促使他站到这里,面对一个根本没有心的怪物。 他想杀了他,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浮现了无数次,他想,如果这个人消失了,他那无处安放的恨意才得以宣泄,姐姐的阴影才会随之散去,何况眼前这个人毫无悔意,死有余辜。但是…… “我想了想,不用多久。” 卢景州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像你这样的垃圾,做的孽不会少,不用多久就会自食其果,你不配让姐姐去操这份心。”江浔说,“与其把心思全花在你身上纠缠下去,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去想你是谁了,这样反而更好,她本来心里也只有我一个。” 说到这里,江浔低声笑了笑:“你给她发消息的那天晚上,她睡在我身边,所以回信息的人是我。” 海崖上明明有风,可气压越来越低,空气黏稠得宛若实质,让人透不过气。 江浔抬起头,目色清明,一眼到底。 “所以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那个人是你,你甚至不配留下一个名字,卢……算了,我记不得。” 他知道,这些话可能显得他孩子气,但他想说,想要看这个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王八蛋被打击得自我怀疑的样子,对这种人,可能精神上的羞辱远比肉体更甚,他就是这么觉得。 愤怒是人之常情,可江浔知道,对他动手,只会让姐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再度掀起波澜,那不是现在江浔想见到的事情。和卢景州多说无益,他今天来,为的是让卢景州知道,姐姐不是孤立无援,也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如果卢景州再妄图控制她,他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姐姐决定当你不存在,我会尊重她。” “但我警告你别再纠缠她,她可以对你视而不见,我不会,毕竟——” 这一刻的江浔犹如神祇,卢景州眼前的他,褪去了周身青涩的少年气,俨然一个沉着又充满威慑力的男人,成为这片阴霾天色下独有的光明。 “强奸犯死不足惜。” 海崖上的风在江浔话末忽然从他身后向着卢景州扑面而来,仿佛连这风都听从江浔的指令,要给卢景州施以颜色,风动石在罡风中摇晃作响,风与石一前一后裹挟着他,风声、曳动声戚戚,如泣如诉审判他的罪行。 那些声音嘈杂不堪,令人心乱。 卢景州一贯自持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他见江浔要走,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声:“那天,可是她自己来的酒店。” 江浔原本转身的动作停在了半途。 “你真以为我们什么感情都没有,那她又怎么会做我的女朋友?你的宝贝姐姐在大学里有多依赖我你知道吗?”卢景州笑了笑,“她说什么你都信,那你打电话问问她,是不是她让我把她抱上了酒店的床?是不是任由我解开了她的衣服?她拼命反抗了吗?没有,我进去的时候她连动都没动——” “她可是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走。” 江浔绷着脸听他一字一句的叙述,每个字眼每一句话都像生锈的刀刃生生剐过他的心脏,留下的不仅是钝疼,还有无法愈合的伤口。少年眉头紧皱,白净的脸因为怒火而憋红,那双拳头攥得死紧,从手背至小臂的青筋隐隐浮现,克制到颤抖。 “那天晚上我们可做了不止一次……”卢景州用一种轻佻又散漫的口吻道:“每一次我都射在里头……” 猛得一阵拳风来,狠狠砸在卢景州的颧骨! 仅一拳卢景州就猝不及防被打得连退了几步,无框眼镜也跟着飞出了两叁米。 卢景州还来不及反应,第二拳又砸了过来,这一次直接将他打倒在地,连嘴角都磕出了血。 江浔走了两步跟上来,驻足在卢景州跟前,俯视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张狼狈的脸,这一刻若是江夏看见了江浔的眼神都会觉得陌生——那怎么会是她的小太阳呢,冷光如冰如刃,多看一眼都会让人胆寒。 他沉默不语,胸腔却随呼吸起伏明显,风里有他竭力克制的呼吸声,那双拳头依然握得指节泛白。 地上的卢景州左右摇晃头颅让自己清醒,而后眯了眯眼,瞳孔重新对焦看向遮蔽自己视野的影子。 看清了江浔脸上的怒气,他竟然还不怕死地笑开了。 “哈,哈,这样你就……受不了了吗?” 他慢慢撑起身,拇指抹去嘴角的血渍,半弓着背笑道:“我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怎么样?”话是问出了口,可他根本没等任何回应就自顾自说下去:“我想了想,她一开始好像是有点不太情愿……” “后来我跟你姐姐说啊,要不我打个电话给你,让你听听她和我在床上能有多合拍,结果她一下子就配合了许多——啧啧,6月7号,那天,好像是你高……” 话没有说完,又是一记重拳将卢景州打翻,江浔痛苦地低吼出声,拳头一下又一下朝卢景州砸来,几乎是发泄似地想把他往死里打。 “你这人渣你他妈该死——!!!” 死一次不够,死一万次都不够,这样的畜生就应该生生世世绑在耻辱柱上让人凌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浔那一刻就是这么想的,他不惮以平生从未想过的恶毒酷刑去惩戒这个魔鬼,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6月7号。 6月7号,6月7号,6月7号……那一晚,他看着手机被拉黑的记录,还在心里责怪她。 以为自己是最可悲的受害者,可是他却根本没想过姐姐为了他在经历什么。 [她一下子就配合了许多。] ——混蛋!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的感受怎么会比你更重要?! 为什么你就不能先爱自己啊江夏! 江浔真的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沸腾,无数血管中的液体仿佛在顷刻间全都涌入了大脑,那里承受了太多无法负担的压力,头脑沉闷发热,像在发烧,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哪里,在做什么,所有与周遭相关的感受都变得混沌,只有耳朵里响彻自己心跳的声音,视野中的一切都随着心跳怦咚怦咚的节奏,慢镜头一般忽大忽小。 然而他本能地朝眼前那个人影挥拳,就是想要把那个人置之死地。 可惜彼时的卢景州有了准备,这一轮拳抡到他身上,被手臂格挡,卸去了大部分力道,相反还因为江浔太过沉浸在痛苦之中,被卢景州找到了空档,两人厮打在一起—— 卢景州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从小到大被人众星捧月惯着,哪有真的需要用拳头来解决事情的时候,虽然江浔也没有,论身体素质却肯定不会比卢景州来得差,几番较量下来,卢景州被扭住胳膊,狠狠反剪到了身后,分明下一秒就要被江浔卸到脱臼,痛苦哀嚎中的卢景州,竟然还在笑,好像他才是站在胜利顶峰的那一个。 简直是个疯子。 “我要是……把你和你姐的丑事,哈,传到学校里会怎么样?”卢景州依旧不肯松口,嘴角翘着满不在乎的弧度,“说我是人渣那你算什么——连自己亲姐姐都能上?!你他妈凭什么和她——”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卢景州的手腕脱臼了。 杀了他吧,干脆就直接这样杀了他,这样不留后患,姐姐也可以安心。 不经意间,江浔已经红了眼,他还在使力,恨不得此刻手里的是卢景州的颈项,如果是的话,只需要多加几分力,就能听见一声清脆的咔…… “我伸展双翅去拥抱你,眸光相映,连呼吸都变轻……” ——口袋里响起手机铃忽然把他的理智唤醒。 一只海鸟拍打双翼自他头顶掠过,鸣叫声渐飞渐远,只留下海浪的余韵。 江浔瞳仁中的光顿了顿,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在……做什么? 他竟然真的想要杀死一个人。 手上的劲松开了,卢景州猛地挣扎脱离,江浔跌坐在一旁,视线定格在一处,剧烈喘息。 他确实想过,如果不能给他一个教训,他可能还是会对江夏纠缠不休,也想过像卢景州这样的人渣不配活着,却没想过真的要诉诸暴力,亲手杀死一个人。 那根本不是他了,这样不对,这样的他和卢景州这种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江浔失神地一动不动,没有办法把前一刻那个失控的“凶手”和自己联系到一起。 他无力地垂首,捊起额际的发。 手机铃声还在海崖上回响,江浔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姐姐”两个字。 姐姐。 江浔的眼神一软,心底所有的温柔瞬间全都回溯,那些因她而生的暴戾情绪也因她而和缓。 可是现在要怎么接呢?他当然不可能让她知道自己正在见卢景州,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就像他之前说的,让她完全想不起卢景州是谁,这样反而更好。 江浔握着手机,从地上爬起身,最后看了卢景州一眼。 除开颧骨的淤青,嘴角的血和脱臼的左手手腕,卢景州看起来也没有多凄惨,表面上这些伤并不算重。 比起他加诸在姐姐身上的伤害,他原本应该再狠一些。 “是你罪有应得。”这一次,江浔再没打算听他说只言片语,转过了身准备离去。 来电铃声依然没有停下,江浔低头看了眼,指尖在“挂断”还是“通话”的按钮之间游离。 然而就在这一转眼。 只是这一转眼。 一道黑影从身后扑向他,电光石火间伴随着一声闷响,有什么重重撞上了风动石—— 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一如炎夏蝉鸣。 崖上蝉声叫得肆无忌惮,一浪更比一浪聒噪,傍晚的气温也不减几分,低气压拖着人下沉。 卢景州站在风动石边。 他垂着头,视线扫过地上的人,表情无动于衷。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在这个角度看他。 地上的少年紧闭双眼痛苦皱眉,连呻吟都显得微弱。 卢景州慢慢蹲下来。 动作扯痛身上的伤,卢景州却不服输地牵动嘴角,伸出尚还能动的右手,指节从少年脸上滑过。 ——这张脸,和江夏多少还是有相似之处,冷白的肤色此刻因为那一撞的疼痛,更是惨白如纸。 卢景州的手指滑到了江浔颈间。 他曾经用一样的姿势对待过江夏,现在,是她的弟弟。 他抬头看了眼天,手指在江浔的颈间摸索,像是在回忆,脑海下意识地反馈给他那一晚这么做时所带来的感受,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操纵他人生死,目睹人濒死时绝望,挣扎,然后生命之火燃烧流逝所带来的快感,那种感觉无法言喻,没有什么能比那一刻更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他不用在乎彼此是否有共同的语言,也不用担心能否被理解,因为那一瞬间,他就是他们的神,没有人会想背弃神明,求生的欲望只会让人俯首称臣,而他则拥有整个世界。 卢景州半俯身,用一种从容又仪式感的节奏,缓缓收拢虎口。 江浔本就尚未从撞击中回复,等到颈部的力道收紧到他不能呼吸的时候,他混沌的意识已经支撑不起反抗的力气,一只手被卢景州的膝盖压实,而另一只只能徒劳地抓住脖子上的手勉强施力。 罪有应得?真是可笑。 ——那之前,卢景州从没想过,这世上有人还值得他去在意。 从父母那里学到的薄情寡性,曾经一度被年少的他凭依在俞青纾身上,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找的到底是性,是恋人,还是母爱。后来俞青纾转头结了婚,他所感受到的也只是背叛,给予的也只有报复,失落?难过?都没有,因为他觉得没意思。 但是对江夏,他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从第一次见到她,那个在人群中心也依然孤立自我的江夏,他隐隐有一种找到了同类的快慰,再然后发现了她对自己的情愫,他多少更在意了一些,可是他却发现,这个人并没有打算向他靠近。 卢景州是骄傲的,那时候他佯装不在乎,不代表在一起后他还能不在乎。 江夏的心不在他这里,由始至终都不在他这里,哪怕他独占了她的世界,切断她和所有人的联系,还是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江夏,她对自己的依赖,只是没有选择,甚至可以说是弥补,而弥补和怜悯,又有什么不同? 呵,原来她比他更疯,爱上了她的亲弟弟。 ……就是眼前这个人,夺走了她,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一脉同出的姐弟俩,怎么配在一起,全世界都这么认为的吧,他们真恶心。 卢景州手上的力道愈发收拢,掌心之下那个少年近乎晕厥。 原本还在笑的他,此时此刻却面无表情,像是用一种绝对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这一场刑罚,甚至他抬头把自己代入了风,代入了海鸟,代入了风动石,好似要把这一刻周遭的一切都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去感受这一场生命消隐的仪式…… 而那时他瞥见了海崖另一端的海上,一艘巨大的运砂船。 相隔百余米,船上的人伸手遥遥指向这里,似乎在讨论什么。 卢景州微微皱了皱眉,忽然心一跳。 他低头看身下已经奄奄一息的江浔,又抬首看向运砂船上的人。 反复数次之后,蓦地,他松开了手。 脖子上的束缚突然消失,绝处逢生的江浔猛得一阵呛咳,而卢景州则带着几分不甘盯着他,最终目光幽幽落在了他的手链上。 一条带有鲸鱼造型的手链。 想到那条手链所代表的东西,卢景州一时间嫉妒得发疯,他一把将手链从江浔腕间扯下来,扔了出去。 江浔失去意识前最后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然后,陷入昏迷。 没多久醒来,天色还亮,明晃晃的天光直射眼瞳,江浔眨了几次才睁开。 指尖发麻,掌心开合几下终于找回控制力。 海崖上只剩他一个人,他浑浑噩噩撑起身,喉咙总卡着异物感,脖子也很疼,揉着颈部环视周遭一圈,已经没有卢景州的身影,这里安静得好像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来过。 江浔听见风里有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他压抑下作呕的不适感,转动脑袋环顾四周,就在不远处的地上,他的手机静静躺在石缝里,兴许是刚才撞倒时滑落进去的。 江浔摸索着翻回手机正面,里面显示已经通话过去八分钟,联系人是:姐姐。 [阿浔——阿浔你在吗?] 江浔扶着头,另一只手拿起手机放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欣喜若狂:[你总算回我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接起来一阵乱七八糟的,然后你又不说话?] 又是一阵反胃感袭来,江浔微微闭上眼,勉强扯开笑容:“没事,就、就是摔了一跤……” [摔了?]江夏讶异:[摔跤怎么会安静了那么久,你晕倒了吗?你在哪?为什么有海浪声?你在海边?] 一连串的问题咄咄逼人问得江浔本就乱哄哄的脑子更反应不过来,也不怪江夏,弟弟接起电话之后就是一片混乱,整整失联了八分多钟,此时此刻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在去派出所的路上。 “没事啦。”江浔安慰她,掌心触碰到头部受到撞击的痛处,轻轻嘶了声。 [你别骗我。]江夏显然不相信,她站在街头,马路上车流来来往往,人行道上路人匆匆而过,只有她静静站着动也不动,侧耳聆听那一端传来的声音,[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末了的“好不好”近乎柔软地捧起一颗心,恳求。 江浔脑中的混沌感都因为她的关心而消散些许,他瘫坐在风动石旁说道:“嗯……不骗你,我现在好好的,就是脑袋磕到了一下,有点昏,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磕到哪里了?你真的晕过去了刚才?]她顿时慌乱起来。 江浔听着,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诚实地回答她:“就一小会儿。” [哪里一小会儿,那是八分钟!你在哪里?附近有人吗,找人帮忙照顾你一下,我去接你——]马路边的江夏没有半分迟疑,已经开始着手招的士。 脑袋依旧昏沉沉,痛感如针刺,细细密密袭来。 “你别忙了,太远,等你来都我都可以到家了。”江浔努力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好像就只有断断续续的记忆,但有一幕他记得非常清晰,姐姐给他的手链,被那个人扔掉了。 [说你在哪里。]江夏没有给他推脱的机会,追问。 江浔无奈:“鲸鱼湾。” 电话那头江夏声音微讶:[你真在海边?去那里干嘛?] “……”这一次江浔久久没有开口,他答应了不骗她,可也不想再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卢景州。 那是个疯子。 江浔知道自己对卢景州带有偏见,可他所表现出来的一面本来也让人无法共情。昏迷之前,江浔对视过卢景州的眼睛,让他害怕的是那里没有冲动、惊慌种种正常人应该有的情绪,有的只是一片荒芜,在那片荒芜里,还藏匿着一点快意。 就好像在掐死一只蝼蚁,享受自己主宰的愉悦,他沉湎其中。 江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泛白,又握了握,明明浸渍在炎夏的热浪里,他只觉得冰凉。 不行。 江浔忽然改变了主意。 “姐姐,答应我一件事情。” 他的语气郑重其事,非常认真。 江夏刚刚坐上的士,和司机交代了一声“鲸鱼湾”,这才回头顾上他:[什么事?] “以后不要再见那个人了。”他说,眼中满是晦暗,“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要靠近他,和他彻彻底底切断关系,离他越远越好,答应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 [你今天……去见他了吗?] “答应我,江夏。”他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再见他了。]江夏清冷的声线透过电流传来:[我也没什么可执着的,自作孽不可活,我能有今天也是我自己找的罪受,就当我还给他,以后两不相欠。] 江浔的目光温柔下来,“才不是。” [……] “姐姐你啊……”江浔叹了一口气,此刻不适感缓解了许多,他才扶着风动石起身想要离开,走之前想到什么,目光在附近游弋,一边搜寻一边说:“永远都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可是你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也不是另一个人可以对你为所欲为的借口,那不该划等号的。” “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才是受害者,你没有错。” 那一端缄默无声。 江浔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海边的风吹拂他的发梢,他转头,不远处的天际云团沉甸甸的,似是马上就要落雨。 [我并不无辜。] 手机里,江夏安静说道:[但我有错,不代表他没有——江浔,我想通了。] “嗯?” [还是报警吧。] 他怔了怔。 [我不在乎结果,因为我不认为我会赢,但是我必须让他知道,必须让愿意相信我的人知道,他是罪犯,他是疯子,不能再让别人重蹈我的覆辙。我唯一担心的是……] 电话那一端,江夏握了握手机:[你们要和我一起遭受流言蜚语。] 小虎牙因为笑意微微露了出来,江浔说:“你在想什么,傻瓜——” “我和爸爸都是你的家人啊,这不就是血缘的作用吗?” 他听见江夏轻声,又释然地笑了。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 “嗯?”搜寻无果,加上头脑多少还有些隐隐作疼,江浔打算扶着栏杆回去。 栏杆外,海崖的崖壁上歪歪斜斜长出一棵树,枝杈错落。 [等我和爸爸摊牌我爱我弟弟的时候,估计爸爸就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夏很小声,言末还抬眸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司机,还好他并没有注意。 也不知是还没从那一撞里恢复过来,还是江夏的话太有冲击性,江浔捏着手机呆滞了两秒,才慢吞吞地问:“……摊牌?” [如果阿浔不想的话,那我就收回。] “想!”江浔想也不想开口,这一刻对他来说仿佛梦境:“你说出来的话不许收回!” 他一直祈盼着有一天,他们能真真正正地,做一对情侣。 也渴望着以后能和姐姐一起生活下去,而不去伤感哪天她要嫁为人妇,结婚生子。 他们明明相爱,相爱的人就应该在一起,不是么? [逗你的。] 江浔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是说,收回是逗你的。]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对面很快改正:[我说了,我想通了。] [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那样瞒下去就没有意义。]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到时候你真的和我考上了一个大学,我们就到校外一起去租个房子,一室户的就很好,不用看同学脸色,也不用担心爸爸生气……不过,我做饭不太好吃。] 姐姐思维有点跳跃。 江浔扬起的笑容就一直没松懈下来过:[我可以学,之前家务分工不是说过了吗,做饭洗碗都包给我。]他漫不经心说着,忽然瞥见崖壁枝杈上有一抹熟悉的轮廓。 手链。 竟然挂在那儿没有丢。 “我这算不算又在拿姐姐的身份欺压你?”江夏坐在的士后座,含笑的目光望向车窗外掠过的街景,仿佛屏上的走马灯。 电话那一边是江浔温和的声线:[那也是我心甘情愿,姐姐。] 车已经开上了滨海大道,虽然从这里到鲸鱼湾,还要一个小时,但她感觉自己离他又近了一些。 大海。 很漂亮。 她的手指尖攀上车窗,细细描摹过海岸线。 口中仿佛喃喃自语:“其实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的笨蛋弟弟。 从那个除夕夜莫名脱轨的吻开始,他们姐弟俩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互相试探,互相纠缠,互相喜欢,互相折磨,互相想念,互相念念不忘…… 这个世界很大,你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的会在你身边短暂停留,有的不过是擦肩背离的过客,只有她和他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联结在一起,无法分割——她试过了,她累了,外面五彩缤纷,也危机四伏,她不想改变世界,不想影响规则,她想要的,由始至终不过只是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而已。 [我才不会后悔。]她听到他说,[倒是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认真起来可以烦得你一辈子都甩不掉,反正你本来也甩不掉,我可是你弟弟。] 江夏失笑。 “一辈子”这个词,听起来很让人心动。 “阿浔……”还没等她说完,前座的司机突然扬声问她—— “等会儿我给你送到东海路那边还是武泗阜那一块啊?” “喔,稍等一下——”江夏低头询问通话另一边的人:“你在鲸鱼湾哪一块等我?” 记忆中,彼时那端的背景似乎传来隐约声响。 像是有脚步踩在土地上,轻微的摩擦声响。 “阿浔?要不然我们在湾岸西门碰面?”江夏不经意地一抬眼,有雨丝落在了车窗玻璃上,水珠斜掠而过,飞速划下一道道水痕,她赶忙问他:“好像下雨了欸,你那边没事吧?” 不知为什么,江夏恍恍惚惚有些不安。 她顿了顿。 “快找个地方躲雨,别感——” 噼里啪啦的撞击声轰然在手机听筒中爆音。 随后听来像是没入水里。 最终,窗外大雨倾盆,世界寂静如死。 真相卷89.断章 时光变得如此宁静。 你变成我怀里的星。 ——《听风的鲸》 江夏回家了。 从小姨那里又搬了回来,暑假已经过了大半。 几周前怀着要与过去决裂的心情,带着“江浔”逃离这个家,体验了一把和“弟弟”两个人共同生活的小日子,时间若能停留在那一刻,她的人生就没有遗憾。 她回来的那一天江范成并不知道,一路往家里走去,那段年久失修的围墙因为前些天的暴雨倾颓,几块废砖散落在墙角,倒是蔫巴巴的爬山虎因为充沛的雨水润泽,有了几分生气。路上遇到一两个熟人,但更多的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人生就是这样,总是有太多人来来去去,总要接受变化不是吗? 江夏站在单元楼的门洞前,想起了这个暑假刚回家的那天。 心情完全不一样。 日已西沉,门洞里昏暗,像是一张黑色的大口,江夏走进去就被吞咽,自投罗网。 光线从楼道镂空的窗格里投射进来,被分割成很多块,江夏站在楼梯角,停驻了片刻,又慢腾腾往上走。 然后站在那扇老旧的铁门前,掏出了钥匙。 记忆重迭,又记起那个雨夜,她站在这个位置,钥匙插进锁孔,身后的门打开了,告知她兰汇街的一场意外。 ——铁门之后是木门,伴随一声吱呀,门打开了。 屋里好黑,但是可以看到客厅窗外粉紫色的天,是今天日落的颜色。 昏昧的天幕背景前,一身轻便t恤的江浔闻声转过头来,手里正拿着一瓶矿泉水打算喝,见到是她眼睛就清亮起来,叫了一声—— “姐姐?” 姐姐,我刚刚去游泳回来,今天好热。 姐姐,晚上吃什么,要不我们出去下馆子吧? 他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牙齿很白,露出唇间那两颗不甚明显的虎牙尖尖,但你更会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那里清澈有光,像是阳光下粼粼的海面。 江夏往前走了一步,视线有一瞬间扭曲,然后画面就碎了。 哪里有什么江浔。 ——是啊,已经没有人等她了。 这便是梦醒的代价。 江夏站在客厅中央,缓缓挪动身子,打量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当初怎么没发现呢,属于江浔的东西其实大多都被收了起来,鞋柜里的球鞋空了,茶几上他常用的太空杯收了起来,本来夏天的时候他经常要去游泳,门边总会挂着他的游泳包,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江夏走进他房间,桌面的书立还摆着几本复习用书,可是上面写的都是她的名字。 因为江浔早在高考完就把自己的复习书都扔了,唯独剩的这几本,是他去年高考和她借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江夏的笔记,后来留下也不过为了一个纪念。 啊,还有这个。 江夏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卡通造型的笔帽上,是一只可爱的蓝色小鲸鱼,时日久远,小鲸鱼的图样花得不成样子,可见主人用得有多频繁。 [我才不要,这像女生才会用的东西。] [不能因为我房间的窗帘是鲸鱼就真把我当鲸鱼了吧?] 想起当初他接受这个小礼物时有多口是心非,江夏就忍不住笑了。 江夏走到床边,她突然意识到,这间房的床被,似乎是爸爸为了她而铺的,江浔体热不怕冷,夏天用的只是薄毯,而她不是,家里习惯给她备一床薄被——所以这一趟回来,夜深人静时分,她老是一个人往江浔房间跑,爸爸其实早就知道。 她摸着凉席,慢慢在床上躺下。 像个死人一般盯着天花板静静发呆。 [如果鬼魂真的存在的话……一定会留在自己最爱的人身边保护她,没有时间和她生气。] 这句话,是她的自我安慰,还是他曾经真的对她说过,江夏已经记不清了。 幻觉也好,梦里也好,保护我也好,生我气也好。 江夏伸手,纤细的手腕搭上眼眶,掩去所有情绪。 真希望一切都好。 去年六月二十五日,她坐着的士赶到了鲸鱼湾。 她不知道江浔在哪里,只能在海边像疯子一样各处呼喊找寻他,但其实想找也并没有那么难,因为那天僻静的鲸鱼湾早被人打破了安宁——他们说,有人落海了。 海边运砂船上有新人第一次来沂海,老船员指着风动石告诉他那是鲸鱼湾的由来,新人兴致满满,多留意了那处几眼,结果便成了一场坠海意外的见证者。 ——是意外吧?目击的海员那时道,其实隔着数百米远,从下至上的角度只见他一个人,当时恰逢涨潮,风很大又下着暴雨,救援或者说打捞的工作很难进行,海员说落海时那人先后几次砸在了高低错落的海礁上,大概是凶多吉少。 江夏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直至在崖壁的树梢发现手链的那一刻,她如遭雷击。 那日最后也没找到江浔的身影。 只要没有找到,就仍然留存有可能性,那之后的每一天江夏都拿着江浔的照片在鲸鱼湾的工地和那附近兜兜转转,逢人便问—— 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弟弟? 他很高,有一对小虎牙,失踪的那天穿着一件白色字母t恤。 哦对了,他右耳上,还有一个耳洞。 她白天去鲸鱼湾,晚上上网发帖寻人,一开始江范成也会陪她一起找,但是日子总要过下去,工作请假了个把月,为了日后照顾女儿,江范成还是得硬着头皮去上班。再后来这就变成了江夏一个人的日常,偶尔她拖着疲惫的双腿在海边直到日落,神志恍恍惚惚,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可是她不敢回家,家里,好黑。 她甚至为了江浔想过联系卢景州,虽然她也不确定那天卢景州是否见过他,但总归是一个选项,不过江浔失踪的第二天就是卢景州去留学的日子,自己之前拉黑清空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加上答应过江浔离他越远越好,所以最终只能放弃。 夏末,在江浔失踪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江夏拿着印有江浔照片的a4纸站在滨海大道旁。 盛夏的余热未消,那些日子她被晒黑了不少,彼时满头大汗,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不堪,乍一眼望去,早就没了从前清冷隽秀的模样,明明失魂落魄,看人时的目光又无比迫切,总让过往的路人多少感觉怪异。 一对情侣刻意避让着走过,步履匆匆,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这都多久了啊,能找到早找到了,每次来都问个半天,是不是疯了?” “算了吧,也挺可怜的。” 江夏举着a4纸站在原地,海边的风吹得纸页哗哗作响,她看着一男一女牵手离去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么,然后收回了落寞的目光,迎上了下一个行来的路人,努力扯出一丝友善的歉意。 “对不起,请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弟弟?” 得到一成不变的答案。 太阳落山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江夏急切地接通它——那段时间以来她接了太多的电话,即便深更半夜也一样,虽然诈骗骚扰居多,可她还是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她不敢,错过任何一个。 然而那个电话,她真的希望自己从未接到过。 [江夏,你弟弟……找到了。] 她静静地听着电话那一端父亲哽咽的声音,海风没有吹散她大脑滚烫的热。 可能是,实在太累了。 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世界从此陷入黑暗。 再后来的日子江夏不想再去回忆,她知道自己之后数次从生死边缘被拉了回来,甚至自我创造了一个弟弟还在身边的假象,爸爸不忍将她送去“那个地方”,最终同意了杨美娴的催眠方案。 如今方案见效,江夏彻底清醒,也不再沉溺于幻想。 她记起了很多东西。 包括自己抽屉里的那个首饰盒,钥匙在江浔的房间,江夏把它打开来,里面是一对情侣手链。 飞鸟和鲸鱼。 真是可笑,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海里,为什么它们能成为情侣的象征? 她曾厌恶地想过要把它扔掉,可是一想到江浔曾经那么珍惜它,还是将它留存了下来。 江夏出神地看着手链上那只鲸鱼,静默不语。 然后似有所觉地转过头,不知何时,爸爸已经回了家,站在房门边错愕地看着她。 这天晚上吃过饭,她和老爸坐在沙发上。 电视里放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窗外的蝉鸣、蛐蛐声是夏日夜晚的背景音,它们越吵闹,越衬得屋里有多寂寥安静,江家的客厅其实早两年就装了空调,因为江夏的缘故一直很少开,这一晚亦然,只有头顶的老风扇嘎吱转悠。 江范成手中的遥控器在几个频道间不停转换,良久,他叹了口气,把遥控器递给江夏:“妹啊,想看什么自己按吧?”今天看到江夏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江范成多少猜到了一些,再后来她由始至终没有和他提江浔,江范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也不敢去问,这种纠结一直憋在心里,闷了他一晚上。 江夏摇了摇头。 父女俩之间各有心事,谁也没说出口。 最后还是江夏打破了沉默,“爸,你爱妈吗?” 江范成看向她。 他没有着急忙慌地给予答案,而是沉思了一会儿,娓娓道来:“爱。最早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你妈的婚事你姥姥姥爷不同意,她差点要为了我和家里断绝关系,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这辈子我不会再找到一个能这样值得我爱的女人了。” “可是后来你出轨了。”江夏毫不留情提起往事,这也是她长久以来的心理阴影,也许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江夏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莫大的怀疑,如果连父母曾经那样相爱的人都可以背叛,如果连平日在她面前那样慈爱的父亲都可以伪装,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去惦念和期盼。 江范成沉沉地,点了点头。 “是我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们。”江范成缓缓弓起背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那时候,我和你妈妈之间的婚姻,出了一点问题。我觉得很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正好出现了一个人对我嘘寒问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用想生活里那些糟心事,一时间就没控制好自己……” “我以前恨过你。”江夏说道,“我不懂你为什么会犯错,你为什么要对不起那么爱你的人,真的,我不懂,可能我到现在也还不懂……” 江范成微微蜷起手,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可是我自己也错了,而且后果更糟糕。”电视机的光亮在江夏的脸上变换,可她的脸色始终沉静,“我回想了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做会怎样,如果当初我选了另一条路又会怎样,但是所有的假设都没有意义,因为已经回不去了。” 人生是一条单行道,我们只能不停向前走。 我们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永远不知道门后有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管愿还是不愿。 其实面对每扇门我们都是第一次,哪有什么智者,有的只是幸运儿。 她放纵过,也退缩过,妥协过,也勇敢过。 “爸,我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她说。 江范成的身形微微一顿。 她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因为他低下头,把脸埋进了掌心。 他不断地摇晃着身躯,想说什么,想竭力想要抑制什么,可是除了哽咽,她什么都听不清。 江夏歪过身子,将脑袋靠在爸爸的肩头:“对不起。” 她是真的要自私到底了,毕竟,这是她最后一次犯错。 在这个世界上,她本来拥有另一个灵魂,他们是一体,如今少了一半,她只会慢慢虚弱,慢慢死去。 她不是没试过另一种人生,对吗? 可是她的太阳消失了。 她想在自己泯灭之前,最后发一次光。 江夏最后去了一次霄山。 白日的霄山寺隐匿在苍天林木之下,阳光从树丛间笔直穿透,在琉璃瓦与飞檐上留下斑驳光影。晨钟暮鼓,古刹森森,她站在台阶上望,隐隐约约耳边响起了少年清朗的声线—— [我刚和他们爬到山顶的宵山寺,他们说这寺庙挺灵的。] [你有什么愿望,我给你也买一个。] 她一袭白裙拾阶而上,金色的光影在她身上变换,微光似日晕轻轻围绕着她,衬得她的背影都显得有那么几分虚妄。 一路走过一座又一座大殿,她站在山顶的钟楼,望向骄阳之下的沂海,天空一碧如洗,蔚蓝的颜色犹如大海,而这座城市的高低错落,鳞次栉比,都不过是海市蜃楼的一隅。海永远没有尽头,这城市却只有那么大,有些人一辈子可能就困囿于这一片安宁里,有些人可以游向更广袤的远方。 [为什么要习惯,以后也一起过就好了啊。] [今年是个例外,明年、后年、大后年……我先预定叁个年头,礼物你要亲手交到我手里。] 江夏低头,她的左右手上各戴着一条手链。 结果,到最后,连一次承诺也没有完成过。 “今年就要结束了。” 江夏转过头,少年懒洋洋地支在身旁的栏杆上,和她一起眺望这座城市。 夏日的风拂过山顶。 周遭忽然人声嘈杂,影影幢幢打乱了前一刻的静寂,人们欢声笑语,还有大殿里传来的诵经声,江浔偏过头,笑着道:“你去看窗外,霄山的方向。” 江夏不敢看这片霄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耳际的人群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 他浑然未觉身边的炙热视线,微微低头,抿了抿几分紧张,又羞涩的笑意,偷偷地仿佛对她耳语。 “我想和你一起跨年,姐姐。” “新年快乐!” 他对着这座城市放声呐喊。 又一阵风吹来,眼前的影像就被恍然吹散了。 江夏搭在栏杆上的手渐渐攥成拳,转身和消失的影像背离。 走了不知多远,一阵清脆的铃声随风飘来。 江夏站在古树下,远处的寺庙墙上拉着红绳,密密麻麻挂满了竹简铃铛,有风的时候偶尔泠泠作响,引得许多人驻足观赏。 她走了过去,仰头看。 也不知谁先传开的说法,祈福铃要挂得越高,愿望越容易实现,是以祈福墙高处的红绳沉甸甸的,铃铛比低处多了许多,这一列列一排排,没有几万,也有大几千。 江夏仰着脖子,目光从最高处开始搜寻。 不可能找得到的,就如同大海捞针,水中捞月,这只是一个徒劳的执念。 可她还是不肯放弃,她放弃了太多次了,现在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牵引,没多久,她的目光就定在了一支竹简上,上面的字迹,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落款也是—— [希望我想的那个人能喜欢我——江夏。] 她的心跳一滞。 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即便有檐顶遮挡,竹简也渐渐老化,上面记号笔的字迹略微模糊,铃铛生了锈迹。 那是她当时的愿望,希望,又不那么希望,那时她陷入在矛盾里,又无法停止对江浔的感情,这个愿望多多少少带有一点当着喜欢的人告白的意思,他听见的时候分明不那么确信,却还是为她如实写下了愿望挂了上去。 即使那时他也喜欢她。 他还是希望她能顺心如意,为了找了最高的位置,帮她实现她的愿望。 ——那,他的愿望呢? 他自己又有什么愿望? 江夏迫切往下一个竹简看去,果不其然,他的祈福铃就挂在她边上,此时此刻没有风,它只是一动不动地悬挂在那里—— 愿姐姐高考顺利,心想事成。 江浔。 就。 很突然地。 眼泪夺眶。 江夏踮起脚尖,高高举起手,焦躁地、疯也似的去解那只祈福铃,引得周围叁两路人纷纷侧目。 她解下来了,她抱在怀里,她慢慢地弯下腰。 然后蹲下身,蜷成了一团。 祈福墙前回荡起无法克制的哭嚎声,那个女孩怀揣着一个少年最真诚的愿望终于哭成了傻子。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一个人这样爱她了。 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人等她了。 她想江浔了,可能在海边停不下的潮汐里,可能在游泳池盛开的水花里,可能在那年操场聒噪的蝉鸣里,但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少年被风吹散,被水淹没,被时间带走,被世界遗忘,最后只剩下一场青春放肆的荒唐。 她的少年永远留在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他什么都没有,可他给了所有。 而她。 现在。 却一无所有了。 离开之前,江夏在那支竹简上重新写上了一行字,挂了上去。 她转身的那一刻,铃铛似有所动恋恋挽留,风吹来,便轻盈摇响。 …… 愿你从今遨游山海,愿你从此孤独不再。 ——江夏。 她站在风动石旁,眺望眼前静谧无声的海。 拿出手机,回拨了之前通话记录里的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 “卢景州,明天一起吃顿饭吧……晚餐。” 最后的。 晚餐。 真相卷90.归海 而我的余生始终留给你 可有幸 陪你看遍潮涨又潮平 ——《听风的鲸》 “从你一年前杀了他的那一刻起。” 这句话没有任何犹疑,仿佛它已经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 ——结束所有回忆,时间来到这一刻。 海滨的盘山公路,江夏熟稔掌握手中的方向盘,而坐在她身边副驾的卢景州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拉长的安全带绕椅绑死在了座位上,手上的系带自然打的也是死结,他整个人就像是五花大绑的粽子,没有任何挣扎的空间。 卢景州原本醉意熏熏,刚醒了一点酒,此刻还是浑身都使不上劲,何况他面对的不过是江夏,索性放弃抵抗,靠上了椅背撇过头来:“你在说什么,我没明白。” 江夏根本连余光都没给他:“一年前,你和我弟弟在鲸鱼湾见了面,他死之前还和我打过电话——是你杀了他。” 卢景州的笑声像是嘲讽她的天真:“怎么,他死的时候打电话告诉你我杀了他?” “你好像没有否认你们见过面?” “你的话本身就没有任何根据,我没必要每一点都跟你澄清……”卢景州依然波澜不起盯着她的侧颜,“夏夏,你要是知道我杀了他,一年前你就来找我了,不需要等到现在。” “……” “就算我们见了面又怎么样,我还能一边杀人一边让他打电话告诉你?他到底是死前——”卢景州挑了挑眉峰,语气温和,质问却很尖锐:“……还是死后告诉你的?” 不带任何玩笑的口吻,却又十足十嘲讽到了极致。 许是被卢景州的不冷不热的挑衅激起了怒火,江夏猛地一拍方向盘:“把他打到昏迷,扔了他的手链,一刀捅穿了他的心脏再把他抛尸鲸鱼湾——卢景州!人在做,天在看!你敢否认这些事情你一件都没有做过——!!”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口,一下子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江夏,像个疯子一样猛踩油门,甚至操纵整辆车开始在公路上愤然左滑右摆起来! 卢景州本就刚醒酒不久,这一通操作不仅让心理上直飚生死时速,更是让生理上的胃一阵翻江倒海,他作呕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想起她说的话,很快找到了漏洞—— “夏……” “别叫我夏夏!” “行行,江夏,你搞清楚,就算你说我把你弟弟打到昏迷,扔了他的手链,可是你也不能就理所应当认为我是杀死他的凶手……”某些确实发生过的事情被点了出来,大概江浔死之前真的告诉了她,卢景州也不去反驳,只是模糊带过,再说…… “再说你弟弟明明是坠海死的,你说的那些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妄想?”言末,他又冷不丁补了一句:“你的病还没好吗?” 行驶的车辆慢慢平稳了下来。 江夏的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只是看着山间的公路在月色下无尽蜿蜒,她的焦距就已经渐渐涣散。 如果她还没有从妄想中清醒,也许真的会自我怀疑。 良久,车内依然萦绕着浓浓的酒气,听得见两人一急一缓的呼吸。 她侧脸上的唇角忽然扯了扯,笑了。 江夏的脸天生就标致,车内的环境下打上一片夜色的冷光,光洁的弧度从下巴延伸至颔角,唇瓣单薄,略显寡情冷性,嘴角勾起来的时候,若有似无地撩拨人心。 卢景州也因为她这一笑有些乱了心神。 可是这笑容并没有纳入她眼底,更像是在皮相上扬了扬,骨子里却把所有的情绪都彻彻底底沉了下去,她眼里前一刻燃烧的怒意至少还带着一丝属于人的生气,而这一秒,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剥离了最后一分苍白的生命力。 好像刚才的失控从未存在过,不,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失控过。 ——只有我足够失控,你才会忘记冷静思考,不是么? ——卢景州。 “你……” “怎么知道江浔坠海死的?” 卢景州身形不着痕迹地一僵。 信息差。 江浔落海一开始被报的是失踪,江夏所有的搜寻中心都在鲸鱼湾以及沿海的湾岸附近,不想引得无意义的安慰也不想招来熟人非议,她没有和朋友同学透露一星半点细节,就连街坊邻居也只告知了最亲近的几个帮忙。 后来找到尸体,对外也只说是意外,毕竟他的坠海多少看起来有些离奇,她和爸爸谁都不想拿弟弟的死出来给旁人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除了警方和至亲好友,没有人知道江浔是坠海溺亡,没有人。 车内空调风开得大了,凉意倏倏吹拂,吹得连最后一丝醉意都暖不透人心,卢景州垂眼看近在咫尺的手臂表皮因为冷而凸显的鸡皮疙瘩,他眯了眯眼,目光再度看向江夏。 这个人身上,仿佛已经没有体感,他又想起了在大学的那些时日,那时的她也不过一具空壳,而今天,她与那具空壳又有了几分相似,却不一样。 卢景州自认并不是轻易就会败阵的人,刚才只是他醉了,他说了让人误会的错话。 “你知道我在乎你。”他仰头叹了口气,“就算去国外交换留学一年,我还是会默默关注你,人命那么大的事,就算身边亲友不知道细节,新闻也会多少有报道,这个时代能瞒得住什么?” 江夏会这么问,就说明江家没有把这件事公开,卢景州不傻,不会在原有的陷阱上一跳再跳。 但是江夏的嘴角,再一次勾起了几不可察的弧。 她嘴角上扬的角度越轻柔,她的笑越渗人,余光微微瞟了过来,顺着卢景州的方向落下一瞥。 “……新闻?” 声线宛若云朵浮在半空,轻若无物,又高高在上。 “7月30日17时21分许,有群众报警称在沂海绥里海滩发现一具男尸,后经警方及其家属确认,死者系上月25日在鲸鱼湾风动崖海域落海失踪的19岁青年江某。” 她一个字,一个字,原封不动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将报道复述了一遍。 没有人知道她这一刻内心里在想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没想。 但有一点也没有人会去怀疑,只有至深的痛苦,才能让人把这不带任何感情的一字一句,记忆得刻骨铭心。 “所有新闻稿都一样,这条报道会出现民生版块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连网站都是至少叁级页面往下,因为它太无趣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掉,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一场稀松平常的死亡。” 前方是宛若无尽的山麓,而另一侧是黑黢黢的海,车大灯照亮一小片公路,两旁的风景不停向后掠过。 “可是……”江夏眼前模糊,却被她狠狠咬住牙关止住了,轻声道:“我在乎。” 漠然的面孔上,没有让人看出半分动摇。 “你看过这些微不足道的新闻报道吗?卢景州?”江夏问他,“连名字都不会有。” 车内一片缄默。 “他其实才18岁。”江夏说,“他的生日在12月,那年的生日都还没过。” 握住方向盘的手越攥越紧:“在他尸体被找到的前一周,家里收到了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每说一个字,都像用荆棘在心脏上鞭笞。 “我知道你很痛苦……江夏。”卢景州这么说,却把头偏向了窗外,沉思了许久,玻璃窗后的黑瞳中不见一丝怜悯:“是,我见过他,是他约我出来,我打了他,是他先对我下了重手,但我没有杀他——他的死与我无关。” “果然,那天是你。”江夏一句话,车窗后的卢景州微微一怔。 “他其实什么都没跟我说。” 因为江浔是在和自己通话之后才失足落海,加上有手链和目击者,那时候的江夏不疑有他,再后来忙于寻找江浔的踪影,因为发现尸体而崩溃陷入精神妄想,她一直没有真的好好思考过那之前发生的事与他的死是否相关。直到她这一次彻底清醒,她才有机会去细想。 从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起,电流那一端就只有呼呼的风声,中间一度有人走过,鞋面和砂砾细微摩擦,因为她太过担心,所以一直都在听,也在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刻呼唤过江浔。 脑中浮现起画面,江夏仿佛置身风动石边,眼前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晕厥在地。 江浔的手机也许背扣在地上,也许掉在了某个角落,站着的男人扯下了江浔的手链朝海湾扔去,随即转身不知所踪,几分钟后,江浔才渐渐转醒,地面摩擦作响,手机里再度叫起他的名字,他才捡起了手机与她交谈。 她记得江浔在她的逼问下承认自己昏过去了,风动崖彼时僻静无人,那么几分钟前的脚步声就不会是他。 江浔不会骗她。 江夏站在风动崖上,望着少年扶着栏杆的侧影,忍不住缓缓抬起手,向着那一抹虚无的轮廓伸去。 想要触碰,想要,把他握进手中。 那时候的少年刚从昏迷中苏醒,身体不适的他只能攀着栏杆缓一缓,他依然在笑,因为电话那一端的人让他沉浸在喜悦里。 然后他似乎看到了,看到了崖边树梢上的那条手链。 不知何时,他身后出现了一抹黑影——几分钟前离去男人折返回来,为了什么呢?江夏也不知道,至少在结果呈现的那一刻之前,她不知道原因。 可是被撞击和喜悦冲昏头脑的少年,浑然不觉。 他说:[我可以学,之前家务分工不是说过了吗,做饭洗碗都包给我。] 他说:[那也是我心甘情愿,姐姐。] 他说:[我才不会后悔。] 少年弯下腰去捡拾那一串手链。 [倒是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认真起来可以烦得你一辈子都甩不掉,反正你本来也甩不掉,我可是你弟弟。] 江夏仿佛看见了那一刻,他身后不远处的人面露狰狞。 不要。 江夏似真似幻的虚影朝少年冲去。 不要。 男人的脚步踩在土地上,轻微的摩擦声响。 风动崖是一个坡,崖边正是最高处,那个男人从坡下伸出手…… 求求你,不要。 少年因身后让他失衡的力道,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 江夏伸出的指尖只碰到了少年的衣角,与他擦身而过。 阿浔—— 天空开始飘起雨丝,雨势来得迅猛,看来没多久就要下起瓢泼大雨。 她身后,男人踢了踢岩石地上的散沙,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大雨,很快就会把这些已经不足为患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而她倾尽全力探出身子朝少年伸手,却只见到他脆弱的身影砸在高低错落的礁石间,最终化作一团白色的浪花,隐没于大海。 江浔不会自己出现在僻静的鲸鱼湾,更不会轻易摘下她送他的手链。 如果那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怎么会突然提醒她以后不要再见卢景州。 所以,真相就是这样,对吗? ……对吗? “江夏!” 车辆再度偏离主路,差点就撞向山岩,江夏这才从恍惚中回神,身旁是心有余悸的卢景州。 “你清醒一点,我已经和你说了,你弟弟的死和我没关系。” “我听见了脚步声。”她忽然开口。 “什么?” “我弟弟落海之前,我听见了你的脚步声。” “你真的是……疯了。”卢景州抬起被束缚的手,揉了揉眉心,“你怎么能证明是我的脚步声?自己之前是什么状态你不清楚?你的妄想还少吗?” “如果,你已经知道我是一个疯子——”江夏这一次真正转头看向了卢景州。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卢景州揉着眉心的手指一停。 “你真的那么爱我吗,卢景州。”她说“爱”的时候,眼底尽是嘲讽,“又或者说……” “你想要把我绑在身边,确保我一辈子都能守住你的秘密?” 海面在月色下波光粼粼,suv开到鲸鱼湾风景最美的一处盘山公路。 卢景州放下手,看向江夏的目光黯然,里头一闪而过的情绪,有一瞬间她无法解读。 仿佛有刺扎在心瓣上,又仿佛那根刺被人拔了出来。 你真的爱我吗? 爱是很玄妙的事情,这世界上,人们一次次互相试探,一次次反复确认,只为了从另一个人那里,收获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谁也说不清楚这种获得是好还是坏,有时候它不请自来,成为一种困扰,有时候我们机关算尽,最后却是一场徒劳。有些人一生都没学会怎么去爱,有些人终于学会了爱,却爱而不得。 拥有的时候你感到幸福,失去之后却成倍痛苦。 卢景州的肩头随着笑声颤了一颤。 “你的妄想越来越严重了。” “预设了一个真相,然后把自己想要的碎片填补进去,只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江夏想了许久,像是终于想通了一般,说:“也许是吧。” 卢景州长吁了一口气,紧缚的安全带勒得他生疼,不得不重新靠上椅背。 随即就听见她说——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卢景州蓦地望向她。 她说话太冷静,冷静得像是早就料到了今晚都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一切都在按照她设想进行。卢景州了解这份冷静,因为那原本是他的位置,他曾经说过他和江夏是一类人并不是空想,看,现在的他就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 卢景州平缓下呼吸,微微低垂下眼睛,手指悄悄地去解领带的死结。 “你记不记得,我高叁在书店见到你的时候,你交往的那个学妹。” 他必须说一些什么来敷衍:“怎么,你是不是要说我把她也杀了?” 江夏摇了摇头:“不,林少婷还活着。” “只是自杀了很多次,得了抑郁症。” 卢景州垂下的眼里不见任何波澜。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江夏的手肘撑着车窗,偏头靠了靠:“最可笑的是,她直到现在还在为你说话,还在对你死心塌地,说是自己的错。” “这一幕熟不熟悉?” 她和林少婷不一样,她有自己真正的爱人,所以才没有彻底沦陷进去。可是以后呢? 自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卢景州活着,永远还会有下一个林少婷,下一个她,下一个江浔。 这种伤害也许永远没有痕迹,永远得不到惩罚。 “卢景州。”她生冷地叫着他的名字,这一刻,这叁个字,忽然多了几分悲剧的色彩。 “无论是那个女孩,还是你的俞青纾——原本,并不是没有人爱你。” 你没有资格去唾弃她们的爱,是你自己不想要罢了。 “砰”地一声!身边的男人狠狠砸了一次身前的手套箱。 然后低着头,沉沉地警告道:“闭嘴。” …… “你懂什么?” 良久,他从黑暗里抬起头颅,目眦欲裂地看她,“你想证明什么?你什么都证明不了!” 江夏的车忽然在一个路段上停了下来,已是午夜,这僻静的山路前后无车,更远的前路是一道转弯,弯道之外,可以看到夜色下的鲸鱼湾。 引擎声还在响,还有那冷得人手脚冰凉的空调。 “没错,我证明不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就算有蛛丝马迹都已经消失干净,而且,那时候我是一个疯子,疯子说的话,不足为信。” 卢景州的手指飞快地在领带结拨弄,那上面已经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江夏似乎并没有察觉,还在兀自强调:“我是一个疯子啊,疯子能做出什么事情呢?” “这个疯子写了一封自白书,里面揭露了足以让你身败名裂的所有罪行,儿子犯下的错,父母也会因此被重点调查,承担你给他们带来的所有后果,毕竟……他们本来也不干净,不是吗?” 领带上的死结,这一刻被卢景州全部打开了。 这种丝滑的布料,要解开,本来就不难。 安全带的死结打在座椅之后,他活动的范围优先,更没办法在不被她察觉的情况下解开,所以下一秒—— 卢景州猛地从侧面钳制住了她的脖颈! 他手心的力道渐渐加重,这一刻他是被害者,就算真的杀了江夏最后也可以说是正当防卫,何况江夏是精神病人,有医疗记录在案,他连后顾之忧都没有。 “没有人会信。”他很遗憾地告诉她。 可是他的动作仍然莫名留有余地,江夏从那分毫的空隙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会……的……” 卢景州的眸光顿了顿。 她为什么没有惊讶也完全不恐惧?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仰着头,接受被扼颈的痛苦,眼中全然死寂。 到底是空洞,还是解脱,卢景州竟然分不清了。 明明是他重新占据了主动,他却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她的圈套。 “为什么?”卢景州微微松开手劲,他想知道,他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此刻明明有了喘息的空间可以挣扎反抗,江夏却没动。 “——那是一封遗书啊。” “在你坐上这辆车之前,那份遗书已经铺天盖地发布了出去。” “我什么证据都没有,但也没有什么……比一条命来得更有说服力。” 只有最残忍的真相,才值得一个人用生命去证明。 高官之子,pua,强奸,杀人,全网遗书,这一次的噱头足够上头版。 不需要证据,以死明志就是最好的证据,舆论就是会同情弱者,这是世界的规则。 你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算活下来,我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从一开始——”她扬起唇,苦涩地笑了笑。 “我就是用自己的命,设下了这一局。” 卢景州怔怔看着她。 “……你真的疯了。” 他颤巍巍松开了手,终于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比自己更疯的疯子。 他杀她,就是帮了她。 如果她连死都不怕,他又有什么可以威胁她? 这场博弈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江夏一动也不动望着前方弯道的尽头,有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最高处,在海平面洒下盈盈的碎光。 “我曾经想过,什么样的复仇手段才最解恨……”江夏微微偏了偏头:“凌迟你?阉割你?把你的血一点点放干,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那样足够痛苦吗?” 身旁的卢景州竟然因为她的话动了动唇角,可能觉得这不过是个笑话,也可能觉得这种痛苦何尝不是一种畅快。 “可我知道那根本不够,你体会不到我痛苦的万分之一……我不在乎了,卢景州,你痛不痛苦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后视镜里,映出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一个平和,一个却面露晦涩。 “我知道他不希望我变成那样一个人——我和你不一样。” “江夏,他能给你的,我可以给的更多。” “——你?” 江夏笑了出来:“你能给我什么?卢景州。” “……你连自己都温暖不了。” 你连自己都温暖不了。 言语如刃,直戳他的心,连被刺痛哀嚎的权力都不曾有。 卢景州倏地握紧了拳。 海平面上的月光在眼眶里渐渐模糊了。 “我好想他。” 她好似在自言自语。 “他这么好的一个人,还有大把光明的人生,可是他把所有温暖都给了我,连一点都不剩。” 因为一点都不剩,她的小太阳,最后才会化作灰烬。 从呱呱落地,到蹒跚学步,从童年池塘边捞蝌蚪,到放学牵着他的手回家。 他曾经抿着小虎牙,叫她,姐姐。 也曾经在她耳边弯起眉眼,叫她,夏夏。 她的阿浔,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可是他再也回不来了。 万念俱灰。 如果,你也能体会得到的话。 她欠了他太多,赌上她的全部都不够。 现在她只剩下一条命了。 那就用一条命去还。 “卢景州。”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我们不配上天堂。” 江夏松开了脚下的刹车,一手紧握着车档,一脚油门踩到了最深。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卢景州伸手想要阻止她,可是她要做的不过只有一件事,那件事很简单,也很艰难。 月光被云层遮挡,一辆与夜色融为一体的suv轰然冲出了盘山公路,飞跃在暗如深渊的海面之上。 像是慢镜头,江夏看到自己在天空展翅翱翔,随后又像一只鱼,深深扎入海里。 有一瞬间的失重。 车头砸进海面,顷刻没入海中,带着一道白浪,像极了他曾经在泳池赛道跃身入水时的样子。 然后车身又缓缓浮了上来。 车辆撞击入水的那一刻弹出的安全气囊吞没了两人的空间,也吞没了他们的意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越来越多海水灌入车底,车头缓缓下坠,慢慢淹没在海平面下。 江夏隐隐约约醒了过来。 身体很疼,可能有哪里流血了。 海水渐渐漫过了车窗。 她偏着头,动也不能动,安静地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车窗外荡漾的海面,耳边唯有流淌的海水声。 车辆下沉得越来越快,她能感觉自己逐渐被冰寒的海水包裹,身体像是被拖拽着坠落。 那其实很可怕。 她怕水。 可是这一刻,她竟然一点都不怕了。 她看着窗外的海,一开始顶上还有若有似无的光,后来逐渐变成了无尽的深暗,忽然之间,她就成了这片黑暗里,唯一清醒的生命。 像是在无尽虚空漂浮,无依无靠,不知归处。 “而我的……余生……” 她断断续续哼出了那首歌。 “始终留给你……” 万籁俱静的大海深处,远远地,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朝她游来。 那黑影发出悠长,空灵的低鸣,声调哀婉而悲戚。 似在呼唤她的名字。 “可有幸……” 借着水的浮力,她挣扎着抬起指尖,轻轻碰上玻璃。 水流最终没过了她。 她闭上了眼睛。 “而我的余生,始终留给你……” 女孩一袭白裙站在黄昏的海边,哼着耳机里的歌谣。 姐姐。 恍然间,她笑着转过身。 ——阿浔。 ——你来接我了么? ——我,听见了。 听鲸·全文完。 结局以外·海湾 鲸鱼湾的黄昏,金白色的浪花一层层打上沙滩,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趿拉着凉鞋,一路小跑地跟着一朵漂浮在水面上的栀子花,栀子花随波逐流,最后被礁石阻挡,卡在了岩石缝隙间。 女孩心一急,想要把花从堵塞的通路中拯救出去,一不小心就差点绊倒,所幸身旁传来一股力道,把她拉了起来。 女孩转过头,对上一张素雅清静的面容,小姐姐一袭白裙,裙袂恰好比海水高上一小截,风吹来,如白浪在海面上流转起伏,却没沾上一丝湿意。 姐姐的足尖拨了拨水,栀子花就从礁石缝隙里随着回推的浪潮漂了出去。 “不要自己一个人在海边玩,很危险。”姐姐偏头看向她,淡淡地扬了扬唇角,没有刻意亲切,表情寡淡,却让人看着很舒坦。 “我会游泳!”小女孩冷着一张脸强调,似是被小看了有些不满。 “就算会游泳……”姐姐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能随便小看大海。” 大概是为了印证姐姐说的话,身后不远处走过一对来海湾游玩的母女,聊天内容清晰可辨。 “你别看鲸鱼湾很美,前几年还因为死人上了新闻,那时候闹得沸沸扬扬的。” “啥新闻?” “就是有一个高官的儿子呗,以前就玩弄女人,害得人因为他自杀了好几次得了抑郁症,后来还强奸自己女朋友,据说在这里杀了那女生的弟弟,哇真的是……那时候看那个新闻,气得我也上网当了一回键盘侠。” 阿姨一听也觉得来气,连忙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那女生写遗书公开了这些事,才二十一岁就开着车带他一起沉海了,喏,就在那边。”女人指着目光尽处的一片海域。 “哎,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这样结束,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啊。” “谁也不知道她当时经历了什么,也许真的很难吧。不过这么一封遗书引发关注,那高官的很多问题都被牵扯出来,后来也落马入狱了,里面各种关系真的是乱的很。” 听完阿姨不由得扼腕叹息:“年纪轻轻的,匆匆来这世界一趟就走,还有很多事情没体验过经历过,尽吃了苦头,多可惜……” 女孩仰头,面前的姐姐从侧耳倾听的状态中收回神,对她弯了弯眉眼:“你听,我说的没错吧,这里可没那么安全。” “你说得好像你见到过。”女孩细嫩的足尖踢了踢水。 “那倒没有。”姐姐学着她一起踢开海浪,“我只是掉进去过。” 女孩大为震惊:“那你自己游回来的吗?” 姐姐摇了摇头:“我不会游泳,但是我有个很会游泳的弟弟。” “你弟弟带你回来的?” 她仰头沉思了一会儿,“是鲸鱼。” “——鲸鱼?”女孩瞪大了眼。 姐姐望向海中央:“嗯,我掉进海里的那一天,看到了一只温柔的小鲸鱼,它把我带了回来。” “姐姐你骗人,这里才不会有鲸鱼。” “有的。”她低头笑:“只要你相信,就会有的。” 远处,有个男人正放声呼喊一个名字,小女孩神色一僵,那声音大概正是在叫她。 小女孩没有马上予以回应,依旧用脚拨弄着水花。 “和爸爸吵架了吗?”姐姐问她。 女孩愣了下,不屑地一下下拽着衣服上的纽扣,“每年这时候妈妈都会陪他来这海边送花,他每次送花都要哭,年纪一大把了,哭哭啼啼的丑死了。”她的目光随着波浪中的栀子花飘远,小小年纪眼中满是倔强。 “所以你不喜欢他?” 被这么问的小女孩顿了一下,“……也不是,他对我挺好的,我就是嫌弃他比妈妈大那么多,妈妈本来就是很晚才生了我,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应该是找个人来照顾她才对。” “感情这种事情又不是公平交易。”姐姐轻轻笑了下,“真的喜欢的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对方……你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啦。” 小女孩闷声咕哝,大概就是抱怨大人总爱把她当成小孩子明明她什么都懂之类的。 “小家伙。”姐姐摸了摸她的脑袋:“多想一些快乐的地方,其实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不要总是一个人胡思乱想,如果你爱妈妈,就告诉她,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懂你爱你,只是你如果不发出声音,他们就听不见你的频率。” …… …… 人生,其实本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它可以很简单。 “回家吧。”她拍拍女孩的肩膀,“他们都在等着你。” 女孩似懂非懂,临走前,又回头望了她一眼,扬声道:“姐姐——其实他不是我爸爸,他是后来才和我妈妈在一起的!” “我知道。” 夕阳打在姐姐莹白得透明的皮肤上,她像是油画笔触下的姑娘,焕发着朦胧唯美的光。 “但他会很爱你。”她悄声道,目送女孩踩着浪花,奔向并肩而来迎接的夫妇。 裙袂在浪花顶端翩飞,每一次都堪堪和浪头擦身而过,夕阳照耀下,她抬手撩起耳畔飘动的发丝,眼角眉梢盈起了笑意。 女孩回去的时候,一下子扑进母亲怀里。 母亲身旁的鬓角发白的男人半蹲下身,脸上的汗水都还来不及擦去:“你跑哪里去了,我们担心死了。” 女孩偷偷瞄着他的脸。 [如果你不发出声音,他们就听不见你的频率。] 她撇撇嘴突然说了声:“对不起。” 夫妇俩怔了怔,蓦然相视一笑。 “妈妈,刚才有一个姐姐和我聊天。” “哦,她和你聊什么啦?” “她说以前这海里有只鲸鱼救了她。” 风中洒下一串笑声。 “傻瓜,鲸鱼湾从来没有鲸鱼。” 日落的鲸鱼湾边,有人拨动手中的吉他试了试音,弦音如水在海滨流淌,面对着金红色的海浪,一段温柔的歌声低低哼唱,乐声被浪涛托起,飘向大海的彼端—— “上天啊 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她 怎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 你要拆散他们啊 上天啊 你千万不要偷偷告诉她 在无数夜深人静的夜晚 有个人在想她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 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 最后却又离开她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 上天啊 你是不是在偷偷看笑话 明知我还没能力保护她 让我们相遇啊 上天啊 她最近是否不再失眠啦 愿世间温情化作一缕风 代替我拥抱她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不在她身旁你不能欺负她 别再让人走进她心里 最后却又离开她 因为我不愿再看她流泪啦 上天啊 这些晚上我对你说的话 你别不小心漏嘴告诉她 我怕会吵醒她 上天啊 你千万不要偷偷告诉她 在无数夜深人静的夜晚 我依旧在想她” ——《阿拉斯加海湾》·菲道尔 写作杂记(其一) 本来因为po顺序阅读的原因,打算把这个杂记放到最后才放的,但是看了网上以及po上的一些评论,还是忍不住想把它先放上来,完结之后还会加上一些可爱小天使读者的感想投稿,算为了这本小说中的人物留下一点他们存在的痕迹吧。 这大概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篇be文了,比起悖论,它对我的影响大到可怕。 8个月前,因为一首歌,我构思了这个故事,那时候小说就是小说,人设只是人设,而且它还是一篇发在的文,即使它不像悖论都是肉章。(这本小说首发是在.woo18.vip和我的爱发电“流苏有点懒”,不管你在哪里看到它,这是一个提醒。) 可是我写小说是要代入的,和很多游刃有余缔造故事世界的作者不同,我更像是一个描述者,把自己放进一个原始的培养皿里,去经历和体会角色所经历的情节,所以我的场景、心理活动都很详细,详细到让某些人觉得“小学生”,对,这就是我的风格,不接受大可不必靠近。 总而言之,8个月后,这篇文的角色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纸上的设定,而是一个个鲜活存在于他们世界的“人”。 然后我面临了我写文以来最痛苦的折磨。 我要摧毁我亲手缔造的美好。 江浔是我从来没尝试过的一个男主风格,他仿佛纯白如纸,没有一点阴暗面,有朝气有梦想,会笑会哭,温柔却不柔弱,也有着对人足够的尊重,他对人的好永远是用行动表示,对姐姐的爱炽烈又直接。 可能真的是因为他太美好了,在读者们心里,他被叫做小天使、小太阳,所以与之相比,他的姐姐就低到了尘埃里。 很讽刺,在文中的设定,姐姐才是外表光鲜亮丽的存在,读书好,相貌佳,会讨巧,还比弟弟多一份父母的偏爱——可是她却是我笔下最被嫌恶的女主角。 真的是被嫌恶,甚至是嫉恨。 她也是我笔下,最像普通人的一个女主角。 她敏感又脆弱,自卑又自私,可又不到极端的界限,就是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拥有的那一点。她对事物总是会有太多自我的纠结和思考,很多时候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放不开,也就得不到什么快乐。她会读书,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读书还会做什么,是因为读书对她来说是最简单就能换取喜爱的方式,其实她骨子里就隐隐带了点厌世的情绪,所以她不知道怎么与同龄人打交道。加上童年来自父亲的一幕阴影,让她对“长大”与“爱情”都有了畏惧,养成了一个悲剧的性格。 所以,当有一天她发现,自己从小到大最熟悉的那个人能够给她一点点纯粹的快乐时,她放纵了——可那时候,对方也是一样的。青春期的荷尔蒙冲动,就是会反反复复,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至亲,她虽然没说,但是她真的没有你们看上去的那么无所谓,27章齿轮的时候她就说过那都是自欺欺人。你可能说她活该,她确实也是活该,她享受了快乐,又厌弃这样的自己,所以才会反复拉扯,同样的江浔也是,他表面上拒绝,实际上有真正抗拒过吗? 所以前期的所有拉扯,其实是平衡的,哪有什么单方面索取,明明就是两个人互相排斥又被互相吸引。 可是江浔太干净了,太无辜了,所以你就觉得所有的错都是江夏一个人的。 我在文中曾不止一次强调当你看一个人事物的视角发生改变,很多东西都会改变,江夏对江浔的态度就是如此,当“弟弟”成为“男人”,她对他的感情也相应改变了,那之后她也反复挣扎,也试着疏远,我觉得这都是一个普通人面对这种关系应该有的过程,不是吗? 可是你喜欢他啊,你喜欢他你就会想要靠近他,你喜欢他你就会想要触碰他,尤其这个人还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尤其他也能回应你,这样你真的可以做到视而不见保持距离吗?所以她是在玩丨弄他吗,并不是,就算江夏自己说得好像云淡风轻,但事实就不是,她就是恋爱了,只是她爱的人不对。 到此,她的反应一直是正常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她开了那个头,但你别忘记了,始作俑者,也有江浔自己的一份。 分歧在哪里呢? 我看了很多对她的评价,不喜欢她的人设,觉得她反反复复,觉得她没有善待江浔这么好的弟弟,最多的不理解,来源于高考后的那一次分手。 真的,早前我还想过,真相卷多给她洗白一点吧,加点情节让她不那么讨人厌吧,后来我发现她已经做到极致了的情节,还是会被人诟病之后,我知道了,我做什么是没有用的。读者讨厌她不是因为某件事,甚至可能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江浔,因为她们接受不了她加诸于江浔身上的伤害。 那么就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我开始自暴自弃,一点辩解和洗白的想法都没有了,甚至于读者希望我多给她一点刻画不然没法理解代入的时候,我说“那就恨她吧”,其实我觉得,她根本不会在意被恨,甚至也许她宁愿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至于高考后的分手—— 她本身在内心里对这段关系都一直藏着负疚感,原本都打算要不顾一切,却在人生最敏感时期因为母亲一场意外打回原型,而这其中和她或多或少有一些关系。人对于错误总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她发泄的出口就是自己,她把所有的错都怪到了自己头上。 大姑母那句“报应”也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何况还有高考的压力和对弟弟未来的责任感,这些所有的所有,让她觉得她必须趁早做出一个抉择。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你会说,可是她这样才是对江浔最大的伤害,她就没想过江浔有多难过? 她当然想过,所以呢? 你谈过恋爱吗,分过手吗?早恋时一次分手就世界末日了吗? 何况她还是如此自卑一个人,未对尚未成年的弟弟,她觉得自己的负能量只会害了江浔,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读者站在上帝视角当然知道江浔非她不可,但她能说服自己么? 江浔明年就要高考了,她也要离开家里去大学,她愿意承担姐姐的责任,只是剥离了两人关系里不被世人认可的那一部分,她想着是给江浔光明的未来,哪怕你觉得这是她的自我感动,但是她做了。 是的,江浔痛苦,她不痛吗? 她比江浔更多愁善感,比他更阴暗,她这样一个人,江浔之于她就是太阳,是温暖,是救命稻草,可她亲手剪断了那根救命的绳索,让自己一个人坠落。 别说她想逃,如果她想逃,逃到江浔这个她最信任的避风港,不是更好? 她自己也知道,离开江浔她要面对的是什么。 至于男二的部分,留给真相卷再说吧。 所以,我从来不觉得那场分手莫名其妙。 那对她来说,就是人生一个重要阶段,必须面临的选择,如果母亲没有死,她也许还有可以一搏的可能,可是那时候,已经没有如果了,她觉得自己需要承担的,只有一个姐姐的责任。 我并没有说那场分手就一定是对的,我只是说,她选择了一个大多数普通人最后都会作出的选择,她做这个选择的时候,也预见不了结果。 而同样的,她最终也承担了后果,无可挽回。 可能,我们都恨“普通人”。 都希望小说里的那个人能够不普通。 把天使和一个有缺陷的普通人放在一起,没有人会祝福,因为你只会想,她不配他。 她也知道她不配他,所以她才离开了。 有罪的人不配做美梦。 而江浔曾是她最美的梦。 她把他弄丢了。 写作杂记(其二) 写到77章的时候,其实就一直在想,这几章江夏的表现应该又要拉一波仇恨了。 她看起来太无能,太自卑,太自暴自弃,我们每个人站在上帝视角上都会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么蠢?怎么能一错再错? 但是就像我当时微博说的那样,要怪就怪我吧,她只是为了我的观点牺牲的角色,也是整本书最悲剧的人。 从书的前言里我就说过,我不是“厌女”因为我预料到这个故事写出来会被一部分人认为我厌女(有趣的是还有一部分人认为我对男主控不友好),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倾向性,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平等的,只是在他们的世界里过着他们的人生,更多因为我的性别,借由女性视角表达更合理也更真实,仅此而已。 我写一本小说的时候都会想,这本书要给人带来什么东西,倒也不是那种刻板的升华主题,只是觉得多多少少看完你能留下一个感触,而不是看完就忘,所以哪怕是作为肉文的《悖论》也一样。当初写悖论的时候po还没有那么多姐弟骨,随手写了个开头总觉得需要让男女主有一个可以联系的东西,所以选择了“重男轻女”这个主题,但是对它的定义始终是肉文,所以直到最后高丨潮部分也是一段肉来牵引,我对人物没有深挖,邱善华对女儿的厌弃始终不够落到实处,因为玛丽苏更多写的应该是快乐,是男女主携手抗击世俗的甜,而不是那些家长里短。所以看完你感觉到他们的爱了吗?感觉到了,那就够了。 而《听鲸》不一样,从一开始我想写的就是贯穿始终的故事,这故事里连作者本身可能都没有能力去扭转乾坤,因为任何变化都显得突兀不自然。它起源于我听到那首《听风的鲸》,一首歌完毕,我的故事也就构思完了。 听鲸是什么呢?是聆听52hz的频率,是寻找这个世界和我们同频的那个人。 江浔的声音是52hz,江夏何尝不是呢?甚至连卢景州,也是在他扭曲的人生里寻找同类。 他们都在期待一个人能共鸣。 如果说一定要讲明主题的话,听鲸写的是世事无常,人生千面,人要与自我达成和解,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各式各样的意料之外,所以放过自己,最爱你的人也许就在你身边,愿你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回到开头。说回江夏。 如果一直都有看我的微博和各种感言的话,可以发现其实我一直都在为她说话,我知道她替我收获了太多的”恨意“,我也知道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没有左右读者观感的权力,她的表现从来都不完美,我的文案里也说过他们都不完美,是人都有缺陷。这篇文里看似最完美的两个人“妈妈”和“江浔”,却全都是活在过去里的理想,而过世之人,他们留下的都是最美好的回忆,他们那么完美,是因为活着的人爱他们,你只看得到他们的完美。 而你看到她的“自私”“懦弱”“脆弱”所有所有,那全都是她对自己的自责。 是的,最可怜的从来不是死掉的那个,是被留下来的那个人。 这个世界到底要她怎么样呢? 你只看到她自私,却没看到她为他才是放弃了一切;你只看到她脆弱,却没看到她病了;你看到她愚蠢,却没看到大多数时候,现实里,你和她是一样的人。 有人跟我说,江夏的世界才是真正的52hz。 江浔收获了所有人的爱,我们有很多地方都能与他同频,而谁都没能好好理解过她,作为读者拥有上帝视角和她的第一视角都尚且如此,那个唯一走进她世界的人离开之后,她又是多么孤单呢? [她夺走了江浔的母亲,江浔需要一个亲人,而不是一个摧毁他,甚至可能随时再度摧毁他的不安因素。退回到姐姐的位置,她至少还能代替母亲给他不被诟病的亲情,让他往后的人生一片光明坦荡,前程似锦。 不出错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十八岁的她,那时,是这么想的。] 她不自私,她其实早已把所有的无私都给了弟弟。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没关系的,一点都不痛。] 写作杂记(其三) 昨晚的更新结束之后,我收获的最多的感想都是“还好,不算太刀”“还行不虐”“和阿浔的死比起来我都能接受”“阿浔知道了一定会更痛苦吧”……我想我真的不太懂,确实和生死比起来,都不算无可挽回,可那真的是可以划等号的事情么,它们应该被拿来比较么?难道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足够悲剧,其他人的悲剧便不是悲剧么?我们为什么先关注的不是受害者本身所承受的遭遇,而是另一个人呢?我很感慨,大概我笔下的描述还不够痛苦,让人无法感同身受,没办法去真正的关注她们(甚至还有人关注的是肉——???那才不是肉)。 就像我写pua的时候,大家会去诟病女主的状态和智商一样。其实卢这段原本就是我想写的元素之一,原型是“北大包丽”事件,文中也出现了呼应的句子。甚至我赋予了卢景州更完美的实施条件,但我不敢细写,因为它太残忍。 我从来都认为一篇文整体的基调不应该是一直阴郁的,它最好能给人带来快乐或者希望,所以《听鲸》之前,我也排斥虐文和be。正篇里我已经努力控制节奏了,即便看完真相回头去审视那些糖可能都变成了刀,但你不可否认它还是甜虐相间的,只是真相篇不能,真相篇所揭露的事实就是悲剧。所以写到pua这个元素的时候,我还是简单带过了,毕竟这不是纪实文学,你们知道就好,你们接受不了。 我只是想说,有一些罪行它得不到惩戒,我们不应该以上帝视角去嘲讽受害者,因为你不是她,置身事外你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我们更多的应该是理解她们,将矛头指向加害者。 我很庆幸江夏听不见这些声音,当然即使听见了,她大概也会和她们一样庆幸—— 和阿浔的死比起来,她都能接受。 完结感言 新一年来临的第五天,我的第二篇姐弟文《听鲸》结束了。 结束需要一点仪式感,这篇完结感言不想煽情也没有多少剧透,应该可以放心看(但评论有没有剧透我没法保证)。 和《悖论》当初纯为荷尔蒙而作的动机不同,听鲸起源于我听到一首歌时构思的故事,然后一方面是基于姐弟粉的自我满足,一方面是想再试试同一个主题下我是否能把故事翻出新花样,所以最后还是敲定了骨科的关系背景。原本这个故事应该在十万字以内,以剧情为主,可能全程的肉也就必要的两叁次,其他就走个过场——但在写作的过程中因为用了比悖论更细腻的代入方式去写,又因为对角色的喜欢,将故事增加了很多的细节,一不小心又扩充到了将近五十万字。 第一本悖论用了七个月,第二本听鲸用了十个月,这样一算感觉我的人生好像也没几本书够我写了——不,我是真的要反省我写文被角色带跑这件事!下一本绝对绝对要控制! 其实当初想到听鲸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有料到过这本一定要扑街,只是没想到会扑得这么惨烈,但我还是坚持把这个故事讲完了,因为总觉得需要对投入感情的角色一个交代。我真的不会讲故事,比起故事性,我笔下的角色属性反而更强烈一些。 这一次和以往又有很大的不同,大半本的听鲸,你会发现都是一个人的视角,来回穿插的现实和回忆,也容易让人困惑,我当初说过,这都是有原因的,相信读完真相卷的你们,也知道了原因是什么。 前期刻意混淆的两条线和时间节点,劝退了很多读者,大概是我自己想的太多,没有考虑到大多数人需要的阅读流畅感,所以痛定思痛,把两条时间线的变换间隔拉得更长,也完全改成了尽量按照时间顺序讲述,有点亡羊补牢的意味,总归聊胜于无。 本来这应该是一个很出彩的故事,我以为。前期平淡无奇,直到真相卷揭开的那一刻为所有疑虑和不合理释疑,然后真相卷一章一个反转,从不同角色的视角讲述一个可能与你一开始所获得的信息截然不同的故事,但问题在于,我不小心投入了太多感情,也不小心把故事线拉得太长,加上真相卷后期脱离了一章一个反转的设定,倒是让故事的精彩程度逊色了很多。 只能安慰自己,人是在不断的摸索中进步吧。 但是对我自己而言,听鲸的两个角色,其实比悖论更完整,这已经让这一本的练笔有了意义。 毕竟悖论是建立在玛丽苏的视角上,更多的在于苏感,有时为了苏感我也确实不会太在意基本逻辑以外的东西,而听鲸的话,我更着重的是角色感情的变换。 我在文案中就说过,两个人都不是完美的人,即使江浔这么讨人喜欢,他也有他的不足之处,高考之前的他,缺乏一份勇敢,明明一早就对姐姐存有爱慕,却更多处于被动的位置,表面上维护着姐弟间的小和平,但无论姐姐选择靠近还是疏远,他的反应永远都是顺从,没有为自己的感情多几分争取。 所以江夏在这段关系里,一直都存在有愧疚感,觉得自己是利用了最亲近的关系,掌控了自己弟弟青涩的感情。 包括后来江浔主动对峙卢的选择也不免天真,但又情有可原。 和江浔对比起来,江夏则复杂也丰富得多,本身是个悲观主义的人,心思敏感,有一些自我保护的小自私,但为了在乎的人又可以很温柔,自信却又自卑,聪明却也愚钝,明明有一个非常美好的家庭,却把自己生生活成了一个矛盾体。 所以好多人没办法喜欢她。我总觉得现在的小说陷入了一个定式,大家想看的女主角如果做不到真善美,就应该是强大独美甚至视雄性于无物大杀四方,大多数情况下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无法达到那个标准,所以我们都对小说的主人公给予厚望,有任何不合意的选择或者缺点都容易被人诟病,我们习惯站在上帝视角,去批判纸片人的人生,却忘记了现实里他人也是这样对待我们。 明明,大家都会犯错。 写完听鲸结局的那一刻,有一种遗憾的空虚感随之而来。和悖论结局时完整的满足感截然不同,结局部分我确实感觉自己写得薄弱了,可是再叁回顾之后,又不知道自己在这份不完整之上,还能做些什么,我没有给大家一个满心期待的喋血复仇,也没有让角色释然放下所有,可能对我来说,在他们的世界里,这就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了,这就是他们的现实。 也可能,遗憾本身就是听鲸的一部分。 我还曾经设想过听鲸的二度反转以及trueending,是以弟弟的角度再推翻一部分你所知道的剧情,但后来想想,未免过度有为了卖弄而卖弄的嫌疑,反而让人忽视了故事本身的意义,就像当我即将写到真相卷那段时间,大家所有的关注重点全都在伏笔,而忘记代入剧情,所以那个念头还是打住了。 总而言之,听鲸结束了,这会是我唯一一篇be文。写到伪结局那段时间,因为过多的共情,曾经真的非常影响自己的情绪,当初为了学写悲剧,我充分研究了“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事情打碎给人看”的精髓,事实证明,这个核心观念诚不欺我,我把自己给emo到了。 在写的过程中收获了很多小伙伴的真情实感,感谢你们能陪伴我写完这个不那么主流也不那么受欢迎的故事,我知道你们之中还有类似经历的人,有的人甚至还在吃药治疗,所以我想说,虽然这个结局并不那么积极向上,但听鲸本身所传达的意义是正向的,世事无常,我希望大家活在当下,不要给自己太多负担—— 这世界上,总有人会爱你,如果你不发出声音,他们就接收不到你的频率。 也请用心倾听自己的心。 转眼,新年很快就要到了。 江夏江浔,这一次没有霄山烟火,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再相逢,新年快乐。 也愿大家,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小说+影视在线:『po18mob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