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岁月(剧情H 强取豪夺 原名昨日安良)》 Chapter1狸猫换太子 黏稠鲜红的血液在古旧的木桌上蔓延开来,流到边缘,一滴一滴落在木地板上,闪烁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美丽阳光,像火红的枫叶。郗良在最后一刻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个下午,天空乌云密布,雾气缭绕,空气中弥漫着多日来从未消散的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妈妈,我想回家。” 祁莲一手牵着一个女儿,在山间小道中仓惶张望,受惊过度的脸色异常苍白,漆黑的眼眸盈着泪水写满绝望。车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传至她的耳畔,犹如从四面八方逼来,令她辨别不出来源,颤抖的双腿僵在原地,左右迈不开来。 “妈妈,我想回家。”年幼的郗良一脸倦容,冰凉的小手揉揉眼睛,望着祁莲哀求道。 祁莲流下眼泪,低头看着两个哀伤的女儿,紧握着她们的小手终于松开。 “良儿,你想回家是吗?想回家,现在就跑,跑去躲起来,等妈妈来找你,你再出来,好不好?” “为什么?” “你先去躲起来,等回家了妈妈再跟你说,好吗?” 郗良不解却点头,祁莲不禁搂住她,含泪亲吻她的额间。 “去,去躲起来,等妈妈来找你。” 踉踉跄跄地往前跑,郗良时不时回头望,懵懂的目光里,母亲正和姐姐相拥泣泪。 天色昏暗,山里的老树潮湿,一阵阵冷意渗透骨髓。 瘦小的女孩又累又饿,并不能跑多远,也生怕母亲找不到她,于是她躲在不远的树后,爬进湿冷结冰的灌木丛里,整个人蜷缩起来无声哆嗦。 透过冷到要结冰的泪花,郗良看见母亲和姐姐始终在那里,低低的悲鸣飘荡在冷风中,伴随着车子行驶在山路上的声音,她晕眩了又清醒,低声呢喃:“妈妈……” 不多时,两辆黑色轿车从路的两边行驶而来,将立于寒冷之中的单薄母女围住。 “祁莲啊祁莲,我还以为你会再跑得远一点。” 右边车上下来的为首的男人佐凛迈着悠闲的步伐缓缓走近祁莲母女。 郗良无力地眨着眼睛,视线有限,她看不见身材高大的男人们的模样。 祁莲将呜咽的女儿搂在怀里,低着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男人再开口的话又令她心悸不已。 “不是还有一个吗?跑哪去了?” “那个不是我的孩子,她掉湖里了。” “不是你的孩子?你是想跟我玩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吗?” 佐凛眼神示意,随即有个男人上前,将祁莲怀里的女孩扯开来,力气之大令女孩大哭。 他钳住女孩湿凉的下颌左右端详她的脸蛋,而后朝佐凛点了头。 “夜儿……”祁莲上前将女儿拉回怀里,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在憔悴又美丽的脸庞上。 佐凛散步般围着祁莲绕了个圈,开口时语气带着少许疑惑,“你居然没把你和郗刻唯一的女儿藏起来,怎么,你以为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闻言,祁莲浑身恶寒,又仿佛早有预料,绝望早已写在脸上。 她抬眼凝望佐凛,悲哀摇头,“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活着,可我的孩子,她活着对你更有好处。” 佐凛冷笑,“是吗?可惜,我更想只把她的尸体留给郗刻。” “不……”祁莲惊恐起来,“医生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哦,是什么?” “你要是想实验成功,你就需要。佐凛,他把资料给我,可他从不相信我,他还留了一手。” 佐凛暗忖片刻,唇边的讥笑一丝不减,“郗刻确实很狡猾。说实话,我不太想跟他正面针锋相对,哪怕是拿他的女儿去跟他换东西。” 他俯身凑近祁莲,惊得她倒抽冷气,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道,“他不相信你是一回事,你去学他又是另一回事。这么多年过去,你以为我还相信你吗?你给我破译的,从一开始就错了,你把我当成白痴吗?” 祁莲脊背一凉,脸色煞白。 佐凛从属下手里接过一把手枪,在女人死灰般的目光里上了膛。 “几天前,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跑得不够快,更没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只猎物。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死不足惜。” 郗良快要合上眼睛,“砰”一声震天响,吓得她猛然一抖,垂死之际又清醒了一样。 “先生,要把她们带走吗?” “她既然知道跑来这里等死,就意味着郗刻早晚会找来这里。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尸体就留给他吧。” 视线里再没有母亲和姐姐,男人们无情地转身上车,车子发动渐行渐远,郗良还愣着,双脚快要没了知觉,她乖乖等着。 天色越来越暗,下起瓢泼大雨,飘下盐花般的细雪。 郗良冻得牙齿直打颤,瘦小的身子被雨打得发痛,她大哭,等不及母亲来找她,小手按在地上,拖着发麻的腿爬出来。 “妈妈……” 离开时跑一会儿的路,这会儿任她怎么往前爬,眼前倒在地上的女人的背影还是离她很远很远。 雨雪砸在郗良背上,手掌心在地上磨破了皮,可寒冷令她失去感知,一点儿也没察觉到,直至女人的背影在眼前变得更加真实,模糊的视线里,地上的雨水变成了红色。 郗良白嫩的手掌拍在地上,溅起红色的水珠。她不懂,抬头望着天,砸进她眼睛里的雨水是看不见的,可一低头,满目都是红的。 “妈妈,为什么躺在地上?” 郗良用血色的小手抓住母亲的衣服摇晃着她,倾头去看,母亲正睁着眼一眨不眨,“妈妈?姐姐?” 她伸手去碰窝在母亲怀里的姐姐,用力一推,姐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郗良眯起眼睛,一边叫唤一边摇晃着两人,迟迟得不到回应,性子一急,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母亲和姐姐的身体,在雨中慢慢变得冰冷又僵硬,郗良在无数次触碰她们过后,终于被雨淋清醒了。 她们都死了。 已经是傍晚,雨雪慢慢变小,直到万籁俱寂,郗良只听见不规律的呼吸声,她趴在母亲的胸膛上屏息倾听,又趴在姐姐的胸膛上听,一片寂静令她惶然。 天黑得很快。 郗良蜷缩在母亲身边沉睡,一束手电筒的光如同久违的阳光落在她身上。 “夫人,有个女孩好像还活着。”拿手电筒的人诧异道。 醒来以后的郗良坐在车里,身边坐着一个女人。 透过打开的车门,郗良看见一个年轻男人脱下身上的黑色大衣披在母亲和姐姐的身上,随后他上车坐在前座,车子继续往前。 郗良不安回头,母亲和姐姐仿佛成了一团黑色的雾,就这样与她渐行渐远。 “夫人、叶柏,你们不好奇为什么那对母女被枪杀,而这个女孩没有吗?” “蛮烟瘴雨的,她要是躲起来逃过一劫也不是没可能。不过看她们的穿着,应该是及南城里哪个大户人家吧。夫人,要查一下吗?你问问她叫什么。” 女人偏头看了过来,温柔一笑,“孩子,你叫什么?” 郗良呆呆地望着她,她盘起的头发微乱,白皙的脸庞上气韵矜贵又淡漠,和她之间有某种疏离,又给她熟悉感。 “郗良,我叫郗良。” “郗良?我印象里及南好像没有姓郗的大户。” “会不会只是大户人家里的小丫头,别人觉得杀不杀没什么重要,所以才活着?” “你觉得这是仇杀吗?” “很有可能啊。现在及南城里日军横行,若是日本人干的,不可能会单独枪杀这么一对母女,再说句难听的,她们可都是女孩子,日本人更乐意先把她们拉回去……你懂我的意思。” “你说得有道理。” 郗良看见年轻男人回头看自己,她无措地看向身边的女人,女人也在看她,漆黑的眼眸带着怜悯。 “我叫江韫之。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郗良眨着酸痛的眼睛,几天来的记忆在脑海中乱成一团麻。 “牧远走了,我也要走了,我们一直跑,战争来了,要一直跑,可我想回家……妈妈叫我躲起来,有好多人来了,妈妈跪在地上,还有姐姐,打雷了,那些人走了,妈妈……”郗良说着又哭起来,“我要妈妈、姐姐……” 江韫之眨眨湿润的眼睛,伸手将湿漉漉的郗良揽入怀里,没有丝毫迟疑道:“以后,就当我是你的母亲。” “不是大户人家的小丫头,被枪杀的真是她的母亲和姐姐……”副驾驶座上的叶柏唏嘘地直视前方。 “叶柏,她可能听见枪声了,她说打雷,下午虽然下雨,可没打雷。” “我看不止,恐怕她还看见了枪杀她母亲和姐姐的人。” “是啊,她会不会是个麻烦?” “开快点,带她出了及南,谁又能找得到她?”江韫之难得母性大显,搂着冰冷的郗良,不愿再放手了。 “是,只要出了及南,回到望西城,这小姑娘就算人间蒸发了,要有意外,四哥能摆平。” “是。不过,夫人,她用不用改名换姓?要是她家真有仇敌,以后她长大在外真碰上仇人,被认出来那就不太好了。” “这倒是有可能,虽说世事没那么巧,但我们还是得做得干净点。” 江韫之听着,说不来否定的话,只低头捧起疲倦的郗良的小脸,柔声问道:“孩子,改个名,以后你就叫江安良,好吗?” 郗良眼睛微肿,迷迷糊糊低声说:“我叫郗良,善良的良。” 江韫之心底一软,转了念头,“这样就让她改名换姓也不太好,以后再说吧。” 前座的两个男人也不坚持,叶柏转而问道:“小姑娘,你躲起来的时候,那些和你母亲在一起的人,你看见他们长什么样子了吗?” 郗良努力想了想,满脑子都是黑色的影子,母亲和姐姐就被黑色的影子围绕着。 她睁开眼,直直盯着叶柏,呜咽着摇头。 Chapter2悲伤回忆 一九叁七年末,望西城。 江韫之的家在城西,位于望西河中的小渔岛上,一个叫西川的村子。 江家是西川村里最体面的大户人家,原有叁姐弟,分别是大女儿江韫之,二女儿江玉之,以及最小的儿子江学之。 二十几年前,以江韫之为首,叁姐弟陆续离开西川村。 十一年前,江家二老相继与世长辞,却只有次女江玉之独自返乡料理后事,接着她决定长居家乡,并开办学堂,免费教村里的孩童读书。 一九二九年,江韫之携其幼子佐铭谦孑然回乡,亦是决定长居西川,不同的是她深居简出。 最小的儿子江学之至今还未回来过,只是四年前托人带回他的儿子江彧志给两个姐姐照顾,人们听说他献身社会,献身革命。 事实上,江家叁姐弟在外的生活无人知晓,只知道江玉之仍未出嫁,江韫之或许和丈夫闹了矛盾,江学之有一子。 一家叁姐弟,一个独身带子、一个至今未婚、一个不见人影不养儿子,无论叁人在外经历了什么,留给村民的印象总归都不是什么洁身自好、循规蹈矩的善男信女。 年幼的郗良自此踏进陌生的江家,成为人丁萧瑟的江家的一员,也成为年轻一代里唯一一个女孩子,村里人都心知肚明她是来当童养媳的,以后也许嫁给江彧志,也许嫁给佐铭谦。 在江彧志和佐铭谦两个男孩之中,郗良喜欢江韫之的儿子佐铭谦,佐铭谦被江韫之束缚在家从不出门,郗良便陪他从不出门,江彧志因此落寞,他是喜欢郗良的,对她怦然心动,一见钟情。 在印象里,江彧志深刻地记得第一次看见郗良的场景,像只小落汤鸡裹着毛毯,狼狈得不行,肮脏的小脸上镶嵌着的宛如两颗黑宝石的眼睛却是动人至极的清亮与坚定,还有一份无法言喻的热忱。 就这样,从战火硝烟里活下来的郗良,从头到脚都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气与吸引力,像是一个坠落尘世的太阳,日夜晃着江彧志的眼。 少年第一次动情,恨不得变成一只飞蛾。 可是郗良喜欢他的表弟,一个被母亲束缚得像书呆子,像哑巴的人。 江韫之对佐铭谦非常严厉,从不让他出门,不让他像别的小孩子一样肆意玩耍,抑制了他作为孩子的天性,每天把他像犯人一样囚禁在书房里,读书背文,还同时教他几种外国文,有的时候佐铭谦犯点错,江韫之便要生气,拿着藤鞭抽打他,没有半点犹豫。 江韫之的脾气极坏,这一点在某一次江玉之生病,托她帮忙照看学堂时开始在村里传开来,她严格极了,一点错误都不允许出现,在那几天里村里的每个孩子都挨过她的打。 在郗良被江韫之收养的叁年后,即一九四〇年,佐铭谦十叁岁,是一个长相精致俊美,目光淡漠不含感情的少年,他第一次出门。 江韫之送儿子去码头,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他们敢肯定那就是佐铭谦了,跟江彧志截然不同。 江彧志是江玉之带大的,待人接物有江玉之温和礼貌的品性。 佐铭谦从家门口走到码头,一路上神情冷漠,对哪都不多看一眼,与江韫之如出一辙。 没有人知道江韫之要送儿子去哪,他们以为江韫之会和儿子一起走,坐船到东岸,从东岸的镇子上可以去他们极少去的城里,结果江韫之自己回来了。 这一年,郗良十一岁,但她看过去并没有十一岁孩子的模样,稚嫩的小脸从不轻易露出笑容,神情与她刚来时没有多大变化,那双既天真无邪又讳莫如深的眼睛令她与养母江韫之有说不出的相似。 今天佐铭谦走了,郗良没有跟着去送他,一个原因是他没有跟她说过什么告别的话,一个原因是江韫之不同意。 从昨天晚上开始她不得安眠,佐铭谦走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睁着明亮无比的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脑海中残留的记忆一幕幕在眼前飘荡而过,她忽然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再也不能每天看见他了,她害怕自己会忘了他,从忘记他的声音开始,再忘记他的长相,慢慢地忘记他整个人,就像她已经记不得父亲、母亲和姐姐的样子,还有那个人。 离别所产生的遗忘是必然的。 …… 外出回来后,江韫之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她伸手从丝质枕头下拿出一张保存完好的黑白旧照,认真地看着。 相片上的人是她和她的丈夫,康里·佐-法兰杰斯,一个野心勃勃的商人。 这个男人如今算起来也不小了,近五十岁,她不知道他会老成什么模样,相片上的他是年轻硬朗的,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系着领带,身材高大挺拔,气韵矜贵。 在江韫之的记忆里,康里有一双幽暗深沉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红润的薄唇线条干净利落,偶尔扬起的弧度摄人心魂。他凭着高贵优雅的绅士外表在美国上流社会大受名媛贵妇们青睐,但很多人找他的麻烦,自然是男人,尤其是那些名媛贵妇们的男人或是爱慕她们的男人。 然而,一个绝情浪荡的人不会虚有其表,康里能在美国上流社会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全靠他用阴险狡猾的手段垄断私酒市场,又操控着军火、珠宝、毒品走私。当然这只是传闻,但人人都心知肚明,康里因此成了公认的,一个恐怖的男人,与魔鬼相等。 江韫之自己心里很清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不会有好的结局,可是命里注定。 她后来开始信命的。 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第一次带她离开西川到望西城去玩,归来时在船上有一个白发苍苍、独眼驼背的老妇人用那只睁着的右眼看着她,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笑着,“孤老一生,哈哈。” 因为母亲信命,更信年长老人的话,因此她问:“您说什么?可以再说一次吗?” 老妇人顿时止住了笑,满脸沟壑坍塌显得可怖,“我说她没人要!” 母亲不解地蹙起眉头道:“您这是哪儿的话?有人为她算过命,那人说她将来聪明,不愁吃不愁穿——” “我又没说她笨!穷!”老妇人打断了母亲的话得意辩解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算命的,算得可准了。她命里就那么一个男人,可惜两人是不会在一起的,在一起就要死。” 母亲还想再开口说点什么,眨眼间却变成了惊惶地呼救,因为那老妇人不知怎的就翻身掉进了河里去,溅起层层浪花,小小的船剧烈地晃动着。 惊险到岸之后,她们远远地看到老妇人的尸体浮在望西河上,轻轻飘动,像一叶舟,随波逐流。 母亲从这时更加相信命运,相信天机不可泄露,于是抱着她用悲戚的声音嘀咕道:“我的孩子,但愿你能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是一九二〇年夏天,江韫之参加朋友的酒会,这个朋友是拜尔德·法兰杰斯,背景复杂的商人,是美国上流社会唯一一个跟康里·佐-法兰杰斯最有交情的人。 当晚,在满天繁星下,拜尔德介绍江韫之同康里认识。 江韫之永远记得这一刻,康里薄唇微微上扬,深沉的眼睛里映出她微笑的脸庞,用汉语对她说:“我姓佐。”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与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非常般配。 随后,拜尔德异常热情地帮他们拍了这张相片,江韫之爱这张相片胜过六年后他们随意的结婚照。 也就是在这一刻,江韫之沉沦在他的眼睛里,她爱上他,渴望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完全忘记了小时候那个老妇人说的话,直到他们终于要结婚的那一天她才清楚地想起来。 “她命里就那么一个男人,可惜两人是不会在一起的,在一起就要死。” 她取消了婚礼,开始忧心忡忡,开始痛苦,无人能救她。每当康里出行,她总是不得安心,直到儿子出世,她的注意力才勉强分散了一些。 一九二九年,江韫之抱着儿子佐铭谦回到望西城。 在望西河上,她看见那个白发苍苍、独眼驼背的老妇人浮出水面,她正在发笑,睁着的右眼明亮得如同流了眼泪,又像被河水洗涤过后充满了洁净的神圣。 “你命里就那么一个男人,可惜两人是不会在一起的,在一起就要死。”她说。 “孤老一生,哈哈。”她笑。 “为什么?你爱她……”江韫之的质问语气十分冷静,但苍白的脸色与唇瓣的轻颤出卖了她的愤怒,还有内心的恐惧,对命的恐惧。 “爱?韫之,你在开什么玩笑?” 康里微微一笑,幽深的眼睛骤然布满孩童般的无知,江韫之看得出里面的讥讽,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泪珠瞬间滚落,浸入嘴角。 康里就站在江韫之面前,颔首带笑,抬起手用拇指擦拭她的泪水,温柔如斯,她的泪水为此流得更加汹涌,只是因为自己无可救药地再一次沦陷。 她总是无法自拔地迷失在他的微笑他的温柔里,而且命中注定,从第一次见面时他说,“我姓佐。” “韫之,我一直认为已经知道答案了的就没有再提问的必要,我的妻子始终是你,而阴原晖……不过是另一个你罢了。” “你说什么?”江韫之一头雾水,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阴原晖,就是这个美丽的女人,这个所谓的舞者,就是她,打破了他们平淡如水的生活。 “这样说吧,你知道政府为什么总是盯着我,他们怀疑我贩毒、走私、谋杀,这可不只是因为我是外来人,而是因为——”康里唇际的弧度不减,反而加深,多了一层戏谑,“我全都做过。” 江韫之沉重地闭上眼睛,来自他身上的无形压力让她几乎要承受不住,窒息的感觉袭上胸腔。 “你是知道的,可是你总那么冷静地装无知。我们相识的这些年,每一次你知道我做了这些缺德事后,你其实很痛苦吧,你想昭告世人,给他们一个正确、肯定的答案,可是最后你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嫁给我。阴原晖就是你心底里的那个人,憎恨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看清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恨不得杀了我,她还很可笑地说杀了我是对我的救赎。”康里一手搂住她颤抖的身子,一手把玩她的头发,“韫之,你明白吗?我爱的人是你,就算发现你对我的憎恨,我也可以不计较,就跟你知道我的罪恶一样。” 江韫之发现自己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泪珠滴在相片上,她猛然用手擦干,随手将相片塞回枕头下。 Chapter3母女 就在一九叁七年,在带郗良回来之前,江韫之见了那个美到极致的女人——阴原晖。 那时的阴原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男式洋装,姣好的身材与天生的高贵气韵直迫人心,更不用说她那帽子下的绝世容颜了。她是极其有名气的芭蕾舞剧演员,年纪轻轻的舞蹈家,天生的容貌、身段和气质让她在各国演出时大受欢迎,许多有权有势的男人爱慕她,如同一群苍蝇围着一罐流出来的蜂蜜。 江韫之曾相继在巴黎和莫斯科看过阴原晖的演出,由衷地被她折服,觉得她是最高贵优雅的仙女下凡,她迷恋她,甚至觉得那些口口声声说爱慕她的男人们都是肮脏不堪的下水道垃圾,在极力玷污着上天的恩赐。 可是当时的她哪里想得到原来,她心目中的仙女和她最爱的男人一直在一起纠缠不清。 在及南,灰蒙蒙的天空让人像身处雾都,淅淅沥沥的雨雪没有节制地冲刷在破败的大街小巷中,连续好几天,地上已形成大片的流水。 潮湿的空气中流动着刺鼻的硝烟与血腥,铁锈般的味道挥之不去。 阴原晖站在屋檐外,雨水尽情地倾落在她身上,垂下的几缕发丝沿着她的脸颊紧紧贴在她的脖颈上,江韫之就站在屋檐下,透过雨幕默默地看着她。 像阴原晖说过的,她们是陌生的友人,熟悉的仇人。 友情来自艺术,仇恨源于男人。 “可是仇恨是单方面的,”阴原晖说,“江小姐,我明白,你怨恨我了,并且这怨恨可以掩盖你此前对我的好感。虽然你不愿听我的,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恨你,我恨很多人,就是不会恨你,甚至……喜欢你。” 说着,她用一种无比悲戚而真诚的神情看着江韫之,眼眸清澈如潭湖,映满夜空的银星。 江韫之差一点就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拂拭她眼角的泪珠,迟疑了许久后,她终是忍住了。 她是小气的,不管是康里纠缠阴原晖也好,是阴原晖有意纠缠康里也好,总之,都是阴原晖的错。 她才不管阴原晖恨谁,恨谁都没理由来恨她。母亲教过她不必隐忍,她也并不打算隐忍。 就这样,她不想管他们之间的事,由着他们去,婚姻不算什么,财产、名声,这些东西她都不需要,不在乎,是绑不了她的。 江韫之毅然而然决定离开康里所在的地方,从此她唯一能想到的归宿就是西川。 “江小姐,我真高兴你能来见我。事实上我想到望西城去的,去拜访你,但我想你或许不愿意看见我。” 阴原晖站在雨中面对着她,眼睛眯起,嘴角微微翘着,带着几分苦涩,雨水在她脸上肆虐,其中夹杂着泪水,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知道吗?我已经结婚了,我有一个女儿,她的名字叫娜斯塔西娅,但我叫她成安,阴成安。”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莫名的期盼。现在,她是由衷地希望江韫之能够听她说,说过去的一切,能够不恨她,至少帮她一把。 江韫之奇怪于她女儿的名字,却始终没开口,只是冷冷地笑着。 她的女儿,或许还是姓佐的。 阴原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走到江韫之面前,眼眶和鼻尖泛着薄红,一字一句轻轻地说:“从你回到望西城之后,我也离开美国,并且不再跳舞。六年前,我结婚,我的丈夫是个瑞典人,有俄罗斯的血统,我的女儿成安身上流着他的血液——” “然后呢?你要见我,就想说这个?”江韫之打断她的话,瘦削的脸庞上仍未有时间留下的痕迹,紧致的皮肉透出一股冷漠与肃穆。 她凌厉的眼神和冷淡的语气叫阴原晖难以承受。 “不,”阴原晖眉头蹙得更深,清澈的眼眸明显含着泪水,神情悲恸,“我来,是想求你,请你的丈夫放过我,这些年来,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 “抱歉,我没有丈夫。”江韫之绝情地说道,自顾自地转过身,侧对着她。 “江小姐,我知道你讨厌我,恨我,可是这都不是我愿意的啊!是你的……是他逼我的,不然我的家人就要死。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一直都是他那种人说了算的,他要我的家人死,那就跟弄死蚂蚁一样!”阴原晖说着有些激动,干脆蹲下身哭了。 “你的家人不是早死了吗?” 在江韫之的印象里,阴原晖仿佛是个孤儿。 “……那是我离开他身边之后,他们才都陆续死了的。” 江韫之这才发现阴原晖哭得像个孩子,她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浑身都被淋湿,帽子早就被扔到一边,长发凌乱地披在背上。在她眼里,阴原晖是个优雅的仙女,纵使如今用这种卑微的掩面痛哭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还是年轻美丽的。倏然,她也默默流了眼泪,别开了脸。 “既然你的家人都死了,那你又何必怕。” “是啊,不用怕,我原本在列宁格勒确实是不用怕的,可是他已经知道我在哪,我的丈夫也就死了。他杀了他,接下来,是我的成安……”阴原晖伸出手揪着江韫之的长裤,往事袭来,怨恨、不甘、痛苦和茫然几乎充斥了她的意识,“成安,我只剩下她了!” 忽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江韫之的回忆。 是郗良,江韫之允她进门,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搂着她瘦小的肩膀像讲故事一样对她说起了阴原晖。 “那一天,她求着我救她的女儿,她甘愿消失,甘愿死。我没有答应她就走了,心里却好像有个缺口。离开及南的时候,我把你带走了。事实上,好像是为了弥补那个缺口。她的女儿叫阴成安,想来当时应该四五岁。已经叁年了,我不知道她的女儿是否活着,也不知道她的生死,这叁年来,我一点儿也没有想起她。” “阴成安?江娘给我取的名字,江安良,是不是因为这个?” “你还记得?你介意吗?” “江娘收留我,我应该感激你的,何况你没有强迫我一定要用这个名字,即使有,我也是应该用的。” 这孩子,说话都这么利索了。江韫之暗忖道。 “为什么她不杀了铭谦哥哥的父亲呢?她应该有很多机会呀,你不是说他们关系很亲密吗?” 郗良突然这么说,把江韫之吓了一跳,她盯着她稚嫩的脸,一对黑眸子明亮清澈,理直气壮地与她对视。 她在疑问阴原晖为什么没杀了她的丈夫,她在疑问。 “杀人?良儿,她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的女儿怎么办?” 江韫之这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或许在郗良的意识里,杀人不需要付出代价,杀人的后果也并不沉重可怕——她干过啊,这个不折不扣的恶胚子,有那么一点,像康里。 “江娘,你不是说她为了女儿甘愿死吗?如果她早一点这样做,她的家人或许不会死,如果她早一点这样做,她的丈夫或许不会死,如果她早一点这样……这样做,或许,我就遇不见……你了,或许,我也早死了。”郗良像失了神一样喃喃自语,眼睛里迅速染上一层阴郁。 她已经领悟到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即使两个人,或是一群人,在生活中毫不相干,他们的任何一个举动也都在牵扯着另外的人。 如果阴原晖一开始就杀掉康里·佐-法兰杰斯,那么就不会有佐铭谦;如果阴原晖后来杀掉康里·佐-法兰杰斯,那么江韫之就不会去见丧失一切的她,结局也许就是她和佐铭谦的殊途陌路。 真是该庆幸,那个女人如此可怜。郗良这样想。 命注定的,就要按照它的轨迹去发生,谁也不能越轨。 后来,郗良以阴原晖为原型写了一篇小说,开头便是如此。 Chapter4死亡 一九四七年,西川。 郗良十七八岁,留着一头及腰长发却不梳成辫子,随意地散开在背上,有时不经意地用手一甩,每一根发丝便会柔软地飘起来。 佐铭谦回西川来,家里的佣人阿秀便时不时和他提起郗良的沉默寡言,形如幽灵,总是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雨天不撑伞站在庭院里一动不动,比如不分时季随心所欲地纵身跳进池塘里,比如半夜叁更坐在大门后面直到天亮被叫醒,等等等等。阿秀怀疑年纪轻轻的郗良发疯了,可除了这些古怪的行为以外,她还是正常的,什么季节穿什么衣服,屋子多少天打扫一次,起床了被褥迭得整齐,偶尔下厨煮出来的东西好吃极了。 阿秀于是觉得,郗良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她聪明漂亮,生命力顽强,她应该得像村里那些小孩子一样活泼开朗,可她偏偏和江韫之一个模样,不是亲生母女却比亲生的还像亲生,一样都是死气沉沉阴森森的。 “我这么说可不是在说夫人的坏话啊,少爷,夫人从小到大就是这个样子,可良姑娘不应该那么喜欢夫人,我的意思是她不该像夫人的,苦的是她自己啊。”阿秀在打扫落叶的时候一直念叨着。 “既然这样……你没提醒母亲替她找个婆家?说不定嫁了就变了,她也到那个岁数了。”他只是无意说了这句话,无意的。 “有啊,”阿秀积极地说,“我跟夫人说了好多次。夫人说村里没有合适的,她得再想想。上回我跟夫人说,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就是大少爷了,况且大少爷一直钟情良姑娘。” 佐铭谦想不清自己拿着茶杯的手为何在这瞬间颤抖了一下,在听到“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就是大少爷了”的瞬间,然后他握紧茶杯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母亲怎么说?” 他的声音是伪装出来的冷静,对于郗良的终身大事,他并不想插手,可内心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觉令他难以袖手旁观。 “夫人倒也没说什么,说可能也就这样吧。” 佐铭谦在这个早晨里一直坐在龙眼树下的石桌边喝茶。 江彧志,他不可能成为郗良的丈夫,他不配。 郗良是有主见的人,偏执到无可救药,她安静、冷漠、与世无争的性格下藏着的是一颗天生的炙热极端的野心。 十年,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江韫之带郗良回来,那时的郗良像个小乞丐,她用那双明亮放肆的眼睛把江家里的几个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一遍,最后在看向佐铭谦时,她眼里有激动的光芒,然后她微微地低下头。 此后郗良一直跟着佐铭谦,像影子一样,稚气的声音总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张口闭口“铭谦哥哥铭谦哥哥”地叫着。 有时傍晚从书房出来,郗良还要拉佐铭谦去爬树,他懒得理她,她自己倒是灵活得像只小猴子一样就爬上去了,踩在粗大的树干上,她甚至高兴得想要在上面蹦跳,直到他皱着眉头冷声喊了一句,“下来。”她先是眨着眼睛想了想,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小心翼翼地下来。 好几次都是佐铭谦伸出手接着她,不然她就直接摔了。虽然郗良身板瘦小,可佐铭谦也只比她大两岁,一样还小,抱着她还很吃力。后来是他警告她,再爬树摔死了都不管她,她才没再爬,觍着脸抓着他的袖子说:“铭谦哥哥,我不爬树了,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第二年的夏天,夜里,他像以前一样偷偷出门,到江家大宅后门以南的苏家附近。 黑暗中,轻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有些树影带着几分惊悚。 佐铭谦知道这儿树多,一片绿色,但只有白天才能看到。他是没有机会了,他只能看到黑色,无论春夏秋冬。 他在一棵树附近坐下,用手抓起地上的沙石随意投掷,尽管不知道能扔出多远。 玩了有一会儿,佐铭谦便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苏家后门出来。 那是苏白尘,村里盛赞的苏家貌美如花的大女儿,年岁十六,温和善良。 佐铭谦认识她已经两年了,但没人知道他们认识。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佐铭谦第一次偷跑出家门就认识苏白尘。往后的每天晚上,苏白尘多少都会从窗里往外看几次,当然,晚上要发现什么是很艰难的,所以苏白尘出主意让佐铭谦扔石子制造出一些声音,她听见了便出门来。 两个少年情投意合,苏白尘问过佐铭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佐铭谦道:“会。” 苏白尘愉快地笑着道:“我等你长大,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嫌我老不要我了。” 佐铭谦用一贯淡淡的语气道:“我跟你差不了几岁,你老了我也年轻不到哪里去。” “你这个小孩子说话比我还大人。” “你才是小孩子。”他别扭地说。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苏白尘在黑暗中用含笑的语气温柔地对他说:“叁更半夜,你为什么在我家门口呢?” 佐铭谦心情不好,没好气道:“你管不着。” 苏白尘依旧笑着,“你这样子会让我觉得你是不干净的东西噢。” 佐铭谦想了一下才想明白“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于是反击她,“你才是不干净的东西。” 苏白尘笑得更好听了,“我本来就是呀!” 当天晚上,佐铭谦看着苏白尘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小声而愉快地叫着他的名字,“铭谦。”坐在他身边,笑着用柔软细腻的手掌像平时一样抚上他的脸庞。 苏白尘有这个习惯,每次见面都要摸一下他的脸,这样就能知道他长什么样。 佐铭谦不排斥她的行为,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果木香,在她靠近时总能嗅到,有一种使人心安的力量。 佐铭谦一直在想,书上说的,古往今来,人们所想的最美好的一辈子,大概就是如此。 第叁天的清晨,佐铭谦在看书,听到阿秀急急跑来对江韫之说:“夫人,那苏家的大姑娘昨夜让人给弄死啦!村里都乱了,村长叫你过去帮忙呢!” “苏家的大姑娘?怎么死的?”江韫之放下茶盅,看起来有些关切。 “说是让人割喉咙,就在苏家外面,脖子里插了块镜子的碎片。” 佐铭谦拿着书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无辜的英文书的两个角也被拽进他的拳头里,他的眼睛死盯着书,却什么也看不下去,余光里江韫之沉稳地走出去。 “铭谦哥哥,你怎么了?”旁边的郗良若无其事地问。 佐铭谦微微偏头看她,那双眼睛里竟然是纯粹的天真无邪。 郗良诧异地低下头,这一刹那佐铭谦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朝他走来,面容模糊,白皙的脖子淌着黑色的液体,玷污了那袭白色的麻布裙,黑暗中唯一的洁白渐渐消失了。 “你为什么笑?”佐铭谦问。 “欸?铭谦哥哥看见我笑了?我都没笑呀。”郗良抬起头认真地说完又低下头去。 低头本身是一个卑微的动作,当然也可以代表害羞、畏惧、敬意,很多很多的情绪,但本质上还是卑微的,而像郗良这样偏执高傲的人,她的低头却是一种狡黠的掩饰。 佐铭谦看得见,郗良的低头,是在掩藏她快要露出来的疯狂极端的野心。 郗良本是个因战争变成孤儿的可怜女孩,可她偏偏是个畸形的,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该知道,她根本就不需要怜悯这种可笑的东西。他忽然发现,需要怜悯的是他,他在一个没有生气的家里,家里每一个人都像死人,还有一个畸形成长的“鬼娃”。这是一个不健全的家,就像一座庞大的坟墓,他是唯一的活人却被活埋,本来还有一丝光芒透过厚重的泥土照耀着他,带给他生的希望,但现在没了,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窒息、死亡。 佐铭谦有些残忍地扔下书,起身走出书房。 郗良会在他的身后抬起头的,她会的,抬起头,睁着那双明明狰狞却又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他正离去的背影。 她会想什么?她只会得意而已。 昨日,佐铭谦在郗良的房门口听见清脆而凄厉的声音,看见瘦小的郗良蹲在地上捡起破碎的镜子的一角,是崎岖又锋利的叁角形。 郗良认真地端详那块碎片,明亮的眼睛里是赤裸裸的阴鸷,那不是一个八九岁孩童该有的,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胸口那颗血淋淋的、正在温柔跳动的心脏。 Chapter5订婚 午后,阿秀来找佐铭谦,“少爷,夫人叫你过去。” “什么事?” “夫人说是要解决良姑娘的婚事,让你过去。”阿秀看起来十分高兴。 一路上佐铭谦走得很慢,像散步一样,有时会停下来,然后再走。 这条从他房间通往大厅的走廊,他许久没走过,空气中似乎多了一股陈旧。 过去几年,佐铭谦先是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待了两年,发觉父亲看自己不大顺眼后,他便拿着父亲的钱财开始在外游荡,认识很多人,经历很多事,那个时候的他没有空闲去想什么,偶尔想到西川他便想到了郗良。 他感觉自己跟郗良其实没什么两样,但他不太愿意承认。 如今回到西川,也没几天,耳边繁华糜烂的喧嚣成了悠长刺耳的蝉鸣,眼前车水马龙的景象成了绿油油的宁静,他像不愿承认自己和郗良是相似的那样不愿承认自己更爱这种沉静如海的环境,因为郗良也喜欢。 唯一跟郗良不一样的是,他会觉得江家里的一切破败腐朽,宛如早晚要坍塌的坟墓,而郗良恐怕不会。 “江娘,我不嫁!”年轻的郗良稚气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似乎夹带着几分毒辣。 “哦,为何?”江韫之的语气风轻云淡,有些漫不经心。 “你知道的,何必问我!” “我不知道。” “我爱铭谦哥哥!” “我以为你长大了会忘记的。” “忘记什么我都不会忘记铭谦哥哥的。” “良儿,姑娘家最好的归宿是爱你的,不是你爱的。”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江娘,我爱铭谦哥哥,我只要铭谦哥哥。”她软了态度,近乎哀求地说着。 “我觉得江彧志是你最好的归宿。”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要嫁给他。” “我说他是,他就是,你只能嫁给他。” “为什么我不能嫁给铭谦哥哥?” “他不爱你。”江韫之直截了当地说。 “不可能!哥哥是喜欢我的,而且我爱他,这就够了,别的我不在乎。” “你一个女孩子家说这些像什么话?我要你嫁给江彧志是为你好,你还年轻,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跟着一个……一个根本不会爱你甚至是恨你的男人在一起,让他折磨你来泄恨吗?”江韫之说着,语气听来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有几分禁不住细想的诱哄。 “你说什么?”郗良不禁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恍惚,“哥哥怎么会恨我?” “我说什么你是清楚的。那块镜子的材质独一无二,世界上也就那一块,是我丈夫送给我的。你……该不会忘了吧?” 郗良愣了良久才僵硬地笑起来,笑声听起来十分悲哀。 “你知道,他也知道?” “良儿,嫁给江彧志,不合你意,但至少安稳,江家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郗良迟疑着,精致的脸上挂着不可置信的苦笑,亦有病态的深情。 “不,江娘,不是的,”郗良一字一句轻而有力道,“我宁愿要瞬间的快乐也不要长久的安稳,我也不要江家的东西,我只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就算他真的恨我,折磨我,杀了我,我也都心甘情愿。” 江韫之凝视郗良,那神情像是刚刚发现自己一手养大一个怪物,既有恐惧,又有欢喜。 她暗暗捏着拳头,转了转眼珠子,叹一声道:“何苦呢?这样好了,等一下他们来了,如果铭谦阻止我为你决定的,我就让你嫁给他。如果他无动于衷,那么良儿,你的丈夫就是江彧志。” “……好。”郗良温驯地答应,声音有些颤抖,没有底气。 佐铭谦望着湛蓝的天空,闷热的阳光照射令他微微眯起双眼,幽暗的眸底映着光团。 …… 在精雕细琢的檀木椅上坐下来后,佐铭谦第一次看到郗良的低头充满不安。 江彧志也到了,他愉快的脸色让佐铭谦觉得刺眼。 江玉之似乎不怎么高兴于江韫之突如其来的召唤,踏入厅里时她脸色紧绷道:“姐姐,你真是的,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下课了再说,我学堂里的事情可多着呢。”很显然她并不知道江韫之要做的事。 “今天叫你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我决定安排彧志和良儿订婚,让他们两人在一起。” 江韫之好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但佐铭谦即使不看她也感觉得到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是在看着他的,明显是在看他的反应。 郗良仍是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 江彧志神色微诧,又像意料之中。 他别有深意地望向郗良,眉眼间跃起的一股势在必得瞬间成了佐铭谦眼皮底下的刺,令他不禁收拢五指。 江玉之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姐姐的决定,皱起眉头嚷道:“为什么?” “为什么?看样子你不赞成?我还以为你会是最高兴的那个人。”江韫之轻轻地笑了。 “我准备送彧志到美国念书,那边我都打点好了,过几天就让他去,这个时候你来这档子事算什么?”江玉之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像江韫之,霸道独裁。 江彧志本对郗良势在必得,听到江玉之的话,神情稍稍黯淡,心底当即开始寻思,有何方法可把郗良带在身边。 “我当是什么事,让良儿也跟着去就行。彧志,你觉得呢?”江韫之脸上的微笑有着前所未有的和蔼与亲切。 江彧志内心喜极,看向对面的郗良,故作无奈地扬起唇角,“姑妈作主就是了。” “呵,姐姐说得轻巧,良儿性子倔,从来到江家便不曾踏出过门槛,这会儿怎么肯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江玉之喝了一口茶,一双丹凤眼变得凌厉起来。 “良儿,许配了人,便是不能任性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 江韫之昧着心,温柔的微笑中道出的尽是郗良所不能接受的命运。 郗良低着头,双手在腿上握成拳头,手腕处青筋暴起。 不是害怕,不是紧张,而是震怒。 佐铭谦只扫了她一眼,心中了然一颤。 “我知道。” “玉儿?” “我还能说什么?” “铭谦,你有话要说吗?” “没有……” 佐铭谦心头烦乱,来不及思忖自己的回答是否合适,是否应该,幽暗的眸子泛起迟疑与无助,恍惚看见江玉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看见江韫之淡雅的脸庞上洋溢着属于赢家的得意,看见江彧志变得并不很舒心的笑意,想必他和自己一样,都看见了郗良倏然抬头时眼里的不甘,随后化为冷漠的事不关己。 “很好,具体的事情,玉儿你来操办吧?” “操办什么?没时间了,我说过,过几天他们就得到美国去,现在我还得忙着多一个人的事!” “再怎么急促礼数也是不能少的。我让阿秀来操办吧,江家不能丢人。” 江家丢的人还少吗?江玉之想着,因着叁个年轻人在场也没说出口,只是冷冷地说:“等他们以后回来了,再办!” 江韫之应允了。 这本是郗良和江彧志的终身大事,这会儿却仿佛只是这对姐妹口头说说的别扭的玩笑。 四天后,郗良和江彧志便要远赴异国。 这四天里,佐铭谦没见过郗良,只知道她躲在房间里写字,和自己隔着一扇墙。 该启程时,佐铭谦只是远远地望着站在大门口的郗良,她看起来非常清瘦,有些病态,弱不禁风的模样使得江彧志拿了件外套帮她披上,她却一手打掉。 江韫之、江玉之和阿秀去送行,整个江家就剩佐铭谦一个人。 七年前,他走的时候,郗良没有送他。 七年后,郗良走了,他没去送她。 走进郗良的卧房,面积不大的房间干净得和她小时候一样,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墨香,恐怕是这四天来染上的。 佐铭谦看见她的桌上凌乱地扔着几张写了寥寥几行字的宣纸,她的笔画干净有力,字体秀丽飘逸,比起小时候长进不少。 ——原来哥哥恨我 ——可我爱你啊是我比她晚吗她都死了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1我都再无退路 ——你想知道她死前说了什么吗 最后一句令佐铭谦不禁收紧五指,将宣纸攥入掌心。 她是故意写给他的,像一道致命的邀请。 1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徐志摩《我有一个恋爱》 Chapter6百合花和山茶花 几日后,佐铭谦又一次离开西川,在离开之前,他以江韫之的名义去拜访苏家,苏家很热情地接待他。 苏家原有二女一男,只可惜大女儿苏白尘早殇,而二女儿苏白雪在苏白尘死前便已经远嫁到及南去,只剩下一个儿子在望西城念书。 佐铭谦很幸运,他到苏家时,苏白雪正好带着女儿回娘家。 苏白雪是个年轻漂亮又稚嫩的女人,跟她的女儿站在一起就像大姐和小妹。她一直盯着佐铭谦,最后直接利用女儿席景宜支开父母,微笑着对他说:“我知道你来我家做什么,如果你想得到某些东西的话,就跟我来吧。” 苏白雪领他到一个上了锁的房间外面,自己掏出钥匙开门。 房里一股尘土的味道浓郁至极,窗户紧闭,蜘蛛结网,东西摆设整齐却又布满灰尘,可见这是一间荒废已久的房间。 苏白雪轻描淡写道:“这是姐姐的房间。” “你说什么?”佐铭谦错愕地问,茫然地看着这个寻常房间。 “这是姐姐的房间。既然你今天能到这里来,证明你没有忘记,或许你以为你们之间的事只有你们两人知道,但其实我也知道,姐姐对我说的。我为姐姐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今天似乎可以说出来了。”说着,苏白雪的眼泪迅速划过白皙的脸颊。 佐铭谦永远不会忘记,当苏白雪打开角落的柜子时,那股突如其来的浓厚的樟脑味仿佛承载着多年的历史沉甸甸地压向他。 苏白雪双手捧着一个木箱子转身走到他面前,秀美的脸上泪水与怨恨交杂在一起。 “杀死姐姐的,是你对不对?” 半晌,除了苏白雪的哭声便什么都没有了。 见佐铭谦愣住,苏白雪愤怒地打开箱子,拿出了那块明亮锐利的叁角形碎镜片,用力地拿在手上,“这东西我丈夫打听过,世界上只有一块,就在一个姓佐的美国佬手上。佐铭谦,江家的少爷为什么姓佐?” 望西河上没有大风大浪,一直以来平平静静,只有微波粼粼,在夕阳残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仿佛撒满璀璨的金箔。 这样的美丽,如同有一种诡谲的美感的郗良,至始至终深深地印刻在佐铭谦的记忆里。 苏白雪给的箱子里面,除了镜片,还有苏白尘的骨灰盒。 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苏白尘对苏白雪说她喜欢一个人,每天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个人,她总是在想,那个人现在会在做什么。她还说她摸了那个人的脸,她知道他长得很好看。 那年,苏家给苏白尘安排了亲事,苏白尘偷偷躲起来哭了好久,苏白雪找到她,拍拍她的肩膀对她说:“别哭了,我去替你嫁,好不好?” 等到苏白雪要离开的时候,苏白尘告诉她,那个人叫佐铭谦,就是江家里的少爷。 苏白雪对苏白尘说:“江家不是还有个女孩吗?恐怕他们青梅竹马,不能容下你啊!” 苏白尘愣了一下就笑了,嘴硬道:“现在还容得下就好,我才不管以后的事,说不定哪天我就死了,所以也不用考虑得太长远。现在,只要现在就好了。”她清楚自己比他大太多岁,可就是傻,就是放不下。 船要开,苏白尘忽然抓住苏白雪的手,并且塞了一张纸给她,偷偷对她说:“雪妹,人是不是在死前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苏白雪看见她眼里的泪花,看见她眉眼间对未知的畏惧,不知道该怎么办,船就开了,而苏白尘蹲在岸边,泪水流了下去,冲她喊:“雪妹,姐姐爱你。” 岸上的人都在看热闹,又觉这对姐妹实在情深。 这时的苏白雪也哭着张开她给的纸,上面写着:“雪妹,我爱你,也爱他,如果老天爷要我死,我多么希望能死在你们怀里。别觉得我胡说,只是有一天,我开始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可能也只是我胡思乱想罢。雪妹,你的夫家无论哪一方面都是不错的,你的夫婿也是人中龙凤,相信你们会厮守到老。最后,祝你一生平安喜乐,这是姐姐最大的心愿。” 苏白雪始终没有想到,等她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竟然是来看亲生姐姐化为灰烬的。 她哽咽了,掩口痛哭,哭得本就无言以对的佐铭谦手足无措。 他在愤怒吗?他在恨吗?没有的,要恨谁呢?他想起郗良天真无邪地冲他咧开小嘴笑着,想起郗良面目狠戾地拿起那块碎镜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抓住郗良瘦小的肩膀愤怒而残暴地审问她,为什么?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他没有,江韫之也没有,他们母子都没有。即便是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并且肯定了,可就是没有下文。为什么?他不知道,相信江韫之也不知道。 “我想,姐姐爱你,她早已把自己嫁给了你,所以我换了骨灰,没人知道。今天你来了,我把她交给你,要怎么办随你,我是管不着了。”苏白雪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和眼泪,抬头对上佐铭谦淡漠的眼睛说,“你不肯跟我说凶手是何人我也不强迫你,但是,姐姐惨死,凶器是你家的,必然和你脱不了干系。我希望你给我一个交代,给苏家一个交代,也是……给她一个结果。” 十一月,佐铭谦在欧洲游荡了两个多月后抵达美国。 他去找他的父亲康里·佐-法兰杰斯,这个至今在美国上流社会仍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男人依然精神焕发,手段狠戾。在他妻儿离去的时候,在大萧条的时候,多少人睁大眼睛等着盼着他的颓败,而多年过去了,在他手中颓败的人倒是不少。 这一次,佐铭谦是带着疑问来的。在欧洲的时候,他的朋友安格斯戏谑地对他说:“你父亲藏着旧情人的女儿,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要变成你的继母了,恭喜。”他的神情和语气招人厌恶,若不是还想从他嘴里挖出更详细的事,恐怕他不会看他一眼。 安格斯一本正经却又揶揄地说:“你父亲跟你母亲两个人当年的风流韵事多得让人盯不过来,两叁天出一桩。不过呢,再多的事,都比不过两人和阴原晖的那一段。阴原晖是有名的芭蕾舞女,你母亲曾经在她演出的剧院出现过,还对媒体说过自己最爱的女人必属阴原晖,而你父亲早在阴原晖出道时便经常捧她的场。 “后来,你母亲带着你离开美国,佐-法兰杰斯婚姻破裂,阴原晖宣布从此不再登台表演,这两件令人震惊的事被连在一起。阴原晖和你母亲有无亲密来往不得而知,但和你父亲的关系却是公开的秘密——她是你父亲的情妇。她后来嫁给一个军人,生了一个女儿。 “据我所知,你父亲后来弄死了那个军人,逼得阴原晖抛弃女儿自杀。那时她的女儿才六岁,流落在斯德哥尔摩的一家孤儿院。一九四二年,你父亲以收养的名义把她带走了。” “在哪里?” “兰开斯特,画眉田庄。” 然而到了自己的父亲面前,佐铭谦却半句话都没提过,他想了想还是自己到画眉田庄走一趟。 当时正在去兰开斯特的路上,这个叫妮蒂亚·斯特恩的犹太姑娘像跟踪他一样出现在他面前,重要的是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束腰长裙,胸前还佩戴一朵鲜艳的山茶花。 她像那个黑暗中的纯洁女孩,特别是穿白裙子的时候,给佐铭谦的感觉特别强烈。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问。 “你来美国的时候我就悄悄跟着回来了。”妮蒂亚一脸笑容,颇有些得意地说。 佐铭谦看着她,用手指了指她胸前的山茶花说:“把它拿掉。” “你不喜欢吗?”妮蒂亚虽然这么问但还是把花拿开,“我昨天晚上看了《茶花女》,嘉宝真好看,我喜欢看她戴着茶花的样子。” 佐铭谦微微抿唇,没再说什么。 他不是不喜欢山茶花,只是那个女孩喜欢百合花,而郗良…… 郗良喜欢叶子,尤其是枫叶。 佐铭谦默许妮蒂亚跟着自己。 一路上,妮蒂亚一直在说她看过的电影,以及她最喜欢的电影明星——芭芭拉·斯坦威克和英格丽·褒曼。 佐铭谦随意地问她,“喜欢的都是女人?” 妮蒂亚没有任何婉转地回答:“喜欢男人只能喜欢一个,我已经喜欢你了。” 在欧洲认识妮蒂亚的时候,佐铭谦只觉得她是一个出身普通而漂亮的有苏白尘影子的女孩,但他的半吊子侦探朋友伯特·韦斯特却跟他说,妮蒂亚来自德国势力最为庞大的黑帮家族斯特恩,她的姓名是妮蒂亚·斯特恩,她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利奥波德·斯特恩。 斯特恩家族在一战后迅速崛起,二战前便已是德国数一数二的权势家族,涉及贩毒、谋杀、走私等等勾当。自二战爆发,这个家族却忽然在德国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战后,它才重新出现,只是地盘已经不是德国,而是盘踞于北美和西亚。 妮蒂亚·斯特恩仿佛童话中纯真的公主,她明亮清澈的双眼会透露出她的心灵,她的国王父亲将父亲这一职责做得过分的好,自己行走于肮脏黑暗的泥潭,双手却为她托起了一个光明温暖的世界。 伯特·韦斯特说过,“眼下的妮蒂亚·斯特恩是幸福的,待利奥波德·斯特恩死后,她将被撕成碎片。” 这个世界从来不需要这种人,她的存在只是别人的食物,连猎物都谈不上。自古至今,人总要比野兽更加丧心病狂。如果有一天,利奥波德·斯特恩垮台了,妮蒂亚·斯特恩就失去了保护罩,以她的身份及容貌结局可想而知。 伯特又对佐铭谦说:“如果你成为她的保护伞,那么斯特恩家族便是你的了。” 佐铭谦从未有过利用女人,利用一个如同白纸一般的女人的意思,伯特却说:“这不是利用,可能是各取所需,可能是你同情心泛滥,总之不是利用。而且,反正她喜欢你。” Chapter7初遇安格斯 在望西城的港口与江家长辈离别以后,纵使郗良再不情愿,她都只能死心塌地跟着江彧志。 抵达旧金山以后,江彧志带郗良在旅馆休息一宿,翌日又启程,往纽约去。 在横跨东西的旅途上,郗良待江彧志的态度十分平和,甚至有几分依赖。 郗良从小到大,走过最长的路便是从及南的小村子到望西的小村子,记事以来面对的人来来去去也只是江家里的几个人,还有偶尔上门与阿秀闲聊的村民。 除此以外,郗良就像一朵温室花,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千金。 对于她来说,这一次出门无异于要她的命——赶路的匆忙令她疲惫不堪,所见的生人一个打量的眼神令她心惊胆颤。 世界变样了。 在纽约火车站,江彧志要去打电话,将郗良和行李都安置在一根柱子旁边,确保她不会在人流里挡到别人的路。 郗良穿着江韫之亲手缝制的丝绸上衣和黑色长裤,背靠柱子低着头,微卷的长发如瀑垂下,泛出柔软的光泽。 她听着陆陆续续的脚步声、谈话声,既畏惧又忍不住偷偷抬头瞄一眼。 正是这个时候,在郗良的叁点钟方向,几个原本正在闲聊的男人里有人瞥了她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于是闲聊的话题从空军在罗斯威尔发现坠落的飞碟变成—— “看那边,柱子那里。” “怎么了?” “等她抬起头你们就知道怎么了。” “难道是外星人?” “如果外星人长那个样子,我倒希望她们快点来侵略地球。” 待郗良再次抬头张望四周后,偷偷注意她的几个男人都难以置信地眨眨眼。 郗良黑发黑眸,红唇白肤。一张线条流畅的小脸上五官精致,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她的漆黑眼眸明亮,在逡巡周遭时带着漫不经心的风情,生来便不同于常人的雪白皮肤白得仿佛笼罩一层融融月光,懒散又温驯的神情像黑白电影里的柔美女郎。她身形高挑纤细,站在粗大的柱子旁边更显得单薄伶仃。 几个男人的审美第一次严丝合缝地重迭,不约而同觉得自己眼前有一个巨大荧幕,这个女孩是荧幕上黑白分明的电影巨星——长夜里满天星河,唯她这一颗最为闪耀。 一人惊叹过后,将手放在唇上低声道:“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 “哪里眼熟?”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长相。” “她像是亚洲人,我们看亚洲人都一个样。” “不,我觉得她还有点混血,黄种人没有这么白,白人也没有这么白。” “我知道,她名副其实的是白雪公主。” “混血!”男人倒抽一口冷气道,“像呆子,夏佐·佐-法兰杰斯那个呆子,这女孩简直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噢……” 答案呼之欲出,几个人不禁直勾勾盯着郗良,异样的视线令郗良下意识朝他们看来,接着惊恐地别开脸庞,捏着绸衣的手指捏得更紧。 “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像。” “只能说她跟呆子混一样的血,连分量都一样。” 滑稽的话令几个男人都笑了笑,氛围融洽轻快。 “你们有谁要去跟她搭讪吗?问问她姓不姓佐-法兰杰斯。” 一人问道,其余几人都自告奋勇要去搭讪,这时一个拎着黑色手提箱的金发男人径直走近他们,一来便随意将手提箱扔给其中一人。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的注意力都被那个神秘女孩吸引过去。 “安格斯,你看柱子那里,那个女孩长得很像夏佐·佐-法兰杰斯。” 名叫安格斯的金发男人闻言,慵懒中带着凌厉的目光瞥向柱子,恰好郗良出于好奇又抬起头,木然地在一瞬间与安格斯四目双对,随即目光闪烁,低下头去。 “安格斯,像不像?” 安格斯微微眯起湛蓝色的眼睛,懒懒一笑,“你们瞎了?她长得比呆子顺眼多了。时候不早,回去了。” 几个人本是来接安格斯的,一接到安格斯就该回去,然而这会儿没一人想到要走。 郗良低着头,心里暗暗惊讶,居然有男人长着一头金色的头发。离开中国后的这些天,她只见过女人长金色头发,而且说是金色,其实还掺着杂色,金得不够纯。但这个男人的金发实打实是金的,没有杂色,非常纯粹。 出于好奇,郗良鼓起勇气再度抬起头,偷偷摸摸地用眼角余光瞥过去。 “安格斯,她又在偷看我们。”男人有些激动地说,“你们说她是不是看上谁了?” 安格斯冷笑,“你们挪不开脚,就想一直在这里和她眉来眼去?” “安格斯,不然你去问问她姓不姓佐-法兰杰斯?” “对。如果她和佐-法兰杰斯有半点关系,我们就当做没见过她。如果她和佐-法兰杰斯没有关系,我们就和她做个朋友。说不定她还会喜欢我们其中一人。” 安格斯闻言往对方头上一拍,“什么时候轮到我给你们跑腿了?” 男人摸摸脑袋道:“搭讪这种事说不好话会被她记恨的,万一她真和佐-法兰杰斯有关系,我们可不想得罪魔鬼。但你不一样,安格斯,横竖你一直在得罪人。” “快去,安格斯,除非你连个女孩的名字都要不来。” 安格斯没有防备地被推了一把,回头看时的目光几乎如淬毒的利刃,但站在原地的几个人死猪不怕开水烫,还兴高采烈地朝他挥手。 安格斯迈着长腿走到郗良身边,翻脸比翻书还快,脸上挂着谦谦君子般的笑意,矜贵优雅,奈何郗良只看一眼便面露怯色地想要后退,一缩才知无路可退,后面是冷硬的柱子。 从未与人搭讪过的安格斯定定看着她的举动,瞬间对她的恐惧了如指掌。 他轻松地问一句,“你在等人?” 郗良没有回答,更没有看他。 安格斯以为她听不懂英语,想了想换日语,但依旧没结果。 当他正打算用汉语的时候,郗良用稚气未脱的嗓音冷冷道:“我不想说话。” 随即,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寻找那该死的江彧志的身影,想着他怎么还没来找她。 她现在无依无靠,就跟在雨雪淋不灭战火洗不去硝烟的那天失去母亲跟姐姐一样,江韫之捡了她,又抛弃她。 安格斯自动忽略她的意思,“你的声音真好听。你在等人?我可以陪你等,我也在等人。” 郗良挠着脖子侧身背对他,从宽大深色的裤脚下伸出一只穿布鞋的脚在地上轻轻踢着。 安格斯好笑地看着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看起来很柔软。 他又问:“你是中国人吗?” 郗良愣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看见她有反应,安格斯望一眼不远处的几个人,他们都朝他摇了摇头,神情鄙夷,他瞪了他们一眼后道:“我来自爱尔兰,我叫安格斯,我也会汉语的。你叫什么?” “爱尔兰?”郗良不自觉地将这个词念了一遍,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或者这个国家。 “在欧洲。” 郗良终于回过身,怯怯地抬头望了一下安格斯的眼睛,皱眉思忖片刻。 “我叫郗良。” “郗——良?”安格斯算是好人做到底了,尽管他本就不信佐-法兰杰斯家还能有这么一个女孩,但他还是问,“姓郗还是……” “郗。”郗良嗫嚅道。 就这样得到名字的安格斯心情大好,唇角的笑意明显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人打招呼,对方还是一个看起来很胆小的女孩。以往都是别人自己给他报上姓名的,他大多不记得,至于女人,他记得住的就更少了。 “你在等人?”安格斯极其耐心,第叁次问道。 郗良点了点头。 “等什么人?” 郗良垂下眼睑,并不回答。 “那我先走了。” 安格斯转身朝自己人走去,郗良依旧低着头,捏捏手指又捏捏绸衣,脑海里浮现着安格斯深蓝色的眼睛,像大海一样蓝,一样深邃。 “安格斯,她叫什么?” 安格斯没好气道:“郗良,中国人。” “佐-法兰杰斯的汉姓是佐吧?郗什么的是姓郗还是姓什么?” “姓郗,我听说他们的姓在前面。” 安格斯用余光瞥向郗良,在面前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里,他在人群中看见一个亚洲男人走向郗良,两人说了几句便提起行李离开。 “我的天,那个男人是她的什么人?不会是伴侣吧?” “我晚了一步吗?” 睨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安格斯眸光微沉,心血来潮,唇角勾起一个几乎没有温情的弧度,随意指着一人道:“你跟他们去,看他们在哪里落脚。” Chapter8再见安格斯 当天夜里,江彧志和郗良在人烟罕至的郊外找到江玉之安排的房子。 江彧志感到不可思议,一路开车过来,他估计这儿离最近的商业化街区至少叁十多分钟的车程,离开发到一半的社区至少十多分钟的车程,对于有车的人来说住在这里不算什么,但房子主要是郗良住的,郗良不会开车,一个人在这里几乎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个邻居都没有。 他怀疑江玉之多年没到美国,弄错了,但在火车站联系律师拿车时,那个律师也确定了这个地址,并说他一直有雇人保养房子,房子还和新的一样,得知有人要来住,他也雇人备好一切生活用品。 郗良懵懵懂懂,对住处没有意见。 进屋后,她困意上升,问:“以后就是住在这里吗?不用再走了吧?” 江彧志把行李搬进屋,关上门,心情复杂道:“对。” 其实,按江玉之拜托的事,之后还得去一趟英国帮她看望一个故人,再之后江彧志得去读书深造,根本不住在这里。 “我住哪个房间?我困了。”郗良沮丧道。 “跟我过来。” 江彧志上楼,巡视一圈后确定有两个卧房,一大一小,还有一个书房。 两人站在大卧室门口,江彧志道:“就住这一间。” 郗良浑浑噩噩点头进门,旋即要关上门,江彧志一手拍在门板上,“关门做什么?” “睡觉。” “你先睡,等会儿我关。” “为什么?” 江彧志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不一会儿,郗良就明白,她倦怠的脸庞上立刻出现警觉的神色。 “你要睡在这里,我去那一间睡。” 江彧志将她拉回来,“良儿,你总该知道我们早晚要一起睡吧。” 郗良挣脱掉他的手,骤然像只炸毛的猫儿一样,“我不要!你离我远点!” 两人同行的一路,江彧志极其忍耐和绅士,一直分开睡,但他知道这样下去根本不行,郗良不会接受他,她的心早已丢在佐铭谦那里,连魂也缠着他去。他必须早日叫她知道,她的男人是谁,她的丈夫是谁,如此久而久之,她肯定会忘掉佐铭谦。 这么想着,江彧志也不再忍耐,刚伸手要将郗良扯到面前来,她却转身跑下楼。 “良儿!” 江彧志追下楼,看见郗良站在锁了的门边睁着仇恨的眼睛瞪他,他瞬间怒不可遏,朝她怒吼:“你还想着佐铭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以后都是我的女人?”一靠近她,他揪起她的领子,她气急败坏地踩着他的鞋头。 “放开我!” 两个人拉扯起来,江彧志一不做二不休,意欲扒下郗良的衣服,郗良的双手如同冒出利爪一般只管弄伤他,缠在一起没多久,江彧志暴怒一甩,郗良就被甩着撞到旁边的柜子,无力摔在地上,两人都气得没有理智,气得喘不上气。 江彧志以为她这会儿没力气了,又走向她,“良儿,不管怎么样,你以后都别想看见佐铭谦了!” 她是他的了,他要她是理所当然的。 “不要!” 郗良被揪住衣领提起来,在江彧志又想去扯下她的长裤的时候,郗良双手掐住他的脖子,短短的指甲都要陷进他的肌肤里,力气之大是江彧志所没有预料到的,但他终究是男人,气力天生比郗良大,他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地把她甩开,这一次她整个人都撞到墙上去,沉重地“砰”一声响,额角流下一缕殷红,光洁的额头也渗出了血。 “啊——” 眼前几乎是黑暗的,郗良下意识地眨着眼睛,又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用手捂着额头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 “江彧志,你要杀了我!”她的声音冷静却带着哭腔。 “良儿……”江彧志看见她额头的血顿时没了戾气,他想靠近她去看她的伤口,她却用泛红的极度阴狠的目光瞪着他,他没办法离她更近。 “良儿……” 郗良抱着膝盖放声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江彧志攥紧拳头,又扶额头踱步,耳边是郗良无理取闹的哭喊,心里因此烦闷暴躁,最后他忍无可忍斥道:“闭嘴!你爱关门就去关个够!” 江彧志再度走近郗良,大手紧紧掐住她的手臂,将她连拖带拽地拖上楼,把她往大卧室里一推,而后将门拉得“砰”一声巨响。 郗良摔在地上,浑身颤抖地哭个不停,泪眼所见的一切都陌生无比,不再是她熟悉的小屋子。 仿佛在做一个噩梦,可郗良已经跌跌撞撞得一身疼痛,眼睛睁了闭闭了睁,只见时间停滞不前,将她的痛苦延续得没有尽头。 “铭谦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 那个时候她在等他开口,他理应开口,可他没有。 次日清晨,江彧志去推郗良的房门,结果推不开,清楚郗良将门闩插上后,江彧志的怒气又不打一处来。 接下来,郗良一直躲在卧室,不吃不喝。 江彧志虽是气愤,但又挨不过她绝食的行为。 一早出门买东西,江彧志干脆把她锁在家里,他觉得她会逃走,会离开他。 郗良在西川依赖的是江韫之,是佐铭谦,而他对于郗良可有可无,宛如陌生人。在江家郗良从不跟他说话,不管是当年佐铭谦在的时候,还是之后佐铭谦不在,他们偶尔谈上几句还是他厚着脸皮得来的。江玉之因此对他有些鄙夷。 如今远离了西川,远离了郗良所依赖的人,他就在她身边,她也依然当他是个陌生人。他一时生气不甘,发生了那样的事,可能会致使她更加想跑。 过去常年只与江韫之接触的郗良现在只是封闭的状态,外界于她而言仍是陌生且奇怪的,她会畏惧,但她也极其聪明,假如她愿意,她会很快接受并融入一个新的环境里。他不应该逼她的,他被嫉妒、愤怒冲昏了头脑,他现在应该尽力做让郗良信任依赖的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买完东西回来,江彧志便亲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简简单单的食物端去郗良的门口,耐心地劝她出来吃东西。 郗良一天就吃一回。 第四天,江彧志必须离开,他得去英国拜访一个叫黎蔓秋的女人,江玉之要求他去的。 他提前一晚给郗良买了很多新鲜食物放在冰箱里,又在房门口陪她一整晚。假如没有发生那个事,他现在也许还能哄骗郗良跟他一块儿去,留她一个人他不放心。 中午的时候,郗良听见敲门声,这时江彧志已经走了好久。 下楼后,郗良站在门后迟疑了一会儿,慢慢拉开门时,她看见一个手里提着一袋东西的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男人。 “郗良?” 郗良微愣,片刻后才想起来自己见过这个人,她戒备地握着门把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格斯一眼看见她额角的淤青,暗暗回忆后确定第一次见面时她好端端的。他自然而然忽略她的问题,指着她的额头佯装关心问:“你的头怎么了?被打了?” 郗良抬手捂住还会隐隐作痛的地方,警惕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打听一个人很容易。”安格斯笑笑,“你长得很可爱,我是特地来给你送礼物的。”说着,扬起手里提着的东西。 郗良也不懂这算是什么,她面无表情道:“我不需要,你走吧。” 安格斯面不改色,深邃的蓝色眼睛平静却暗流涌动。 顷刻之间,是叫人直接绑架她,还是想办法赖下来,两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安格斯脑海里穿梭而过,他难得闲情逸致地选了后者。 绑架一个女人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事,安格斯还做不出来。几天前在火车站,一时兴起叫人跟踪她,这件事要是说出去足够令他的名声臭上百倍。跟踪一个女人,没有什么贵重货物重要机密可图,唯一能掠夺的是她的身体。 安格斯也不缺女人。 事实上,直到站在这个女孩面前的一瞬间,安格斯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见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极了。 “拿着。”安格斯不由分说将袋子挂在她手上,“我才不会拿着这些东西来来去去。” 袋子很沉,郗良不禁问:“这是什么?” 安格斯沉默一瞬,道:“酒。” “酒?” 郗良一脸木然,提着沉甸甸的酒,她推开门,侧身,什么也没说,安格斯心领神会,得意地走进她的家门。 单从客厅来看,这是一个没有生活气息的房子,主人的痕迹近乎没有,只有崭新的家具规规矩矩地摆放,壁炉干净得如同新建,却堆满杂物。 安格斯四处打量的同时还不忘关心她,“你的伤没事吧?我看好像没有上药也没有包扎。” 郗良把门开得大大的,下意识觉得这样能给自己安全感。 “我没有药,也不会包扎,它自己会好的。” 郗良提着酒,一小步一小步挪进厅子里,整个人看起来心神不宁,像一只找不到归处的幽灵。 安格斯自来熟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傻站着,漆黑的眼睛没有几天前在火车站的好奇光彩,空洞得仿佛风可以从里面穿过。 这样没有灵魂似的木头美人,如同傀儡,安格斯也不是没有见过。 可是此时此刻,他想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Chapter9郗良是酒味的 “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撞墙上了。” “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撞墙上?” 茫然的思绪回到几天前的晚上,郗良鼻尖一酸,雾气氤氲了眼睛。 安格斯等不到回答,起身抢回袋子,拿出他所谓的礼物。 其实就是一早熟人求他办事留下的两瓶昂贵的烈酒,他一向少喝酒,对酒不懂也不喜欢,就顺手带出来。 郗良喉咙发硬道:“这是什么?” 安格斯抬眼看着她困惑的泪眼,道:“酒。” 郗良一抹泪水,问:“是书上说的酒吗?喝的?” 安格斯不知道郗良成年与否,没心没肺立刻开了一瓶,“拿杯子来,你可以尝尝。”他敢肯定她等下被他灌醉了还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郗良转身跑进厨房,真的拿来两个杯子放在案几上,看着安格斯倒完一杯后停下来,她问:“你不喝?” “你先尝尝。”对于她的警惕,安格斯泰然自若地往另一个杯子里倒酒。 安格斯可以肯定郗良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奈何又有点傻。 郗良端起杯子闻了闻,皱着眉头看了一下安格斯又迟疑地抿了一小口在嘴里,接着咽下,紧接着她又喝了一大口,自言自语道:“没什么味道,像水一样,是好喝的。” “没味道?”安格斯自己喝了一点,浓烈的酒精味瞬间填满整个口腔,有些呛鼻子,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郗良一整杯喝完,他转而问:“还要吗?” 不用很久,一瓶烈酒就被郗良喝光,但她仍然没有异样,脸色不变,双眼愈发明亮清醒。 安格斯假惺惺地问起与她一起的男人的身份,“对了,那天我好像看见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他是你的什么人?” 郗良的脸色明显变得不悦,“我不知道,是未婚夫吧。” “你的伤是他弄的?” “我掐他,他把我甩开。” 郗良拿着空空如也的酒瓶子细细端详,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瓶里照出烁亮耀眼的光芒。 安格斯紧紧盯着她无比认真的脸,以为她要醉了,“你为什么掐他?” “他冲我扑过来,拉着我的衣服,我讨厌他离我那么近。” “他去哪了?” “好像是英国。” “只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郗良点点头,浑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安格斯不禁诧异,这股诧异来自他一眼看出眼前的女孩是个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然而她的未婚夫就这么把她扔在这里,荒郊野外,门外连一辆车都没有,他不知道她接下来怎么生活。 郗良抱着酒瓶摸来抚去,像是很喜欢的样子。 安格斯道:“你很喜欢喝酒?下次我再给你带酒来?” 郗良闻言露出稚气未脱的笑容,乖巧欢喜点头如捣蒜。 至于眼前这个陌生男人为什么还要再来,她根本无暇细想。 “你多大了?” “十八。” 安格斯靠进沙发里,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 他已经完全确定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才十八岁,什么都不懂,孩子气的模样都藏在冰冷的神情里,一笑就全暴露出来。 安格斯淡淡的目光凝聚在郗良的脸庞上,透过无知懵懂的郗良,他仿佛看见了谁,一个模糊的身影,待她扭过头来,却又还是郗良的脸。 在郗良安安静静把玩酒瓶子的时候,一个疑问浮现在安格斯脑海里。 他看上她了?假如没有,为何来此浪费时间,下次还要再来? 他就是看上她了。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郗良长得足够特别,像佐-法兰杰斯家的人,也许因为她长得漂亮,没有搽脂抹粉的脸庞尤其精致,气质跟他经历过的女人都不一样,清冷干净,不明媚、不妖艳、不性感、不张扬。 确定自己的目的后,安格斯自嘲一笑,感觉自己离光明磊落越来越远了。 不过他必须承认,这个新鲜的邂逅令他不自觉感到刺激、兴奋、期待。 考虑到郗良额头的伤口来历,安格斯想慢慢陪她玩。即便他是个练家子,即便他杀了她就跟踩死蚂蚁似的,即便他一句话就会有人将她送到他的床上,他仍然决定拿这个难得一遇的傻子慢慢消遣。 也就隔天,安格斯就搬了一车子酒来,将郗良家里空荡荡的柜子塞得满满当当。 郗良不可思议地看着满柜子的酒,酒瓶形状不一,酒色各不相同,她愣愣地咧着嘴傻笑,一下看着安格斯一下看着酒柜,欣喜得不知所措。 安格斯摆好最后一瓶酒,自然而然地站到郗良身边,“喜欢吗?” “喜欢。”郗良怀里抱着一瓶白兰地,“它们是不一样的味道吗?” “对。” 安格斯这才发现郗良有多瘦小,就到他胸口而已。她的头发长至腰际,看起来柔软,泛着不错的光泽,微卷。她的耳朵小巧,耳垂没有耳环眼,有像蒙着一层薄纱般的茸毛,细长的脖子线条优美,连着锁骨清晰可见。 “安格斯,这要好多钱吧?”郗良伸出纤细的手指指来指去,“得等他回来才有钱给你,我没有钱。” “不用钱,这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有句话说,无功不受禄。” 郗良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开了手里的白兰地喝了一口。 “良,我不要你的钱。”安格斯坐到她身边来。 “钱不是我的,钱是他的。” “你不收我的东西,却要拿他的钱吗?”安格斯定定地凝望她,揶揄之意悉数藏在勾起的唇角。 郗良皱起眉头盯着安格斯,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不能拿他的钱吗?那我该怎么办?” 郗良被安格斯绕进去,一时之间什么都不明白了,也不知道不明白在哪里,这正遂了安格斯的意思,他理所当然地说:“你可以吻我一下,就当酒钱了。” “吻你?” “你吻我一下,你不会白喝我的酒,也不用去拿他的钱,你谁也不会欠。” “吻一下?” “嗯。” “怎么吻?” “我教你?” 郗良机械般地点了头,安格斯微微讶异,自己都没料到随口胡诌也能如此顺利。 要知道郗良可是不给未婚夫近身而牺牲了额头。 安格斯试探着将手伸到郗良的脑后,低沉的嗓音极尽温柔,极具诱惑,道:“闭上眼睛。” 郗良乖乖地闭上眼睛,安格斯不动声色地拿开她手里的酒瓶,缓缓凑近,轻轻覆上她湿润的红唇,在芳香浓郁的白兰地中静止。 安格斯耐心等着,在他的预料之中,郗良浑身骤然僵硬。她睁开眼,看见安格斯也闭着眼睛,浓密的金色睫毛静谧至极,她于是不得不惴惴不安地继续闭上眼睛。接着,安格斯才干脆地将她揽入怀里。 郗良呜咽一声,身体绷成一条弦,鼻息间满是安格斯身上淡淡的冷香,陌生的感知令她心尖悸动不已。 安格斯紧紧扣住郗良的脑袋,酒香在两人唇齿间弥漫,无端变得醇厚浓烈,带着不容拒绝的诱惑,使这个试探性的吻一发不可收拾。 一向不喝酒的安格斯像醉倒在温柔乡的酒鬼,鲜有的温柔转瞬即逝,攻城掠地般的强势索取令怀中单薄的少女几乎承受不住,茫然地睁开眼睛,白净的脸颊飞起艳丽的粉云,羽睫轻颤,黑眸笼罩在一片氤氲雾气之下。 漫长的一个吻令郗良窒息,她无力地锤两下安格斯的肩膀,安格斯才放开她。 郗良的唇瓣被吻得异常红润,双眼迷离,身体的深处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让她不安,她瑟瑟发抖地挪远了位子,冷着声说:“别再靠近我!” “良,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安格斯磁性的嗓音在此刻带着一丝情欲的引诱,听来格外撩人。 他心满意足,动作优雅地拿起郗良喝过的白兰地凑唇边品尝一口,其实更像回味。 这是郗良的味道,她就像高贵香醇的白兰地。 安格斯轻而易举找到和郗良亲密接触的诀窍,迷恋着郗良身上清淡的味道和接吻时嘴里的酒精味,犹如瘾君子对毒品的痴迷,因此花样百出地骗郗良跟他接吻。 接下来的日子,安格斯都在下午出现,来的时候自然也带东西来。除了酒,他问郗良想要什么,便给她带什么。郗良要的东西都很平常,食物、书籍、纸笔,还有她的新欢——酒。 然而这些平常的东西不需要每天都带,看着懵懵懂懂的郗良,安格斯不知不觉开始认真思考给她带什么东西。有一天他带来一套昂贵的钻石首饰,有一天他带来一台大喇叭留声机和诸多古典音乐唱片,有一天他带来精致的摆饰。 这些东西都是郗良没想过的,安格斯带来,她只以为自己要照单全收,尽管抗拒别人的靠近,她还是不得不为偿还这些东西与安格斯亲吻。 连日来看着郗良无所顾忌地喝酒,安格斯惊讶于她的酒量,根本不会醉,这让他很难如愿以偿地得到她的身子。郗良一直很清醒,即便在接吻时,她也不会让安格斯碰到她的身体,轻轻拉扯一下她的衣服她都会立刻推开安格斯,并拉长了脸色。 这种状态安格斯只跟她维持了十天左右。 Chapter10吻两次 安格斯有一天没去找郗良,第二天午后,他拎着一大袋巧克力下车。 郗良家的门开着,安格斯直接走进去,只看见郗良缩在墙边瑟瑟发抖,旁边有两个空酒瓶。 顷刻间,他忙走近她蹲下身,语气中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紧张问道:“怎么了?” 郗良纤细的手臂凉凉的,没有温度。 郗良看见他就像看见救星,激动又委屈,泪水瞬间在眼里打转,“饿……肚子好饿……” “你没吃饭?” 郗良吸了吸鼻子,点头如捣蒜。 江彧志给她买的东西她早就吃完了,最近几天只吃安格斯给她带的东西,结果他一天没来,她就生生饿到现在。 安格斯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随手将巧克力袋子拉到她面前,正想跟她说先吃一点这个,话还没说出口,郗良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袋子里抓了一个散的塞进嘴里,速度快得他措手不及。 他眼睁睁看着她连包装纸也吃,连忙掐住她的脸颊,“吐出来。” 郗良难过又不解地眨着眼睛,就是不吐。 安格斯见状,将手指伸进她嘴里把还没撕开包装的巧克力勾出来,这才放开她。 郗良呜咽着往旁边挪远了,看起来生气了,汪汪泪眼又盯着他手上沾满口水的巧克力,十分委屈。 安格斯无奈地撕掉包装拿给她看,“这不能吃,撕了这个才能吃,明白吗?” 郗良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安格斯朝她勾勾手,“过来,给你吃。” 郗良迟愣几秒,爬了两下到他面前,张嘴咬住他放在掌心的巧克力,尝到味道了才相信他。 安格斯又撕开两颗喂小狗一样喂给她,顺势揉揉她的头发。 “我去给你买吃的,这个暂时不能再吃了,知道吗?” 郗良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还有巧克力的袋子,听话地点了点头,又指着自己的嘴唇,“吻……” 拿安格斯的东西,吃安格斯的东西,就得让他吻一下,这在郗良脑海里已经成为理所应当的事。 安格斯顿时极其满意地勾起薄唇,“等我回来再说。”先给她买吃的比较重要,等她吃饱了,他再享受不迟。 郗良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原地,盯着眼前的巧克力,肚子饿得咕咕响,她用手摸摸平坦得有点凹进去的肚子,不禁舔了舔嘴唇。 安格斯说不能吃了…… 好久,郗良的双腿经历了发麻、恢复、发麻、恢复好几个来回后,外面车子的声音才传进她的耳朵里。没一会儿,安格斯就走进来,手上抱了两大袋东西,郗良的眼睛瞬间亮了。 安格斯惊讶地看着她还坐在原地,姿势跟他离开时一样,面前的袋子也一点被碰过的迹象都没有,他莞尔走过去,坐在她面前,看她像饥饿的小狼似的双眼冒光,就差嘴边流点口水了。 这个地方不太热闹,她的这个房子更加偏僻,最近的还没出售的新社区离这里至少十多分钟车程,再开二十来分钟才有几条商业街道,住那儿饮食和出行才会便利些。 安格斯赶时间随便给郗良买了烤鸡、比萨和果汁,还顺便买了水果。 看见冒烟的烤鸡,郗良激动地看了一眼安格斯后抓起来狼吞虎咽,小嘴塞满鸡肉,两颊糊满酱汁,她高兴又满足地冲安格斯笑着。 “慢点吃。” 安格斯伸手帮她将头发别在耳后,湛蓝的深邃眼眸流露出一丝温柔,接着起身走进厨房洗了个杯子帮她倒果汁。 小烤鸡被啃掉快一半,郗良吃饱了,放下烤鸡,油腻的小手捧起果汁咕噜咕噜地喝着,喝完不禁对安静看着自己的安格斯傻笑,“你对我真好。” 安格斯被她逗笑了,心里头却五味杂陈——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傻孩子呢?关键是为什么会一个人这么可怜地在这里?未婚夫也消失太久了,难道真的不要她了? “还要吗?”他拿着果汁问。 郗良捧着杯子凑过去,乖巧地点头。 安格斯一边给她倒果汁一边问:“你的家人呢?”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睫毛轻颤,神情如小孩般无措,“不知道,没有了。”接着她垂下脑袋无声抿着甜甜的果汁。 安格斯微微蹙眉,“你的未婚夫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郗良想也没想就晃了晃脑袋。 一想到她很可能是被人带出门扔掉的,安格斯心里忽然就蹿出一股浩然正气,都是些什么东西?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就这么不要了,让她活活饿死么?回过神,他发现这并不是他该有的想法,便自嘲般笑了一声。 “吃饱了?” “嗯。”郗良点头。 “吃这么点就饱了?” “嗯,”郗良又点头,“吃饱了,吻……” 安格斯挑眉,没想到她还记着,笑着说:“先去把脸洗干净。” 郗良听话地放下杯子爬起身,居高临下地对着安格斯比出两个油光闪闪的手指,“两次。” 要说她傻她也不傻啊——安格斯满意地认同她,“嗯,两次。” 趁着郗良去洗脸,安格斯将剩下的食物都收干净和水果一起拿进厨房,空酒瓶也放在一边,刚忙完坐在沙发上,郗良就洗完脸出来了,站在他面前,长发被打湿了一些,小脸上还淌着剔透的水珠。 安格斯靠在沙发背上,懒懒地看着她,“今天你自己来。” 郗良茫然地睁大眼睛,用手背抹了一下下巴的水珠,站着一动不动。 安格斯饶有耐性地和她对视,修长的手指在大腿上轻弹,慵懒的神情让她畏惧。 过了好一会儿,郗良才下定决心般爬上沙发,跪在安格斯旁边,将小脸凑近他的脸庞,端详着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好漂亮。”她说,灼热的气息扑打在他洁净的下巴上。 安格斯唇角噙着笑意,大手轻抚她的长发,越看她越喜欢,“你也是。” 被夸奖了,郗良嫣然一笑,胆子也大了,再凑近了些,柔软的红唇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薄唇上碰了两下,然后就要缩离,却被他放在自己脑后的大手按住,咫尺之间,差一点就又亲了一下,她错愕地眨眨眼。 “就这样两下?”安格斯神色不改地问。 “嗯……”郗良紧张地点头。 “我教你这样亲的?”安格斯浅浅的笑意变冷。 郗良吓得想要往后缩,他的手掌却巍然不动地按着她的后脑勺,她害怕地摇着头,呼吸紊乱起来。 “我再教你一次,好好学,明白?” 安格斯得到郗良毫不真诚、充满恐惧的回答后掌控她的脑袋,熟悉地探入她的小嘴,淡淡甜味迅速裹上舌尖,占满他的味觉。 郗良微弱地呜咽着,身体不由自主颤栗起来。 漫长的一二分钟后,安格斯难以割舍地松开时,郗良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学会了?”安格斯强压下自己的欲望轻浅一笑,殊不知自己在郗良眼里已经是吃人猛兽了。 郗良呼吸急促,心悸般神情慌乱,脑袋还在他的控制里,她喘着气,硬着头皮凑上去之前还不忘记提醒他,“一次了……剩一次了……” 安格斯微笑肯定道:“嗯。” 郗良咽了咽口水,闭着眼睛亲上安格斯的唇,颤巍巍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安格斯克制着自己,兴致盎然地看着她拿自己的薄唇当糖果一样舔,迟迟没有再深入一些,就这样,耐心十足的他被她舔了一唇的口水…… 郗良像松了一口气,稚气的声音宣布道:“好了。” 安格斯这才松开她,在她逃命般跑到墙边坐下的时候,他抬手优雅地抹了一下流在下巴的她的口水,有些嫌弃地看着她,“你是狗吗?” 郗良抿着红肿的唇瓣,认真地摇头否认。 以往安格斯待上两叁个小时就会离开,这一天直到天黑,晚饭吃完,夜也深了,沐浴后打算睡觉的郗良发现安格斯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问他,“你不用回家吗?” 安格斯厚着脸皮反问:“我今晚能住在这里?” 郗良认真沉思片刻,道:“你没有衣服。” “噢,我车上一直都有备用的衣服。” “那……”郗良一指沙发,“你就在这里睡吧。” 郗良自顾自转身上楼,安格斯看着她的背影,对她的不谙世事早有了解,可与她共住一个屋檐下一事进展如此顺利,还是叫他大吃一惊。 若非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他都要以为是死敌在给他下套,打算用美人计将他赤身裸体杀死在床上。 洗完澡,安格斯擦干一头浓密的金发,悠闲地走上楼敲响郗良的房门。 郗良的警觉心还是有的,她没有开门,只道:“什么事?” 狩猎的欲望在心里疯狂蔓延,安格斯皮笑肉不笑道:“良,沙发太小,我睡不下。” 郗良继续道:“你去他的房间睡,再走过去那一间。” 安格斯气定神闲道:“门锁了,我开不了。” 屋里安静下来,没多久,郗良打开门,“我记得没锁。” Chapter11强奸(H) 这时,对上安格斯幽暗的目光,郗良下意识明白什么,随即要关上门,安格斯不动声色,只一抬手拍在门板上,就轻而易举阻止她关上门。 有江彧志的教训在前,郗良慌了,“你干什么?” 安格斯英俊的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直白的话语带着玩味道:“良,我不习惯一个人睡觉,我要和你睡。” “我不要,我从小到大都一个人睡觉,我习惯了,你自己去睡。” 安格斯干脆地推开门,“良。” “你想干什么?” 他进门了,郗良的目光骤然变得阴冷,带着巨大的恐惧,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一步步往后退。他简直就要扑过来了,像江彧志一样——她的胸口跌宕起伏,“你还说你不会伤害我,你就是个骗子!” “我当然不会伤害你,你看你的伤还没好呢。” 安格斯好笑地看着她,根本不畏惧她的眼神,毕竟小孩子生气就是用眼神凶人,她肯定是被未婚夫吓得够惨。 “你不要过来,离我远点!”郗良厉声喝斥,一步步后退,后背抵上墙壁,已经没有退路了,“出去!” “良,放松点,我不会伤害你,不会甩你去撞墙的。” 安格斯一只手就制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献出自己的双唇,低头吻住。 郗良整个人都被他高大的身子困住,他的力气比起江彧志要大得多得多,她的双手扭转着无法挣脱,双腿更是踢不开他。当她想咬他的时候他转而咬住她的耳垂,并放开她的下巴将手移到她的胸前,猛地捏住小小的柔软,生嫩敏感的身子顿时像泄气的气球瘫在他怀里。 “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个骗子……” 郗良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上安格斯的耳畔,他低笑着在她耳边吐出热气道:“我在爱你,良,我爱你。” 随后,安格斯轻而易举撩起郗良的裙子,扯下最后的屏障,大手在她的双腿间摸索。 郗良陡然疯了一般扭着身子用手肘撞击安格斯,眨眼间就被他推倒在床上,随之压上的是他精瘦而沉重的身躯。 “放开我——” “良,乖一点,我会好好爱你。” 安格斯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畔,本是悦耳的声音,此时此刻却将郗良的恐惧添油加醋到沸腾的时候,郗良额角青筋暴起,仍剧烈挣扎。 嘶啦一声,安格斯从背后撕下郗良的绸裙,好奇地看着她的雪背绑了两条红绳,就像拆礼物一样,他扯下绳结,将红色的丝绸抱腹拎起来看了一眼,上面绣着别致的碎花纹。 “良,这是谁给你做的吗?” 安格斯看得出这不是买得到的贴身衣物,至于是谁给郗良做的,他很好奇,因为郗良说她没有家人。 挣扎无果的郗良愣了一下,看着被安格斯勾在手上的抱腹,她突然想起江韫之——她的江娘,抚养她长大的人,她的母亲,一针一线为她缝制衣裳的人。 一个曾经一直对她那么好那么好的人,终究是不要她了,把她推出家门。 想起江韫之的翻脸无情,郗良喉咙发硬,当即大哭,发狠地用力挣扎,叫安格斯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干脆用她的抱腹缠绕住她的双手,死死打了个结。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在这里,放开我……” “你不要在这里?”安格斯听着她的话,理所当然有一个别的理解,“那去我家?不过现在晚了,明天再去好吗?” 郗良堵着一腔怒火,赤身裸体被安格斯压在床上,毫无反抗之力。 透过凌乱的发丝,绝望的郗良眼睁睁看着安格斯跨在自己身上,脱掉宽松的上衣,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他的皮肤白净,身上都是结实修长的肌肉,绕是郗良不懂,单单看他脱掉衣服的样子,也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力量和威压,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将她衬得好小好小,悬殊的差距压迫着她的神经。 她由衷感到恐怖,也在这一瞬间明白,安格斯和江彧志不一样。 安格斯是个可怕的东西。 恍惚间,郗良的脑海里有一个模糊的词语,可以用来陈述她眼下的处境。 她哽咽着问:“安格斯,你要强奸我吗?” 安格斯动作一顿,轻笑道:“原来你还知道什么是强奸。” 郗良的脸庞藏在凌乱不堪的墨发下,安格斯俯下身,骨节分明的长指温柔地拨开乱发,如珍如宝地轻轻抚摸郗良满是泪水的脸颊。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没有衣服,就是强奸。” 郗良颤声呢喃,胸口急促起伏,寒毛竖起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她的恐惧和绝望。 “安格斯,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安格斯淡淡地笑着,轻轻地亲吻郗良湿润的脸庞,品尝着她咸涩的泪水。 薄唇落在她稚嫩的脸颊上,就像雪花落在雪地上,轻得不可思议。 他不回答的每一秒郗良都像在被凌迟。 安格斯宛如浮云的亲吻缓缓下移,落在郗良颤栗不止的身躯上,埋进她的颈窝,像危险的野兽般舔舐过猎物命脉。 “不要……” 安格斯的大手从郗良锁骨滑下,掌心的薄茧随即覆上她的乳房,微微施力揉弄,引得郗良近乎崩溃,想逃却无处可逃,稚嫩的蓓蕾在疾风骤雨的蹂躏下愈加坚挺。安格斯的指腹擦过,敏感的乳尖便叫郗良难以抑制地打了个激灵。 然后安格斯含住另一边未遭侵犯的乳尖,就像一番更加猛烈的刺激,郗良呜咽着弓起身子想要躲闪,安格斯却早有预料,一只手钳住她的脖颈,任她再扭动也无法挣脱。这时,安格斯的另一只手一路向下,硬朗有力的长指穿过稀疏的耻毛,放肆地完全掌控未经人事的少女的秘密领地。 他肆虐般捻弄敏感生嫩的阴蒂,郗良的呜咽戛然而止,像被卷上巨浪浪尖,陌生的冲击夺走她的声音,也夺走她的理智,闭眼之后唯有满天星光。 安格斯将她沉醉的模样尽收眼底,没等她反应过来,染上湿润蜜液的长指继续不安分地拧捏,趁着高潮余韵未了,又将郗良抛上浪尖,看着她哑然失声,连连颤栗。 “良,喜欢吗?” 安格斯从来没有取悦女人的习惯,郗良是他的第一个,眼下看来他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 高潮过后,郗良喘息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眸迷离地和安格斯对视一瞬,绝望感油然而生,她继续哭着挣扎,妄想让被捆住的双手自由。 “放开我……” 安格斯置若罔闻,一边继续挑逗她一边释放出胯下难耐的欲望。好一会儿后,他勾起唇角,没有半分怜惜的残忍微笑令郗良心里发怵,怔怔地看着他分开自己的双腿,不该示人的部位就这样被他一览无遗,郗良几乎要疯了,脸色涨得通红。 “放开我!安格斯,放开我!” “怎么不求我了?” 安格斯好整以暇都看着她,拇指有意无意摩挲她腻白的大腿,用力掐着分开,令她想要并拢双腿的心思成了泡影。 “求你,求你……”郗良天真地以为有希望了,连连软声乞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了……” “良,你真可爱。” 郗良天真无知得令他都快于心不忍了。 然而,安格斯将她细长的双腿往胸口压,幽密的阴道口被迫暴露出来,粗长硕大的巨龙抵在小小的穴口,随着安格斯没有一丝怜惜地用力,龙首破开紧合的密道,长驱直入,以凌虐的强悍姿态贯穿了她。 郗良疼得叫出声,嗓子早已沙哑,连尖叫都是无力的。 她的身子清瘦,安格斯壮硕的性器严丝合缝地嵌入她狭小的性器里,将她平坦的小腹顶出一个粗长的形状。 这一幕落进安格斯的眼帘,无疑在他的欲火上浇了一把油。 “良,放松点。”安格斯眸光晦暗地盯着她的小腹,声音里有不言而喻的危险。 郗良像被撕裂了一样,身子紧绷得不成样子,整张小脸扭曲着,泪水从眼角滑下太阳穴。 她颤声恳求,“求求你,放过我,好疼,我好疼……” 安格斯俯下身贴近她,用最后的忍耐亲吻她,低声诱哄:“乖,放松点,很快就不疼了,放松。” 昏暗的房间里,仿佛有什么在燃烧。郗良求饶无果,绝望地闭上眼,紧紧闭着,一刻也不敢睁开。身下的床在剧烈摇晃,那东西就在床底下,烧得十分雀跃,摇晃着她,烘烤着她。晕眩、混乱、沉重、疼痛,前所未有的繁复感觉一涌而来,她就要喘不过气。 在床事上,安格斯一向只顾自己畅快,这一次也没有因为郗良才初经人事便破例温柔,反倒是更加淋漓尽致地享用她的身体。 他钳住郗良的细腰,重重捣入浅浅抽出,用她紧致的身子给予自己莫大的快慰,没有半分怜香惜玉。 郗良喑哑的呻吟声渐渐微弱,她微微睁开眼,谈不上熟悉的卧室仍像行走于翻涌的海浪之上,剧烈的摇晃使衣橱都像要倾倒下来,她再次紧紧闭上眼。 “良,睁开眼看着我。” 头顶有人在叫自己,郗良微微张开嘴,想呼救,又喊不出来,喉咙像被无情之手扼住,耳边只剩自己粗重又抖颤的呼吸。 见她不予理会,安格斯停下动作,强迫她翻身,抬高她的臀部没有预警地从后面侵入她。 郗良被迫跪趴着,被捆住的双手像在祈祷一样贴着她的脸,她摇摇晃晃,氤氲的泪光里,深红的抱腹在米色碎花床单上仿佛一株落雪的红梅般刺目。 雪,自从背井离乡,到望西城的西川去,郗良就再也没见过雪。 她喜欢红色,江韫之知道,所以给她缝制的衣物里永远不缺红色。 江韫之缝制这件抱腹的场景,郗良还记得。她坐在廊下,手中穿针引线,一针一针从午后缝到太阳西斜。郗良看见红布上的朵朵粉白梨花,朝江韫之说:“江娘,不用绣得这么麻烦,能穿就好。”江韫之笑笑道:“这也不麻烦,多点花纹好看。” 那时的江韫之不会想到,她耗尽心力缝制的衣物在不久后变成捆绑郗良的绳索。 那时的郗良也不会想到,对她那么好的江韫之在不久后把她赶出了家门。 每承受一记撞击,郗良的理智都在飞快溃散,她张着嘴,总想喊出点什么,却还是被重重冲撞得四分五裂,被重重碾压得支离破碎。 “呜呜……” 快死了,郗良闭上眼,沉入黑暗,幻想自己趴在母亲的胸膛上,又趴在姐姐的胸膛上,寒冷的空气里没有丰富的氧气,她听不到母亲和姐姐的心跳声,她于是蜷缩起来,尽可能地缩起来,像一条冬眠的小蛇。 只要睡一觉就好了,睡醒了,天气就会好转,人也会重新活过来。 可床底下的火还在烧,无尽的火焰宛如载舟的水,水波翻滚,她趴在小舟上,已经快要沉舟溺水。 可世界已只剩她一人,再没有谁能救她。 黑暗中,她低低地哭起来。 Chapter12无家可归 一早,安格斯醒来,没有和平时一样即刻起床,反而是兴致盎然地捞起蜷缩成一团的郗良,像搂着抱枕一样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郗良因此被惊醒,却仍是神志不清,只是从未被如此拥抱过,她本能想挣脱。安格斯按住她的双手,在她肩头落下细密的吻,胯下蠢蠢欲动的炙热趁势抵在她腿间,撩拨片刻,就着丝丝爱液强硬插入,理所当然用她纾解欲望。 郗良疼得清醒,双手攥住床单,浑身颤抖不停地发着愣。 自以为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平静,然而噩梦还在继续,没完没了。 早晨八点,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安格斯的车子旁边,年轻男子比尔坐在驾驶座上等了已有大半个钟,迟迟不见安格斯出现,他忍不住将手放在喇叭按钮上,鼓起勇气按了一下,在寂静的旷野中,短促刺耳的喇叭声仿佛带着回响。 此时安格斯正好完事,抱着恍惚的郗良温存没多久,一听见楼下传来的喇叭声,他餍足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怀里昏昏欲睡的郗良受惊般打了个冷颤,下腹揣着的一股暖流顿时涌出,颤巍巍的双腿下意识无济于事地并拢。 她哭了,泪水悄无声息地溢出无望的眼眶,满面凄然。 安格斯轻抚她的后背,温声道:“别怕,继续睡觉。” 换好衣服下楼,安格斯开了门,瞪一眼从车里下来的比尔。 比尔一见安格斯凌乱的金发立刻知道自己扰人清梦,但他还是厚脸皮抬手看看腕表,故作惊讶道:“我不会吵醒你吧?都已经八点了。” 安格斯是个精力充沛的人,一天可以只睡四五个小时,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工作。在安格斯手底下工作,一般来说都得随他早起,方便他随传随到。七点已经算晚,逞论八点。更何况今日突发噩耗,比尔四点就被吵醒,弄清楚突发事态后马不停蹄赶这里来。 安格斯不理会他,转身去洗手间洗漱。 比尔跟在他身后探头探脑,没看见另外那个人,目光不自觉逡巡至楼梯的方向,靠在洗手间门口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女人?她可和你以前的女人不一样。” 这个女人身份清白,有未婚夫。 撬人墙角的事,安格斯还是第一次。 安格斯像是没听见,洗漱过后径自走向厨房,一边料理早餐一边温和询问比尔来此的原因—— “你最好是有事找我。” “当然。”比尔正色道,“从墨西哥来的一批货被联调局截了,他们还抓毒蛇一窝人。我们这边保守估计损失近两千万。这个麻烦是因为毒蛇他老子的娱乐公司不交税给人抓到把柄,那老头妄想逃过牢狱之灾相当配合就把儿子给卖了,火也就烧到你的钱包上。我听说哈特利医生打算把他们保释出来,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安格斯手上动作微顿,柔软的金发垂下,遮去讳莫如深的蓝眸,眸底森冷的流光倒映在他手中的刀子上。他一眨眼,拿起西红柿切片,轻描淡写道:“其他人交给医生处理我不管,但毒蛇他老子一定要保出来,好好剥了他的皮。” 比尔一挑眉,早有预料点点头道:“我明白。” 刀刃切在砧板上的声音十分清脆,比尔看着一片片西红柿,诧异道:“安格斯,这些天你来这里,就是来当男仆的?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怎么?” “我忽然想起以前刚到你这来的时候,是你做菜给我们吃,就那一顿,后来我总以为那是幻觉,堂堂安格斯怎么会亲自下厨做菜给我们吃。” “你在暗示什么?” 比尔诚恳道:“我赶着来给你报信,还没吃早餐。” 安格斯没说什么,准备的食材倒是多算一个人的量。 比尔回头朝楼梯的方向看一眼,依然没有人下来。 “安格斯,其实你看上她,把她绑回去不就好吗?又不是疯了,还在这伺候人,她未婚夫都不一定这么伺候她,万一传出去那帮小子要笑死你。” 玩女人玩到上门给女人洗手做羹汤,传出去安格斯都不会再有威望。 “你们是很闲?” “你打算在这伺候她到什么时候?她的未婚夫早晚会回来。”比尔出主意道,“与其到时被捉奸在床,不如干脆把她带走,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等她未婚夫发现她不见了,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不会知道一个远洋而来的东方女子是被臭名昭着的安格斯绑架了。” 于是一个女子的失踪就会成为一桩悬案,但世人都心知肚明她会有什么结局。 安格斯嗤笑一声,轻蔑道:“不就是把她变成傀儡吗?无聊。” 在郗良身上有一股来历不明的狠劲,比起将她囚禁调教成一个奴隶,安格斯更想挖掘她的狠,看她能狠到什么地步,看她的狠从何而来。 比尔知道说服不了他,道:“那你要和她玩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怕你搞出事。万一哪天你们还在睡觉,她的未婚夫从天而降,一枪毙了你们怎么办?” 将叁明治塞给话多的比尔,安格斯淡淡道:“吃完就滚。” 他回到楼上,一眼在床上看不见人,走进屋里看见椅子下缩起来的一小团。安格斯搬起椅子放在一边,睡不好的郗良睁开酸胀的眼睑,入眼就是一双腿,循着裹在黑色西裤里的长腿望去,看见安格斯蹲下身来,她呜咽着往后挪。 “不要……” 郗良赤身裸体,手里还攥着昨夜被撕毁的裙子。她想远离这里,奈何强烈作痛的身体不允许,跌一跤就再也起不来,疲倦如同一个接一个的海浪,无情将她打翻。 安格斯戏谑道:“你昨天说想跟我回家,是吗?” “不要、不要……” 郗良浑浑噩噩,一听这句话抖得像筛糠,疯狂摇头,既是没说过这样的话,更不想跟他回家。 她只想回自己的家。 可她已经无家可归。 安格斯伸出手,探进她的双腿间,郗良当即想推开他却一丝力气都没有,苍白的脸庞痛苦后仰,干脆不挣扎了,只余一声声脆弱的哀戚悲鸣。 安格斯检查了她的下体,再起身看一眼床单。 米色碎花床单上有郗良的血迹,很显眼,也很显然,初经人事的郗良根本承受不了安格斯毫无节制的索取,她受伤了。 …… 等郗良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破败不堪的身体套着睡裙,盖着深色的薄被,陌生的被子跟床单一瞬间令她以为自己到了地狱,再仔细看这还是她的房间。 还没死——她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闭上眼睛的一瞬又仿佛回到了昨晚,她闭着眼睛,努力地只想睡觉,可是睡不着,只能清醒着一分一秒地承受漫长无比的折磨和痛苦,脑海里谁也没有,谁也想不出来,正如此刻,她流着泪,浑身酸痛而无力,房内却空荡荡的,没有谁来安慰她,陪伴她。 半晌后,安格斯似是察觉到郗良醒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手中端着餐盘,一杯牛奶、一小块叁明治、一盘切好的牛排。 “吃饭了,良。” 安格斯一脸宠溺地在床边坐下,牛奶举着送到郗良嘴边,看见她流泪发呆的模样,持杯的大手微微一顿。 比尔说得对,他真是疯了,服侍这个女孩所做的事只差嘘寒问暖。 郗良惊恐地看着他,泛红的眼睛眨了眨,无力的小手抬起来接过牛奶。 “乖,喝下去。”安格斯抹了一下她脸上的泪痕,稍稍拨开她的发丝别在耳后。 郗良回过神,想起自己内心深处最想念的人,已经离自己而去的人,不禁又悲又恼。而眼前又有一个扎眼的大骗子,看着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这令她脸色骤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差点被这个骗子害死,差点就永远也再看不见佐铭谦,她的怒火瞬间高涨。 “我的被子呢?” “扔了。” 其实丢在了另一个房间。安格斯已经盘算着要给郗良购置洗衣机或是佣人,然而雇人是有风险的,对方兴许会多管闲事挖出郗良已被强奸的事,到时再多管闲事报警,警方介入,他和郗良就算玩完了。 金发蓝眼的安格斯,报案时仅仅需要这样一句话就足够令警局高度重视,倾巢出动,并要惊动联调局。 “你立刻滚出这个房子!”郗良紧紧攥住被子,猩红的眼睛直直瞪着安格斯。 安格斯微眯起蓝眸,清清楚楚地看见面前的小姑娘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漆黑的眸底直接铺上一层阴鸷,清冷的眉眼变得狠戾。 “良。”他意味不明地唤了一声。 “你滚——” 郗良的愤怒丝毫不减,手里的一杯温牛奶在盛怒之下猛地砸向安格斯俊美的脸庞,砸得他偏过脸,玻璃杯掉在托盘上,和牛奶一起毁掉叁明治和牛排。 安格斯难以置信地抬手拭去脸上温热的牛奶,还有一缕沿着脖颈流进锁骨窝。 在他未作出反应时,怒发冲冠的郗良一挥手,不领情地掀翻托盘,牛奶和牛排都往安格斯的黑衬衣去,一时之间把衣冠楚楚的安格斯弄得狼狈不堪。 “滚!”郗良又一声怒喝。 安格斯垂眸看着泼自己一身的牛奶,打湿衬衣贴着胸膛,还有温热的感觉。他的怒火在郗良第二次出手时意外荡然无存,怒极反笑,他不带温度地弯起唇角,很快泯去,认命似的将牛排和叁明治都捡起来放回托盘里。 “看来没人教你不能糟蹋食物。”安格斯破天荒心平气和,“既然不想吃,那就饿着。” 话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之际带上门,将门甩得“砰”一声巨响。 郗良被这声巨响吓得心脏漏跳一拍,而后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把她的怒气生生叫没了。 Chapter13攻击(H) 比尔带来一些重要文件,安格斯换了一身衣服后便在客厅里忙自己的事,等他忙完,天色渐渐发暗,墙上的时钟正走到五点。 郗良还不见人影。 即使她受伤,为了一口吃的,应该爬也会爬下楼。 安格斯在气头之下就是这么想的,但至今未见郗良爬下楼。 他无奈地回到楼上,一推开房门,只见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个郗良,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若非眼睛在眨,他还以为她死了。 “你不饿?”安格斯走近床边愕疑问。 郗良扭过头去,不看他也不回答。 安格斯当即明白,她在耍脾气,在绝食。看着她饿得面容苍白还满不在乎的样子,安格斯气笑了。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中邪似的转身下楼进厨房热一杯牛奶打算给郗良先垫肚子。 郗良还躺着不动,安格斯揪住衣襟把她提起来,“喝下去。” “滚——” 郗良仍想故技重施,扬手就想打翻牛奶,好在安格斯这回有防备,他反手用力掐住郗良的下颌,在她的双手都用来扒住自己的手肘时,牛奶杯送到她嘴边,强硬地灌她喝。 “喝下去。难道你想死?” 安格斯本想饿着她,叫她服软,和昨天一样像只小饿狼,但乖巧温驯。谁知郗良傻归傻,气性倒挺大,被惹急了就算自损一千也不叫人赢八百。硬碰硬没有好结果,安格斯不想看她自残,只能先投降。 灌完一杯牛奶,安格斯黑着脸回厨房料理晚餐,不舒坦的心里有大大的疑问。 郗良到底是哪来的奇葩?是什么人养出来的? 将晚餐送到床上给郗良吃的时候,安格斯站在床边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狼吞虎咽。 “你的未婚夫叫什么?” “不知道。”郗良还在气头上,回答得很无情。 “你怎么会不知道未婚夫的名字?”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他去英国做什么?” “不知道。” “你们的婚事是怎么谈成的?” “不知道。” “他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你知不知道你随时会死?” 郗良顿时吃不下,防备地看着安格斯,红红的眼睛里恐惧的阴影还未褪去,泪雾卷土重来。 “你还想怎样……” 安格斯哑然无语,心知肚明,在郗良心里,她会饿死的几率还没被他玩死的几率大。 吃饱喝足后,趁安格斯下楼去,郗良下床,踉踉跄跄到门口,将门关上以后,她绝望地发现门闩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郗良难舍地摸着门闩留下的痕迹,六神无主跌坐在地上,泪珠簌簌掉落。 夜里,安格斯洗完澡,只穿一条宽松的黑色长裤,撩着头发推开门,将门后的椅子也推倒。他诧异一瞬,随即了然于胸,俊美的脸庞露出慵懒的笑容,深邃的蓝眸和床上的郗良对视,慵懒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嘲弄意味。 郗良脸上泪水涟涟,抓着被子的小手颤得不成样子,安格斯捧起她的脸,难得好心哄道:“别哭,今晚不碰你,睡觉。” 郗良立刻栽进柔软的枕头里,瑟瑟发抖地看着安格斯关灯,在她身边躺下,将她圈在怀里。 惴惴不安半晌,确定安格斯没有要和昨晚一样时,郗良深吸一口气,不禁叫了安格斯一声。 “安格斯……” “嗯?” 郗良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道:“我想喝酒了。” “明天再喝。” “不要……”她一天没喝了。 “你想我去给你拿酒来?”安格斯没想到自己真成了个伺候人的。 郗良含糊地哼唧一声。她倒想自己去拿,然后蹲在楼下不上来,大不了在沙发上睡,可她实在走不动路,双腿之间一个月流一次血的地方前所未有地疼,她对此很害怕,怕自己会死。 “很想喝酒?” “想。” “好。”安格斯将手放到她唇边,桀骜不羁诱哄道,“张嘴,舔我的手,舔好了我就去给你拿酒。” 郗良不解,但还是伸出小舌头,舔了几下安格斯的手指,正想问他好了没有,他的两根修长的手指顺势插进她嘴里。 “唔……” “含着它。”安格斯附在郗良耳边低声威胁,“记住,不许用牙齿咬,不然我把你的牙齿全拔掉。” 郗良打了个冷颤,吃力地将小嘴张得更大,几乎不敢用牙齿去触碰他的手指,任由他的手指在嘴巴里搅动,挑逗着她的舌头,搅弄得她无法咽下的唾液从嘴角流出。 “呜呜……” 郗良说不出话,只能摸黑抓住安格斯的手臂,哀求地推阻。 安格斯玩了好一会儿才抽出自己的手指,郗良呛咳起来,他满意地拍拍她的脑袋,言出必行起身开灯下楼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瓶开好的红葡萄酒。 安格斯给郗良买的酒都不是廉价货,好酒要慢慢品,落在郗良手上却和解渴的水一样。 郗良迫不及待接过酒,抱着酒瓶咕咚咕咚狂喝,安格斯蹙眉看着,轻抚她的背道:“慢点喝。” 郗良一口气喝完一瓶葡萄酒,捏着瓶颈打了个酒嗝,定神一想,她抡起酒瓶猛砸在床头柜上,玻璃瓶乍破,剩下瓶颈崎岖而锋利,被挥舞着朝安格斯的脖颈去,一连贯动作一气呵成,倘若安格斯反应迟钝一点点,就会被玻璃碎片扎满脖颈和胸膛,血洒一床。 但安格斯反应很快,在凶器袭来时,他扣住郗良的手腕反手一扭,瓶颈掉落在地,郗良吃痛地哭闹起来—— “手!我的手!疼——” 安格斯没用力,只使了一丝巧力,因此郗良的手还没断。 “你的手是不想要了?”安格斯面无表情,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心里却一阵惊涛骇浪。 这就是藏在郗良身上的狠劲,比尔根本不会想到,她不需要未婚夫,她自己就有杀人的胆识和魄力。 郗良泪流满面,可怜兮兮,“要、要,放手,好疼……” “想杀我?” “呜呜……”郗良哭着摇头否认,又拍他的手臂哀求道,“我好困,我要睡觉,求求你,放开、放开。” 安格斯宽容地松开她的手,她立刻拽过被子躺下去,一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隔着被子发出惊恐的呜咽,听来沉闷。 经过这一惊险的意外,安格斯看着一地还需要他收拾的玻璃碎渣,再无睡意,一个可怕的疑问突如其来,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郗良的未婚夫真的撇下她去英国了? 郗良有攻击性,这种攻击性绝非安格斯强奸了她而来。世上被强奸的女人千千万,有几个会愤然反击报复强奸者?很少很少,少得可怜。女人是最没有骨头没有攻击性的人,因此男人视她们为下等人,可以随意践踏她们。 安格斯相信郗良的攻击性与生俱来,身为一个女人,她的攻击性十分难得。 从郗良敲爆酒瓶直击要害的一气呵成的手法来看,安格斯确信她在此之前一定有过经验,没有经验她不会如此娴熟。 一个本不知道酒为何物的人,却知道用酒瓶杀人。 这一夜,安格斯彻夜难眠,枕边神秘的郗良躲在被窝里,哭着哭着就睡熟了。 次日,醒来的郗良像没了魂,不再理会安格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一出神就是一整天,叁餐全等安格斯准备好送到她面前。她就像在钻牛角尖,在绞尽脑汁想出杀死安格斯的方法。安格斯却一点不害怕,晚上的时候仍强行抱着她睡觉。 郗良已经知道自己没力气挣脱安格斯,由着他搂搂抱抱,身体却因内心的慌乱带着微弱的颤栗。 也是掐准了郗良身体恢复的时间,没几个晚上,食髓知味的安格斯又将她压在身下恣意索取,强迫她接受、迎合。 安格斯喜欢将手指伸进郗良嘴里,逗弄她的舌头,恐吓她忘却牙齿。 “跪下。” 淡淡的鹅黄光芒在灯罩里洒落一室,安格斯一手钳住郗良的脸颊,一手按着她的肩膀。郗良跪在地上,不着寸缕的身子瑟缩着,泪水朦胧双眼,模糊中,她听见皮带扣被打开的轻微声响。安格斯抽出皮带圈住郗良的脖颈,将后缩的她朝自己拉近,被释放出来的巨龙猛地打在悲伤的小脸上。 郗良第一次看见男人的阴茎,战战兢兢的吐息喷洒在龙首,安格斯深吸一口气。 还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的郗良茫然问:“这、这是什么?” 安格斯掐住她的脸颊,握着茎身用龟头敲打她的红唇,揶揄道:“你说是什么。” 无知的感觉令郗良羞耻得泪如泉涌,“我不知道……” “不知道?亏你还有未婚夫。”安格斯讥笑道,“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嗯?说不定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不知道……”郗良啜泣着抿紧红唇,想躲开眼前的未知。 她一问叁不知,安格斯也不再逗她玩,命令道:“张嘴,含住它。” 郗良抽噎两下,心慌地张大了嘴巴,只含进半个龟头,安格斯收紧皮带,扣住她的后脑勺,不容抗拒地将性器插入她湿润的口腔,还没进一半就已将她的小嘴塞满,强劲的冲击力令她失去咬合力,小手抓住安格斯的裤子哀求般扯弄。 “乖,用舌头舔它。” 嘴里的东西温热坚硬,像活物在膨胀,几乎要撑坏她的嘴,郗良根本承受不了,舌头被压着无地施展,却因惧怕安格斯,只能笨拙卖力地舔着舔得到的地方,喉咙被堵住的痛苦咳嗽变成含糊不清的呜咽,仿佛狂风暴雨下的小狗在呜呜叫。 她还想逃离,膝盖悄悄往后挪,安格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等她好不容易挪得远一点,便将圈着她脖颈的皮带一拉,她整个人不受控地朝他的胯下去,粗硬的龙首顺势挺进她的喉咙,一下子捅到了深处。郗良的呕吐欲来势汹汹,但安格斯没再给她搞小动作的间隙和喘气的机会,他揪住她的头发,完全压制她,不由分说地在她嘴里抽插。 无法咽下的唾液随着茎身抽送溢出唇角,将一截壮硕的茎身浸得发亮。 绝望的泪水流下红润的眼眶,郗良艰难地仰着头,无助的眼睛倒映出安格斯居高临下的姿态。和郗良因几近窒息和莫名羞耻而涨红的痛苦脸色相比,安格斯看起来风轻云淡,白净英俊的脸庞没有什么表情,近乎平静,仿佛正在凌虐一名绝美少女的人不是他。 顶弄了不知道多少下,安格斯松开郗良,不给她舒缓的时间,提着皮带将她拉上床。郗良跪伏在床边,细腰被按住,不由自主沉下,臀部高翘,紧绷的下体毫无遮掩地呈献。安格斯伸出一根修长的中指捅进严密的甬道,早已泛滥的蜜液渗出来,里面狭窄湿滑,柔软的嫩肉紧紧夹击他的手指,在他漠然抽动下发出暧昧不堪的水声。 不算陌生的危险临头,郗良找回一丝理智,揪住床单回头恳求,“不要,安格斯,不要这样……” 不是第一次了,郗良知道求他没用,可她还是害怕,恐惧如同幸存的天真希望,主宰她的大脑,支配她卑微央求。 “求你了……” 她的声音嘶哑、软糯,求饶起来极为悦耳,却也更像一种邀请,邀请人想肆意践踏。 在做这档子事时,安格斯从来不和身下人多话,他不动声色抽出手指,带出一缕黏稠的体液,跃跃欲试的坚硬将小小的阴道口封堵得完全看不见。他钳住郗良的腰肢往腹下按,同时自己挺身,肉刃势如破竹冲进少女稚嫩的深处,接着便是毫不留情大开大合地进出。郗良小巧的臀部频频撞上他的胯部,清亮的拍打声回荡在温度逐渐攀升的屋里。 每一次哀求都得不到怜悯,郗良极少遇到这样的事,极少如此难堪。除了安格斯,唯一叫她尝到这种滋味的是江韫之——她求江韫之让她嫁给佐铭谦,江韫之不肯。 不打一处来的愤怒像雷暴一样在郗良身体里炸开,然后是熊熊烈焰,她无能大哭,不愿出声,死死咬住近在咫尺的皮带,揪住床单的手腕青筋毕现,十指骨节泛白。 安格斯狂野的侵犯像火上浇油,郗良如同要被逼疯,默默忍耐已到极限,她突然用力锤击柔软的床,锤了几下,没等安格斯反应过来,她的双手砸在自己头上,不知疼痛地拉扯自己的长发。 “你在干什么?” 安格斯及时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反扭到凝脂薄背上。 “放开我——”郗良发出沙哑的怒吼,是完完全全的命令。 安格斯置若罔闻,一只手制住她的双手,空出一只手游走到两人紧密交合的地方,以似有若无的烦躁怒意重重凌虐敏感的阴蒂,阴茎深入浅出,缓慢而沉重地碾过每一寸媚肉,双重刺激仿佛将郗良抛进欲海,高潮涌来,她痉挛着,雪白的肌肤泛开一层潮红,浸着细密薄汗。 愤怒的灵魂仿佛被撕碎,极致的快慰过后,郗良只剩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翻过身,身体沉重下沉,如同坠入温热的没有波澜也没有底的潭湖中,不断地下沉。 安格斯分开她的双腿,覆上她单薄的身子,炙热的巨物再次贯入她的体内,将她填满。 Chapter14我是个大人 为查郗良的来历,安格斯命人去查房子的主人,他们查来一个姓名,安妮·安德森。此人拥有郗良的房子和周遭大片森林土地,但身份信息少得不像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她名下的产业都交给帕克律师事务所打理,并且在今年之前,这栋房子一直在出售中。 为了得到更多信息,安格斯让一个会法律的年轻人去帕克律师事务所面试。 八月中旬,安格斯想带郗良出门,他得回欧洲一趟,而她那生死不明的未婚夫如果没被杀死很可能会回来,他不想把她让出去,也不想让她在这饿死,但最终还是拗不过郗良的偏执性子。 郗良疯了一样冷笑着对安格斯说:“如果你会死在半路,我很乐意去看你怎么死,或者陪你死,只要你会死,我就出门!去死——” 郗良的憎恨对于安格斯来说无关痛痒,甚至是令她更吸引他。眼下他还没玩够,当机立断让比尔在十多分钟车程外的社区末端买下一栋房子,相当于从郗良的房子门口往右边一直走,看见的第一栋便是。假如没有这一大段距离,就是邻居了。他在离开前还打算哄郗良搬家,结果她抓起酒瓶子就是一顿打砸…… 江彧志是在安格斯走后两天到家的,酒柜里的酒都刚好被郗良喝光,空酒瓶扔在杂物房里,安格斯走前也没有给她买酒,所以江彧志几乎看不到家里的异样。 安格斯明明也住了半个来月,却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郗良的记忆能证明,有这样一个人,将她吃干抹净。 如今的郗良更加不想看见江彧志,她继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房门的门闩原本被安格斯拆掉,他走前又给她装好,但她并没有想到为什么。 站在门外的江彧志嘘寒问暖,又自顾自地跟郗良说起他在英国的事,待了那么久也不是故意的。 郗良在房内,至始至终只给他一句话,“我还没死。” 其实江彧志也是急着回来的,毕竟不能放任郗良一个人,她无依无靠,而且他给她买的东西没那么多,可在英国的东道主黎蔓秋硬是留着他给他介绍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他已经对不起郗良了,当然这一点他没跟郗良说,反正她不懂。 那些女人年轻漂亮,开朗活泼,有魅力,充满激情,是死气沉沉的郗良所不能比拟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放不下郗良,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哪怕郗良在江家的十年光阴已经磨光了他们初见时,她的独特光芒与灵气。但或许是郗良长得比她们任何人都好看,又或许是因为得不到。 黎蔓秋把原本江玉之给江彧志规划的路都毁了,在英国给他申请了学校,她要让他留在英国。 黎蔓秋是一个孤独的长辈,她需要人陪伴,江彧志自觉不能伤她的心。 这一次回来,他是来带郗良到英国去的。 “良儿,出来说话好不好?”他哄着。 “别烦我!” 江彧志劝了两叁天,只有中午的时候看见郗良开门拿他端过来的午餐。他发觉郗良比他走的时候圆润了一点,像以前在江家一样漂亮,估计她没有亏待自己。自从江韫之让他们两人在一起之后他就没看见过郗良,出门的时候见她她已经消瘦,才短短两叁天而已,而这消瘦一直持续到他们到了这里,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他来了,她却又只吃一餐,这让他恼火,又拿她没辙。 “良儿,我们得去英国了。” “我不想出门!” “我们到英国后,你也可以照样一直待在屋里。” “我不要!” 在郗良看来,跟江彧志来美国都来了,那么到英国也没什么,说不定安格斯想找她还找不到了。但是,她必须得留在这儿——佐铭谦的父亲就在美国,佐铭谦早晚也得到美国来,她要留在这儿等他。 哪里有佐铭谦,她就要在哪里。 “这不行,你一个人在这里活不下去的!” “只要我想活,我会找到办法活下去的。” “良儿,听话。” “滚!” 江彧志终究带不走郗良,权衡之下,他给郗良留下了所有的钱,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得乖乖等他回来。郗良诚恳地回了他一句,“我等铭谦哥哥。”这话让江彧志恨恨地踢了一下房门后干脆转身离开,再无念想。 傍晚,随着最后一束阳光在窗边的书桌上消失,天色渐渐暗下来,郗良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膝,呆滞地看着面前的纸上潦草的字样—— 命注定的,就要按照它的轨迹去发生,谁也不能越轨。 回忆如潮水涌来,郗良感到一阵悲哀。当年,年幼的她不懂江韫之嘴里说的阴原晖为什么不能杀死伤害她的男人,如今灾祸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也杀不了安格斯。不是不想杀,而是无能为力。在安格斯面前,她的所有抵抗永远是徒劳无功。 可笑的是,她还需要安格斯照顾她。 四周一片死寂,屋内光线逐渐暗淡,她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安格斯不在,江彧志也走,没有人在了,没有人会照顾她。 郗良放下双腿,慢慢走到门后,开了门,垂眼的她看见了地上的钱,像探险家发现新大陆一样,她连忙蹲下身把钱都捡起来,有些激动地颤抖了一下。 她有钱了,不用再去吻安格斯了。 转眼间,她脸上好不容易浮起的笑漪泯灭,安格斯都不在了,她拿钱去跟谁换酒、换食物?她的心因此空荡荡,眼泪即刻溢出眼眶。 丧气、无助,郗良哭着走下楼梯,朦胧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睁大,她看见了案几上的东西:一碗浓汤、一份炸虾、一份牛排和蔬菜放在一起,汤面还隐隐有白色烟雾冒出。她下意识以为安格斯回来了,整个人变得警惕起来,东张西望,屋内却寂静沉暗。 暮色霭霭,风中带着太阳的余温,一个体格精瘦的男人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拎着空篮子潇洒地走向自己停在树下的车子,打开车门将篮子扔进去后他坐进车里,车子随之启动,逆着晚风稳稳前进,离后边远处的森林和房子越来越远。 郗良将屋里所有房间翻了个遍,不见半个人影,她回到案几边,看着食物咽了口水。她慢慢蹲下身,跪在地板上,伸出葱白的手指戳了一下牛排,然后放进嘴里含着。 为什么会有吃的东西呢?郗良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肚子一直咕咕叫,她也不管了,抓起牛排就啃。 这一晚,郗良吃得很饱,也睡得很香,直到她醒来,天亮了,案几上依然摆了食物:牛奶、薄煎饼、培根和鸡蛋。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高高兴兴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想,只觉得这个房子里肯定有田螺姑娘,神话是真的,田螺姑娘会在没人看见的时候煮好食物,然后躲起来。她就此柳暗花明,唯一的疑问是田螺姑娘为什么不能早点出现,如果早点出现,她就不用被安格斯折磨了。 为了不白吃田螺姑娘的,郗良特意拿出了钱,因为对钱没有概念,所以她随意地抽了几张放在厨房里,接着,她还认为自己应该像神话传说中的农民一样出门去劳作,这样回来才有得吃。于是她拿上钱第一次走出屋子,关上门,穿过前院,站在路边。印象里,她是从右边来的,所以她选择走右边,就这样踏上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郗良才开始看见房子。 第一眼看见的白色房子门口,有几个年轻男人在车子旁边搬东西,郗良不自觉地看着他们,他们也回看她,吓得她连忙别过脸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波顿站在门口蹙了眉头,“她怎么出来了?” 怀里抱着正方形纸箱的比尔摇了摇头,“谁知道?她居然还是走过来的!” 波顿啧了一声,“麻烦,我先去看看。” 比尔叮嘱道:“别被她发现了,到时候跑得更快。” 波顿浅笑一声,“知道。” 他们奉安格斯的命令来这里监视郗良,在昨天夜里,郗良入睡的时候,他们往她的房子里安装了监听设备。本该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手段,如今却用在一个独居的寻常女人身上。他们因此清楚,这个寻常女人在安格斯心里有多不寻常。 郗良一直走,走得双腿都要断了一样,稚嫩的脚底板更是要散架,她才从热闹的街上走进一家酒吧。 莱利酒吧的墙上有个巨大酒瓶涂鸦,门边挂着打烊的牌子,但郗良没看见,她直接走进门。寂静的店里只有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中年男人,站在吧台后面微笑地看着郗良,“我们还没开始营业。” 郗良只管盯着男人背后一面墙,墙上嵌了柜子,柜子上面摆满各种各样的酒,还有晶莹透亮的酒杯,空气中还有亘古不变的酒精味。 见来人呆立不动,孤身一人,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男人朝她招手,指着吧台前的位置道:“坐下吧,你要吃点什么吗?” 郗良防备而拘谨地走到吧台前,低着头坐下,与此同时将手心里攥着的钱放在吧台上,道:“我有钱,我要酒。” 男人看着她生涩胆怯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好吧,你成年了吗?” 郗良点了点头,尽管不知男人为何要问年龄,但她鼓起了勇气一本正经道:“我是个大人了,我还有未婚夫。” 男人闻言半信半疑,笑道:“真的?恭喜你。你想喝什么酒?” 郗良抿抿唇,随意指了男人身后的一瓶朗姆酒。 买酒不点名直接点一瓶,男人讶异的神情愈发遮掩不住而呈现在脸上。他将朗姆酒拿下来,再拿出一个杯子,一时之间不知怎么调酒,就看见女孩将二十美元推过来,然后自己倒酒自己喝。 “你不是美国人,对吗?”男人明知故问。 “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那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中国人。”男人忽然觉得这个女孩的古怪可以解释,她一看就是刚背井离乡不久,对异国他乡的一切还完全不熟悉,以致于大白天要借酒消愁。“很高兴见到你。这瓶酒就当作是我的一点心意,送给你,漂亮的中国女孩。”他将二十美元推回去给她。 莱利酒吧外,波顿站在对面街边的路灯下,环抱双手佯装等待,深邃的眼睛时刻盯着店内的情况。 这是一家休息中的酒吧,他没法光明正大走进去。以郗良稚嫩的脸庞走进酒吧注定会被查看证件,波顿在心里倒计时,猜她肯定要被赶出来。但倒计时倒了两遍,他难以置信地眯起眼,只看见坐在吧台前的郗良甚至开始斟酒。 波顿等了很久,迟迟不见郗良喝罢走人,一直到中午,酒吧开始营业,陆陆续续有人进去。波顿没辙,走进酒吧,听见吧台前几个人在惊叹,问郗良,“你还喝得下?等下你醉了就没法回家。” 郗良一脸茫然,“什么是醉了?” Chapter15像一个明星 凭借海一般的酒量,不到一天,郗良成为莱利酒吧的名人。 这一天只围着酒吧转的波顿心情复杂,他眼睁睁看着郗良一瓶接一瓶地喝,从度数不高的葡萄酒喝到伏特加,面不改色喝到所有服务员都记得她。在此之前,安格斯没提过郗良的惊人天赋,波顿感到措手不及。 傍晚,几乎在酒吧扎根的郗良付清账单,在所有服务员的热情欢送下,终于走出酒吧,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在黑魆魆的森林中孤单地走回自己的房子。 波顿一直跟到郗良回家才折返,回到新住处,其他人早已离开,比尔正一边工作,一边盯着监视器里的郗良。 比尔问道:“她今天去哪了?我还以为她走丢,你也把她跟丢了。” 波顿几乎要打冷颤,道:“你绝对不相信。她一整天都在酒吧里,把每一种酒都喝了一遍,或许不止,但她没醉,一丝醉意都没有。离开酒吧之后她就原路返回,连迷路都不会,好像她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很多次了。简直难以置信。” “真的?只去酒吧?我还以为她会去一趟警局。” 波顿沉默了一下,“说来倒奇怪,她完全没有要报警,也不像……被强奸过的样子。她就像什么都不懂,自己遭遇了什么也不懂,所以不当一回事,只有这种可能。我听她和酒吧的人说明天见。如果明天她出门,你跟着去,你绝对会和我一样震惊。” 比尔说不出话,波顿不禁担忧道:“她大受欢迎,酒吧里的每一个服务员都喜欢她,有人还喜欢问这问那。我们不知道她还有多少钱够她这样去喝酒,但如果她能一直这么去酒吧喝,也许安格斯还没回来,她的遭遇就会被那些人问出来。你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天。”比尔当即道,“她什么都不懂,一定不能让她只去一个地方认识一群人,万一聊成朋友,就会东窗事发,我们要想办法让她出不了门。” “除非我们在附近也开一家酒吧。” “好主意,或是把现有那家买下来。” “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安格斯应该不会同意,没有任何价值。” “但他都把我们调在这里了,甚至还有一个去帕克律师事务所工作。” 次日,郗良没有出门,吃完田螺姑娘准备的丰盛早餐,烧了热水给自己泡脚,在客厅里看书,发呆,等到中午,该是吃午膳的时候,她想看看田螺姑娘。 波顿和比尔盯着监视器,他们在郗良家外面和一楼安装了没有死角的摄像头,郗良一直在客厅里,所以他们一直能看见她。 “她一直在这里我们怎么给她送吃的?” 波顿沉思片刻,道:“还是给她送去吧,说是安格斯送的,她肚子饿了肯定会吃。” 他们让手下一个圆脸,有随和气质的男子爱德华去送食物,他带着温和可人的笑脸去敲响郗良没有关上的门板。 “你好,这是安格斯让我拿来给你的。” 看见一个陌生男人,郗良失望透顶,听见安格斯的名字也没那么意外,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话也没有说。 “我可以进去帮你摆到桌上?” “安格斯在哪里?” “他远在欧洲,但他交代我给你准备食物。” “……不用钱?” “是,不用钱。” “安格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呃……”爱德华的笑僵在温和的脸上,“也许是因为他爱你?” 郗良蹙眉咬一下红唇,双手绞着,好一会儿后怯懦又凶恶道:“把食物留下,滚。” 爱——安格斯那种骗子谈什么爱。 郗良忍不住边吃边哭,在这一刻,她多么想念佐铭谦,她爱他爱得都快疯了,可如今她独自一人在这里,看不见佐铭谦,连佐铭谦在哪里都不知道。 “铭谦哥哥……” 监视器前,比尔诧异,“她为什么哭了?她刚刚说了什么?什么……” “她说的应该是汉语。”正巧他们二人都听不懂汉语。 “你觉得有必要让安格斯知道吗?万一他让我们学汉语只为听得懂她的自言自语怎么办?那些字都不是地球人该写的。” 郗良吃完哭完,倒在沙发上睡觉,这一天干脆没有出门,晚餐依旧是圆脸男子爱德华给她送过来,她也懒得和他多说一句,只叫他放下食物然后滚。 疲累的腿脚休息一日,郗良再出门时心里有个目标,她要找个代步工具,就像车子。 和前一天一样的时间到莱利酒吧时,郗良看见酒吧附近有一辆自行车,没过多久一个卷发女孩从面包店跑过来,将自行车骑走,风吹起她的卷发,离去的背影逍遥自在。 郗良跑进酒吧,吧台前仍是那个男人,酒吧的老板史密斯。 史密斯惊喜地和她打招呼,郗良指着门外道:“自行车,哪里买?” 这一天轮到比尔跟着郗良,在他以为郗良走进酒吧就不会出来时,郗良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懵懵懂懂地寻找方向。他一路跟着她,直到她在一家自行车店外停下来,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比尔几乎感受到绝望。 这个聪明的姑娘,她嫌住得偏远,走路累,立刻就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且行动力惊人。 很快,郗良开开心心地牵着一辆红色自行车离开,比尔不禁捂住胸口,想起安格斯的话,“她是傻子,危险的傻子,但也很单纯,她不会走出她的房子,所以你们只要随意照看她就好,确保她不会饿死。” 比尔想不通安格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郗良不会走出她的房子。 比尔不知道郗良下一步会干什么,他只能希望她的钱赶紧花完,到那个时候她应该会乖乖待在家里,等他们给她送食物。 郗良不会骑车,只是牵着,也觉快乐。 回到莱利酒吧,郗良买了两瓶酒,匆匆牵着自己的新车回家。一直走到经过比尔的住处,再往前一直走就是她的房子,偏僻的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她开始回想自己见过的骑车的人,试着跨上车座,坐在车上用修长的腿推动轮子翻滚。 比尔没有跟着她,进屋叫上正忙碌的波顿,盯着监视器里郗良的家外面,等着郗良。 波顿不解道:“她这么快就回家了?” 比尔叹息道:“她买了一辆自行车,现在自己在忙着学骑车。知道吗?她的个子足够高,腿足够长,坐在车上只要将腿伸下来就能稳稳站在地上,根本不会摔伤,所以她会很快学会骑车。我发誓等她明天出门就是一骑绝尘。” “她给自己买了自行车?” “没错。安格斯居然说她是傻子,她除了不会去报警以外我实在看不出来她哪里傻了。” 约莫过了半小时,他们在监视器上看见郗良,骑着自行车的郗良,像个老手一样在门口刹住,满面春风,看起来十分得心应手。 “天,她学会了……”比尔已不知还能怎么跟踪她,开车太夸张,学她骑自行车也容易暴露。 波顿抿着唇,一脸凝重,一样都知道事情变得棘手。 灵光乍现,比尔道:“我们得给她的自行车上定位器,任她到处去,等她停下我们再去确保她的安危。这样也不用傻乎乎跟在她后头,万一被人察觉也不好。” 两人就此决定,依然是等到夜里,郗良入睡,他们悄悄对她的自行车下手,安装了定位器。 逐渐学会买东西的郗良很享受这个过程,她会骑着自行车在街上闲逛,买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装满车头的篮子,再欢欢喜喜去莱利酒吧喝酒。 比尔会在酒吧等着郗良,一天傍晚,郗良抱着一个纸袋走进来,手上拿着一把插在鞘里的长匕首把玩,旋转匕首的手法灵活利落,将他吓一跳。 服务员问她,“你拿着什么,西莉?” 当郗良傻乎乎说出自己的汉名时,一群听不懂汉语的人将其听成西莉斯特,于是酒吧里几个爱慕郗良的男人都争相叫她西莉,其他人叫她西莉斯特。 “刀。”郗良坦荡道,“它很漂亮。” 那是一把刀柄和刀鞘都有枫叶浮雕的匕首,郗良拿着它眉飞色舞告诉别人,“这是枫叶,它本该是红色的。” 郗良的自行车也是红色,比尔不难明白她喜欢的颜色是红色。 点了酒,郗良在比尔隔壁的卡座坐下,隔着两张空卡座,两人都能看见对方的脸。比尔拿着酒杯在眼前遮遮掩掩,目光凝聚在郗良脸上,她的皮肤仍是初见时那样雪白,没有白人少女会有的雀斑,没有被晒伤的绯红,光滑洁净,如珍珠的光辉,如白玉的皎洁。 对于郗良的美貌,比尔从不质疑,对于她的聪明,比尔也不怀疑。他和波顿都是如此,并确信有如此美貌和智慧的郗良的人生远不该像如今这般看不见半点希望。 这时,一个老男人出现在两人之间,比尔听见他问郗良,“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郗良握紧了匕首,指着比尔的卡座,“那里有位置。” 老男人笑笑道:“事实上,我想和你聊聊,我觉得你很像一个明星。” 比尔心中警声大作,暗道不好,郗良果然遇上星探了吗?她要走上星光璀璨的电影明星之路了吗?这里离好莱坞百老汇明明那么远。 “聊什么?我像什么?” 见郗良有兴趣,老男人不客气在她对面坐下,道:“一个舞蹈演员,芭蕾巨星,她是东方来的,她叫阴原晖,你听过吗?” Chapter16怀璧其罪 比尔冷不防一怔,以致于没有看见郗良的反应。 郗良愣了一下,只这一瞬,对面的老男人已经猜得出来,她知道,至少是知道阴原晖这个人。 “她大概是二十年前的大人物了,她宣布不再跳舞的时候还很年轻,但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没有她的消息。我知道很多年轻人都不认识她,可是你,天知道我刚刚第一眼看见你,我还以为我到了剧院。你很像她,你和她一样是东方人吗?”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是中国人。” 比尔回过神来,茫茫然将杯里的酒喝到见底,再傻傻地盯着郗良的脸,脑海里翻江倒海,像在寻找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然后他找到了,他看过芭蕾巨星阴原晖的相片,一张陈旧的相片,上面的人几乎淡得看不见。 郗良像阴原晖? 比尔不敢确定,耳畔隐隐传来老男人热情与郗良聊起曾经名声大噪的芭蕾舞剧女演员阴原晖的声音,比尔从中听出一种正在倾诉的情愫,倾诉一种遥不可及的念想,显然是一个阴原晖的狂热追求者,二十年了还忘不了已经消失匿迹的阴原晖。 比尔起身向酒吧借电话,打给波顿。 “波顿,我们第一次见郗良是觉得她像夏佐·佐-法兰杰斯对吗?” “没错。怎么忽然说这个?” “我遇到一个有幻觉的,所以现在郗良像阴原晖了。你没听错,是阴原晖,郗良像阴原晖。” “什么?”波顿错愕的声音传来,“郗良哪里像阴原晖?” “你也觉得不像是吗?我就说是那老眼昏花的老男人分不清东方人。” 一通电话让比尔自信沉着下来,回到卡座。 郗良打断了老男人的碎碎念,道:“你说你是干什么的?” 老男人是一个出版商,在英语国家有几十家出版社和报社。 郗良又问:“是不是写了小说可以卖给你,有钱?” 比尔又一次被郗良的想法震惊,明摆着她的钱要挥霍完了,但她也懂得抓住机会为自己寻找赚钱的渠道。 老男人对郗良有股说不出的喜爱,笑道:“你会写小说?如果你会,当然希望你能将作品卖给我,我会让你成为文学界的一颗明星,像阴原晖那般璀璨。” 比尔的鸡皮疙瘩掉一地,听郗良直白问:“卖给你,会有钱,对吗?” 天已经黑下来,莱利酒吧真正热闹起来。郗良赶着回家,得到老男人的肯定回答后,她要付清账单,老男人慷慨帮她付,而后还要她的联系方式。郗良敏锐,眼里变得警觉,她抱着东西对老男人说:“我们在这里见面就好。” 为了不让老男人缠着郗良,比尔起身,故作醉酒般拽住老男人的衣领。郗良趁机走人,比尔冷了脸色睨着老男人,低声警告道:“我看那个女孩可不想再跟你说上一句半句。做人要有点眼色,明白?” 当天夜里,比尔和波顿商讨出无声无息解决这位出版商的办法。 “他记得阴原晖,还大有痴缠郗良的架势。按规矩——他得死。” …… 有人知道阴原晖,喜欢阴原晖。 郗良一早醒来兴致盎然,将纸笔拿到客厅里,一边守门一边写作。 她本想将江韫之告诉她的关于阴原晖的事写下来,如今发现写下来还能赚钱,赚钱能买酒和好多东西,一腔热情令她文思如泉涌,一个上午便将几十张稿纸写得密密麻麻。 她不出门,波顿和比尔都松口气。 “她看起来好像在写作,她是真的打算要赚钱。现在我们处理掉她的出版商,她的赚钱计划就泡汤了。” 波顿略有所思道:“出版书籍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得让她的钱赚得顺顺利利的,这样她还能在我们的控制里。不然她一定会去找别的方法赚钱,到时我们可能阻止不了,也控制不了。” 待郗良再去莱利酒吧时,波顿选了一个戴金丝眼镜,长得斯斯文文的下属去和她聊出版小说的事。 年轻男人向郗良自称克劳利,是出版社的编辑,专程在这等着她,要和她约定交稿的时间。郗良不疑有他,想了想让他在十月初来这里见面,到时她会把小说给他。简单谈完,年轻男人礼貌辞别,离开的身影毫不拖泥带水。郗良不加掩饰地放松下来,一口气喝完一杯酒,自顾自露出愉悦的笑漪。 波顿在远处看着她,确定自己的安排没有错。郗良不喜欢别人过多靠近,有话直说,说完就散。独处的郗良看起来十分孤单,可她脸上怡然自得的神情是那么轻松愉快。不知不觉中,波顿希望她一直这么舒心快乐。 只是一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认识郗良,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看着郗良,他的心口五味杂陈。 独自一人,郗良的生活平静又丰富,她会骑着自行车不知疲倦地兜风,在日渐熟悉的热闹街道上遛弯,看形形色色的人,听各种各样的口音。除了在家写作,她常去的地方只有两个,莱利酒吧和电影院。 有好几回在电影院,波顿的座位在郗良隔壁,离她那么近。在漆黑里,他能感受到她的不自在,双手交叉,一动不动地盯着荧幕。等到电影演了一段时间,她逐渐放松下来,忘了身边的人是令她畏惧的男人,专心致志地融入电影。 一回,波顿看着荧幕,听见一个压得低低的稚气的声音在问:“他们就是明星吗?” 波顿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为了使自己的注视不吓退她,随即扭过脸去看荧幕,“是。” “为什么是明星?” “……他们拍电影给人看,很多人因此喜欢他们。” “我不是很懂。你知道阴原晖吗?我听说她也是个明星,会有很多人喜欢她吗?” “……如果她是个明星,那么是的,很多人喜欢她。”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她。” “那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有人跟我说过。” 波顿理所当然认为这个人就是那个已经不幸离世的出版商。 电影结束,郗良喜欢在离场的人群里游荡,听着身边人对电影和演员的议论。然后她回酒吧,这一次波顿没有随她去,跟得太紧容易被旁人察觉。他光顾了街边的擦鞋摊,选了一个可以看见酒吧内部的绝佳位置,一个黑人少年蹲在他脚边给他擦鞋。 傍晚的酒吧里乌烟瘴气,烟草燃烧的云雾十分呛人。从波顿的角度看,他能看见郗良一进去就开始捂住口鼻。但是没多久,她从一群抽烟的大老粗那里接过一支香烟,有些迟疑地叼在嘴边,一群人抢着给她点烟,她将烟从嘴里拿下来,就近借火。在一群人的教唆下,她小心翼翼地将烟放回唇间,接着呛得咳了几下,引得旁人哈哈大笑。 波顿有种冲进去将郗良护起来的冲动,可残酷的理智压制着他,一个劲问他,“你凭什么?” 郗良用不着他保护,咳过以后,她继续尝试将烟放到唇间,又呛起来,如此叁四回之后,她学会了抽烟。她也一下子学到烟鬼老练的姿态,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一会儿凑到唇边一会儿拿开,举止甚至比身边的烟鬼们多了一份从容随性。 就像荧幕上风情万种的女演员在抽烟,优雅,高不可攀。 在昏暗的天色下,透过酒吧暧昧的霓虹灯,浑浊的烟酒气,波顿忽觉耳边万籁寂静,唯有心里传出某种崩裂的声音。 酒吧里很嘈杂,老板史密斯自作主张将郗良要的酒和食物打包好,然后将她从一群醉意上头的大老粗的包围里拉出来,拉着她到门口。 郗良心慌,“你要干什么?” 史密斯放开她,将东西放进她的车篮子里,语重心长道:“平时你不都是在这个时候回家吗?现在你该回去了,走吧。” 郗良如今有自行车,对回家的路也熟悉,她从没看过夜晚的酒吧,别人都说夜晚热闹非凡,她想看一下,不在乎会深夜到家。 “我想看看热闹。”她孩子气地说。 “没有热闹,姑娘。”史密斯无奈道,“白天你来,这里欢迎你,但晚上,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里面那些下叁滥会找你的麻烦。听我的,乖乖回家去,天就要黑了。” 郗良一知半解,牵着自行车勉为其难点点头,“我回家了。” 舔舔红唇,她品尝出烟草味,道:“我要买烟,哪里买?” 史密斯摸着额头,让她在原地等,自己转身进店里,拿了一包烟和打火机出来。 “听着,这玩意对身体可不好。还有,不要轻易拿别人的烟,你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药。如果有,你就玩完了。记住了吗?”史密斯苦口婆心像个担忧叛逆女儿的父亲。 郗良像听进去了,又仿佛没有,她忙着掏钱还给史密斯,“够吗?” 史密斯知道她不喜欢占人便宜,象征性拿了她一美分,等她终于离开,他轻叹一声。 多日来,史密斯已经看出郗良的底细,她说她是大人,还有未婚夫,但他知道她远没有大到能合法喝酒的年纪。世事就是如此,少年结婚,性交生子,都是常事,法律不会管,但他们远远还不能喝酒。不过,史密斯没有拒绝卖酒给郗良,因为她看起来有酒瘾,如果不在这里喝,她会去别的地方喝,别的地方未必有他这里安全。 这个年轻可爱的酒鬼是个单纯安静的人,长着一张独特迷人的脸,总是独来独往。在一些心思不正的男人眼里,她的脸是迷药,她的身子是春药,她的独来独往更像一种挑衅、招惹、引诱,这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且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史密斯希望她一直平安无事。 Chapter17夏佐·克劳利 郗良喜欢上抽烟,烟草的味道她并不喜欢,但却莫名地觉得很好玩,嘴巴里能吐出烟雾,比冬天哈出的气还浓,像嘴里着火了一样。 十月初,天气渐渐转凉,江彧志留下的钱即将花光,郗良怀揣希冀,拿着如期写完的小说早早在莱利酒吧等,等到下午,客人多了许多,这时才有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走近她。 郗良记得他的眼镜,记得他叫克劳利。 “你很准时呢。”克劳利在郗良对面坐下,将黑色手提包放在桌上。 郗良将一沓稿纸推给他,开门见山问:“能有钱吗?” “当然。” 克劳利拿起稿子,第一页写了一串字母,也是小说的名字——明星蚁。他翻页粗略看一眼开头,再看一眼一心想要钱的女孩,心道她的英文还算不错。他们私底下猜测过她的来历,因为她只告诉别人她的汉名,所以他们怀疑她过去生活在东方,生活在中国。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非英语国家的人,郗良的口音中规中矩,较为刻板,但英文书写能力算得上出色。 “出版一篇小说通常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你了解过吗?” 郗良迟钝地点了头,然后支吾道:“我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有钱。” 克劳利即刻对郗良的心思了然于胸,他准备的那些合作合约出版流程等等话术都是白费的,郗良不在乎这篇小说最终如何,她只想要钱,把小说交出来的这一刻,她只想得到钱。 波顿说过要让女孩称心如意,克劳利不敢拖沓,从包里拿出一千美元给她,“这是你的稿费。” 钱财不可外露,暗眸忽如银河悬空般熠熠生辉的郗良立刻将千元美金收起来揣进衣袋里,欣然微笑,“谢谢你。我要走了,再见。” “等等。”克劳利竭力保持专业的态度,“出版一篇小说是需要着作人的名字,你可还没说你是想用本名还是笔名。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郗良。” 克劳利微微惊讶,“郗……你想用你的本名出版这篇小说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一个英文名,会更方便些。” “英文名?”郗良沉吟道,“夏佐,可以吗?” 克劳利猝不及防变成大舌头,“什么?夏、夏佐?” 郗良认真地点头,“不可以吗?” 克劳利很快平复惊愕的心情,微笑道:“这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你确定要用吗?” 郗良不解,重复问:“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克劳利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姓氏呢?” 郗良坦然直言道:“我不知道,你想就好了。”用了佐铭谦的名,总归不能还用他的姓氏。 克劳利急着回去见波顿和比尔,道:“我姓克劳利,不如就用克劳利,如何?” 郗良没有异议,夏佐·克劳利因此成为她的笔名。 两人分道扬镳,郗良赶着回家把钱收起来,她已经有金钱概念,知道一千美元是很多的,足够她花很长一段时间。 和郗良分开后,克劳利开着车绕了一大圈避开郗良后回到他们的新据点,波顿正要外出,他把他截下来,叫上正在指挥手下给郗良准备晚餐的比尔。叁人走进书房,监视器上的几个画面仍是静止的,郗良还没到家,克劳利惊魂未定交出郗良的稿子。 “你们知道她的笔名是什么吗?” 比尔扫一眼稿子的第一页,轻飘飘道:“明星蚁?” “不是。”克劳利木然摇头。 “那是什么?难道她是已经出过书,有名气的作家?”比尔随意将稿子扔在杂乱无章的办公桌上,“我对这些可不熟悉,我只知道莎士比亚。” “到底是什么?”波顿问道。 “夏佐。” “什么?”波顿和比尔不约而同诧道,“夏佐?” 夏佐,一说起这个名字,他们都只能狭隘地想到一个人,夏佐·佐-法兰杰斯。 “怎么会……” “你们也吓到了对吧,我也被她吓到了。她说夏佐的时候我差点帮她说下去,说佐-法兰杰斯。我还告诉她这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她显然也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她就是要用男人的名字。” 比尔艰涩道:“男人的名字那么多,约翰、罗纳德、唐纳德、丹尼斯、加里,她怎么不从这里面选一个?” 如果郗良是随口一说,那么她应该说出一个普遍可见的名字,而不是夏佐。 “我也是这么觉得。”克劳利道,“我问她要姓氏,她让我自己看着办。我忽然有点后悔没问她觉得‘法兰杰斯’如何。” 沉默了一会儿的波顿道:“倒也不必自己吓自己,她能和夏佐·佐-法兰杰斯有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有关系,她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虽然她很聪明,但她完全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 比尔颔首道:“道理是这样。她被未婚夫冷落,这么无依无靠,如果不是有我们在照料,她自己一个人早就出事了。佐-法兰杰斯还不至于对自己人这么不闻不问。” 他们都在安慰自己世界没这么小,克劳利听着,扶了一下眼镜,也跟着说道:“而且仔细想想,佐-法兰杰斯的人从来不会忽略安格斯的行踪和动静,如果这女孩是他们的人,他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对吗?” 比尔认同道:“说得没错。”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是铁铮铮的事实:如果郗良和夏佐·佐-法兰杰斯有关系,她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孤苦伶仃。 话已至此,叁人各自暗暗松一口气。 波顿改口问道:“你把钱给她了吗?” 克劳利点点头笑道:“给了,她很高兴,拿了马上就要回家,好像要去藏钱。她也完全不在乎她的小说会不会变成一本书在市场上售卖,我觉得之后应该没问题了。” 波顿拿起稿子,第一页的“明星蚁”一词写得板板正正,像聪明的小孩子认真纯粹的字。 比尔问:“你要看她写的是什么东西吗?” 波顿对小说名感兴趣,但暂时没空,他递回给比尔,“有空再说。”扫了一眼监视器,“我先走了。” 克劳利随波顿离开,比尔绕到办公桌后,拉出抽屉将稿子扔进去。 他对文学没有兴趣。 几日后,比尔准备了两只大行李箱,里面是和安格斯通电以后应安格斯要求给郗良购置的冬装和冬靴,还有精致昂贵的钻石首饰,以及一万美元,已经贴心地换成方便花的散钱。 几个年轻人因此背着安格斯阴阳怪气议论道:“安格斯不仅上门服侍人家,天气要冷,他还体贴周到地怕人家冻着了。” 送行李箱的任务依然落在生得温润,气质和善,没有攻击性的圆脸男子爱德华头上,且他一直有在给郗良送食物,尽管郗良除了叫他滚以外没有再和他说过别的话,他在郗良那里也算是个亲切的熟人。 当然,亲切的熟人,这是他们自以为如此。 黑色的车子大剌剌开到郗良门口,她闻声跑出门来,看见眼熟的男人下车跟自己打招呼,手上的食篮送到她面前,“这是你的午餐。” 郗良面无表情地接过来,道:“我有给自己买食物的,放在冰箱里了,只要煮一下就能吃。我会煮的。” 这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的句子,爱德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似乎是在说以后不用给她送食物了。 “是东西不合你的口味吗?” 不应该,他们送来的食物,郗良每样都会吃。据他们观察,她不挑食,不偏食,很好养。而且后来他们也不是随便准备,他们有根据她在外面游荡时吃的食物来调整菜单。 “无功不受禄。”郗良神色黯然,低声道,“我已经吃了很多不该吃的东西了,我无力偿还。” “你不用偿还啊。” 爱德华脱口而出,然后他对上郗良死水般的眼睛,瞬间懊恼自己说得太快。 郗良张了张嘴,哑然失声,干脆转身进屋。 爱德华隐约听见她的叹息。 是啊,怎么会不用偿还呢?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从来如此。 他转身,看着黑色轿车,目光落在后座,陡然间迟疑,不知道那两个箱子还该不该拿给她。 然而这不是爱德华能决定给不给的事,也不是郗良决定受不受的事——他必须给,郗良必须受。 他也不禁叹息一声,拉开车门,动手搬箱子。 郗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呆地看着食篮,听见门口的声响,她霍地站起身,看见爱德华拎着一个黑箱子推进门内,又转身走下台阶,拎起第二个黑箱子。爱德华不擅自踏进她的屋子一步,依然站在门口,把箱子推进去。 “你在干什么?”郗良走到门口来。 “……这是安格斯给你的。”爱德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为什么?” 郗良蹙了眉,惶然地看着大得能装进她的两个箱子,里面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反正不是她能要的。她一急,性子一上来,仓惶地踢倒一只黑箱子,意料之中很重。她斩钉截铁道:“我不要!你拿走!” 爱德华早有预料,头皮发麻,尝试安慰她说道:“里面只是冬天的衣服,天气要冷了,你需要它们。” “衣服……” 郗良艰难地喘了口气,猛然想起来,离开西川时,她没有带冬天的衣服。因为走得很急,江玉之不准她带很多东西,说路途遥远,轻装出行方便,需要什么到了再买。 再也没有江韫之给她做衣裳了。 去年夏天,江韫之给她做了一件红色的织锦斗篷,斗篷的边缘有一圈洁白的茸毛,斗篷上用金丝线绣了她最喜欢的枫叶纹样,一大片一大片。她很喜欢这件斗篷,冬天的时候甚至不舍得穿。 泪水悄然滚落,郗良胸口窒闷,喃喃自语:“我会买……” 爱德华抿紧嘴唇,权衡之下,硬着头皮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接着连忙转身逃一般疾步走向车子。 郗良茫茫然,“喂——”下意识要搬起箱子,箱子沉重得她搬不动,爱德华的车子已经启动,利落地掉头,飞快驰骋而去。 “喂……” 郗良颓然蹲在箱子旁边,半晌后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整齐地塞满厚重的衣服,她胡乱翻了一下,清一色是黑色,漆黑如同她的长发。箱子边缘有几个黑色盒子,打开来,黑色天鹅绒上固定着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手链、戒指。首饰盒下面压着崭新的零钱。 晶莹透亮的钻石和钱是郗良喜欢的,但她不敢碰,也不想碰。她把东西胡乱塞回原位,合上箱子,费力地把两只沉重的大箱子搬到角落去。她要等安格斯出现时把这两箱东西还给他,让他永远滚出她的生活。 她再也不会那么傻了,拿他的东西,吻他一次。 在监视器里看到郗良对贵重衣物和首饰不屑一顾,比尔扶额道:“我就知道,她不喜欢黑色,如果是红色的衣服,也许她就会高高兴兴去试穿了。” 波顿后知后觉道:“你为什么要全给她准备黑色的?” 比尔摊手道:“你以为我想?这是安格斯的意思。这女孩出门瞎逛,还给自己买自行车的事,安格斯听了可不怎么高兴。他说要给她准备冬装,我说我一定可以准备得让女孩满意,因为我知道她喜欢红色。安格斯冷笑说:‘红色?你是嫌她还不够惹眼吗?’所以,我只能给她准备小寡妇该穿的衣服了。” Chapter18当他腻了 十月的最后一天,大雨滂沱,沉郁的天空时不时闪过刺眼的雷光,湿润的空气中涌动着自远处森林刮来的树木与泥土的清香。 晚上九点,安格斯回到新据点。今夜陪比尔守在这里的是爱德华在内的叁个男人,四人在打牌,波顿出远门去古巴处理生意上的问题还未回来。安格斯到的时候,比尔接连赢钱,灿烂的笑容就像镌刻在脸上的一样。 安格斯一身风雨寒气,进屋后没说什么,比尔自觉领他上楼,带他到书房里看监视器,郗良已经熄灯,一楼静谧没有动静。 比尔看一眼时钟道:“她去睡觉了。” 安格斯往后靠进椅背里,长途旅行的疲倦隐在低沉的嗓音里,他问道:“近来有什么问题?” 比尔愣了一下,揣摩着安格斯问的是生意的事,还是郗良的事,以他对安格斯的了解,他倾向于前者。 “没问题,道上风平浪静,我们的生意进行得很顺利。另外,我今天刚得到消息,夏佐·佐-法兰杰斯回美国来了。” 安格斯神色平静,“我知道,我们一起回来的。” “什么?”比尔错愕,“你们一起回来的?你怎么还跟他混在一起?安格斯,哈特利医生一直都希望你防着他,离他远点的。” “一个呆子有什么好防的?”安格斯浅浅一笑,“他这次回来,说不定还要找他老子的麻烦。不能去他家里看热闹实在太可惜。” 比尔无言,他就知道安格斯听不进去好心劝告。 “他为什么要找他老子的麻烦?” “他老子藏着旧情人的女儿,这件事我告诉他了。” “我的天。安格斯,你这是在挑拨离间,要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知道是你在他儿子面前说叁道四,他一定觉得你在挑衅,非找我们麻烦不可。” 说着,比尔想起来被自己撇到角落去的一件小事,他立刻蹲下身去拉开抽屉,找出郗良的小说稿子,“说起夏佐,那女孩写了小说卖给我们,克劳利问她笔名,她说叫夏佐,但她说不出姓氏。” 安格斯迟疑片刻,道:“只是凑巧?” “我们也这么觉得。” “明星蚁?她写了什么?” “我们没看。”比尔理所当然道,“她写这一沓出来只是想卖钱而已,应该不会是什么能流传后世的经典作品。” “有空看看。” “是。”比尔兴致缺缺道,“我给你准备了房间,你累了可以去休息。” “不必了,等一下我要过去,要有什么事需要告诉我的,你最好现在说完。” 比尔唇角僵硬地扯开,“我这边没有问题的。不过,安格斯,都这么晚了,你确定还要去找她?万一她被你吓到了……” “你想说什么?” 比尔脸不红气不喘道:“这些天下雨,她的情绪好像不太对劲,我觉得你还是别去打扰她为好,特别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 下雨天,郗良在家里看书,看累了就起身踱步,左手夹一支烟,右手拿一瓶酒,时不时站在窗边看屋外的瓢泼大雨,日子过得平静而舒适。 日久生情,就算养只小猫小狗,也会希望它无忧无虑、快快乐乐,一直监视郗良的比尔难免对她有了那么一点点恻隐之心。 安格斯定睛凝视比尔,幽蓝的锐眼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片刻之间将比尔看得心虚,目光不自觉坠到办公桌上,咕哝道:“我是觉得她脑子有点问题。”这倒是他的心里话。 安格斯起身走向门口,单手摸着胸口的衬衣纽扣,漫不经心地解开。 他准备先洗个澡,洗掉一身风霜。 “安格斯,”比尔转身,目光追着他要离开的背影,“当初在火车站你明明不在意她的,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以前你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甚至不惜增加我们的工作量。” 比尔心里头是有疑问的,这个疑问他自己也说不清重点在哪里,只觉得遇到郗良后,一切发展看似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其实远在他们原本的轨道之外。有一股未知的沉重压在他的心口,像一个预兆,预示着有朝一日,他们自以为的完美控制会瞬间崩塌。 “郗良……她到底特别在哪里?” 安格斯在门口驻足不动,廊道上的鹅黄光芒静静披在挺拔的肩背上,他微微侧身,笼罩在柔光中的俊颜上有不加掩饰的嗤笑。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话毕,他径自走了。 比尔愣了愣,回过神来没好气道:“不知道也敢撬人墙角。”转瞬改口自言自语道,“不过算什么撬人墙角呢?这样的未婚夫跟个死人似的。” 他心情复杂地看向监视器,“可怜的女孩,如果你有个像安格斯的靠山,我保证安格斯不敢碰你一根毫毛。” 说到底,他们都在欺负郗良,欺负郗良娇弱无力,欺负郗良孤苦伶仃,没有靠山。 …… 安格斯到郗良屋里时,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正在游走,已经十点多快十一点。 没有开灯,屋里幽暗,偶尔有闪电从窗外倾照进屋。安格斯不禁抬手捂住口鼻,屋里一股酒精和烟灰混合的浓厚味道突如其来侵占他的嗅觉,猛然间让他以为自己身处下等男人聚集的场合里,烟酒齐飞,空气浑浊,氛围激昂高亢,喧嚣得叫人忍不住想扛起机枪扫射一通。 他看见案几上的空酒瓶,满满的烟灰缸,还有散落的几包烟和打火机。 如果不是知道比尔他们不抽烟,安格斯还以为他们背地里和郗良混熟,一块在她的屋子里开派对。 这些烟当然也不会是郗良的未婚夫抽的,如果他在,比尔会说。 思来想去,安格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最终猜测。他打开一面窗通风透气,稳步走上楼梯。郗良不会锁门,只会上门闩,许是一直自己入睡自己醒来,她放松警惕了,卧房的门没有上门闩。安格斯畅通无阻地走近床边。 郗良紧紧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一头浓密乌发散在枕头上,凝白的小脸在幽暗中像沉睡的精灵,有一种诡谲的静默之美。 安格斯坐在床边安静贪婪地望着她的睡颜,比尔的话在耳畔幽幽回荡。 “郗良……她到底特别在哪里?” 离开的这段时间,安格斯在伦敦,发泄用的女人都到跟前来了,他破天荒碰都不想碰。不是女人不够漂亮,不够漂亮的女人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只是看着她,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女人不是黑发,不是黑眸,头发不够长,皮肤不够白,还有小雀斑。 他兀自在心里嫌弃一番,不知不觉将面容姣好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嫌弃得一无是处,忽然一个惊雷打在心中,他愣了——之所以嫌弃,是因为眼前没有攻击性的女人不是大洋彼岸的阴狠傻子。 两个月来,安格斯在生理欲望上的定力远比扬言要婚前守贞的基督徒出色,他情愿隐忍,将精力消磨在工作上,也懒得在那些待宰羔羊似的女人身上取乐,因为她们都不是郗良。 对一个女人印象深刻,以致于对其他女人不屑一顾,这种事安格斯第一次碰到,没有经验。一天他问下属,对方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端详了他一下,然后恭敬道:“安格斯,恕我直言,这种事像你这样心肠冷硬的人再过几辈子都遇不到,所以不用担心。” “凡事没有绝对,万一呢?” “那就趁早杀了她。安格斯,你也不想给自己留个死穴吧。”对方用自己在道上摸爬滚打十多年的经验冷酷无情说道,这一来安格斯都不好意思直说自己已经遭遇。 安格斯不禁轻抚郗良温暖的小脸,由衷感到她如此可爱,虎头虎脑,醒来后熠熠生辉的眼睛更是锦上添花,乌黑发亮的眼珠子如同两块罕见纯净的黑钻镶嵌而成,顾盼流转间银河倾倒。 这样可爱的傻子,他……倏然间,安格斯触电般收回手,扭过头凝望漆黑的角落。 他真是中邪了。 “郗良……她到底特别在哪里?” 比郗良漂亮的女人,安格斯不是没见过,也没见他的心思全落在对方身上,下了床对方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在乎,一直以来从未变过。 为何偏偏是郗良? 安格斯唯一能找到的答案,是郗良敢朝他发狠,可也仅仅是那一次,之后她都逆来顺受。 夜深了,安格斯脱掉长外套在郗良身边躺下。小傻子近在咫尺,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有淡淡的奶香味,还有淡淡的花果味,清新好闻,比什么香水都来得迷人。意外的是,他没有闻到难闻的烟味。 他不再思考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只是一个强奸郗良的人,目前对郗良还有兴趣,所以他不愿离去。待过段时日,他兴许就腻了,像情侣会腻烦,夫妻会厌倦。当他腻了郗良时,他会无情利落抽身离开,留下郗良遍体鳞伤,自生自灭。 Chapter19缠绵不休(H) 十一月的第一天,郗良睁开惺忪睡眼,猝不及防对上安格斯幽冷的蓝眸,看着他支起脑袋微笑,一手将她的发丝缠绕,磁性的嗓音低而轻道:“早安,良。” 郗良倒抽一口冷气,当场被吓清醒,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反射性地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安格斯眼明手快拦在她胸前,立即吻上她的红唇,身体压在她身上。 “唔……” 郗良用手捶着安格斯,却跟打在墙上一样毫无作用。 安格斯掐着她的两颊,逼她张着小嘴供他索取,舌头风暴般强势席卷她的领地,接连挑逗得她笨拙的小舌头应接不暇,躲闪不及。 郗良的脑袋里嗡嗡嗡,顿时感到十分沉重,之前的噩梦卷土重来,她的十指像铁爪般掐进身上男人的背,转瞬被他打开,一股强硬的力量反过来将她的双手固定在头顶。 在安格斯的引导下,郗良含混地咽下两人胶着的津液,然后安格斯才放过她,在她愈发娇艳的红唇上吻了一下。 几欲哭出声的娇艳红唇登时歇斯底里地厉喝道:“贱人!滚!婊子养的!滚啊——滚——操!婊子养的!滚——” 郗良一边怒骂一边挣扎,安格斯出神一瞬,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笑意。 “良,看来这段时间你过得很充实。” 竟然还学会几句脏话——此前的郗良生起气来只会干巴巴骂滚而已。 “之前你不是说要我死你才会出门吗?嗯?小骗子。”安格斯皮笑肉不笑地掐着她稚嫩的脸颊,有几分算账的意味。他真的相信她不会出门,天知道他为什么会相信她。在一个傻子面前,他好像也变成傻子。 “你他妈才是骗子!呜呜疼——” 郗良骂一句,安格斯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一分,疼痛如天降甘霖,将她的腾腾怒火飞快浇灭,只余烧不起来的烟在滚动——她仍不放弃挣扎。 安格斯将她的睡裙往头上扯,最终缠住她的双手。身子再次暴露在男人身下,羞耻和恐惧将郗良吞没,凝脂雪肤泛起一层嫣红,不加遮掩的小巧乳房随着她的急促呼吸一上一下地颤动。安格斯不带一丝怜惜地抓起近乎贫瘠的雪乳揉捏,引得郗良大哭大骂,将自己在外闲逛时听过的脏话一箩筐倾倒出来。 “再骂?”安格斯好脾气地等她停下来喘口气,恶意掐上那粒粉嫩的小蓓蕾,刺激的疼痛叫郗良打碎牙齿往肚里吞,挫败地咬唇呜咽,不敢再骂。 “不要……” “良,你是没吃饭吗?怎么还是这么瘦?”安格斯慵懒地玩弄她贫瘠的胸脯,掐一把她的细腰,像在检查掂量什么,分开的两个多月来,他觉得郗良一点肉也没长,仍是清瘦,一身硬骨头,和他以往的审美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偏偏他如今还只想碰她一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放开我……” 郗良一会儿扭动身子,一会儿含胸缩背,竭尽全力想躲开安格斯地蹂躏,然而身体被牢牢压制,没有半分逃脱的余地。她越挣扎,越绝望,脑海里随安格斯的动作模模糊糊地重复着被侵犯的感觉,一时之间下体也有某种异样在滋生。 安格斯凑在郗良脸颊旁,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无疑像火灼般,郗良偏过头,安格斯趁势咬住她的耳垂,细细碾压。 “良,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不要你想!” “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良。”安格斯一边亲吻她的脸颊、脖颈、胸脯,一边挑逗挺立的乳尖,乍看之下温柔得一塌糊涂。 “你的未婚夫回来过是吗?怎么不跟他一块儿走?我早说过,你一个人在这里,轻易就会死。” 郗良紧紧地闭上眼睛,泪水簌簌滚落,她又睁开眼,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一股被羞辱的悲愤。 安格斯的弦外之音她听得懂,仿佛事到如今,她只能在江彧志和安格斯之间选一个,选江彧志就随他去英国,选安格斯就留在这里,而她在这里,便是说她选择了安格斯,选择了被安格斯这样对待,所以她不能说不要,不能反抗。 “不是这样的……不是……” 郗良仰起头,安格斯的大掌游移到她最后的遮羞布,没有迟疑地扯开,大掌覆上她的密地,即便她用力并拢双腿也是无济于事。 “嗯?是哪样?” “不——啊……” 他有力的手指没有章法地按压碾磨敏感的阴蒂和阴唇,很快,泥泞不堪的感觉让郗良不受控地将腿张开了一点,莫名其妙仿佛在迎合安格斯的亵玩,丝丝凉意沁入被玩弄的禁地,她疲惫不堪地颤抖着。 “回答我,怎么不和你的未婚夫一起走?是他不带上你?”安格斯追问道。 郗良无力摇头,身体和精神都紧紧绷成一根弦,万分痛苦地想起自己要留在这里的原因,佐铭谦,她的铭谦哥哥,她的哥哥。 赤身裸体带来的羞耻像一只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叫她唤不出最想呼唤的人的名字。 她如此不堪,如此痛苦的模样,佐铭谦看见了一定会高兴,他会觉得她终于遭到报应了。 连死人苏白尘也会幸灾乐祸。 郗良的骄傲不允许这一切发生,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不给自己喊出“铭谦哥哥”的机会。 “是你不和他走?”安格斯意味不明地轻笑,“良,你真的很乖。” 郗良哽咽无言,难过地闭上眼睛。 感觉郗良的身子准备好了,安格斯脱掉身上的衣物,腹下硬挺的巨物也准备好了,看着郗良一动不动闭眼咬唇的模样,他心血来潮,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往胯下按,拍拍她的脸颊命令道:“张嘴。我教你的不会忘了吧?” 安格斯清冷的体香猛然间占据郗良的鼻腔,她睁眼,近在咫尺的粗大阴茎即刻叫她回想起被撑开的痛苦经历,她脸色煞白,惊恐地望着安格斯,可怜兮兮地摇着头。安格斯视若无睹,掐着她的两颊逼她张嘴,火热的龙首强势地挤了进去,无情地进了快一半,直接插到她的嗓子眼。 屋外青灰色的天空爆出一声雷响,轰隆声由远至近,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紧闭的窗外,玻璃很快淌着晶莹的雨水。 明明是清晨,屋内的光线却因天气不好而昏暗。大床上,少女压抑的呜咽也因雨声嘈杂而变得细微单薄。她的嘴巴被塞得满满的,即使因此难过得愁眉皱脸,泪流不止,她还得强忍着,生涩地吸吮嘴里的庞然大物,艰难地吞吐染了男人气息的津液,来不及咽下的津液被男人缓慢抽送带得溢出嘴角。 靠近床的窗户没有拉上窗帘,闪电的光钻了进来,一闪一闪,将少女薄软的红唇紧贴着男人粗硬的茎身的画面照得明亮,唾液晶莹,看起来淫靡极了。 当安格斯放开郗良时,她心灰意冷地放任自己往后仰,脑袋摔回柔软的枕头上,咳得眼里又流出咸涩的泪水。紧跟着安格斯压在她身上,轻而易举分开她的双腿,一个重重的挺身几乎将她贯穿,将她带回初经人事的夜晚。 郗良紧紧揪住床单,闭着眼,在痛苦之中,她感受着被填满的酸胀。安格斯亲吻着她的锁骨、胸口、乳房,他的吻柔软、轻盈、温暖,他的动作却是毫不怜惜的狂野。两个多月没有纾解的欲望猛烈如狂风暴雨,安格斯不容反抗地按着单薄的郗良攻城掠地,修长有力的手指更不放过她敏感的花蒂,和着野蛮的原始律动,郗良被顶撞上爱欲的巅峰,高潮迭起从交合处直冲脑海,波浪翻涌,痉挛连连,她被逼得隐忍的唇齿间也失守地溢出喑哑的呻吟。 郗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短暂的、接连的奇怪感觉令她的大脑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出来,连疼痛也忘记了,她仿佛得到了安抚心灵般的快感。然而当快感离去,安格斯的侵犯、佐铭谦的漠然、江韫之的冷酷、苏白尘的微笑、赤身裸体的羞耻感,这些她不想接受的一切都铺天盖地接踵而来,她几乎承受不住。她渴望喝酒,渴望抽烟,但眼下没有酒和烟,她唯有抱住安格斯,紧紧贴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以期在他身下躲过痛苦的罗网,很快,那足以令她忘却一切的快感也再次降临。 安格斯察觉到郗良的拥抱,唇角不自觉勾起满意的微笑,心知肚明知道她喜欢什么。他亲吻她的肩头,大掌按住她的背,胯下的性器甚至没有抽离,抱着她换了个姿势。 他靠在床头,大掌在郗良臀部轻拍,低沉的嗓音附在郗良耳畔诱哄道:“自己动,想要什么自己来。” 郗良神色迷离,连连快慰之后的身子敏感得再经不起撩拨,稍稍一下摩擦都令她颤抖不已,但快感的征兆清晰可辨,她如同瘾君子,深情抱住安格斯的脖颈,与他耳鬓厮磨,纤腰与胯部笨拙却无师自通地扭动,艰难地骑着几乎要将她撑裂的硕大阴茎,在纷扰的雨声中仰起头,一味寻找麻木的快感。 一整个上午,屋外的雨或沙沙沙或淅淅沥沥,大雨间或小雨,小雨间或大雨,伴着时不时的雷电霹雳下个不停。 屋里,郗良沉沦在不受控制的快慰里,迎合着,承受着,安格斯如愿搂着她要了一次又一次,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吃干抹净,两人在喧嚣的风雨声中忘乎所以缠绵不休。 楼下的隐蔽镜头后面,一个上午,比尔断断续续看了监视器好几回,没有看见郗良,也没有看见安格斯。他拿着昨夜忘记给安格斯过目的问题账本,心里一番天人交战,最后还是选择暂且搁下账本的事。到了平时郗良吃午餐的时间,比尔思来想去,继续让爱德华去送食物。 爱德华自认倒霉地开车过来,提着两个食篮鬼鬼祟祟推开大门走进客厅,也不敢多逗留,将两个食篮放在案几上,然后他飞快逃离。 比尔看着爱德华的车子消失在监视器上,无奈暗叹一声。 但愿安格斯不要玩过头才好。 Chapter20好好习惯(H) 安格斯到来,郗良没什么机会出门,又回到初到此地时失魂落魄的生活,每天等安格斯备好叁餐同她一起吃。 过去从八月中旬开始,两个半月左右的时间,她常常在外面游荡,在酒吧里喝酒,看形形色色的人,遇见有趣的人总是讲笑话或故事给她听,她还会高兴地帮对方付酒钱。她是莱利酒吧里的常客,那些人都对她很好,真正地对她好,不会离她很近,特别是酒吧老板史密斯,对她很温柔,叫她女孩,偶尔还会多送她一瓶酒让她回家喝。 在家的时间,她写了关于阴原晖的故事,其中九成是幻想,一成是江韫之告诉她的。其次,她看了好几十本书,挂念了佐铭谦很久很久。 这算是郗良离开江家后过得最舒服的日子了,可是安格斯像摧毁她的身体一样摧毁了这一切。 他回来的时候,折磨了她一整个上午,致使她下午所有时间都在昏睡,一直到天黑她醒来还昏昏沉沉的。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跑下楼,安格斯从厨房出来,她靠着楼梯扶手,目光游移着,指着墙角的两个箱子对他吼道:“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 安格斯微蹙眉头,哪里想得到郗良下床就不认人,明明这一次他们的身心那么契合,她沦陷了,享受了。 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那两个箱子,安格斯狐疑打开来一看,才想到是之前叫比尔购置的衣物。因为记得她的衣柜里衣物寥寥无几,没有冬天的衣服,所以准备了这些给她,结果她碰都没碰。 “滚!”郗良又吼了一声,长长的睫毛下,深邃的眼睛里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怨恨。 安格斯微眯起双眼,大海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郗良,线条利落的薄唇没有扬起,英俊的脸庞一片沉寂,高大挺拔的身量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郗良微弯着腰,只穿睡裙的单薄身子在冰冷的温度里轻轻哆嗦,赤着的双脚更是凉得快要没了知觉。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男人,佐铭谦和江彧志比起他简直微不足道,他的神情和气势不费吹灰之力已经完全将她的愤怒震垮,他的笑脸,都是假的,都是伪装的。 安格斯在看到她惊愕的神情后淡淡说道:“良,现在回房去,我当你什么都没说。” 郗良攥紧了双手镇静下来,猛地耻笑出声,“我都说了,你不用当我什么都没说,我甚至可以再说一遍,立刻滚出去!” 安格斯散步似的走近郗良,郗良登时一慌,“你又想怎样?这是我的家!我让你滚你就得滚!” 看见她又动摇的神情和往后退的动作,安格斯心里觉得好笑,却依然面不改色地掐起她的下颌,不紧不慢道:“我带你回我家,让你看看我想怎样。”说完,他搂住她的细腰就要强行带她走。 郗良连忙抓住楼梯扶手惊慌失措地厉喝:“不!放开我,我不要去你家,滚开!我不要去你家——” “好,我最后给你这个机会,乖乖听话,我保证你完好无损,否则……”安格斯轻而有力地摸着她的发顶,语气温柔,威胁意味丝毫不轻。 郗良只感到一股寒气正缓缓侵入她的身体,而心底又有一团炙热的怒火在燃烧,好像有什么要爆炸。她用冰冷颤抖的双手揪着安格斯的衣襟咬牙切齿、不甘地嚷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安格斯陡然又挂上笑脸,连眼底都是笑意,像换了一个人。 他没看错的,她就是傻,什么都不懂,不会跑,不会躲,还一个人待在这里。要是跟着未婚夫去英国,他勉强放过她。要不然在这美国报警也行,没有证据是没关系的,只要说金发蓝眼的安格斯就已经能引起重视了,毕竟官方在逮捕他一事上向来宁可错认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可她一点自救的方式都没有,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要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傻子可没那么容易。 “我爱上你了,良。” “爱……” 郗良瑟瑟发抖,乌黑的眼珠子上下一瞄,有些轻蔑又有些惘然地摇了摇头。 她不明白安格斯的“爱”算什么,比得上她对佐铭谦的吗?肯定比不上,更比不上遥远的记忆里母亲和姐姐对她的爱。 “垃圾!”郗良哑着声音骂道。 他就是个垃圾,只会折磨她的垃圾。 安格斯忍着隐隐约约的怒意,指着墙角的箱子道:“把衣服穿上,或回房去,还是说你想冻死?” 郗良住的房子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建的老石房,只有壁炉,壁炉里堆了一些摆设用的杂物,看起来很久没用过。 郗良不穿衣服,也不回房,一咬牙就地坐在台阶上,眼里泪光闪闪,像个性急撒泼的小孩子一样哭着道:“我饿了,我要饿死了……”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转身从箱子里拎起一件厚重的黑色大衣,折回来,动作随意粗鲁带着几分泄愤的力道将大衣当头盖在郗良身上,随即走进厨房。 黑色大衣沉甸甸压在头顶,严严实实遮去所有光线,郗良置身黑暗,一动不动地呆了片刻,疲倦、饥饿、孤独和绝望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冷的脚趾蜷缩,她曲起长腿,抱膝哭泣。 安格斯麻利地做了奶酪通心粉和番茄汤。汤已不那么烫,他面无表情地给郗良舀一碗汤,看着她顾不得脸上还淌着泪水,捧起碗咕噜咕噜很快喝完,迫不及待抓起勺子大口吃通心粉。 晚餐过后,安格斯收拾餐桌和厨房,郗良坐在餐桌旁发了一会儿呆,接着神色恍惚走向客厅的沙发旁边,案几上的东西被收拾得一干二净。她缓缓走到摆着一个金底绿釉玫瑰丛图案花瓶的桌子前,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后熟练地吞云吐雾。 这一幕刚好被从厨房出来的安格斯看见,他整个脸色完全变黑变冷。他走过来更是看见郗良驾轻就熟地吐着薄薄的烟雾,浓烈的烟味萦绕在鼻尖,没关上的抽屉里装满了一包包还没拆开的香烟。 他一把夺过郗良嘴里的烟在桌上摁灭,“谁教你抽烟的?” 烟被夺走,郗良一脸愠怒,“你干什么?” “谁教你抽烟的?” 望着安格斯阴沉的脸色,郗良瞪着泛红的眼睛,闷声道:“在酒吧里,我自己学会的。” 安格斯顿时觉得自己应该找波顿和比尔好好算一账了,他们只告诉他郗良常常去酒吧喝酒,就是没告诉他郗良还学会抽烟了。 “以后不许再抽了。” 安格斯微微一用力,抽屉“砰”一声响重重关上,沉重的桌子都震了一下,郗良被吓得打了个冷颤。 “凭什么……” 郗良不甘地嘀咕一声,胸口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喘不来。安格斯径自走开,她巴巴地看着合上的抽屉,垂在身侧的手掌无力颤了颤,终究没敢再去拉开抽屉,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她也不走,独自站在原地,泪水默默掉落。 安格斯用眼角睨着她一副不争气的样子,鬼使神差给她开一瓶葡萄酒。 “喝不喝?” 郗良还是要喝酒的,她啜泣着接过酒瓶抱在怀里,幽灵般缓缓上楼回房去。 回到卧房里,郗良立刻关上门,再看一眼门闩的位置,空空如也,她暴跳如雷在门上踹了一脚,一边将瓶口塞进嘴里一边挫败地哭起来。 半晌,喝完酒,郗良冷静下来,拿着酒瓶在门后的地上敲烂,碎玻璃散落一地。设好陷阱,她关灯上床,钻在黑暗的被窝中屏息静气地等待,犹如耐心等候猎物的猎人。 直到夜深,郗良设想安格斯会踩一脚底碎玻璃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房门被推开时,廊道的灯光倾照进屋,地上的玻璃渣折射出细碎的光辉,仿佛繁星倒映在水面上。 安格斯垂眸看着地板上的星星,薄唇扬起的弧度不带一丝感情,冷漠、讥讽。熟悉他的人能从这个浅浅的笑里看出来有人即将大难临头,便是不熟悉的人,看见他此时的笑意也会感到危险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他干脆推开门,门板在他的力道下显得单薄飘摇,猛地发出开到极限的声响。床上的郗良心里跟着一震,干脆坐起身,揪着薄被,背上汗毛竖起,拳头抖个不停。安格斯无所畏惧地踩着玻璃渣进屋,沉稳的脚步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步一步像踩在郗良心上一样。 暗淡的光芒里,郗良的脸色一寸一寸煞白,全身的骨头如同被巨大怪物塞在大嘴里嚼一样。 嘎吱嘎吱—— 她忘了房间外面的灯,忘了安格斯会穿鞋,不像她习惯赤脚。 安格斯眉目清冷,逼近床边,郗良几乎喘不过气,泪水簌簌掉落,挪到床的另一边,惶惶然回头看了一下,已经要掉下床了,她颤巍巍重复着,“不要……” 安格斯冷酷揶揄道:“不要什么?” 郗良皱起眉眼,气急败坏道:“不要你睡这里!” 安格斯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命令道:“过来。” 郗良缩在床的边缘,看得见男人身上扑面而来的狠厉,恐惧从角落里蔓延开来,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安格斯微微眯起眼,危险不言而喻,“想要我过去?” 郗良败下阵来,颤抖着爬回床的另一边,头发猛地被扯住,脑袋被迫抬高,安格斯阴鸷的眼睛里倒映出晦气缠身的她,小小的,卑微无助的。 “不要……” “你还真会给我找事。”安格斯侧首扫了地上的玻璃渣一眼,俯身凑在郗良耳边警告性十足道,“事不过叁,良。如果再有下次,你就跪在那里把玻璃舔干净,明白?” 郗良很识相,疯一般连连点头,停不下来,直到安格斯再次收紧五指,她头皮生疼,不得不再望着他。 安格斯的另一只手幽幽在窄腰摸索,扯下拉链。郗良睁大了眼睛,忘了呼吸,“不要……” “张嘴。”安格斯冷漠命令道。 “不要……” “不要?” “你不要睡在这里……不要你睡在这里……”郗良的声音细若蚊蝇道。 安格斯再次将躲闪的她扯到身前,“我偏要睡这里呢?” 郗良的脑袋摇个不停,两只手使劲拍打、掐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口齿不清喊:“我不要!不要!不要!” 看着她愤怒又恐惧的模样,安格斯的恶趣味得到满足的同时,对她的身体产生的欲望也渐渐膨胀。此刻,睡裙因她挣扎而微微敞开,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白皙的胸口上有他上午留下的痕迹,再往下,是隐约露出的亵裤边缘和凝脂长腿。 “不要……唔——”充满男人荷尔蒙气息的茎身再次塞满郗良的嘴巴,活物似的在她的嘴里变得又大又硬,她的头颅被迫前后游移,笨拙的小嘴慌乱地套弄着半个茎身,来不及咽下的唾液将茎身打得湿亮不堪,然后它蛮横地卡在她的喉咙底,她几近窒息。 狂野的欲望被唤醒,安格斯一把将郗良推倒在床上,趁她无法控制地咳着,他干脆脱掉衣服上床,将她的睡裙往上拨开。郗良崩溃地哭了起来,双手盲目拍打着,赤裸的身子挣扎着扭动,身上暧昧痕迹累累,还有少许淤青,是她反抗的时候安格斯没控制好力道掐出来的。 “良,乖一点,你不也很喜欢吗?” 郗良沉重地喘息着,狂乱地摇着头。然而事与愿违,安格斯不由分说分开她的双腿,被不知节制的索取蹂躏得肿痛的阴唇再次呈现在男人无情的目光里。快乐的尽头依然只有痛苦,尽管郗良的心里多么清醒地不愿再经受那样的疯狂,但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着可怕的梦魇,为了自保身子一意孤行地滋生蜜液,即使没有被抚摸,她的密地里也已如大雨浇灌般一片湿润。 并不陌生的粗硬抵上紧绷作痛的嫩肉,郗良连连摇头,“不要,安格斯不要……” 安格斯冷傲道:“既然不喜欢,那就好好习惯,良。” 郗良无力地闭上眼,哭着喘着,漫长的黑暗里,只有她自己的难过在回荡,什么也想不起来,哪怕是白天里想得要疯掉的佐铭谦。双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压在胸口,仍在肿痛的阴唇被无情撑开,强悍挺入,她紧咬牙根,揪住床单,呜咽着承受渐渐加快的有力撞击。 安格斯目光灼热地盯着她的小腹,那微微鼓起的形状是他的男性象征,随着他的动作一长一短。她太小太瘦了,喂多少都不长肉,却因此给了他如此刺激的视觉盛宴,令他食髓知味。 厚重的大床摇摇晃晃,男人的粗大器物在女人腿间来来去去地抽送,抽插得嫣红肉瓣翻腾,带出淫靡水声。 郗良胡乱抓着床单、被子、枕头边角,指节用力得泛白才堪堪承受住男人的顶撞,紧咬的唇齿间终究在势不可挡的攻掠下溢出低哑的娇吟,引得男人冲撞得更深更重。 冰冷的雨天,郗良一身薄汗,安格斯强迫她翻了个身,伏在枕头上,小巧的臀部高高抬起,泥泞不堪的媚唇空虚张合,眨眼之间壮硕的巨龙长驱直入,恶狠狠地冲到最深处,郗良颤声尖叫,一口咬住枕头,双腿发软抖动,几乎支撑不下去。 静谧的屋子里,交合声不绝于耳,漫长得仿佛时间停滞不前,残酷得仿佛侵害永不停止。 随着最后一记重重的撞击,男人的白浊尽情浇在少女抽搐不止的花蕊中,他闭上眼餍足地享受着紧致甬道的吸吮,好一会儿后回过神,他才发现郗良已经昏死过去。 次日午前,郗良在茫然中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像瘾君子般跌跌撞撞下楼,没看见安格斯,她慌忙打开抽屉,里面却已空空如也,她翻箱倒柜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一根烟。 等安格斯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她冷声质问:“我的烟呢?” 安格斯愣了一下,风轻云淡答道:“扔了。” 昨晚梦见收藏剩3个,醒来还好是个梦,爬上来一看真的掉了……qaq Chapter21他死了 一张、两张、叁张、四张…… 郗良坐在床边,默默一张张数着钱,卖小说得来的一千元还没花。数了数,一张没少,她将钱放回床头柜的抽屉里,转过身拉起被子裹住自己,发呆般凝望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已经开始下雪了,是她许多年没有看见的雪。安格斯不给她出门看雪,因为她不愿穿上两只箱子里的冬装,他说她会冻死。 冬天来了,连酒喝起来肚子都会格外冰冷,郗良有点不喜欢酒了,她想抽烟,香烟让她暖和。安格斯把她的烟全都扔掉,一根没剩。她很生气,气了好几天,现在想想还是很气。 倏然,一阵呕吐欲经过胸膛涌上喉咙,郗良捂住嘴巴,扭头趴在床边干呕。什么也没吐出来,干呕片刻便已令她精疲力尽,她干脆横躺在床上,裹紧温暖的被子蜷缩成一团,沉重地喘息着。 天气太冷,就算没有该死的安格斯在,她似乎也没办法出门,太冷了。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天黑了好久郗良都没看见安格斯回来,以为他走了,饥肠辘辘在厨房里找到水果,挑一个大梨子,用最喜欢的枫叶匕首给自己削梨子。 这个时候,有车子和开门的声音隐约传到郗良耳边,还有一声呼唤:“良儿。” 郗良手上的匕首和梨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跑出厨房,果不其然看见了她的未婚夫。 江彧志提着个手提箱随意地放在一边,身上飘雪的厚外套也脱下来放在手提箱上。“良儿,怎么这么晚了门还没关?” 郗良紧紧捏着梨子和匕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江彧志眼尖地看到了墙角两个大大的黑箱子,还有柜子里满满的烈酒和葡萄酒。 “怎么弄了这么多酒?”他开了一下柜子门又关上,走到两个黑箱子旁边将箱子打开。 箱子里面的东西郗良不想碰,安格斯也没空去收拾出来,就一直放着。 “这些是什么?”江彧志一边问着一边翻开来,直到看见了一大迭整齐的钞票,金额最少也得是几千上万,他转过身问,“良儿,这是哪来的?” 郗良唇角微扯,道:“那个是安格斯的东西。” 江彧志显而易见地错愕一瞬,“安格斯?安格斯是谁?” “就是安格斯。” 顷刻间,江彧志只觉晴天霹雳。安格斯,一个男人的名字,他的东西是两箱女子衣物,还有珠宝钻石和现金,就这样出现在这里,不加遮掩地明示着,就算他是傻子也知道应该都发生了什么事——郗良啊,她怎么可以这样一副无辜无害的表情?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郗良,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你跟他上床了是不是?”他直白地问。 “上船?我一直在这里,没跟他上船。他应该也没去坐船的。”郗良皱着眉头解释道。 “郗良!”江彧志听着她的话怒火中烧,若不是因为她手上拿着匕首,他怎么可能饶她这样狡辩? “干什么?”郗良眨着眼睛仍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他人在哪?” “他下午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去哪里。” 江彧志听完她的话简直气疯了,她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个叫安格斯的男人还在这里住,那么她这么晚都没关门就是因为安格斯还没回来。可是他转念又一想,郗良什么都不懂,她一定是被人欺骗了。望着郗良那张平静得近乎愚蠢的脸庞,他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扶着额头,深深呼吸着,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郗良已经被人糟蹋了,他非常清楚。 就在江彧志对眼下的事态还拿不定注意的时候,郗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厨房,将厨房门也关上了——她时刻防着这些她不想看见的人,江彧志如此,安格斯也如此。 江彧志正想跟郗良走进厨房,身后的大门突然开了,他转身扬起下巴怒瞪大摇大摆提着酒进门的金发男人。 安格斯脸上带着看热闹的浅浅笑意,气定神闲进门后顺手一挥把门关上。 “你就是安格斯。”江彧志完全肯定地说。 “你是谁?”安格斯装模作样地问。 “这是我家!”江彧志冷笑一声。 “是吗?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怎么没见过你?” 不出所料,江彧志的怒火被安格斯浇得更甚,他咒骂一声一拳朝安格斯袭来,安格斯慢条斯理地避开,“这么冲动可不好。”敏锐的蓝眸一下子看见被打开的箱子,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你就是良的未婚夫吧。” “你倒是从她嘴里套了不少话!”江彧志气得要抓狂,他对他一点了解都没有,而他却熟悉了他的身份,自大狂妄的嘴脸让他感到很挫败。 “良自己跟我说的。” “良儿不可能跟不认识的人说话!”江彧志斩钉截铁吼道。 “她的身体都给我了怎么可能还不认识?”安格斯一脸灿烂真诚的笑容,“你都没尝过她的滋味吧。” “你说什么!” 江彧志紧咬后槽牙,朝安格斯扑过去又是一拳欲往他脸上挥,安格斯速度极快地转身躲过,薄唇张合着不要命地继续惹怒他,“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需要说明一下,你一个男人带着个什么都不懂的未婚妻,把她一个人丢在异国他乡,这么不负责任怎么能怪她,或者怪我?如果没有我,她估计早死了,你应该感谢我。” “安格斯……”郗良从厨房出来就看见江彧志咒骂着朝安格斯扑去,怒气十足地想攻击安格斯,却都被安格斯轻松躲过了,根本不能伤他分毫。 “良,过来看看,我给你买了酒,你绝对喜欢。”安格斯完全忽视江彧志,以一副主人的口吻说着。 “该死的!良儿,回房去!”江彧志气得呼吸有些粗重。 郗良手里拿着削好皮的梨子,果肉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另一只手仍捏着锋利的匕首,上面还沾着一小块梨皮。 她愣愣地看着两个都在看她的男人,一个脸上的笑容令她不安,一个黑着脸,眼神带着仇恨令她难以接受。这种仇恨的眼神只能是佐铭谦才能用来看她,因为她杀了苏白尘,其他人完全没有资格拿这种眼神来看她。 她咽了一口唾沫,生硬地问江彧志一句,“你在生气?” “回房去!” “我不要。” “你想帮你的奸夫是吗?”江彧志的拳头紧紧攥着,手腕处青筋毕现,从没觉得自己力气有如此之大。 郗良似懂非懂地瞥了安格斯一眼,脑袋微微摇了一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江彧志眼神不禁发狠,肮脏的辱骂不由自主地顺着怒火翻滚出口,“郗良啊郗良,我早该知道你就是个贱胚子!小杂种!这就是你活下去的方法!” 他咬牙切齿咒骂完后猛地挥拳向安格斯,郗良手上的梨子陡然掉在地上弹跳着滚远了…… 安格斯顾着看郗良的脸色没反应过来挨了江彧志一拳,紧接着他面不改色地还给了江彧志一脚,直接把江彧志放倒在地上,风轻云淡冷笑着在沙发上坐下,修长有力的左腿迭在右腿上,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良,过来。”他听得懂江彧志骂郗良的话,莫名觉得生气。 贱胚子?小杂种?凭什么这么骂一个被丢弃的傻姑娘? 郗良僵在原地,手里的匕首在轻轻颤抖,折射出耀眼的光。 江彧志捂着小腹从地上站起来,恨恨地看了一眼安格斯后将目光转向郗良,将被背叛和不敌奸夫的火气全撒在她身上,“小杂种!难怪他连正眼都不看你一眼,恐怕他早知道你生来就是这么下贱。跟你的奸夫一起滚出去!” 安格斯听清楚了他又在骂郗良,眉头微微蹙了下,一抹黑色的身影在视线里闪过——郗良扑向江彧志,揪着他的衣襟将长匕首直直捅进他的腹部,鲜血立刻汩汩流淌。 “你……”江彧志瞪得奇大的眼睛错愕地看着郗良,摇摇欲坠后轰然倒地。 安格斯怔怔地站起身。 单薄的身子抖了一下,郗良眨着眼睛,淡然的目光里,刺眼的红色液体从匕首插进的地方流出来,江彧志还在望着她,满目惊惶。她慢慢抬眼望向安格斯,安格斯也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冲他呢喃:“他死了。” 红唇蠕动着抿紧,郗良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定定地凝望安格斯,被阴霾笼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光辉,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安格斯脸上的表情是在惊愕里快速变回淡然的,他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眼神里甚至有一丝赞赏。他朝郗良走来,跨过江彧志,直接拥她入怀,抱起她僵硬的身子往楼梯走,温柔地哄着她,“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是个人都该知道不能惹怒手上拿着利器的家伙,是他愚蠢。” 郗良揪住安格斯黑色大衣的整洁衣领,既想顺势将脸埋进他怀里,又不安地望着他。 安格斯颔首亲吻她的额头,“乖,闭上眼睛,睡觉。” 郗良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只看着安格斯,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一滴泪珠穿过呆滞的薄雾,露出了无措的欲望。 Chapter22幽暗之中(H) 卧室没有开灯,安格斯将郗良放在床上,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像一团翻腾的火焰,炽热而带着几乎焚尽一切的浓烈欲望,郗良抱住他的脖颈不松手。 “怎么了?”安格斯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郗良没有回答,苍白的脸庞凑近安格斯,濡湿的唇瓣贴在他的脖颈上,刹那间,安格斯不动声色地按下甩开她的本能,继而听见低声的可怜祈求,“不要走……” 这个傻子刚刚一刀捅进未婚夫的肚子,安格斯有理由怀疑她会再接再厉;哪怕手上没有利器,她也能假装柔柔弱弱与他温存,在吻上他脖颈的瞬间像吸血鬼一样用牙齿撕咬他的命脉;然而他竟生生忍下防范于未然的本能,而她亦除了温热的吐息和颤抖的哀求后再无动作。 没有利爪,没有尖齿。 安格斯沉下气,轻轻拿开抱住自己脖颈的手,温柔抚摸她的脸庞,深蓝如海的眼睛深沉地凝视不知所措的郗良。 “良,他惹你生气了,是不是?” 郗良浑浑噩噩地点着头,小手不安分地将衣领往下扯,露出起伏的胸口,抓起安格斯的手按在胸脯上,整个人都在一种莫名的激动里颤栗着,“安格斯……” 安格斯的掌心下有柔软的雪乳和顽强跳动的心脏,两种触觉争相涌进他的感知,像难驯的困兽终于敞露肚皮,他意外地看着她。 “想要了?” 郗良执拗地抱着安格斯的手,重重点着头,生怕他不理解,像他逼自己做过的那样,她低头,心甘情愿含住他修长的手指,痴痴吸吮。 安格斯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沉重,对郗良有无尽欲望的喧嚣热血都沸腾翻涌向下腹去。他用手指在她的嘴里挑逗柔软的小舌头,另一只手啪嗒一声解开皮带的金属扣,紧接着是拉链被拉开的细微声音,就在郗良面前。这一次,郗良没有恐惧,没有不情愿,认真地舔弄安格斯的手指,在他的牵引下,手指抽离,她跪趴在床上努力张大嘴巴含住尺寸惊人的粗长性器一端。 大衣扔在床尾,安格斯一边脱衣服一边看着郗良的脑袋,心里的愕然还未退去。她第一次这般热情,小舌头生涩地舔弄龟头,将其含在湿润的嘴里卖力吸吮,再是尝试含得更深,慢慢地吞吐,口水很快将半硬的茎身沾得湿淋淋。 捅伤未婚夫就是这傻子的春药吗? 安格斯当然不相信,事实上他还在震惊中,脑海里重复地闪过郗良未婚夫说的话,他很想知道是哪一句或是哪个词惹怒了郗良,但腹下伺机而动的欲火频频截断那些字句,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在郗良的小舌头舔舐下一败涂地。 郗良似乎已经懂得步调,她吐出硕大的龙首,近距离看着它高高挺立的威武模样,嘴里还残留被它撑大的难受和滚烫的粗硬感觉,她知道够了,该换个姿势了。她的两颊像白玉撒了红粉的颜料,红得滴血,温驯地低着头转过身,背对安格斯趴在冰冷的床单上,战战兢兢地用臀部去碰触那根仍旧令她心惊胆战的阳物。 “安格斯……”郗良嗫嚅着唤道,想碰又碰不到,想碰又不敢碰,稚气的嗓音因此带着性急挫败的哭腔,“安格斯……” 安格斯缓缓掀起她的长裙下摆,低声问:“你想这样来?” 郗良意乱情迷地点着头,似是才察觉,小手连忙抓住裙子拢至腰际垂下,当安格斯的指尖碰到单薄的亵裤,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又狠下心高高抬起臀部,小手抢在安格斯之前扯下最后的遮掩。 安格斯的指尖不客气地刮过粉嫩的唇瓣,黏腻的蜜液染上他的指尖,他漫不经心地捏弄敏感的花蒂,引得郗良阵阵抖颤,不停收缩的狭小阴道口溢出更多的蜜液,无疑是在告诉亵玩她的男人,她已经准备好了。 “安格斯……” 郗良怅然的呼唤犹如催情的毒药,求欢的杀手锏,安格斯不再迟疑,壮硕的性器抵上娇嫩的阴唇,将其撑开缓缓挤入。湿滑的嫩肉寸寸推挤着入侵的巨物,却未能阻止其前进,反而令它愈发粗硬,像会长大一样肆意蛮横地开凿出一个容身之地。郗良揪住被子安分地承受着,不禁仰起头发出喑哑的呻吟后又迅速埋下头去,咬住被子不愿出声。 粗长的茎身完全嵌入狭窄的甬道后,安格斯舒爽地喟叹一声,大掌轻轻揪住郗良的发丝,意味深长哄道:“别咬被子。”郗良松开贝齿,迷乱仰头,身体里的粗大器物不由分说重重捣弄起来,头发被大掌收紧,她无法埋下头去,被迫仰着头颅呜呜娇吟。 安格斯清楚,被捅一刀的未婚夫远没能断气,当然也没能离开逃命,他心血来潮要半死不活的未婚夫听见自己的未婚妻在别的男人身下有多么热情迷人。 在郗良身体里毫不怜香惜玉驰骋半晌,安格斯陡然拔出性器,“啵”一声响带出被捣出白沫的爱液,郗良还在高潮余韵中痉挛。接着他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提起来,两人面对面,郗良下意识抱住他的脖颈,细长的玉腿迎合着缠住他的窄腰。安格斯托起她的臀部,火热的龟头对准湿漉漉的甬道口,挺身的一刻也将她往下一按,由下而上地贯穿她。 “啊……” 郗良被往上抛起又沉沉落下,每一下都被插到最深处,敏感的身子颤栗着,几乎无力的四肢仍不得不竭力缠住安格斯。她无法抑制自己地呻吟着,稚气却清冷的嗓音早已沙哑,白里透红的脸颊烫得吓人,沉沦在性欲巅峰的神情娇憨,如痴如醉。 安格斯也几乎没有理智,着魔般亲吻她,将她抵在墙上狠狠操干,弄得她高潮连连,无法隐忍的快乐的、痛苦的呻吟都在淫靡的空气中倾泻到楼下去…… 幽暗之中,惘然的灵魂义无反顾奔向情欲的深渊。 …… 深沉的夜色下,风雪渗骨。 眼看着楼梯处再无动静,波顿和比尔难以置信地从窗边挪开步伐,一言不发走上台阶推门而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可怜的男人。 江彧志神情惊愕,脚跟小幅度地使力,推着身体挪动,挣扎着想离开这里,想活命,但是视线里突然倒映出两个陌生的男人,他即刻僵住。 波顿嘀咕道:“他还没死,怎么办?” 比尔沉默半晌,楼上开始传来忽隐忽现的暧昧不明的声音,他即刻嗤笑出声,道:“怎么办?陪他一起等啊。”还踢了踢江彧志的肩膀,“喂,听到没有?” 双手在地板上用力地抓着,江彧志目眦欲裂,耳边莫名回荡起别的女人魅惑的呻吟,而脸蛋全在眼前变成了郗良的模样,傻傻地笑着往后退,离他越来越远,转身攀到安格斯身上…… 波顿蹙起眉头,意味不明地望了一眼楼梯处,倏然察觉到一股难以启齿的恻隐在心头缠绕。 比尔看着江彧志的模样,蹲下身逗他,“你的未婚妻现在被别人压在身下,你却躺在这里,还是男人吗?噢,你受伤了,我看看伤得有多厉害?”故作好奇地凑近插在他肚子上的匕首,一只脚往前一挪,直接踩在他的左手上,让他瞬间呻吟出声,满头汗珠又密集起来,“嗯……没什么嘛,这么一点伤,还可以站起来啊,怎么这么没用呢?” “你——”江彧志再看肚子上的利器手柄,几乎难以置信,上面精美的枫叶浮雕在他眼里重重迭迭,忽地一个手柄变成两个,叁个…… “比尔,别把他弄死了。”波顿的声音有些僵硬。 比尔轻笑起身,放过了江彧志的手。 “放心,我还很想看看安格斯要干什么。”说着,比尔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打了个哈欠。波顿见状,也让自己忽略掉女孩充满颤栗的悲鸣,在他身边坐下。 那声音越来越紧凑,像一根坚韧的藤蔓,蜿蜒曲折缓缓缠绕住他们的心,再无情地收紧。 今晚,安格斯和波顿才刚从曼哈顿回来,比尔拦下安格斯跟他商量原定好的计划发生意外怎么办,意料之内被臭骂了一顿,之后波顿发现有一辆车子经过,这引起了安格斯的注意,拯救了比尔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的门口是很少有人经过的,一直只有郗良这个酒鬼,于是他们猜是她的未婚夫回来了,想着让安格斯今晚不要过来为好。但安格斯显然已经把自己放在正主的位置上,他们只好跟过来,还做好安格斯会把人弄死而他们需要毁尸灭迹的准备。 结果,是郗良自己把未婚夫弄了个半死。 波顿的眼睛一直盯着地上被伤害被羞辱到已经绝望的江彧志,旁边的比尔自顾自开了一瓶白兰地,又起身去找杯子,给波顿也倒一杯酒,两人若无其事地喝着。 时间过得极慢…… 疯狂过后,郗良精疲力尽,沉沉昏睡过去。 安格斯贪婪地抚摸她的脸庞,凝视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才起身收拾好自己,轻轻关上房门下楼。 客厅里等待的两人看见安格斯出现便站起身,比尔挂起笑容调侃道:“我敢保证你再不下来他一定不是死于情杀凶杀,而是冻死的。” 江彧志躺在血泊里已经没了挣扎,匕首插在他的肚子上只看得到刀柄,一点点的刀身都看不见,鲜血在寒冷的天气里早已凝固。安格斯可以清晰地透过他的衣物看见他的胸口还在轻微起伏,眼睛还会眨,但精神状况已经不太行了,脸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 安格斯走近他蹲下身,磁性的嗓音轻轻落下,却残忍如魔鬼,“你的未婚妻真是个宝贝,可惜你无福消受。”话音刚落,安格斯伸出手握住刀柄给了江彧志最后一击,长长的利刃生生割到他的胸口,再猛地拔出来,刀尖划过他的下巴,鲜血飞溅到他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脸上。 安格斯漠然起身,端详着手上染血的枫叶匕首,风轻云淡地问:“这是她自己买的?” 波顿嘴里无味,语气平平答道:“是,她好像很喜欢那个图案。” 比尔走到入门处,“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们还没做。”说着,他蹲下身抓起江彧志的外套摸索,找不到要找的东西又打开他的箱子,在里面一阵乱翻。 安格斯和波顿看一眼就明白,他们还没弄清这人的姓名,只知道是郗良的未婚夫。 “找到了。”比尔拿着江彧志的身份证件,别扭地宣告,“江、彧、志,他的名字叫江、彧、志。”又耸耸肩说,“应该很容易处理。” 安格斯迟愣一秒,一种莫名的耳熟让他伸手将证件拿了过来,“江彧志?” “怎么了?” 安格斯微微皱眉,“呆子的母亲好像姓江。” 波顿和比尔在明白安格斯说的呆子是谁后都呆住了。 嚎一声,求收藏求留言求珍珠求温暖qaq(求得有点多了tat) Chapter23喜欢哥哥 翌日,郗良起床洗漱,梳头发的时候她看着镜子,猛然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她惴惴不安跑下楼,懵懂地看着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厅子,空气中一点残留的血腥味都没有,仿佛脑海里关于昨晚的印象只是一场梦。 她问安格斯,“他的尸体呢?” 安格斯走过来亲了她的额头一下,“扔了。” 郗良没想到他连尸体都能扔掉,“你不怕?” 安格斯眸光淡然,唇边的浅笑带着几分苦涩,“怕什么?”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小呢? “他死了,我杀死的。” “我知道,那又如何?”安格斯摸摸她的脑袋,漫不经心道,“只能说明你确实很不喜欢这个未婚夫,而且看起来他也没有很喜欢你,不幸的是你们却有了婚约。这婚约是怎么来的?”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仍旧说:“我不知道。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懂?” 郗良走到沙发边坐下,摸着肚子自顾自道:“因为我也不懂。说什么他喜欢我,嫁给他是为我好,嫁给他是我唯一的归宿,我根本听不懂。安格斯,我饿了。” 安格斯走进厨房给她端来一碟意大利面和一杯牛奶。今天他没心思烹饪什么,只能这么随意喂她,好在郗良不挑食,有得吃就吃。 安格斯坐在她身边,沉吟道:“这些话是他和你说的?” 郗良吃着面,摇了摇头,只是否认,没有回答。 “是谁说的?” 郗良嘴里嚼着面,含糊不清道:“关你什么事?” 安格斯无奈靠进沙发背,沉思片刻,道:“良,我想了解你,我想知道你经历过什么。” 他想知道在此之前她杀过多少人,否则一个普通姑娘怎么可以在杀人后这么冷漠,没有一丝惶恐?事实上,哪怕她真的什么都不懂,看见死人也是该害怕的,何况是她亲手捅伤,是她的未婚夫。 郗良直白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安格斯欺身压上郗良的背,郗良身子一僵,垂在耳边的发丝被捋到耳后,安格斯凑在她耳边温柔低语,“良,昨晚他说了什么惹怒你,这你总能跟我说吧?你也不想哪天我说错话惹你生气,而你又杀不了我,只能自己闷着,对吧。” 郗良拿着叉子的手颤了颤,握紧叉子的同时一只大掌也附上来,将她的拳头包裹,像要手把手教她用叉子一样。 安格斯很有自知之明,他根本不用说错什么话,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把郗良惹怒无数遍了。 即使昨夜郗良主动向他求欢,也没改变她想杀死他的心。 半晌,郗良咬牙切齿道:“杂种……我不想听见别人骂我杂种、野种。” 安格斯恍如隔世,愣了一会儿,他慵懒地笑着,“这有什么?”曾经他也如此遭受谩骂,现今依旧,别人对他的轻蔑从未减少,但他的心境早已改变,他不在乎了。 他不在乎,郗良在乎,她眼里溢出泪花,气得发抖,恨恨道:“我不想听见,就是不想听见!” 安格斯顺着她的背安抚道:“好好好,乖,别生气了。”还不忘为自己贴金,“我永远不会骂你,良。” 待郗良情绪平复,默默吃着面,安格斯回过神来,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她听不得杂种、野种,是因和他一样也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很快他就不在意这个疑问,因为只要有人想辱骂别人,任何字眼都能变得极其不堪。狗杂种什么的这些词本来就没有特定意义,唯一的意义是证明说出这些词的人嘴贱。 过了几天,一个下午,有两天两夜没出现的安格斯回来后看见郗良正趴在地上呕吐,还用手指抠喉咙,吐出一滩酸水,也可能是酒水。她的身边有几个空酒瓶,还有一瓶剩一半。她的睡袍和地上都是烟灰和烟蒂,两叁包烟散落在地上已经空了一包。冰冷的空气中是烈酒、烟草和酸水交杂在一起的繁复味道,刺鼻得令人难以忍受,连同她整个人都是臭的。 安格斯走过去,高大的身子完全将郗良笼罩,寒冷的冬天她只穿一件睡袍,身子单薄。他神色不悦动作粗暴地将她拎起来扔在沙发上,她抬起一张神情难过的小脸冲他呢喃:“难受……” 安格斯微微俯身粗鲁地摸着她的额头、脸颊,知道她并没有着凉发烧,恼怒的声音透着一股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谁让你又抽烟又喝酒?怎么还有烟?” “好难受……”郗良揪住他的风衣蹭着,仍然在干呕。 “哪里难受?”安格斯将她凌乱的长发都整理到她的背上,看到她捂着肚子,他问,“这里难受?”得到的是郗良胡乱地点头,“饿了?”他又问,刚刚比尔还跟他上报说郗良昨天下午骑车出去买了一堆食物回来。 郗良摇头喃喃:“饱了……” 安格斯直起身子,大手顺着郗良的背轻抚,疑惑的茫茫脑海里陡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立刻让她躺平,掀开她的睡袍,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小腹,没有温度,还是平的。他连忙将睡袍拉好,脱下风衣包住瑟瑟发抖的郗良,然后抱着她有些失神地靠进沙发背。郗良身上的臭味在刺激着他的底线,若不是蹭着自己脖子的小脸实在冰冷,他会直接把她丢开。 “多久没来月事了?” 郗良在安格斯的颈窝间打了个带着酸味的酒嗝,“月事?” 安格斯望向天花板,修长的手指摸进风衣和睡袍,抵在她的双腿间,简单直白地问:“这里多久没流血了?” 郗良在浑浑噩噩中终于想起来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事,眼睛当场泛红,“我不知道……好久了?我是不是要死了?都是你害的,你对我做了什么?”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安格斯叹息一声,感觉郗良懂,又感觉她还是不懂。 “没人教你为什么流血,为什么不流血?” 郗良愣了一下,将脸仰得更高,对着安格斯的侧脸使劲吐着难闻的气味,“为什么?我是女人,女人就要流血!哪有为什么?” 安格斯憋着气,抬手把她的脑袋按回胸前,紧紧捂着,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没好气说:“明年就会重新流血了,你不会死。” 郗良小巧高挺的鼻子跟他的胸膛挤压着,仿佛要塌了,嘴巴也跟布料摩擦,但她没心思计较,脑子里只有自己会不会死的大事。 “真的?” “真的。” 从第一次要了郗良开始,安格斯潜意识里就忘了这回事。在他的潜意识里,郗良是前所未有的可爱,且十分可控,完全可以等玩腻了再一次解决可能发生的意外。直到这一刻,意外发生了,他莫名没有抵触,没有不想接受,反而——他很想高兴,但她的浑身恶臭早在不知不觉中把他难得的还来得及没破土的喜悦连根拔起,他没有感觉。 他将抵在她双腿间的手往上挪移,结结实实地放在她微凉平坦的小腹上,感受着她一起一伏的生命,也感受着一颗种子在里面发芽。 小腹被温暖厚实的大掌覆盖,郗良舒服地哼了哼,不自觉也将手放上去,隔着风衣覆在安格斯的手上,用力捂着,“不要拿开……” 安格斯另一只手轻摸她的头发,满意地勾起薄唇,“不拿开。” 呕吐欲再次袭来,郗良窝在安格斯怀里干呕两下,一向爱干净的安格斯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待郗良平息下来,安格斯遥望远方,语气平平道:“还难受吗?” “安格斯,我是不是要死了?这个样子,已经好久了……” 安格斯迟疑问:“多久了?我走的时候你就会了?” 郗良呆呆的,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安格斯心里有底了,在他回欧洲的时候她就有妊娠反应,少说也怀了两叁个月,算来还有七个月左右的时间孩子就会出世。 “良,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郗良阖上双眼安静地汲取安格斯身上的温暖,一时没有多想,脱口而出道:“我喜欢哥哥。” 若是在昨天之前听见郗良说出这样一句话,安格斯一定会趁机旁敲侧推,探出她的过去。然而现在,他已经知晓她的来历,也知晓她说的“哥哥”是何许人也。 他勾起玩味的笑意,轻嗤一声道:“良,选项里可没有哥哥。” “我不要,我就喜欢哥哥。” “你怀孕了,知道吗?” 安格斯不知道自己轻描淡写的话有多残忍,像道惊雷一样把郗良劈得弹跳起来,站在安格斯面前,她茫然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怀孕了。”安格斯面不改色道,“女儿还是儿子,你只有这两个选项。” 郗良盯着他看了许久,“我怎么会怀孕……我都没有结婚我怎么会怀孕?你又想骗我!我没有结婚怎么可能会怀孕?你是不是傻子?没有结婚是不可能怀孕的!” 稚气的嗓音一蹦叁尺高,劈头盖脸斥得安格斯啼笑皆非。 “良,为什么没有结婚不可能怀孕?” “没有结婚当然不会怀孕了,你是不是傻子?这还要问!” 安格斯欲言又止,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裹紧自己的风衣,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气鼓鼓又嫌弃地瞟了他一眼后径自上楼去,临走时嘴里念念有词,还在骂他蠢得无药可救。 Chapter24一文不值 安格斯独自坐在沙发上,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铃声,他循声回头,看着墙上的挂灯。 比尔说过,他装了一个铃,在有要紧事时,他才好舒舒服服地坐在大背椅上,轻松地摁一下,而听见铃声的安格斯就该自觉点,立刻开车赶回去处理要事。 安格斯还当他在开玩笑。 此时铃响,舒舒服服坐在大背椅上的比尔隔着屏幕都能看见安格斯脸上无声无形的怒火,可惜他尽管恼怒,也还是乖乖起身出门了。 比尔无所畏惧地打了个响指,招呼站在办公桌前的几个小伙子上前,“愿赌服输,安格斯出门了,钱拿来。” 爱德华倾身偷瞄一眼监视器,问:“你真的有让铃响?” 比尔摊手,“不然呢?难道我跟安格斯有心灵感应,能在心里叫他来吗?” 另一年轻人道:“说不定是他碰巧要出门。我才不相信你真的敢用铃传唤安格斯。” 比尔笑得放肆,“等下你可以亲自问他有没有听见铃铃铃——” 波顿坐在沙发上摇了摇头,“要是让安格斯知道你们在拿他消遣,下回欧洲那边的生意有什么问题,我相信该去处理的人里面少不了你们。” 闻言,拿安格斯消遣的几人都老实下来。他们从欧洲来,欧洲于他们而言却不是一个好地方。 比尔面不改色,“放松,我们可不是在拿安格斯消遣,我们确实有事要和他汇报,对吗,诺亚?” 诺亚是被派去帕克律师事务所工作的年轻人,他心虚地笑笑,“我忽然觉得这事犯不上要特地找安格斯说。” 比尔笑道:“你错了,只要是关于郗良的,就算是小事也得第一时间特地和安格斯说。” 安格斯很快到达,比尔热情地迎上去,眨眼的功夫连连后退,捂住口鼻道:“安格斯,你身上烟酒味太重了吧,还有一股……你吐了?身体不舒服?” 自从安格斯回来,监视器不再二十四小时开着,因此比尔不知道安格斯怎么弄成这样,看着还光鲜亮丽,闻起来一言难尽。 其他人有样学样,一时都嫌弃地捂住口鼻。 相较于郗良给的不爽,身上难以忍受的秽物之味倒也没什么。几乎被郗良骂成傻子的安格斯觉得自己的鼻子也麻了。他不理会比尔虚情假意的关心,不悦的目光瞪着比尔,比尔立刻把诺亚推出来。 诺亚将公文包里的文件交给安格斯,“安妮·安德森的土地和房子我用市场价买下来了,至于要打听的消息,那里根本没有,安格斯。就算是帕克本人,我看他也说不出什么,他只是一个继承父亲衣钵的酒囊饭袋。安妮·安德森原本的律师是老帕克,不过他上个月中风了,因为他中风,我才能这么顺利把那一块地搞到手。现在那个房子是你的了,安格斯,你可以让那姑娘选,是要未婚夫还是要你。” 安格斯将文件随手一扔,面无表情靠进沙发里。 比尔忍不住低声道:“诺亚,早就不是要那姑娘选未婚夫还是选安格斯的事了。” 诺亚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选了安格斯是吗?我就知道,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要傍上安格斯。” 安格斯看向他,意味不明问:“是吗?” 诺亚被问得不禁沉着下来,冷静道:“当然。安格斯,就算她不知道你的权势有多大,只是看你的外表,她都该被你迷住。”他以毒辣的眼光确定安格斯有这个资本,但盯着安格斯深不可测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失手了。 “安格斯,那姑娘没有脑子,还瞎,是吗?” 比尔实在看不下去,干脆说道:“那姑娘捅伤自己的未婚夫,安格斯顺手杀了他。现在的问题是,死了的未婚夫姓江,和呆子夏佐的母亲是一个姓氏,我们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呆子夏佐的亲戚。” 诺亚惊呆了,“什么?” 波顿道:“安格斯,你去见夏佐·佐-法兰杰斯了吗?”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郗良说出“夏佐”这个名字,她的未婚夫和夏佐的母亲一个姓氏,这绝不仅仅是两个巧合。 …… 安格斯带食物回来的时候,郗良穿得厚实,蹲在门外屋檐下,面前一个雪堆,把烟蒂插在雪堆上。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安格斯扫一眼雪堆,看见叁个烟蒂,刚消不久的气又不打一处来,拎小猫似的强硬地将郗良拎回屋里,“你还有多少烟?” 屋里,郗良挣脱掉他的手,捂着口鼻跑远了说:“你身上好臭!” 安格斯差点吐血,恶臭的源头一洗干净就忘记自己有多臭了,居然还有脸嫌弃他这个无辜被熏的。他自己也再忍受不下去,一刻也不想耽误,将食篮放在餐桌上,径自上楼去。 该是吃晚餐的时候,郗良将安格斯带回来的菜肴在桌上摆好,走进厨房拿了两份餐具,再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伏特加,不等安格斯,自己慢慢吃。 等安格斯洗完澡下楼来,郗良还没吃完,两人面对面,像一对无话可说的老夫妻一样沉默着。 当郗良拿起酒瓶凑嘴边喝时,安格斯蹙起眉头,起身将酒瓶抢走,面无表情道:“这段时间不许再喝酒了。” “为什么?” “我说了,你怀孕了。” 旧事重提,郗良的怒火蹭蹭往上涨,“你是傻子吗?我说了我没有结婚不可能怀孕!” 安格斯靠着椅背,环抱双臂看着她,“为什么要结婚才能怀孕?” “我怎么知道?阿秀和小姨都没有结婚,她们就没有孩子,江娘结婚了,她就有孩子。我没有结婚,我不可能会怀孕的!” 安格斯无言以对,看着郗良的眼神莫名带着悲哀。 “良,你有未婚夫,如果你和他结婚了——” 郗良打断他,“我是不会和他结婚的!” “当然,因为他死了。但如果他没死,你就得和他——” 郗良再次打断他,“我不会和他结婚!” 清冷的嗓音十分冷静地重复了这句话,透过清澈的暗眸,安格斯看见一股熟悉的杀气,当即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因为他骂你才杀了他,对吗?” 郗良搭在桌上的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稚嫩的脸庞萦绕着诡谲的冷漠和坚定,像一株迎着风雪的冷杉,坚韧傲然。 “关你什么事?”她轻声说道。 此时此刻,安格斯几乎可以确定,郗良就是一个天生的坏种,她杀人不是出于冲动,在她心里,她很清楚自己想要谁死,并且有胆量付诸行动。 见安格斯不吭声了,郗良看着他手边的伏特加,鼓起勇气说:“把酒还给我。” 安格斯睨了酒瓶一眼,对于自己在一瞬间产生的迟疑,他觉得很可笑。他确信自己在郗良想杀的人里面,郗良动手杀他以失败告终,但她应该还没放弃。眼下他若不把酒给她,也许她想杀他的念头会像浇了酒精的星火一样炸开来,今晚睡觉还得防着她。若把酒给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良,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 “你说你喜欢哥哥,你有哥哥,是吗?” 话一出,安格斯确确实实看见郗良的双眼在瞬间布满阴霾,变得阴鸷骇人,但转瞬即逝,她的眉眼痛苦地皱起来,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关你什么事?” 安格斯明知故问道:“你不想和你的未婚夫结婚,是因为想和你的哥哥结婚,是吗?你知道兄妹结婚是乱伦吗?还是说你的哥哥不是你的亲生哥哥?既然不是,为什么你的未婚夫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是他不想和你结婚,而你一厢情愿,对吗?” 安格斯的声音低沉有磁性,语气温柔,不紧不慢地问着,所问的话却像一张柔软的网一击网住猎物,无形的压力像无孔不入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压来,网慢慢收紧,紧得网中的猎物垂死挣扎也无济于事。 郗良震怒拍案而起,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他,厉声嚷道:“是他说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是他说的!是他说的——” “什么时候说的?” 愤怒的郗良一时顿住,泪光闪烁的眼睛呆呆的。 安格斯意外地看着她,根本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着实被她吓了一跳。 “良?” 泪珠簌簌滚下,郗良回过神来盯着安格斯,哽咽着呢喃道:“是他说的……我不是一厢情愿……”然后她哭着往楼上跑。 安格斯跟在她后面上楼,房门被她甩得“砰”一声巨响,关上了又弹开。 郗良扑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的脑袋埋起来,哭喊声透过被子传出来,沉闷凄惨。 “铭谦哥哥,铭谦哥哥,铭谦哥哥……” 她用回汉语呼喊着,不断重复着“铭谦哥哥”四个字,像顽固的笨巫师在执着地重复某种没有力量的咒语。 安格斯听得清清楚楚,他懂汉语,他的汉语是夏佐·佐-法兰杰斯,也就是这个疯姑娘的铭谦哥哥教的,他最先学的叁个汉字就是夏佐的汉名“佐铭谦”叁个字。 这一刻,听着郗良发疯似的喊叫,安格斯只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的身体怀着他的孩子,她的心早已给了别的男人。 诺亚说,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要傍上安格斯。 那是因为另一个选项是一文不值的江彧志。 事实证明郗良很有脑子,在一文不值的江彧志和佐铭谦之间她知道选择佐铭谦,她选择了佐铭谦,如此一来安格斯算什么?安格斯和佐铭谦比,也是一文不值。 Chapter25嫉妒(H) “铭谦哥哥……” 安格斯感到一阵风刮过耳畔,从大西洋吹来的寒风,将他卷回遥远的大洋彼岸。 十几年前,他还是一个生活在湿冷的伦敦市的年轻气盛的少年,他心里藏着一股忸怩的劲,他用这股劲在数不清的日夜里折磨自己,无人知晓。后来在离开伦敦的客轮上,他用宽大的胸怀原谅自己的年少无知,原谅自己的不切实幻想所产生的自我折磨。 罪魁祸首是那股忸怩的劲,它的名字是“嫉妒”。 十几年后,嫉妒卷土重来,不再是少年的安格斯已无法用年少无知来原谅自己的沦陷。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铭谦哥哥……” 耳边萦绕着某人的名字,安格斯深吸一口气,隔着被子抚摸郗良的脑袋,冷声道:“别哭了,他听不见。” 就算哭到再也流不出泪水,某人也听不见,只有安格斯听着,嫉妒的云雾一层层压在头顶上。 郗良从被子里钻出来,泪水涟涟怒瞪安格斯,“他听得见,他知道我在美国,他会来找我,他会和我结婚,他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他是我的!” “你来美国多久了,他来找你了吗?”安格斯无情地往她头上泼一盆冷水,“恐怕他压根不知道你在哪,也根本不想知道。” “不——”郗良嚷道,“他知道,他会来,他一定会来!”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 闻言,郗良的气焰显而易见消散下来,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虚令她眨眨眼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改口沉吟道:“他爱我,铭谦哥哥是爱我的。” 他爱苏白尘,苏白尘已是个死人,但苏白尘最后的话语,他一定想听。 在安格斯眼里,郗良天真得滑稽可笑,“那他怎么还没来?” 这个问题成功使郗良再次控制不住情绪而崩溃起来,她泪流满面,看安格斯宛如看仇人,“关你什么事?我说会来就是会来!狗杂种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安格斯一掌揪住郗良柔软的头发,俯身凑近她的脸庞,盯着她恼羞成怒的泪眼,看她愤怒又生畏颤抖着,一言不发,神色冷酷无情,高挺的鼻子抵着她的,莫名亲昵。 “我不要看见你……”郗良的声音软了下来,话音轻颤。 “你刚刚骂我什么?” 安格斯的声音放得极轻,温润如玉,平静的蓝眸中却倒映着郗良愈发惊恐的苍白脸色。她像见鬼一样毛骨悚然,泪雾朦胧的眼睛里满是安格斯阴冷的危险气息。 “狗杂种……”郗良的泪珠流下脸颊。 “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不喜欢听见这个词吗?” 郗良吸吸泛红的鼻子,眼睛骨碌碌转着,恍然大悟道:“你是野种?不知母亲的野种?还是不知父亲的野种?关我什么事?我是妈妈生的,是妈妈和爸爸的女儿,他们爱我。” 安格斯几乎要被她气笑了,搞半天只有他一个人是私生子,会因被骂野种杂种而跳脚,偏偏这家破人亡的傻子居然还好意思在他面前炫耀。 “他们人呢?”他故意要戳她的肺管子。 郗良不吭声,抬起手要扒开安格斯揪住自己头发的手,安格斯纹丝不动,甚至加重力道,头皮和发根的撕扯感叫她疼得不知所措地流着泪。 “放开我!” 安格斯干脆将她推倒在被子上,她又埋着脸放声哭起来,继续叫着铭谦哥哥。 “铭谦哥哥……” “就算你再叫上一千遍一万遍,他也不会来。” “他会来!”郗良嘶吼道,“他爱我,他一定会来!” 安格斯冷笑一声,讥讽地挖苦道:“是,他爱你,他会来,他来了以后呢?你以为我会把你还给他?别忘了,你还怀着我的种,除非我玩够你,否则你一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郗良忽地止住哭泣,茫然又恼怒地看着他,顺从本心脱口而出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安格斯再次揪住她的头发逼她仰头,尽管在气头上,他的话也是无懈可击。 “你的哥哥就这么好?也许他想要你死呢?毕竟你在这多久了,他来看过你吗?来过吗?” “不——”郗良哭着怒吼道,“铭谦哥哥不会的,铭谦哥哥爱我,他会来的,铭谦哥哥是爱我的……” “听起来很可笑啊,良。就当他真是爱你好了,你以为他还会和你结婚吗?知不知道在他眼里,你已经脏了?” 话音刚落,看见郗良惘然的眼神,安格斯反应过来,不懂一丁点性爱的她根本没有世上其他女人都有的根深蒂固的贞操观念,佐铭谦的母亲没有像别的母亲将世上男人对女人的桎梏和羞辱传家宝似的传给女儿那样传给她。 用淫娃荡妇羞辱郗良,如同对牛弹琴,她听不懂。 安格斯改口残忍道:“你怀孕了。” 这句话对郗良来说如同火上浇油,她几乎又要吼出那一句话,安格斯干脆也替她说出来,“你要说你没有结婚不会怀孕是吗?” 郗良抽噎道:“我要和铭谦哥哥结婚,铭谦哥哥是爱我的,他是我的,他会和我结婚,永远和我在一起……” “真是感人。” 安格斯面无表情评论道,一只手掌控她的脑袋一只手扯下裤链,将温热的性器释放出来的瞬间拍打到郗良的脸颊,她哭着倒抽冷气,茫然无措地望着安格斯,呢喃着说过的话,“我要和铭谦哥哥结婚,铭谦哥哥是爱我的,他是唔——” 安格斯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就掐着她的两颊将半硬的阴茎捅进她嘴里,把那些和佐铭谦有关的痴话都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铭谦哥哥铭谦哥哥,再爱佐铭谦又如何?她仍然得在他胯下仰着头张着嘴。 郗良的眼泪夺眶而出,难受地扭着头,想要吐出嘴里蓄势待发的巨龙。安格斯居高临下看着她,晦涩的蓝眸沉沉,情绪难窥。他不动声色收紧郗良的发丝用力一按,郗良被迫将巨龙含得更深,硕大的龟头直插脆弱的喉咙底,插得她连连抖颤,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噜声。 “好好舔它,良。”安格斯徐徐诱哄道,“舔好了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你没结婚,却怀孕了。” 话是这么说,安格斯却没有一点要将这场性交的主导权交给郗良的意思。按着她圆圆的后脑勺,安格斯兀自挺腰,又粗又长的巨龙大刀阔斧般在她嘴里抽插起来,强横的龟头猛烈地擦过贝齿,穿过口腔,碾压笨拙的小舌头,直插令人销魂的喉咙底,停顿片刻退出后又原路捅进去,插得小嘴里咽不下的津液泛滥,潺潺作响。 郗良的泪水也流得凶,还在艰难地望着安格斯,无助的小手扯着他的裤子,胡乱拍打紧实的大腿,到她筋疲力尽,安格斯松开她的头发时,她无力倒在被子上剧烈地咳嗽、干呕,小脸湿润通红,贴着不少凌乱的发丝。 安格斯仍站在床边,一边脱衣服一边套弄两下湿了一半的茎身,还有一大半是干的,插不进郗良嘴里,野蛮的欲望堆积着亟待发泄。 脱掉自己的衣服后,他将颤巍巍的郗良拎起来叁下五除二扒光她的衣服。郗良大哭,用沙哑的声音叫唤:“铭谦哥哥,铭谦哥哥……” 思念的禁锢一旦被撬开,就像无法阻拦的洪流奔涌而出。 郗良不再守着骄傲,安格斯的可怕叫她顾不得颜面,也顾不得佐铭谦还爱不爱她,还恨不恨她,苏白尘会不会笑她,她都不管不顾叫着铭谦哥哥,仿佛叫得多了,佐铭谦终究会被打动,会回心转意,将她带离痛苦的深渊,永远陪伴着她。 安格斯不想再听见这四个字,霸道地分开郗良双腿置身其中,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在她剧烈起伏的腹部轻抚,粗壮的性器在湿热的花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顶弄,黏腻的蜜液很快布满硬挺的龟头。 “良,解答的时候到了,想知道吗?” 郗良呜咽着慢慢点了点头。 “唔……” 捂住她嘴巴的大掌游移到头上,安格斯亲吻着她的脸颊、眼角,接着埋头轻咬她的耳廓,滚烫的吐息喷洒进耳道,像一根羽毛在里面旋转,又痒又麻的感觉如同电流淌过身体的每一条血管和神经,她十指揪起身下的床单,连脚趾也紧紧蜷缩。 “答案就是——” 安格斯在她耳边低语,讳莫如深的眼睛深深凝望她满是泪水的小脸,在鹅黄光芒下,像一块盛着夕阳余晖的美玉,晶莹剔透,无与伦比;皎洁的冰肌,静默的柔光,相互融合,又各有星彩。 “结婚以后,新郎和新娘要做一件事,做了这件事,新娘才会怀孕。” 安格斯的指腹在郗良眼下抹开一颗泪珠,轻得带着怜惜一般的情感。 “良,你很聪明,你说说,新郎和新娘要做的是哪件事?” “我不知道……” “怎么还是一问叁不知?”安格斯压不住心中的妒火道,“你想和你哥哥结婚,新婚之夜该干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结婚后会怀孕你不知道,你想结什么婚?嗯?” 郗良哭着,“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 “你什么都不懂,笨成这样,他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他不嫌我笨的!”郗良辩驳道,“我也不笨!” 安格斯有些烦躁地捏住一只嫩乳蹂躏,郗良瑟缩着哭得更厉害。 蓦地,安格斯道:“我也不嫌你笨,你和我在一起多好?” 郗良狂乱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你,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只要哥哥……铭谦哥哥,铭谦哥哥……” 郗良重新叫唤佐铭谦,安格斯眸光一沉,语气幽冷地在她耳边道:“良,新婚之夜,新郎和新娘要做的事,就是我和你现在这样——”话音一落,胯下的巨龙发狠地捅进瑟瑟紧缩的柔软之地,牙齿咬上涨红的耳朵细细碾磨着,身下的娇躯紧绷而僵硬。 郗良的魂魄几乎被撞出身体,惶然张着红唇,微弱的意识里来来去去飘着一句话。 “就是我和你现在这样——” “就是我和你现在这样——” 安格斯的大掌插进绸缎般的墨发间,捧着她的脑袋,荷尔蒙主导的胯部与她的紧密相连,深入浅出的抽插令她小巧的乳房晃出小小的白浪,两点梦幻的嫣红色也飘忽地走了影。 “懂了吗,良?新郎要这样狠狠地操新娘,新娘就会怀孕。” “啊……啊、不……啊……” 安格斯将郗良痛苦、惊愕、呆滞的复杂神情尽收眼底,大发慈悲停下动作,一边享受紧致的吸吮,一边循循善诱道:“当然,这种事是天性,一男一女就能做,所谓结婚后才能做,都是专门骗像你这么笨的人。要的就是新娘什么都不懂,一问叁不知,所以新郎可以随意强奸新娘。” “不——”郗良崩溃地嘶喊,安格斯再次捂住她的嘴巴。 “你说我强奸你,我的确是强奸你,罪孽深重。但你知道吗?如果我娶了你,就不算我强奸你了,反而你得全身心随时随地给我玩,这是你应该的。 “良,结婚就是这样一回事,结婚是男人强奸女人的遮羞布,多的是丈夫强奸妻子。你有未婚夫,他不就想强奸你吗?都等不及到新婚之夜更理直气壮,为此还让你受了伤。你要好好记住,结婚不能让你和你的哥哥永远在一起,但可以让你的哥哥永远名正言顺地强奸你。” 安格斯放开她,大掌落在雪乳上,带着别有深意的力道毫不怜惜地揉捏,修长有力的五指每一次收紧都是赤裸裸的警醒—— “你想被他强奸吗?” “不要……”郗良颤声哭道,瘦削的小手想要推开他肆虐自己的手却被顺势按在枕头上。 “乖女孩。” 十指紧扣陷进枕头里,薄唇覆上悲鸣的红唇,少女的哭泣变得含混。 深深沉入温柔乡的巨龙披着朝露甘霖,席卷梦幻般的玫瑰海,在潮湿与芬芳的密境中野蛮驰骋。 Chapter26深夜来访 茫茫黑夜,凛冽寒风刮着细碎雪花肆虐。老树郁郁,直耸暗空,树影阴森裹着一层冰霜。一辆黑色轿车如鬼影般飞快闪过,撞破纷纷白雪。 疾驰的车子抵达目的地后发出沉闷的刹车声,车门打开,从驾驶座下来一道修长的身影,披着黑色长大衣,雪花如絮飘落在他的肩头。一双幽暗的眼睛凝视窗户透着光亮的房子,本该迈出的步伐迟迟舍不得,细雪渐渐从宽阔的肩膀落下。 佐铭谦站在车子旁边久久,清冽的寒风无孔不入,却一点没令他畏缩,始终笔直地立在下车点,仿佛一座即将裹上雪霜的雕像。想是知道这样站在这里没有意义,冰冷得麻木的心才有一丝牵动,他暗叹一声,穿过小院,稳步迈上积雪的台阶,站在门前礼貌地敲了两声。 许久无人开门,没戴手套而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掌握上门把,喀嚓一声,风雪被带进屋内,呼啸声掩盖了透过天花板的不明声响,关上门的一瞬间,佐铭谦怔住了,转而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呜呜……” 楼梯即将到达尽头,从半掩的房门内传出的声音愈发清晰,那是佐铭谦所难以忘记的熟悉的清冷声音,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此刻却以让他陌生的呜咽呈现,沙哑而痛苦,微弱得几乎被那肉体碰撞的激烈所笼罩。 廊道里没有灯,一片漆黑,佐铭谦茫然地靠在墙上,旁边的门缝钻出一束柔光斜照地板,莫名刺眼。 “啊……不要……”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风雪不知变大与否,微弱的呜咽彻底没了,激烈的云雨却仍在猖狂地叫嚣着。 垂在身侧的手轻抖着被攥紧,贴着冰冷的墙面,直到一切归于寂静,掌心已经渗出薄汗。 房门打开,穿着宽松睡衣和黑呢大衣的安格斯慵懒地靠在门框上,双手环抱于胸前,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是谁,来了一句话都没有,想想也就只有你了。” 因为江彧志,安格斯昨天特意抽空去见佐铭谦,一脸无害又愉悦地向他炫耀自己认识了一个很合心意的东方姑娘,她还当着他的面杀了她的未婚夫。 安格斯主要是想说未婚夫江彧志的,他有九成直觉怀疑是佐铭谦的表亲。但佐铭谦一如既往冷漠,无动于衷说:“关我什么事?”安格斯也不在意,继续在他耳边念叨他跟郗良从认识开始的事,最终说了一个“良”字。 佐铭谦一听到这个名字反应大得出奇,迟愣几十秒后猛地揪住他的领子问是不是叫郗良。瞎猫碰上死耗子,安格斯立刻就懂了,跟他有关系的江彧志的死活他根本不关心,他在意的是郗良。 到这里是个人都会理所当然觉得佐铭谦喜欢郗良,于是安格斯当场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人死了就死了,有必要探究他是谁的亲戚吗? 安格斯先发制人,说自己不会放弃郗良,佐铭谦沉默了很久,又说一句,“关我什么事。” 算是交换,安格斯要了解郗良的过去,他主动跟佐铭谦提出以后会把郗良的一举一动告诉他,只要他告诉他郗良的过去。 佐铭谦应该是同意了的,虽然没怎么说明白,连郗良杀过人他都只是一句带过,是安格斯截下他的话问:“她为什么要杀那个女人?” 佐铭谦又是沉默,许久后才说:“谁知道她怎么想。” 安格斯再问:“她一直在你家里从不出门,为什么要半夜出去杀一个女人?” 佐铭谦还是沉默,最后死气沉沉地反问:“如果现在我去找她,她会立刻跟我走,至于你,你觉得你会怎么做?” 如此直白而沉重的话语,安格斯当即清楚明白,郗良喜欢这个呆子。 在回郗良身边的路上,安格斯以为自己可以忽略这个事实,郗良喜欢佐铭谦就让她喜欢去,反正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佐铭谦也不会来跟他抢。谁知道,郗良喜欢佐铭谦喜欢得要疯,他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大度,他嫉妒了,而佐铭谦如今也来了。 早知如此,就不该告诉佐铭谦这个地址。 佐铭谦侧首,刺眼的光芒里,安格斯得意的脸庞还是一如既往的刺眼,那头此刻看来黄金一样的短发也散发着张狂的光辉。 “她呢?”佐铭谦不自然问道。 安格斯湛蓝的瞳孔往里一瞥,“睡了。” 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佐铭谦越过他走进房内,一屋炙热旖旎的气息令他蹙起眉头。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就像过了一个世纪,暗沉的眼眸复杂地盯着床上昏睡的人儿,干涸的泪痕已经看不清了,紧皱的眉头、粉红的脸颊和鼻尖、红肿薄唇却都能让人轻易浮想联翩,她刚被蹂躏得有多可怜,睡都睡不安稳。 佐铭谦想起多年前的夜晚,郗良睡在他身边,半夜踢掉被子,他总会帮她盖好。这一刻,他缄默着,不自觉探出手去,把盖及她胸口的被子拉高至下巴。安格斯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动作,不禁走上前坐在床边,有种要守好心爱的珍宝的意味。 “怎么忽然想到要来了?”他问。 这个疑惑也盘旋在佐铭谦心里,他答不上来。在门外的踌躇、脚步的沉重、敲门的决心、走上楼梯的惶然、得知郗良入睡的如释重负,这些情绪都不是很想看见某个人该有的情绪。他可以干脆不来,认定她已出嫁,一切过往一笔勾销,自此各奔东西,各有命运。 可他还是来了。 望着昏睡的郗良,佐铭谦也说不出来自己来这里想干什么,也许只是想再看她一眼。 半晌,他睨着安格斯,怕惊醒郗良般轻声道:“我希望你离她远点。” 耐心等来这样一句话,安格斯倒是放下心,甚至露出讥讽的笑漪,“为什么?”见佐铭谦没下文,便咬文嚼字起来,“你说‘希望’,也就是说没那么坚定,毕竟希望破灭的几率比较大,你知道的,所以我可以让你这个‘希望’破灭,也不会显得我没道义。” 佐铭谦蹙起眉,无言以对。 事到如今,他能怪谁呢?怪死了的江彧志不中用,怪郗良倒霉一来就被盯上,还是怪自己没在西川当场反对江韫之的决定? “你是不是后悔了,想和她结婚了?”安格斯明确地问。 “……不。” 佐铭谦从未想过要和郗良结婚,只有今年在西川的时候和现在,被谈及这个话题,一想到郗良会成为他的妻子,他的胸口猝不及防一阵悸动,心尖像风吹霜打一样瑟缩着,不由自主感到毛骨悚然。是因为怕郗良吗?不,身为兄长怎么会惧怕妹妹?是因为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性命吗?也不。年少时佐铭谦确实觉得郗良小小年纪残忍至极,但当年离开西川以后,在父亲见不得人的肮脏生意里耳濡目染,时至今日,他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身为康里·佐-法兰杰斯唯一的继承人,他没有做好人的选择。 “不想?” “少废话。” “那请问大少爷你大半夜跑来干什么?”安格斯轻挑眉梢,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昏睡的郗良,揶揄道,“心疼了?” 佐铭谦不予理会,深深凝视郗良好一会儿,叹息道:“安格斯,我来带她走。” 安格斯警觉起来,沉声道:“你还说你不想娶她。” “她的未婚夫死了,剩她孤身一人,我作为她的哥哥理应照顾她。” 短短时间内,佐铭谦已经想好了,把郗良接回去,以前她在西川怎么过,以后就怎么过。她不必嫁人,更不必嫁给他,身为兄长,他自会抚养她一辈子。 安格斯不容置喙道:“她还有我。” 佐铭谦无可奈何瞥了他一眼,如果早知郗良会遇上这个人,还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一定不会放任郗良跟着江彧志来美国。 “她不是安魂会的女人,她不需要你,更不需要等你玩够。” 一句风轻云淡又冷漠的话顷刻间令安格斯感受到失去郗良的危机大了千百倍。 安魂会,是数个世纪以来隐藏在罗马教廷背后叱咤风云的欧洲地下势力,神秘而庞大的黑暗王国。 安魂会的女人自小被豢养,通过容貌、身材、智力、才干等条件分成叁六九等,还没长大或长大时就会被献给政界和商界的大人物采撷亵玩,即是性奴,不一样的是她们通常会被派遣任务,诸如杀死某位大拿,尽管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要杀死一个男人很难,但在精心策划之下和下半身那档子事之后,一切悬殊的体格和力量都会被逆转。 在安魂会内部,这些女人统称为“傀儡”。傀儡里也不缺男人,因为无论是在过去还是以后,总有位高权重的男人有同性癖好,毕竟就连认为同性恋是罪恶的基督徒里,在尊严肃穆的教廷里,热衷狎玩小男孩的主教和神父也并不稀少。 权力堆砌出来的金字塔上每一层都伫立着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安魂会的女人,我更不是在玩她。”安格斯含糊地辩驳道。 如果有可能,安格斯不想和安魂会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他,金发蓝眼的安格斯,美国联调局首要通缉对象。可惜他没法在佐铭谦面前坚定地宣告这一点,因为佐铭谦知道,安格斯是安魂会最高决策人艾维斯五世的私生子。 “不是在玩她?”佐铭谦像在品味这句话,“难道你要娶她?” “我不会娶她,我和她在一起不需要婚姻。” Chapter27死穴 婚姻不过是当权者的统治手段,安格斯不需要将别人的统治手段奉为真理,因为他生来就不是被统治的对象,在某种层面上,他也是当权者。 “她同样不需要婚姻,也不需要你。”佐铭谦不留情面,一针见血道。 安格斯懒得再和他说下去,把手放在被子上,隔着被子轻抚郗良的小腹,“昨天我没来得及和你说,她怀孕了。” 佐铭谦的脸色倏然有些青白,惊愕镶在晦暗的瞳孔里,喉咙里蹦出无数个简短的问句在争先恐后地蹿着,最后艰难地问出率先挤出来、遥遥领先的叁个字—— “是谁的?” “当然是我的。” “你确定?” 安格斯白了他一眼,“你那可怜的表哥根本就没碰过她,我当然确定。” 佐铭谦看着郗良不安的睡颜,微微失神,“是吗。” 安格斯冷笑一声,“呆子,你就这么见不得我有孩子?” 佐铭谦将目光移到安格斯脸上,骤然冷厉如冰锥,嗓音沉冷道:“你要孩子也不该是她生的。” 安格斯端详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难得的怒意,讥讽道,“忘记你那个被她弄死的情人了?” “不关你的事。”苏白尘也不是他的情人,他不能理解安格斯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暧昧。 “现在你还要带她走?” 佐铭谦诧异一瞬,有些别扭地说:“等孩子出世……可以还给你。” “你是说她还是到时候出来那个?” 佐铭谦微皱眉,冷冷睨着他,“什么?” 安格斯笑着,故作为难的样子,“这可是一个难题呢,孩子还是她?不过好像也没那么难,选她的话不愁没孩子。” 佐铭谦盯着他看了几秒,在安格斯以为他想动手的时候他淡淡吐出叁个字,“你做梦。”顿了顿,不带一丝情感道,“我会安排医生帮她堕胎,从此她和你再无瓜葛。” 安格斯冷不防被将了一军,难以置信地凝望佐铭谦,自是没料到他可以这样决绝,但要说意外也不是那么意外。 “……你得先过问她的意愿吧?” “是你奸污她,她不可能会要这个孩子。” 堕胎、奸污,这一个又一个令安格斯想笑的词,就这样从佐铭谦嘴里说出来,他感觉自己在经受佐铭谦的审判。 一旦认下罪行,他就会失去郗良,失去和郗良的孩子。 安格斯遗憾摇摇头,他念在曾经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对这呆子已经足够手下留情,谁知道呆子想快刀斩乱麻,一点情面都不给。 安格斯作为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也跟佐铭谦在一起结伴生活过,还比他大十岁,在年龄上经历上多少可以算他半个长辈,因此还是能摸得清他的心思的。昨天见面之后,安格斯十分确定,佐铭谦喜欢郗良,但他终究是个呆子、胆小鬼,遮遮掩掩不敢承认,想要回郗良还得用兄妹这种可笑的借口。 深吸一口气,安格斯冷着一张脸道:“你最好清楚一点,我没关着她,她不情愿的话是有大把时间和机会摆脱我的,但她没有,她就在这,当着我的面杀了自己厌恶的未婚夫,她选择了我,也选择了给我生孩子。” 佐铭谦下意识反驳道:“她不在这你让她去哪?” 话一出口,看见安格斯嘴角掠过一丝嘲笑,冠冕堂皇的话语都在顷刻间轰然坍塌。 安格斯笑而不语,佐铭谦万念俱灰。 “她什么都不懂,你对她做的事,她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你们的事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让她嫁人,还跑人生地不熟的国家来,不是找死吗?”安格斯轻而易举扭转了局势,“夏佐,你口口声声说她不需要我,可惜事实是,没有我,她恐怕早已是具无名尸。现在你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是她的哥哥,要把她占为己有,让她和我再无瓜葛,过河拆桥这么干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看着佐铭谦复杂的神情,茫然的双眼,安格斯无法相信他心里没有郗良。 果然是个呆子,更重要的是,他还从不介意别人喊他呆子,由衷不介意,这种人不是心胸宽广境界高人一等就是名副其实的呆子。 佐铭谦这个乳臭未干的年纪显然还不能谈心胸。 安格斯看着那副熟悉的呆样,幽幽起身,抓住被子一角轻轻松松一掀,郗良白皙纤瘦的身体在深色的床单上更加显眼,雪白肌肤透着樱粉映入佐铭谦的眼帘,他微一错愕,别开了脸,余光还看得见赤裸的娇躯,他干脆闭上眼睛。 只是一瞬间,郗良宛如祭品躺在床上的模样还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莹白的身体笼着融融的柔光,双乳满是被抓揉的红痕,平坦的小腹似乎还在痉挛。 安格斯对他非礼勿视的自觉不甚满意,深邃的眼睛在看向郗良时陡然炽热起来,喜爱的意味和占有的欲望毫不遮掩。 “夏佐,要带她走,就先把她变成你的,直截了当点,说不定我会成全你,但别哥哥妹妹的把我当傻子耍。” 安格斯搂住佐铭谦的肩膀,薄唇凑在他耳边微启,声音低沉而诱惑,还有一丝似是而非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你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康里真是过分,居然也不关心一下儿子会不会找乐子。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他风流成性,想必会以为自己虎父无犬子。这样说来就是你过分了,怎么能这么丢他的老脸?” 佐铭谦无声地攥紧拳头,手腕手背青筋狰狞暴起。 “我从来没有跟人分享女人的习惯,不过你是例外。睁开眼睛看看,良是瘦了点,但滋味很不错。你要是不会也没关系,哥哥教你,”安格斯意味深长一笑,将“哥哥”一词咬得重了些,“嗯?去抱她,别让她冻着了。” 说着,搭在佐铭谦左肩上的手就要拉开他敞着的大衣,一瞬间,佐铭谦揪住安格斯的衣襟,坚硬的拳头风一般停在安格斯的脸侧,毫米之距——安格斯及时扣住他的手腕,“呆子,别这么不领情。” 佐铭谦面对他,冷冽的脸庞上暗沉的眸子睁开,目光阴森而狠戾,“安格斯,你找死。” 安格斯笑意更深,一排白晃晃的整齐牙齿露了出来,耸耸肩道:“你这样不行,还好只有我知道,否则你老子的脸都要让你丢光了。” 佐铭谦反手一拳砸在他脸上,安格斯踉跄了一步,衣襟又被拎起。修长的手指抹过唇角一缕即将流下的殷红,他仍然笑着,“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生气。” 佐铭谦的拳头攥得骨头清脆地响起,安格斯将手覆在他揪着自己的拳头上,“你生气了,很好,本来还以为你刀枪不入,现在总算知道你的死穴是什么了。”说着,他收紧五指,欲扭转佐铭谦的右手,佐铭谦反应过来,长臂一扫,安格斯连忙闪身,两个人开始你一拳我一掌地在床边过起招来。 充满着温暖的鹅黄光芒的房间内,拳风冷如冰刃擦肩而过,安格斯笑嘻嘻应付,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散发着不知好歹的气息。 “没想到我的宝贝一下子变得至关重要,看来我的眼光真的很不错,否则怎么能在人来人往的车站一眼相中她呢? “呆子夏佐的死穴,是个人都想掐一下吧。” 一拳扫过安格斯的脸庞,安格斯侧首,反手就是一拳挥过去,谁知道佐铭谦没躲了,还有几分稚气的俊美容颜生生被砸了一拳,脑袋一偏。 安格斯蹙眉,“怎么不躲了?” 佐铭谦将口腔里的血腥咽下去,悲哀又阴狠的目光睨着安格斯,“她怀了你的孩子,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他不明白安格斯为了让他放弃怎么可以这么羞辱郗良,让她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假心假意地命令他去上她。 安格斯深蓝色的眼珠子上下滑动打量了他一下,别开脸转身到床边,拎起被子重新盖在郗良身上。 “是个女人都能怀上我的孩子,要几个有几个,就看我想不想而已,有什么重要?” 佐铭谦盯着他的侧脸,似乎要在他脸上找出他在说谎的蛛丝马迹,但很显然姜还是老的辣,安格斯讥讽的脸庞上没有半点柔情。 佐铭谦仍然相信他在撒谎,在嘴硬,否则他不必因为江彧志死了亲自找上他,甚至说:“我不会放弃她的。” 他说,呆子夏佐的死穴是郗良。 不管对错,他自己呢?私生子安格斯的死穴呢? 到底还是郗良,现在就躺在他们眼前的郗良。 安格斯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一直如此,这一次也不例外,即便是在他面前。 “既然不重要,那你也别怪我把你当傻子耍。我是一定会带她离开这里,你最好沉得住气。” 安格斯闻言笑出声,坐在床边,颇有几分欣慰地看着佐铭谦,“我有什么沉不住气的?我说过我不介意跟你共用一个女人。这样好了,我和她一起搬去你家住,一起玩,玩腻了我再搬出来。” “你——” 佐铭谦只觉得嘴里的血腥味很浓,仿佛有一口血从被掏空的胸口涌上来。 “安格斯?”门外传来比尔的声音,接着是轻微的上楼脚步声,“安格斯?” Chapter28她生气了 佐铭谦忽地想起来安格斯说过,在他回欧洲期间,他让人监视着他难得“合心意”的宝贝。 他气不打一处来,安格斯攥住他的袖子,“出来。”直接将他拉出卧室,两人撞上拿着枪上楼的波顿和比尔。看见安格斯和深夜来访的某人“手拉手”,波顿和比尔反应迅速地将拿枪的手背到身后,但气温骤降的尴尬氛围一丝不减。 安格斯轻轻带上房门,开了廊道的灯,问:“你们有事?” 比尔和佐铭谦对视一眼,防备着没有回答,安格斯道:“不用管他。” 比尔叹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张信纸递给安格斯,“我们刚刚收到的电报,是伦敦来的,你的弟弟……” 发现一辆车子直奔郗良住处时,比尔知道是呆子夏佐,碍于安格斯和夏佐的交情、郗良和夏佐的关系,他在跟不跟着来之间徘徊了一下,跟着来怕安格斯说他多管闲事,不跟着来又怕安格斯在睡梦里被夏佐毙了,最后,是这份突如其来的电报帮他做了决定。 电报内容是: ——我亲爱的老哥,好久不见。今年圣诞我迫切想见你,但愿你能回来。如若不能,我会不远万里亲自去美国见你。 ——爱你,查理。 鸡皮疙瘩掉一地,安格斯攥起拳头,将信纸揉进掌心,这时,佐铭谦上前扣住他的手腕,强硬地从他手里抢走纸张扫了一眼。 “你……”比尔敢怒不敢言。电报的内容并不适合被外人看见,更别说是夏佐·佐-法兰杰斯,这也是他一开始迟疑的原因,偏偏安格斯说不用管他。 安格斯伫立原地,铁青着脸,兀自恼怒,根本无暇在乎给自己的私信已经被外人看了。 佐铭谦将信纸上的内容来来去去看了几遍,深不可测的目光扫过波顿和比尔,最后停留在安格斯遍布晦气的脸上,随意松手,有几条折痕的纸张轻飘飘落在地上。 “后院着火了?”佐铭谦语气凉薄道。 安格斯警觉地瞪着他,“关你什么事?你还不走?” 佐铭谦漠然理了理衣襟,缓缓道:“我是来接她走的,在你的弟弟到来之前,在你的死敌们知道她的存在之前。” 无论是在欧洲还是北美,安格斯树敌无数,和他扯上关系绝对没有好下场。今夜来了这里,佐铭谦的意志愈发坚定,他必须带郗良离开,斩断郗良和安格斯的联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唯有这样才能保全郗良的小命。 “我会保护她。” “保护?你拿什么保护?你来美国不就是为了逃离安魂会?这么多年,你逃掉了吗?” 听着,波顿和比尔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冷气。 安格斯满眼阴鸷,“你说什么?” “我猜过去这些年查理没有涉足北美,没有来找你,是因为你的父亲在压制他。现在他不远万里要亲自来找你,是不是说明你的父亲已经——确定他了?” 佐铭谦的神色一如既往平静而坦然,波澜不惊地说着令在场其他叁人瞳孔紧缩的话,见安格斯面容沉凝,不反驳,他继续不急不缓道:“安格斯,一旦你的父亲真的退位,安魂会由查理作主,和查理有过节的你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拿什么来保护她?” 安格斯的目光落在佐铭谦脚边发皱的信纸上,心口窝着一团怒焰,却发作不出来。查理真是克他的,他原本已经手握胜券,就因为查理这封电报,胜券在握的人变成了佐铭谦。 比尔道:“夏佐,你胡说什么?艾维斯五世不可能现在退位。” 佐铭谦面不改色,用眼角睨着他,“艾维斯五世多少年不管事了?” 比尔被噎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他只是在幕后,他一直都在幕后,你怎么就知道他不管事了?” 佐铭谦道:“查理要亲自过来找他的老哥,你要怎么说?” 比尔无语凝噎。 “够了。”安格斯冷静下来,晦涩的眸光凝在佐铭谦脸上,沉沉地盯着他。 对安格斯来说,当下的麻烦还不是远在欧洲的安魂会和查理,而是这个已经上门来的呆子。 “我再说一遍,我会保护她,夏佐,我保证。”安格斯言简意赅道。 佐铭谦对上安格斯在说这句像空头支票一样的话时从容倨傲的目光,轻轻冷笑。 “看来你的良心现在还很泛滥。”安格斯讥笑道,“我看还得让她自己决定,是要和你走,还是留在这里。你没意见吧?” 佐铭谦微微凝眉,默不作声,安格斯当他同意了,转身推开房门问:“一起进来?” 郗良清瘦的身体又在眼前,佐铭谦心里一窒,别开脸道:“你问她。” 两个男人站在床边,床上睡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孩,当她睁开朦胧睡眼,她的惶恐和难堪可想而知。 安格斯见状正中下怀,算计的正是佐铭谦不知从哪学来的君子作风。他面不改色走进卧室,门也不关,坦坦荡荡开着,好让外面的人听见郗良的回答。 坐在床边,安格斯轻拍郗良的脸颊把她弄醒,她迷迷糊糊地喘着气,惶惶欲哭。 “良,醒醒。”安格斯的手漫不经心划过她的锁骨,拨开被子,带着威胁意味地把玩温暖的娇乳,“我问你,你要和你的哥哥结婚吗?” 半梦半醒,再经不起任何刺激的郗良本能想推开安格斯的手,但她越推,安格斯越用力,大掌牢牢抓住一只乳房又捏又揉。 “呜呜呜不要……” “不要?不要和你的哥哥在一起吗?不是最喜欢你的哥哥吗?” “不要——不要!” 沙哑而确切的抗拒声传到门口,佐铭谦一脸难以置信,喉咙仿佛被扼住般,一个茫茫然的疑问卡在那里不上也不下,又忽地消失了。 “乖,不要就不要,继续睡吧。” “呜呜我不要……” “乖,睡觉。” 一旁的波顿和比尔面面相觑,又都齐齐看向一动不动的佐铭谦。卧室里再没有声音传出来,万籁俱寂,房子外呼啸的寒风忽隐忽现,像遥远群山间穿梭而来的悲鸣。佐铭谦却什么也听不见,耳畔回荡着郗良怒气腾腾的声音,“不要!” “不要!” “不要!” 她已经生气了。 她是该生气。这段时间他对她不闻不问,明知她不喜欢江彧志,明知她会杀人,明知她无法独自生存,却还是自以为是心存侥幸,态度冷漠。现今良心发现,也仍是自以为是,以为她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以为她见了他就会不计前嫌跟他走,从此继续喊他哥哥,像年少时一样无嫌隙地黏着他。 已经不可能了,郗良有她的脾气,有她的傲气。 当他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江韫之把郗良许配给江彧志时,他该想到有今天。 提起哥哥,郗良不再长年如一日露出娇憨的笑,而是恼怒嫌恶,“不要!” 她真的生气了。 半晌,安格斯气定神闲走到门口来,轻轻关上门,以胜利者的姿态淡然地看着佐铭谦。 “噢,对了,用不用我提醒一下她,你在这,想和你走,立刻就能走?” “……不用了。” 佐铭谦缓缓抬眸,幽冷的暗眸一片颓然。他看了安格斯一眼,不再说什么,径自走向楼梯口,身后叁人都没有任何举动,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即将下楼,佐铭谦停下来,回身冷冷望着安格斯。 “她就在这里,如果出什么事,我会杀了你。” 沉稳的步伐消失后,是窒闷的死寂。 安格斯轻松的神情转瞬即逝,深蓝如海的鹰眸里,无法压制的阴鸷和戾气如暗流汹涌掠过。 “去联系伯特,我要知道查理又发什么疯。” “是。” “还有,通知医生,我要在长岛见他。” “是。” …… 细雪落在车门把手上,佐铭谦伸手触碰,也未有一丝退缩。 他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的瞬间,寒风弹到白璧般的脸上,穿透麻木的胸膛,整个人隐在黑暗中,惘然的气息随着零星雪花难以察觉地消融,渗衣入骨。 玉骨长指迟疑地搭在方向盘上,他不禁侧首凝望透出暖黄光芒的房子,空荡荡的心口隐隐抽痛,炽热的感觉缓缓攀升,像是哪里裂开了,温暖的鲜血无声蔓延。唇边噙着苦涩的笑,他降下窗玻璃,风雪欢呼着冲进车厢里,拥住看不见却血淋淋的伤口。 江玉之给郗良安排这样偏僻的房子是为什么? 这段日子,不只他心安理得地忘记郗良,连江韫之也无心与郗良联系。 是他们无情地丢弃郗良在先,像从来没有这个人。 怨不得她会生气。 昨晚又梦见自己掉收剩7个,冷醒才知是梦,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梦见掉收qaq 几个人名给大家加深记忆: 1、艾维斯五世是安格斯的父亲 2、查理是安格斯同父异母的弟弟 3、伯特是第六章最后那个怂恿佐铭谦利用妮蒂亚的人(如果阿良知道会撕碎他,可惜阿良不知道) 4、安格斯说的医生是前文比尔提过的哈特利医生,姓名约翰·哈特利(就快上线了) 前叁个不是很重要,虽然这是个群像文,但也是围着双女主的群像,特别是围绕阿良,良是第一主角,和她没交集就没戏份 然后现在良怀孕了,好像没机会写h,我会尽量多写点,希望大家不要抛弃我,后面还有几对cp,我到时也会多写点h的qaq,不过不敢h得太过太粗犷,会崩人设,破坏整篇文的感觉。 看过前面那几章有h的应该可以看出来,我很克制(克制得有点隔靴搔痒,不配出现在这的感觉),鸡巴肉棒淫穴骚穴这些肉文常见词我是不敢用的,但想象中唯美的h我的笔力又不够qaq 好难,一下子废话有点多。天气真的冷了,大家注意保暖啊! Chapter29帮我给她 怀孕了。 郗良醒来,一阵妊娠反应令她不得不想起昨夜的噩梦,以往模糊的认知突然都清晰连贯起来。原来安格斯这样折磨她,就是结婚后该做的事,难怪江彧志要和她睡一间房,要脱掉她的衣服。 她自然而然想起佐铭谦,印象中她和佐铭谦睡过一张床,他既没有脱掉她的衣服,也没有折磨她。 起床后看见安格斯,郗良已经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瞪着问她午餐想吃什么的安格斯,替自己的铭谦哥哥辩解道:“哥哥是不会强奸我的,不会伤害我的。” 安格斯唇角掠过一丝谑笑,懒得回应她,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佐铭谦是不会强奸她不会伤害她,更不会来接她。 “我在问你午餐想吃什么。” “酒和烤鸡。” “……没有酒。” 郗良朝柜子看去,玻璃柜门后面空空如也,她大步走过去,透过玻璃只瞧见自己的模样。 “酒呢?我的酒都去哪了?” 安格斯坐在沙发上,轻抚额角,若无其事道:“扔了。” 郗良还有些沙哑的嗓音立刻吼道:“你怎么不把你自己扔出去!你说你除了扔掉我的东西你还会干什么!滚出去——” 安格斯难得好脾气地忍着,又耐心对这没记性的傻子道:“你怀孕了,怀孕不能喝酒。” 一时找不到头绪,像是迷了路,又像是荷尔蒙作祟,郗良陡然发狂地尖叫着泪流不止,安格斯不禁起身走近她,英俊的眉目担忧蹙起。郗良嘶喊着连连后退,整个人都在暴躁之中,后背撞上冷硬的墙壁,她抱着脑袋往下滑,蹲在角落哭个不停。 安格斯蹲下身将她抱在怀里,语重心长哄道:“乖,别哭了,等孩子出世,你想喝多少酒我都给你买来。” 郗良什么也听不进去,钻在他怀里哭着呢喃:“我不要怀孕……我不要怀孕……” 安格斯顺着毛摸她的脑袋,低声道:“良,你再忍几个月,几个月之后就好了,乖。” 监视器开着,监听设备也开着,波顿和比尔都不在,诺亚和爱德华负责起照看郗良的任务。看着监视器里安格斯蹲在墙角抱着人好声好气地哄,诺亚和爱德华还在震惊中,他们刚刚清清楚楚听见郗良劈头盖脸斥骂安格斯,又被她近乎惊悚的尖叫吓得叁魂没了七魄。 许久,诺亚戳了一下爱德华的肩膀,“该去准备烤鸡了。” 爱德华恍惚着回过神来,“噢……酒呢?” 诺亚一惊,“你没听到安格斯说她怀孕了吗?怀孕了怎么喝酒?” 爱德华一拍脑袋,懊恼道:“你看我这脑子。”片刻后仿佛才反应过来,脑海里的筋堪堪搭上,惊呼一声,“我的天,她怀孕了!” “是啊。” “难怪安格斯要叫哈特利医生来,是叫医生来给她堕——”话说到一半,爱德华觉得自己猜想得不对。 诺亚知道他想说什么,挑眉道:“要堕胎的话哪里用得着叫哈特利医生亲自从拉斯维加斯赶过来?安格斯不给她喝酒,就是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 爱德华点点头,忧虑道:“可是她之前那么喝酒抽烟,现在怀孕了才不给她喝,有点晚了吧……” “那也不是我们要担心的事。” 爱德华开车去买烤鸡,回来直接将车开到郗良的房子外面,安格斯闻声走出来拿。 没有酒,郗良发作一通后哼哼唧唧啃了烤鸡的一半,安格斯给她煮一杯甜牛奶,哄她喝下去后又哄她去睡觉。闹也闹累了,吃饱喝足,郗良很快睡熟。安格斯让爱德华在客厅里守着她,自己开车回老据点找比尔。 比尔在等电话,闲着没事拿郗良写的小说在看。他本是不感兴趣,直到发现郗良曾经和夏佐·佐-法兰杰斯一起生活过,怎么说郗良也变得特别了一点,再加上安格斯要他看她写了什么,有这双重原因,他这才抽出时间来欣赏夏佐·佐-法兰杰斯的妹妹的大作。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一看见安格斯,比尔心有余悸道:“安格斯,你知道她的小说写了什么吗?” “什么?” “她写了阴原晖!” “什么?”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她的主人公就是芭蕾明星,名字叫晦生,还有一个欺侮晦生的权势滔天的男人,你知道叫什么吗?就叫科林,听起来耳熟吗?明摆着就是指康里·佐-法兰杰斯。她会知道阴原晖我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她有写小说的心思就是那个痴恋阴原晖的老男人朝她大谈特谈,但她怎么会知道阴原晖和康里有一段呢?” 安格斯很快想出答案,“不要忘了,她是康里的妻子捡来的,她跟着康里的妻子生活了十年。” “我的天。”比尔一脸不可思议,“所以康里的妻子没有和自己的儿子说他父亲情人的事,反倒是和这个捡来的女儿说了?” 安格斯颔首道:“愚蠢的女人才会和自己的孩子抱怨丈夫,聪明的女人可不会抱怨,只会直接甩了丈夫,康里的妻子显然是后者。至于为什么要和小傻子说,也许她把小傻子当朋友了,反正小傻子不是她亲生的。” 夏佐·佐-法兰杰斯的父母婚姻破裂,在当年是轰动的新闻,坊间十分好奇佐-法兰杰斯太太分走了多少钱,又有流言传她净身出户,毕竟康里·佐-法兰杰斯不是轻易被人拿捏的,因此多的是媒体乐此不疲去访问康里,但每一次康里对外的说法都是他还没离婚,对方还是他的太太。 这就是康里·佐-法兰杰斯嘴硬了,他的太太明明已经不在美国,据说人带着儿子走得很快,头都不回,上流社会的男人女人因此都在茶余饭后笑话康里·佐-法兰杰斯,洋洋得意之时浑然忘了自己也在男女情事上搞得一地鸡毛,不过遮着掩着还没露馅罢了。 “那倒是,要是换个女人,还真不可能干得出来甩了康里·佐-法兰杰斯的事。” 比尔将稿子的最后一页翻出来,“对了,安格斯,你看这是汉字吗?” 安格斯迟疑道:“阴成安……” 郗良在最后一页写了“祝阴成安平安”一行字,用汉字写。 “是什么意思,安格斯?” 阴成安这个名字,一看就知道和阴原晖脱不了干系。安格斯知道阴原晖唯一的女儿全名叫娜斯塔西娅·奥古斯特沃夫娜·希德洛娃,不过被康里·佐-法兰杰斯收养后改叫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了。阴成安会是娜斯塔西娅的汉名吗?安格斯相信是,但他想不通康里的妻子是怎么知道的。 康里的妻子在一九二九年离开美国回到中国,阴原晖一九叁二年在瑞典生下娜斯塔西娅,相距两叁年的时间,相距那么远的两个国家,为什么康里的妻子还能知道曾经的情敌生了个女儿,还知道汉名? 思来想去,安格斯只能怀疑也许是康里在收养娜斯塔西娅之后有告知妻子,否则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别的来龙去脉。 纽约下午两点,伦敦晚上七点,安格斯等了大半个小时,总算和伯特·韦斯特通上电话。 伯特的声音有些沉重,他道:“安格斯,父亲让我告诉你,查理不是又发什么疯,只是……的确没人管得了他了,艾维斯五世已经决定退位,现在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不过圣诞节会公开,到时全安魂会都会知道,从此最高决策人是查理。” 安格斯缓缓一眨眼,沉吟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伯特叹息一声,“艾维斯五世心不在焉很久了,你知道的,再加上查理旁敲侧击,他终于决定退位其实也不突然。安格斯,你会回来的吧?父亲知道查理给你发电报的事,他希望你如查理所愿回来一趟,免得查理要去美国,到时肯定会生事端。” 安格斯波澜不惊道:“我会去。” 安魂会最高决策人的位置就像王位一样,一向是长子继承。安格斯是艾维斯五世的长子,但很遗憾是私生子,由低贱的傀儡所生,自小不受待见。 “父亲给了我一份第十二级成员的名单,他说并不完全,你要记一下吗?” 安魂会等级森严,最高决策人是第十叁级成员,下面还有十二级。通常来说,第八级以上便是高级成员,具体名单从来不公开,只能在日常交际和商谈生意时发现。 伯特·韦斯特是第九级成员,他的父亲是第十一级成员。托他们的福,第八级到第十一级的成员名单安格斯早已拥有,唯独第十二级,他至今窥不见冰山一角。 安格斯闻言拿过纸笔,“说。” “恺撒·亚历山德罗·卡纳瓦罗。”伯特停顿了一下,“意大利人,这个人在艾维斯五世身边,没想到他居然是第十二级,实在看不出来。” 安格斯回忆了一下,“我知道是哪个了。”意大利人,黑发黑眸,名叫恺撒,在艾维斯五世身边像个寻常跟班。 “第二个,伊桑·洛。这个名字我完全没有印象,父亲也不认识。” “我也不认识。” “第叁个,戴维·布莱克。你认识吗?” 安格斯写下名字的时候脑海里转了一圈,认识几个戴维,认识几个布莱克,但没一个是戴维·布莱克。 “不认识。” 伯特又接着念了七个名字,其中有叁个是他们在艾维斯五世身边见过的,都有点印象。然而十个人只认识四个,连一半都没有,这使伯特有些不寒而栗。 “我现在才知道父亲为什么老是叫我不要放松警惕了,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握安魂会的高级成员资料。” 安格斯一脸凝重,将不认识的六个名字圈了起来。 “安格斯,有件事我得让你知道。目前这里面和查理走得近的就是恺撒,但是,我见过他和康里·佐-法兰杰斯在一起,就在餐厅里,是四个月前的事,恺撒对他毕恭毕敬的,一起用餐头都不敢抬。” “确定?” “我确定,我后来去查了,当时康里·佐-法兰杰斯就在伦敦,我确实没看错。可是我和父亲说了,他不信,他说康里的手不可能伸得到艾维斯五世身边的人身上去。” “你确定真是康里?” “天,他那张脸我又不是没见过,化成灰都认得出来。而且他手上不是经常戴婚戒吗?那可是他的笑柄,婚姻破裂了还戴着婚戒装深情呢。” 这一日傍晚,外出办事的波顿回到新据点,从诺亚口中得知安格斯和比尔还未回来,爱德华还在郗良家楼下守着,那姑娘还没睡醒。 十几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诺亚从监视器里看清来人,忙告诉波顿。 “夏佐·佐-法兰杰斯来了。” 波顿在客厅里,看见夏佐提着个手提箱像回家一样直接进来,把手提箱扔在沙发上,诺亚看得心里一跳,本能害怕是炸弹。 “帮我给她。” 波顿面不改色,“是什么?” “钱。” 波顿给诺亚一个眼神,诺亚会意,打开手提箱,里面是一沓一沓的美元,装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少说也有十万。 什么也不说,夏佐转身就要走,波顿沉声叫住他。 “怎么不自己给她?” 老实说,波顿不相信一个女孩会拒绝自己从小认识的哥哥,转而选择一个强奸自己的人。昨夜里,安格斯一定用了什么手段,但这呆子却信了。 如果让女孩亲眼见到夏佐,也许…… 波顿清楚自己问出这句话就是背叛了安格斯,可他实在不能不问。郗良勾起了他的良知,良知驱使他问。倘若被安格斯知道了,他也不后悔。 夏佐神情黯然,垂眸道:“没必要。” 夏佐走后不久,安格斯回来,看见沙发上的一箱美元,波顿告诉他是夏佐拿来给郗良的。 安格斯微微眯起眼,道:“扣下来。” 一次性给郗良这么多钱,她不会要,若说是她的铭谦哥哥给她的,她不又得爱得要死要活? Chapter30看医生 无烟无酒,郗良蜷缩在床上睡了几天,浑浑噩噩,直到被安格斯从温暖的被窝里揪起来,黑色的冬装扔在面前,她才来了精神。 “我能出门了?” “嗯,把衣服换了。” 郗良怯怯一笑,当着安格斯的面把睡袍解开,肌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她不禁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也跟着起来了。一件一件穿上冰凉的衣服,纤细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但寒冷阻止不了她要出门的欣喜和内心抱着即将能喝上酒的狂热之情。 一边穿长袜,一边问安格斯,“我的钱呢?你藏在哪里了?” 安格斯若无其事问:“拿钱做什么?”他把她的钱都收走,就怕她趁他不在溜出去抽烟喝酒,再买一堆回来这里藏一点那里藏一点。 郗良穿上长袜,停下来,小脸有几分认真地说:“我要去酒吧,得带钱。” 安格斯轻拍她的脑袋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要明年下面流血了才能喝酒?” 一听到没有酒喝,郗良的天都要塌了,再加上对他的恐惧,眼泪立即溢满眼眶,哭腔也出来了,“那你要让我去哪里!”除了酒吧,她哪里也不想去,何况他曾说要带她去他家,看看他想怎样,威胁气息和可怕的眼神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安格斯眼睁睁地看着她泪水直流,黑眸因此带着氤氲雾气,哭着整个人倒下去钻进被窝里缩起来。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掌无奈握紧,俯身重新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耐着性子哄道:“我带你去看医生,懂吗?不看医生很容易死的,你想死吗?” 她怕死,惜命,从这一点上只要不欺瞒得太过分,导致她暴躁起来破罐子破摔,是可以轻易掌控她的。 郗良停止了哭泣,下颌还挂着几滴泪珠,睨着安格斯,“我不用看医生,我从来不生病,我命很硬的。” 安格斯哭笑不得,“谁说的?” 郗良垂下脑袋,嘟哝了一句,“阿秀啊,反正你也不认识。” 安格斯拉她下床,“是,你命硬,但还是要看一下,看完就回来,嗯?” 郗良赖在床边,眨巴着哭过的清澈眸子,颇有一丝狡黠地和他商量,“你给我喝点酒,我就去。” 安格斯当然不会纵容她,毕竟关乎她肚子里那个,想想那天她抽烟喝酒双管齐下,搞得狼狈不堪,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是跟她撒了又有什么用?还是要气到自己。 他脸色一冷,目光凛冽,定定地看着她,“去不去?” 郗良很怕安格斯面无表情,尽管还是那张英俊的脸,但笑都不笑的他实在可怖,活像披着人皮的魔鬼,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她屈辱地蹲下身乖乖把靴子穿好。 当司机的爱德华在车里等着,一看见安格斯和郗良出门,他连忙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朝郗良殷勤地笑着。 郗良看着他,眼神冷漠,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白了他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安格斯锁好门,走过来握住郗良的手臂将她塞进车里去,自己再绕到另一边上车。车子开动,郗良无措地低着头,双手放在双腿上互相绞着,将自己缩得像雪地里畏冷的猫儿一样。 安格斯坐在她身边,一双修长的腿裹在黑色西裤里,本就结实、笔直、修长、有力的腿再加上纯黑笔挺的长裤包裹,她不用特意去看,眼角余光也被霸道的黑暗占据,一股压迫感严严实实朝她这里一边倒,令她难以放松下来。 车厢里不算狭窄,足够宽敞,但有安格斯在,郗良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第一次和安格斯坐在车上。之前是和江彧志,不过她敢于和江彧志划分楚河汉界,当时的江彧志也没有那天晚上那么不讲道理那么可怕。 郗良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着,眼神偷偷摸摸斜睨着旁边的安格斯,他靠着座椅背,将手肘抵在车门上,斜支着脑袋闭目养神,一只手搭在大腿上,皮肤白净,手指很长,手背上可见的青筋脉络也是修长干净的,整只手十分具有观赏性。 郗良看着这只漂亮的手,脑海里一幕幕回放的都是这样一只手揉捏自己胸脯的画面,揉得她的胸疼了红了,比他掌心的血色还要红。 她想把他的手剁下来。 安格斯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一股深厚的怨念滚滚涌来,源头就在自己旁边,不用看也知道是某个阴狠的傻子心里还没舒坦。 这几日安格斯都没碰她,这会儿闲来无事,本可以逗逗她,但前面还有爱德华在。安格斯还没那么禽兽,喜欢当着别人的面玩女人,良好的教养他还是有的。 驾驶座上兢兢业业开车的爱德华只觉车厢内静寂得诡异,从后视镜里看见安格斯在休憩,他身边的姑娘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酝酿什么诡计。 郗良捅了人以后,比尔向他们几个有可能要和郗良接触的人嘱咐过,“以后你们要小心提防她,她可不是见血就晕的娇女孩,她会杀人。” 令人不安的车程在郗良打了个哈欠,靠进椅背昏昏欲睡,过了一会儿直接睡过去后,爱德华才感到放松些。 叁人的目的地位于长岛纳苏郡的一座森林庄园。当车子穿过覆雪的橡树林,驶上宽敞的车道时,天空渲染出银灰色的云,爱德华望见远处熟悉的深色建筑,远远可见从大窗里泛出的暖黄光芒,如同一盏盏盛着蜡烛远去的心愿小船。 他开心道:“安格斯,我们到了。” 这座庄园隐蔽、清静、奢华、舒适,是遇见郗良之前,他们在纽约常住的地方,像家一样。 安格斯轻轻应了一声,颔首看着枕在大腿上的郗良,她还在睡觉。 一路上,郗良颠来倒去,睡不下去,几回后性子就上来,哭着喊着要回家。安格斯想将她揽入怀里,让她靠着睡,她却紧贴车门不愿过来。可她还是太困了,最后迷迷糊糊蜷缩在座椅上,脑袋枕在安格斯大腿上,终于安安静静地睡了。 车子在门口停下,房子的大门很快被打开。 安格斯轻拍郗良的脸颊,温声道:“良,我们到了。” 郗良轻哼一声,揉揉眼睛,爬起来一看四周,惺忪睡眼一下子呆滞。车头窗外的大门溢出温暖的光芒,与此同时,还有一群黑色的东西走出来—— 是人,还是男人,是一个个体格有安格斯那么高大健硕的男人,刀削的脸庞,深邃的眼睛,还有干脆利落的短发,即便颜色是浅的,也看不出半点亮眼的光彩来。 他们一身黑色,像她一样。 郗良倒吸一口冷气,已经下车的爱德华走到她的车门外喀嚓一声拉开车门,寒风灌注进来,她哆嗦了一下。 “下车。”安格斯对她说,自己开门出去了。 爱德华的手搭在车门上,和善地笑着看她,耐心十足地等着她挪一下位置,伸出长腿下来。 九个站在原地身姿挺拔的男人不约而同朝安格斯点了头,问候了几句,接着房子里又走出来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大步流星走向安格斯,跟他抱了一下,锐利的眼睛在一瞬间穿过车窗玻璃注视着车内的郗良。 郗良惊恐万分,仍坐着没动,一会儿看着前面都在观察她的男人们,一会儿望着车外离她最近的爱德华。 时年四十七岁的约翰·哈特利是被安格斯叫来的,否则他现在还在拉斯维加斯经营他的大赌场,当豪华夜店的老板,每天歌舞升平,两耳不闻窗外事,美女醇酒来相伴。 当然,他还有一个正直体面的身份,是医生。安格斯已经许久没找过他,这一次忽然找他,他还以为他出什么事,要死了,于是急急忙忙赶过来。 约翰·哈特利有一头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浓密深棕短发,还未因岁月变迁和常年用脑费心费力而发白,浓眉下深邃的棕色眼睛透着一股睿智,英挺的鼻子下削薄的朱唇和往日一样看见安格斯便牵起无奈纵容的笑漪,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宠溺。 “你搞出什么事了?”约翰问道。 安格斯回头一看,郗良那小傻子还待在车里。约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隐约看得见昏暗的车里是个女孩子。 安格斯迈步走向车子,“先进去再说。” 郗良眼睁睁看着安格斯走过来,示意爱德华离开,然后手搭在车门和车顶上微微俯身,“还不出来?” “我要回家!” 安格斯眸光一沉,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看完医生就回去。” 郗良又望了一眼那群人,那群人正在看着这里,爱德华还跟他们窃窃私语,她心悸着坚定摇头,“我不看!我要回家!” 安格斯薄唇微启,“你想死?” 清澈的黑眸冒起怯懦的怒火,郗良张口吐出安格斯想都没想到她会说的词,而且还是冲着他的脸字正腔圆地说:“操你。” 不用说,这是她在酒吧学来的。他从欧洲回来的第一天,她就用一大箩筐的脏话招呼他,连婊子贱人都用上了。 安格斯眨了一下眼睛,心平气和地问:“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郗良显然不懂,“骂你啊。”还用瘦削的右手伸出一个修长的手指——中指,“这个,操你。”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唇际的笑意带着不易察觉的森冷,温柔握住她的手,看似牵她下车其实是拽,又用温和的语气对她说:“等看完医生,我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 郗良被他拉着走,原本想反抗,又好奇于他说的,便用另一只手主动抱住他的手臂,紧紧的。 她现在只有他能依靠了。 安格斯微微颔首睨着她的手的动作,心情好了一丝丝,脚步也稍稍放慢了。 “约翰,等等我再和你说。” 两人旁若无人地走进房子,其他人都好奇地抓着爱德华问来龙去脉。 开心!珠珠五十一啦!收藏叁十一啦!谢谢大家! 今晚我再更一章,多晚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写qaq 让我先来展望一下一百个珠珠和五十个收藏吧☆w☆ Chapter31只有她 约翰·哈特利医生朝两人的背影看去,几乎愣在原地。 他们看起来像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傻子才会觉得像。 刚刚第一眼看清楚安格斯带来的女孩后,约翰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那张精致的小脸猛然塞给他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仿佛以前见过,一时又说不出来在哪见过。更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很小,很稚嫩,他不禁怀疑她还没成年。 尽管几十年来坏事做尽,但约翰还有身为一个体面人该有的正义感和良知。安格斯由他一手带大,从安格斯身下躺了女人开始,他常常告诫他不能染指小女孩。如今看见这个女孩,他严重怀疑安格斯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太阳穴突突地跳。 郗良怕生,安格斯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卧房后,走下楼看见约翰站在楼梯旁,英俊的脸庞愁云惨淡,还带着一丝怒意。 看见安格斯一个人,约翰开门见山问:“女孩哪来的?” 约翰不相信爱德华的话,爱德华会包庇安格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要听事主自己亲口说。在他面前,安格斯从不说谎。 “捡的。”安格斯一脸风轻云淡,下了楼梯,悠闲走进大厅,潇洒地在古典沙发上坐下。 屋里有暖气,远处的大壁炉里还有热腾腾的火焰。 “什么?”约翰跟在他身后,难以理解。 其他人都不在,去忙了。泊车的泊车,准备晚餐的准备晚餐,整理资料的整理资料,打扫的打扫。这里没有仆人,一切生活上的琐碎事都要靠住在这里的他们轮流分工,但通常都和在玩一样,这会儿他们还拉着爱德华要详听安格斯的新鲜事。 “我记得你从来都不会管我的女人是哪里来的。” 约翰坐在他身边,认同地点点头,“我确实不会管,我管不过来。但她只是个孩子,我跟你说过不许伤害孩子,你忘了?” “她十八,或许十九,这也不行?” “捡的你知道年龄?你根本不确定。” “这是她自己说的。而且,她怀孕了。” 霎时间,约翰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又僵又脆,仿佛一碰就碎。 安格斯好笑地看着他,重复道:“她怀孕了。”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约翰的眼神跟大白天里见鬼了似的,不敢相信安格斯居然玩出私生子了。 在他看来,安格斯一向很谨慎,因为他自己就是私生子,他知道不该轻易搞出小私生子,可偏偏……而那个女孩那么小,那么瘦,裹着厚重大衣依然显得纤细,苍白的小脸可以看出她瘦得病态,这样的人,怀孕了,堕胎于她而言残忍,怀胎十月生产于她而言也残忍。 “她是心甘情愿跟着你的吗?” “……心甘情愿?”安格斯微微仰起头,凝望高阔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古铜吊灯,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在脑海中偷偷摸摸思索这个词的含义。 约翰见状心中了然,渐渐恢复理智,清楚两种残忍只能选择一种,那就是前者。 他坐直身子,沉声道:“我让人准备一下,明天给她做手术。” 庄园里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干净卫生,再由他亲自操刀,做个堕胎手术简简单单。 安格斯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神色淡然道:“我是带她来检查身体的,我要孩子,约翰。” “你要孩子,那她呢?她要吗?” “她不在乎。” 约翰缓不过神来,他来自有宗教信仰的家族,却不是一个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保守派疯子,他从不将宗教和政府放在眼里,教义和法律禁止女人堕胎,他则乐意免费给女人堕胎药,做堕胎手术。那些不想要孩子却意外怀上无力抚养的女人、那些被强奸的女人、那些乱搞性关系的无知少女,还有那些常常意外怀孕的妓女等等,只要有门路找上他,他和手底下的医生们都乐意帮人一把。 他自认是个正直的医生,不会让每一个不受父母期待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遭受苦难,这一切想法源于安格斯这个私生子。 生命无辜,不被期待不被喜爱不必来,来了只是受罪罢了。 然而现在,这个受尽磨难的私生子也要有私生子了。 约翰一脸凝重地靠进沙发里,瞪着安格斯欲言又止,无话可说。 他在十七八岁时被忽悠揽了还在襁褓里的安格斯,当他的教父,也是养父,出于人之初性本蠢,不,性本善,他欢欢喜喜接受了。谁知道,从那时开始,他的人生就注定了不能风平浪静,他理想中与世无争的生活在他抱着安格斯喂奶的时候无情破裂,在他面前碎了一地,遁进土里无影无踪。莫名其妙扛起了一个小生命,担起了一份为人父的责任,还要时不时被人有意无意地问一句,“那个私生子还没夭折?还没暴毙?” 蓦地,约翰长叹一声,道:“你知道你的弟弟查理就要上位了吧?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如果他知道你有孩子,我想他会很兴奋,特别是男孩的话……他一直对乱伦情有独钟,你知道的。” 事实上说得更直白点是弟弟一直对私生子哥哥情有独钟。 安格斯颔首,用指腹轻轻摩挲黑色衬衣的袖扣,声音平静,“你也知道了?” “韦斯特给我发电报了,还说查理要见你,不是你回去就是他过来。安格斯,他早就想围剿你,如今他就要得逞。” 安格斯冷笑一声,“他怎么得逞?仅仅是坐上那个位子吗?” “那女孩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上心了不是吗?查理只需要对她下手。” 安格斯看向约翰,心里陡然没了底,“我对她上什么心了?我只是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 约翰一眼看透他,有些讽刺地迁就他道:“就姑且算查理只需要对没出世的孩子下手吧。” “我也只需要对查理下手。” “你想杀了你的弟弟?在艾维斯五世的眼皮底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想杀了他。”安格斯冷声道,“这些年没动手,是看某人面子,但既然现在某人不管教他,由着他来我面前撒野,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约翰哑然,无可奈何缄默着。 温暖的空气中只有燃烧的声音,沉闷地萦绕在两人心头。 过了半晌,约翰听见安格斯放轻了声音自顾自道:“明天我要先去伦敦,她就麻烦你照顾了。她不挑食,很好养,就是脾气不太好,她可能还会闹着要喝酒,不过不用管她,把她关起来就好。” “什么?”约翰忽地有一股不详预感。 “还有一点你必须得知道,她有攻击性,会杀人,你最好小心点,也叫他们谨慎点,有什么利器别被她碰到。” 约翰张了张嘴,突然失了声。 “还有别的要问吗?” 约翰深吸一口气,找回声音道:“你确定你不是在形容一个疯子?” “说她是疯子未免有失偏颇,不过是的,她是疯子,总之你们自己小心点。” “我的天。”约翰已经开始头疼了,“你到底从哪里捡来这么个麻烦?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没有女人了,你换个人不行吗?非要去招惹疯子。” 安格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个世界上女人很多,但和夏佐生活过的只有她,成为夏佐死穴的只有她,会二话不说直接杀人的只有她,杀人后毫无悔意的只有她,喝酒不会醉的只有她,又疯又傻的只有她,长得合我心意的只有她,你说哪里能换一个和她一样的?” 郗良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是独一无二的。 闻言,约翰又失声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安格斯看了好一会儿,语气生硬问道:“你说的夏佐是我认识的那个夏佐?” “除了他还有谁?良是他母亲捡回家的养女。” 安格斯将自己遇上郗良的事都言简意赅向约翰全盘托出,约翰听着一个头两个大,扶额之时一只手完全遮住上半张脸,让自己陷入黑暗里,内心希望着再次睁开眼时,他还在拉斯维加斯的住所里,安格斯没来找他,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如常。 安格斯说完,看见约翰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轻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想让我说什么?”约翰一脸万念俱灰,将手抵在扶手上托着脑袋,长腿搭成二郎腿。 “夸你把呆子夏佐惹到亲口说出要杀了你的话吗?” “他又不是真心在意良,他要是真心在意,那傻子至于被我遇见?” 约翰由衷道:“可怜的女孩。可是,安格斯,你夺走了夏佐一个补偿这女孩的机会,他要是真的不在意也不会白白给你送十万。” 安格斯嗤笑出声,“他的确在意。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和我抢吗?” “我怎么知道?”约翰只知道,女孩没把这两人杀了实在对不起自己。 “法兰杰斯缺女儿。” 安格斯轻飘飘一句话令约翰愣了一下。 “哪个都缺。”安格斯补充道。 美国上流社会有两个法兰杰斯,一个是拜尔德·法兰杰斯,一个是康里·佐-法兰杰斯,两人关系不错,好得外界觉得他们不联姻说不过去,可惜两人都只有一个独子,霍尔·法兰杰斯和夏佐·佐-法兰杰斯。 约翰很快明白安格斯的意思。 “但康里不是藏着一个小女孩吗?” “安魂会傀儡阴原晖的女儿和康里妻子的漂亮养女,你说他们更愿意选哪个当霍尔·法兰杰斯的妻子?” 约翰恍然大悟,安格斯玩着袖扣意味深长道:“我想,夏佐是知道的,只要霍尔·法兰杰斯一日未婚,他带他的宝贝妹妹回去,都是要被送到霍尔·法兰杰斯床上去的。人给了法兰杰斯家,就不比在我这里能随时抢回去来得好。他送了十万过来,也是为了以后更理直气壮把人抢回去,到时我也不好说人是我养的。” 约翰不禁感慨道:“他心机有这么深吗?” “但愿没有吧。” 加更! 明天的更新要在晚上了,我还一个字都没写。 Chapter32争吵 晚餐时,波顿、比尔和帮约翰·哈特利处理情报的杰克不约而同抵达庄园,久违的叁人进门后一块聊了起来,特别是比尔和杰克,热火朝天便说起来此的原由。 杰克十分惊讶,好奇地想见见安格斯带来的女孩。 在食厅里,约翰让人给他们备好了餐具,五个人五份餐具,杰克不由四处张望,“那女孩呢?” 安格斯忙着看波顿递来的文件,没空理他,约翰叹息道:“安格斯说她怕生,让她在房间里吃。” 这时,送食物的爱德华回来,目光躲闪,支吾说道:“安格斯,她说她要回家,问你是不是要扔下她一个人在这。” 安格斯听着,感觉他没把话传达完整。“她只说了这两句?” 爱德华这才据实道:“她骂你了。” 女孩一个人在卧房里怒不可遏,一见到人就跑墙角去,连连喊着安格斯的名字,喊着喊着就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稚气的嗓音说着老成的脏话,骂得很起劲,一个人一张嘴就营造出了一个下叁滥男人聚集的肮脏混乱的地下赌场,让人身临其境。 安格斯没心情听她到底怎么骂,风轻云淡一抬手,爱德华松一口气,退出食厅。 比尔和杰克挤眉弄眼,发现杰克不能理解,干脆倾身和他窃窃私语。 约翰无奈暗叹一声,闷声用餐。脑海中一片混乱,吃了几口,他干脆不吃了,端起酒杯兀自喝酒,待转念一想,深邃的眼睛闪出明亮的光芒。 “安格斯,你说夏佐会不会想和你联姻?” 这话一出,叁个窃窃私语的年轻人手里的刀叉都颤了一下,金属敲击着瓷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安格斯从文件中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好像得了幻想症的教父。 “他们家跟拜尔德·法兰杰斯到这个时候应该不需要了吧,如果关系真要瓦解,联姻也不见得有什么用。不管亲生非亲生,我相信他们双方都不会在乎只有联姻作用的女人的心情。” 安格斯嗤笑道:“他跟我联姻有什么好处?” “你比他们了解安魂会。” 安格斯没好气道:“伯特说四个月前见过康里和安魂会高级成员共进晚餐,那个高级成员对康里毕恭毕敬,你说他们需要我?” “韦斯特说也许是伯特看走眼了。” 安格斯却不这么认为,他记得那天晚上,夏佐看完信纸上的内容,立刻就说出安魂会最高决策人将变的事,十分笃定,那副样子看来显然他早有信息来源。 “我和韦斯特的看法一样,康里和安魂会有仇,这些年他逮到安魂会的人不管叁七二十一直接千刀万剐,以他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会和安魂会的人同桌用餐?” 这些年,康里·佐-法兰杰斯的乐趣之一就是逮住安魂会的人,无论在哪逮的、身份多尊贵、地位多高、权力多重,他都视为牲畜,在这些可怜的俘虏身上,从四肢开始,割下一片片薄薄的肉片,割到对方活生生痛死,失血过多而死,再胡乱剁成几大块,整齐地摆放进大箱子里,先前割下来的肉片再胡乱倒上去,压平,然后不远万里送到艾维斯五世面前,偶尔还会附上一张血书,内容是各种不一样的烹饪方法。 安魂会拿他没办法,常年不停的暗杀行动每次都被他或死里逃生,或侥幸躲过,安魂会的人也终于开始产生畏惧,纷纷不大敢来美国,甚至墨西哥、古巴等美洲国家,直接导致安魂会在美洲势力薄弱。但有一个人却在这种可怕的屠杀下尝到甜头,那就是安格斯。 极度仇恨安魂会的康里·佐-法兰杰斯显而易见地忽视了安格斯的存在。 约翰话里话外的意思都令在场叁个年轻人一时吃不下眼前的美食,只能学他干巴巴地喝点酒,胃口全无。 他们宁愿去另一个食厅和其他兄弟一起吃。 “我不知道,约翰。” 安格斯第一次对未来的形势感到迷惘,举步维艰。佐-法兰杰斯对安魂会的仇恨,他对父亲弟弟的不满,安魂会对他的威胁,这一切早已存在的癫狂都猛然拔地而起,撞在一起混乱不堪,将他紧紧纠缠,使他找不到出路。 约翰沉闷地吞了一口酒,直言道:“安格斯,如果没有那个女孩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切不会这么复杂。” 不希望安格斯和任何背景复杂的人扯上关系的约翰还是想给女孩做堕胎手术,如果她是寻常女孩,他不会这么顽固,不成全安格斯想要孩子的心思,可她和佐-法兰杰斯有关系,佐-法兰杰斯唯一的继承人对她暧昧不明的心意令一切事情都变得复杂。 没有她,安格斯还是往常的安格斯,不必揣测佐-法兰杰斯的动作,不必管查理要去哪,不必担忧安魂会的骚动,没有死穴的铁石心肠的安格斯从来没有失败和困惑。 安格斯没有回应,约翰直白道:“做了手术,把她还给夏佐吧。” 安格斯想都没想,固执的话脱口而出,“我说了我只要她!” “你越是认定她,就越要甩开她,换一个老实听话、背景干净、见血就晕、任人宰割的女人,或者换一个一心向着你的女人。至于她,夏佐要利用她还是养着她,都和你无关。”约翰脸色铁青,干脆利落地说。 如果当年不是安格斯背着他去接近夏佐,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拦住安格斯。在约翰看来,远离姓法兰杰斯的,远离安魂会,安格斯可以过得很好,无拘无束,没有隐患。 然而,安格斯固执道:“我不要!” “你——” 约翰气得攥紧拳头,食厅内空气骤僵,其他叁个年轻人默默垂着眸,敛息屏气。 安格斯拿过酒杯一饮而尽,抄起文件起身,“你们两个跟我来。” 他负气走出食厅,波顿和比尔忙不迭起身,向约翰恭敬颔首后追上去。 约翰烦躁地冷哼一声,蓦地,安格斯折回来,面容冷峻地站在门口道:“如果你想背着我给她堕胎,今晚你就回拉斯维加斯去。” 约翰几乎想吐血,拍案而起叫住他斥道:“你也不怕把自己玩死!” 安格斯充耳不闻,径自离去。 杰克硬着头皮道:“医生,那女孩只是康里妻子的养女而已,应该没那么至关重要吧?” “你知道什么?她是夏佐的心上人,现在怀着安格斯的种,安格斯自己和安魂会的一堆破事还没个了结,现在又招惹上佐-法兰杰斯,又被那女孩吃得死死的,呆子夏佐比他父亲还难以捉摸,你说他最后会怎么死?” 杰克无声讪笑,约翰颓然坐下,靠进椅背颔首扶额,过了片刻,杰克听见他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总觉得我见过她……” “谁?” “那个女孩,她低着头四处乱瞟的样子让我很不舒服。” 杰克宽慰他道:“医生,那是你见过的女人都没胆子吧。比尔刚刚跟我说这一位她没受过训练,天生杀人不眨眼,像变态杀手,本来就很可怕。” “你说他怎么就看上她了?” 杰克赶紧想了想,“安格斯可能是太无聊了,喜欢找刺激?” …… 深夜的大厅里,古铜吊灯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芒,正下方是宽大厚重的案几,摆着冰桶和几瓶法国香槟。 约翰·哈特利靠在沙发上,手持一杯酒,长腿不羁地曲起踩在案几边缘,晦暗的目光落在远处壁炉中跳动不止的火焰上。 他一个人在这喝闷酒,直到波顿和比尔从楼上下来,远远看见他,过来找他。 比尔笑嘻嘻地问:“医生,你还不去休息?” 约翰懒懒地朝他们露出笑容,一秒过后黑了脸。 他就是在等他们过来好算账的。安格斯“捡”了这么一个女孩子,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漏给他,真不知道是该表扬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好极了,还是该追究他们目中无人现在什么事都不用报告一声。 波顿和比尔一脸无辜,比尔忙着解释道:“医生,我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更没想到她跟那呆子是有关系的。” “没想到?”约翰搁在案几上的长腿微微一用力,案几就斜了几分,酒瓶摇晃,如遭地震。 “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安格斯没让你们查你们就不会去查?哪天他把自己玩死了你们也要跟着?说不定到时候得知你们的死讯我也确实得来一句——没想到啊!” 波顿和比尔颔首低眉,第一次看见约翰这么凶神恶煞的模样,他们自然明白在这件事上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更别说当初在港口,是他们几个先看见了郗良,惊为天人,也忘记是谁先起的哄,让安格斯去搭讪。 这一刻,他们感觉自己像伊甸园里的蛇,引诱夏娃吃了禁果。 波顿黯然道:“医生,我们有查,但没查出来。” “但凡你们上点心会没查出来?” 两人无言以对。 一开始对于未知的郗良,他们确实没有拿出平时该有的警觉态度认真对待,因为——只是一个孤身一人的女人罢了。 约翰大口喝酒,神色稍微柔和下来。 “这一次你们和安格斯回欧洲,都给我小心点,神经兮兮草木皆兵也好,别把命丢在那儿了!” “是。” 约翰深呼吸着,瞥了他们一眼心里十分惆怅。 “安格斯去看那个女孩了?” 比尔愣了愣,连忙点头,“对。” “你去叫他过来。” 比尔跟波顿对视一下,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约翰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对波顿说道:“坐吧,明天要出门,我就不给你喝酒了。” “医生,我不喜欢喝酒。” 约翰满意点头,“就这点你让我很放心。” 不久后,比尔独自一人带着一脸僵硬的笑意慢慢走回来,冲约翰一摊手,“医生,恐怕现在安格斯不方便……” 约翰送至唇边的酒杯一顿,俊朗的眉目难以置信地蹙起。 早写完早更新! 友情提示,下一章就是h了,希望我能h一整章(开始做梦) 约翰:我想要一台时光机qaq 作者:我想要收藏和珠珠qaq Chapter33上帝裁决(H) 一路走回自己的卧室,安格斯一边在想着怎么跟郗良解释,哄她乖乖待在这,接受约翰的检查,等他回来。 然而这都是没用的,郗良根本不稀罕看见他,她只想回那个荒野房子,抽烟喝酒。 于是一边在想约翰的话,送她回去她最爱的哥哥身边。 矛盾的念头在脑海中打架,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正在走向失控,当想放弃郗良的念头即将胜利时,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井喷式无法抑制地上涨,几乎要将所有不顺心的一切撕个粉碎,只剩一个结果——郗良只能是他的。 安格斯推门而入时,郗良还没睡,坐在沙发上吓了一激灵,一看见来人是他就跑到他面前来,“我要回家!” 她说着,呼吸之间闻到什么似的,眼睁睁地望着他,小脑袋凑到他胸膛上闻了闻,又踮起脚仰起头在他下颌嗅了嗅,得出结论后怒意涌上小脸,“你喝酒了!” 安格斯一怔,他也没喝多少,在书房处理事务时和那两人喝了几杯而已,要有酒味也早挥发完了,偏偏这小傻子的狗鼻子还能闻得出来。 他装作听不懂,“什么?” 郗良皱起眉头,美眸哀怨又鄙夷,孩子气地控诉道:“喝酒了还不承认,不让我喝,自己又喝,喝了还不承认,骗子!你就是个骗子!说看医生,看完医生就回家,看到天都黑了,看医生要看这么久吗?骗子!我要回家!”到最后,她几乎是愤怒地吼出声的,仿佛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欺骗得厉害,眼前的安格斯是那么的罪大恶极,她的眼神因此也变得暴戾。 安格斯面无表情,灵魂还在撕扯,挺拔的身体像一座雕像立在她面前,对她的愤怒一无所知。 郗良不知道自己在等他说什么,等了快一分钟,他一副要说话的样子都没有,她气得呼吸困难,朝他怒吼:“我要回家!你听到没有!我要回家!回——咳咳……”口水呛到自己,她咳嗽起来,安格斯下意识地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刚想安慰她就被她狠狠打掉手,还闪远了一步,像只炸毛的猫儿,“不要碰我!婊子养的!”她的气还没顺,“操你!你个骗子!你又骗我!” 安格斯微微眯眼,原本他已经忘了这回事,没想到她又来了,要是不好好管教一下只怕以后开口就是脏话,开口就是骂他,那还怎么得了?要骂人就得有承受骂人后果的准备,他可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换做别人来骂一句,恐怕早就被他扭断脖子了。 “过来。” 郗良的目光对上安格斯眼里风平浪静的大海,阴鸷一分不减,“骗子!我要回家!” 安格斯走到她面前,趁她勇气可嘉还没溜掉,他搂住她的肩背,掐起她的下巴,她开始慌了。 “如果我现在不告诉你‘操你’的意思,那我就真是骗子了。” 他的眼睛暗沉得没有一束光,语气波澜不惊没有一丝起伏,郗良在他怀里,神经紧绷地在暮蓝的海洋里凝望自己的倒影,影子的惊惧猛然冲进她的脑海,她忙推开安格斯,“我不要知道!” 安格斯握住纤细的腕骨,将她往盥洗室带。 郗良脑海中轰隆一声,心头光秃秃的,一阵恐慌的悸动促使她哭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回家!铭谦哥哥……” 一进盥洗室,安格斯掐住她的脖颈往墙上按,眼中一片阴霾笼罩,滚烫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威士忌焦香全打在郗良煞白的小脸上,她几乎忘了呼吸。 “不要再叫他,明白吗?” 郗良的命脉在他掌心颤动,纤细、脆弱,像一叶海上扁舟,像一株雨中娇花,不堪一击。 可她有不屈服的傲气,抽噎两下,红唇轻颤着继续呼喊那个人,浑然不受威胁压迫。 “铭谦哥哥……”她的呼喊是多么笃定,充满着信念的力量。 安格斯深深地看着她,明明那么害怕,害怕得泪流满面,害怕得全身发抖,可她还是要逆着他的意,还是要叫某人的名字。 理智慢慢地回来,安格斯却还是发了狂地渴望自己是某人。如果他是他,他不会让郗良自己选,不会允许郗良嫁给别人,他要将她禁锢在身边,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她只能是他的,她的嘴里只能叫出他的名字,她的眼里只能有他。 可他不是某人,永远都不可能是…… 遇见郗良的时候,到底是晚了。 “唔——” 安格斯闭上占有欲疯狂蔓延的湛蓝眼睛,狂热的眼神敛藏在薄皮之下,薄唇覆上郗良淌过泪水的双唇,将她的呜咽和叫唤堵在唇齿间,咸涩、黏腻、甘甜,细细品尝她的味道,在这一方小天地风驰云卷,吸吮无处可逃的小舌尖,惹得她颤巍巍地扭动身子,却愈发被抵在墙上没有喘气的余地。 炽热爱火在两人粗重的喘息间升燃,郗良几近窒息,安格斯金色的眉睫在她迷乱的墨眸中渲染出虚幻的光彩,随着晶莹泪珠簌簌掉落,她无力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就可以把近在咫尺的这抹金色变成黑色。 可是铭谦哥哥不会如此伤害她—— 掐住脖颈的大掌松开向下,隔着黑色棉布霸道地抓住柔软的娇乳,像用力掐她时那样用力地揉、捏,捏完一只换另一只,重重的力道带着莫名的恨和疯狂的夺。 郗良疼得扭头,安格斯揪住她的发丝,啃咬红肿的唇,亲吻颊边的泪,一会儿如仇人凶猛,一会儿如情人缱绻。 “不要了呜呜……铭谦哥哥……” 有力的大手揪住长裙衣襟发狠地撕扯,闷声一响,精致的小纽扣噼里啪啦掉落在大理石地板上,郗良只觉胸口一凉,男人的掌心随即贴上来,猛地抓住小巧的乳房,放开之际又掐上稚嫩的乳尖,小小一粒娇嫩又敏感,被揪着弹了一下就发硬。 安格斯吻过精致的下颌,薄唇贴着脖颈,沉冷的俊颜埋进温暖馨香的颈窝,亲着吻着,舌头舔了一下她的命脉,她哆嗦着不自觉挺起胸膛,将挺立的玉乳送进他的掌心。 被抵在墙上,疯狂的攻势下,郗良仿佛没了半条命,神智和带给她安全感的衣物一起散落一地。 几分钟后,安格斯坐在浴缸边沿,强劲有力的长腿间,郗良跪在放了水的浴缸里,泪流不止地移动头颅,用小嘴艰难地吞吐男人粗硬得可怕的性器,稚嫩的唇角被撑得像要裂开。 “含深点。” 安格斯的手罩在郗良脑后,掌控着不让她脱逃,时不时使力一按,强迫她含得更深。 郗良一边抽噎一边颤栗,纤细单薄的身子抖得厉害,浴缸中澄澈的温水跟随她漾出或大或小的波纹。 安格斯暗沉的眸光不加遮掩地凝视腿间的雪背,长长的黑发潮湿地贴在背上,被轻轻拨开,粗糙的手掌抚过每一寸凝脂般的肌肤,细腻、柔滑,还有秀气的骨感,每一种触觉都讨好地涌进他的感知,每一种触觉都正中心怀。 大掌滑过胸侧,不由分说裹住微微摇晃的嫩乳,热烈揉弄,情动的红珠宛如小珍珠抵着男人的掌心,无端带着谄媚邀请的意味。 郗良呛咳着吐出沾满唾液的巨龙,神情恍惚地摇着头,“不要、不要……” “继续。” 安格斯掌控她的脑袋,昂扬的龙首仿佛被银丝牵引着再次堵上红肿的唇瓣,郗良呜咽着扭过脸,苦苦挣扎,稚声稚气地哀求,“不要了……要裂了……” 她想说嘴巴要被撑裂了,安格斯无动于衷地掐住粉颊再次挺入。 “又不是没试过,好好舔。” 纤腰不自觉扭动着,带得浴缸中水声摇曳,和吞吐巨龙的咕噜声一起,在宽敞的盥洗室里形成淫靡的乐曲。 郗良难受极了,嘴巴将壮硕的茎身含得更深时,紧紧并拢的腿心也跟着紧紧收缩,嘴里的茎身抽离了一下时,收缩的腿心就像涌出一股暖流,是流血的感觉,无法控制。 她自己看不见,头顶的安格斯没有说她流血,那流出来的就不是血,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得无比缓慢,如同蜗牛在蠕动,乌龟在轻轻抬足。郗良惘然而绝望,几乎是麻木地被男人掌控着头颅去套弄那根青筋环绕的巨物,腿心却不知疲倦地缩起再缩起,涌出一股又一股的暖流。 安格斯紧盯着她的腰肢,时而扭着,时而起伏,浑圆小巧的俏臀在水平线上下戏水,水珠将腻白的肌肤映衬得愈发光滑透亮,他的喉结滚动,眸光晦涩,侵占的野心失控地膨大。 他站起身,按着郗良的脑袋连连挺身,重重抽插数十下,在湿润温暖的檀口中射出一股白浊。郗良猩红的泪眼睁大,后脑勺的大掌按得更用力,她听见他不容反驳地命令道:“吞下去。” 嘴里的巨物一跳一跳的,不见疲软,完全占据狭窄的檀口,她动弹不得,强忍着咳嗽的欲望,流着泪艰难地吞咽,将被堵得流不出的唾液和精液都悉数咽下…… 安格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享受着高潮余韵,还有她吞咽时的吮吸感,小小喉咙对敏感龟头的挤压感,极致的侍弄让插在她嘴里的性器仍然嚣张硬挺,迫不及待再拉着她继续沉沦。 坐回浴缸边沿,安格斯松开她,她将小手搭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像即将溺毙的人一样无力地伏在他腿上呛咳着,大口呼吸着。 她的双手在水里泡得泛红,指腹发皱发白。 安格斯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拉起来,分开发软的细长的腿儿,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半硬的巨龙贴着她的小腹,烫得她倒抽一口气,低着头防备地盯着圆润硕大的龟头和还沾着一滴乳白液体的小孔,下意识地摇着头。 “良,我要操你了。” 安格斯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揉着她的臀肉,揉着揉着,长指滑进敏感的股沟,按压小小的肛门,再往前移一指节,便摸到湿得一塌糊涂的小小阴道口,指头毫不费力就顺着黏腻的蜜液像陷入沼泽一样陷了进去。 他揶揄地看着她已经什么都懂的惊恐模样。 “不要……我不要……” 安格斯的指尖在那张小口外画着圈,又逗弄敏感的阴蒂,引得她寒毛竖起,无力趴在宽阔的肩上颤抖着娇吟出声,花穴里流出一股蜜液浇在他手上。 他的手变得胶黏、湿滑,两根长指突然挤入湿漉漉的小花穴,立刻被层迭的媚肉吸附、挤压,一点抽动的余地都没有,紧致湿热的感觉轻易让男人疯狂。 郗良闷哼一声,狂乱地摇着头,“不要这样……我不要怀孕不要怀孕……” 安格斯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从吃进两根手指便满足地收缩的花穴口又挤进一根手指,叁根长指好像叫她到了极限,肥嫩的唇瓣甚至紧绷起来。 “呜呜呜我不要怀孕……” 安格斯默默听着她喑哑稚气地哭诉,手上亵玩的动作没有停下,贴着她急急起伏的小腹的巨龙更是蓄势待发,一跳一跳变得更粗更硬。 她不知道自己傻兮兮的乞求是最猛烈的春药。 不要怀孕又怎样?已经怀了啊。 没有被约翰指责之前的安格斯现在会狠狠将她压在身下操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但现在他有一个烦闷的念头,出于约翰的指责,出于明天的启程。 这一回去欧洲,最快要一二个月才能回来,最慢也许孩子出世他还没能回来,最坏的是这一次他再也回不来…… 把她还给她最爱的铭谦哥哥吧。 怀孕前几个月似乎不宜做爱,尽管如此,此前还是不知不觉做过很多次,至今没事。 安格斯想成全郗良,便交给上帝来裁决。 假使这一次流产了,就当作是上帝怜悯她,他会送她回她的铭谦哥哥身边,至于她的铭谦哥哥能不能保住她,让她不再需要躺在男人身下,便不关他的事了。 暗自决定以后,安格斯的眸光黯淡下去,他亲吻郗良的肩头,手指抽离她的身体,转而握住蠢蠢欲动的阴茎,用它抵在销魂窟口,不等郗良反应过来,掐住她的腰往下按,粗长的性器尽根没入。 郗良近乎崩溃地哭起来,安格斯的大掌甩落在雪臀上,针刺般密密麻麻的疼痛刺激得狭窄的甬道将入侵者夹得更紧,舒爽的感觉电流般从胯下席卷全身。 安格斯抱着郗良走出浴缸,将她放在盥洗台上,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揪住泛红的乳房,目光落在两人交合的部位。稀疏的耻毛下,腿心晕开娇艳欲滴的血色,蜜液泛滥令肥嫩的唇闪着晶莹水光。此刻,花唇被撑开得几近透明,粗壮的巨龙塞进里面只剩一小截,随着男人挺腰而入,小腹上微微鼓起的形状愈发粗长,看一眼都令人血脉偾张。 郗良哭着用手撑在冷硬的台面上,腰肢被死死钳住,大大张开的腿心被一进一出地抽插,分分合合之间很快传出咕叽咕叽的水声,微微作痛的乳房上下耸动,乱了她的泪眼,乱了她的意识。 猛烈地撞击是郗良难以承受的,无力的手臂支撑不住,她就要被顶撞得往后仰倒,安格斯抽出手握住她的手臂往怀里带,抱着她一边操干一边走出盥洗室,每一下都插到最深处,把她绝望的哭泣都撞得支离破碎。 被褥铺得平整的大床还没有睡过的痕迹,安格斯将郗良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精瘦沉重的身子随之压上,沉甸甸的囊袋随着巨龙凶猛地冲撞进甬道深处而狠狠拍打在湿淋淋的臀间。 郗良茫茫然不知所措地揪住身下的被子,软绵绵的小手竭力揪得指节泛白,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承受猛烈攻占,无情掠夺。 她不知道安格斯怎么了,明明好几天没有伤害她了…… 他要她来看医生,她也乖乖地跟来了。 她已经很乖很老实了,只是天黑了还没看见医生,还没能回家,她一急,一生气,就凶了他一点而已。 腿根发酸,腿心被插得火辣辣地疼起来,郗良的思绪混乱,怎么想都觉得委屈,越想越委屈。 安格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笑,没有温柔,她的心恐惧得抽痛,像一根冰锥子从胸口钉进去一样,她痛得冷得快要麻木了。 不知过去多久,安格斯停下来,将那根可怕的东西抽了出去,郗良痉挛着,在他盯着她胯下看时,她竭力用手肘撑起身子往后挪,酸疼的双腿却无力合拢。 安格斯回过神,伸手掐住她的大腿将她往自己胯下拖,意味不明玩味道:“还好得很啊,良?” 她还有力气想着逃。 “求求你不要了……” 安格斯逼她翻身,提起她的腰胯,扶着巨龙对准不停张合着流出白沫的小穴长驱直入—— “啊……” “我可是在成全你,良。” 透出嫣红的小巧臀瓣被捏得变形,股缝间,青筋暴起的巨龙大开大合地进出,带得媚肉翻腾,一缕一缕白沫银丝自交合处溢出,缓缓流下纤细玉腿。 男人的囊袋拍打女人的花蒂,没一会儿,跪伏在男人身前的女人失声仰头,脚趾蜷缩着,在痛苦与绝望之中沉入情欲的漩涡。 第几次了? 郗良记不清,一开始也没记,快乐的尽头是痛苦,她颤栗着,痉挛着,目光飘忽着,神智涣散着,伏在被头发浸湿的潮湿的被子上,耳边“啪啪啪”尽是令她又快乐又痛苦的源头。 她承受不住了。 炽热爱火燃烧殆尽,安格斯俯下身拥住郗良,将她纤细娇小的身子嵌在怀里,紧紧的,根本不舍也不愿松开。 寂静将偌大的卧室笼罩起来,针落可闻,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粗重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都慢慢平息。 半晌,安格斯兀自低笑,俊颜埋进怀中人的颈窝,磁性的嗓音低哑呢喃,带着欢喜得几乎癫狂的醉人颤音—— “良,上帝不可怜你。” 不过也是,上帝不允许堕胎。 “良,为了你,我一定会回来。” Chapter34这是艺术 近午,一早亲自送安格斯去机场的约翰带着杰克回到庄园,一进门便听到大厅里传来热闹沸腾的声音,两人脱下大衣挂在肘弯,诧异地走向大厅。 一个稚气的烟嗓道:“这样好看吗?” 几个年轻男子捧场应和道:“好看好看,你简直是达·芬奇再世。” 约翰和杰克对视一眼,当即清楚安格斯留下的麻烦已经醒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安格斯嘴里怕生的她好像和留守在这里的年轻人混熟了。 这才一个上午的时间。 约翰走进大厅,围在一起察觉脚步声的年轻人都回头看来,眨着无辜的眼睛散开,神不知鬼不觉退到杰克身边去。 “医生,你回来了。” 约翰僵在案几前,杰克看着案几上平躺的一幅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画是裸女油画,据说是上个世纪意大利某个潦倒画家生前最后的作品,以黑色为背景,两个赤身裸体的丰腴女子缠绵在一起,两人金色的长发宛如夕阳下的成熟小麦,闪闪发亮。 画是几年前约翰从地下拍卖场高价拍来的画,当时的起拍价六十万美元。由于女子的身躯画得柔美逼真,面容姣好,在黑色底的衬托下,两个金发女子都像天使一样散发着圣洁的金光,一亮出来令人看直了眼,导致竞拍激烈,约翰花了四百多万才拍下。 画一直挂在楼上的书房里,杰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拿下来放在案几上,然后女子细腻光滑的娇躯被泼了一层紫红色的液体,像是什么?看见沙发上坐着的女孩手上的葡萄酒,他顿悟,那是酒。 一瓶几万的红酒泼在了身价四百多万的两个美人身上。 郗良微微红肿的眼睛怯怯地望着来人,见他没有任何举动和话语,眨眨眼睛,便以为是多一个观众,若无其事对着瓶口喝一大口酒,喝得粉腮鼓起,也不咽下去,低头冲面前的画喷出紫红色的水花。 黑色为底的油画,两个赤身裸体的丰腴女子不再雪白娇嫩,从脚板到脖子都被喷了一层红酒,连瀑布般垂落的金色卷发都遭了殃,两张红润的脸颊也溅到了水珠。 那水珠,就像约翰·哈特利眼角的泪,心里的血。 郗良手里的酒瓶已经空了,赤裸的脚边还有四个空瓶,她把空瓶放下,熟门熟路地跑到墙边大开的柜子前,随意拿起一瓶楼在怀里开,开出来了,她一边喝一边走回来。 “现在是不是像穿了纱衣?” 约翰还没回过神,身后的年轻人殷勤地应和道:“当然,可不就是穿上纱衣了。” 约翰回头扫了他们一眼,几人立刻看向别处,仿佛一切与他们无关。 郗良一点没察觉不对劲,瘦削的小手在画上涂抹,把酒水往两个女子的乳房抹去,不难看出她想遮住裸女的乳房。 约翰沉默着打量她,她穿着昨天来时的黑色大衣,纽扣一颗颗板板正正地系好,剪裁笔挺的大衣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仿佛里面什么也没穿,大衣下,两条雪白纤长的小腿应证了这一点。 一时之间,约翰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看着她固执地拨弄酒水想给画上裸女的隐私部位添衣,殊不知是徒劳无功的举动,深邃的目光陡然变得怜悯起来。 当郗良醒来,发现还躺在陌生的床上,陌生的卧室,她鼻子一酸,忍着泪水和腿间的酸痛爬起来。昨天的衣服被安格斯撕掉扔在盥洗室里,都不能穿了,她只能穿上因热脱掉的大衣,庆幸它还在沙发上。 裹上厚实的大衣,郗良坐在沙发一角,湿润的目光盯着门扉,妊娠反应来袭,她一边干呕一边瑟瑟发抖。过了许久,她低头绞着手,心口抽痛着大喊不要在这,不要在这等,等安格斯来了,他又要脱掉她的衣服。 郗良鼓起勇气走到门后,轻轻开了门,从门缝钻出来。静谧宽敞的廊道上没有人,只有她自己颤抖的呼吸声。她盲目地摸索着走进一间只关一扇门的房间,房间里的桌上有几个空酒瓶和一瓶才倒掉叁分的威士忌。她久逢甘霖般拧开盖子喝起来,慢慢蹲下身靠着桌脚,一口一口珍惜而认真地喝。 这是昨夜安格斯嘴里的味道,郗良记得,在他亲吻她的时候,这股醇香令人沉醉的味道在她嘴里弥漫。 喝着酒,她的目光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女人像精灵一样散发融融金光,栩栩如生的粉白身子婀娜,看起来便是软软绵绵的触感,像活的两个人在她面前。 她仰望着这两人,不自觉紧盯着她们凑在一起的乳房,又圆又大,乳尖和乳晕的色彩也在发光,那种寂静神圣的光令她迷醉,不禁伸出手去,想摸一摸,想贴着它们睡觉。 “你怎么在这?” 门口突如其来的质问令郗良吓一跳,小手一抖,还没见底的酒瓶在裸足边绽放,男人反应迅速地喝道:“别动!别动——” 郗良吓傻了,不敢动。 男人看着她干干净净的脚儿立在玻璃渣中,稍有挪移就会鲜血淋漓,他头皮发麻嘱咐道:“你别动,千万别动,我去拿扫把来。” 郗良低下头看着一地的碎玻璃,猛然想起安格斯的威胁,事不过叁,再弄一地玻璃他要她舔干净,她登时呼吸困难,惶恐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僵硬的双手颤抖起来。 男人急忙拿着打扫工具过来,见女孩见鬼似的哭得凄惨,他有种闯大祸的感觉,忽然间话也说不利索。 “你你你别哭,我不是想、想吓你的,你、你再等一下。” 忙不迭将碎玻璃和酒水打扫干净,再叁确认没有遗落的碎屑,男人这才松一口气道:“行了。” 见男人动作利落将地上打扫干净,郗良明白自己不用被安格斯惩罚,抽噎着问:“安格斯在哪?” “安格斯出门了。” “……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清楚。” 郗良脚趾抓地,浑浑噩噩没有头绪,又看向面前的油画,两个女子赤裸着,漂亮的乳房和腿间金色的丛林一览无遗,她看了都替她们感到不安。 “她们为什么不穿衣服?” “啊?” 男人正端详着昨夜没来得及看清楚的女孩,她令哈特利医生和安格斯产生了分歧,忽然被问,他回神,理所当然道:“画家没给她们画衣服。” “为什么不给她们画衣服?” 男人忍俊不禁,“画了衣服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为什么?” 男人茫然转动脑筋,而后拿出绅士风度微笑着一本正经道:“这是艺术。” “艺术?”郗良歪过脑袋问,“艺术就是不穿衣服吗?” 男人哑然,安格斯的女人不懂艺术,他也不懂,但漂亮女人的裸体看起来是挺艺术的,而且画得逼真,赏心悦目,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意没有衣服的事,一块儿欣赏美不好吗? 显然郗良的答案是不好,见男人还在看着画,她性急道:“我可以给她们补上衣服。” “啊?补上?”男人当即明白她思想保守,见不得裸体,忙道,“不用吧?这只是画而已,是艺术,你……” “艺术就是不穿衣服吗?”郗良重复道,“如果不穿衣服没关系,那要衣服干什么?你不也穿着衣服吗?噢,你不艺术。” 男人错愕,郗良已经动手要把画从墙上拿下来,画很大,画框沉,他怕她砸到自己,忙自告奋勇上前,“我帮你拿下来。” 庄园里的画作很多,都挺贵的,不清楚这幅画具体价值,他灵机一动,将画拿下来后和女孩商量,到大厅里去补衣服,再叫上其他人围观,这样等画被糟蹋完了也有一众人作证,是安格斯的女人一手摧残的,和谁都没关系。 女孩同意了。 跟着走到楼下大厅,郗良先是被壁炉里的焰火吸引了目光,再是被一个大酒柜吸引得迈开脚步,跑过去趴在玻璃柜门上,看着琳琅满目的一瓶瓶酒,饥渴吞咽一下。 “画放在这里,我去给你拿笔和颜料。” 男人将画在案几上放平,却听见敲击玻璃的声音,循声望去,女孩贴着酒柜门就像长在那里一样,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怎么,你要喝酒?” 郗良点头如捣蒜。 女人怀孕要忌酒显然不是一个长在每个人脑海里的常识。 男人走过来,她退后一步,不安道:“我没有钱……” “钱?要钱做什么?”他打开酒柜门,爽快问,“你要喝什么酒?” “不要钱也能喝酒吗?”郗良以防万一地问,“什么都不要吗?” “当然不用钱了,什么都不需要,你想喝就喝。” 酒水而已,地下酒窖里还多得是。 潜意识里觉得女孩酒量不会太大,男人给她拿一瓶红酒,又为了替安格斯彰显豪阔,又多拿几瓶出来给她。 “你想喝就喝。” 郗良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 有了酒喝,郗良开开心心坐在沙发上,突发奇想直接往油画上倒酒。 男人眼角一抽,没想到她都不用颜料的,反应过来后也不管,招呼其他人过来,先是看什么稀奇玩意一样看着她,发觉她拘谨害怕了,又都赔上笑脸哄她,吹捧她。 欢声笑语间,郗良胆大了,神定了。 当约翰·哈特利站在她面前时,她也只当他是同样会和善待她的人。 Chapter35我要回家 空气中沉浸着红酒醇厚浓郁的香气,酒精令约翰·哈特利骤醒。 再可怜这个女孩被脱掉了衣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杵着不动,任由她豪迈糟蹋酒和画。已经怀孕了的人怎么能喝酒?他们需要她的身体干干净净、健健康康,这样才能孕育出一个健康的孩子。 约翰微蹙眉头走近了一步,一心涂抹画中裸女胸部的郗良如遭电击般弹起来,抄起空酒瓶指着他,“你要干什么?” 她一直悬着心防着他们呢。 约翰无奈,“你不能喝酒。” 杰克终于反应过来,看向身边几个浑然不觉自己有错的人,低声道:“你们怎么不拦着?” “不知道啊!”他们低声道。 不能喝酒不能喝酒,郗良听得烦了,将手中新开的红酒咕咚咕咚喝下,约翰难以置信又走近一步想抢下她的酒,迎面一个空酒瓶扔来,约翰侧身避开,酒瓶砸在杰克等人跟前。 约翰眉头蹙得更紧,看着女孩只觉她像条被惹恼的毒蛇,直接立起来吐着蛇信子。 “走开!” 郗良愤怒地继续抄起地上的空酒瓶,一个接一个砸向约翰,他一一躲过,身后一片狼藉。 “天……”约翰叹为观止。 “医生……”在场众人在玻璃炸裂的声音中恍惚回过神来。 郗良抱着还没喝完的酒,眼神冰冷充满敌意,哪里还有刚才平静温顺的模样? 约翰太阳穴突突跳,年近半百他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人和事,艰涩道:“你冷静点,先把酒瓶放下。” 郗良怎么肯听,她将酒瓶抱得越紧,紧得颤抖。 “我为什么要放下?放下了你要拿走是不是?别想跟安格斯一样骗我!他人呢?我要回家,叫他跟我回家!” 约翰思忖着,试探性地说:“他去忙了,你恐怕得在这住几天。” “我不要在这里住……”郗良魂不守舍地摇摇头,“他不能把我留在这里……我要回家你听到没有?叫他跟我回家!” “等他回来了就跟你回家。” “他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你骗人,你们都是骗子!” 意识的迷茫像潮湿的清晨浓雾,郗良只觉跌跌撞撞怎么也走不出去,浑身濡湿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雾气所致。这种感觉,让人难以忍受却无能为力去改变,只有身心俱疲的厌恶。 她哭着视线四处摇晃,找不到出路,出路在他们身后。 约翰指着被扔在墙角的黑色行李箱,“那是你的衣服,你是来这里度假的,等假期结束,安格斯就会来接你回家,你就能带上你的衣服回家去,明白吗?” 郗良啜泣着投过去狐疑的目光,约翰小心翼翼诱哄道:“知道什么是度假吗?就是你住进一个宽敞舒适的大房子,这里什么东西都应有尽有,还有一群仆人伺候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想应该比你一个人住在偏僻的小房子里好得多。” 其他人连忙附和道:“我们都是你的仆人,会好好伺候你的。” 郗良一动不动,无动于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从她有记忆就是这样过来的,在江家里什么事都是阿秀在操劳,在伺候,只有她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她会帮阿秀分担一点。 可阿秀对她没有感激,有时阿秀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阿秀伺候她并非伺候得真心诚意,书里忠心耿耿的仆人是不存在于生活中的,她不相信眼前这些人会好好伺候她,他们一定心怀鬼胎。 木然走到墙边的行李箱前,郗良防备地看着他们,颤着手打开箱子,满目熟悉的黑色,拎起来全是安格斯给的黑色裙子,她难以言说地哭着。 她讨厌裙子,不管多长的裙子,安格斯只需要撩起她的裙摆就可以强奸她。以前江韫之给她缝制漂亮裙子时的喜悦再也不会降临在她的身上。 约翰神色复杂地走近她,这一回,她不再朝他嘶吼,瘫坐在地上认命般哭着,在约翰走得更近时,她哭着俯身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裙衫里。 郗良浑身无力哭个不停,约翰顺利靠近她,默默拿走红酒,放任她哭,吩咐人打扫,准备午餐,收拾酒柜里的酒,一切算是平静下来,如果她孩子气的哭声不算在内的话。 站在大厅门口,看着手下将酒柜里的酒用推车推出来往地下酒窖去时,耳边还回荡着孩子气的哭声,约翰轻叹一声。 杰克望着还趴在箱子里哭的女孩,不可思议道:“这就是怀了孕的女人吗?都这么不可理喻吗?” 约翰淡淡道:“当然不是。” “可她也太能哭了。” “不知道她原来是什么样,但如果是因为安格斯强奸她害她变成这样,我们也只能受着了。” 杰克不禁嘀咕道:“安格斯也真是的,心甘情愿跟着他的女人又不是没有。” 约翰冷冷苦笑一声,“也许这就是他身体里流淌的东西吧,只怪我没能把他教好,到底还是让他变成……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郗良哭着哭着渐渐平息,约翰上前与她交流,她置若罔闻,不理不睬,气不过时抓起裙子一件件朝约翰砸来。 约翰很清楚怎么与这小姑娘和平共处,显然只需要给酒让她喝个够就行,那帮不靠谱的家伙就是这么与她和平共处一个上午的。可他怎么能这么做呢?除非他想要一个畸形儿。 然而哈特利医生的医术并没有好到可以起死回生,让畸形儿变得健康正常。 等郗良扔完裙子,连个空箱子也掀起来推向约翰后,她缩到墙边去,紧紧贴着墙壁,把自己缩得小小的,生怕约翰要朝她发火,把东西都砸回来给她,下意识抱着脑袋护住。 约翰跨过一地裙子,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想了想平和地问:“你叫什么?我是约翰·哈特利医生,你可以叫我医生。” 他想和她正式认识一下,向她展示自己的善意,以此作为平复她惊恐情绪的方法。 郗良胆怯地看着他,被问到名字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郗良。” 约翰觉得总算有好的进展了。 “你饿了吗?” 郗良怯怯点着头。 约翰朝她伸出手,“那起来吧,到食厅吃午餐。” 郗良却摇了摇头,“我不要吃。” “为什么?” 郗良的眼睛一下子朦胧起来,泪雾盈满,“安格斯跟我回去我就吃。” “难道他不回来你就不吃?” 约翰没料到她还会威胁人,用绝食伤害自己来威胁别人,要是换个不在乎的,能把她饿死。 “你不是说他会回来吗?你让他回来,跟我回去,我就吃。” 约翰头疼得厉害,没见过这么傻的姑娘,真让她生出个孩子来,只怕孩子也是傻的。 “你知道不吃东西会饿死吗?” “安格斯不会让我饿死的。” 所以只要她饿着没吃,安格斯一定会气呼呼端着食物塞到她面前要她吃,这时她就会吃,吃完了就回家去。郗良如此打算。 “他当然不会让你饿死,但你会让自己饿死,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死。” 突然之间,约翰感觉周遭一片死寂,眼前的姑娘的喘息声也没了,她慢慢转过脸来,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我不要怀孕。” 她没头没尾地说,小手颤抖着摸上肚子,陡然揪住厚实的大衣像在揪扯肚皮一样,她吼了起来,“我不要怀孕!不要怀孕——” 她撕心裂肺地吼着,疯狂地往墙边缩,即便没有缝隙,她也还是缩着,庞大的一堵墙近在咫尺,压迫着她的意识。 约翰见状脸色十分难看,以往他见过的,不想要孩子的女人们,从没有一个像她这么清醒凛冽。 女人们都有一股被规训出来的母爱和自我责备,愚笨的大脑还没心疼自己就先心疼肚子里那粒小胚胎,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在杀人,堕了胎后要抱憾终身,而导致她们怀孕的男人却不知道在哪里逍遥自在。 眼前的这个姑娘,是最最需要他帮忙的,也是他最该帮的,弄掉那个她确确实实不要的东西。但他偏偏不能帮她,帮她就相当于辜负安格斯的信任。 在去机场的路上,安格斯说,如果他死了,女孩可以堕胎,可以还给夏佐。但约翰知道,如果安格斯死了,他就办不了这种善事了,没心情。至少,他要等女孩先把孩子生下来再将她还给夏佐。 人总是自私的。 比起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姑娘,安格斯对约翰而言更重要。 要更新结果半天上不来,还以为凉了,沮丧了好久,现在才发现原来是我vip过期了,唉,虚惊一场。 Chapter36男女有别 食物摆上餐桌,刚刚大哭一场又孕吐过的郗良被迫坐在餐桌边,但她一动不动,小脸上还挂着缓缓往下流的泪珠。 约翰坐在郗良对面,自顾自用餐,看报纸,偶尔抬起眼皮瞥向她,她心灰意冷的神情像个颓废的雕像。 “你真不吃?”他轻声问道。 郗良半低着头,眼睛失去焦距,一声不吭。 约翰以为她醉了,可看着又不像,他搜肠刮肚,想不出有什么能跟她说的话。 一旁的杰克也看着郗良,她顽固不吃东西,他于心不忍也吃不下。 午餐时间过了很久,食物早已凉了,牛奶也冰冷了,郗良还是没动一下。 “真想绝食?”约翰起身绕过餐桌走近郗良,沉吟道,“还是说得有人喂你吃?之前都是安格斯喂你吃吗?我也可以喂你。” 他叫杰克去把食物加热,等食物冒着薄雾再被送过来,他先拿起一杯热牛奶凑到郗良嘴边,“喝。” 郗良眼睁睁地看着,浓郁的奶香和热气扑洒进鼻腔,她很饿,很想吃,可是更想饿着,只要她很饿很饿,安格斯就一定会回来,再跟她回家。 她一咬牙,一抬手,打得约翰措手不及,牛奶泼了一地,杯子也碎成了几块,修长的手掌淌着温热的牛奶,杰克立刻抓起餐巾给他擦拭。 约翰没好气擦着手,吩咐道:“再拿一杯过来。” 郗良的眼皮始终没抬一下,她懒得理他,更讨厌他离她那么近,而她无处可躲。 又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牛奶送来,约翰拿在手里问道:“你是自己吃,还是我喂你,还是我让人把你绑起来再给你塞进嘴里?”磁性的声音语调勾人,话里的威胁意味却是显而易见的骇人。 郗良藏在袖子里的小手不禁攥紧,默不作声。 约翰略带遗憾地摇头,“杰克,动手。” 杰克闻言立刻上前,抓住郗良两只手腕举过她的头顶,一只大手覆在她的头颅上,微微用力让她动弹不得。 “干什么?贱人!” 郗良瞪着眼睛挣扎着,杰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捏得她两只腕骨疼得厉害,头皮发麻。 约翰一手掐住她的两颊,一手拿着牛奶慢慢倒进她的嘴里,“这是你自己选的,给我咽下去,如果吐出来,我就让他捏断你的手。” 一贯温和斯文的哈特利医生此刻连欺负一个小姑娘都是面带轻浅笑意,动作恶劣却不失优雅,闻声过来的几个年轻人站在食厅门口看得背后一凉,毛骨悚然。 约翰将杯口抵在郗良的唇上,微微倾斜倒进一点,看她咽下去了才继续倒,尽可能地不呛到她。 几缕牛奶流下脖子,弄脏了衣服,郗良被逼仰着头张着嘴吞咽,愤怒、无力的泪水又止不住地流淌,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一杯牛奶倒完,约翰放下杯子拿起餐巾擦手,“接下来是继续还是你自己吃?” 郗良啜泣不停,约翰示意杰克放开她,这一放,一眨眼,她就跑到墙角边去了,整个人拼命缩成一小团,好像这样他们就看不见她了似的。 几个年轻人走进来,一人道:“医生,要不给她喝点吧?她这样不吃东西也不行啊。” “我记得爱德华说她好像喝不醉。” 约翰睨着他们几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她喝不醉,她肚子里那个呢?” 几人不说话了,经过杰克说明,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女人怀孕不能喝酒,不然要生出个畸形儿,哈特利医生也挽救不了的那种。 约翰沉思片刻,让一人去拿胃管来。胃管来了以后,他拆出来叫郗良看,是细细长长的一条。 “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 郗良不懂,还算配合地摇了摇头。 约翰半跪在她面前,拿着胃管的一端抵在郗良高挺的鼻子下。“这是用来对付像你这样不肯吃饭的坏孩子的,用它从你的鼻子里插进去,再用这一边把食物灌进来,明白吗?应该从嘴巴吃进去的东西变成从鼻子里吃进去,会有多难受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吧?不明白不要紧,现在就可以给你试试。” “不要!我不要!”郗良打掉胃管,紧紧捂住鼻子。 “那你还吃不吃?” “呜呜……” 郗良挫败地哭起来,约翰知道自己通过恐吓到底还是赢了这个小姑娘,心情复杂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提起来带回餐桌边,“乖乖把肉吃下去,不然我就用它了。” 他把胃管放在郗良面前,威胁意味十足。 郗良吸吸鼻子,抓起刀叉咬牙切齿地吃着切好的牛排,牛肉鲜嫩多汁,香味扑鼻,一下子让她忘了徒劳的倔强,专心吃肉。 “医生,你真厉害。”杰克道。 约翰感觉自己已经身心俱疲,既要担心远行的安格斯,又被这姑娘闹得头昏脑涨,这会儿她终于配合吃东西了,他才舒一口气。 午餐吃完,约翰让人将郗良扔了一地的裙子都捡起来塞回箱子里,箱子带人送进安格斯的卧房,让她洗个澡,换身衣服,接着悄无声息把房门给她锁上,世界便仿佛清静了下来。 郗良不知道自己被锁起来,偌大的房间只剩她一个,她看了看大床,被子都换过了,铺得很整齐,像她昨天刚来看到的那样。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黑箱子,环视四周陌生的房间,像第一个离开江家的夜晚,她睡在陌生的被窝里想哭又不敢哭。她想喊江娘,但给她安排婚事的江娘看起来对她已是那么不耐烦,送她走时也没有半分留恋。她想喊铭谦哥哥,但铭谦哥哥连她要走了都不送她一下。这一切归根于他们都知道是她杀死了苏白尘。 郗良负气倒在宽大的沙发上,蜷缩起来,泪水不争气地流下眼角。此时此刻她离家已是这么远,安格斯不在,这个房间外面还有一群心怀鬼胎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原形毕露。 郗良后悔了。 她本该在婚事定下来之后寻个机会杀死江彧志,江彧志一死,她就不用离开江家来这么远的地方,也就不用遇见安格斯。可当时她害怕,江韫之和佐铭谦都知道是她杀死苏白尘,这个事实把她吓到了,以致会稀里糊涂认命般跟着该死的江彧志来美国。 在漫长的悔恨里,郗良哭着沉睡。 晚餐是由一个男人推着小餐车送来的,餐车上还显眼地放着胃管,男人盯着她吃完才离开。 这样的日子平静地过了两天,等约翰忙完手头上的事务,回过神来,到安格斯房间走一趟,打开门时,他敏锐地嗅到一股酸臭味,当即捂住口鼻。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贴心问:“医生,怎么了?” “你们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今天刚逛完四家肮脏的地下赌场回来鼻子都麻了的年轻人据实道:“没有啊。” 沙发上的郗良爬起来看他们,约翰立刻发现臭味的源头——郗良还穿着两天前那件大衣,披下来的长发乱得打结。 约翰难以置信道:“你还没洗过澡?” 郗良警惕地盯着他们,约翰无语凝噎,好了两天的头又开始疼了,旁边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像一直穿着这件衣服……” 约翰走近两步恨铁不成钢问:“你为什么不洗澡?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脏?” 郗良看得出来他的嫌弃,理直气壮道:“关你什么事?” 垃圾都没她这么臭,约翰想,他明白这又是一次较量,他们必须把她弄干净,可这一次该用什么来恐吓她? 约翰转身离开,年轻人跟上他,“医生,怎么了?” “去找个女仆。” “去哪里找?” 这里是禁地,非心腹不能涉足。约翰站在廊道上,长叹一口气。他们没有可信任的女仆,没有可信任的女杀手,没有可信任的女手下。 女人,真是用到时方恨少。 约翰急中生智,召集庄园里现有的十个年轻人站成一排,自己负手站在他们面前,和蔼说道:“我发现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谈心了,是吗?” 十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腹诽明明从来就没有谈心过,木然点了头。 约翰接着问:“这两天在这里轮流看着她会不会寂寞了点?想想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很愉快吧。美酒、美女……还有漂亮的男人,多种多样的选择,一点儿都不需要克制自己的欲望,每天安逸纵欲,可回到这里几天了,只能守着一个……小疯子,你们寂寞了吗?” 年轻人听得云里雾里,杰克一本正经回答:“医生,这是我们该做的事。玩归玩,该做什么还是得做。玩的时候要关心正事,做正事的时候不能想着玩。我们懂的。” 约翰抿唇点着头,“是这样没错,但我不是问这个。” “那医生的意思是?” 约翰和善一笑,“你们谁是同性恋?” 男人们闻言蹙起眉头,神色复杂,约翰继续说:“我没什么意思,你们该知道的,只要不染指孩子,你们上什么人我都不在乎。所以,你们谁是同性恋?” 片刻的迟疑过后,杰克开口道:“医生,我们没有人是同性恋。” 约翰不死心,“确定?你们有十个人,没有一个只喜欢男人?” 得到众人肯定的点头后,约翰双手环抱在胸前,神情郁闷。 杰克恭敬问道:“医生,要同性恋做什么?”难不成医生是同性恋?不可能啊,虽然他至今未婚娶,但情人一个接一个都是身材高挑风情万种的年轻美女,口味一向如此,不可能才几天没人陪就天翻地覆地变了。因此他放心地补充一句表示忠心,“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们也可以办。” 约翰摇头,“你们能保证给那小疯子洗澡的时候心无杂念?不能,不是同性恋就……”一拍额头,约翰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同性恋就怎么了?就算是同性恋也是个男人。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约翰会破天荒说什么“漂亮的男人”。他们很想表明一下自己并不是看见个女人的裸体就欲火焚身不能自拔,何况还是安格斯的女人,可表明了就得去给她洗澡,说不定安格斯回来会挖了他们的眼睛。 一人道:“医生,就算是同性恋的男人也不能去给她洗澡的,同性恋的男人照样会娶女人生孩子,根本就不会对女人心无杂念。” 约翰蹙起眉头,他也知道,只是一心要搞定那个麻烦,出于相信这些年轻人,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其实问出口时他就后悔了。 男女有别,怎么样都不成。 假如早知道有这一天,这些年他应该多找几个姑娘培养起来。 杰克提了个建议,“医生,她算是你的患者吧,照顾患者是你的责任。” 约翰一顿,“我是医生,不是护士。” 约翰和安格斯这里没有女手下挺可惜的,但凡有个女人……主要是他们从安魂会出来,安魂会的女人都是当性奴的,他们带出来的心腹就都是男人,这一点后面会写到,不过是很后面了。再加上这个年代还是很保守的,流行观念里女人还是等于妻子母亲家庭主妇,所以约翰他们这些混黑的更不可能会有意地培养女人提拔到高层,他们比别的下叁滥好一点就是他们会做到祸不及妻儿,这样他们都觉得自己很高尚了。 Chapter37老虎变猫 房门大开,那两人站在廊道上不知道在嘀咕什么,郗良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权衡之下起身跑到墙边,钻进厚重的窗帘里躲起来抱膝坐着。 过了许久,开始打瞌睡的郗良听见逼近的脚步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寒毛竖起,大气不敢出。 约翰用一个小托盘托着一个精致的小杯子走过来,满屋子见不着人,先朝盥洗室看去,目光收回时,敏锐地落在微微一动的窗帘上。 窗帘的下面,有一角鼓起来了。 “乖女孩,快出来。”约翰勉为其难微笑道,“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东西。” 郗良在昏暗中思考了一会儿,迟疑地探出小脑袋,一脸懵懂,在望见约翰手上的杯子时,她的眼里瞬间亮了起来,“是酒?” 约翰忍着若隐若现的酸臭味走近她,半跪下来,让她看托盘中的一小杯葡萄苏打水,面不改色道:“这是我研制的酒,想喝吗?” 郗良有些惊讶,“你不是和安格斯一样……不给我喝吗?” “噢,不给你喝是因为喝多了对你不好,但是一次喝这么点就没事了。你想喝吗?” 郗良一脸乖巧地点点头。 “想喝是有条件的,你得把你自己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 郗良爽快地点点头,道:“我要喝。” “先去把你自己洗干净,洗完就给你喝。” 看着小姑娘一步叁回头乖乖走进盥洗室,约翰站在原地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这小姑娘喝酒跟喝水似的,那么他为什么不能把水反当成酒来哄她呢? 半小时后,换上干净长裙的郗良揪扯湿漉漉的头发抽噎着出来找约翰,嘴里念叨着,“脖子要断了……” “怎么了?”约翰看她的头发根本还没洗好,凌乱之余还有泡沫,湿淋淋淌着水。 “打结了……” 咸涩的头发有几处打了结,她解不开,浓密又及腰的长发一湿水就变重,她不知道顶着一头湿发磨蹭了多久,以致于纤细的脖颈承受不住了。 “我的脖子要断了呜呜……” 约翰还在状况外,不过听她哭着嚷嚷,当机立断道:“你先把头靠在这里,我拿剪刀来帮你剪掉。” 郗良坐在沙发上,身子前倾,伸直了脖颈将脑袋放在案几上,总算减轻了头上的压力。 不一会儿,约翰拿着一把大剪刀过来,抓起她的长发先剪掉一半。 郗良的头发又多又长,黑乎乎一大团,光泽还不错,手感也上乘,像在抓棉花,摸绸缎,约翰感觉她吃的东西都用来养这顶头发了,干脆提议道:“再剪短好不好?剪到耳朵下面?” 郗良点了点头。于是,约翰神不知鬼不觉当起了理发师,细心将郗良的长发修剪成短发,还因为她不想洗头,进盥洗室里打一盆清水帮她洗掉没洗干净的泡沫。洗完头,再自觉抓起毛巾帮她擦干头发。 “好了大小姐,现在还重不重?” 郗良红着眼睛咧嘴笑,摇摇头。 约翰看着她,半干的短发还没梳直,有几缕挂在小脸上,头发的黑衬得小脸愈发白嫩,再挂上孩子气的笑容,没有了苦大深仇,清清爽爽的短发令她看起来更加稚嫩了。 约翰心口忽然像堵住一样,这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可她竟然已经订过婚,杀过人,现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明明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他却先入为主因为她是夏佐的妹妹而对她有了几分偏见,少了几分怜悯。 “我要喝酒。”郗良眼巴巴盯着托盘里的杯子,吞咽一下。 约翰将托盘推到她面前,神色柔和道:“喝吧。” 郗良欢欢喜喜叁口就将葡萄苏打水喝完,抿着唇回味了一下,诧异道:“这是酒?” 约翰面不改色道:“当然,你没喝过这种酒?” “它没有酒味,我当然没喝过。”郗良的脸上有什么垮了下去,“你是不是骗我啊?” “……我骗你做什么?” “你骗我,不给我喝酒,跟安格斯一样!”郗良相信自己,这杯玩意就是喝不出酒味,她生起气来,握着圆润的陶瓷杯砸向约翰,“骗子!” 约翰一手接住杯子站起身,郗良见状恨得牙痒痒,抓起桌上的一团头发扔向他,“骗子!骗子!骗子!滚——” 被赶出房外的约翰默不作声带上门扉,深吸一口气,心中好不容易泛滥的善心被精明的小疯子驱散得一干二净,他继续锁上门——小疯子还是在里面待着好。 不过很快,约翰冷静下来,就发现自己不能关着小疯子拖时间等安格斯回来将这麻烦扔还给他,自己还是得和小疯子打交道,要帮她检查身体,还得想个办法求小疯子出来走动走动,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肚子里还没成形的胎儿。 傍晚,给郗良送晚餐的年轻人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笑着回食厅,跟其他人通风报信,说小姑娘剪头发了,短发看起来可爱极了,其他人便火急火燎跑去看,这辈子好像没见过小姑娘似的。 只有约翰冷静地喝酒解闷,对于安格斯非要这个小疯子不可一事仍耿耿于怀。 隔天一早,趁郗良还没睡醒,约翰抽了她一点血,像偷偷摸摸在老虎身上拔毛一样小心翼翼。等她醒来,洗漱完吃了早餐,约翰继续用恐吓的方法,对她说:“外面有阳光,出门散步吧,不然再过段时间,恐怕你就走不动路了,要一辈子都窝在这里。” 郗良脸色煞白,嚷道:“我不要在这里!” 这一天没什么工作的杰克担负起看守郗良的任务。郗良走在前,他走在后,两人之间隔了十几步的距离。郗良有意甩开他,走着走着回过头来看他,然后撒腿就跑。 她根本跑不掉,杰克怕她摔进雪地里,明明白白朝她喊:“你跑断腿也跑不了的。” 怎么跑都还是在庄园内。 郗良不顾一切往前跑,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身后扇动翅膀追击她。寒风迎面而来,围巾在背后腾空。她极目远望看不见尽头的车道和两边覆雪的橡树林,白茫茫,黑黢黢。热气从口鼻呼出,她气喘吁吁,难得一见的蓝天高阔,她看着自己的热气上升,转瞬消逝,触不及的无际苍穹正如她回家的路,已远得不可预见。 杰克慢悠悠在后面走着,哪怕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也没有半点忧虑。他望着逐渐远去的黑衣姑娘,感觉自己在遛狗。还没养熟的怕生的小狗以为自己可以跑得很快很远,但其实只在主人圈出来的游乐场里。 直到视线里的小黑点往前摔,杰克连忙赶上去,他跑得可比郗良快多了,没一会儿就赶上她。 “你还好吗?快起来。” 郗良在雪地里翻了个身,避开他的触碰,喘息着沮丧地哭起来,“我要回家……” 杰克叹一声,“起来,我们回去了。” “我要回家……”郗良哭着,没戴手套的手抓起雪往杰克身上砸,“我要回家……” 杰克站着给她砸,没有闪躲的意思。 “你不怕把手冻坏?”说完灵机一动,补充道,“冻坏了以后拿不了酒瓶。” 郗良立刻停下来,哭着忙在身上拍干净指间的雪花。 “起来吧,回去休息。” 往回走的一路上,郗良再也没跑,一边抽噎一边气喘吁吁,呼吸很重,萦绕在杰克耳畔久久不散。他看着她的背影,很想和她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干脆不说,不惊扰她渐渐平息的情绪。 约翰发现,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郗良平静了很多,他给她一杯温牛奶,她看也不看接过去喝了,也不问是不是酒,也不骂他是骗子,一下子从老虎变成猫。 见她坐着一动不动,约翰问:“你想做点什么吗?喜欢画画吗?还是听音乐?或者看书?” 郗良抬眸,微微泛红的眼眶里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抬手指着一台古典唱片机。她的房子里有一台差不多长那样的东西,是一开始安格斯给她的,她用亲吻交换,但事实上她根本用不着这东西。 “想听音乐?想听什么?” 郗良没有说话,约翰给她放了一张海顿的唱片。 “还想画画吗?” “……我不会画。” 想起那幅被她摧残的画,约翰也知道她不会画。 郗良平静下来,温顺乖巧,还挺好说话,不知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约翰抓紧时间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和她聊天,看到她的指甲有些长,他殷勤说要帮她剪指甲,她便将手伸给他。 接下来约翰问一句,郗良答一句,相当配合,氛围也相当和谐,直到—— 约翰问:“上回安格斯回欧洲的时候,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郗良呆了一会儿,像在思考,而后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我骑自行车出门,在酒吧喝酒、抽烟,我还吃了好多红酒烩牛肉,很好吃,我自己煮的。” 约翰一脸不可思议,声音不自觉变得无力,“还有呢?” “我不记得了,就是这么过的,我有钱买好多酒和香烟的。安格斯脑子被门挤了,明明是他给我酒的,现在又不给了,还不准我喝,还拿走我的钱,还把我丢在这里。” 郗良没好气地发牢骚,浑然未觉身边的约翰脸色变得苍白,一脸死亡临头的模样。 “你说他怎么还不去死?你说他这回会不会死在路上了?你说他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约翰听不进去她的话,满脑子只剩她说的抽烟喝酒,怀孕之后她就是这么过的。 约翰估计她应该有叁个多月的身孕,也就是说,她喝了叁个多月的酒,抽了叁个多月的烟。 一个可怕的事实凛然出现在约翰眼前—— 这女孩肚子里的胎儿恐怕不能要了。 忍一天没看数据,居然涨收藏啦! 太惊喜了!我要继续忍着(?????) Chapter38女人的戒指 一转眼已是十二月,圣诞节近在眼前。 郗良逐渐习惯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被人伺候的日子,纯粹是因为这些人总会朝她笑嘻嘻,跟她说话小心翼翼,声音都压着,至今也还没扑过来脱掉她的衣服,她便觉得还过得下去。 但这总归不是长远之计,她还是想回自己的房子,去骑她的红色自行车兜风,去莱利酒吧喝酒,有好多人她好久没见到,都快忘记他们的长相和名字了。 当爱德华抱着需要约翰过目的文件和账本回来的时候,郗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想起他是那个开车送自己和安格斯来这里的人后,她鼓起勇气追他到楼上。 爱德华毛骨悚然回身,生怕郗良在背后给他来一刀,故作镇定强颜欢笑问:“怎么了?” 郗良抿着唇,心里陡然充满希冀道:“跟我回家。” “啊?”爱德华的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后,受宠若惊一笑,“为、为什么要我跟你回家?” 郗良面无表情道:“是你带我来的。” 自作多情的爱德华尴尬地松了一口气,“你要回家啊?是这里住得不舒服吗?” 郗良连连点头,“我要回家。” “可是……要等安格斯回来才行啊……” “为什么?要是他不回来,我要一直在这里吗?” “他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爱德华看见郗良平和的眼神转为愤怒,阴沉沉的,垂在身侧的小手也攥成拳头,他下意识害怕地喊了起来,“来人啊——” 叁楼很快有人下来,是杰克。 “爱德华?你在喊什么?” 见多了一个人下来,郗良转身扶着楼梯扶手跑下楼去。 爱德华心有余悸,“杰克,你绝对不敢相信,她刚刚想杀了我!” 杰克不在意地笑笑,“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她?” 安格斯远行期间,东部的生意暂时由约翰把看着,而约翰管理的西部的生意最近也并不平静,官方盯他的人盯得很紧,还有一些仇家发现他不在,小动作也多了起来,很多事就算他交给别人决定,也还是有不少横生枝节需要他出面处理,电话铃铃铃地响个不停。 约翰在繁忙时会暂且忘了郗良这个麻烦,等他歇下来时,郗良肚子里健康状况不明的胎儿令他心烦意乱。明明只是做个手术就能解决的事,可他还是得等安格斯回来,否则堕了胎,安格斯不相信那是个病胎,对他的信任就会崩裂。 这是他以安格斯养父的身份所做的决定,而以医生的身份,他怜悯无知的郗良,理应即刻为她施行堕胎手术。 安格斯的养父终究压过医生,约翰已经如此决定,可他不知道自己还在心烦什么。 郗良忘记怀孕的事,一切举止都没因顾忌肚子里的胎儿而变得小心翼翼。约翰见过她在最后一层台阶踩空摔倒,见过她在雪地里踉踉跄跄摔得一身雪白,见过她在车道上飞奔妄想离开此地,他阴险地希望她不慎流产,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仿佛她的子宫里什么也没有。 爱德华一进门就和约翰告状,说郗良吓到他了。约翰眉一挑,问他郗良一个人时的生活。爱德华回答的和郗良自己说的无差,她有一辆红色自行车,她每天骑着车去酒吧,常常从白天喝到傍晚,再骑车回家。 “她很厉害,喝不醉的,可以一直喝一直喝。”说到这一点,爱德华对郗良只有佩服。 约翰听着,脸上风平浪静,心里却更加想死了。 杰克在一旁整理文件,问爱德华,“圣诞节你们过来吗?我订了一棵冷杉。” 冷杉树,用来装饰成圣诞树。 爱德华不解道:“我们不是不过圣诞吗?” 圣诞节是基督徒的节日,安魂会和教廷关系密切,安魂会里都是基督徒。安格斯不信那玩意儿,对其嗤之以鼻,甚至厌之入骨,跟着安格斯混的他们便也是无神论者,从来不过圣诞节。 圣诞节终归是个大日子,它还没到时外面到处都在准备庆祝它,处处热闹非凡。虽然安格斯不给过节日,但一群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大吃大喝还是允许的,就当是聚餐,享受一下欢乐和热闹。 “是啊,我们不过,”杰克理所当然道,“但也许她过呀。” 爱德华震惊,“她是基督徒?” 约翰幽幽插一嘴道:“她肯定不是,肯定也不过圣诞节。” 杰克颔首道:“对。这一次准备圣诞树其实是想让她看点新玩意,转移注意力,我们每个人再送她礼物,让她高兴点。” 爱德华委婉道:“我想我们来不了,最近……” 杰克道:“来不了也没关系,人多了她好像会害怕。” 圣诞节前几日,杰克订的圣诞树到货,有六七英尺高,叶子青翠,生机蓬勃,单看是个大块头,立在高阔宽敞的大厅里后像一棵稀松平常的小绿植。 两个年轻人负责装扮这棵树,从早上就开始忙活,扔了一地彩带、金铃铛、红铃铛、小灯泡、雪花吊饰、圣诞老人娃娃、雪橇娃娃、小礼盒等等。 照常要在大厅里听音乐的郗良一走进大厅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她走到树前,两个年轻人和她打招呼。 “这是什么?” “这是圣诞树,喜欢吗?” 出乎他们意料,郗良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 “不喜欢。”郗良蹲下身,捡起一个红色铃铛拿在手里玩。 “……等我们装饰完它会很漂亮的。” 郗良不管他们,转身将铃铛在手上抛着玩,走到沙发边坐下,认真地玩着崭新的红色铃铛,大小刚好嵌在掌心握着。 像是注定要白忙活一场,但圣诞树还是被精心装扮了一番。直到平安夜,打开开关,绕在圣诞树上的小灯泡都亮起来,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 郗良因此多看了几眼圣诞树,它被装扮得繁复华丽,仿佛星河倾泻笼罩它,一眼望过去熠熠生辉,树下还堆着许多个礼盒,大小不一,包着红的、橙的、黄的、绿的等等颜色的包装纸和丝带,五颜六色好看极了。 当约翰说这些盒子都是给她的礼物时,她一脸懵懂,其他人都叫她拆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郗良坐着没动,“我不要拿你们的东西。” 众人一愣。 约翰问:“为什么不要?” “要交换的,我没有可以交换的……”郗良垂眸道,“我的钱都被安格斯拿走了……” “这些是他们自己想送你的礼物,不用你拿什么换,也不用你给钱,明白吗?”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讶异道:“有这么好的事?” 在众人的坚持下,郗良终于走近圣诞树,坐在地毯上认认真真地拆礼物盒子,缤纷的光投射在精致的小脸上,勾勒出绮丽秀美的气韵。 黑色斗篷大衣、蝴蝶钻石胸针、名贵的钢笔、巴赫的黑胶唱片、豪华客轮模型、战机模型、坦克模型…… “喜欢这些礼物吗?” 被各种各样的礼物围绕着,郗良微微笑着点点头,一会儿摸摸大船,一会儿摸摸坦克,脸上的笑意很是腼腆。 这时,一人问:“过几天就新年了,你新年几岁了?对了,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给她过圣诞节,她没什么反应,给她过生日总该开心点吧。 郗良低声道:“十二月十日。” 她知道这其实不是她真正的生日,真正的生日她不记得,江韫之把捡到她的那天作为她的生日,每年都给她煮长寿面,吃鸡蛋。 众人一听日期错愕了一下,她的生日才过去十四天,他们居然没有早点问,这傻子也不会早点说。 郗良想了想问:“新年要到了?” “还有一个星期。” 郗良眨眨眼睛,神色恍惚,乌黑发亮的瞳孔里闪烁着圣诞树的五彩光芒,晶亮异常。 “我还没有吃汤圆,怎么就新年了……” 没有人听懂她呢喃的这句话,因为她不自觉用汉语说出口。 没有人知道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 …… 寒冷的平安夜,昏暗的路灯下,一辆轿车停在风雪中,在一座静寂漆黑的庄园前。 从驾驶座上下来,安格斯微微抬头,凝望夜色下庞然的建筑物。 副驾驶座上也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伯特·韦斯特,他用手捋着一出车厢就被风吹乱的短发,笑道:“你得多久没来这里了?” “离开多久,就多久没来。” 这是哈特利的庄园,约翰的家,安格斯长大的地方。由于约翰的离开,本就沉静的家愈发死寂,现今仅仅住着管家一个人。 独自过平安夜的老管家久违见到自己服侍着长大的安格斯,慈祥的笑漪漾在脸上再没消失过。安格斯和伯特四处走走看看,他也跟着自说自话,说哪里都没变,一切他都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一个地下室里有一屋的骷髅标本,在昏暗的灯光下十分渗人,安格斯却看得入神,看着看着,拿起一个浑圆头骨上有刀痕的骷髅头给伯特,“这是你划的。” 从小当安格斯唯一的玩伴,伯特来到这里,看着这些东西,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逛了一圈,眷念了一圈,让年迈的老管家去休息,不必管他们后,安格斯拿着一把铲子径自往花园走。 花园里没有花,只有层层迭迭的雪。 伯特好奇地跟着,“你埋了什么吗?” 安格斯不作声,在花园里踱步,凭记忆寻找方位,定下以后,他半跪在雪地上开始挖。 雪有几十英寸厚,安格斯挖出一个小雪丘,这才看见漆黑的土,冻得冷硬结实。 伯特默默看着,直到铲子铲到金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安格斯挖出一个金属容器,方方正正,能装得下两个骷髅头的东西,但伯特听着安格斯拿动它的声音,感觉像是空的。 等安格斯打开来,伯特大跌眼镜,“这么大个东西你装了什么?” 他以为会装很多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也不会埋得这么深,事实上里面装的只有一个戒指盒,戒指盒里装一枚嵌蓝宝石金戒指。 一枚对于他们而言平平无奇也不昂贵的嵌蓝宝石金戒指,花点零钱就能买到。 不过,伯特是负责情报工作的人,他的眼光仍是毒辣,注意到了戒指的款式和大小显然是女人戴的。他不禁疑惑,什么女人的戒指值得安格斯藏在地下这么深这么久?安格斯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这里,戒指该是多年前,安格斯还是孩子时埋下的。 多年前,他作为安格斯唯一的玩伴,清楚知道安格斯没有母亲没有姐妹,约翰也没有母亲没有姐妹没有妻子,因此,他真的很好奇,这对完全没有女性亲属的父子家里为什么会埋着女人的戒指? 难道是哈特利家流传下来的宝物? 伯特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多得不知道怎么问。 “这是谁的?” “我的。” “你?你戴得下?” “不一定要戴得下。” “……安格斯,这是女人的戒指。” 写着写着刚好就圣诞节了耶! 祝大家开开心心*?(???)?* Chapter39日渐隆起的肚子 一九四八年,初春,薄雪未消。 安格斯回到庄园时,天已半黑,闻讯到门口来迎接他的只有杰克。安格斯迫不及待问:“她怎么样了?” 杰克叹了一口气道:“她的肚子看得见了。” 安格斯迟疑地看着他,知道他还有什么话没说。 杰克又叹了一口气道:“肚子看得见了,她觉得自己变成胖子,死活不肯吃东西,闹绝食。刚来时她也闹绝食,不过医生威胁她说要鼻饲,她就乖乖吃了。这一回她怎么都不肯吃。医生用流食灌她,每回灌完她都暴跳如雷,气得想杀人,还一直自残,抠喉咙、拧肚皮、锤肚子,这些她都干过了。” 安格斯闻言一脸沉重,“她还没接受事实?” 杰克摇摇头,“对她说‘你怀孕了’可比说‘你胖了’严重得多,后者她闹一会儿睡了就没事,前者她会尖叫,一直说不要怀孕,像疯了一样。 “我们劝她说胖了也没事,会瘦回去的,可她等不及,胖了就变丑了,她不想变丑,而且她好像也知道自己其实是怀孕,她由衷不接受,所以我们根本哄不了她。” 郗良的体质要胖很难,她只是不想怀孕,更不想接受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 穿过长廊,安格斯隐约听见抽噎声,拐了弯,只见房门大开,偌大的房间内一股食物发酸的馊味。他牵肠挂肚的人儿此刻就缩在墙边,一人半跪在她身后钳住她的双手和脑袋,另一人拿着碗弯着腰不知道在给她灌什么。 约翰站在一旁,俊朗的脸庞一片黯然,看见安格斯平安回来也提不起精神,有些凝重和颓丧。 他也不想如此对待一个小姑娘,之前他们相处得还算平静温和,可如今她已经疯了。 因为那个日渐隆起的浑圆肚子。 “回来了?” 安格斯站在约翰身边,湛蓝色的眼睛无声蒙上一层悲哀,落在郗良身上,她穿着宽松的黑裙子,流食从她嘴角流下,黑裙子上有新鲜的流食也有已经干涸的,房间里的酸臭味便来自她身上。 “停下来。”安格斯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获大释,两人立刻放开郗良拿着还剩一半的碗退到一边去,郗良则哭着缩进墙角,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贱人!贱人!贱人……” 约翰叹息道:“她绝食,我只好出此下策。” 安格斯走近郗良,忍着呼吸间呛鼻的酸味,半跪下来想拨开郗良凌乱的头发,谁知她像一条蛇一样迅捷爬走,手脚并用朝约翰去,一头撞在约翰后背紧紧抱住他。 郗良的举动谁也预料不到。 安格斯僵硬地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约翰,约翰回过神来,立刻扒开抱住自己的颤抖的手,“你在干什么?” 郗良被约翰扯开,却只是哭着,不依不饶地钻进他怀里,修长的双臂将他的窄腰抱得紧紧的。 她浑身都在发抖,约翰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声道:“他是安格斯,你要的安格斯,不认得了?” 还是因为更怕安格斯?这一句约翰没有问,因为如果问了,如果答案是肯定,他也当不了这女孩的保护伞、避风港。 郗良呜咽着没有回答,约翰又一次扒开她的双手,推了她一把。这一下郗良就明白了,凌乱得遮住小脸的发丝间,通红的眼睛满是绝望地看了一眼约翰,又看向杰克他们,他们叁人不约而同移开目光,若无其事的冷漠之意明明白白,她悲嚎一声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这麻烦还给你了。”约翰面无表情说完,径自走出卧室,其他叁人忙跟上去,将剩一半流食的碗留在案几上。 门扉被无声关上。 “良。” 安格斯忍着难闻的味道,自顾自将她揽在怀里,她轻飘飘的,单薄微小,像一枚落叶在风中瑟瑟飘落。 “良。” 他温柔地拨开她脸上的乱发,发现她的头发变短了,及腰成了及肩,却也还是令他魂牵梦萦的小疯子。 他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如同她在叫唤某人那样执着。 半晌,郗良哭得累了般,嘀咕一声,“安格斯……” “我在。” “我要回家……要回家……” “好,明天带你回去。” 郗良别开眼,哽咽着呢喃道:“又骗我……骗子……” “不骗你,乖,别哭了,明天就回去。” 郗良的眼睛红肿,眼泪如瀑,任他说什么都没用,冰凉的小手揪着他的衬衣袖子哭到昏睡过去,安格斯才重拾清静。 他将她打横抱起走进盥洗室,默默帮她清洗满是污秽的身子,看见她的肚子,小小一个,他并不懂是几个月的肚子,只觉得小了。 大厅里的留声机响起了曲调深沉的古典音乐,约翰独自一人站在留声机旁,手里拿着一杯酒,望着窗外茫茫白雪,不用回头便察觉到安格斯自己下楼来了。 “她睡了?” “嗯。”安格斯将瓷碗放在桌角处,拿起约翰斟好的一杯酒靠进沙发背。“明天我要带她回去,她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吧?” 他本希望郗良就此住在这里,慢慢适应他的世界,这里也会有很多人对她好,陪她玩,比她自己一个人在荒野的小房子中胡乱抽烟喝酒无人问津来得好,万一哪天烟头没灭掉,一把火就能把她自己烧死。 约翰走过来坐下,“她好得很,她肚子里那个我就不确定了。” 冰凉的威士忌入喉,安格斯微怔。 他也觉得她的肚子小得不正常。 “五月或是六月,她会分娩。但她的肚子你有看到吗?你应该自己算算时间,当你上完她回欧洲的时候,她就怀孕了,而她干了什么事?抽烟、喝酒。她告诉我没有你她过得十分快活,她有很多钱买烟买酒,每天要去酒吧喝一天,回家还要用酒炖肉吃。” 约翰沉重地总结道:“她会生出个什么东西来我是不敢想。如果上帝是真的,或许可以祈祷一下,还不晚。” 安格斯闷声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还不够,倾身拿起酒瓶倒了满满一杯。耳边的音乐平静而动听,却一点不能让人心绪宁静。 “真有那么糟糕?” 约翰点点头,“不要小看酒精和尼古丁的影响,就算侥幸发育完整没变成畸形儿,麻烦也是一大堆,永远不会是个正常人,比私生子更要惹人非议,可怕的是它还有私生子的身份在。安格斯,成为笑柄没什么,但因为这种事成为笑柄,那就真的是很可笑了,特别是我们还有避免的机会。” “避免的机会……” “现在还来得及。本来我应该替她着想,在你离开后就该……但这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矛盾,对于我来说你的感受远比一个女人的命重要,哪怕她——有来历,也远比一个还没发育完整的胎儿重要,所以我等你回来。” 看着安格斯冷寂黯然的神情,约翰没把他逼得太紧,“你好好想想。” “堕胎……对她伤害大吗?” 约翰直白道:“现在伤害肯定不小,手术过后得好好养一段时间,至少一年。要还想再让她怀孕,必须让她戒烟戒酒。不过看她那样子,难如登天。” 他就差没明说让安格斯换个身心健康的女人,比调养郗良省时省力,郗良已经废了,无论是她的精神还是她的身体。 Chapter40留下孩子 大厅中漫长的死寂被沉稳的脚步声打破,杰克站在门口提醒一句,“医生,可以用餐了。” 约翰让他们自行先吃,见安格斯迟迟没有决断,他改口问道:“这一次有见到艾维斯五世?” 安格斯点了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漠然道:“平安夜前夕,查理也在,不过他没打算继续管教他的好儿子。” 闻言,约翰眸光凛冽起来,“没打算?” 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有绝对的资本要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查理一直想要安格斯,如果艾维斯五世不再压制他,便意味着安格斯从此都甩不开查理这块狗皮膏药,过去与安魂会隔绝的日子在以后都将成为幻梦一场。 平安夜前夕的父子“团聚”还历历在目,纵使安格斯不愿回想,一句一句都挥之不去般在耳畔回荡。 当时昏暗的暖黄光芒下,主宰安魂会几十年的艾维斯五世一脸沉静坐在单人沙发上,冷峻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中,一双深蓝的锐眼冷漠至极地看着某一处,对于难得聚在一起的叁个儿子,他连正眼看一下都没有,明确说:“如果是要说安魂会的事,你们不必来见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安格斯心知肚明,这句话只对他一个人说。安魂会新的决策人是查理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会有人有异议,毕竟查理是人尽皆知的“长子”。而艾维斯五世的小儿子亨利在安魂会里没有什么头脸,他一直像中产家庭的孩子那样中规中矩地生活,上大学,和朋友一起创业;他也有意远离安魂会,娶了一个捷克斯洛伐克女人,定居布拉格。 与两个关系不亲近的兄长同聚一堂,亨利安安静静坐着,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平和地垂眸看着案几,一副完全不打算在接下来的谈话里说上一句半句的意思。 查理懒洋洋地靠着沙发背,一手支在扶手上扶额,歪着脑袋揶揄地看着脸色铁青的安格斯,唇边的笑意诡异渗人。 安格斯不想在此地多待,他开门见山道:“我和安魂会的关系,你一个人决定就够了。” 话音刚落,安格斯敏锐地捕捉到艾维斯五世看向查理的目光,快速又短暂的一瞥。 艾维斯五世摇了摇头,眸光晦暗,“你不觉得这些年在欧洲的动作大了点吗?安魂会里从来不缺注视你的人,安格斯,他们无法忽视你,你的所作所为更是加剧了这一点。” “你什么意思?想要我撤出欧洲?” “既然你已经在法兰杰斯的地盘生存下来,为什么还要回来?” 盛怒之下的安格斯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咄咄逼人反问道:“如果没有法兰杰斯,安魂会也不会只甘心在欧洲打转,不是吗?我既然有能力在法兰杰斯的地盘生存下来,安魂会又算什么?这不是各凭本事的事情吗?” 查理笑着插嘴道:“安格斯,你的意思是安魂会在你眼里甚至比不上法兰杰斯?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大早回来伦敦?我的电报才到没几天,你马上就来了。” 安格斯肃穆地眯起眼,“你给我闭嘴!” 查理仍低声笑得很开心。 艾维斯五世沉声道:“你该知道上一个妄想与安魂会分庭抗礼的是什么下场。” 他的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平静得甚至有一丝死气。 安格斯却听出来暗流汹涌的威胁意味——上一个妄想与安魂会分庭抗礼的,可不就是佐-法兰杰斯家族?他们的下场就是在一战中彻底从硝烟纷乱的欧洲消失,干干净净。 安格斯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会威胁自己,就为了给他身边那个废物儿子谋高枕无忧的前程。 他怒极反笑,讥讽道:“所以这就是安魂会现今不敢将手伸出欧洲的原因。” 艾维斯五世闻言一点也没动怒,像个局外人一样无动于衷,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言尽于此,我没什么好说了。” 安格斯对上约翰的眼睛,低声道:“除非我们撤出欧洲。” 约翰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 为了回欧洲,这些年他们耗尽心血,散尽千金,只想欧洲有一个立足之地,因为那里有他们的故乡,无法摒弃的故乡,如今怎么可以轻飘飘一句话说放弃就放弃。 “当然不可能,约翰,所以往后我们和安魂会的关系,和查理的关系,他都不准备继续从中斡旋。” 约翰清楚他们与安魂会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全靠艾维斯五世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当家作主的人是查理,查理可从来没有惦念过什么手足之情,他从来只梦想着要安格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最后只能求助他这个同父异母的有权有势的弟弟,任他宰割。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安格斯垂眸,低声轻语,“怎么做?早就有指示了不是吗?约翰,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我们忽略那个人的话了。” 约翰艰涩道:“难道真要杀了查理取而代之?可即便如此,安魂会的高级成员们也不会认可你。” 安格斯意味不明轻笑一声,沉冷道:“那只能废了他们,横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是佐-法兰杰斯的狗。” 约翰皱眉摇头,“我们没有那个资本,和他们对立是以卵击石。康里·佐-法兰杰斯盯了二十来年,就算真有人已经是他的狗,我看他也依然无法动摇安魂会的根基。只是一个第十二级成员罢了,艾维斯五世可以随时提拔,也可以随时废掉。” “约翰,就算是以卵击石,我也决定了。” 约翰当即意会,“为了她肚子里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孩子?” 安格斯摇了摇头,“是为了她。我和夏佐保证过,我会保护好她。” 保护好郗良很简单,只要安魂会的阴影蔓延不到美国来,否则便只能让安魂会变成郗良的依靠。 约翰直言道:“你还可以把她还给夏佐。” 他实在看不下去,郗良不是什么纯良无害轻易被烧的一张白纸,她是一把火,安格斯越在意她越是在引火烧身,偏偏他还觉得郗良只是一张白纸,轻易被他身后的火烧成一把灰。 安格斯不乐意地睨了约翰一眼,置若罔闻。 约翰无可奈何,改口问道:“远的不说,先说近的,她的肚子怎么办?” 安格斯沉吟道:“如果真的不健康,那就…… “约翰,我本想最多花五年的时间对付安魂会,到时孩子能跳能跑,我们可以带着良和孩子回伦敦,这样也可以让她远离夏佐……” 在伦敦的时候他第一次把未来想得很完整很美好,充满阳光和希冀。 他想要一个像郗良的女儿,像郗良一样可爱,像郗良一样心狠手辣,和郗良不一样的是她会从小受到父亲的正确引导,将天生的心狠手辣用在建立自己的权势和威严上,而不是将宝贵的精力浪费在情情爱爱和某个男人身上,愚蠢至极为男人大开杀戒。 约翰叹息一声,“赌一把。” “赌什么?” “赌那孩子没受影响。” 安格斯微微错愕,做堕胎手术上瘾的外科医生约翰·哈特利竟然松口了。 “我可不想要一个畸形儿或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孩子。” “如果不要这一个,你会再找一个身心健康的女人吗?” “我说了我只要她。” “那就对了,我可不觉得这女孩有朝一日会洗心革面戒烟戒酒心甘情愿给你生一个孩子,就算她会,我看我们也等不了那一天。”约翰破釜沉舟般做了最坏的打算,狠心道,“安格斯,你想在五年之内拿下安魂会,但查理也许想在五个月之内,甚至五天之内拿下你。你很可能会死。不管是出于对那个人的交代,还是出于……我私心要留下你,我都该保住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错过这一个,也许再也没有了。” 留下有安格斯血脉的孩子,也就有一份交代和念想。 亲手抚养安格斯长大成人,约翰早已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不愿面对失去自己的孩子的结果。 安格斯深深地凝视约翰,蓦地低笑一声,打乱了这一刻的沉重。 “错过这一个,你还可以找几个身心健康的女人爬上法兰杰斯父子的床,我想那样得到的孩子远比这个更稳妥。” 约翰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什么?” “反正那个人也只是要这头金发而已。” 安格斯的金发是一个家族遗传,他的金发不会随着岁月变迁而改变,浓密的黄金般的金发永远像孩子一样纯粹。 正巧,拜尔德·法兰杰斯和霍尔·法兰杰斯父子也都有一头一样的金发。 约翰还想说什么,抬眸便看见门口似幽灵般惶然呆立的郗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安格斯也发现了,连忙起身走过去将郗良迎进大厅,关切唤道:“良。” 郗良看了他又看了看约翰,目光陡然嫌恶起来,瞪着约翰,话却是对安格斯说的,“你是不是又骗我?你说要跟我回家的……” “不骗你,明天就跟你回家。”安格斯摸摸她的脑袋,“饿了吗?想吃什么?” 郗良固执地摇头,“我不要吃!” 安格斯干脆道:“不吃就不回家,你自己选。” 郗良心里还没上来的气焰一下子就灭了,她捏了捏拳头,低头盯着隆起来的胖肚子,咬咬牙道:“那就……吃一点……” 安格斯握住她的手臂带她往食厅走,嘴上还不忘哄她,“放心吃,很快你会瘦回来的,乖。” “我吃了你要跟我回家的,不能骗我!” “不骗你,明天就跟你回家。” 约翰听着两人蠢到家的话,无语凝噎。 Chapter41不许点火 次日,一众被郗良折磨得没了往日张扬得意,垂头丧气好些日子的男人们依然保持风平浪静的神色,纷纷到门口准备用内心的狂喜和一点点遗憾之情送走早早就钻进车里的大麻烦。 一人帮安格斯将装了郗良行李的箱子塞进后备箱。来时只有一个箱子,走时也只有一个箱子。圣诞节那天他们送给郗良的礼物都不被郗良珍视,当她看着自己大起来的肚子发疯时,折磨自己折磨他们之余也一并将那些礼物砸了个稀烂。 安格斯还在一旁和约翰聊天,约翰无奈地睨着车后座里发呆的女孩,叮嘱道:“我暂时不回拉斯维加斯,如果她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还有,记得把她盯紧了,一点酒一支烟都不能给她碰。” “知道了。”安格斯应得好好的,转身之时又回头道,“你还记得法兰西丝·奥古斯特吗?” “记得,怎么说起她了?” “你要不猜猜她现在在哪里?” “她除了在欧洲还能在哪里?”刚笃定说完,看着安格斯的眼睛,仿佛飘着雪花的海面,深沉而诡谲,约翰难以置信地猜测,“在这?” 安格斯莞尔,侧首轻掸落肩头的细雪,风轻云淡道:“她还是那个化名,梵妮·桑德斯,在康里·佐-法兰杰斯养着娜斯塔西娅的家里。我亲爱的父亲还指望她把娜斯塔西娅带回欧洲,就像他指望我撤出欧洲一样,真是越老越天真。” 约翰屏息静气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艾维斯五世让她去康里家里,她真的就去了?她为什么不来找你?” “她找了,她找我要进画眉田庄的方法。” “你给她出谋划策了?你这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去找死吗?” 安格斯毫不在意,“她死不了。我也算过良的分娩日子,让她到时来纽约找我,如果在佐-法兰杰斯的地盘上这几个月的时间令她后悔效忠安魂会了,那时她可以选择留在我这里。” 如此以来郗良也就有个女人照看了,不会像现在一样,一眼看过去人挺多挺能帮得上忙的,但全是男人,在照看郗良一个女人一事上,男人有个什么用?而且这个女人是杀手,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人,安格斯大可不用担心她会在郗良情绪暴躁时被杀死。 约翰无话可说,懒得理会,只淡淡说了一句,“希望法兰西丝能活到她分娩的时候吧。” “安格斯!”郗良趴在车窗上叫道,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 站在驾驶座车门外的爱德华也在等着安格斯,只有安格斯上车了他才敢上车,否则他实在没有胆量和眼神阴鸷的郗良同坐一车,更不要说他在前面,郗良在后面,只要想想郗良会从后面勒上他的脖颈,他就不禁打冷颤。 昨夜安格斯打电话让比尔来当司机,一样刚从欧洲回来忙得不可开交的比尔立刻点了爱德华的名,“爱德华,之前是你送他们回庄园去的吗?那明天一早也去接他们回来吧。” 爱德华只能自认倒霉。 安格斯走近车子,将郗良探出车窗的脑袋按进去,“坐好。” 郗良在车里,歪着脑袋盯着安格斯身后的约翰,不由分说冷冷地瞪着他。 她本对约翰对这里其他人没有敌意,他们对她也没有敌意,更不会脱掉她的衣服。但当安格斯回来,她害怕得希望他们可以保护她,可约翰推开了她,其他人别开了眼,像什么也没看见。他们走掉了,关上门,无情地把她留给安格斯。 安格斯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时,约翰看着车窗内瞪着自己的郗良,鬼使神差低声道:“我真希望有奇迹。” 这个希望的念头来自于郗良的特殊体质,她喝酒如喝水,不会醉。 安格斯道:“别抱希望了。” 约翰点点头,“我知道。” 世事难料,总有人不幸。 不对一切抱有希望,才能坦然面对来临的不幸。 黑色的车子渐渐驶远了,留下雪地里的轮胎印,长长蔓延着远处,车身在一片白茫茫中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就再也看不见了。 …… 久违地回到自己的房子,郗良不用等爱德华来给她开车门,车一停她便推开门跑出去,穿过前院去开门。 安格斯比她还晚一步下车,“你慢点。” 门被锁了,郗良推不开,转过身来不解道:“门坏了?” 安格斯和爱德华拿了钥匙,这才走过去帮她开门。 郗良自己从来不会锁门,她只会用门闩,以致房子的钥匙到了安格斯手里,她也没察觉有什么奇怪。她自己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出门的时候,房子大门也没有锁,但凡有个经过这里的心思不正的人都能轻易闯进她的家里。 开门时,安格斯瞥了她一眼,眸光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和担忧,简直不敢想像如果没有自己,郗良这个隐居长大不谙世事的小野人该死得有多难看,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今天要回来,昨晚安格斯便打电话通知比尔,让他安排人手连夜将房子打扫干净,修葺壁炉和烟囱。门一开,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壁炉里一堆碍眼的杂物也都消失不见,窗户、窗帘、桌子、柜子,连角落都焕然一新,冰冷的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清香。 郗良不在意屋里有什么变化,一进门,她坐在沙发上,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傻笑。 爱德华将郗良的行李搬到门口交给安格斯,见安格斯没有别的事情要吩咐,便开开心心上车离开。 安格斯关上门,将行李放到一边后走到壁炉前半跪下来,干净的壁炉里放着个袋子,里面是生火的工具和材料,比尔准备得很充足。 “你在干什么?”郗良好奇地问。 “点火。” 郗良愣了一下,看见转瞬即逝的火光后她匆忙从沙发大步冲到他身边,喝道:“不许点!” 安格斯拿着打火机的手顿住了,“为什么?” 郗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改口霸道说:“我说不许点就是不许点!” 安格斯蹙眉,“你不冷吗?” 郗良的手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重复道:“我说不许点就是不许点。” 安格斯伸出手轻轻握住冰冷的小拳头,“良,你看你冷得在发抖,点火对你有好处。乖,去沙发上坐着。” 郗良看着自己被他包裹的手,他的掌心粗糙暖和,她的声音瞬间变软了,“你干脆把火点在我身上算了,那对我更有好处。” “良?” 郗良眨眨眼,态度又变了,冷冷甩开他的手,“如果你想要点火,那你就进去蹲着让火在你身上烧,否则我进去!”说着,她忙不迭将准备用来生火的工具和材料全部收拾起来,一大袋抱在怀里,走到门边,没有多余的手开门,她回头冲还没反应过来的安格斯大嚷,“过来开门!” 安格斯眉头紧蹙起身走过去。门开了,寒风不可阻挡地涌进来,安格斯亲眼看见郗良瑟缩了一下,但还是走出去了几步,一股脑儿将怀里的东西全部扔掉,任由它们滚出大开的袋口滚下阶梯,行尸走肉般回到沙发上坐着。 安格斯关上门,对郗良的行为揣摩不出半点思绪,神情漠然走到沙发的另一端坐下,偏头看了看她,声音低沉,“过来。” 郗良看着他脸色阴沉,不自觉往旁边缩了缩。 难道她不给他点火也有错?他凭什么烤火? “过来,我抱你。” 潜意识里还是渴望他身上的温暖,郗良迟疑地挪过去,安格斯长臂一挥将她揽入怀里。 安格斯摸着她的头发,将手停留在她没有温度的脸上,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能点火?你怕火?” 郗良摇着头,白嫩的脸蛋摩擦着他的掌心,“会把屋子烧了的。” “傻子。”安格斯没好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它只会在壁炉里烧,更何况有我在。” “我不想你在。” 安格斯盯着墙壁,深蓝的眼眸看不出半点情绪,心里暗流涌动,顿住的手掌却被拉回冰凉的小脸上,细腻柔软的触觉穿透一层薄茧,纤细骨感的小手则压在他的手背上,仿佛两块薄冰在夹击他。 真是口是心非的东西。 “安格斯。” “怎么了?” “我要喝酒。” “六月再说。” 郗良低着头,默默解开大衣的纽扣,拉开来,黑乎乎的裙子被丑陋的胖肚子撑出黑乎乎的浑圆,越盯着它,心里的怒火更甚。 郗良已经清楚明白,就是因为这个肚子,所以安格斯才不肯给她酒。 “你在看什么?”安格斯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不舒服吗?” “……不舒服。” “哪里?是这里?”安格斯紧张起来,摸着她的肚子以为马上就得通知约翰。 “没有酒,哪里都不舒服!” 安格斯一言难尽地睨着她,“忍到六月会死?”孩子最晚到六月一定会出世。 郗良含糊不清咕哝一声,气鼓鼓红了眼睛,又委屈又生气。 安格斯哄了她几句,没有酒就没有效力,干脆一手执起她的下巴,薄唇覆了上去。 红唇被吸吮、舔舐,安格斯滚烫的鼻息喷洒在微凉的小脸上,带着他身上独特的干净气味,有扼人心神的魔力。郗良颤抖了一下,无力闭上眼睛,没有挣扎念头的温驯模样在安格斯怀里被他感知,他心中欢喜,忘乎一切地撬开贝齿,寻着含羞的小舌头热情戏弄,强势索取。 他的吻渐渐来得又凶又急,丝毫没有浅尝辄止的意思。远行一回,禁欲几个月的理智一点一滴溃散在郗良相当迎合的檀口中,欲火燎燃一发不可收拾。 郗良纤细修长的双腿搭在安格斯腿上,膝盖微弯像尖拱一样悬在男人胯上,不一会儿,她感觉到一个硬物顶着自己的膝盖窝。 Chapter42说你要我(H) 大衣脱下来扔在沙发上,安格斯抱着被吻得晕头转向的郗良上楼。她紧紧搂着他的脖颈,窝在宽阔的胸口听见男人有力的心跳。直到被放在熟悉的床上,她稍稍找回理智,裙摆已经被掀起来往上,安格斯嗓音低沉,“手举起来。” 一瞬间,郗良反射性地举高手,反应过来时她又连忙放下,神色惊慌,“不要……我不要怀孕……” 安格斯笑道:“傻子,你现在不会怀孕。” 郗良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又低下头看自己的肚子。 “我已经怀孕了,是吗?”她的声音轻颤。 “嗯。” “怀孕了不会再怀孕,是吗……” “嗯。” 安格斯知道她清醒了,不能浑水摸鱼地脱下她的裙子纾解这段时间没有碰她的欲望,即便这一刻想要她想得要疯,胯下半醒的欲龙已经绷得要炸开,他只能强行压下这股来势汹汹的欲望,坐下来捧起惶然欲哭的小脸,放轻语气安抚道:“乖,等六月,也许更快一点在五月就好了。” 郗良不懂他的“就好了”是什么意思。她还是一知半解,常识里怀孕是结婚后才能发生的事,结婚后发生是自然而然,具体怎样她想不出来;但现今她没有结婚,却怀孕了,如同走在路上突然被一颗炸弹炸上了天,身体四分五裂,头在那边,手在那边,腿在那边。这样子怎么可能“就好了”? “安格斯,我想回家……” 郗良眼里盈满泪水,未知的恐惧揪扯她的心,她想找母亲,就是让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把结婚一事和丈夫一人说得很难听的江韫之,她的江娘。 “这里不就是了吗?” 郗良哭着摇头,安格斯何其敏锐,即刻明白她的家是指她来这里之前的地方,是有呆子夏佐的母亲的地方。 他摸着她的头发,一本正经道:“良,这里就是你的家。” 是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鸡死了狗死了,丈夫死了,他死的这个地方也还是妻子的家。如果这个地方不是妻子的家,那么哪里才是妻子的家?出嫁之前生活的地方吗?如果那里是家,一开始为何还要出嫁,一开始为何还要随鸡随狗…… 因为一开始,那里就不是家。 “安格斯,我好冷……” 郗良兀自哭得喘不上气,宛如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大声哭泣也再得不到母亲温暖的怀抱、温柔的抚慰,这些明明是拥有过的,也以为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东西。 忽然间,什么都没有了,连存在过的记忆也忽地像梦一般虚幻。 安格斯对上她的朦胧泪眼,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她的目光透过片片泪雾,惘然而不知所措地凝视他,软绵绵的哭腔里也含着他的名字——她在向他求助。 “安格斯……” 安格斯扯过一旁的被子,将大哭的女孩包裹起来,紧紧抱着她,心头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他无心惹她哭泣,只是不愿她回到那个遥远的国度,回到那个不珍惜她的女人身边。 就算是那个女人在地狱里捡了她养了她十年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一把将懵懂无知的她推进另一个地狱。 “安格斯……” 郗良在被子里挣扎,孤寂地叫唤,安格斯猛地回神,仿佛回到她的未婚夫死的那一晚。 她在叫安格斯,不是在叫铭谦哥哥。 “良?” 郗良挣脱被子,目光迷离,茫然抱住安格斯,脸颊在他的脖颈蹭来蹭去,柔软的唇瓣擦过凸起的性感喉结,一阵电流在此炸开,飞速席卷安格斯的四肢百骸,胯下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火死灰复燃,比先前更加猛烈。 “良……”安格斯抓住乱来的郗良的手臂,逼她正视自己,低沉的嗓音中满是压抑的危险情欲,“良,你想要什么?” 郗良晃了晃脑袋,神情仿佛一个醉鬼,会思考的灵魂早已不知去了何方。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依不饶地钻进安格斯怀里,一边流着泪一边蹭他的脖颈和脸庞。 “安格斯,我好冷……” 安格斯迟迟没有回应她,她急得抓起他的手按在胸口,“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好冷,安格斯,我好冷,你听到没有?” 安格斯眸光复杂而暗沉,定定地看着她,侥幸和悲哀掺杂,在荒凉的心口撕扯。 她再一次向他求欢,多好啊,他可以尽情享受她沉醉的迎合。一开始不就是为了如此吗?嚣张地撕开她的裙子,打开她的双腿,肆意玩弄无力反抗的柔软身子,扼住她的灵魂逼她承受,逼她迎合。这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易如反掌,她的主动有无法言喻的美妙。为什么他迟疑了?为什么要让他看见她血淋淋的伤口?为什么他要知道自己不过是她用来盖住伤口的遮布,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伤口既不是他伤害的,也不是他能治愈的。 为什么?凭什么? 他感到郗良是一张白纸,上面已经被那对母子划得千疮百孔,任凭晚来的他想在上面写点什么,也什么都写不了。 “安格斯!”郗良愤怒起来,稚气的嗓音喑哑吼道,“你不是说不会再怀孕了吗?为什么还不强奸我?” 这个时候强奸她?安格斯觉得除非自己很廉价。 “又不给喝酒,又不强奸我,你说你还能干什么?滚——” 话音刚落,郗良就被廉价的安格斯压倒进被子里,怒不可遏的红唇被堵上,她安心地闭上眼睛,心知自己空虚的身体终会被填满。 她下意识地张开腿,无声期待那滚烫、坚硬、壮硕,仿佛可以将她撑裂的巨物侵占自己。 安格斯的吻沉重且疯狂,覆在胸脯上隔着布料揉捏的手劲也大,带着嫉恨的意味,像要狠狠伤害她,令她留下刻骨铭心的伤口,让自己在她心里也有一席之地,至少要和那对该死的母子平起平坐。 可他已经变得廉价,生理欲望再如何想要索取,理智都提醒着他要轻点、温柔点,她有孕在身,她轻易受伤…… 脱掉裙子,郗良低头看着浑圆的肚子,安格斯修长的手指顺着细嫩的肚皮滑下,炽热的掌心罩在濡湿的花唇上,一指压住敏感的花蒂碾磨,引得郗良阵阵轻抖,一指游蛇般滑了进去,没等郗良喘口气,又一指挤进狭窄的甬道,两根长指在层迭的嫩肉间翻转、抠弄、按压,接着抽插起来,清亮的春水汩汩溢出。 红唇微张,安格斯吻了上去,吸吮馨香的舌尖,贪婪地吞咽她的津液和声声娇吟。 长指仍在郗良身体里兴风作浪,一进一出,一碾一磨,不知疲倦地将颤抖连连的身子送上高潮的浪尖,胶着的蜜液一股一股涌出,将腿心和男人的手浇得潮湿不堪,粉嫩的俏臀和被子也湿了一大片,雪白的身子每一处都泛起迷人的潮红。 熟悉的快感淹没过头顶,郗良半阖着眼,一边满足一边又仍觉空虚地蜷起脚趾,无助地呢喃一声。 “安格斯……” 她还要,还要什么也不知道,反正还要,要更多。 “良,”安格斯在她耳畔低语,隐忍多时的情欲这会儿都在低哑的嗓音里肆无忌惮袒露出来,“说你要我,说。” 郗良摇摇头,“我不要……” “不要?” 安格斯抽出满是蜜液和泡沫的长指,在白嫩敏感的大腿内处画着圈,轻轻的,有意无意的,却像什么酷刑一样,惹得怀里的女孩失控一般哼哼唧唧,疯狂想要夹紧双腿,腿心的小穴也空虚地张合。 “良,说你要我。”安格斯重复道。 “不要……” 郗良哪里懂这句话说了有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自己不要安格斯就是不要安格斯。 “我要铭谦哥哥……” 顷刻间,安格斯像被雷电当头劈了一下,着火了。 怒火和欲火争相吞噬他的理智。 他掐着郗良的脖颈将她按进枕头里,不依不饶道:“良,说你要我。” 顿了顿,他不甘心却也只能廉价诱哄道:“只要你说一句,说完我就给你,这里——”长指沿着大腿回到一张一合收缩着的花穴口,在小小的穴口画着圈,又恶意将隐秘的穴口撑开,有意无意擦过嫣红的阴蒂,将意乱情迷的郗良彻底推往欲望之渊。 郗良忙不迭开口:“我要你、我要你……” 廉价的安格斯因而感到满足,“叫我的名字。” “安格斯、啊——” 克制得近乎要发狂的巨龙终于如愿以偿地冲进久别的小穴里,胯与胯的冲撞发出沉闷一声,宣告着它们的紧密结合。 郗良被顶弄得仰起头颅,红润的唇间溢出餍足的呻吟,一只手抚在心口,腕骨轻轻颤动。 安格斯伏在她身上,凝望她情动的可爱脸庞,深情爱抚一对小巧娇乳。鼓起的孕肚抵着平坦劲实的腹肌,细长的玉腿弯曲悬空,圆润的脚趾紧紧蜷起,随着打开的腿心被接连不断抽插而摇摇欲坠。 男人粗长的巨龙将狭小至极的穴口撑出一个容纳它的形状,肥嫩的唇瓣几近透明,巨龙抽出时,湿滑的唇瓣被带得外翻,插入时,沉甸甸的囊袋狠狠拍打着颤动的花唇,连周围白皙的臀肉也打出一片胭脂红,更多的春水在抽动之间飞流满溢。 郗良在一波接一波的高潮和被填满的欢喜中痉挛着,整个人被撞击得往上挪,脑袋都要撞上床头的屏,这时身上的男人停下来,将粗硬的巨物抽离她的身子,抽搐不止的小穴陡然有了一阵凉意,空虚得叫她哭了起来。 安格斯嫌她的肚子碍事,怕压着她,握住她的手臂命令她翻身,她浑浑噩噩地起身,乖巧地跪趴着,微微沉下腰肢,将挺翘的粉臀送到男人胯下。 “安格斯……” 安格斯握着裹了一层蜜液的性器,抵在嫩得滴血的湿润股沟里抽动两下,缓缓下移,硕大的龟头摩擦过敏感的股沟,在小得一个指头就能严实遮住的肛门停了一下,看见她打了一个冷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几乎是迎合地扭了一下腰肢,令停留在股沟的巨物滑到娇艳欲滴的沼泽地。 安格斯顺势挺身,巨龙尽根没入。一个巴掌突如其来甩在柔嫩的臀上,郗良颤声呻吟,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疼出红指印。她茫然扭头,另一个巴掌没来由落在另一边,又疼又刺激,甬道里层迭的嫩肉愈加热情地紧夹入侵的巨物。安格斯舒爽地喟叹一声,大掌罩在浑圆的臀瓣肆意揉捏,劲瘦有力的腰身挺动,胯部连连撞在柔软的臀部上,“啪啪”声清脆回荡在爱火席卷的房间里。 “啊……” 郗良几乎承受不住猛烈的操干,更不要说还有时不时甩下的巴掌,很快,她只觉被撑开的地方像被鞭笞一样作痛,却又带着麻木的快感,就像被打的臀部一样。 “呜呜……啊……不、不要……” 郗良忍不住哀求着,支撑着身子的手臂发软发酸,弓起的腰肢一次次被按下,被迫抬高臀部承受丝毫没有减缓的凶猛抽插。 蓦地,安格斯俯下身,雪上加霜似的压在她单薄的背上,一手掰过她的脸庞亲吻,咬一口她的耳朵。 “良,你说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而你又怎么会那么喜欢呆子呢? 郗良听不出他话中的妒意,无力呜咽一声,双手再也支撑不住,安格斯也没有捞住她,由着她的脑袋压在枕头上,他跟着压上去,痴迷地亲吻她的脸庞,品尝她的泪水。 “……不、不要了……” 两人的身体紧紧迭在一起,巨龙仍深深嵌在酸痛的阴道里,一跳一跳似乎还在变大,还要插得更深…… “还早着呢,良。” “呜呜呜啊——” Chapter43那个部位(H) 伏在枕头上,身后的冲击一波接一波,郗良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像一只秋千,荡着往前又荡着向后。 “呜呜……唔、啊……呜……” 身体里的异物感强烈,进出之间像一把滚烫的烙铁棍,狠狠捣进稚嫩身体的深处,每一下都令郗良难以抑制地颤抖着,软唇咬得异常鲜红,几乎破皮,她转而咬住洗涤过后散发清香的枕头,喉咙里苦苦发出的呻吟和哀求被捣得断断续续。 “……啊……不、不要了啊、呜呜呜……” 女孩怀孕几个月的腰身无法像未怀孕时一样被钳制,强势掠夺的男人有力的大掌便搭在小巧紧致的臀部上,挺身抽动之时紧抓弹性十足的臀肉,牢牢控制娇小的身子在原地迎接每一记撞击。 萦绕在郗良耳畔的,除了自己的喘息便是连绵不绝的肉体撞击声、拍打声,还有戏水而来的稀奇古怪的声音,时而急促时而富有节奏感。 她知道都是从哪里发出声来的,起初小脸刷地涨红。 对于那个部位,她唯一的认知是在当年初次来潮时,腿间湿黏黏的,有什么水一股股流出,她还以为自己不知不觉失禁了,脸色青白从书房跑回卧房,掀开裙子一看是血,几缕血沿着腿流下来。 流血了,要死了。 她坐在床边的踏脚凳上,巨大的恐慌将她淹没。她在哭,腿间还在源源不断地流血,一小股一小股,她一动不动,稍稍动一下,就能感受到流出来了,根本憋不住。最后,她的粉裙子一大片染得深红。 江韫之到书房里发现小姑娘不见了,瞥一眼空荡荡的椅子,看见了上面的血迹。她错愕一下,当即到郗良的卧房里找她。 郗良靠在床边早已哭成泪人,江韫之却笑着看她,用手帕擦去她的泪水。 “江娘,我要死了呜呜……” “傻孩子,你是长大了。” 江韫之给了她卫生棉,叫她不哭,洗干净身子用卫生棉垫着。 她懵懵懂懂去洗澡,给她准备热水的阿秀看着她的泪眼和裙摆,目光停留在她手上干干净净的卫生棉上,意味不明地冷笑道:“你这小丫头可真是命好,不是她的女儿还能叫她给捡回来,这会儿才能用得上这个好东西。” 郗良疑惑,扬了扬手上的东西,“这是好东西?” “废话!这可是美国来的,要花大价钱的!” 郗良哪里懂价钱大不大,她听着没有反应,阿秀又说:“要是换个人捡你,你哪里还用得了这个?你还得像我当年一样用破布包稻草呢!唉!真是人各有命啊!” 郗良没有听出她的嫉妒,傻兮兮问:“阿秀,你也会流血啊?” “哼,我是女人,我当然会流血了!” “是女人就会流血吗?” “废话!” “……那为什么女人会流血呢?” “我怎么知道?下贱呗!” 阿秀用眼角瞪着细皮嫩肉、盘靓条顺的小姑娘,那修长的手臂和修长的腿儿可不是什么丑女人生得出来的,得像江韫之那样高挑美丽的女人才生得出来。天底下只有一个江韫之。可这小野种不是江韫之生的,只是捡的,是捡的,她凭什么也能有如此身骨和美貌? “女人下贱?”郗良浑然不解。 “你要是不想流血,就找个男人捅你几下,捅大肚子了就不流血了。”阿秀恨恨嘀咕道。 “你说什么?什么捅几下……怎么就不流血了?” 阿秀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说:“下回大少爷回来,你就跟他说你来初潮了,他会很喜欢你的,别说是我说的。” 郗良被阿秀说得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他喜欢啊?” “不然你还想让谁喜欢?” 郗良甜甜一笑,“铭谦哥哥!铭谦哥哥喜欢我,我喜欢铭谦哥哥。” 阿秀冷笑一声,“你做梦去吧!” “我才不用做梦呢。”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裙子,垫上卫生棉,郗良回到书房里,江韫之已经把椅子上的血迹擦干净。 “江娘,铭谦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你问这做什么?” “我要和他说我来初潮了。” 江韫之的神情冷寂下来,“……为什么要和他说?” 郗良转转眼珠子,少女怀春似的露出羞赧的微笑,没好意思直说,铭谦哥哥听了会更喜欢她。 “良儿,这种事你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和谁说。” 江韫之看起来生气了的样子,郗良眉眼黯然,不敢再说什么。 过后,在外回来的江玉之听阿秀说起,跑来笑眯眯道:“我们良儿长大了。” 郗良还是一头雾水,女人流血到底是长大还是下贱?为什么和江彧志说初潮他会喜欢她?为什么和佐铭谦说初潮江韫之会生气?她实在不懂。 她告诉江玉之,“小姨,阿秀为什么说,我要是告诉江彧志我来初潮了,他会喜欢我?” 江玉之闻言唇边的笑意微僵,片刻后她笑意更深,“良儿,流血的地方是这里对不对?这里是要穿衣服遮起来对不对?所以,这里不能给人看,这里的事也不能告诉别人,除非是我,或者是姐姐。因为我们两人和你一样是女人,也是你的长辈,有什么事告诉我们就没关系。知道吗?” 郗良点了点头,阿秀正好经过,她听见江玉之朝阿秀道:“阿秀,你要死啊?胡乱教她什么呢?” 从此,郗良谨记那个部位不能给人看,不能跟人说。 安格斯非要摸那里,看那里,强奸她也要碰那里。直到那个晚上,安格斯直白而残忍地告诉她,强奸是强奸那里的,会怀孕也是强奸那里的,结婚后,夫妻就是这样做的。她终于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阿秀叫她告诉江彧志关于那个部位的事,是要江彧志来强奸她。所以如果她傻傻地去告诉佐铭谦,也是要佐铭谦来强奸她。 难怪江韫之要生气。 不管是一开始安格斯要强奸她,还是这一刻她自己求着安格斯强奸她,郗良都感觉自己像阿秀说的,是下贱的。 脱光了衣服,将不能示人的部位袒露在男人面前,明明自己都看不见,却还让他一览无遗,看得清清楚楚,胸腔里深藏的心脏都羞耻得揪成一团。 慢慢地,她就没精力在意这犹如本能的羞耻感,与高潮迭起的痛苦和快感比起来,这点羞耻微不足道,也更像一个放大镜,令那个部位的一切感觉都在脑海里放大了。 原来,她只知道自己很痛,却不知道痛在哪里。但脱光衣服后伏在安格斯身下,双腿打开到最大限度,筋肉发酸作痛,任安格斯玩弄强奸。不能示人的部位被塞得严丝合缝,满得要裂开,深得她害怕。这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痛在哪里了。 痛无处不在,千刀万剐一样折磨她,天罗地网一样笼罩她,她无处可逃。 便可以不用逃。 “呜呜、啊……” 细腻光滑的雪臀被抓揉、拍打,一个个指印火辣辣重迭在一起成了一片淫靡的红粉。分开跪着的两条细长的腿也无法幸免,娇嫩的大腿内侧早已被蹂躏得通红。接连不断的强悍抽插弄得隐秘的穴口泥泞不堪,蜂蜜般的春液在狂捣之下成了乳白色,一缕缕一片片沿着两条腿流下。 安格斯又欺身压在她的背上,温暖细密的吻落在圆润的肩头、颈窝,炽热的吐息渗入她的肌肤,烫得雪白的肌肤红了一片。 吻够了,他抓起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提起来,两条无力的手臂只能颤巍巍地撑起身子,绝望地仰起头颅。 “……啊、不……呜呜……” 操干的速度愈发狂野猛烈,安格斯揪着身下女孩的头发迫她仰头,她的呻吟愈发急促,支撑身子的手臂和腿都抖得不成样子,像一匹经受不了主人驾驭的小马驹踉踉跄跄,胸前两只小雪乳更是被插得摇摇晃晃,影影绰绰。 疯狂的近百下撞击后,安格斯冷不防抽出壮硕的性器,在连连抽搐的花穴中带出一滩水泼在床单上,一股白浊精液射在玫瑰般的粉臀上。 “呜……” 郗良在高潮中痉挛着又摔在枕头上,颤动不已的胯部不受控地上下挺动,红肿的花唇还在一张一合地收缩着,诱人至极。 趁着高潮余韵,安格斯再次将阴茎插了进去,仍是将鲜红柔嫩的花穴堵了个严丝合缝。 郗良还在剧烈颤抖着,艰难地扭过头来恳求,“不、不要了……求求你……不要了……” 禁欲几个月,好不容易开荤,一次怎么够? 大海一般的蓝眸中情欲之色仍未褪去,安格斯俯下身深情地吻上求饶的小嘴,灵活的舌头野蛮深入,在呜咽的口腔中搅拌。 半晌,他抵着她的唇,低哑道:“良,用手摸,我就不碰你。” 郗良泪眼汪汪,忙不迭点头。 安格斯不舍地将性器抽离温柔乡,靠在床头,握着女孩纤细柔软的手往胯下按。她还没摸上那柄立起的青筋环绕的深红巨龙就已胆怯地想缩回手,奈何不摸就得被碰那里,她只能顺从地摸了一下,触电般又想缩回手,安格斯直接将她的手按上去。 她抽噎着,盯着圆润硕大像颗蛋一样的龟头看,眼神里除了害怕倒是没有其它。 然而这份害怕对于男人来说不亚于春药。 在安格斯的指挥下,无力的小手握着还在变大变硬的巨龙有气无力地套弄着,这样羽毛挠心般的动作再加上她的眼神,对安格斯来说简直是隔靴搔痒,火上浇油,他强忍着才没干脆掀翻她,将她压在身下肆意发泄。 “两只手一起。”安格斯没好气道。 郗良战兢兢用上另一只手,自觉卖力地套弄抚摸,但安格斯还是不满意,抬手罩上她的后脑勺往下按,她不得不跪坐起来,湿润的龟头顶上她的脸颊,泪水滴落在金色密林里。 “舔它。” 郗良低低地哭着,两手握着男人的性器,抽泣着张开嘴,伸出小舌头兢兢业业地舔舐光滑的龟头。 柔软湿润的小舌头舔过顶端的小孔时,安格斯不禁深吸一口气,长指揪住细密的发丝。 …… 原本打算关掉监视器的,看见安格斯将女孩抱走上楼,比尔便没关掉。 坐在监视器前,比尔一边整理着约翰·哈特利扔过来的账本和一些公司合约,一边心知肚明计算着时间等安格斯下楼。 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两个半小时…… 窗外的天色昏暗,波顿拿着一份文件大步流星走进来。 “比尔,安格斯在干什么?” “……白日宣淫。” 波顿愣了一下,拉开椅子坐下,神色如常。 写的时候顺便查了一下关于卫生巾的资料 “1921年,世界上的第一片抛弃式卫生棉来自美国金佰利公司(kimberly-clark,品牌“高洁丝kotex”)” 文中江韫之有钱,所以她给郗良的就是抛弃式的卫生棉。 Chapter44三种人 晚上六点左右,波顿和比尔带着晚餐各开一辆车过来,一辆车是要留给安格斯开的。 两人到时,安格斯正蹲在门口捡被郗良扔掉的柴火,尽管看起来依然盛气凌人,但还是与他平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作风天差地别;平日里除非他手上没枪,刚好地上有,他要拿枪杀人,他才会蹲下身去捡起那把枪。 车子停在门口,安格斯正好捡完,一大袋东西扔回给比尔。 比尔甚是不解,“安格斯,她真的不要烧火吗?” “不要。” “为什么啊?还好现在冬天过了。” 叁人将晚餐和新鲜食材拿进屋里。 波顿默默将食材拿进厨房放进冰箱,比尔准备碗碟刀叉,两人分工默契,对东西的摆放也极为熟悉,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 安格斯从四人分量的食物里分了一份出来,端上楼给窝在床上的郗良。 郗良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红肿的眼睛警觉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身后。 “我听见车子的声音,是谁来了?” 安格斯简短道:“你不认识。” 郗良直勾勾盯着门口,生怕有人进来。 “是来干什么的?” “来找我的。”安格斯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起来,安心吃你的晚餐。要吃完,知道吗?” 郗良瞥了一眼餐盘,看着切好的肉咽了口口水,被子下的手不经意摸上鼓鼓的肚皮,突然没了食欲。 安格斯敏锐察觉到她的犹豫,动手将她拉起来,“吃,不吃我叫他们上来看着你吃。” “不要!” 郗良手忙脚乱抓着被子包住赤裸的身体,“你滚!” 威胁完郗良,安格斯离开,顺手关上房门,勉强给不着寸缕的她一点安全感。 比尔在桌边将食物摆好,波顿去外面又回来,手上提着黑色手提箱。 “安格斯,你要先吃还是先看?” “不重要就先放着。” 叁人沉默着用餐,餐后再开始处理生意上的问题,这期间楼上的郗良都没有下来,比尔频频注意着楼梯的方向。 安格斯刚从一份合约里抬眸,想训他一下,屋外传来车子的声音,比尔立刻去窗边看。 “是我们的车。” 来人是爱德华,带来译好的电报。 “安格斯,你之前叫撤退的在格拉斯哥和曼彻斯特的七栋房子真的都被放火烧了。” 安格斯闻言微微一笑,是纵火,安魂会的手段真是日渐式微。 电报里还总结出一个损失惨重的金额,比尔看了都揪心,“这是硬生生砸了一笔钱给他们烧啊。” 安格斯无所谓,放下手头的合约,朝波顿道:“我让你整理的第十级成员名单呢?” 波顿立刻递上一份文件。 安魂会一向有家族势力,这些家族除了经商从政的,还有从事各个行业的,其中风头最劲的当属从事医学和从事暗杀的家族。 一医一杀,向来是安魂会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这些家族的当家人都是第十级成员,由于各个家族的家业大多由长子自然而然作为顺位第一继承人,因此第十级的当家人们属于水分大但又确实有影响力的高级成员。 波顿整理出来的名单上,排在首位的赫然是医学世家哈特利仅剩的一人,约翰·哈特利。 安格斯下笔把他的名字划掉,因为约翰·哈特利已经是站在他身后的人。 之后,在这份数十人的名单上,安格斯凭借多年来积累的印象,下笔将这些名字分为叁种人。 第一种是名字被圈起来的,等于这些当家人好商量,可以谈谈。 第二种是名字打了叉,后面再写上一个名字,意为现任的当家人不可能为他所用,只能换一个好商量的,他可以帮对方成为当家人,但对方必须效忠他。 第叁种是名字打了叉,后面也没写上新的名字,意为这整个家族根本不可能为他所用,除了先发制人灭门以外没有其它方法。 解决了第十级的高级成员,安魂会也就拆掉一半。看起来非常简单,实际上,光是要搞定前两种人,就已经需要大量人力和财力。安格斯不会亲自去找他们谈判,但随意指派个人去,搞不好会落荒而逃。能派去谈判的必须足智多谋、身手不凡,有胆量、气势、手段,而这样的人才他们正好挺缺的。 比尔觉得这还不算难事,最难的是安格斯要灭门的家族恰恰都是有权有势的暗杀家族,一个就够他们头疼的了,更不要说叁个。 莫里斯、奥古斯特、艾森豪威尔,安魂会的叁大暗杀家族,艾维斯五世一手养出来的叁条恶狗。 比尔指了一下这叁个家族当家人的姓名,“安格斯,这叁个不能商量吗?比如奥古斯特,不是有法兰西丝吗?她喜欢跟着你啊。” “你认为她一个要被用去联姻的女人在家里有说话的份?” 比尔不说话了。 法兰西丝·奥古斯特就是在家里没有出头的机会,偏偏她又不甘心,不想看着自己的兄弟意气风发,在外行走受人尊敬和畏惧,自己却只能待在家里,等着父亲安排的婚姻,等着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等着为丈夫生下几个儿子,等着给长大以后一样瞧不上女人的儿子喂奶。她受不了这样,不想当男人垂涎的淑女,不想当为男人服务的贤妻良母,不想生出看不起自己的儿子,所以和肯定她有本领的安格斯走到一块,把安格斯当榜样。 安格斯建议她加入远在家族势力之外,艾维斯五世直接控制的杀手团队,她就削尖了脑袋挤进去。正因如此,她才脱离了父亲的掌控,避免成为联姻工具。 波顿沉声道:“安格斯,你确定不再和艾维斯五世谈谈?” 也许可以找到不用撤出欧洲也不用和查理动真格的方法,尽管这只需要艾维斯五世让步,由他继续睁只眼闭只眼维持过去相安无事的关系。 “有什么好谈的?在欧洲还没被追杀够?” 圣诞夜之后,查理快速下达了针对安格斯的追杀令,导致他们在欧洲躲躲藏藏好一阵子,紧急更换在英国境内的据点,名下可能暴露的正经产业也谨慎地更换负责人,雇佣职业经理人,之后还重新调整了法国、意大利、西德等国境内的所有产业链。 整个欧洲都有安魂会的杀手和雇佣兵在追杀他们,他们差点就要死在欧洲回不来。他们找到机会离开欧洲时,很多事情还没处理好,草草交给其他人处理。 现在叫安格斯回欧洲和冷眼看戏的亲生父亲谈谈,他疯了才去。 打完最后一个标记,安格斯扫了在场叁人一眼,饶有兴趣问:“你们是不是怕了?” 比尔坦然道:“我们怕很正常,我们本来就是被淘汰的残次品。” 安魂会叁大暗杀家族培养杀手的制度极其残酷,他们从孤儿院弄来男孩、拐来男孩,还有逼拐来的女人生下男孩,将这些男孩扔在一个基地里培养成杀人机器,还会定时检验杀人机器的能耐,让他们互相厮杀,在厮杀中非死即伤的都是残次品,伤到残废的残次品会被当做奖励送给胜利者。 波顿、比尔、爱德华等人都是幸运儿,在叁大家族的基地里才经历了一次比试,尽管是输家,因为没有残废,所以保住了小命。恰好当时约翰·哈特利想为安格斯培养心腹,偷偷请第十一级的韦斯特帮忙弄人,要求只有一个——脑子没问题,于是韦斯特要走了这些还没残废的残次品送给他。在约翰·哈特利和安格斯的精心培养和引导下,他们顺利长成现在这样干净、俊朗、有手有脚、人高马大。 安格斯浅笑道:“你们只输了一次,就觉得自己永远输了?” 比尔道:“安格斯,我们和安魂会的差距就是悬殊,单单一个莫里斯,他们家几个儿子,一对一我们都不够和他们打。” 安格斯面不改色道:“我让你们跟人家一对一打了?” “一对一都打不过,还能怎么打?难不成要打成叁战吗?我们的军火和安魂会的军火也没得比啊。” 比尔在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安格斯还是笑意不减。 “比尔,杀人是用脑子的,你要是还有脑子就先让你的脑子冷静一下。” 比尔耸耸肩,安格斯将名单递给波顿,道:“把能商量的名单传给伯特,让他安排别人去接近这些人。” “是。” 眼看着安格斯重新拿起无关紧要的合约,好像这件事翻页了一样,比尔忙道:“叁大暗杀家族呢?” “眼下还不能惊动他们,等我有空再说。” “你现在没空?” 安格斯没好气地睨着他,手里的钢笔朝上指了指,“如果我现在去招惹他们,你要给我护着她吗?” “万一他们自己来招惹你呢?” “所以你给我谨慎点,这里不能暴露,明白?” 比尔忽然感到压力如山,呼吸都困难了。 他想建议安格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大着肚子的郗良送到夏佐家里,等安魂会的风波告一段落再把人和孩子接过来。 安格斯仿佛有读心术,一双蓝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比尔,俨然知道他心里在打量什么。 在沉沉的危险目光下,比尔扯开笑容,什么也不说。 对于安格斯来说,现在事态远远还没恶化,安魂会要到美国来找他还得顾忌法兰杰斯,这正是一个喘气的机会,他还可以陪陪郗良,看着孩子出世。 而对于安魂会内部的势力分割,他还有诸多疑惑,没人替他解答,他更不能轻举妄动。 等安魂会杀红了眼,他就再也不能留在郗良身边,否则只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一点点碎碎念…… 当我发现珍珠多有小星星的时候,我亲妈眼地以为我这篇文也可以有,然而真是我想多了qaq有点伤心,只剩一个读者狸奴给我留言了……托狸奴的福,我快有100个珠了,真的感谢啊,到时候我会加更的。 然后就是想说虽然有时不知道怎么回复怕剧透,但我还是想看见留言呀,没有珍珠有留言也好呀!是不是因为我写得很烂所以才会这么冷呢???????????? 现在先说一下,新年1月1日、2日、3日,这叁天家人要来玩,我得陪家人,没有时间码字,所以停更,对不起!我也刚好借这叁天放空脑子,再好好反思一下文的不足。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假期之后再见呀! Chapter45掌掴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安格斯减少出门的次数,尽心尽力照顾怀孕的郗良。 每日,安格斯精心烹饪叁餐,威逼利诱让郗良吃下,餐后也遵照约翰的叮嘱,拉着郗良在森林里散步。 郗良经常眼巴巴望着路面的方向,稚声稚气告诉安格斯,从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不要拐进任何小路,直到看见一个漂亮的红房子就拐弯,再一直走,用不了多久就会看见热闹的街道,有各种各样的商店,再拐一个大弯,走一段路,就到莱利酒吧了。 说完,她会抿着唇,一脸洋溢着吃了什么珍馐美味的幸福。 安格斯懒得和她搭腔,仅仅恫吓过她一回。 “酒吧里龙蛇混杂,多的是居心不良的男人,你去那里就不怕一群男人拖你进小巷子里强奸你?” 郗良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安格斯趁热打铁继续恫吓,“一群男人不只叫强奸,还叫轮奸,能让你死得很难看,就算侥幸不死也得脱层皮。” 郗良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在安格斯觉得自己成功使她对酒吧产生畏惧而心满意足,微微勾起唇角时,小傻子憋出一句天真的话来驳斥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 安格斯嗤笑出声,无奈至极,私心不想拿别的男人和自己相提并论,他深知别的男人远远不够和自己比,否则死在他手里的男人也不会多得数不清,叫他什么也记不住,只记得他们死前屁滚尿流的孬种样。 对天真的郗良恨铁不成钢的念头令他口不择言道:“没错,你最好记住,男人都这样,不然想想你的未婚夫。” “我为什么要想一个死人?在酒吧里,史密斯他们对我很好,他们是男人,他们就和你不一样,他们才不会强奸我。” 甚至还有那个骗子医生和那群说要给她当仆人伺候她的男人们,郗良觉得他们也很好,只不过没有好到一点瑕疵都没有罢了。 好到一点瑕疵都没有的,只有…… “怎么哭了?”安格斯看见她的泪水无声滑落,没来由感到紧张,想都没想顺着她哄道,“是,他们是好人,他们和我不一样,别哭了。” 郗良的鼻子一红,泪水流得更凶。 “铭谦哥哥……” 安格斯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会强奸她的某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只怕又节节高升了。 这一次的餐后散步败兴而归,安格斯拉着郗良回屋里,给她打开留声机,在巴赫的曲子中听她呼唤了许多声“铭谦哥哥”。他以为自己可以置若罔闻,就当某人的名字是曲子的一部分音符,没必要计较,他已经占有郗良的身子,她的心有没有对他而言无所谓。 “铭谦哥哥……” 事实证明怎么可能无所谓?他是贪婪的,要了她的身子,还要她的心,要她的灵魂,要她的全部都属于他一个人。 他起身用冷漠的薄唇堵住她期期艾艾喊着某人名字的嘴,咸涩的泪水在两人舌尖蔓延开来。 郗良偏过脸,用力推着安格斯,“滚开——” “良——” 安格斯按住她的肩膀,逼她直视自己,神情肃穆嗓音低沉,一本正经问出一句过去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口的话来。 “良,以后我不会再强奸你,你忘了他,好不好?” “忘了?”郗良恍惚一笑,转而勃然大怒,抬手掌掴没有防备的安格斯,将一张白净的俊脸打得一偏,声音清脆响亮,“你个丑八怪凭什么让我忘记铭谦哥哥?凭什么?” 安格斯被打过后一动不动,郗良又打掉他的手,发狠地瞪着他。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眉毛、金色的睫毛,她恨死了这抹金色在她眼前晃荡,离她这么近,近得没有一丝距离,近得彼此呼吸交织,近得她恨为什么不是佐铭谦。曾几何时,她和佐铭谦也是这么近在咫尺,那时她怎么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招人厌恨的金色丑八怪敢离她这么近。 脸颊疼了起来,千万根针在刺一样,安格斯回过神来,阴鸷的蓝眸倒映出一张狠戾的小脸。 片刻后,安格斯起身,摔门而出。 在他走下台阶时,身后的门被拉开,郗良扯着嗓子道:“滚!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砰”一声响,是门重新关上的声音。 安格斯说不出自己的怒火是更盛了还是忽地灭了,自己都分辨不出,忍着推门而入的冲动走向车子,上车离开。 一厢情愿的人终究都会单程走向廉价的地狱。 安格斯原以为郗良是这样可笑又可悲,但现在才发现,可笑又可悲的人是他,只有他。 看起来一厢情愿的郗良,其实只需流点眼泪,佐铭谦就会立刻赶来如她所愿,正如她自己所说,她不是一厢情愿,从来都不是。 在监视器前的比尔不经意看见安格斯被打的一幕,这会儿见到安格斯,他又不经意多看了他泛红的脸颊几眼,心想郗良果然名不虚传,杀人的力气都有,别说打人。 爱德华缺心眼道:“安格斯,你脸上好像有个手印。” 安格斯冷冷睨了他一眼,径自上楼,在书房里一声不吭凝视屏幕里的郗良,她躺在沙发上没有动静。 比尔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在安格斯对面,暗叹安格斯克制自己的功力实在炉火纯青。他跟着安格斯多年,没见过安格斯能忍一点不顺心的,被骂一句都百倍奉还,更不要说被人在脸上抽一耳光。 他听伯特·韦斯特说过,连查理都伤不了安格斯分毫,两兄弟的少年时代打架是家常便饭,安格斯是毋庸置疑的赢家,查理打不过他。 唯一打过安格斯的人是艾维斯五世,打的时候是圣诞节,打的地方刚好是脸。 “艾维斯五世一耳光打下去,安格斯连夜开车回家找哈特利医生,之后闭门不出好多天。” 这样算来,第二个在安格斯脸上动手的人就是郗良。 比尔暗自替她捏了一把汗,也不知安格斯是真的宽宏大量不和她计较,还是先记着,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出世后再算账。 “波顿在哪里?” “去莱利酒吧了。”比尔说,“我们跟踪她,也变成那里的常客。酒吧的人都很在意她,如果她不去我们就不去,她去了我们也去,很容易被人察觉的。” 除非确定郗良再也不去那家酒吧,他们便不用如此滴水不漏,事事想得周到。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酒吧喝酒,那里的人都怕她遇上意外。前几天我去的时候,他们在谈报纸上的凶杀案,一具无名女尸,中等身材,被暴力殴打得面目全非,头发被剃光,曝尸荒野。根据尸体残留的毛发,警方认为这是一个黑发女子。他们在怀疑是不是她。” “你有没有加以引导?”安格斯觉得,让所有知道郗良的人以为郗良死了也不错。 “没有。报纸上给出了死者的身高和体重,他们都一致认为他们认识的女孩应该更高更瘦。” 两个小时后,该是准备晚餐的时候,安格斯冷静下来,开车回去。 比尔站在门口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安格斯到底是玩过头,把自己也玩进去了。 爱德华在一旁低声问:“比尔,安格斯脸上那样……是被打了吧?” “不然呢?” 爱德华心里对郗良的畏惧又多了几分,“我就知道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记得别和其他人说安格斯被打了。” “是。” 天还没黑,纳苏郡的庄园里炸开了锅,一群人啧啧称奇,杰克幸灾乐祸告诉刚刚从私人医院回来的约翰·哈特利,“医生,安格斯被打了!” …… 郗良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什么也没盖。 安格斯拿了一件大衣盖住她,在沙发边半跪下来,近距离凝视她的睡颜。她的呼吸平稳,白嫩的脸蛋染着一层薄红,长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那张红润馨香却只会叫某人的名字以及劈头盖脸斥骂的薄唇紧闭着,透出一股宁静,仿若亘古如此的雕像。 丑八怪,这是从这张漂亮的小嘴里新出来的骂他的词。 安格斯一点也生不起气了,有的只是对自己的讥笑。 他真的真的很嫉妒呆子,想将他取而代之,这种强烈得几乎要从身体深处迸射出来并撕裂他的感觉前所未闻来得汹涌。 过去他嫉妒查理和亨利,可以是那个人的儿子,唤他一声父亲是光明正大的,拥有一个疼爱他们的母亲是理所当然的,可他却不能,却没有。 那份嫉妒远远比不上现在。 凭什么是呆子?凭什么?凭什么? “良……” 安格斯出声,声音不由自主低哑,轻得几乎听不清。 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低头轻轻吻上郗良的脸颊,而后的一瞬间,不堪的嫉妒、颓丧、幽怨都化作云烟,从冷峻的脸庞上消失殆尽。 这一刻,郗良是他的,从此以后也都是他的,她一辈子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至于嫉妒那个不开窍将她拱手让人的呆子吗? 如果他是呆子,安格斯想,他还不如一枪崩了自己。 准备好晚餐,安格斯叫醒郗良。 郗良睡眼惺忪愣了一会儿,叫嚷起来,“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滚——” 安格斯一把扯住她的发丝,她头皮生疼地哭起来。 “良,我很想看你要怎么杀了我。” “呜呜……” 这一天过后,两人若无其事继续生活。 餐后在森林里散步,郗良眼巴巴望着路面的方向,稚声稚气告诉安格斯,从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不要拐进任何小路,直到看见一个漂亮的红房子就拐弯,再一直走,用不了多久就会看见热闹的街道,有各种各样的商店,再拐一个大弯,走一段路,就到莱利酒吧了。 说完,她抿着唇,一脸洋溢着吃了什么珍馐美味的幸福。 安格斯懒得和她搭腔。 祝大家新年快乐! 停更还多了好多收藏和珍珠,谢谢大家,鞠躬qaq 100珠珠的加更就在这几天,写完就更,50收藏的也是! Chapter46郗良的美梦 一日,安格斯不得不外出处理一桩军火生意,他并不直白告诉郗良,趁她没留神时自然而然出门离开。 他不知道郗良一直在心里惦记着他什么时候出门,这一次好不容易盼到了,她站在楼上的窗户旁边,看着安格斯的车子离开,然后她打开衣柜,在里面翻出合适的衣服。 一条宽大的黑色裙子,一件安格斯的黑色外套。 换上精挑细选的衣服以后,郗良侧身站在镜子前,系上不合身大衣的纽扣,遮盖了肚子,她露出满意的笑容,双手揣进兜里时,她摸出安格斯的钱包。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她正想翻箱倒柜找钱。 郗良从钱包里抽出一千元,这是她的钱,剩下的钱她不碰,利落地将钱包扔进衣柜里。 许久未使用的自行车落了一层薄薄的灰,闪亮的红漆失去了光彩,郗良仅仅用布擦干净车座,将就着牵出门。她没时间耽误太多,万一安格斯去而复返呢? 一路上,郗良将自行车骑得飞快,经过久违的熟悉的街景,春风拂面,吹得发丝凌乱,她也是相当愉悦的,时而看看左边,时而看看右边,满腔欢喜因而忘却令人烦恼的胖肚子,觉得自己四分五裂的身体被缝合起来了。 郗良出门时,比尔在和别人通电话,没有顾及监视器,等别人过来告诉他小酒鬼跑了,他立刻扔下手头的工作,临出门才反应过来。 “波顿他们在酒吧谈事……”他随意叫来一个人,“去酒吧叫波顿想办法别让她喝到酒。”横竖他去了也没有办法,人在酒吧里,怎么可能喝不到酒? 午后的酒吧开始热闹,郗良将满是灰尘的自行车放在角落里,拿着半路买的一份报纸走进莱利酒吧,一个中年女服务员眼尖地认出她,高兴得直叫她,“西莉斯特!” 酒吧里的服务员们闻声都抬头看去,每个人脸上都是惊喜的笑容。前不久他们还在担心她会死得凄惨,比上报纸人尽皆知惨死方式更惨的是死得无声无息,连尸体都没有被发现。天知道现在看见她好端端的,他们有多高兴。 一时之间,酒吧里一声声“我的天”此起彼伏,上帝听了都嫌烦。这样大的阵仗,在角落里和别的帮派头目谈事的波顿也注意到了,他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他侧首低声言简意赅地和身边的克劳利说:“想个办法。” 克劳利脸色发白,讪笑一声,在人群里找到众星捧月般的酒鬼,金丝眼镜的框架上,一滴冷汗从额角流下。接着他看见酒鬼笑呵呵地在吧台前坐下,豪爽地掏出一百美元拍在吧台上,抬起另一只手将吧台后的酒柜扫了一遍。 这要怎么想办法?在海边说不要玩水,在雪地说不要玩雪,在赌场说不要赌钱,在妓院说不要嫖娼,在酒吧说不要喝酒? 酒吧老板史密斯亲自调了一杯血腥玛丽。血腥玛丽是郗良常喝的鸡尾酒,别人或许不知道原因,但他们这些人都心知肚明,血腥玛丽凭借鲜红色的长相完全长在郗良的审美上。她就是喜欢红色。 在波顿和克劳利还没想出办法的时候,郗良已经咕噜咕噜将一杯血腥玛丽喝进肚子里,笑得别提多开心。 又叁杯酒下肚后,郗良常坐的卡座空出来,就在波顿这一桌的隔壁。波顿别无他法,起身将商谈的男人支走,对方疑惑,但有求于他不得不跟他走。 克劳利扶额思考着,待郗良坐定,桌上摆了许多瓶啤酒,他深吸一口气,看见黑色的公文包,连忙打开来,里面除了文件还有一本书。 描写阴原晖的小说是不允许出版的,安魂会早已经抹灭阴原晖存在过的痕迹,一旦他们察觉还有人想触碰这个禁忌,他们会追根究底,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不过比尔还是将郗良写的小说印了几册,以免她想看见自己的书,或者当她下回有写小说的打算时想起这回事。事情必须做得滴水不漏。克劳利扮演了编辑这个角色,书印好时比尔给了他一本,在恰当的时候由他交给郗良。 克劳利恢复常态,起身故作偶遇,微微一笑坐在郗良对面。 郗良警惕地盯着他。 克劳利觍着脸道:“你忘记我了吗?我是克劳利,看看这个——” 崭新的书籍封面上以暗红色为底,印着一只美丽的芭蕾舞鞋,书名是《明星蚁》,作者名是夏佐·克劳利。 郗良恍然大悟,“是你。” 眼看着郗良微微放松下来,克劳利将书交给她,却也不走,故作惊叹道:“你一个人要喝这么多酒吗?” “多吗?我很久没喝了。” 言下之意是得把没喝的酒补回来。 “噢……”克劳利说,“喝酒伤身,一次喝这么多的话,万一酒精中毒就不好了。你知道吗?酒精中毒是会死人的。” “酒精中毒?”郗良只听说会醉,还没听说会中毒。 “是啊,喝太多酒会酒精中毒,会死的。” “多少算多?” “你这里就算很多了。” “我不会醉,是不是就不会中毒?” “……你不会醉?这可严重了。会醉的人好歹是身体在告诉你够了,不要再喝了。不会醉的人,就像小狗一样不知饥饱,有多少吃多少,不加节制,吃到最后只能涨死。你明白吗?你可比会醉的人危险多了。” 闻言,郗良神色僵硬地放下酒瓶,捏着拳头,怯怯问:“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干什么?我还希望你再写篇小说卖给我,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那我……”郗良想了想,挑了两瓶出来,又再挑两瓶出来,两瓶之后又两瓶,最后挑了十瓶出来,“我先喝这些,剩下的这些我带回家,改天再喝。” 看着十瓶啤酒,克劳利眼角一抽,正色道:“先喝两瓶怎么样?喝这么多,万一回家路上毒发,你就到不了家了。” “那就……”郗良也不想死,老老实实拿了两瓶,“就先喝这两瓶。” 克劳利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已经尽力了,人都在酒吧里了,不可能一滴酒都不碰的,只能让她少喝点,剩下的酒带回去后,就是安格斯的事了。 喝完两瓶酒,吃完午餐,郗良让酒吧的人将剩下的酒打包成两箱绑在自行车后面,又跑到吧台去买了一袋烟和几个打火机。酒吧众人第一次见她喝这么少,但听说她要带回家慢慢喝,便都放心了。 满载而归的郗良一到家,趁安格斯还没回来,连忙将酒和烟四处藏好,这边藏一点,那边藏一点,忙碌许久,最后腰酸背痛地靠在沙发里,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 监视器前的波顿和比尔无可奈何地看完她的忙碌。 傍晚,安格斯回来,经过这里时停下来拿晚餐,比尔直白告诉他,“她出门了,喝了点酒,抽了点烟,现在屋子里还藏了两箱酒,几十包烟。” “她没有钱,怎么有酒?赊账?” “……你的衣服里有钱没拿出来吗?她穿着你的大衣。” “她的自行车隔了这么久都没用,还没坏?” 比尔倒抽一口凉气,心道人倒霉真是喝水都塞牙,责任绕了一圈还是落在他头上。 “……上次,你说打扫房子,我们就打扫房子,检查设备,顺便把她的自行车上的定位器也检查了,顺便也帮她的自行车……” 链子上油、轮胎打气、检查手刹、车身擦洗,总而言之就是贴心地使她的自行车焕然一新,时至今日,她才能骑着它出门游荡。 安格斯阴沉着一张脸回去。 一进门,过足烟瘾酒瘾的郗良心情愉快,将自己的书扔给他,清冷的嗓音带着笑意,“别人送我的,给你看。” 她的心情好得不正常,安格斯的怒火却在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眉眼掠过一丝温柔,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书,“嗯……吃完再看。” 郗良写阴原晖,误打误撞让她写对了。 阴原晖,既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亦是无人问津的蝼蚁。 郗良唯一的不足是她还不懂性事,写这篇小说时她知道强奸是伤害,但却不知道如何强奸如何伤害,所以小说里有权有势的大人物科林是怎么强奸晦生的,她写不出来,干巴巴一笔带过。 然而,她始终是聪明且具有攻击性的,她在小说里委婉地表达了晦生是可以在床上杀死科林的,因为科林也是要睡觉的,而且和晦生像夫妻一样睡在一张床上。 当初看到这一点时,安格斯不禁回忆起自己对她的防备,终究都不是多余的。若非他有绝对的本能和实力,他早已像她的未婚夫,自以为是招惹郗良这个阴狠的小疯子,下场就是轻飘飘地死了。 将书籍放在案几上时,安格斯看见报纸,随手翻过来,报纸头版竟然是康里·佐-法兰杰斯,他新收购了一家大名鼎鼎的珠宝公司,刊出的照片只有他的侧脸。 郗良走过来将报纸抢过去,又看了看。 “你知道这是谁吗?” 安格斯装不认识,“谁?” “他,就是铭谦哥哥的父亲。” 郗良盯着报纸,安格斯盯着她,“那么也是你的父亲?” 郗良摇摇头,“不是的,我和铭谦哥哥没有血缘关系。他的父亲只是他的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安格斯仿佛可以从郗良冷漠的侧脸上看见报纸上那个男人冷峻的侧脸。 “你买这份报纸干什么?” 郗良眨了眨眼睛,手一松,报纸掉回案几上。 “终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杀了谁?” 郗良伸出修长的手指,向下指着报纸上的男人。 “为什么?” 郗良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因为他,铭谦哥哥就不会离开我的身边,我们现在还会在一起!都是因为他!终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他!” 安格斯微怔,郗良自说自话一脸欢喜,“只要他死了,铭谦哥哥就会回家,我也会回家,我们一辈子都在家里,一辈子都在一起,还有江娘,这样就和以前一样了……” 郗良做着她的美梦,幽灵一般飘去餐桌旁边。 安格斯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地凝视报纸上的康里。 怀着孩子的郗良,仍在做着和旧爱重温旧梦的白日梦,她的未来已经打算好了,杀掉旧爱的父亲,双双回到那个遥远的国度,双宿双栖,至于其他人,孩子、安格斯,全然不在她的计划里。 暗自叹了一口气,安格斯无力戏谑笑着,若无其事陪郗良用餐。 梦是不会成真的,让她梦着又有何妨。 深夜,郗良睡熟,安格斯无声走到楼下,打开抽屉,里面只有一包剩一半的烟,连个打火机都没有。他无奈一笑,如果有个打火机,他可能会相信她只有这么点烟,可没有打火机,不就说明她还有烟藏在别的地方,跟打火机一起。他缴获了这半包烟,又翻箱倒柜找了起来,陆续找出了十几包烟和一瓶瓶酒,之后再到楼上找。 郗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钱仍藏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安格斯毫不意外一并收走。 Chapter47强迫口交(H) 清晨,安格斯刚洗完碗碟从厨房出来,头顶上的天花板传出咚咚咚的声响,仿佛有硕大的老鼠群在奔跑绕圈嬉戏。他稳步走上楼梯,拆房子似的声音愈加响亮。他倚在门框边,将房内郗良瘫坐在柜子边气急败坏的模样尽收眼底,神情玩味。 房内杂乱,椅子被踢倒,柜子的抽屉被卸下来,成了个空洞的框架,衣柜门大开,原本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整洁衣物被翻了个底朝天,一半扔在地上,一半堆在柜里。 察觉自己被人注视,郗良猛地回头,在看到安格斯笑意盈盈后更加怒火中烧,目眦尽裂,手里空无一物的陶瓷储钱罐朝他扔过去,在他脚边清脆破碎。 “我的烟呢!”她用稚气的嗓音恶狠狠质问。 安格斯面不改色,“扔了。” 昨晚,他摸黑把二楼找了两遍,收获颇多。 郗良的呼吸变得急促且沉重,两只瘦削的小手紧紧攥着,手背手腕青筋暴起,胸口闷得难受,就像燥热的天气,忽然闷雷响,暴雨倾盆。 好不容易买来的烟酒又没有了,亏得她昨天还听克劳利的话只喝了两瓶,要是知道安格斯和狗一样会搜查,她早该全都喝光光,喝死了就死了。 她颤抖地喘息,眼泪溢出眼眶,随手捧起地上的东西就朝门口砸去,“你去死!去死!去死——” 她因为太生气,人还坐着,力气使不出来,东西如山洪滚滚,却只滚到安格斯跟前,他根本不用躲,只是冷眼看着,脸色一寸寸变得铁青。 她的声音一直都很好听,中低音,时而圆润时而磁性,不管说什么话,就算叫某人的名字,就算生气嚷嚷,也都是迷人的。但这一刻,安格斯破天荒没有如此觉得,只感到尖锐、刺耳,难听至极。 当然他知道难听的不是她的声音,是“去死”一词本身,它就是难听,比杂种野种都难听。 眼前的地上再没有可以砸的东西,郗良抓着裙摆崩溃地哭着摇头又捶地,“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斜着眼看安格斯,她连连摇头,泪水不停滑落脸颊,“你就是个坏东西……我当初就不该和你说话,也不该让你进门,明明不认识你的……可是没人跟我说,不能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不能让不认识的人进门……如果不跟你说话,我就不会知道,你是个坏东西……不,你坏不坏,跟我没关系,我不该跟你说话……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安格斯无奈颔首,这家伙总能让他一下子像干柴遇上烈火,怒气蹭蹭地就上来,一下子又能让他像泄了气的气球,一点脾气都没了。 他蹲下身,准备收拾这一地狼藉,“累了就躺床上睡觉,我会出去。” “我要你滚!去死——”郗良双手拍地大吼,又哭着靠在柜子边,“我的烟,我的酒,我的钱,你凭什么扔掉我的东西呜呜……” 安格斯干脆扔下瓷片站起身,“你想死?” 看来他是太久没收拾她让她好了伤疤忘了疼。 郗良抽噎两下,双手揪着自己的长发用力拉扯,“你管我!我要死……我要死也不要看到你……” 安格斯跨过杂物走向她,她却好像清醒了,连滚带爬地缩到了墙边,恐惧从泪眼蔓延至四肢百骸,“你不要过来……” 安格斯好整以暇,一步步把她逼到墙角,像一头势在必得的野狼在盯着小羔羊,盘算着从哪里开始下嘴好。 “滚啊……”郗良清瘦的背部撞在墙上,衣物单薄而导致脊椎骨在墙上摩擦得生疼。 安格斯轻轻抓着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想要烟和酒?” 郗良喘着气,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安格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肯定,他放开她,唇边带着冰冷的笑意慢条斯理解开自己的皮带扣,“还记得我之前教你的?想要就做给我看,嗯?” 郗良瞪大了眼睛,脑袋后仰磕在墙上,看着他拉开拉链,她的呼吸紊乱起来,苍白的唇瓣发颤。 “还想要?”安格斯稍微停下动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一滴泪珠迅速滚到下巴,郗良如安格斯所料,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眼里有一份犹豫和贪意,“做、做了你会给我酒吗……” “当然。” 安格斯幽深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信将疑地用手撑在地上跪起来,干脆拉下拉链,将禁欲多时的分身释放出来。猛地再见这根玩意,郗良吓得心跳漏了一拍,梗着脖子,心悸着尽可能张大了嘴巴,一眨眼嘴巴就被塞得满满的,下颌骨跟着咯噔一声,难过紧皱的眉眼流下更多的泪水。 有时候,安格斯后悔当初来见郗良时,自己顺手拿的是酒,他不希望郗良年纪轻轻就因为酗酒抽烟而结束了这条小命,这种悔意常常转瞬即逝——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就是误打误撞靠酒才骗到她的。尽管郗良不会醉,凭着酒,他还是成功一点一滴啃噬她的警觉,一件一件脱下她的衣服,最后将她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唔……” 安格斯面无表情地按着郗良的后脑勺,指间感受着浓密长发的顺滑,胯下巨龙感受着口腔的温热,贪得无厌地收紧发丝,贪得无厌地深入喉咙。 没一会儿,郗良整张小脸呛得通红,安格斯才放开她,让她喘口气。她靠在安格斯腿上呛咳着、干呕着,抓着他的长裤,委屈又难受的泪水流个不停,全抹在他的裤子上。等安格斯抓着她的头发再把她拎起来的时候,她连忙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狂乱地摇头,含糊不清地哀求着,“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酒了?” 郗良的哭声骤止,心有余悸地看着蓄势待发的巨龙,安格斯握住它,用它抽打她捂住嘴巴的手,在她犹豫不决时打掉双手,强悍挺进,完全侵占低声呜咽的檀口。 “呜呜……” 郗良的胸口都在痉挛,又圆又大的东西卡进喉咙里,像在逼她把早餐吐出来一样,等她真的想吐了,它又抽走,给了一个呼吸的空隙。 嘴巴里仿佛含着一颗糖,口水泛滥得来不及咽下,被一边抽打一边带出,缕缕银丝沾在男人粗长的性器上,牵连着嫣红的唇瓣,看起来淫靡极了。 郗良抓着安格斯价格不菲的西裤,被插得完全喘不过气时便使劲挠着他,推着他,却仍无济于事。她艰难地仰望他,他也在看着她,居高临下,十分随意地垂眸,看她像个下贱的人跪在地上。 郗良也会为此感到难过,感到羞耻,可她有什么办法?她只是想喝点酒而已。 一开始,很多酒的价钱只需要亲吻一次而已。 郗良想不通为什么忽然会昂贵成这个样子,更何况她是花自己的钱买了酒的。 她什么也想不明白,张开的下颌骨酸得几乎承受不住。 安格斯的脸上没有怜悯,一丝恻隐之心都没有,不费吹灰之力按着她的脑袋将她当成泄欲工作,连裤子都不用脱,抽插的力度隐约带着严苛的惩罚意味。 嘴里被插出哧哧水声,郗良逃脱不开,在悲哀与羞耻中赧得眼泪汪汪,一些流下的泪水也被巨龙带进嘴里,咸咸涩涩,掺上安格斯清冽的体香,一并被捅进喉咙深处。 终于,安格斯再一次松开她,给她喘气的时间。 郗良剧烈颤抖着,一手捂住嘴巴想爬走,安格斯将她揪回来,她大哭着摇头,“不要,好痛……会裂的,要裂了……” “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安格斯嗓音低沉。 “不要……”郗良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埋得低低的,自顾自哆嗦着絮絮叨叨,“会裂的,会裂的,裂了会死的……不能吃饭会死的……不能喝酒会死的……会死的……”因为不舍得再张开嘴,所以她的话含混不清。 要不是英语是母语,耳力也好,安格斯还真听不懂她在念叨什么。 她还是惜命的。 安格斯看着自己不能宣泄的欲望,极力忍着揶揄道:“小傻子,你说得很对。” 跟身上的衣物同色的小脑袋骨气十足不忘发出否认的声音,“我不是傻子……” “嗯,你不是傻子,我才是,否则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安格斯一把拎起她后颈的布料往前扯,她没能缓过神,顺势跪趴在地上。 裙摆被掀起来盖住了脑袋,垂下的布料让郗良完全置身于黑暗,她惊恐地反应过来,“不要……” 安格斯半跪在她身后,长指隔着亵裤从股沟划到柔软的花穴,指尖濡湿的感觉令他故意戳刺阴道口的位置。 郗良敏感地抖颤,刚想往前爬远一点,安格斯便扣住她的大腿。 她在黑暗里哭,颤声问:“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你不会再强奸我吗……” 安格斯停下亵玩的动作,问:“你要忘记你的哥哥了?” 昨天明明还在做梦要和呆子双宿双栖,还说一定要去杀了害她不能和呆子在一起的康里。“可怜”的康里,他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不计其数要他死的人里面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傻子。 就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呜呜……我不要忘记铭谦哥哥……” 安格斯扯下单薄的亵裤,郗良的下体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雪白的翘臀和一双笔直的腿,腿心是一道粉嫩的红色,晶莹透亮的蜜液布满其间。 加更!庆祝一百个珠珠啦!谢谢大家*?(???)?* 看大家都想he,虽然我也写得很心疼想要he,但是我们要坚定点,be就是be,不怕的哈! Chapter48再来一次(H) 下体一凉,郗良抓拢裙摆塞进嘴里咬着,一根长指毫无征兆侵入体内,在狭窄湿润的密道中搅动抠弄,指尖还能触摸到深藏在密道尽头的圆乎乎的宫颈。 “良,为什么不能忘记你的哥哥?”安格斯一边抽动手指戳着里面的小玩意,一边漫不经心冷嘲热讽,“反正他对你不闻不问,说不定出意外死了,你记着一个死人有什么用?” 在黑暗中,那根手指仿佛在戏弄她的灵魂,她无法自控,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手指周边,为它的动静所牵连。 安格斯风轻云淡的话更是在耳边放大了许多倍,充斥整个黑暗的世界。这个容纳她的世界太小太小,小得安格斯的声音像神明在低叹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处不在。 郗良颤抖着摇头,咬着裙摆呜呜叫,不知道说什么话反驳,只知道摇头。 安格斯挤入第二根长指,两根长指并拢齐驱,搅弄、冲撞、挤压,这样还嫌不够,两根长指在紧紧吸附的嫩肉间分开,开疆扩土似的,连带着狭小的穴口也被撑开。 “你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长?” 安格斯没猜错的话,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撑死也就两年,肯定超不过叁年。这么点时间而已,郗良也能这样爱得要死要活,要是当初夏佐没有早点到康里身边,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只怕无法收场。 不管怎么样安格斯早晚会认识郗良,但当他认识她的时候,一定比现在更晚,晚得没有机会占有她,因为那个时候,她指不定就是年轻的佐-法兰杰斯太太。 郗良没有回应,思念如潮水般滚滚而来,她吐出裙摆,又不断呢喃着,“铭谦哥哥……”声音凄然,如泣如诉。 安格斯二话不说捏上她的阴蒂,不带一丝怜惜地揪扯碾弄,突如其来的高潮令郗良噤声,在裙摆下仰起头颅,四肢颤抖着摇摇欲坠。 高潮之下,花穴连连抽搐着、绞着,深插在穴内的两根手指被挤压吸吮得舒服极了,美妙的感觉欢腾奔涌向安格斯的小腹,胯下的巨龙已经蓄势待发,跃跃欲试。 这时,情欲高涨的此时此刻,他却听见雌伏在地的郗良恐惧地央求—— “铭谦哥哥,救我呜呜呜……铭谦哥哥……” “你的哥哥怎么来救你?他可是冷眼看着你嫁给别人的。”安格斯不紧不慢地泼她冷水,戳她的肺管子。 郗良不管不顾,一个劲地乞求,“铭谦哥哥,救我……” 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安格斯加重力道继续蹂躏敏感的阴蒂,有意压制她无法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只能支离破碎地呻吟着。 “啊、呜呜……” 紧致的花穴将手指吸得紧,安格斯抽出手指时,小穴发出淫荡的声音,一股春水涌了出来。 安格斯拎起被玩得七荤八素的郗良,让她跪在宽大的椅子上,扶着椅背沉腰,裙摆堆迭在腰间垂下,遮去孕肚,高高翘起雪臀,露出湿淋淋紧缩的密地,壮硕的巨龙对准几乎看不见的穴口长驱直入,尽根没入。 郗良呜咽出声,下身被撑得酸涨,没有适应的时间,男人便狂野地抽送起来,结实的胯部撞击着她的臀部,撞得她的脑袋频频撞上椅背。 身后的力道之猛烈令她害怕厚重的椅子会被撞翻,紧紧抓着纹样繁复的椅背边缘,心中的恐惧莫名加深身体的感觉,下体瑟缩不止将攻城掠地的强硬侵略者绞得更紧,却不知冲击的力度因而更重了。 安格斯只觉酣畅淋漓,一手按住她的腰臀,一手揪起她的长发,将她完全禁锢在椅子上逃无可逃,只能仰起头翘着屁股迎合操干,春水不绝,潺潺作响。 夏佐不会来,不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地来。安格斯心里有底。有风声说康里·佐-法兰杰斯打算放权,最近自然也拘着他唯一的儿子夏佐在身边教导,好让夏佐学会独当一面。 相比之下,郗良多可怜啊,尽管被康里的妻子收养,做了人家的便宜女儿,但她得到了什么呢?佐-法兰杰斯夫妻富可敌国的财产她连冰山一角都得不到。 暂且不论康里,只论直接收养郗良的人,康里的妻子,她不是什么净身出户一穷二白只能回老家窝着的寻常妇人,在嫁给康里之前她已投资有成,在美国和加拿大有多家公司,横跨多个领域,常年雇佣职业经理人经营,用不着她费心劳力,每年自有令人眼红的收入进她的口袋。 康里的妻子但凡分出一星半点的资产给这个便宜女儿,而不是塞给她一个不负责任还想强奸她的未婚夫,郗良如今也不会这样无助,还在傻兮兮痴情渴求天生应有尽有、得天独厚的哥哥。 哥哥在学着居人之上,继承滔天权势,妹妹却稀里糊涂大着肚子,伏在男人胯下咿咿呀呀呻吟着。 安格斯心里可怜她,越是可怜她,越是操得起劲。 潜意识里,他清楚郗良的人生本不该如此,她的人生要么极其短暂而残酷地结束,要么在富足的平静中延续,像收养她的那个女人一样。 他们两人该是陌路人,即使认识了,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现实的路竟是弯曲成这样,命运和她身边的人将孑然一身的她往前推、往外推,就这样把她推到他面前,赤身裸体,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啊啊……不……” 郗良的嗓子都叫哑了,被迫仰着头连吞咽都变得极其困难,脑袋有些昏沉,天花板和墙壁在朦胧泪眼中仿佛要倾颓倒塌,要直直朝她压下来。 安格斯放开她的头发,转而捞起她的双手反捆在背后。郗良上身悬空,脑袋抵着椅背,继续被顶弄得连连与椅背碰撞。 发间的汗水流下脸颊,混着泪水,仿佛身处盛夏烈日之下。她睁不开眼,注意力时而在两腿之间,时而在胸前剧烈摇晃的乳房上。 安格斯兴致盎然地欣赏薄背上的汗珠,欣赏被拍打得潮红的娇臀,欣赏自己的性器进出窄穴的画面。 这是他很喜欢的姿势,纯粹用来发泄而已,但当泄欲对象是这个傻子时,这个姿势就变得不尽人意。既亲不到她,也玩不了她的乳房,看不到她意乱情迷的脸,少了很多乐趣。不过她大着肚子,别的姿势都不方便,只能将就。 漫长而沉重的肉体撞击声在耳边戛然而止时,郗良整个人都陷入了高潮迭起的痉挛中。安格斯松开她的手臂,发麻的双手没有一丝力气,支撑身体仍靠抵着椅背的脑袋。 安格斯闭眼享受着高潮余韵,而后大掌顺着微凹的脊背摸去,含着几分表扬的意味温柔地安抚郗良的脑袋。 他将分身退了出来,收缩不停的花穴已经红肿不堪,穴口张成一个小圆孔,被撑开太久,暂时还恢复不成原样。 过了一会儿,一股精液混着泡沫般的蜜液方被层迭的媚肉推了出来,滴流在椅子上,一些还挂在卷曲的耻毛上,仿佛密林覆雪。 郗良喘着气,似乎知道结束了,茫茫然扭过头找安格斯,安格斯还握着欲求不满的巨龙在她臀上蹭来蹭去。 “安格斯……” “嗯?” “你、你说……你说做了就、就给我酒的……” 安格斯一顿,神色微变,漠然地睨着她。 “我说的是用嘴,你用嘴做了?” 听到这样一句话,郗良心里瞬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期望破灭的声音死寂得仿佛从未存在过。她通体僵硬,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雨水打在她脸上,像泪一般流淌。 安格斯无动于衷,用她的裙摆擦干净半硬的阴茎,当着她呆滞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将刚刚大干一场的阴茎收进裤裆,拉链提起,金属皮带扣回归原位。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风轻云淡却极具挑衅和诱惑。 郗良几乎要被他逼疯,大哭一声抓住他的手,“再、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求求你,再来一次,求求你……” “再来一次?” 安格斯执起她的下巴,拇指压在微肿的红唇上,立刻被她诚意十足地含进嘴里,小舌头热情地附上来舔弄。 “嗯嗯……”郗良殷勤点头,卖力地含着拇指。 “不是说要裂了吗?不怕裂了?” “唔唔……”郗良连忙摇头晃脑,小舌头愈发勤恳地舔着安格斯的手指,生怕他不答应再给一次机会,急得泪水直流。 如果她有尾巴,安格斯一定可以看到她的尾巴摇得有多用力。 “好。”安格斯大度微笑道,“再来一次。” 郗良趴在椅子的扶手上,迫不及待张大嘴巴将半硬不软的巨龙含了进去,这一次她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急急地含到喉咙底,也只能含进一半,身体的本能排斥令她将带着自己体香的巨龙吐出来,一边咳着一边不舍地又将它的顶端含在嘴里。 安格斯好笑地看着她的急性子,轻抚她的脑袋诱哄道:“不用急,慢慢来。” 话是这么说,在郗良将硕大的龟头含进喉咙里时,他却自然而然地给她的脑袋施压,叫她再也吐不出,只能睁着红润的眼睛,绝望地奢求他的怜悯。 “好好忍着。” 安格斯看着此刻的郗良,觉得很眼熟,想了一下便想起来。她像毒发的瘾君子,为了抽点那种玩意,叫她干什么她都会干。她已经失去理智。 “唔……” “良,怎么会这么喜欢喝酒?难道不喝会死?你也有一段时间没喝了,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闻言,郗良的眼泪流得更厉害,可嘴里还是被塞得满满当当,唇角泛白像要开裂。 安格斯便宜占尽,按着她的小头颅,挺动窄腰深入浅出地抽送,还不忘提醒她用舌头舔舐,指使她吸吮。 这一次,郗良兢兢业业,强忍着不适,卖力得很。笨拙的小舌头跟不上男人的抽动,一而再再而叁被牢牢碾压,也还是竭力地寻找机会表现。 到最后,郗良感觉嘴巴也不是自己的了,安格斯这才抵着她的嗓子眼射了出来,按住她的脑袋直到她吞下嘴里黏稠的精液。 “舔干净。” 郗良呛咳得难受,粗大的巨物还塞在嘴里,只剩一口气的小舌头麻木地舔着圆润的龟头,将顶端残余的清淡精液舔得一干二净。 安格斯重新整理好自己,将贪得无厌的分身收好,他还是衣着齐整,气韵矜贵。眼前椅子上的郗良也还穿着黑色长裙,却只剩半条命,一双长腿一直跪在椅子上,这会儿麻痹了,动都不敢动。 见他扣上皮带扣,郗良抽噎着,虚弱开口,“酒……酒……”声音沙哑。 安格斯拍了拍她的脑袋,意味深长地笑着,“知道,我得给你酒,先欠着,嗯?” 郗良闻言差点断了气,“先、先欠、欠着?” 安格斯理直气壮道:“我不是早跟你说了要等六月才能喝酒吗?就欠到六月,六月我就给你酒。” 郗良睁着一双通红的水眸,望着安格斯狡猾的冷笑,胸口如大火过境,光秃无毛,一条条裂痕蜿蜒曲折,她无力颤抖着大哭起来。 安格斯把人惹哭了,也没有半点愧疚,相反心情好得很,抱着她到床上躺着,用被子盖住她,坐在床边哄她睡觉。 江韫之,算是本文富婆排行榜第二 Chapter49骗子医生 五月中旬,约翰·哈特利干脆结束在私人医院的繁忙工作,准备了一辆有先进医疗设备的手术车和齐全的药物、妇婴用品,带了六个年轻人从纳苏郡的大庄园赶来。 一抵达据点,约翰便要去看看郗良的情况,比尔让爱德华开车载他去,然后打算先把安格斯的房间打扫干净,腾出来给约翰住,至于其他人,他说:“你们在这里也没事干,可以回去了。” 杰克一笑,道:“我们可不是来凑热闹的,我们是有任务在身的。” 比尔一愣,“什么任务?” 杰克道:“医生说我们四个人的血和女孩一样。你知道的,生孩子很危险,万一中途她大出血,我们就是她的血包。万一我们当了她的血包,就会变得虚弱,虚弱就做不了什么,所以还得有他们两个帮着打下手。” 比尔微微张着嘴,没想到哈特利医生还想得这么周到,蓦地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我的血是不是和你的一样?” 杰克笑道:“没错,还有你,我们五人就是她的血包。” 比尔颔首,正色道:“希望孩子顺利出世,她也平平安安。” 他们年轻力壮,身强体健,倒是不怕当血包给郗良输血,就怕她出事,哪怕出一点点小事都不好。 通过长时间的监视,郗良仍不认识比尔,但比尔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像家人一样牵挂她,一天没看见她,他就觉得缺了什么。 私心里,比尔希望郗良接受安格斯,如此一来,堂堂正正见面时,她应该会朝他们笑,像她在酒吧里心情愉快笑容可掬一样,她笑起来很可爱。 与此同时,爱德华将车停在郗良房子门口,坐着没动,不想下车,只殷勤说:“医生,到了,就是这里。” 约翰开门下车,关上车门后问:“你不下来?” 爱德华连忙摆手,“不了,我在这里等你。” 约翰看得出他在害怕,忍俊不禁,刚要走向眼前的房子,爱德华又趴在车窗上叫他,“医生,你小心点啊,她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安格斯每天都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比尔经常打开监听设备,他们闲暇的消遣就是听安格斯被骂。 约翰毫不意外,“想也知道。” 正是傍晚,安格斯在准备晚餐,郗良倚在厨房门口监工,厅里的留声机在放莫扎特的乐曲。 安格斯一边忙碌,一边时不时朝门口的人看去。她一脸颓靡,没有精神,每天除了刻薄谩骂,除了要喝酒,根本不说别的。 每次她要喝酒,安格斯都塞给她果汁、牛奶、白开水,就是不给她酒。 “困了就去睡觉。” 郗良依旧不吭声,也不走开。 这时敲门声响,将萎靡不振的郗良吓一跳,瞪大了黑色的眼睛盯着门扉。 安格斯心里诧异,走出厨房去开门。 “约翰,你怎么来了?” “都快六月了。”约翰没好气说,他再不来这里,难道要等郗良生了才来吗? 随手关上门,安格斯回身,厨房门口的人影已经不见。 “她人呢?我来看看——” 眨眼之间,约翰话音未落,戛然而止,只见郗良手里握着铮亮的长匕首从厨房出来,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安格斯微蹙眉头,“把刀放下。” 约翰没有丝毫慌张,甚至想笑,睨着安格斯道:“这段时间为什么不和她好好相处?” “什么叫好好相处?给她喝酒?” “一个大活人比不过酒,怎么还不反省一下?” 安格斯无语凝噎,看向郗良,重复道:“把刀放下。” 郗良举起匕首指着约翰冷声质问:“骗子来这里干什么?” 走哪都备受尊敬的外科医生约翰·哈特利无辜顶着“骗子”头衔强颜欢笑,温和道:“我来看你健康与否。现在看来你很健康……” “关你什么事?滚!” 约翰平静的神色下藏着忧虑,余光注视着她的肚子,在他见过的即将临盆的孕妇里,郗良的肚子是最小的。 身为一个孕妇,郗良看起来像被虐待的人,饱受折磨,四肢纤细修长,不长肉,整个身体唯一出现明显变化的是肚子,除此以外无论是脸还是手臂、腿,甚至脚盘,都没有丝毫的丰腴。 不管郗良的敌意,约翰问安格斯,“你有好好养她吗?”在他看来,安格斯这一回的确做得过分,但不至于会亏待虐待女孩。 安格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如实道:“照你说的养了,要让她多吃又不能让她吃多,便还是一日叁餐,餐后再带她散步。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约翰给过一份清单,罗列了孕妇要忌口的食物,也罗列了可以多吃的食物。安格斯让爱德华照着清单准备食材,列好菜单,他则依样画瓢负责烹饪。 郗良清瘦,安格斯也想把她喂胖点,但约翰说过,怀孕了更不能暴饮暴食,万一营养都被胎儿吸收了,胎儿长得太大,受罪的也还是母亲,于是安格斯没敢给郗良加餐,一日叁餐让她吃饱就好。 约翰轻叹一声,还被锋利的匕首指着,无奈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是医生,说出来,我会帮你。” 郗良微怔,脑海里重复起他的这句话,莫名感到刺耳。他说他会帮她,讽刺得和什么似的,明明是他叫人灌她,是他推开她,现在竟然跑来说他会帮她。 郗良鼻子一酸,握着匕首的手腕颤了一下。她已感到疲惫,好话坏话都让他们说尽了,把她当傻子耍,明明白白直说都想强奸她不就好了吗?她也不用心存幻想,再被无情打碎。 “我好得很!用不着你!滚!滚,滚——” 郗良情绪激动,约翰立刻离开,穿过前院,爱德华探出头来问:“医生,怎么这么快?她还好吗?什么时候要生呀?” 约翰叹道:“近不了她的身,什么也不知道。” 屋里,安格斯对上郗良执拗的目光,她幽暗的眸中有光芒闪烁,悲哀满溢。对视片刻,他见郗良将匕首揣在怀里,转身想在厨房门口蹲下,又因挺着个大肚子,蹲不下,一脸隐忍地靠在墙壁上,楚楚可怜却十分倔强。 “良?” 郗良不回应,安格斯缓缓上前,伸出手,轻声道:“把匕首给我,别伤到你自己。” 意料之外,郗良没有张牙舞爪,十分温驯地将匕首交出来,在安格斯垂眸看着手柄的枫叶浮雕时,她哽咽着道:“它又动了……” “又动了?疼吗?我把医生叫回来,好吗?” “不要!”郗良用力推开安格斯,仿佛被惹急的老虎,一个劲吼着,“你叫骗子医生来我就杀了他再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好好好,我不叫他来。”安格斯耐心道,“如果肚子疼,要说出来,知道吗?” “呜呜……” 郗良哭着,安格斯将她搂在怀里,顺着头发抚摸她的脑袋。他已能分辨出来郗良的哭泣是因为心理还是生理。 这会儿郗良一边哭一边眨巴着迷茫的眼睛,便纯粹是心理问题,也许是荷尔蒙作祟,也许是她心里难过,若是后者,差不多她又要深情呼唤某人的名字了。 安格斯安抚好郗良,把她安置在沙发上,再出门走向那辆还没离开的车子。 “约翰,你什么时候当骗子了?” 郗良排斥唯一的医生,这是件棘手的事,在安格斯看来必须早点摆平,否则要生孩子的时候怎么办? 约翰靠在副驾驶座上,深邃的锐眸微微眯起,似是在沉思。 爱德华在一旁问道:“医生,你改行了?” 约翰想了想,自己都不确定道:“难道是因为我用苏打水骗她是酒?” 安格斯难以置信,“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约翰反驳道:“我刚和她认识,我怎么知道她那么精明?” 顿了顿,由衷道:“还那么记仇。我只是一时没有办法善意地骗了这一次而已,她居然能记到现在。”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明白约翰要挽回郗良的信任其实很简单,约翰只需给她呈上一瓶货真价实的酒就好。 有了酒,郗良就好说话。 爱德华道:“医生,她不喜欢你啊?那之后怎么办?谁给她接生?” 约翰看向安格斯,安格斯道:“顺其自然,等她痛得要死,她就没心思记仇了。约翰,你要先留在这里,她差不多要分娩,刚刚还又胎动了。” “知道。” “爱德华,通知比尔去打听一下消息,看梵妮是不是死了。” “是。” 约翰的到来让安格斯想起来自己给郗良选的女仆梵妮·桑德斯,当初说好让她五月份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纽约一趟,现今五月过半,她还无声无息,等再晚一点,说不定郗良都生了,那时她来了还有什么用? Chapter50她的肚子 一直到五月见底,郗良还没有要分娩,梵妮还没有要出现。 年轻人们心中都不约而同有了一个念头,彼此通过眼神就能看得出来对方心中在想什么,但无一人敢说出口。 五月最后一天,确信自己诊断出来的预产期不会有错误的约翰还是将波顿和比尔叫到跟前来,向他们确认安格斯和郗良发生性关系的时间,以及郗良未婚夫回来的时间。 去年八月中旬,安格斯操完郗良后回欧洲去,正巧郗良的未婚夫回来,还住了好几天,这几天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没一个人在意。 他们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觉得郗良和未婚夫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一回,约翰直白地问:“你们能确定她和未婚夫在那个时候没有发生性关系?” 波顿沉默不语,比尔艰涩道:“不能。但是,医生,如果他们有发生性关系,我想她的未婚夫之后应该不会继续撇下她一个人的。” 约翰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上床了啊,感情不是应该更好了吗……”比尔没有底气地说。 “安格斯也和她上床了,两人感情好吗?” 波顿开口道:“我们不能确定,医生。” 约翰深吸一口气,又问:“她一个人在外的时候,你们确定别的男人没有机会接近她,没有机会带她去哪里做点什么?” 波顿道:“我们确定,除了她的未婚夫,再没有男人单独和她接触。” 约翰总结道:“时间这么接近,这样看来就算六月她生了孩子,我们也不能确定孩子有安格斯的份。” 波顿和比尔对视一眼,一时之间心情沉重得连呼吸都忘了。 比尔道:“如果她是七月生呢?” 约翰道:“不可能是七月,除非去年九月的时候哪个野男人在你们眼皮底下把她上了,你们还不知道。” 比尔道:“这不可能!医生,如果……如果她生的孩子真是未婚夫的,那怎么办啊?” 波顿道:“不能确定是安格斯的,也不能确定是未婚夫的。” 言下之意,就当是安格斯的。 约翰无奈叹息,“没错。我们只能希望孩子像她,是她生的,像她是再好不过。” 这样一来安格斯自会爱屋及乌。 比尔不敢置信,“医生,这事得告诉安格斯吧?” 约翰靠进沙发背,心情复杂道:“告诉他做什么?男人碰上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他知道孩子是他喜欢的女人生的就好了,做男人就是得睁只眼闭只眼……我的天!”说着,约翰冷不防想起什么,差点咬到舌头,难以置信扶额,久久说不出话。 比尔以为约翰在嘴硬,道:“医生,你看你,你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安格斯哪里能?万一孩子长得像未婚夫,安格斯是会杀人的。而且,未婚夫那么不成器,孩子要是他的,再加上酒精和尼古丁毒害,再怎么培养兴许连杀手基地里的残次品都够不上吧……” 波顿见这两人完全把孩子当成是未婚夫的,不由正色道:“你们不必这样,孩子也许真是安格斯的。” 约翰仍捂着额头紧闭双眼,心如死灰道:“你们不知道……我的天,怎么会这样?” “医生,怎么了?” “我曾经和你们说过一个故事,某人撬了某人墙角……” “我的天……”波顿和比尔顿时都吓出一身冷汗。 “喀嚓”一声响,门被打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安格斯冷着一张脸走进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比尔,你联系到梵妮了没有?” 比尔惊魂未定,支吾道:“她……她也许明天到。” 约翰朝安格斯招了招手,“你过来。” 安格斯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什么事?” 约翰不想深究这件事,但某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定要他深究。 “你确定那女孩只有你一个男人,她和她的未婚夫什么事也没有,特别是在七八月的时候?你心里有底吗?” 安格斯漠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也不意外约翰会这么问,因为这些天在两栋房子之间来回奔走的爱德华脸上藏不住心思。近来看他,爱德华的眼神里都是遮遮掩掩的同情,有时还用一副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最后实在忍不住的样子幽幽问道:“安格斯,她怎么还没要生啊?怀孕的时间是不是弄错了……” 安格斯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在乱七八糟想什么,他觉得他们实在是太闲了。 “我确定,约翰。” …… 隔日,六月一日,爱德华在火车站接到梵妮,开着车直接把她送到郗良的房子门口,因为他们那边几栋房子已经住不下人了。 在路上,梵妮问爱德华,“安格斯找我是要干什么事啊?会不会很久?” 爱德华想给她留个“惊喜”,守口如瓶,只道:“到了你就知道。” 比起干什么事,梵妮更在乎时间,又问:“用不用很久的?” “你赶时间?” “当然,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梵妮兀自笑着,十多岁的姑娘甜蜜的笑靥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车子抵达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太阳还在森林上方,斜斜倾照。阳光刺目,梵妮眯着眼下车,在后座拎出自己轻便的行礼袋,逡巡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啊……” 大门没关,屋里的安格斯听见车声走出来,站在屋檐下,阳光将他一身黑衣照得发白,金色的头发愈加显眼,灿烂不失沉着,梵妮一看见他,立刻兴奋地朝他跑去。 “安格斯!” “我还以为你死了。” “噢,我活得好好的,在法兰杰斯的地盘上。”梵妮挺起胸膛,昂起头颅,有几分骄傲说。 “安格斯,我先走了。”爱德华在车里挥手道别。 梵妮看着车子掉头离开,困惑不已,“安格斯,你叫我来这里干什么?” “进来。” 这是梵妮·桑德斯第一次看见郗良,她正好从楼梯上慢吞吞走下来,穿着一袭大得不像话的无袖长裙,宽松地盖住纤瘦的身体,长长的黑发披盖下来与黑裙子浑然一色,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宁静,是一副说不出来历的漂亮长相,看着很是稚嫩。 梵妮在心里暗估她是东方人,不超过十七八岁。 梵妮无声走近两步,站在楼梯上的郗良用那双深邃黑眸平静地盯着她,连同屋内暗沉的墙壁和古旧的家具,静悄悄的空洞氛围,令梵妮不禁汗毛林立。 见郗良看见陌生的梵妮没有像看见约翰时一样暴戾,安格斯定下心来,牵着郗良的手引她到厅里坐着,道:“她叫梵妮,喜欢她在这里吗?她可以照顾你的。” 梵妮在安格斯自作主张的话语中猛地回过神来,“什么?安格斯,你是让我来照顾她的?” “不然叫你来干什么?” 郗良无动于衷,安格斯也不管她,走进厨房,留下一句不客气的吩咐,“她叫郗良,不会叫就叫她西莉斯特。她要生孩子,生完孩子也得人照顾,你至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胸口一窒,梵妮瞪大了眼睛,望向厨房又望向郗良,来来回回,最后定睛在郗良身上,宽大的袍子,纤细的双臂,隐约是可以看到有肚子的。 她丢了魂般走到厨房门口,眼睛还粘在郗良身上,“你说什么?” 片刻的安静过后,安格斯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你没看到她的肚子吗?”他辛辛苦苦养了几个月的肚子…… 沙发上的郗良看了梵妮一眼,目光轻蔑,接着她移开目光,缓缓起身,脚步轻盈走到留声机旁放音乐,是《命运交响曲》。 梵妮的心像被死神抓着在敲击一样。 郗良又走到沙发边,迟疑了一下后有些笨拙地坐下,再也没动。 “我、我看到了……” 一个隐约的轮廓,看起来不大,要生还得再等几个月的样子。梵妮很吃惊,对郗良的第一印象是骨瘦如柴,如今再看到她的肚子,也一点儿都没觉得她是怀孕了,反倒是染了怪病,肚子里长了坏东西。 “她……她什么时候生?”梵妮微微迫切询问。 “这个月。” 梵妮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呼一声,“这个月?安格斯,你是不是没见过孕妇?她那个肚子是这个月就会生的吗?” 话音刚落,安格斯拿着铮亮的刀走出来,“她的肚子怎么了?”语气很轻,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梵妮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扔下行李袋非常认真地辩驳起来,双手还在肚腹前比划大小,“我见过临盆孕妇,肚子都得这么大,像她这么大的,可能只有……我也不清楚几个月,反正脑满肠肥的男人肚子都比她大,她肯定还没到要生的时候,你看她连乳房还那么小!” 说着,她眨了眨红褐色的眼睛,看着安格斯手上滴着水珠的刀,“安格斯,你在照顾孕妇?为什么?” 安格斯沉浸在梵妮比划的孕肚大小上面,目光越过她落在像木头一样坐着的郗良身上。他以为她的肚子已经够大了,孩子应该是健康的,经梵妮这一说,他才发现事实还差得远。难怪连约翰都开始疑神疑鬼。 梵妮顺着安格斯的目光看去,又不可思议地看过来,“安格斯,她……” 安格斯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厨房,梵妮愣了愣,连忙跟上,“那个……是你的?”想想也知道安格斯不可能平白无故照顾女人,照顾孕妇,除非她肚子里装的是他的种。 良久,安格斯开始切鸡肉,站在一旁的梵妮带着歉意低下脑袋,“你应该把她送医院去。” “你认为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去医院?” 梵妮的脑袋更低了,“对不起,我忘记了……”蓦地,又抬起头,“你为什么不找哈特利医生?” 安格斯把切好的鸡肉放到盘子里,“她不想看见……除了我以外的男人。” “什么?”梵妮难以理解地挠了挠脖子,“可是我不行,虽然我是学过怎么接生,有点经验,但独自接生的经验只有两次,一次还死人了,母子都死了。” 安格斯不知道她有经验,只是想叫她来给约翰打下手,之后在他忙的时候可以帮忙照看郗良,仅此而已,他对她并未抱很大期望。 谁知她居然还有这种经验。 “你说什么?”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在写了 Chapter51梵妮 出身安魂会第二暗杀家族奥古斯特,梵妮能接触的事情只有杀人,在当淑女与当杀手之间选择了后者,凭借一番努力这也顺利成为她的本职工作。 年少时,梵妮对生命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产生了好奇,于是学了点接生知识,有过多次观看别人接生的经验,真正动手却只有两次,身边除了孕妇再无旁人。 第一次经历在前年,她十七岁的时候,当时把她吓得差点再也不敢杀人。那时她私自帮安格斯杀一个度假中的政客,结果被他怀孕的妻子看见,她大腹便便,受了惊吓,早产。度假别墅里的仆人早已被杀,孕妇身边只有梵妮。 当梵妮满脑子空白慢慢走近她时,她拖着笨重的身子痛苦地往后挪,几乎喘不上气地乞求着,不要杀她的孩子,年轻漂亮的脸蛋挂满泪珠,羊水在地上流淌。梵妮看了她好久好久,她痛苦得快要昏死过去,还念叨着孩子,孩子,孩子要出来了。 这个女人是漂亮的,雪白丰腴,有一头可爱的褐色披肩卷发,如果不是惊吓和疼痛导致她哭得狰狞,天生喜爱美丽同性的梵妮会忍不住看着她痴笑。 女人挪过的地板上有了血迹,梵妮回过神说:“我帮你……” 梵妮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别墅里一边找剪刀,找毛巾,一边又烧热水,在撕心裂肺的哭吼声中折腾得满头大汗时的慌乱和焦急。她忘记自己是个杀手,是只会夺人命,而不是救死扶伤,还要迎接新生命。 她就是有这点问题,看到漂亮女人就忘了一切。 结果很遗憾,梵妮满头大汗颤抖着双手抱起来的婴儿是个男婴。因为忘了自己是杀手,所以她没有赶尽杀绝,给这对可怜的母子简单处理了一下后就走了,离开时又帮她们叫了人去。过后梵妮时常在想,从此以后这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就会想到儿子的杀父仇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不知道她会是想让她死,还是感激她。 第二次经历是在此之后的秋天,拜她所赐,成了一出灭门惨剧。这一次她替安魂会斩草,杀了目标后才发觉不对劲,有奇怪的叫声,到隔壁房间一看,马上知道自己又杀了一个妻子即将临盆的东西。 房间里除了产妇,还有两个女仆,她们一看见梵妮手里的枪立刻就全身发抖地昏了,重重地倒在地上,全然不管大张着腿的美艳产妇阴道里露出的头顶。 “噢不……” “看来现在只有我能帮你。”梵妮拿着枪走近她。 耳边是撕心裂肺的哀嚎,梵妮看着她的阴道撕裂至肛门,以为可以一回生二回熟的她还是不可避免大汗淋漓,双手颤抖。 这一次依旧很遗憾,满身秽物的婴儿是个男婴,仍是长得很丑陋。 次日,伦敦的报纸报道了一出灭门案,男主人被枪杀,女主人血崩,新生男婴夭折。 梵妮忘不了看报纸时自己父亲难得的赞赏,“做得不错。”她想说这不是她做的,她只杀目标,没想过伤及无辜,祸及妻儿,她离开时母子还好好的。 报纸上写明男婴的死因是口鼻堵塞,这说明就是梵妮干的,她没把秽物处理干净。 她是个半桶水,必然让安格斯明白。 安格斯耐心听完她的申明,道:“废物。” 梵妮委屈地皱眉,“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我在这里一点用处都没有,要是太久没回去,说不定会传到法兰杰斯那里去的……” 安格斯睨了她一眼,“你在那里待上瘾了?不怕被杀?” “不怕,康里不在那里住,那里只有我和娜斯塔西娅。”梵妮一脸甜蜜,眼角眉梢幸福洋溢。 安格斯微微讶异,“只有你和娜斯塔西娅?” 梵妮大梦初醒般乏味道:“噢,还有一个小姑娘,还有该死的老婆子。老婆子老是叫我干这干那的,把我当佣人使唤,要不是为了娜斯塔西娅,我早揍她一顿了。” 安格斯侧身,沉沉地看着她,“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同性恋?是看上娜斯塔西娅了?” 在安格斯面前,梵妮没有秘密,她像终于找到倾诉对象,抓着安格斯的袖子开闸泄洪般激动道:“噢!安格斯,你不知道娜斯塔西娅有多漂亮!她可真不愧是传说中的阴原晖的女儿,她那双迷人的蓝眼睛就像终年不化的积雪下的蓝色冰川,第一眼看见她我就被她深深迷住了!还有她的笑容,总是一半讥讽一半天真,说出口的声音却像——” 安格斯面无表情打断她,“你是不是疯了?” “我心甘情愿为娜斯塔西娅而疯。” 安格斯看傻子一样看她,梵妮摸着心口深情道:“相信我,安格斯,娜斯塔西娅就是这么有魅力。真遗憾你没能认识她,否则你才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不过也还好,你没能认识她。” 安格斯白了她一眼,“如果我没记错,她最多才十六岁。” “我当然知道她才十六岁,我又不是该死的男人会伤害她,我只是欣赏她,喜爱她,并且愿意保护她一辈子。” 梵妮特地补充道:“就是保护她不被像你这样的男人欺负,安格斯。如果我没猜错,外面那个漂亮的姑娘也没有多大吧,安格斯?没有二十吧?你几岁了?我记得你是一九一——” 话还没说完,一把闪着油脂的刀架到脖子上,梵妮立刻闭上嘴巴。 安格斯冷冷扫了她一眼,收回到继续切肉。 “艾维斯五世不是让你带她回欧洲吗?” 安格斯此地无银叁百两的举动令梵妮顿悟,一下子就清楚他和外面的女孩之间的关系,不是什么相亲相爱。 “……一开始是这样,等我到美国来,他就改变主意,让我待在娜斯塔西娅身边就好,我想他应该是想让我保护她。” “你保护她,谁保护你?” “我想我不用谁保护。我已经见过康里了,如你所说,他没打算杀我,由着我在他的地盘上。” “所以你没打算到我这里来?我这里可以随你开价。” 梵妮恍然大悟,“原来你打算让我一直留在这里照顾外面那个人啊?噢……安格斯,这一回我没办法帮你,我不想离开娜斯塔西娅,至于钱,我已经心如止水了——艾维斯五世给了我一辈子无论怎么挥霍都花不完的财产。” 事情发展远在安格斯意料之外,既然钱不能吸引梵妮,是人的问题,他脱口而出问:“她比娜斯塔西娅差?” 梵妮眨巴眨巴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客厅里的黑裙女孩,似乎刚刚才回味过来,恍惚道:“她好像也很好看……” “不比娜斯塔西娅差吧?”安格斯幽幽道,有意引导她进自己的局。 他能相信的女人只有这一个,有本事抵挡郗良攻击的女人也只有这一个,要是让她走了,郗良就没有着落。 “……她是好看的,是不比娜斯塔西娅差,可她太瘦了,怀孕都这么瘦,没怀孕的话岂不是一副骷髅?”梵妮委婉道,“我一直都喜欢白白嫩嫩的。” 此时音乐声停,一声呼喊传进厨房,“安格斯!” 安格斯当即扔下手头的东西,抓了块餐布边走边擦手,来到郗良身边,“怎么了?” 郗良扭过头,看了一眼厨房门口的梵妮,指着留声机,“换。” 安格斯了然走过去,“想换哪个?” “都好。” 梵妮讶异地看着安格斯换了张黑胶唱片,曲声响,郗良又出声,“要酒。”安格斯蹙眉,不悦和无可奈何写在脸上,却非常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清水送到郗良手里,郗良拿着杯子,摇了摇头,“不是要水,是要酒。”梵妮以为她会扔掉,下一秒,她凑到唇边喝了。 “还要?”安格斯问。 郗良低下脑袋,杯子抵在肚子上,“滚。” 安格斯抢过空杯子放到桌上,若无其事和梵妮擦肩而过走进厨房。 梵妮一脸惊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半晌,直到郗良抬起头来,眉宇间一股赫然的怒气,她才退进厨房里,眼睁睁看着安格斯亲自下厨。 她认识的安格斯不是男仆。 她还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在年末,安魂会因为最高决策人艾维斯五世让位嫡子查理而有些动荡,内部各大家族之间的矛盾渐露端倪,莫名分成两派,看好查理的和不看好的。各大家族的老头们很阴险,从不直白表明自己是哪派,但就是有那么些迹象让人知道他们对于最高决策人的决定有点意见,如果要揪出这些迹象,又像是在捕风捉影。直到有勾结法兰杰斯嫌疑的私生子安格斯回到伦敦,这些老头们才忽然没了异议,由衷地支持艾维斯五世的决定,并觉得查理上位更该举办盛大的宴会来好好庆祝一番。 出身安魂会第二暗杀家族奥古斯特,梵妮长期偷听父亲与别人之间的谈话,明白这些人在这些年来对安格斯从轻蔑到顾忌的过程,有人放过话,“安格斯将成为第二个康里·佐-法兰杰斯,而助长他的正是我们尊敬的艾维斯五世。”这句话出自谁的嘴巴一点儿也不重要,因为它的出现已经表明了安魂会各大家族要这个私生子死的决心,身为父亲更身为安魂会最高决策人的艾维斯五世必须有所作为。 这个时候梵妮才意识到安格斯有多危险,能让这些老头再也坐不住,意欲除之而后快。艾维斯五世选择退位甚至有可能是因为这句话,当年没把私生子扼杀在襁褓里,如今不知道是依然不忍心还是力不从心,总之退位了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在查理的宴会上,各大家族所要奉上的贺礼似乎是安格斯的脑袋,但口口声声说自己回伦敦是来祝贺查理的安格斯却从头到尾连影都没有,让众人大失所望,也大为震怒。身为弟弟的查理,如今的最高决策人,一声命令,全境追杀安格斯,所有人都沸腾了,盛宴临了才有了高潮。 梵妮通宵达旦寻找安格斯的下落,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韦斯特家惬意饮酒,手里把玩着一枚穿在银链上的嵌蓝宝石金戒指。 她向他说明了缘由,准备让他赶紧离开欧洲,他却慢条斯理地在她面前晃了晃戒指,“我特意来一趟,才做了一件事,还有一件没做,不能走。” “你做了什么?”梵妮不知道哪来的想法,以为他埋了炸弹打算炸死那一帮人。 安格斯将戒指放在掌心里,旁边的伯特·韦斯特耸耸肩说:“就找那个廉价戒指。” 安格斯抬眼,“它是无价的。” 梵妮没心情听他们扯戒指,反正她知道这辈子是不会有人拿戒指给她了,她再次强调了眼下的危险,安格斯还是不当一回事,“我会离开,但不是现在。” 梵妮坐立难安,“你还有什么遗愿?说出来,我帮你完成。” 伯特大笑,安格斯喝了一口酒,“你能找狗?” 梵妮的豪情壮志一下被浇灭了,“怎么可能……他们连查理上位这么大的事都没反应,宴会上也没看到人……” 之后,她跟安格斯分别,听从艾维斯五世的命令远赴美国。欧洲的骚动与她无关。动身之前,她找了自身难保的安格斯,希望他随自己一起离开,安格斯仍没想离开,只安慰她说:“放心,康里不会对你下狠手,对于小姑娘,法兰杰斯一向是和善的。” 常年盲目崇拜安格斯,梵妮对他这句话深信不疑,因此有了到美国的勇气。她也坚信,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找了安格斯,安格斯的荣光会时刻照耀在魔鬼老巢里的她。 她对安格斯崇拜到了极点,怎么也想不到安格斯会这么低声下气地照顾一个女人,还被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说滚就滚。 在梵妮的认知里,男人一向是心比天高的东西,令人厌恶。除非真的是站在天上的男人,比如她的顶头上司艾维斯五世,她就很尊敬他。 看着安格斯忙碌的身影,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身上,他的金发好像会反射光芒,他的轮廓有一圈圣洁的光。他还是伟岸的,荣光四射的,刺眼得让梵妮一直没眨的眼睛湿润起来,唇边微微牵起一个诡谲的笑,由衷感叹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 安格斯懒得理她,“这些天你先住在这里,记得保持安静,别吵到她。她要是在你面前说什么,你也别去应她。” “为什么?不跟她说话,不太好吧?” 第一点她能理解,这个厉害的女人喜欢安静。第二点就不能了,不理会别人实在不礼貌,何况她那么厉害,怎么也不该被人忽视。 安格斯垂眼,“跟她说话,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会让她暴躁。” 梵妮微张着嘴,对安格斯的崇拜一滴不剩全部转移到郗良身上去。 “夸她漂亮也不行吗?” “你给我收敛点。” 加更!庆祝50收藏!现在六十几了(?˙▽˙?) 这一章改了好多遍,总算捋顺了。梵妮是本文另一个女主部分的重要人物,这里必不可免先出场一下。 梵妮的线是gl,单恋,除了她,还有两条gl线,不过和简介标明的一样,叁条gl线在整篇文里占比不多哈。还有bl线,除了查理的单恋,还有一条,占比也是很低的。 Chapter52善良的良 梵妮不情不愿留下来,再叁和安格斯强调,她不能离开太久,久了善良的娜斯塔西娅会担心她。 而后又问安格斯,“她会向我求救吗?如果她开口了,我该怎么办?” 安格斯直视她不是在开玩笑的认真眼神,讥讽道:“她为什么要向你求救?” 梵妮震惊,“难道她和你是相亲相爱?” 客厅中,郗良听着乐曲,昏昏欲睡之时,厨房传出动静,来找安格斯的陌生女人像一阵风般飞快窜了出来,吓她一跳,她因而不满地瞪着她。 因为戳了安格斯肺管子差点被安格斯了结又对上一双愤怒的漆黑眼睛,死里逃生的梵妮强颜欢笑,“嗨,你好吗?” 郗良盯着她的眼睛和头发。她有一头红发,规矩地在脑后盘起来,干净利落,露出的脖子细长,皮肤白嫩。她的眼睛在日光下是显而易见的深红色,这会儿因为她的笑意而微微弯起,月牙似的,颧骨上的几点小雀斑也像散落的小星星。 她的脸就像粉霞遍布的黄昏,月亮早出,星光熠熠,整一个红色夜空,一时令郗良看得懵了,怒气转瞬即逝。 梵妮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朝她挥了挥手,她连眨眼都没有。 “我叫梵妮。” 郗良还是没有反应,平静的眉眼,呆滞的目光,在这张雪白的脸庞上却有一股深藏不露、耐人寻味的隐隐悲伤。 梵妮礼尚往来地盯着她看,硬生生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种熟悉的悲苦,正如那个在她心目中是雪白、纯真善良、微微有一丝沾了法兰杰斯坏德行但瑕不掩瑜的美丽的少女娜斯塔西娅。 梵妮第一次见到娜斯塔西娅时,她低眉顺眼靠在床头,抬起眼时,深蓝色的眼睛半是呆滞半是悲伤,仿佛一个迷了路,千百年来都在原地打转的古老精灵,并且什么都忘光了。 说不出自己是谁般的悲伤和痛苦深厚无声,如同凛冬之地终年不化的积雪。 梵妮忽地忘了呼吸,意识到眼前的东方少女与娜斯塔西娅有如出一辙的眼神后,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滋生出一种叫怜悯的东西。 好可怜……梵妮想。 在厨房里忙碌的安格斯有一种不祥预感,感觉自己不是招了个女仆来,而是招了个大小姐。 梵妮的话在耳畔回荡,“老婆子老是叫我干这干那的,把我当佣人使唤,要不是为了娜斯塔西娅,我早揍她一顿了。” 安格斯真想把她叫进来问问,她觉得自己去画眉田庄到底是去当女仆的,还是去当康里养女的。 不用他叫,千金架势的梵妮又出现在厨房门口,一脸愁云惨淡,泫然欲泣。 “安格斯……” 安格斯再聪明,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怎么突然低落成这样。 “出什么事了?她打你了?” 梵妮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低声道:“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害她……” 安格斯蹙眉,梵妮继续说道:“她看起来好可怜……那么漂亮,那么瘦弱,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容易掌控,随你们践踏。” “容易掌控,任人践踏?”安格斯玩味地品着这句话,嗤笑一声打开锅盖,一股热气腾腾上升,锅里咕咚咕咚炖着牛肉。 “安格斯,你要是不要她了,可不可以把她给我啊?” 闻言,安格斯握勺柄的手冷不防抖了一下,没好气道:“不是说她是具骷髅吗?不是喜欢白白嫩嫩的吗?” “我可以把她养胖,我有的是钱。” “娜斯塔西娅知道她的追求者这么快就变心了吗?” “没有变心没有变心,娜斯塔西娅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永远无人能敌。我只是可怜她,我没想对她干什么,反正我有钱,养她一个不成问题。” 在梵妮看来,郗良的美貌与娜斯塔西娅平分秋色,供养起来每天欣赏都令人幸福,并非一定要发生什么。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收藏家、慈善家。好比一幅画,一个花瓶,一件艺术品,难道收藏家们花大价钱收藏这些宝贝是回去发生关系的么? 安格斯不想和她说下去,让她滚。 郗良真是炙手可热,夏佐他还没摆平,就又来一个觊觎的,偏偏还是他自己招惹的。 梵妮被安格斯赶出厨房,嬉皮笑脸去凑近郗良,半跪在案几旁边,双手托腮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说话?” 郗良继续徜徉在梵妮脸上的红色夜空,神情宁静。 “你叫什么名字?” “……郗良。” “郗……真是好美的名字啊。” 郗良愣了愣,腼腆一笑,“我的名字,是善良的良,是善良的意思。” “是善良的意思啊?”梵妮极为捧场,“和你真是相配,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 郗良的笑意微微渗入阴恻恻的诡异,在梵妮眼里,却一点没变,还是善良可爱的笑靥。 “你多大了?” “今年……十九了。” 梵妮愈加欣喜,开怀道:“我,我也十九,我们一样大呢!” 郗良敷衍地笑了笑,蓦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时候?” “今天是六月一日。” “六月……”郗良眼里蹭地闪出火光,晶亮异常。她看向厨房喊安格斯,喊了几声,安格斯大步走出来。 “怎么了?” “六月了!酒呢!” 安格斯眉头一蹙,瞪着一头雾水的梵妮,“不是叫你不要乱说话吗?” 梵妮有嘴说不清,她乱说什么了? “你是不是又骗我?骗子!骗子!” 顷刻间,郗良泪如雨下,抓起案几上的玻璃杯朝安格斯掷去,安格斯侧身避开,玻璃杯在地上炸开。 郗良站起身,一边哭一边四处张望,嘴里不停咒骂。 梵妮呆在原地,安格斯叫她滚去厨房,她茫茫然一步叁回头去厨房,没心思看炉火,人还站在入门处看着突然失控的同龄人。 “六月了!你又骗我!给我酒——骗子!把我的钱还给我!我的酒呜呜……我的钱……” 梵妮听着,感觉安格斯像个骗财骗色的东西,可不至于啊,安格斯自己有富可敌国的财产,怎么会稀罕骗一个小姑娘的钱? 安格斯钳住郗良的双手将她按回沙发上坐着,摸着她的脑袋安抚道:“冷静点,良。” 郗良挣脱不开,什么也听不进去,用脑袋猛地撞在安格斯胸口,大声哭喊尖叫,张嘴咬住安格斯的手臂,俨如一头疯狗,扭动、撕咬、撞击。 “你又骗我!你又骗我!六月了!六月了!六月了……啊——啊呜呜……为什么……” 满耳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嘶喊,前所未闻,梵妮呆愣愣,直到安格斯一个手刀劈下,把疯了一样的姑娘劈昏,世间倏地沉寂。 梵妮怔怔走回厅里,“安格斯,她……” 安格斯睨了她一眼,耐着性子沉声道:“不要再乱说话了。” 梵妮木然点着头,安格斯抱起郗良上楼去。 这一觉,郗良睡到天黑,醒来后没有了攻击性,只是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哭着。安格斯在床边温声轻语哄着,一边哄一边喂她吃东西。 梵妮靠在门外的墙上,听着不绝的哭声,时不时探头探脑朝里面看一眼,心脏被捏住一样难受,半天难以喘气。 安格斯明明白白告诉她了,郗良是个酒鬼,无法控制自己那种。 梵妮觉得是安格斯的错,沾染一个酒鬼让她怀孕不给她喝酒,实在过分,可她不敢直接谴责安格斯。 经此一事,梵妮不敢和郗良说话了,默默看着她,像个局外人一样观察她和安格斯的相处。 这天晚上,郗良不睡觉,大半夜跑到楼下开留声机,放《命运交响曲》。梵妮在沮丧的睡梦中被吵醒,下楼看,安格斯陪她坐在沙发上,将她搂在怀里,两人像在世界尽头一样旁若无人地沉默着。 梵妮回房,关上门继续躺在床上,曲子一首接一首,响了一夜,她也听了一夜,睁着眼睛在床上回忆起当杀手以来杀过的每一个人。 她很想睡觉,但杀手的敏锐令她无法身处闹市还若无其事睡得像猪。 天快亮时,曲子停了,梵妮听见脚步声,知道他们终于上楼来。 “安格斯——” 安格斯抱着郗良,截住梵妮的话道:“小声点。” 郗良睡着了,梵妮打了个哈欠,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说,今天我也要睡觉,你有什么事都别叫我。” 中午,曲子又响,梵妮想再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坐在沙发上的郗良情绪稳定,浑圆的肚子上搁着一本《八十天环游地球》在看。安格斯在厨房里忙碌,梵妮认真想了想,还是走进厨房里帮安格斯忙。 “她在看书。” “嗯。” “你会管她看什么书吗?” “管她看什么书干什么?” “看的书多,她就懂得多,不好控制。” 梵妮又说起控制,安格斯直接道:“我从没想过控制她。” 一开始,只是抱着玩弄的心思,后来,玩弄的心思变成了强烈的占有欲,想要郗良是他一个人的,眼里心里都是他,这样便好。 郗良虽懵懂,却也不好控制,这反倒是他欣赏她的一点。 “你知道吗?法兰杰斯在控制娜斯塔西娅,给娜斯塔西娅看的书都要精挑细选的,像在效仿安魂会养傀儡一样。” 安格斯闻言轻笑一声,“我怎么就不意外。” 丰盛的午餐过后,安格斯哄郗良出门散步,梵妮自觉不去打扰,独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烦恼心爱的娜斯塔西娅的遭遇。 梵妮不喜欢看书,看不下书,但她知道书籍是好东西,看越多越好。郗良想看什么书都可以看,自己还能去书店挑挑选选。娜斯塔西娅不能,像笼中之鸟,连精神粮食都由主人凭喜好喂给她。 散完步回来,郗良继续听音乐,看书。安格斯准备了温水要帮她洗头。洗头之前,他拿了大剪刀小剪刀放在案几上。 梵妮看着他忙来忙去,最后过来对郗良说:“把头发剪了好不好?” 安格斯给郗良洗过无数回头发,她的头发又长了,及腰,操她的时候揪着很不错,但打理起来很麻烦,浓密的头发对她的脑袋来说也是一个负担,他便想起来在庄园时那帮人把她的头发剪短了一事。 郗良对自己一头漂亮墨发没有感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安格斯拿着剪刀,一剪子下去,一大把长发就出来了。 梵妮看得瞠目结舌,觉得甚是暴殄天物。 “安格斯,你不怕剪坏啊?” “剪坏?” “你会剪头发吗?要是剪丑了……” “剪丑了?”安格斯饶有兴趣问,“能丑到哪里去?” 梵妮一噎,是啊,长了那样一张脸蛋,就算光头也没关系。 剪刀张合的声音“嚓嚓嚓”响,梵妮心里在滴血,不一会儿案几上堆着郗良的头发,乌黑发亮,光泽似锦。 安格斯把郗良的头发剪到耳下,再梳几下,梵妮心疼归心疼,还是眼前一亮。 安格斯放下剪刀,一言难尽地看着某个同性恋不加掩饰的痴迷眼神,死死粘在他的宝贝脸上。 忽然就想叫她滚回去找她的娜斯塔西娅。 他拿起小剪刀,坐在郗良身边,“手拿来,剪指甲。” 郗良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意识担心他剪到自己的肉,一声不吭盯着他把自己的十个指甲修剪好。 接着,是剪脚指甲。 郗良一进屋就把鞋子脱了,总是习惯赤脚,脚底踩了一层灰,这会儿脚丫子搁在安格斯身上,直接在他的黑色衬衣上印出一个浅浅的灰脚印。 “脏了……”她呢喃着,想缩回脚。 “没事。” 梵妮坐在单人沙发上,一手托腮,目光炯炯,羡慕地看着。 她也想这样帮娜斯塔西娅剪头发、修指甲…… 这一章也叫当电灯泡的日子 Chapter53生孩子 几日后,六月七日晚上,梵妮早早入睡,过了几天乏味的生活,她愈发想念娜斯塔西娅,一日不见如隔叁秋,在认识娜斯塔西娅之前的生活是怎么度过的,她已经忘了。 睡下许久,梵妮被一阵拍门声吵醒,连忙跑去开门,安格斯神色凝重道:“现在开车去把约翰叫来!” 一瞬间,梵妮清醒了,连忙用手腕上的发绳将头发绑起,匆匆下楼,在厅里拿车钥匙时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一点。 大半夜,漆黑的夜色下,车灯照亮空无一物的车道,梵妮将车开得很快,只用一半的时间就飙到安格斯先前告诉她的地方,比尔等人住的房子,就在这一片。 其它的房子梵妮不敢确定有没有人,她的车子只管奔向所见的第一栋房子,一下车就跑去拍门,按铃。 守夜的年轻男人来开门,梵妮立刻道:“哈特利医生呢?” 年轻男人一下子叫醒所有人,梵妮甚至没来得及和认识的人打招呼,也顾不上和多年未见的约翰·哈特利叙旧,一认出他便拉着他上车,车子掉头飞奔。 约翰坐在副驾驶座上,环抱双手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又漫长无比的黑暗景色,不紧不慢道:“不用这么紧张,她应该才开始痛,还得痛很久才会生。” 连续几天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此刻的梵妮异常清醒和亢奋,“去晚了安格斯要弄死我!”天知道她盼郗良生孩子盼得有多艰难,只要郗良生了,她就能离开,回到娜斯塔西娅身边。 约翰莞尔,“他待你一向挺好的,哪舍得弄死你?” 这倒是实话,梵妮鼓着腮,一个劲踩油门,约翰一半困意都被飞快的车速驱走了。 “那女孩这几天怎么样?” “还行吧,跟个哑巴美人似的。”梵妮说,“不过我第一天来,差点没被她吓死了。你不知道她闹成什么样,要安格斯把她打昏了才行。” 约翰唇角抽了抽,当天的情况,他们在监视器里看到了。 “医生,安格斯和她是怎么回事啊?她是哪里来的?她没有家人吗?” 约翰叹息道:“算是没有吧,她是个孤儿。” 时隔这么久,夏佐的母亲,那个在流言蜚语里并非良善的女人没有亲自来找养了十年的养女。这是约翰难以理解的事。十年不短,十年的母女感情再不好也不会不好到哪里去,可是那个女人真的没有来找养女。 “是孤儿啊……”梵妮神色变得黯然,“那她真的好可怜……” “她应该是跟你一样的年纪。”约翰说。原本他还没觉得,如今看见这个小丫头,他才发觉,一样的年纪,不一样的境遇,对比起来,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难过。 “她和我一样大。” 两人很快到达目的地,门开着,约翰率先下车大步流星进屋,隐约听见哭喊,穿过客厅,走上楼梯,哭喊声愈大。 “疼……好疼……呜呜……” 约翰循声走到敞开的房门外,房里躺在床上的哭闹的郗良一看见他,立刻瞪圆了眼睛厉声吼道:“滚——” 当头一吼,约翰彻底精神了,郗良又抓着安格斯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 “约翰,你快看看她。”安格斯神色紧张,指了指被丢在床脚边的医疗箱,那是提前备下的。 “让他滚!让他滚!骗子——” 激烈的嘶喊令后来的梵妮心中一颤,站在房门口不知所措。 “良,冷静点,他是医生,如果你不想死就得听他的,他会帮你不再痛,知道吗?”安格斯将郗良瞪着约翰的小脸掰过来让她看着自己,“他是来帮你的,很快就不会痛了,知道吗?” 郗良呜呜叫着,气焰荡然无存,满眼绝望,“疼,我疼……” “很快就不会了,有医生在。”安格斯用手擦拭她额头的汗,脸上的泪,一只手手背被她掐得仿佛要破皮,修剪得圆钝的指甲似乎要扎进青色的血管里,他也并不在意。 郗良咬着牙,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约翰在箱子里找出橡胶手套,一边戴上一边吩咐梵妮和安格斯,“梵妮去烧水,安格斯,脱了她的衣服。” “我马上去!”梵妮转身跑下楼去。 “衣服……”郗良听到这句话,揪住衣襟疯狂摇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呜呜……不要……” “乖,良,乖,不脱衣服孩子出不来,你也想要孩子出来对不对?”安格斯温柔地哄着,“孩子出来你就可以喝酒了,怎么样?想喝酒吗?” “酒……”郗良脸上有一瞬而过的动摇,“你又骗我!我不会上当了!呜呜……” “我没骗你,我没骗过你,良。孩子要出世,它出世了,我就给你酒,给你钱,说了六月给你的,现在就是六月,是兑现的时候。” 郗良抽噎着,半信半疑问:“真、真的吗?” “真的。”安格斯沉着道,“约翰,今天是什么时候?” “……六月八日。” “是六月八日,良,六月才开始几天,不过你就要能喝酒了。” 郗良哭了起来,“你说真的……” “真的。” 她揪着衣襟的手微微松开,安格斯一边安抚她,一边脱掉她的裙子。约翰打量她的肚子,小是小,她已经见红了,白色底裤有若隐若现的红色。 “把腿打开。” “我不要……”郗良不由分说蜷起双腿,身体的疼痛夺走了一半理智,剩下一半还在自说自悟,她就知道这些人心怀鬼胎,早晚有原形毕露的一天,这一天到底来了。 “良,还要不要喝酒?把腿打开。” 想喝酒的代价一次比一次重,郗良通红的眼睛狠狠瞪着一脸事不关己的约翰,把心一横,微微把腿分开一点点,安格斯直接将她最后的遮羞布扯掉,双手罩在膝盖上分开她的腿。 约翰走上前,只听见她哭得更大声,整个人想要往上缩,却被安格斯控制住,于是双手不停捶打着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乖,让医生检查一下,很快就不痛了。”安格斯说着,用手遮住她的眼睛,示意约翰继续。 楼下,波顿、比尔、杰克等人都赶过来,开了叁辆轿车和一辆手术车,带齐了必要物品。 梵妮把厨房的事交给其中一人看着,自己忙跑上楼。郗良无力呜咽着,约翰正在检查她的情况,安格斯捂住郗良的眼睛,看见梵妮便把她叫过来,让她站在床头边。 “良,梵妮来了。” 说着微微倾开手掌,让泪眼婆娑的郗良看见梵妮。梵妮是个女人,她在场,多少能缓解郗良的情绪。 梵妮配合地朝她笑,“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开了两指。”约翰慢条斯理脱掉手套,“他们来了吗?” 梵妮应道:“来了。” 约翰转身走出去,楼下等着的众人一看见他便迎上来,“医生,她生了吗?” “哪有这么快?” 还得等,众人都挺紧张的,事关他们的钱包。 早在四月末,比尔开盘赌性别,人人都下注,六成赌男孩,四成赌女孩。到了五月下旬,比尔又紧急开一个盘,赌发色金黑。一群人都有种投票的感觉,仿佛哪个色的票数多,孩子就是那个色的毛,于是都一致赌金色,哪怕比尔提高黑色赔率,众人也都义气十足地赌金色。 只有一人赌了黑色,是波顿。 这时,闲着没事的血包们都在诚心诚意地向上帝祈祷—— “保佑是个金发小男孩!” “上帝保佑,一定要是个金发小女孩啊!” 两个盘开下来,金发小男孩呼声最高,其次是金发小女孩。唯一赌黑发的波顿在另一个盘赌的是女孩,因此黑发小女孩排第叁。 约翰在手术车上提了两个大黑箱子下来,交代波顿、比尔和杰克到楼上的房间外面候着,一出什么事好立刻帮忙。 坐在房间外,他们能听见房里传出来的哭声,女孩的声音已经崩溃,“好疼啊呜呜……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呜呜……” 其他人闻声轻手轻脚走上楼梯,除了自己出生的时候,他们第一次离女人生孩子这么近。 “怎么会哭成这样……” “没有办法让她不要那么疼吗?” 杰克道:“我看医生有准备麻醉药的,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卧房里,郗良哭着喊着,嗓音都哑了。约翰用各种仪器检查完她的身体和胎儿的状况,最后又戴上橡胶手套,检查宫缩的情况,已经开叁指了。 “安格斯,让她侧身。” 约翰打开另一个黑箱子,里面是他准备的用于椎管内阻滞的麻醉设备。梵妮在一旁战兢兢看着他操作,这种减轻分娩疼痛的方式她只见过一次,寻常医生根本不敢考虑,麻醉的技术难度太大了,要在腰椎间隙进行穿刺。她根本没想到哈特利医生敢这么干。 在安魂会,约翰·哈特利是公认的废物,从小不学无术,一心玩乐。 在别的方面,梵妮不想质疑约翰,因为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狗狗大病一场是约翰帮她治好的,后来狗狗安详老去。她知道约翰有两下子,但这种别的医生都不敢轻易尝试的东西,她由衷害怕约翰会误了床上的美人一辈子。 她兀自揪着心时,床上的美人已渐渐安静下来。 约翰温柔地问:“孩子,还疼吗?” 郗良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和安格斯,神情恍惚,“我是不是要死了……” 约翰轻轻笑着将她的话还给她,“你好得很,死不了。” 他将控制麻药剂量的镇痛汞塞在郗良手里,“感觉痛就捏一下,知道吗?” 郗良乖乖点头,茫然无措,仍未反应过来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梵妮忍不住赞叹道:“医生,你好厉害啊!” “这有什么?”约翰收起不需要的仪器。 “我看过那么多分娩的,就看过一回打这种针。别人都说很难的,要很厉害的医生才会打,可是厉害的医生没几个。” 约翰轻笑,漫不经心道:“梵妮,你要知道,这一针很难打,是因为躺在床上痛得生不如死的是女人,如果是男人,这一针肯定连七岁小儿都会打,厉害的医生遍地都是。” 梵妮恍然,约翰潦草收拾好东西放在一旁,道:“你和安格斯在这里陪她,有什么事再叫我。” 说完,他走出卧房。 梵妮觉得约翰说得甚有道理,就像她的母亲也教育她,女人生来注定要忍受痛苦。男人不会在乎女人的痛苦,恰恰他们是掌权者,科学家、医生、政客、教育家等等,他们认为女人只该待在家里生儿育女,他们认为女人承受痛苦理所当然,他们不觉得女人的痛苦值得大费周章研究和缓解,偏偏有些愚蠢的女人也痛得甘之如饴。 事实上,有些痛苦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她缓缓走到床边去看郗良,她毫不怀疑这是不幸中的万幸,郗良碰到了约翰·哈特利,一个温柔的好人,一个杰出的医生。 安格斯用手帕帮痛得大汗淋漓的郗良擦拭,她的短发都湿透了。 他轻声问:“饿了吗?想吃什么?” “我想听音乐……” 梵妮领了任务,打开房门交代给门外的波顿。 不一会儿,楼下的留声机被搬到廊道里来,优美的旋律透过门缝清晰飘进卧房中。 这是郗良在庄园里让约翰带出来的爱好,安格斯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这些音乐,但郗良每次听都是呆呆的,安静乖巧,就像动人心弦的曲子,无声在人心中扎根。 找了半天无痛分娩的资料,具体咋来的没找到,只说在国外有100年历史了,不过国内还没普及的样子,似乎是因为麻醉师稀少。总之,安格斯富可敌国,约翰是全能医生,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郗良在1948年就用上无痛分娩一点也不过分叭! 最近真的又冷了,大家注意保暖啊!我手都冻僵了????? Chapter54生了生了 宽敞的客厅里横七竖八睡了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下子显得十分逼仄。墙上的时钟游走到七点,楼梯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冲下来,兴高采烈道:“快起来!她生了!” 几个男人刚睡下不久,忽被叫醒,懵了一下后回过神来,都兴致盎然,“她生了个什么?” “不知道。” 一群人乌泱泱涌上二楼,郗良的哭声,婴儿的哭声,都从门缝里蔓延出来,令人担忧,又令人兴奋,不禁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出。 一人低声问:“生出来多久了?” 杰克道:“没多久。得等梵妮出来才能问问。” 屋里,约翰在处理收尾工作,和安格斯围着郗良转,清理新生婴儿的工作落在梵妮手上,她战战兢兢地给婴儿洗澡,时不时不放心地问上一句,“医生,这样子就好了吗?” 又问,“医生,你确定他能呼吸吗?” 又问,“医生,我这样洗他对吗?” 又问,“医生,他怎么一直哭?” 约翰耳边甚是聒噪,充斥着郗良和婴儿的哭声,哭声中夹着无力的谩骂,“骗子,我要杀了你们……”一旁洗婴儿的梵妮还不甘寂寞,也要添一把火噼里啪啦叫嚷着,他几乎没了脾气,这边应着,“好好好,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那边应着,“对,没错,你洗就是了。” 梵妮还得嘀咕一句,“我怕我把他洗坏了。” 梵妮心中恹恹,原先她在暗暗期待郗良能生出一个女儿,不管是像母亲还是像父亲,她都会是一个大美人,世间会因为多了这样一个美人而绚烂多彩。然而郗良生的是一个儿子,小小的,约翰掂量过后认为才五磅左右,瘦小又软嫩,梵妮捧着他心里直打颤。 像一只小猫崽似的孩子,这能养得活吗? 养不养得活倒不是需要梵妮操心的事,她不禁回忆往昔,自己所见的分娩结果,女孩少而又少。她似乎有种魔力,两个产房摆在眼前随她挑一个进去看,她总能倒霉地挑中那个会生出男孩的。 终于,约翰忙完,梵妮也洗完了婴儿,不会给他穿上小衣服,胡乱用小被子裹起来抱在怀里,坐在椅子上一脸忧郁。 郗良顺产,整个分娩过程算得上十分顺利,但对她来说却像经历了什么酷刑一样,身心俱损,泪眼因此带着阴鸷怨恨。 安格斯将床收拾好,抱起她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坐在床边安抚她。 “累了就睡觉。” 郗良瞪着他,已经麻木了,没有再哭,逐渐冷静下来的脑海里回荡起一个稚嫩的哭声,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尽管被子下的肚子还大着。 “孩子是不是出来了?”她问。 “嗯,你要看吗?” 郗良深吸一口气,道:“酒呢?” 安格斯神色平静,摸了摸她被汗水湿透的头发,道:“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给你酒。” 郗良清澈见底的暗眸即刻涌出清泉,别开脸,红着鼻子,憋了一肚子火气和委屈沉重地闭上眼睛,泪水自眼角滑落。 她元气大伤,已经无力发脾气了。 安格斯轻声道:“良,我会给你酒的,不骗你。” 当父母的一句不过问孩子,约翰一点儿也不意外,因为连他这个医生在这一刻也私心不想负责,不想再看新生的婴儿一眼。 哪怕安格斯笃定说过,孩子是他的。 约翰心知肚明,孩子有谁的份,只有孩子母亲最清楚,有些时候,孩子母亲自己也不明不白。郗良显然是不明不白的那种母亲,既然她自己都不明不白,安格斯又哪来的底气觉得孩子一定是他的? 抱着婴儿的梵妮也没有看婴儿,满脸愁容,对怀里的小东西提不上一星半点的兴趣和喜爱。 约翰把自己放回医生的位子上,从梵妮手里接过男婴,负责任开始认真检查男婴有无缺陷。 孩子没有哭了,小虽小,四肢健全,心跳有力,除了紧闭的眼睛还看不见,他的五官没有异常,在新生儿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罕见的漂亮,有些神似郗良,看起来是遗传了母亲的出色容貌。 孩子的的确确是遗传了母亲的全部,他长了一头柔软的黑发,漆黑如夜,黑得发亮,眉毛也是深邃的黑,睫毛长翘,也是浓密的黑。 约翰希望,这份黑纯粹是郗良的黑,不是同样为东方人的未婚夫的黑。 梵妮百无聊赖看着约翰给孩子检查,目光盯着紧握的小小拳头,再停留在他粉嫩的小脸上,嘟喃道:“医生,他怎么一点都不像安格斯?” 约翰唇角一抽,低声道:“不要乱说。” 梵妮一无所知,看了看安格斯的背影,看了看安格斯的金发,忽然间来了劲,凭着自己的认知小声朝约翰道:“好比娜斯塔西娅,她的母亲是东方人,黑头发黑眼睛,她的父亲,听说好像是深色头发,蓝色眼睛,所以人家生出来的娜斯塔西娅,头发是深栗色,眼睛是蓝色,看得出来是个混血儿。但是这个……” 说着,梵妮遗憾地啧啧叹气,还问:“确定是安格斯的孩子吗?” 约翰快窒息了,义正词严道:“他还小,还没长开。” 梵妮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还要怎么长开呀?再怎么长开,没安格斯的份,也长不出一头金毛来。” 接着她又啧啧叹气,摇了摇头。 安格斯听到两人的话,无言以对地白了一眼。趁郗良睡着,他起身走过去,神色漠然地看了一眼孩子,乍一看看见郗良的模子,喜爱油然而生,眉眼也温和了许多。 “约翰,他怎么样?” “现在看来没有问题,应该是个健康的孩子。” 能看得见的都和正常无异,看不见的,诸如智力、脑子、脏器功能等,这些还有待观察。不过,约翰倾向于他没有大碍,因为他实在长得漂亮,哭过以后平静下来的样子也不像有什么隐疾在身。 “那就好。” 安格斯轻轻碰了一下婴儿吹弹可破的脸颊,越看越觉得他像郗良。 梵妮在一旁默默看了看安格斯,再看一看婴儿的脸,又看了看安格斯,横看竖看,上看下看,不管怎么看,她都在小婴儿脸上看不出安格斯的模样。 “他要叫什么?”约翰问。 安格斯沉吟道:“叫安格斯?” 约翰脸色一僵,“他……也叫安格斯?” 安格斯就知道约翰又不相信自己了,婴儿的头刚出来时,他看见约翰盯着婴儿的黑发,神色变得凝重。 显然是又疑神疑鬼觉得孩子是未婚夫的。 “约翰,他是我的儿子,叫安格斯没什么不好。”安格斯自顾自说道,“等良醒了,再让良给他取个汉名。” 梵妮咬咬唇,忍不住插嘴道:“安格斯,为什么还要给他取名安格斯啊?” 安格斯,这个名字曾经响彻安魂会,辉煌多年,尊贵多年,后来仍成过眼云烟,一度成为安魂会的禁忌。这个名字之所以重新出现在安魂会,出现在一个私生子身上,是私生子的祖父艾维斯四世命名的。艾维斯四世生前极其不喜欢这个孙子,给他取名安格斯,用以羞辱自己曾经的劲敌安格斯。 据说,安格斯交给约翰·哈特利抚养后,艾维斯四世弄了一条病狗,也取名叫安格斯,没多久,病狗安格斯就死了。再蠢再笨的人都知道这是命令,要废物哈特利把私生子弄死。偏偏废物哈特利突然间就不废物了,把一个没父亲疼没母亲爱的婴儿养得白白胖胖,聪明伶俐。 尽管如此,冠上安格斯这个名字还是一种羞辱。 安格斯却重复道:“叫安格斯没什么不好的。” 梵妮不解,只听约翰轻轻叹息一声,“可惜他没有遗传你的头发。” 安格斯挑眉道:“你还有机会找几个身心健康的女人爬上法——” 约翰及时截住他的混账话,“够了,我不想听你这个建议。” 梵妮一头雾水,蓦地想起来屋外的人,连忙开门溜出去。众人一看见梵妮,立刻来了精神。 比尔眼前一亮,压着声音问:“梵妮,她生了个什么?” 梵妮面无表情道:“男孩。” 赌男孩的赢家都高兴得攥起拳头,克制着没有欢呼雀跃。 赌女孩的输家都遗憾地蹙起眉头,“怎么这样啊……” 开盘的比尔又问:“头发是什么颜色?” 性别上他要赔的钱不多,发色才重要,万一是金发,他马上就要赔成穷光蛋了。 梵妮也不故弄玄虚,明明白白道:“黑色。” 这一刻,除了赚得盆满钵满的比尔,没有人笑得出来。赌了女孩又赌金发的输得底朝天,赌了男孩又赌金发的,男孩赢的钱还不够填金发的本。 唯一赌了黑发的波顿性子沉稳,听到结果依旧面无表情。他是这回唯一一个能从比尔手里赚钱的人了,黑发赔率很高。 比尔笑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问:“她生了个黑发的男孩?” “没错。” 比尔看了一眼波顿,两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结果。 “长得怎么样?像安格斯吗?” 梵妮果断摇摇头,“一点都不像安格斯。” 杰克不禁感叹:“我的天……” 比尔继续问:“安格斯有什么反应?” 梵妮想了想,如实道:“他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一点没觉得孩子不像他,还觉得孩子就是他的。” 闻言,众人如鲠在喉,比输了钱还令他们痛苦的事情是,安格斯要养别人的儿子当儿子。 梵妮继续道:“安格斯还给孩子取名叫安格斯。” 比尔扶额,无语凝噎,“天啊……” Chapter55抱孩子 将婴儿给安格斯抱,约翰回到床边。 “乖女孩,你不会睡了吧?” 郗良眼睛都没睁开,抓起被子蒙住脑袋,挡去外来的视线。 “约翰,怎么了?” “得看看她的乳房。” 安格斯会意,但装睡的郗良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被子里骂了一句,“看你的头!” 约翰气笑了,吩咐安格斯,“让她抱一下孩子,看看有没有母乳给孩子吃。我先出去了。” 安格斯僵硬地抱着小婴儿,见约翰打算走人,他一脸茫然又坦荡道:“我不懂。” 约翰就知道,想都不想开口就要孩子的人,他根本就不会照顾孩子吃喝拉撒睡。 “让她抱着孩子,让孩子含住她的乳头,看孩子吃不吃得到,吃不到就再等等。” “等多久?” “快的话一两个小时,慢的话一两天。” “一两天,他不是得饿死?” 约翰白了他一眼,“楼下有奶粉。” 交代完,约翰松一口气离开卧房,把梵妮叫回房里去帮忙,把围在房门外的男人们都赶下楼。 到客厅里,比尔迫不及待问道:“医生,那孩子到底是安格斯的还是未婚夫的?” 约翰坐下,靠进沙发里休息,无奈道:“安格斯说是他的,就是他的。” 众人倍感不解,却也不好说什么。 杰克低声道:“比尔说未婚夫不成器,孩子要是像他,也太遗憾了吧。” 约翰支着脑袋道:“我没见过未婚夫,不过看起来,孩子的长相随母亲多一些。”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尖叫,尖锐的声音蕴含愤怒,如决堤洪水冲破天花板。 约翰疾步回到楼上,房里传出一声声怒斥,“滚!滚——”婴儿的啼哭声随之而起。梵妮抱着大哭的婴儿逃命般跑出来,差点和约翰撞了个满怀。 “怎么回事?” “她、她躲在被窝里不让人碰,安格斯想掀开被子,她就发疯了!” 可怜的婴儿嚎啕大哭,约翰懒得去看他的父母,当机立断叫梵妮把他抱进另一间房里哄着。梵妮抱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婴儿,自己惊魂未定也想哭。 “医生,我不会哄孩子……” 沮丧说着,她自然而然将孩子塞还给约翰,“你养过安格斯,你有经验,你哄吧,我去清静清静。” 宽大的房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大床上隆起一团,被子里的唾骂由惊骇变得虚弱,仍在喋喋不休,“……滚……滚……” 安格斯关上房门,坐在床边,大掌落在被子上轻拍。 “良,不碰你了,别哭。” 有奶粉,让孩子吃奶粉就好。 “呜呜都滚……” “滚了,只剩我。” “呜呜你也滚……” 安格斯淡然笑道:“我滚了谁来照顾你?快出来,让我看看你哭成什么样了。” “我不用你照顾……” “良。” 安格斯厚着脸皮微微扯开被子,被子里的人没有大惊大叫,他放心地拉开被子,露出黑色的短发,拨开短发,便看见一张涕泗横流的小脸,闷得红扑扑的。 “良,别哭了,乖。”安格斯拿着纸巾帮她擦脸,好声好气哄着。 “我要睡觉了。”郗良声音沙哑道。 “好,睡觉,我在这里陪你。” 通红湿润的眼睛由下至上直直盯着安格斯,什么也不说。安格斯朝她微笑,帮她掖好被子,抚摸她的短发,道:“睡吧。” 郗良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惶然无措,“我胖了……” 安格斯倒希望她真的胖了。“哪有?” “肚子……” “它会瘦回去的。” “真的?” “真的。” 郗良点点头,呢喃道:“那就好……” 她闭上眼睛,平静入睡,紊乱的呼吸缓缓平稳。安格斯目光沉沉凝视着她的脸庞,有些意外她一句不问及孩子,心底却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 郗良早就口口声声说不要怀孕,不想怀孕,说得那般坚定那般斩钉截铁,如今自然也会是这般若无其事,只记着自己痛得生不如死,害怕自己会死,害怕自己变胖。 孩子不是令女人丧失自己变成贤妻良母的迷药。 至少对郗良这个小疯子来说完全不是。 安格斯搭在郗良心口的五指不禁轻弹着,对自己心中的喜好越发感到不可理喻——他真是越来越喜爱这个冷酷无情的小疯子了。 明知她是一块亘古不变的冰,一身满是尖锥,除了夏佐无人可以靠近。可他还是要靠近,赤手空拳要折了她的尖锥,比她还要偏执地想要拥抱她,将她融化。 她是傻子,是疯子,他又何尝不是?他比她还傻,比她还疯。 …… 梵妮和杰克要了车钥匙,跑出可怕的房子,钻进手术车里,关上车门,世界瞬间清静,她心安理得躺下来休息。 房子里还鸡飞狗跳的,波顿和比尔上楼找到约翰,可怜的医生正抱着大哭的婴儿在哄,而婴儿的父母所在的房间门扉紧闭,几乎是与世隔绝。 不一会儿,杰克也上楼来。 约翰无奈道:“你们谁去冲点奶粉来?” 叁个男人面面相觑,波顿问:“怎么冲?冲多少?” 约翰快速说明一遍,波顿立刻下楼去办。 孩子还在哭,比尔认真盯着他的脸蛋看,杰克在一旁问:“看出来了吗?像不像未婚夫?” 比尔眉目深沉地摇摇头,“他哭成这样,我看不出来。” 约翰已经麻木了,“你们就早点死心,相信安格斯吧。” 杰克颔首道:“倒也是。其实长得不像安格斯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别人不会一看见他就想到是安格斯的儿子,这样他会安全很多。” 这是一个令人难以反驳的自欺欺人的理由。 波顿很快拿着奶瓶回来,约翰接过奶瓶喂孩子,哭声戛然而止。 比尔看着婴儿淌泪的小脸蛋,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饥饿地吸吮奶嘴,他不由感叹道:“他好小个啊。” 杰克附和道:“没错,也太小了吧。” 约翰道:“刚出生是这样。” 杰克又开始哪壶不提开哪壶,“比尔,未婚夫个子高吗?” 比尔回想片刻,“好像比安格斯矮一个头,其实还挺高的,不矮了。” 杰克沉吟道:“那就还行吧……” 两人围着一无所知只知道大口喝奶的婴儿评头论足,担心他哪里遗传了没有本事的未婚夫,叽叽喳喳说得约翰看不下去,道:“你们看他的鼻子,不觉得还挺像安格斯的吗?” 默不作声的波顿很捧场,开口道:“是像的。” 杰克端详一眼,“我觉得像女孩。比尔,未婚夫的鼻梁高吗?” 比尔摇摇头,“不高。” 几人说话之时,奶瓶里的奶喝完,约翰轻轻拿开奶瓶放在桌上,怀里的婴儿张了张薄唇,安静着没有再哭闹,他松了一口气。 “你们要抱抱他吗?”约翰问。 虽然心底里嫌弃这可能不是安格斯的儿子,但说到可以抱一下孩子,杰克喜笑颜开,跃跃欲试,“医生,我要抱,怎么抱?” “把手伸出来。” 杰克伸出双手,约翰找了个角度,把孩子放在他怀里,让他用手兜着。 小东西到了自己怀里,杰克整个人一下子宁静下来,说话都不自觉轻声细语起来,“我的天,他真的好小……” 眼睛还没睁开,两只小小的手还捏着小小的拳头,整个小身体柔软无骨,像一个细腻的面团子,散发着温热的感觉。 “好可爱!” 比尔看到杰克的变化,俊朗的眉眼间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慈爱,他也不由得被勾得心痒痒,“给我也抱一下。” 杰克笑着将孩子轻轻放到比尔怀里,“你小心点,他真的很脆弱。” 脆弱的小婴儿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量,抱着他,比尔不舍得移开视线。粉嫩的脸颊,小得不可思议的拳头,第一次和婴儿这么近距离接触,比尔一颗心加速跳动,脸上的笑意始终未泯,反倒越来越深,一贯精明的锐利眼睛都温柔地弯起来,深邃的褐色眼珠闪烁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父爱光芒。 “噢,他长得真可爱。” 约翰轻笑道:“不觉得像未婚夫了?” 比尔呵呵傻笑,“他像他的母亲。” 杰克也笑得像个傻子,“她可真厉害,这样就生出一个活活的人来。” 哪怕他们以杀戮在这个世界立足,这一刻也还会为生命而感动。当然,等新鲜劲过去了,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碰到碍事的蠢货该杀时还是不会留情,哪管蠢货也是他妈痛得要死要活生下来的。毕竟他们会留情,蠢货和敌人可不会。 抱一下孩子就能堵住两人的嘴,约翰不得不感叹还是孩子长得漂亮才有这种奇效。 “波顿也抱一下吧。” 一旁的波顿愣了愣,爱不释手的比尔已经侧身将孩子送到他面前了。他的心在颤抖,大手也在颤抖,接过孩子的一瞬间有一种临危受命的庄严肃穆和责任感。在比尔的指导下,他动作僵硬地抱着孩子,不敢用力,孩子圆圆粉嫩的小脸蛋上还有一滴泪珠,他想给他抹去,又觉得自己手太脏了。 他长得很像她。 比尔和杰克一左一右凑在波顿身边,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伸着一根手指轻如微风般抚摸孩子还不舒展的小拳头,兀自欢喜。 蓦地,比尔道:“他的眼睛在动。” 他们屏息看着,一出生就十分浓密的黑色睫毛动了动,微微睁开一条缝,又闭上,又睁开一条缝,又闭上,反复几回,再睁开时,一双清澈明亮的蓝色眼眸出现在四人面前。 约翰看着,异样的欣喜涌上心头,唇角不自觉泛起慈爱的笑漪,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他接手安格斯的时候,那时安格斯也是这般稚嫩无害。 比尔和杰克惊喜万分捂住嘴巴,如果不是怕吓到孩子,他们立刻就想欢呼——孩子有一双和安格斯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 梵妮:当佣人是不可能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佣人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还有一章哈哈哈哈 感谢大家投珠!!! Chapter56不该甩开她 孩子是安格斯的,这固然是好。 在年轻人们都一扫输钱阴霾,高高兴兴围着会被逗笑的孩子玩时,约翰的心思都在眼下的问题上——孩子谁来养育? 当父母的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压根没想起来门外还有一个需要他们负起责任的小婴儿。安格斯找来的临时女仆,梵妮,她说她要清静,于是满屋子找不到她的人影。 晚一些时,孩子睡着,约翰让其他人先收拾东西回去,将手术车也开走,这会儿他才见到临时女仆被从车上赶下来,浑浑噩噩走进屋里,倒在单人沙发上,嘀咕一声,“好困啊……”呼呼大睡。 约翰叹息一声,抱着孩子上楼找安格斯,听到脚步声的安格斯从房里出来,小心翼翼关上门。 两人走进另一个房间,放下孩子,约翰问了一下,“她涨奶了吗?” 安格斯看着孩子,道:“不知道。” “如果她哭着喊胸疼,那就是了。” “没有,她睡得很香。” “这几天你多观察一下,免得到时她的乳房有什么问题。” 安格斯听着,诧异问:“你要走了?” “西部那边事情多,催得紧,我差不多该过去了。” 约翰已经大半年没有回拉斯维加斯,生意上的事情可以电话操控,但医院里碰到的复杂病情可没法通过电话来治疗。 “当然,这几天我还是在隔壁先住着,看她的恢复情况,确定没问题我再回拉斯维加斯。” 安格斯颔首道:“不用在隔壁住了,叫人把行李拿过来,这几天你住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及时一点。” 约翰下意识睨了一眼睡梦中的孩子,“梵妮呢?” “楼下还有一个房间,让她在楼下睡。” “孩子呢?” 安格斯理所当然道:“孩子就先交给你了。” …… 郗良是在一阵啼哭声中醒过来的,身上盖着薄被,房间里光线沉暗,和她睡过去之前不大一样,仿佛白昼与黑夜。她呆呆地睁着眼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啼哭声经久不息,聒噪使她坐起身,胸口堵着一口气,肚子还在作痛,令她完全不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她费力掀开被子下床,房门一开,耳边一片喧哗,扶着门框声音虚弱地叫道:“安格斯……” 没有人,明明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就在耳边,就在里面廊道尽头的房间里。 郗良决定选择远离,艰难地走下楼梯,双腿在打颤,搭在扶手上的手在发抖,踉踉跄跄地忍着酸痛摸进厨房里。一眼看到桌上的面包,她扑过去抓起两片面包就地而坐啃了起来,一边咀嚼一边望着天花板,哭声仍在继续,舔了舔干裂的薄唇,重新爬起来找了个杯子接水喝。 胃里填了点东西,郗良想到什么似的,接连将厨房里的每一个柜子和抽屉都打开来看。太久没有到厨房里来,上次进来是来藏烟的,不知道有没有被安格斯扔掉。 安格斯那个骗子,说孩子出来就可以抽烟喝酒,现在孩子出来了,烟和酒就像被他吃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在郗良以为都被安格斯扔掉了的时候,最后一个抽屉给了她希望,两包烟和没用过的打火机出现在她眼前。 “呵呵……” 拿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后,郗良关上抽屉,飞快抽出一支烟点燃,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将其他柜子都关上,再掩上厨房门,安心坐在地上贪婪地吸着。 楼上房间里叁个大人正手忙脚乱地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婴儿,约翰也哄不好。 梵妮道:“医生,你养过安格斯,你应该有经验啊!” 约翰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算什么经验?而且那个时候安格斯不哭不闹,一直都很省心,我丢一个玩具给他他都能自己玩一天。”就是后来越大越不令人省心。 安格斯已经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现在怎么办?” 约翰哄着,实在哄不好,还给安格斯哄,安格斯根本不会,直接扔给梵妮,梵妮听着震耳欲聋的哭声开始心悸,什么也不管塞还给安格斯就跑,声称要准备晚餐,走到门口还顺手将门关上。 经过郗良的房间,她看见房门大开,凌乱的床上没有人影,她匆匆下楼,第一眼就看到掩上的厨房门。 昏暗的厨房里,烟草燃起的火苗微不足道,透明的烟雾却十分浓厚和显眼,凝结在郗良头顶上挥之不去。穿着黑色睡袍的她就要被黑暗吞没了,苍白精致的侧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恍若绝美诡谲的神秘精灵。 郗良不着痕迹地扫了门口一眼,她就知道,不是安格斯,安格斯的脚步声不是这样紧张的,通常还没有声音。她继续吸着烟,没把梵妮放在眼里。 梵妮看呆了,以致于忘记提醒她,才刚生完孩子,怎么能抽烟呢? 没多久,梵妮就发现原本慵懒十足的郗良瞪大了眼睛看她,又将地上的一包烟和打火机紧紧攥在怀里,整个人充满了警惕性。 梵妮才觉得背后一凉,刚回头,安格斯就像一阵风似的绕过她挡在郗良面前。 “哪来的?”安格斯居高临下盯着郗良,烟草的味道直蹿鼻腔,阴森低沉的声音不难听出他的怒意。 一身烟灰和面包屑的郗良扶着柜子站起身,像螃蟹一样横着走,想要远离,没挪两步却被蛮横地扯回原位,手上燃掉一半的香烟被他抢走在柜子上摁灭。 “放开我!” 郗良无力地扭着手臂想要甩开安格斯,无奈力量悬殊,安格斯轻松一拉,就将她箍在怀里,结实修长的手臂圈住她的脖子,将她紧紧抓着的烟和打火机抢了去。 安格斯一侧身,打火机放在柜子上,香烟扔给梵妮,冷声命令道:“拿去扔了。” “还给我!”郗良一边暴怒地掐着安格斯的手臂,一边艰难地扭过头冲梵妮吼,“还给我!还给我!” 梵妮拿着香烟,只觉得底部四个角十分锐利,刺着她长了薄茧的手心。 “还不拿出去扔了?” “你敢!该死的王八蛋!还给我!还给我啊——” 梵妮看不清郗良的神情,只听声音,觉得她像是疯了,凄厉的声音无比恐怖,就是夜里觅食的狼群听着也要窜逃。 “去死——” 郗良竭尽全力掐住安格斯的手臂,一嘴咬了上去。 梵妮的心揪起来,下一秒仿佛被生生捏爆,“啪”一声响,郗良孱弱的身体像被掀翻一样摔倒在地上,浓密的墨发凌乱遮住她的脸。 梵妮僵了,安格斯愣了,刚刚用力甩开那张小脸的手背还有一抹属于她的凉意。 趴在地上的郗良惶然呆了片刻,被甩飞的灵魂回到身体里,她呜咽起来,眼前一片黑暗,耳朵嗡嗡响,左脸火辣辣地痛。 她匍匐着在远离被打的角落缩起来,小手想捂脸又不敢捂下去,悬在脸颊边颤抖着,一抹温热的液体从小巧的鼻子里流到唇间,混着咬破安格斯手臂的血腥味。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崩溃地呢喃:“你们要杀了我……为什么……你们要我死呜呜……” “良……”安格斯攥紧了手,心情沉重地蹲在她面前,将挡在她脸上的头发全部拂到耳后,拇指从她的人中抹过,又一缕红色流出来。 “呜呜……走开……” 不该甩开她的。 这样的他和甩她去撞墙的未婚夫有什么两样? 安格斯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将郗良抱起来走出厨房,放在沙发上,托着她的脑袋擦了好几张纸巾。 梵妮将烟塞进兜里,慌忙找出医药箱打开来放在案几上,还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上楼找约翰来看看。上帝作证,安格斯的手劲,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也未必挨得住,何况郗良这么一只刚刚大失元气的小羔羊。 这会儿楼上的哭声已经停了,楼下的哭声才刚刚开始。 郗良哭得像个叁岁小孩,趁安格斯在医药箱里找药,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梵妮,“还给我……还给我……” 还不死心,梵妮暗骂一声,手却控制不住地伸进兜里摸到那包烟,很想拿给她,如此楚楚可怜的美丽女孩,眸里闪烁着亮得不像话的光芒,水灵水灵的,她真的很难狠下心不如她所愿。 安格斯手里拿着消肿的药,将郗良搂进怀里,一边擦着她的泪水和鼻涕,一边小心翼翼把药膏抹在她脸上,轻声承诺着,“等你身体好了,我就给你买酒,好吗?” 事到如今,安格斯还是不提允许给她抽烟的事,喝酒是他可以接受的,但他厌恶尼古丁的味道,无论如何不会让步。 郗良吸着鼻子,毫不满意地摇着头,小手轻轻抓着安格斯挽起的衬衫袖子,不敢用力,潜意识深怕他再次甩开她。 “我好了,我好了……” “还没有。” 郗良又哭了,看得到安格斯手上被咬出来的渗血牙印,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只恨不能再咬一口,她暴跳如雷拍掉安格斯手里的药膏,“滚!滚出去,滚——” “我明天给你买酒来。”安格斯面无表情说。 梵妮看得出来安格斯在极力忍耐着,再看郗良,她仿佛看到一座金矿山在向她招手——如果她把安格斯养着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女人告诉自己的父亲,或是告诉安魂会任何一个家族的人,她能榨取的钱财超乎想象,对于安格斯来说也绝对是一个灭顶的灾难。 梵妮心里一片惊涛骇浪,莫名希望这个烟鬼酒鬼一辈子默默无闻地在这个房子里抽她的烟喝她的酒,除非安格斯有出头之日。 加更!庆祝150珠珠!感谢大家*?(???)?* 200珠珠的还要先欠着哈,我写得比较慢(*'e`*) Chapter57母子初见 一个脸被打了一下,一个手被咬了一口,一个非亲非故,一个亲手抚养,约翰心情复杂,难以想象自己在经历什么。 爱德华送了晚餐过来,梵妮出门去拿,爱德华好奇地问起孩子,梵妮说有更新鲜的事,把安格斯和郗良的冲突说了一遍,爱德华吓得脖子一缩,连道:“我先走了,再见。” 上了车又想起波顿交代的事,叫住梵妮道:“让安格斯明天抽空到隔壁来一趟。” 郗良在卧房里吃,再也没有出来。等到十点,郗良睡着以后,约翰想起来一事,叫梵妮偷偷去她房里,看她的胸部。 “你应该知道怎么看吧?” 梵妮没料到还有这样的“美差”落在自己头上,她梗着脖子点点头道:“我了解过一点点。” 虽然她喜欢看美人,郗良也确实是个美人,但除此以外,她还是一头老虎。趁郗良睡着去看她的胸部,和去偷摸睡觉的老虎没有区别。 梵妮纵使有色心也没色胆。 “那你去吧。” “医生,为什么不叫安格斯去?反正他也要进去睡的。” “安格斯靠得住我也不会叫你了。”约翰反应过来,“怎么,不敢去?” 作为一名职业杀手,说自己怕一个脾气暴躁的孤儿,简直可笑。 梵妮深吸一口气,道:“怎么可能?我这就去看看。” 约翰无奈笑了笑。 怕郗良是正常的,因为他们要克制自己,不能伤害她,她却丝毫不会控制自己,一发起疯,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戾气。 她像一朵毒蘑菇,美丽、可爱、脆弱、迷人,却一身剧毒。 过了一会儿,梵妮顺利完成任务,逃过一劫般高高兴兴回来。 “医生,我看你不用担心她的胸部会出毛病,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一点没有要分泌奶水的样子。” 梵妮知道有些女人生完孩子没有奶水,她觉得郗良就是这种人。若非有奶粉,恐怕他们还得赶紧去给孩子找个奶妈。 约翰安下心,心想这样也干脆,否则以郗良的性格,实在不像会抱着孩子喂奶的温柔母亲,更别说孩子还会咬她,到时只怕她会把孩子掐死,但不喂孩子,她的乳房又肯定会因为涨奶而出毛病,总而言之会闹得没完没了,她痛苦,他们也不好过。 …… 天一亮,安格斯出门去,梵妮百无聊赖地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破天荒拿着郗良的书籍在翻阅。 约翰下楼拿东西,随口夸她上进。 梵妮道:“我出来好多天了,承诺了回去要给娜斯塔西娅带礼物的,她喜欢看书,我得看看什么书她会有兴趣。你知道吗?康里不是什么书都给她看的,怕她懂多了,就会反抗他。” 约翰微微蹙眉,“真是卑鄙。” “就是,所以我要偷偷送给娜斯塔西娅比较有……思想价值的书,她很聪明,不该被那魔鬼狭隘阴暗的心思给害了一辈子。”梵妮信誓旦旦地说。 约翰无心顾及太多,他不能让孩子单独待太久,即使他在睡觉。 “在别人的地盘上,你最好谨慎点。”他径自上楼去。 梵妮耐着性子阅读的期间,郗良醒来,慢悠悠地下楼,梵妮一察觉,立刻站起身,还没来得及问她有什么需要就被她睨了一眼,“滚!” 梵妮无辜地看着她进了厨房,“砰”一声关上门。在她以为她又要在里面抽烟的时候,她出来了,左手拿着块面包在啃,一杯水夹在手肘处,走一步水就溢出来几滴。 梵妮不明白她藏在袖子里垂在身侧的右手为什么不用来拿水杯。 “要不要我帮你拿?早餐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帮你做。”梵妮在她踏上台阶时一口气问道。 郗良嚼着面包,步履不停,含糊不清地骂道:“滚……” 伺候她真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梵妮还是回到沙发边坐下来,拿起书打着哈欠不知道刚才看到哪里了。 回到房内,郗良用背关上门后走到床边,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右手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扔出来,这才拿起洒了一路的水杯,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再爬上床坐着,盖好被子,熟练地抽出一支烟点燃。 烟有了,就差一瓶酒。 正午,安格斯回来,带回午餐和一箱葡萄酒。他自己抱着一箱酒走进来,叫梵妮去车上拿午餐。 约翰抱着孩子叹为观止,“你还真打算给她酒?” 安格斯开了木箱子,将酒一瓶瓶放进空荡的柜子里,“比起烟,我宁愿她喝酒。她人呢?” “估计没睡醒。” 怀里的孩子眨着清亮的蓝眼睛,兀自咧嘴笑,约翰看得心里一暖,道:“你有想过让她看一下孩子?” 安格斯开了一瓶葡萄酒,关上柜子门,“现在就给她看。” 约翰抱着孩子随安格斯上楼。 约翰不会在这里常住,孩子由谁来照顾是个很大的问题,他是不相信安格斯的,至于那个酒鬼女孩,可能也不该相信,但他还是想看看当她亲眼看到自己生下来的可爱孩子时会有什么反应。 母亲远比父亲可靠,约翰抱着这种想法,因而对郗良还抱有一分指望。 为了防止郗良看到他情绪激动,他就在门口等着,等安格斯把她哄高兴了。 安格斯推门进屋,坐在床上的郗良手一抖,一截烟灰掉在黑色的薄被上,但她很快恢复镇定,目光凝聚在他手上,那令她魂牵梦萦的酒瓶。 “你怎么还有烟?”安格斯强忍不悦,和气地走到床边。 郗良脸上还有他甩开她时打出来的红肿,两边脸看起来明显的大小不一,颜色不一。 郗良咬牙切齿地说:“你扔不完的。” 安格斯感到无力,“在床上抽烟你不怕着火?”不仅味道难闻,一想到她随时会搞出意外,第一个烧伤的是她自己,他就来气。 郗良一愣,又猛地吸了一大口,才把快剩烟蒂的烟在墙上摁灭,墙边有近十个烟蒂。 安格斯伸出手,“烟给我,酒给你。” 郗良眼睛一亮,“是真的酒?” “真的。” 郗良咽了口唾液,将烟和打火机都放在他的大手上,双手接过沉甸甸的酒瓶,咕咚喝了一口,意识到是真的酒,她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小白牙。 安格斯见状神情柔和了一点,下一秒就听到她说:“再给我一根烟好不好?一根就好,一根。”竖起纤细的食指,眼里闪过一抹贪意。 安格斯的脸色随即黑得有如乌云压顶,“你想让这个房子被烧掉是吗?” 房子被烧了倒好,他立刻可以理直气壮把她带回去藏起来,再告诉夏佐她自己抽烟不慎导致房子起火,人被烧死了。 郗良摇头,“可是你在啊。” 熟悉的对话,是年初的时候,这个口是心非的东西,安格斯知道她只是想抽烟,可听她这么说,他还是心软了,甚至告诉自己,这证明她心底里很有数,清楚他能保护她。 他抽出一支烟给她,帮她点燃,“最后一根,以后都不许再抽烟了,知道吗?” 郗良喝一口酒,吸一口烟,点头点得非常爽快。 约翰在门外听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他相信安格斯是一巴掌打在郗良脸上,但打坏的却是他自己的脑子。 “想看我们的孩子吗?” “孩子?” “约翰。” 约翰叹着气,出现在郗良面前,只看到她左手拿酒瓶,右手夹香烟,他陡然决定给她看完孩子后他要立刻把孩子带走。 “为什么你还不滚?”郗良皱起眉头道。 “就快了。”约翰应道。 郗良周遭烟味太浓,约翰把孩子放在床尾,确保她能清楚看见孩子的模样就好。 郗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是什么?” 穿着小衣裳的婴儿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他的眼睛是深蓝色的,清澈见底,透出烁亮的光彩。 约翰看向安格斯,让他自己解释,安格斯唇角微扯,“孩子。” 郗良吸了一口烟,看着这团小东西的小手小脚在轻轻动弹,诧异道:“所以这东西以后会变成人?” 约翰难以置信道:“他现在就是个人,他是你的儿子。” 郗良一副平静的模样,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又吸了一口烟,将香烟递给安格斯,一手撑起身子往前,想看得更仔细点,嘴里吐出的薄雾萦绕上孩子的脸蛋,他“哇”一声就哭了,冷不防吓得郗良靠回床头,盖着薄被的长腿本能伸直踢了那小东西一下。 眨眼之间发生了这一切,约翰的心在滴血,连忙把孩子抱在怀里,“你在做什么?” 郗良不解地看向安格斯,安格斯不动声色地把香烟摁灭,“在孩子面前不能抽烟。” 郗良还是不解,蹙眉扭过头望着窗前的桌子喝了一口酒。 “如果他受不了这味道,你们就该把他拿走。” 约翰瞥了一眼安格斯,抱着大哭的孩子远离这间弥漫着危险的烟草味的房间。 安格斯掀起郗良身上的薄被抖落烟灰。 “你知道母亲跟孩子应该怎么相处吗?” 安格斯清楚,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只要哄她高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郗良紧蹙眉头,颔首,用手指抠着圆滑的玻璃瓶,神色茫然且有隐隐的悲伤。 “我当然知道。母亲是要养孩子的,可这需要钱,我没有钱,我连自己都养不起……所以,那个东西谁要就给谁,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郗良没有想到孩子还有安格斯这个父亲。 在郗良的印象里,她记得小时候是母亲给她做好吃的,给她做穿的,哄她睡觉。在江家,她看见的也只是江韫之养佐铭谦和她,给她做衣服,江玉之养江彧志。一时之间如果问她关于父亲的事,她不大清楚父亲有什么用,也根本没有父亲也要养孩子这一认知。 “我养你,也会养他,你不用担心养不起。” 听见安格斯的话,郗良转过脸来看他,深邃的眼睛溢满痛苦,清冷的嗓音低声斥道:“你要养他就更好了,带着他,还有那个人,还有那个女人,都滚出这个房子!” Chapter58父子临别 热腾腾的午餐摆满餐桌,边上只坐着梵妮一个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执叉子默默吃着,任别人闹得翻天覆地,她也不为所动,该吃吃,该喝喝。 安格斯下楼来,问她,“约翰在哪?” 梵妮用叉子指了指门外。 门外,约翰·哈特利坐在台阶上,长腿搁在两叁个台阶下,像个乞丐一般随意,但久居人上的气势丝毫不减,颓然的眉眼间仍有一股冷厉,薄薄烟雾自他面前升起,也未模糊半分气韵。 安格斯不可思议道:“你在抽烟?” 约翰吞云吐雾的姿势丝毫不比郗良这个烟鬼来得逊色,懒懒抬眼瞥了一下安格斯,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回答后继续吸了一口烟。 安格斯干脆在他旁边坐下来,不满地闻着香烟味,依旧不能忍受。 “你哪来的烟?” “梵妮给的。” “我不知道你还会抽烟。”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被骂这么多声滚。” 约翰近五十年的人生里,没有被人说过一声滚,但遇到郗良以后,滚——出现在他的耳边,比早安、午安、晚安这样的问候还要常见。 安格斯心虚了一些,“我不也是。” 约翰的声音极为平静,“你不招惹她会这样?”末了,他叹息一声,“算了,现在怎么说都没用,孩子都生了。以后你和她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难道你还要和她这样纠缠下去?她的眼里根本没有你。” 安格斯偏过脸,凝望远处生机盎然的橡树,眸光沉冷。 “总会有的。”他轻轻地说。 约翰摇了摇头,一脸遗憾。在过去的叁十年里,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安格斯会吊死在楼上的小疯子这棵枯树上,如果上帝有灵,上帝应该给他一点提示的,他才可以防范于未然。可现在什么都晚了,孩子都生了。换作别的女人,之前再不老实,现在也该安分了。偏偏郗良这个小疯子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不走寻常路,不按常理出牌。 “夏佐·佐-法兰杰斯没有再来要人?” “他昨天打电话来了,所以波顿才叫我去打电话给他。”安格斯淡淡一笑,“他只是问问她的情况,没有把人要回去的意思。” 约翰差点冷笑出声,“他知道孩子出世了?” “嗯,他好像也接受了,没有刚开始那么惊讶。” “康里和安魂会的关系,你问他了吗?” 安格斯摇摇头,“没有。” 约翰无言以对,掐灭烟蒂叹道:“你最好小心点,别被他在背后捅刀。” “约翰,我又不是不会看人,呆子就是呆子,他绝对不会在我背后捅刀子。” “你碰了他的人,安格斯。” “那又怎样?他会忘记的。我看他也差不多忘了,他现在可是和那个姓斯特恩的女人打得火热,也就这傻子还执迷不悟。” 妄想杀掉康里,妄想夏佐和她回老家。 约翰迟疑道:“斯特恩?是那个经常和黑手党火拼的斯特恩家族?” “没错。” “噢……斯特恩家族那点势力佐-法兰杰斯也看得上?” “不要小看那点势力。伯特多管闲事调查过了,斯特恩老头有几个妹妹,全部嫁的是阿拉伯人,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斯特恩老头能在中东的石油生意上插一脚。斯特恩家族在北美和黑手党持平,但中东才是根基。也算庙小妖风大,斯特恩老头的儿子都夭折,能活得下来的只有一个女儿。近两年他们内部的纷争大,谁当老大这件事开始谈不拢了。所以,斯特恩老头大概是有心攀上佐-法兰杰斯这艘大船,而佐-法兰杰斯很有可能是想借机把整个斯特恩家族吞了,好壮大他们在中东的势力。” “天……” 到处都是算计,约翰头疼,忍不住又点了一支烟。安格斯瞪他,“烟里是有那玩意,这么快就让你上瘾了?” “如果佐-法兰杰斯在中东的势力壮大,那对安魂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现在康里和安魂会高级成员关系暧昧不明,你还沉得住气?” 安格斯当然沉不住气,但只要他的父亲和弟弟还活得好好的,这两人树大招风,有他们在,再大的火也烧不到他身上来,这么一想他就沉得住气了,如果安魂会没有继续围剿他,他甚至只想作壁上观,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不说这些了,约翰。她不想要孩子。” “很显然的事。”约翰一点也不意外。 安格斯想要孩子,想做一个好父亲,想看着孩子长大,这对他来说终究是奢望,就算搞定了郗良,也还有虎视眈眈的安魂会在绊着。 过了几日,郗良恢复良好,约翰准备离开,安格斯思虑过后决定把孩子交给他带走。郗良自己还是个孩子,哄孩子什么都不能哄她满含爱心地去接受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或是叫她容忍。 这一天一早,辽阔的蓝天没有太阳,薄云稀疏,柔和的风时不时吹过一阵阵,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 比尔开来的车早已在门口等待,这一回是他亲自带人负责把约翰和孩子送到庄园去。杰克早已回拉斯维加斯代替约翰·哈特利处理一些事务。 行李装上车后,安格斯接过自己的儿子沉默地看了看。小家伙很精神,眨着大眼睛,微微张着的小嘴仿佛在笑,看得安格斯心情不错,这才问约翰,“他像我吗?” 约翰上下扫了这对父子一眼,“怎么说呢?眼睛很重要,他的眼睛像你,第一眼看肯定像你,别的得等他长大才看得出。” 现在孩子看起来只像母亲一人而已。 安格斯听着很高兴,带着笑意的眸底有一丝眷恋,粗糙的拇指像轻风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拂过孩子小得不可思议的粉嫩脸蛋。 这孩子身上流淌着他跟郗良的血液,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长大,像他,像郗良。 约翰暗忖着,想了想还是开口直言道:“这孩子能健全地生下来,也许是那女孩体质特殊,也许是运气好,说到底,就算是前者也还是运气。这东西一次就够多了,我可不相信还能有第二次,明白吗?” 言下之意,他不想再得知郗良怀孕的消息。 安格斯眼皮抬都没抬,“我知道。” 一旁一直看着孩子舍不得移开目光的比尔笑着脱口而出说:“没想到我们这种人还有运气,特别是安格斯。” 话一出,安格斯冷冷一瞥,约翰嗤笑,再给安格斯心头来一刀,“我说的是那女孩的运气。” 比尔全然不畏惧安格斯的眼刀,通过一条小生命诞生而赚得盆满钵满的他说话都是飘飘然的。 “她够倒霉了吧?不过也可能是,她的好运气都花在这儿了。” 安格斯默然,不知道该不该赞同。 郗良是一个极端的人,这种极端尤其体现在她对夏佐的感情上,可惜夏佐毫无回应,至少眼下还毫无作为,她一点儿也不走运。 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安格斯将孩子交给约翰抱,约翰看着他寂然的神情,温和道:“你别忘了有空常来看他。” 孩子还太小,不方便远行,约翰不得不选择继续留在纽约,这样孩子也能离这对不靠谱的父母近一点。 安格斯点点头,最后又摸了一下孩子的脸。 再等几年,等他拿下安魂会,就可以带郗良和孩子回欧洲,没有了威胁,也远离夏佐。欧洲会是母子的游乐场,母子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到那时,郗良兴许就会彻底忘了和夏佐的前尘往事。 …… 起得晚的梵妮一得知约翰带着孩子跑了,当即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孤寂落寞,趁安格斯还在哄郗良起来吃早餐,她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几件衣物,在楼下踱步,顺便做最后的决定要带什么礼物回去。 安格斯没能叫醒郗良,连续几天被孩子时不时响起的哭声吵得她很暴躁,只有酒能让她平静些。 他本想让她醒来吃完再睡,但她迷迷糊糊间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指头塞进嘴里咬着就再没反应了,他愣了愣,低声一笑。 她像在告诉他,这就算吃了。安格斯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给她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时难舍地亲了一下她的红唇。 梵妮一见安格斯下来,手里的书没来得及放下就闪到他面前去,“安格斯,我能走了吗?” 安格斯垂眼一看她手里的书,《明星蚁》。 他绕过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桌上凌乱摆着郗良买的书,他随手拿起一本,风轻云淡问:“这么急着干什么?” 他之所以留她在这里,是因为郗良生产后身体虚弱,得有人照顾,他又还有一堆事要做,得时常出现在某些人的视线内,要是消失太久就会被惦念上,那并不是好事。可惜这家伙,当了几个月女仆,却还一点照顾人的能力都没有,就凭她这样子,如今身为她的东家的康里·佐-法兰杰斯能容得了她才怪。 梵妮走近他理所当然说道:“回去保护娜斯塔西娅啊!” 安格斯随意翻着书页,“保护?” “我、我现在是她的女仆,当然要保护她。” 安格斯语气淡淡纠正道:“女仆的职责,是服侍,不是保护。” 梵妮不自觉地舔了朱唇,“保护也是职责所在,下人固然是要服侍主人的,危难关头,也该挺身而出保护主人。” 安格斯眼皮一抬,“那她现在到危难关头了?” 梵妮转了转眼珠子,声音有些低,“我觉得她一直都在危难关头……” 安格斯斜眼看她,心里已经了然,但还是明知故问:“为什么?” 梵妮将书本抱在怀里,神情严肃起来,“我和你说过的,康里在控制她,所以当然是因为康里。其实还有艾维斯五世,我不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不过他没有联系我了,就算他找我,我也可以忽悠过去,毕竟远在天边。但康里近在眼前!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收养娜斯塔西娅是要干什么,她很快就成年了,却还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最后是会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这一回来这里,梵妮眼睁睁看到一个前车之鉴。 Chapter59互相伤害 沉思片刻,梵妮顿时扑向安格斯,像落水者抓到漂浮物一样紧抱他的手臂,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安格斯,你帮我一起把娜斯塔西娅带走好不好?” 安格斯微蹙眉头,“帮你把娜斯塔西娅带走,带去哪里?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在康里眼皮底下打他养女的主意,让他知道我也有份不得惹一身骚?” 安格斯这么说就是不帮,梵妮闷声道:“你不帮我,我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对娜斯塔西娅图谋不轨!” 安格斯像听了笑话一样,不以为然道:“康里不是那样的人。” 梵妮愁眉苦脸,“我不相信!” 安格斯不急不缓道:“娜斯塔西娅十几岁,虽然没成年,但也不算小,换个地方长大说不定孩子都已经生了。所以康里要对她图谋不轨,早就可以动手了,你应该明白,他不会按照法律规定来行事,成年不成年那是法律定的。” 梵妮无言以对,安格斯仿佛在安抚她,说的话却令她的胸口更加沉闷。没多想,她立刻提出自己的第二个顾虑,“他可能会把娜斯塔西娅嫁给他的儿子!” 安格斯目光一凝,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他应该帮佐-法兰杰斯和斯特恩的联合添一把火,只要夏佐尽早去结婚,郗良这傻子就铁定没戏,铁定是他的。 梵妮见他没说话,当即认定自己的第二个顾虑是百分之百会发生的,天仿佛塌下来了,“安格斯,你一定要帮我!” 安格斯的手臂又被她抱得紧紧的,他回过神来,道:“你是不是蠢?娜斯塔西娅的母亲是谁?夏佐的母亲又是谁?单是想想这一层关系都知道康里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除非夏佐的母亲也死了,懂吗?”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容许自己的儿子娶自己丈夫的情人的女儿为妻,除非带着泄恨的目的,除非她没有权力。 梵妮听完,恍然大悟,又搜肠刮肚,找不出可以否定安格斯看法的疑点来,气急败坏道:“那他收养娜斯塔西娅做什么?良心发现?他有这东西吗?一个男人,在情人死后还收养对方的女儿,关在家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让她跟外界接触,连书籍都给她看些毫无价值的。为了让她听话,连照顾她的老婆子都会时不时给她灌输‘尊敬的法兰杰斯先生便是你的上帝’之类的东西,就像培养傀儡,他到底为了什么?” 安格斯一顿,听梵妮这么说,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梵妮怔愣,“什么?我不知道。” “傀儡。”安格斯拿着书,继续翻书页,其实一个单词都没看。 梵妮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声音问:“为、为什么……他、他要傀儡……做什么……” 安格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她说明白了,要是不说未免太对不起她愚蠢的善良。 沉默许久,安格斯言简意赅说道:“法兰杰斯需要联姻。” 这一刻,梵妮才知道自己是需要第叁个顾虑的,如果这第叁个可能由她说出来,那么安格斯会不会也像否定前两个那么直接?可是,这是安格斯说出来的,他肯定了,她一点儿也拆不了他的台。 “安格斯,帮我……求你了……” “要带她离开不难,问题是要带她去哪里。” 梵妮又一怔,安格斯轻声说:“仔细想想,你所能想到的地方不是有安魂会就是有康里,无处可去。何况依你所言,她现在应该很听康里的话吧,会愿意跟你走吗?” 事实上,如果能有去处,能有一个属于那个女孩的容身之处,不用等到梵妮来开口,他自会行动,因为那个女孩于他而言也有点意义。 梵妮难过地皱起眉眼,“难道我什么都不能帮她?” 安格斯挑眉,“帮?想要帮人有千万种方法,为什么你会觉得带她东躲西藏是在帮她?” “那我该怎么办……” 这他怎么会知道呢?安格斯摸着洁净的下巴故作思忖,“你在她身边,服侍她,陪她玩,让她过得开心就是了。” “可联姻怎么办?要是真得嫁给霍尔·法兰杰斯怎么办?她肯定不会开心的……而且,霍尔·法兰杰斯今年都——”梵妮顿了顿,掐指一算,声量拔高了些,“他都跟你一样老了!我的娜斯塔西娅才十六岁!” 安格斯及时用手挡住,几滴唾液喷溅在他手心里,他选择沉默。 “你没话说了?我是不是中伤你了?噢,没错,郗良跟我一样大,今年才十九岁呢……”梵妮一双眼睛像染了血一样,难以置信又直勾勾地盯着安格斯,像是审判,“安格斯,你喜欢玩弄小女孩,所以你觉得娜斯塔西娅将被迫嫁给一个像你一样的男人是毫无问题的,你怎么能这么卑鄙无耻?” 安格斯简直百口莫辩,决定给她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卑鄙无耻,唇角勾起一个亦正亦邪的弧度,讥讽道:“你不觉得从刚才说到现在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吗?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娜斯塔西娅嫁给霍尔·法兰杰斯不会开心?他的年纪比起她是有点大了,但他看起来仍像我一样年轻英俊。你只是因为娜斯塔西娅长得漂亮就对她这么死心塌地,娜斯塔西娅又不是同性恋,她完全也会因为霍尔·法兰杰斯年轻英俊而爱上他,并为能嫁给他感到荣幸,明白吗?” 梵妮嗜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被中伤了,一张脸又红又黑又青又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格斯得意地笑着,看起来很是刺眼。 他拍拍梵妮的脑袋,以长辈的口吻说道:“据我所知,霍尔·法兰杰斯没有恋童癖,而法兰杰斯家一向要脸,所以他们要联姻也会等娜斯塔西娅成年。如果真那么喜欢她,就好好引导她,以不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为前提,懂吗?” 梵妮皱着眉头,红褐色的眼眸有一丝茫然,安格斯就知道她根本听不懂,无奈叹气,“什么时候腻了什么时候回家去,不想回家就来找我。” 以她叁心二意,见一个爱一个的性格,这次能老老实实在那里待五个月也是难得了。 安格斯的意思,是她可以走了,梵妮却高兴不起来,她抱着《明星蚁》,丧气说道:“这本书给我。” 安格斯眼一瞥,从她怀里无情地把书抽出来,“为什么?” 梵妮坐直了身子瞪他,“当然是要引导她。看来看去我就觉得这本书合适,晦涩的词汇不多,通俗易懂,而且还——” 安格斯打断她,“还写了阴原晖,是吗?” 梵妮张大了嘴,错愕一瞬,“真、真的?我还以为……”她还以为自己从里面看到传说中的阴原晖的影子只是巧合,要知道她对那个女人是不熟悉的,但因为是娜斯塔西娅的母亲,所以她特意了解过。 “为什么呀?安格斯,安魂会不是已经毁尸灭迹了吗?这个夏佐·克劳利是谁?为什么他会写关于阴原晖的小说?” “如果‘毁尸灭迹’真能做到干净彻底,那康里现在就不会活着。” 安格斯翻开书页,指着里面一句话给梵妮看,梵妮定睛在安格斯的指尖,呆呆地念出声,“一切有迹可循。” 安格斯脸上浮起一抹轻浅的笑意,“这样简单的道理,连她都懂。” “她?” 安格斯合上仍然崭新的书籍,“夏佐·克劳利正在楼上睡觉。” 梵妮完全没想到是郗良,白皙的脸上布满了震惊,声音无力,“怎么可能……为什么她会知道?安格斯,她到底是哪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安格斯自然是不会和她说,避免她为了娜斯塔西娅一时脑热,到康里面前放肆去了。虽然她未必有这智商,用郗良换娜斯塔西娅,但还是谨慎点好。 “我告诉她的,她喜欢听故事,我告诉过她很多。” 梵妮眨着眼,半信半疑,“所以你还让她写成书出版了?你不怕安魂会的人发现?还用夏佐这个名!” 安格斯一副看傻子的眼神,在她面前扬起只有两百页厚的书,“你确定这是一本光明正大出版的书?连书的真假都不会看,还想去引导人?到时候别让人给你洗脑了才好,要是被康里蛊惑,我想你父亲和艾维斯五世该哭了。” 梵妮又被中伤,愣了愣,胸口跌宕起伏,皱起的眉眼幽怨委屈得几乎要流泪。 安格斯赢得轻松,大发慈悲道:“想要就顺路去隔壁找波顿,我记得他们印了几本,这一本是她的,不许拿。” 他们以为郗良会多要几本,便印了十几本备用,没想到她只拿一本也没意见,自己还根本没翻过。 安格斯大概明白,写这本玩意对她而言最大的价值是把稿子给人后得到的钱,她需要钱买烟买酒,至于这玩意到底会不会出版有没有人看对她一点儿都不重要。 梵妮鼓着腮道:“那别的书我能拿吗?” 安格斯白了她一眼,“反正你有的是钱,不如自己去书店买?” 加更!庆祝200珠珠啦!感谢大家*?(???)?* 接下来,在下一个剧情开始之前,应该可以写点二人世界了…… Chapter60从一而终 这一日,郗良醒来,发现自己的房子里只剩安格斯,她高兴起来竟然连安格斯也觉得顺眼了不少,小脸上漾着微微笑漪,眉宇间浮现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温和,正如此时的天气,没有炙热的阳光,没有呼啸的大风,蓝空万里,白云浅淡,凉风习习,窗外的枝叶轻轻摇曳,一切都是温柔的。 方木餐桌上铺着浅灰色的餐布,郗良吃着意大利面,安格斯倒了一杯牛奶拿过来放在她面前,又坐在她旁边,手指很自然地帮她捋了捋额前的发丝,幽深湛蓝的眼眸宁静且宠溺地看着她,看她几条面几条面地吃着,嘴角还沾了酱渍,唇角的笑意不觉更深。 平和得让安格斯感到满意的氛围很快被打破,郗良吃完早餐,牛奶也喝了,他帮她擦完嘴时,她说:“我要喝酒。” 这没什么,安格斯已经看开了,乐意让她喝,柔声道:“好,不过现在不行,你才刚吃饱,等等才能喝。” “我要抽烟。” 安格斯神情微变,摸着她头发的大掌差点对着这颗小头颅拍下去,强忍着握起拳头,道:“不是说以后都不能抽烟了吗?” 郗良瞬间没了精神,垂头丧气,瘦削的手指拿起叉子在白瓷盘上敲击,清冷的嗓音幽幽说道:“酒不能喝,烟不能抽,他们都滚了,你怎么还不滚?” 安格斯不算用力地揪住她的头发,使她猛然瞪过来。 “你知道烟抽多了会死?” “多少才算多?” “你已经抽得够多了。” “那我怎么还没死?” 安格斯微皱眉,略带讥讽地说:“你很想死?不是忘不了你的哥哥?” 郗良眨一眨眼,眸底陡然一片清明,“忘不了,不想死……” “那就别再想着抽烟。” 烟草上瘾了,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戒,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安格斯眼里,郗良天生的韧性仿佛有所向披靡的威力,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令她上瘾,只要她不想了,就一定戒得掉。 怀孕的大部分日子里,在他的管制下,这傻子不就没能抽到烟吗?这证明她是轻易戒得掉的,比任何一个有烟瘾的男人还要有魄力和骨气。男人死活戒不掉的东西,在她这里什么都不算。 “我还是想。”郗良任性地说。 “那就等死。” 话是这么说,安格斯还是把她看得很紧,只供给她酒,没收的钱还没给回她,一旦让她有了钱,她就会像饿死鬼一样去买大量香烟回来恶心他。 产后休养的日子里,郗良每天只能通过喝酒打发时间,陶冶情操。由于身子还很虚弱,即使安格斯出门去,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再加上身无分文,她也懒得趁机出门,怕倒在半路上死了。 安格斯忙碌之余,每天晚上回来时照旧给郗良带东西,书带得最多,受梵妮启发,他路过书店时会进去,随手买下十几二十本。他全然不担心郗良会从书里学到什么,看书之时一边喝酒一边发呆的人,她的心压根没在书页上。 当然,郗良也不是不用脑子在看书的,不过她在书里学到的东西都有些偏门罢了。 一回安格斯回家,进门就见一张旧报纸贴在沙发背后,报纸上的人像心口被扎了一把长匕首,这个“可怜人”正是康里·佐-法兰杰斯。 郗良还用红墨水在他英俊的脸庞上打了一个醒目的红叉。 沙发边扔着一本小说,只扫一眼风格诡异的封面,安格斯便知道这是一本关于杀人的书,也许是他什么时候买回来的。 “这是你在书上学的?” 安格斯问心安理得躺在沙发上,抱着空酒瓶的郗良。 “嗯。”郗良应得干脆,应得坦荡。 安格斯将匕首拔掉,睨了她一眼,心血来潮逗她,“你想杀这个人,要当你哥哥的杀父仇人,不是逼他来杀你吗?怎么会觉得他会和你这个杀父仇人一起回老家?” 郗良的声音极其冷静道:“这一次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顿了顿,她坐起身来望着安格斯道:“就像杀死江彧志一样,我杀死他,你帮我把他扔了,谁也不会知道,你要帮我。” 莫名其妙变成她的杀人搭档的安格斯愣了一会儿,用匕首的手柄拍拍她的脸颊,缓缓道:“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你要什么好处?” “你知道的。帮了你,你如愿以偿和你哥哥回老家相亲相爱,那我怎么办,良?” 郗良蹙起眉头,“你以前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怎么知道?” “所以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事情还没办,你就这么过河拆桥?” 郗良不懂他的意思,只觉他贪得无厌。困惑地想了好久,她气道:“你不帮就不帮,我找别人。” 安格斯对她真是刮目相看,“你想找谁?” “跟你没有关系!” 郗良又躺下去,抱着空酒瓶像抱什么宝贝似的,黑曜石般的暗眸折出钻石般的光辉,却莫名森冷,诡谲的眸光写满嗜血的杀气。 能生出这样一个死心眼又阴狠的东西来,她的亲生父母大概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和郗良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安格斯终于将心里对她的怜悯给了佐-法兰杰斯一家,真是捡什么不好,捡这么一个偏执的东西。 康里的妻子把她撵出家门,扔得这么远,这么久也不来找,像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也许是十年的相处终于令她发现自己捡的这个东西不好教化,她怕了,所以找个理由把她甩了。 可仅仅是要甩掉一个危险的东西而已,为什么要选择亲上加亲这条死路,白白搭上一个侄子呢?这是安格斯想不通的一点。 将枫叶匕首扔在案几上,安格斯在单人沙发坐下,懒洋洋地看着一肚子坏水却长了一副令人厌恶不起来也挪不开眼的容貌的女孩。她的长腿架在沙发扶手上,长裙遮不到的一截小腿露在暖黄光芒里,白玉般细腻光滑,线条流畅连着纤细的脚踝和雪白的玉足,足底泛着美丽的血色,寸寸恰到好处,性感迷人。 安格斯假惺惺而漫不经心道:“良,你刚刚是不是说,这一次不会让你哥哥知道?难道是说你已经做过一回让他知道的坏事了?” 郗良面不改色,“不关你事。” “你告诉我,又不会怎样。” 郗良摸着瓶口,直直盯着天花板不吭声。 安格斯改口道:“你知道你的老家还在打战吗?” “打战?” “是啊,很危险的,随时会丧命。这样危险的地方,你还要和你哥哥回去?” 郗良目光飘忽一瞬,随即落寞了下来。 “你看看你在这里多好,安静又安全,不用在战火里担惊受怕,有得吃有得喝,还有这样一间房子居住,温暖安定。当你想出门时,你可以和之前一样,自由自在去酒吧,去随便什么地方,玩够了,天黑了,你还能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你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很多人想要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吗?” 安格斯一晃神,就发现自己对她说了这样几句话,有一种难以察觉的卑微在里面,他自己却能轻易捕捉,他竟是如此迫切渴望她狂野的心可以安定下来,不要再想着杀康里,不要再想着和夏佐在一起。 郗良半晌未出声,一动不动,呆滞的神情活像一个死不瞑目的人。 安格斯垂眸,觉得自己很可笑。 过了一会儿,郗良喃喃道:“别人得不到,是别人的事。” 她得到了,这是她的一切,她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凭什么要因为别人得不到,她就要谨而慎之收敛? 安格斯还没死心,他问:“没人教你什么是知足?” 郗良死气沉沉应道:“没有铭谦哥哥,怎么足够?” “他到底有哪里好?不会强奸你?”安格斯不知不觉地恼火,态度既嚣张又卑微到尘埃里,说道,“我也说了我不会强奸你,只要你忘了他。他是怎么对你的,我也可以怎么对你。” “铭谦哥哥……”郗良神游般眨了一下眼睛,自顾自微笑起来,笑意中带着丝丝疲倦。 “铭谦哥哥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好在哪里你倒是说出来。” “他是很好很好的……” 安格斯为什么会觉得郗良是个疯子?不就是因为这样吗?她什么也说不上来,只会做梦般说着苍白无力的话。偏偏他还要和她较真,比她还疯。 “能有多好啊?你根本说不出来。” 蓦地,郗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坐起身一改浸泡在美梦里的恍惚神情,目光阴鸷地瞪着安格斯。 “你个丑八怪在胡说什么?铭谦哥哥好不好我知道就好,为什么要和你说?你也配和铭谦哥哥比?” 安格斯要被她气死了。 “你的未婚夫算什么?”他冷静问。 “什么算什么?” “他配和你哥哥比吗?” “他配个鬼!” 安格斯算是明白了,天生的发色和瞳色没有错,这不是他不能和夏佐比的根本原因。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良,你知道人最好是从一而终吗?” “什么是从一而终?” “就是说你和谁上床了,和谁生孩子了,那么一辈子都得和这个人在一起,这就叫从一而终。” 这样的话说出来可笑,但为了赢夏佐,安格斯已经不择手段了。 郗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像一只炸毛的猫儿一样吼叫着,“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和你这个贱人在一起?你在做什么美梦呢?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铭谦哥哥的父亲怎么从一而终呢?他和江娘在一起,又强奸了那个女人……他没有从一而终,他没有一直和江娘在一起。” 恍然如梦,郗良嘀咕道:“查泰莱夫人还有情人1呢,才不用从一而终呢……” 她并非一张白纸,可以由安格斯说什么就是什么。 事到如今,安格斯彻头彻尾品尝到心灰意冷的滋味。 他闭上黯然的眼睛,听见郗良在自言自语—— “……‘我们的时代根本是个悲惨的时代,所以我们拒绝拿悲惨的态度来面对它。大动乱过去了,我们置身在废墟中,开始搭建小小的新屋子,怀着小小的新希望。’2 “铭谦哥哥会回来我身边的……” 1指的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 2出自d·h·劳伦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今天来晚了,过渡章+要自然地过渡到h真是卡上加上双倍卡qaq 写完这一章,越来越觉得这两人像,明知道都是不可能的,但死心一下之后又会“怀着小小的新希望”。 ┭┮﹏┭┮ Chapter61热吻 九月入秋,身子恢复正常的郗良开始想出门游荡。 用餐时,郗良伸手问安格斯要回自己的钱,安格斯直截了当道:“没钱。” 郗良讶异,“没钱了?” 安格斯脸不红气不喘道:“钱早晚会花光,不是吗?” 郗良突然像从梦里惊醒一般,逡巡四周,看着一屋的家具摆设和这边几本那边几本的书籍,又看着眼前餐桌上的大鱼大肉,明明什么都有,却还是感到一股家徒四壁的荒凉,神色因而惆怅,“没钱了……以后怎么办?” 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晚餐,吃饱后,要开始挨饿了。 “如果到医生那里去,就是之前带你去过的地方,住在那里就不怕没有钱。” 郗良木然而微微幽怨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还不滚?你早点滚了,把钱还给我,我自己能花很久的。” 安格斯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重复道:“但现在没钱了,一分钱都没有。” 郗良眨了眨眼睛,垂眸一声不吭,一副隐忍的样子,泪光闪烁地吃着肉,过了一会儿说:“明天我会想办法赚钱来的。” 安格斯轻挑眉梢,刚想说什么,又听郗良讽刺道:“没钱呢,还说要养我,养那个东西,一张嘴跑火车。” 猛然间,安格斯心里腾出一股希冀,连忙握住郗良搭在餐桌上的手,惊喜道:“良,是不是只要我有钱,你就愿意把孩子接回来,或者到孩子那边去?我可以养你们的,良。” 郗良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我才不用你养!滚!” 希望如火苗飘在凛冽寒风中,转瞬即逝。 安格斯沉声道:“庄园里有酒,整个地下都是酒,随你喝,你也不想去?” 郗良动摇一瞬,不过一瞬,她硬气道:“我会自己买酒!” “你没有钱。” “我会有的!” 次日,起了个大早的郗良啃完面包走向后院。 扔在后院里很久没用的自行车轮胎没气,链条没油,郗良去捣鼓它的时候,安格斯也跟过来,懒洋洋靠在门框边语气凉薄道:“它坏了,没用了,可以扔了。” 宝贝自行车坏了,郗良确实不会修理,却也不舍得扔掉,因为没有钱再买一辆,她蹲在落满灰尘的自行车旁呆着,车身已不见亮堂堂的红漆,沮丧的泪水无声盈满眼眶。 安格斯神色僵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鬼使神差走过去,拎起她的手臂将她拉回屋里,自顾自道:“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今天中午爱德华给你送午餐来,叫他帮你修好。” 修理也是要钱的,郗良哽咽道:“我没有钱还给他……” “还给我就好了。” 安格斯理所当然将她压在墙上,挑起她的下巴颔首吻了上去。 大半年来怕弄伤她,弄伤孩子,安格斯极为克制不去碰她,每每动情时,都是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或如小鸡啄米般啄两下。这一次,安格斯既沉醉又不失防备地掐住她的两颊,试探性地吸吮柔软的红唇,舌尖有意无意抚弄轻颤的唇瓣。 太久没有这样亲密无间接触,安格斯知道还得循序渐进,太过急躁和冲动会令郗良激烈反抗,痛苦万分。如果慢慢来,其实郗良也不会非常排斥他,正如偶尔她也会向他求欢一样。 只不过他等不来偶尔一次。 身子僵硬抖颤过后,鼻息相互喷洒在对方脸上,郗良温驯地张开红唇,小舌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唇齿间,随即被俘获。安格斯如获至宝般含住胆怯、湿漉漉、花瓣一般柔软的馨香舌尖,贪婪吮吸,酥麻的电流淌过郗良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她背抵冷墙,一身热血。 “唔……” 舌尖被热情吮得发麻,一转眼,火热的舌头钻进温暖的檀口,由下至上顶弄着无所适从的小香舌,霸道地扫过泌出津液的每一隅,仿似故人游故地,沉醉地回味往昔的芬芳,品尝久违的甘露。 郗良还是一如既往羞赧而笨拙,由着安格斯在她嘴里兴风作浪,她认命地忍耐着,因为没有钱,只能像个娼妓一样用身体偿还。 拜安格斯所赐,现今的郗良早已明白强奸这样的事,就是发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且她也从书上明白,只有男人强奸女人,被强奸的女人是女人,妻子,是女友,是娼妓。 像她这样的便是娼妓,不管是在老旧的古代书籍里还是时新的现代书籍上,娼妓都一文不值、廉价、下贱。 回想与安格斯认识的种种,她方明白,一开始,安格斯将她当成娼妓,她一知半解也就这样当了娼妓,由不得她不要当了。这会儿仍是要用身体来还钱,对郗良来说,不过是重温几个月前的种种噩梦罢了,她已经习惯了噩梦。 怀里的身子软了下来,安格斯掐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情欲贪婪,来得猛烈,如疾风骤雨的深情爱恋,汹涌澎湃,不知轻重,用狂乱的爱抚席卷了脆弱不堪的娇花嫩叶。 郗良心中窒息着,泪水涟涟自紧闭的眼睛溢出,直到汇入紧贴在一起的唇角,咸的、凉的,安格斯睁开深邃的眼睛,捧着她的脑袋轻轻拭泪,“别哭。” 郗良大口呼吸着,红唇被吻得又湿又肿,雪白的两腮也透出异样的红粉,清泪淌过,小脸如钻石般璀璨。 “吻、吻一下,就、就够了……” “够了。” 安格斯低头抵着她的脑袋,声音低哑,呼吸沉重,一下又一下像野兽在沉气埋伏,鼻间满是她的清香,嘴里满是她的味道。 两人生活在一起,使用的洗漱用品都一样,可他总能在她身上闻到不一样的味道,神秘而清幽,勾人心魄,令人欲罢不能。 “放、放开我……” 郗良感觉安格斯像一面高得看不见顶点的墙,身前是墙,身后也是墙,两面墙将她堵在中间狭窄的缝隙里,她寸步难移,无论睁眼闭眼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再等一下。” 安格斯的俊颜埋进郗良的颈窝,深深呼吸着,薄唇又带着电流似的覆上郗良颈间的命脉,惊得她一颤,呻吟一声,瑟缩着揪住他的衬衣。 “不要了……”她哀求道。 不想再被脱掉衣服,不想再怀孕了。 安格斯冷静下来,若无其事吻了一下她可爱的下颌,拍拍她的脑袋,沉声道:“我去赚钱来给你,你乖乖待在家里,等爱德华来给你修车,别乱跑,知道吗?” 郗良煞白着脸,连连点头。 安格斯开车离开后,郗良拿着酒瓶坐在门口,抱着酒瓶发呆,时而喝上一两口,看天上的云在飘,日光落在苍白的脸庞上,她感觉自己看到的蓝和白都是亲切的,仿佛曾经也看到过。 安格斯顺路到隔壁,交代了爱德华一些事,包括修车的事,又叫了两个人陪他去办事,车子交给他们开,自己在后座里组装全新的突击步枪。 离开时,安格斯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叫他不要紧张,“她只是个小姑娘,不会吃人。” 只会被人吃。 由于波顿和比尔等人日益繁忙,不得已背上照看郗良的任务的爱德华僵硬地笑了笑,“我没有在怕她。” 也没有在害怕要自己一个人走进她的房子,和她单独相处。 该是吃午餐的时间,爱德华准备了午餐和修车的工具准时开车过来,郗良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看见车便站起来。 爱德华硬着头皮,将午餐交给她,“这是你的午餐,还有这个。” 午餐之外的东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黑盒子,不沉。 郗良狐疑地看着,“这是什么?” “这是……”爱德华差点闪了舌头,想了想道,“这是安格斯的东西,你拿着,等他回来给他就行。” 郗良勉为其难接过黑盒子,定定地看着爱德华,“你要帮我修车。”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要求,她已经付过钱了。 “是,我要帮你修车。”爱德华的目光绕过她望着她背后的屋子,里面暗沉空洞,像一个深渊,像一个黑洞,若因好奇进去,里面的未知能叫人精神恍惚,甚至死于非命。 爱德华不是好奇的人。 他微笑道:“你把车牵出来好吗?我就不进去你家了。” 郗良求之不得,“你等着。”抱着午餐和黑盒子进屋放在餐桌上,跑到后院里,憋着气将满是灰尘的自行车牵出,穿过客厅,心中隐隐欢喜,唇角不自觉露出笑容。 “给你。” 爱德华看着面目全非的自行车,道:“你能接盆水来吗?还有抹布,擦车用的。” 郗良忙不迭点头,一阵风似的跑进屋里后端着一盆水小心翼翼出来。 爱德华道:“好,你去吃饭吧,我现在就帮你修车。” 郗良傻傻点着头,乖乖进屋去,还十分警觉地关上了门。 爱德华松一口气,刚要转身,猝不及防对上窗边的一双黑色眼睛,吓得他心脏漏跳一拍。 “呵……”他只得强颜欢笑。 郗良站在窗边,见爱德华开始洗车,这才放下心来回到餐桌边,准备用餐时,她好奇地打开黑盒子。天鹅绒面的黑盒子,里面放了满满的,也是方形的一片片东西,郗良看不懂是什么,奇怪的包装上面什么也没写。 安格斯的东西,不能乱碰,郗良把盖子盖回去,将盒子推到角落里,开始享用午餐。 饱饱吃了一顿,郗良跑到窗边,远远看见自己的红色自行车回来,一抹红色在绿色的草坪上折出烁亮的阳光。 郗良开门跑出去,开心道:“车子修好了?” 爱德华给链条上完油,握着脚踏板转了几圈,道:“好了。” 连定位器也重新换了一个。 “谢谢你。” 爱德华闻言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谢谢你。” 原来她是这么有礼貌的人。 没有听到一声滚,爱德华有些受宠若惊。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车?” “有了它就不用走路。” 爱德华看向一旁的黑色轿车,直言问:“那你怎么不弄一辆这种车?” 郗良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眨巴眨巴眼睛道:“江彧志说这个车要学好久的,我学不会的。”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和江彧志在车上,她喜欢这个新奇的东西,载着人可以跑得飞快,但江彧志说开车要学,她一个女孩子是学不会的。 爱德华一脸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人名好像是她死了的未婚夫。 “你还不走吗?” “啊?噢,我这就走。”爱德华赶忙道,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赔笑,“我这就走了。”生怕被她骂一句滚。 难得今天,她说了谢谢呢。 都知道盒子里是啥吧xd Chapter62禁忌前奏 自行车修好,往后又可以出门。 郗良拿着纸笔在沙发上坐着,写下自认为可以赚钱的方法。找克劳利,这个方法需要一些时间。其次是在酒吧、书店、商店这些地方当店员。 郗良不禁对这样的未来感到局促不安,她没有工作的经验,她知道这些工作需要和许多人打交道,她见过商店里的女店员被一个凶恶的男人摸了一把屁股,女店员骂回去,那个男人扬手恶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又嘻嘻哈哈跑得没影。 想了想,她害怕地划掉这些选择。划完以后,对着一张空白的稿纸,她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她实在没有独自去工作的勇气,没有赚钱的能力。 抱膝窝在沙发上,郗良回想起过去在江家的日子,有江韫之在,她过着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根本不知钱为何物,更不用为钱烦恼,如今离了江韫之,她不得不面对这些从未遇见的艰难。 “江娘……良儿想回家……” 一个在沙发上蜷缩着哭泣,哭到痛彻心扉,难以呼吸时,她一倒头就睡着了,睡得很沉。静寂的午后,秋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舒适的凉意沁入女孩裸露在外的肌肤。 傍晚,安格斯回来的时候,郗良醒了又睡,还在睡。安格斯一手硝烟味,一身杀人的血气,不敢惊醒她,径自到楼上的盥洗室沐浴。 他上楼以后,郗良就醒了,屋里昏暗,有些角落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她茫然环顾四周,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一时之间连眼泪也流不出。 在江家的傍晚,也是又大又空,沉暗的天色下,只有蜡烛和油灯在散发零星光亮。倘若江彧志没有回去,江家里便常常只有四个女人,整个世界也仿佛只有她们四个人。 阿秀有很多活要干,闲下来时经常围着江韫之转。 江玉之白天都出门去,傍晚回来就在厅里坐着,或是在鸡笼旁边看着鸡。 江韫之不是在做绣活,就是在看书。 那时的郗良年纪小,却也不怕黑,天黑以后在花园里游荡是她的乐趣。她会爬上树杈,坐在上面,即使看不见头顶的星空,也看不见远处的光景,树冠和另一个树冠和围墙将可见的一切都挡了去,她仍旧喜欢坐在上面,在黑暗里发呆,幻想着佐铭谦在树下叫唤她下来。 曾经的她一点儿也不怕黑,这一刻在熟悉的沙发上,她眼巴巴望着灯的方向,无论如何都不敢走过去打开它。她又躺下去,身子蜷缩起来不敢动弹,呼吸声在暗淡的光线里仿佛一把锯子在拉扯。 不知过了多久,闭着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光亮,郗良睁开眼,金色头发的安格斯穿着黑色睡衣走过来,“醒了?” “安格斯……” “这是什么?”安格斯瞥一眼案几上用钢笔压着的稿纸。 ——找克劳利 ——酒吧、书店、商店当店员 第二行被划上几条线,显然是不打算考虑了。 郗良忽地又哭得出来了,“我不敢去呜呜……” 安格斯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搂进怀里哄着,“不敢去就不要去,我说了会养你的。” 郗良若真去这些地方打工,一旦被夏佐知道,恐怕他真会来把她带走,也许他还会质问安格斯,“给她的十万去哪了?被你吃了?是穷疯了?” 安格斯完全可以想象出来呆子夏佐用木然又肃穆的神情和语气冷冷质问的模样。 想想他都觉得丢脸,早知如此他不该这样哄骗郗良,幸好她没胆子去。 郗良哭着,安格斯拿过纸巾给她擦泪,“别哭了,你等我一下。”起身疾步回到楼上,拿起钱包回来,从钱包里抽了一千塞给她。 “你的钱,还你。” 蓦地又抽了一千出来塞给她,“这是补偿你的。” 郗良止住眼泪,抽噎着数着钱,“你、你怎么有这么多钱了?” 安格斯应答如流,“今天赚的。” “你干什么了赚这么多钱?” “良,你只要好好记住,我能养你就是了。” “我不要你养。”郗良把补偿她的钱塞还给安格斯,“还你。” “为什么不要我养?不要我养你,等你这点钱花光了,你又要怎么办?去这些地方当店员吗?不是不敢去吗?” 郗良一边擦泪一边认真道:“我会省着花,在把它花光之前,我会再写一篇小说,找到克劳利,和他换钱。这些钱,就是用小说和他换的。” 安格斯无力叹息,片刻后不死心而轻声问:“如果是你哥哥要养你,你是不是就愿意被他养了?” 果不其然,郗良露出可爱的笑容,点了点头,“嗯嗯。” “为什么?” 郗良看傻子一样看他,“因为他是我的铭谦哥哥啊!” 安格斯不知道哪里抽了筋,问:“我也当你的哥哥,好不好?” 既然郗良这么喜欢兄妹禁忌,他就陪她玩玩,虽然他比她年长了十二岁,但玩哥哥妹妹的戏码也不是很过分,兄弟姐妹之间相差十二岁也挺稀松平常的。 然而,郗良像受了什么侮辱一样翻脸无情怒斥道:“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滚——” 拿回钱,骂完安格斯,郗良心胸舒畅,心旷神怡,敞开了肚皮吃晚餐。 安格斯沉默地坐在她对面,心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叫他全然没有食欲。他的每一回旁敲侧击都以绝对的失败告终,可他真的不服气,她心里凭什么一定非夏佐不可? 郁闷间,安格斯的目光从郗良脸上移到桌脚的黑盒子上,“那是什么?” 郗良刚刚想起来,将盒子推给他,“爱德华说是你的东西。” 盖子打开来,安格斯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你有没有打开来看?” 郗良一僵,支吾道:“我、我就、就看了一下,没有碰的。” 里面是一片片的东西,郗良怕安格斯以为她偷拿了一片两片的。 “那你看出它是什么了吗?” 郗良摇头晃脑道:“没有的。” “继续吃吧。”安格斯将盒子推到一边。 用完餐,郗良站在灯下喜滋滋数着钱,数几遍都不厌烦,一张、两张、叁张、四张……九张、十张。 安格斯在收拾餐桌,一言难尽地看她那副见钱眼开却又傻兮兮的样子,傻就傻在明明回头就有数不尽的金山银山可以数个够,偏偏她只想数某人的。 钱就是钱,从谁那里拿很重要吗?能拿到手的才是真的。 “你说了要省着点花,最好记住了,像烟这种东西,我劝你不要买。” “为什么?” “浪费钱,对身体不好。” “噢……” 翻来覆去把一千元数了几遍,郗良心满意足回到楼上,把钱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蓦地回过神来,跑到楼下找安格斯质问。 “你不会再拿我的钱吧?” 这一看就是又要把钱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安格斯没好气道:“不会了。” “那就好。” 她转身要上楼,安格斯叫住她,指着桌上的黑色天鹅绒面盒子,“把它拿上去,放在床头柜上。” 郗良不明所以,乖乖捧起黑盒子上楼。 待安格斯忙完琐事,墙上的时钟也才暂时停在八点的位置。楼上的郗良在盥洗室里泡澡,安格斯在床尾凳坐下,随手拿起被郗良扔在旁边的书翻开。 郗良洗了澡,也洗了头发,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走出盥洗室,闷声闷气道:“安格斯,头发长了。” “过来,我帮你擦干。” 大浴巾将郗良兜头一罩,安格斯微微用力揉搓她的头发,她闭上眼睛,感觉脑袋被按得很舒服,心情愉悦地说起话来。 “我明天要去酒吧。” 安格斯现在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别抽烟,知道吗?” 若有心思不正的人给她递烟,就更可怕了,万一烟里卷着毒,抽上一口,这丫头才是真的废了。 “知道了,我喝酒就好。” “嗯。”安格斯很欣慰,她还是听得进劝告的。 “我还要去电影院看电影。” “你喜欢什么电影?” “……我不知道。” “喜欢的书呢?喜欢什么书?” “……我不知道。” 这可真是稀奇,安格斯没想到她原来什么都没有喜欢上。 “那你喜欢什么?” “喜欢铭谦哥哥!” 安格斯碰了一鼻子灰般闭上了嘴,再也不吭声。 郗良自顾自笑着,“不知道铭谦哥哥现在在干什么……我好想他……” 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这样的冷静只持续了片刻,安格斯嗤之以鼻道:“他不想你,你想他有什么用?” “你不要说话!”郗良发狠道。 “良,这是事实,你要承认。” “……你烦死了!”郗良霍地起身,顶着一头凌乱的墨发瞪着安格斯,“铭谦哥哥会和我在一起的,你为什么老是要……为什么老是要……” 指责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泪水却流了下来。 “我只是要你看清现实而已。良,他不会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会。” 郗良一脸痛苦地揪住头发,转身爬上床,掀开被子将自己埋了起来。 被窝里传出啜泣声,和一声声谩骂。 “骗子……骗子……” 安格斯扔下浴巾,“你其实知道我说得很对,良。” “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铭谦哥哥是爱我的!他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他会回来我身边的!” 安格斯可不相信夏佐那个人会和她说这些话。 夏佐就是块呆木头,一棍子下去也不会吭声。 温馨提示,下一章开始我会多写点大家都爱看滴(?w?) Chapter63把腿打开(H) 被子被掀开,郗良扬手想抓回来,抓不到,用双手掩住哭得悲戚的脸蛋,翻身背朝床边的安格斯。 她蜷缩着,黑色的丝绸睡裙堪堪遮及膝盖,露出纤细修长的小腿和一双大小刚好的玉足,细腻的雪肤透出秀美的筋骨线条。 安格斯在床边坐下,大掌搭在她的肩头,神色漠然,倾身在她耳畔低声问道:“良,我帮你找你哥哥,让他也来操你好不好? “像我操你一样,让你哥哥也把你操怀孕了。” 他的语气冷漠又玩味,所说的话和炽热的吐息在耳道里像焰火在灼烧,郗良小小的心脏都被烫得一缩,不敢细想地摇头,语无伦次否定着,“不要……不要怀孕……呜呜铭谦哥哥不会的……” “怎么不会?他要是男人,他就会。” “不、不……不会的……呜呜……”郗良捂住耳朵,惊恐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安格斯看着她惊慌失色的样子,良久,不费吹灰之力掰过她的身子,逼她直视自己,“良,你到底把你的哥哥,一个男人,幻想成什么?” 安格斯一脸冷厉,浑然不觉自己在咄咄逼人,钳住女孩的肩膀,目光凛冽如箭,沉沉盯着她,不放过她的每一丝惊惧。 “你想要你哥哥和你在一起,你就得被他操。难得我还想成全你,良。你应该学着高兴点,殷勤点,热情点,张开腿给你哥哥操,否则难保他看见你这副欲迎还拒的样子不会立刻就败了兴致。” “……呜呜不要……” 郗良徒劳无功地捂住耳朵。 可她心知肚明,自己是幻想过的,把压在自己身上的金黄头发的安格斯幻想成黑色头发的佐铭谦,但她也只幻想出来黑色的头发,至于脸,佐铭谦的脸在那一刻怎么也想不出来,她只能看见安格斯无情的眼睛里,倒映着那个泪流满面的自己。 正如此时此刻,安格斯满眼阴冷,寒霜甚至挂满每一根睫毛,蓝眸冰冷如永冬之地深不可测的冰川,遮天蔽日的晦暗将她笼罩。 “还是说你以为他会一辈子把你当妹妹看待?” 郗良无声哭着别开脸,安格斯掐住她的脸颊逼她和自己对视,“良,你不是他的妹妹,你不过是他母亲捡回家的野丫头,他不会和你结婚,而且想操你就操你,想扔掉你就扔掉你,想不要你就不要你,真想讨好他,就该用你的身体去讨好,懂了吗? “不过等他腻了,他会腻的,他还是会扔了你,因为你到底是个不值钱的野丫头。” “不——”郗良疯狂扭动着,想挣脱安格斯的桎梏,不想细思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太难听了,她不想听。 “你走开!不要说了!” “我不说,你就没法和你哥哥在一起。我是男人,你哥哥也是男人,只有男人才知道男人是什么样,我是好心在帮你出谋划策,良。” “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郗良被按住,翻不了身,崩溃地扭着头,发丝凌乱缠绕在哭得通红的小脸上。 安格斯再次掐住她的脸颊,拨开发丝,安抚道:“好,我不说了。” 待郗良紊乱的呼吸稍稍稳定,安格斯还是要说,他温声道:“良,你得弄清楚,如果你把他当哥哥,你就该知道,哥哥和妹妹是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你们长大了,就注定要分离。 “如果你把他当成喜欢的人,想要嫁给他,关于这一点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得一辈子被他强奸,但当他腻了,记住,他会一脚把你踢开。 “你根本不可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郗良挥手捶打安格斯,在扇向他的脸庞时腕骨被制住,两只手被压进枕头里。 “在找你的哥哥,让他操你之前,”安格斯的俊脸阴沉沉凑向她的,高挺的鼻梁抵在她湿润的脸颊上,低沉的嗓音宛如魔鬼不容抗拒地引诱道,“良,你得先学着收起你的眼泪,好好取悦我,让我高兴了,我就帮你找你的哥哥,到时你也就知道该怎么讨好他,让他操你,操得欲罢不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不能没有你。” “不要不要不要……”郗良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底一片慌乱,脑海一片浆糊。 安格斯将她两只手压在头顶上,空出一只大手隔着丝绸睡裙一把捏住嫩乳,郗良痛呼一声,思绪再怎么混乱这会儿也清醒地明白一点,时隔多日,安格斯又要脱掉她的衣服,又要强奸她了。 “求求你,不要这样……” “良,男人只喜欢这样,你的哥哥也不例外。”安格斯面无表情说着,柔软的薄唇在她脸上落下一个个温暖的吻。 她厌恶他,横竖他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这份厌恶看起来会天长地久,那就分一半给夏佐好了,他得不到的,夏佐也别想得到。 哥哥这一身份在郗良心里很神圣,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宝座,只有夏佐才配得上,才能坐着,他配不上,坐不着,那他就把它砸了。 大掌揉弄小小的乳房,不留情地揉捏顶端的小蓓蕾,一下子将其掐得半硬,挺立如池中小荷尖尖。 “开心点,这样才能讨男人喜欢。” 安格斯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咬住没有穿孔的耳垂,小小的软软的,满是令人沉醉的清香。 郗良双手挣脱无果,茫茫然踢着脚,十个脚趾头又难以自持紧紧蜷缩。 开心…… 听到这个词,郗良只觉一身痛楚,如千刀万剐,生不如死,突然间也不认识这个词了。 开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把心剖开来吗?不还是得疼死,血淋淋地疼死。 “不要了……” 郗良无力喘息着,安格斯松开她的手,猛地将她的睡裙自衣襟撕扯开来,简直在将她开膛破肚,大掌没有隔阂地抓住作痛的乳尖,抓住泛红的嫩乳捏得变形,就像在捏烂她的心一样。 “不、不要……” “我想你的哥哥不会喜欢听见你说不要。” 郗良颤巍巍地咬唇哭着,痛苦和委屈交织在一起,禁锢着她,叫她无言以对。 她不吭声了,安格斯愈发不悦地盯着她,还真是为了要讨好夏佐,说夏佐会不喜欢,她立刻就噤声,这样听话,这样隐忍。 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捏着她的乳房,从天而降的熊熊妒火烧得安格斯没了理智,手中的力道加重,郗良痛得忍不下去,剧烈挣扎起来,“疼——不要!不要了!我不要了……啊呜呜……” 为什么长大后要经历这些…… 郗良不明白,无论怎么想都不明白。 “啊……唔……” 安格斯松开她,捧着她的脸吻上呜咽的小嘴,将少女的芬芳和痛苦悉数含在嘴里。 “呜呜呜……” 嘴里被侵占着,郗良揪住床单,茫茫然松开又收紧。 安格斯夺走她的呼吸,也夺走她的灵魂,现今她只剩一具空壳躺在这里,木然地眨着眼睛,所见依旧是近在眼前的金黄色,这会儿,黑色是什么样子她也想不出来了。 一只大手又覆上没有反抗之力的脆弱的乳房,这一回是另一只,没有被蹂躏的另一只乳房,被压上的瞬间仿佛感受到圆满,却还是怯懦地抖了一下,好在这只大手没有用力,温柔得像在撩拨流水一般,只是在拧捏粉红的乳尖时,稍稍施力,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一下子使其动情地发硬。 大手离开之时,小小的雪乳一阵空虚,上下起伏间,好似萧瑟的秋风掠过荒芜的山谷,凉意习习,无声渴望着被爱抚。 修长的手指一路向下,滑过凝脂玉肤,经过黑色密林,指尖随即触到濡湿露水,轻松寻见温热水源。 郗良脑海里一个惊雷响,猛地别开脸,安格斯炽热的吻落在脸颊上。 “不要了……” 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根长指已经挤入并拢的腿间,长驱直入—— “啊、啊……” 安格斯依旧面不改色,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对你的哥哥说不要,就不要再做白日梦觉得他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说着,他的手指微微抽动,无奈她的腿夹得紧,他便曲起长指,在紧致的小穴里戳刺、抠挖、搅弄。 郗良呜咽一声,咬住下唇,眼睁睁地看着别处。 “把腿打开。” “……呜呜……” 郗良几乎喘不过气,缓缓转过脸来望着安格斯,安格斯拇指压上敏感的阴蒂,和小穴里的长指像钳子一样夹击她最脆弱最柔嫩的私处,一唱一和地动作着,逼得夹紧的双腿几近无力,几欲敞开。 “不、不可以……” 郗良哀求着地朝安格斯摇头,张着红唇哼哼唧唧半句话说不出来。 “把腿打开,你的哥哥才会喜欢你。” 在不停止的刺激下,郗良惶然颤抖着,到达极点般的快感蹿上脊椎,直攀大脑,下体连连收缩,她仰起头,一股激流奔涌而出,双腿无法自拔地将安格斯的手夹得更紧了些。 “啊……” 安格斯将她高潮的神情尽收眼底,被穴里的嫩肉吸附得紧密的中指仍没有停下,配合拇指的动作,不用几秒,他又将郗良推向情欲的浪涌中。 对于郗良的身体,他比她自己还了解,每一回的第一次高潮之后,哪怕只是轻轻刺激她的阴蒂,她都可以立刻再迎来一波畅快淋漓的高潮。 Chapter64“兄妹”禁忌(H) “啪”一声响,白皙的腿侧现出一个浅粉的红掌印,还未从高潮里缓过神来的郗良呻吟一声,泪眼朦胧对上安格斯没有半分情感的眼睛。 “把腿打开。”这是第叁遍了,这一遍的声音比前两遍要沉,比前两遍更不容忽视。 郗良怯生生分开无力的双腿,男人修长的手指如鱼儿般在方寸之地里自由自在深入浅出,揉着柔嫩的阴蒂和湿漉漉的花唇,哧哧水声和他直勾勾的注视令郗良羞红了脸。 她的睡裙被撕开,就在身下垫着,衣不蔽体又回到好久之前,她的乳房、肚子、那个部位,都是赤裸裸的,雪白的身子还成了幽蓝瞳孔中唯一的光亮。 两人对视片刻,安格斯俯下身,吻住她紧咬的唇齿,她便松开贝齿,小舌头探头探脑迎着他的舌头去,将他渡来的津液悉数吞咽。 唇舌交缠间,呼吸沉沉,欲火燎燎。 安格斯抽出手指,郗良松了一口气,那个部位却空虚地收缩几下,凉意清明。很快,安格斯的长腿跨过她的身体,伏在她身上吻得愈发用力,湿润的长指又覆在起伏不定的娇乳上,肆意揉捏。 他的手指温暖得近乎炽热,不管在乳房上还是在那个部位里,都轻易令白嫩的胴体香汗淋漓,也甘之如饴弓起纤腰将小小的乳房往他掌心里送,挺立的小红尖在掌心摩挲,有异样的快慰。 “唔……” 郗良迷迷糊糊,将小手放在胸前的大手上,安格斯一愣,随即握住她的手,用她的手揉她的胸脯。 “良,喜欢吗?” 郗良浑浑噩噩说不上来,喘息着,眸光向下,看见自己的手在安格斯的支配下也尝试着抓揉乳房,小手夹在中间,手心手背的感觉大不一样,一面柔软,一面骨硬,不知为何比赤身裸体还要感到刺激。 安格斯的手还是那样修长漂亮,强劲有力。 这样一双手,仍在掌握她不能示人的乳房。 好一会儿,她颤声呢喃:“喜欢……” 安格斯闻言,心下大喜,在她可爱的脸颊、温暖的颈窝、性感的锁骨、浑圆的肩头、白玉的胸前,都印下一枚枚疯狂的吻,最后极尽宠爱地含住另一只乳房的蓓蕾。 牙齿有力道地啃咬,带来的感官刺激将郗良的心吊了起来,随着安格斯的吸吮和啃咬上上下下。口腔火热的吐息更是令她发烫,她像被逼到火山岩浆旁,前后无所退路,忍不住紧咬下唇又忍不住呻吟出声。 “唔……安格斯……”她动情地揉捏乳房,安格斯揉捏她的手。 “怎么了?”安格斯嗓音低沉,伸出舌头重重舔了一下发硬的乳尖,又将它含住,津津有味吮吸着。 “痒……” 闻言,安格斯立刻抬头殷勤问:“哪里?” 郗良说不上来,胸脯痒,那个部位也痒,她不知道怎么说,举起另一只手指了胸,“这里,”又指向腿心,“还有这里……” 腿心的异样令她下意识想并拢双腿摩挲,却怕安格斯不高兴。 已经赤身裸体在床上吃了太多苦头,郗良因而很识相,不敢在赤身裸体的时候惹恼安格斯,这样还能尝到温柔的甜头。 安格斯探手摸了一把,女孩娇嫩的腿心已经湿得一塌糊涂,他轻轻在花唇上按了按,那儿便连连收缩,恨不得把他的手指吸进去。 “就是那里……”郗良憧憬道。 “自己揉胸。”安格斯言简意赅道。 郗良很听话,两只手覆在两只乳房上抓揉,极大程度取悦着男人幽暗的蓝眸。 安格斯跨在女孩纤细的胴体上,直起身子,看她勤勤恳恳地玩着小小的乳房,唇边噙着满意的笑,慢条斯理脱掉睡衣,露出优越的体格。 他的肌肤白净,体格劲瘦,肌肉线条干净利落,宽敞的肩膀,性感的窄腰,穿上衣服还是肃穆冷厉的上位者,一脱衣服狂野的荷尔蒙铺天盖地。 郗良痴痴地望着他,一时看得忘了手里的动作。安格斯对上她呆呆的眼神,心里霎时骄傲至极,张狂的笑意也挂上深蓝的锐眸。 他继续脱睡裤,郗良一眨眼,想起庄园里那幅被自己抹上葡萄酒的裸女图,那个男人说是艺术,她不懂艺术,但这一刻她觉得画上应该画安格斯。 安格斯像一只漂亮的大孔雀,现在正在开屏,理应入画,去当艺术,挂在墙上给很多人看。 等他脱了睡裤,冷不防看见他的窄腰下,金色密林下的庞然大物,已经直直挺立,微微上翘,郗良脸色一白,回到残忍的现实中,泪水也忽地涌出眼眶。 “不要……” 她撑起身子坐起来,蜷起双腿想下床,安格斯一把将她拽回来,她倒在床上,哭着把自己缩成一团。 “不要什么?”安格斯饶有兴趣地问,抓起她的脚踝分开她的腿。 明明刚刚还看他看得呆了,忽然就变脸了。 双腿被分开,郗良崩溃大哭,“不要怀孕!不要怀孕!我不要怀孕!呜呜……” 原来是为这个。 安格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如果不会怀孕,这傻子其实不抗拒和他亲热缠绵。 他的手撑在她的头侧,掰过她的脸,好笑地看着她,“良,不会让你怀孕了。” “呜呜呜……真、真的?” 安格斯倾身,伸手在床头柜上掀开天鹅绒面黑盒子的盖子,随意抽出里面的一片。 “戴上这个,不会让你怀孕。” 郗良迷茫地看着银灰色的包装,偏过头去看床头柜,迷茫地看回来,依旧没有懂。 安格斯撕开包装,里面是一个濡湿黏腻的安全套,透明单薄。 “来,把它戴上。” 安格斯拉着郗良坐起身,牵起她的手,手把手教她戴套。 指尖一碰到炽热坚硬的巨龙,郗良倒抽一口凉气就要缩回,但安格斯按着她的手,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安魂会的男人都在玩女人,高级成员们不会轻易让自己高贵的精子留在作为傀儡的女人身体里,所以这些人有各种各样的避孕方式,其中最显着的两点是女人吃药和男人戴套。 尽管安魂会内部提供的安全套比市面上要先进些,戴和不戴一样畅快,却也没有几个男人愿意戴,他们更倾向于让女人吃药。药是安魂会的医生研制的,杀伤力极大,一个女人约莫吃过十次,这辈子就再也怀不上,在安魂会里,便彻底是名副其实的泄欲工具,怎么操都不需担心她会怀上。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当避孕失败,傀儡怀上不知是谁的孩子时,孩子都会生下来。女婴长大后继续走母亲的路,男婴会被筛选,一些像他们的母亲一样当性奴,一些送往培养杀手的基地,往后在一次又一次的厮杀里死掉一波又一波。 王座底下除了尸骸,还要有源源不断的傀儡。 这是安魂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避孕,却绝不给女人绝育,一了百了的原因。 傀儡从哪里来?只能从女人身上来。 “认真点,良。” 郗良的手像皮影一样被他牵着,她抬起头,懵懂地问:“为什么是戴在你身上?” 安格斯笑了,“不然戴你身上?” “这、这样……真的不会怀孕了吗?” “嗯。把它拉下去。” 郗良又低下头看着快戳到她胸口的硕大阴茎,小脸涨得通红。 安格斯一眨眼,心血来潮执起她的下巴,微微挺腰让戴了安全套的阴茎在她柔软的胸脯上戳了戳。 “良,如果是你的哥哥操你,你还怕怀孕?” 郗良的脸蛋红得滴血,眼睛也是红的,想都不敢想摇头晃脑,“不要怀孕……” “是你的哥哥,也不要怀孕?” “……不要……” 以前不懂怀孕的后果,经历一回,郗良就懂了,那种痛她深刻记着,并且清楚不想再来一次。她一个劲摇着头,惊恐万分,惶然无措,泪光闪烁。 安格斯忍不住笑着,心里的妒火荡然无存,心里平衡了。 就算是夏佐,她最爱的哥哥,爱得要死要活的哥哥,就算是他,也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啃下生育之苦。 安格斯大为满意,轻轻一推郗良的肩头,她便乖乖躺下去,胸口的起伏不定暴露了她的恐惧不安。 安格斯将她的长腿分得更开,滚烫的欲龙久违抵上湿滑的穴口,已经迫不及待要冲进去疯狂驰骋。但安格斯挺身,撑开紧密的牝缝,只进去半个龟头,卡在那里一点儿也不干脆。 郗良呜一声,小狗一样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安格斯俯下身来,心情舒畅,小鸡啄米般啄着轻颤的红唇。 “良,汉语的兄长怎么说?” “哥哥……” “再叫一声。” “哥哥……” “看着我叫。” 郗良看着他,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倔强道:“你不是……我不要叫!” 这人说过要当她的哥哥,她不要,现在他死皮赖脸要哄她叫哥哥,她才不要上当。 安格斯掐住粉腮道:“良,好好叫,先叫习惯,以后你的哥哥操你的时候,你才知道该叫什么。” “不要……铭谦哥哥不会的……不会的……” 安格斯脸色微变,冷声道:“叫不叫?” 粗长的阴茎朝小穴里端挺进了一点,又撤出来一点,故意卡在敏感的穴口不进也不出,小穴像被撑开的小嘴一样,津液不断分泌、溢流。 郗良只觉那个部位更痒了,蓦地,一只雪乳被揪,一只没有,空虚的感觉就像在她心口挠着,她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痒。 “良。” 望着安格斯眼里的自己,郗良闭上眼睛,一番天人交战,在乳尖被玩得作痛时,她看着安格斯,哭着叫道:“哥哥……” “乖。” “哥哥”吻住可爱“妹妹”的红唇,下身一挺,男人的象征强悍冲进女人的禁地,抓着嫩乳的大掌忘情一捏,纤细的小手也覆了上去,抓着骨节分明的大手,细微的呻吟从唇角伴着唾液流出。 (*/w\*) Chapter65给哥哥舔它(H) 安格斯一手撑起身子,一手肆无忌惮揉捏娇乳,禁制多时的欲火一经燃起,一发不可收拾,猛地刮过红嫩的肉壁,深深捣入紧窄的甬道,引来身下女孩抖颤娇吟。 被打开的一双细长的腿曲在半空,随着男人的冲刺,女孩的粉嫩玉足上下晃荡,看起来纯真又淫靡。 两人的下体在原始的律动中分分合合,发出暧昧不明的声响。郗良微微张着红唇,情迷意乱地望着身上的男人,在极致的交合里,喉咙被扼住般发不出声音,只剩一双媚眼如丝,缱绻缠绕住身上男人的目光。 安格斯抵抗不住这样半是天真半是妖娆的眸光,心都不知道第几次被她勾了去,埋头苦干之余,灵活的舌头也侵占微张的檀口,所向披靡地扫荡。 郗良的嘴唇都被吻得肿了,甚至有发麻的感觉,下身被抵着一个劲深插,又酸又涨,对她来说,到底是重了点。 “唔……” 小穴紧紧收缩,给阴茎的抽插增添不少阻力,却也带给安格斯无比畅快的感觉,他的大手按在郗良的颈窝处,禁锢着仿佛小舟在海浪里摇摇晃晃的她,下身的挺动愈发用力,每一下插入都深得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看得一清二楚,每一下插入都要她完全承受。 “唔、呜呜……” 郗良连被撞得往上挪远些好缓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像个固定的器具一样在原地承受蹂躏。承受了重重的数十下抽插后,她的泪水像断线珍珠一样簌簌自眼角掉落。 “呜呜不、不要了……不要了、啊……” 安格斯按着她干得起劲,正在兴头上,根本不理会她才这么一会儿就又说不要不要。 在床上他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之前因为她怀孕,每一回都束手束脚、轻而又轻只做了一次,不得尽兴;后来月份大,她的情绪更不好,他干脆没碰她,一直到现在,鬼知道上一次操得酣畅淋漓是什么时候。 “不要呜呜呜……” “良,认真点,好好享受。” 安格斯被她的小穴吸附得几乎要没了理智,按在她颈窝的大手自是不舍得放轻力道和挪开,拇指不自觉摩挲她的锁骨。 郗良一身潮红,小小的乳房跳动成一小片虚影。暧昧不堪的肉体交合声里,还有咕叽咕叽的水声。她整个人又红又烫,薄汗覆在细腻的肌肤上,像在烈日下炙烤一样。 对于她的哀求,安格斯视若无睹,冲撞的力道丝毫未减,她的意识也忽地被打散,支离破碎地呻吟着,细若蚊蝇地喃喃:“不、不要……” “良,现在是谁在操你?” “是你……” “我是谁?” “安格斯……” “不对。” 安格斯加重了力道顶撞了两下,郗良痉挛着跌入高潮漩涡,大脑一片空白,急促紊乱的呼吸带着恐慌。 待她回过神来,停下来享受她高潮时花穴的紧缩吸吮的安格斯又开始抽动,继续兴致盎然地逼问道:“说,我是谁?说对了会有奖励,良。” 郗良已经被操得七荤八素,但听到奖励,天生聪慧的头脑还是积极灵活的。 她颤声道:“哥……哥?” “嗯?大声点。” “是……是哥哥……哥哥、啊……” “哥哥在干什么?” “呜呜……哥哥在、在操我……” 有一种乱伦的禁忌感,还有顶替了夏佐的赢家般的快慰,安格斯按着懵懵懂懂的“妹妹”又狠操了好一会儿,心神荡漾。 “乖妹妹,”安格斯用低沉磁性的嗓音操一口标准的汉语在郗良耳边深情低语,“哥哥最爱你了。” “呜……”仿佛一股电流袭过四肢百骸,心中荡起一阵涟漪,郗良一怔,眸光迷乱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耳边那句梦寐以求的话语像梦一般飘散。 “哥、哥——啊……” 小手主动勾住安格斯按着自己的手臂,小穴里的媚肉绞得更紧,安格斯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喜地看着身下的女孩,她看起来已经失了神智,温驯地承受着男人的掠夺,红唇间的呻吟夹杂着一声声婉转娇吟的“哥哥”,勾人心弦。 安格斯不禁起了逗她的心思,放缓了抽送的速度,一下一下沉沉插到最深处,又缓缓退出一大半,再沉沉深插,温柔反复。 “哥哥……” “喜欢哥哥这么操你吗?” “喜欢……” “喜欢被哥哥操吗?” “喜欢……” 不管问什么,女孩都只有一个答案,娇媚乖巧,直把安格斯讨好得心花怒放,压着她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巨龙深深嵌入紧致的花穴里,金色密林与黑色密林相融,两人的下体紧密相连,两人的胸膛也紧紧相贴,当真合二为一,融为一体般。 安格斯连换个姿势都舍不得,就要这样面对面和她水乳交融,压着她操,操够了堵住她的嘴索吻,一边吻一边揉胸,吻够了又继续操,听她咿咿呀呀呻吟着,听她喋喋不休唤着“哥哥、哥哥”。 他也不管她会不会将他这个“假哥哥”当成夏佐那个“真哥哥”,他只知道,在这一刻,诱哄她叫哥哥的人是他,在操她的人是他,她凝望的人是他…… 漫长的交合在炽热淫靡的空气里到了尾声,紧紧相拥的两人都攀上高潮的巅峰,安格斯在连连抽搐的小穴里射出一股浓稠的精液,稍稍享受了一会儿经过高潮的小穴的挤压,便不舍地退了出来,取下沾满浑浊爱液的安全套,打了个结扔在地上。 郗良还维持着被操的姿势,张开太久的双腿筋肉酸麻,无力并拢,湿淋淋的腿心更是一片狼藉,张着小圆孔的花穴由内而外都被操得通红一片,嫩肉抽搐着,蜜液成股泻出,看一眼都轻易令人欲火难耐。 安格斯的手搭在她的大腿内侧,拇指轻轻摩挲细腻潮湿的皮肤,挠痒似的引得女孩打了个冷颤,红肿的花穴连连收缩,却还是缩不回原样,张着一根手指宽的小圆孔,像张小嘴在饥渴地流着口水,渴望被喂饱。 指腹压上敏感的阴蒂,郗良终于缓过神来,忍着腿根的酸疼想并拢双腿,膝盖却被按住。 “够了……不要了……” “现在还早呢,良。” 今晚上床得早,明天也没什么大事,可以好好玩,肆意玩。 只是傻子明天会去不了酒吧喝酒,也去不了电影院看电影。 安格斯又欺身压上她,咬住她的耳垂安抚低吟:“妹妹要乖,哥哥才会喜欢。” 郗良呜咽呢喃:“我很乖……” “嗯,哥哥最喜欢你了。” 在混乱的意识里,在颤抖的呼吸里,郗良被提起来,一阵头晕眼花,回过神来时已经雌伏在男人腿间,眼前是一根不管看几次都有畏惧之心的壮硕欲龙,青筋环绕,龙首还沾有一抹白浊,即便如此凑近,它的味道也还是和许久之前闻到的一样,清冽干净。 “乖妹妹,给哥哥舔它。” 安格斯的大掌罩在郗良圆圆的后脑勺上,往胯下一按,逼得她泪水涟涟的小脸撞在半硬的茎身上,苍白的小脸和狰狞的巨龙贴近,看得他兽欲大涨。 “舔。” 不容抗拒的命令自头顶落下,他的手又微微用力,郗良头皮发麻,呜咽着张开嘴,卖力地舔着粗壮的茎身。 安格斯另一只手握住根部,将还沾着精液的龟头指向她,引导道:“含住它,把它吸干净。” 郗良又抽噎两下,张大嘴巴含住硕大圆润的龟头,小舌头舔走残留的精液,战兢兢咽下,认真地吸吮整个龟头,舌尖无意抵上顶端的马眼,不知是什么也舔得很专注,小嘴吸吮得声音啧啧,小舌头和马眼过不去,抵着它舔了又舔。 刚射过一回的欲龙转眼之间又在以惊人的速度变大变硬,郗良还不懂,安格斯说舔,她就老老实实地舔,安格斯说吸,她就老老实实地吸,嘴巴被撑得发酸,也兢兢业业吃得津津有味。 安格斯靠在墙头,尽管没有按着胯间的小头颅顶进她的喉咙里,也已经舒爽得不禁仰起头闭上眼睛,大手像在鼓励般抚摸柔软如绸的发丝,漆黑的视觉里,胯间的每一次吸吮和舔舐都主宰了他的所有感官。 郗良不是有耐心的人,用尽全力侍弄了一会儿,她就感觉时间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累了。 吐出沾满口水的龙首,看着它硬邦邦挺立,郗良对上安格斯看下来的晦暗不明的目光,无措嘀咕道:“好、好了……” “嗯?” 和安格斯相处这么久,郗良看得见他眼里翻涌着的欲求不满的不悦之色,下意识并拢双腿道:“我、我要睡觉了……” 安格斯一把将她提起来,分开她的腿让她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回来的时候你才睡醒,这么快又要睡?” “我……” 郗良心虚着说不出话,只见安格斯伸手在黑盒子里又抽了一片出来,她倒抽一口凉气,傻傻地看着满满当当的一盒子,里面有数不清的一片片。 这些东西是这种用处,拿一片出来她就得被安格斯强奸好久,这么多片在这里,她还得被安格斯强奸无数次…… “给它戴上。” 安格斯撕了包装,将安全套塞她手里。 郗良拿着濡湿的安全套,泪花模糊了视线,脾气一上来,手一甩,将安全套扔到地上,扔得很远,自己也不去看扔到了哪里。 “你在干什么?”安格斯淡然地睨着她。 “我不要这些东西!”她哭着说,还想倾身去碰床头柜的一大盒,安格斯搂紧她的腰,她撞在他的怀里。 “不要这些东西,你是想怀孕?” 轻飘飘的一句话令郗良骤然冷静下来,抿着唇委屈巴巴,不敢吭声,不敢动弹。 安格斯又抽出一片,撕了包装,拿在她面前,“给它戴上。” 这一回郗良不敢发脾气,拿过安全套手忙脚乱给贴着她小腹的巨龙戴上,戴好之时,安格斯托起她的身子,用湿润的穴口对准蓄势待发的龙首,不由分说将她往下按,硕长的肉刃由下至上,狠狠劈开脆弱的肉壁,直抵深处。 “啊!啊、呜呜……” 求收藏求留言求珍珠求温暖(??w??)? Chapter66最爱操你了(H) “自己动。” 一声命令,环住安格斯的脖颈的细长手臂难以自持轻颤,紊乱的呼吸都僵住了。 骑在男人结实的胯间,身体里深深插着一根粗长得惊人的东西,郗良像被贯穿了一样难受,满头大汗,汗泪交杂而下,整个身子僵硬得仿佛被雕刻出来容纳那东西的器具,僵硬得仿佛是死物。 他竟然还要她自己动。 眼前的女孩小脸又白又青,美眸怒瞪,既畏惧又不服气,就差没开口骂人。 安格斯玩味地揉着弹性的臀瓣,不怀好意用她轻轻套弄几下,惹得她惊慌失措,趴在肩上哭了起来。 “良,自己动,你会舒服点。”安格斯在她耳边低声诱哄,“不然我来?” 会舒服点,郗良不知道能舒服到哪里去,只因不想安格斯再碰她,她实在吃不消了,便硬着头皮轻轻抬起臀部,感受到体内的巨物碾过肉壁,稍稍退出了点。 安格斯还在揉捏白嫩的臀瓣,一脸闲情逸致催促她,“起来了再坐下去,动作快点。” 以往很少用这个姿势,导致郗良生疏得很,磨磨蹭蹭的,安格斯决定以后要多来几次,好叫她习惯。 “呜呜……”郗良低着头,腿心间露出巨物的根部,粗壮得可怕,她看着它,慢慢坐下去时,黑色的阴毛和金色的阴毛会合,它就不见了,不是被她挡去,而是进到她的身体里,将她的小腹撑得像要裂开。 她兀自流泪,安格斯见她不动,无可奈何在娇臀上掐了一把,道:“继续。” 臀部吃痛,痛痒痛痒的,郗良想去摸,安格斯扇开她的手,又在臀上掐了一把。 “啊……” “你想这样骑一晚上?”安格斯暧昧又邪恶地问。 郗良惊恐地摇摇头,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心一狠抬起臀部又坐下,就这样一边抽泣一边上上下下套弄那根坚硬如柱的巨物。 安格斯让她低下头颅,看自己的小穴正在卖力吞吐,媚肉翻腾。 傻姑娘实在得很,起来时小穴还没将欲龙吐出叁分之一,就匆匆忙忙坐下,肉体拍打声微微浑厚,欲龙势如破竹尽根没入,在光滑的小腹上撑出一个傲人的形状。 完全不费吹灰之力的安格斯轻而易举享受着深入浅出的愉悦,俊美的眼角眉梢都溢出满意之色,怡然自得地揉着上上下下的娇臀,蓦地,在她坐下时,他甩了一巴掌在臀瓣上,刺激得小穴猝不及防一阵抽搐。 “不……”郗良不明所以抽噎着。 “继续。” “不、不要……不要打我……” “没打你。” “你、你打了。” “这不是打,”安格斯好笑地附在她耳边道,“这是爱你。” 郗良红着脸,目光游移不定,“就、就是打。” 安格斯沉默,大手肆意揉捏着娇臀好一会儿,问:“以前经常被人打屁股?” 郗良摇头否认,“没有,我很乖的,江娘从来不会打我。” 这人说自己很乖,小小年纪乖到叁更半夜去杀人。她最喜欢的夏佐一开始出现在伦敦被安魂会追杀时都还不敢杀人。安格斯腹诽着,想想这两人天生的差别都觉得好笑。那个女人是不打她,但是直接把她赶出家门,流放异国了,分明有种一辈子都不想见到她的意思。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在打你?” 郗良眨巴泪眼,带着哭腔道:“我疼……” 在床上打她的屁股是在打她,不小心打到她的脸是想杀她,安格斯发觉这傻子真的是又傻又精明,就是半点苦都不能静悄悄吃下去。 也难怪,一开始安格斯就莫名其妙当了她的仆人,还当得心甘情愿。如果他不当,却赖在这里,这精明的傻子根本不会伺候他,只会和他大眼瞪小眼。谁看不下去,谁就得去干活。 像夫妻一样,一般都是女人看不下去,自觉揽起仆人的活,久而久之就成了理所应当。 但这傻子也不是不能吃苦,不然她就不是傻子了,只是吃了苦头,她会看似无害地嘟喃几句,而后怀恨在心。 光滑细腻的娇臀摸着很舒服,揉着也很舒服,抽着也很舒服,打一下她的小穴就会使劲夹着他的性器,这样的甜头放弃了是傻子。 “很疼?” 安格斯的手探到两人交合处,潮湿一片,全是她流出来的水。 “唔……” 密地不仅被撑开,这会儿还被用力摸着,被撑得紧绷的穴口敏感得不行,安格斯一摸,一掰,就有一股水儿从边缘溢出来。 “别……”郗良哀求道,小穴光是吃下巨大的性器就已经十分勉强,他还要把塞得满满当当的穴口掰开。 “良,我看你喜欢得很。”说着,安格斯又抽了她的屁股一巴掌。 “呜呜……”郗良呜咽着摇头。 “继续。”安格斯低声安抚道,“哥哥会温柔点,嗯?” 他非要她忍气吞声把这苦头啃下去,对他怀恨在心也无所谓,反正她已经够恨他了,多一桩不多少一桩不少。 “不要……” “啪!”这一下安格斯用了点力道,郗良臀侧立刻浮现一个红红的掌印,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还不继续?” “不、不要打……” 接下来,每当小穴完全将欲龙吞进时,安格斯都趁机掌掴粉臀,在娇吟之中抽打出清脆的啪啪声,直到把一个个修长的红印打得重迭,变成一片娇艳欲滴的红粉色。 女孩隐忍地咬唇,骑在男人身上起起落落,收缩不止的花穴被巨龙撑开得极其紧绷,却还一次次将巨龙纳入到令人心魂颤动的深处。 “良,你真的很乖。” 安格斯会称赞她几句,作为奖励,他空出一只手捏住敏感的花蒂揪扯拧捏,浪尖涌来,天性令她无法自控地起落得更快,沦为一心追逐野蛮快感的小兽。 短短时间内,郗良连连高潮,最后根本支撑不住,埋在安格斯的颈窝,整个人软得化成一池春水般,柔软的乳房压在他的胸膛上,小穴痉挛着将男人的象征绞得快意至极,泛滥的蜜液弄得两人交合处泥泞不堪。 安格斯抱着她,吻了吻她的脸颊,“乖妹妹,喜欢哥哥这么爱你吗?” 郗良已经说不出话来,气喘吁吁,滚烫的吐息都喷洒在男人性感的喉结上,引得喉结上下一滚,痒得难耐。 安格斯托着她的背将她放平,墨发散落开来,衬得她写满情欲的小脸愈发粉嫩娇美。抬起一条无力的长腿架在肩头,一秒也不舍得抽离洞穴的巨龙重又驰骋起来,穴口花唇翻蜜,白沫熠熠闪光。 “啊啊……” 郗良攥紧床单,不自觉被干得弓起纤腰,仰起头颅,目光涣散地望着沉暗的天花板,纤细的身子以更加迎合的姿势承受男人的操干。 这一刻,像在悬崖峭壁上滚落,身子跌来撞去,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有,整个人空空如也。 安格斯压上她,像一块岩石坠下给她致命一击。 “乖妹妹,哥哥——最爱操你了。” 这句话像诅咒一样无孔不入,占据了她的全部。 白天睡太多的报应,就是此时此刻再怎么痛苦,也睡不着了。郗良闭上眼睛,迫切地希望睡着,迫切地,迫切地,却不知不觉在心里数起数来。 一二叁四五六七八九…… 她的感知都聚集在那个部位,因此只能含泪数着安格斯抽插的次数。 但当无法抗拒的快感来袭,过后她就又得重新数了。 第二次高潮后,安格斯扔了安全套,搂着喘息未定的郗良,大掌罩在她的胸脯上,有意无意地抓着揉着。 “良。”他心满意足地唤着她。 郗良一身酸沉,艰难地翻过身,侧身背对他,双腿紧紧并拢,腿心的不适令她颤栗。安格斯干脆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大掌更加顺势而肆意地玩着她的乳房。 静歇不久,安格斯抓起郗良的手按在胯间的巨龙上,又是滚烫坚硬的一根东西,把她吓倒抽冷气。 郗良还没推开他,他便欺身压上,吻得她说不出话,在她浑浑噩噩之时,一个新的安全套又塞到她手里来。 很快,女孩沙哑的呻吟又在屋里蔓延开来。 黑夜漫长仿似再无黎明。 …… 次日,郗良沉沉的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还是安格斯叫她起来用餐,她才醒来。 下床时,纵欲过度的部位像第一次经历人事一样,郗良甚至不敢迈出步伐,坐在床边沮丧着。看见床头柜上的黑盒子,她的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一扫,直接将盒子打翻在地,不计其数的一片片东西散落一地。 地上不远处扔了好几个用过的,用过的都打了个结,装着白色的东西。 安格斯自己也是睡得晚了一些,因此还没打扫地板。 郗良就在床边坐着,身上不着寸缕。 半晌,安格斯回到楼上来,一进门就见床头柜旁地上的一堆东西,立刻明白大小姐又发脾气了。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走到床边,俊颜挂起无害的笑漪,温柔问,“怎么还不去洗澡?是要我帮你洗?” 郗良打了个冷颤,生生咽了口口水,不理会他,起身小心翼翼挪着步伐。 安格斯见状,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受伤了?” 起床时他检查过,只是红肿,没有破皮也没有流血。 “放开我!” 安格斯将她打横抱起,送她进盥洗室,她惊慌失措,“我不要洗了!滚——” “乖,我帮你放水,放完水就走。” 安格斯这么说,郗良安静下来,由他抱着她放在浴缸里。 帮她放完水,准备好要换的衣裙,“仆人”安格斯这才退出盥洗室,走到床头柜旁,默默把还没拆的安全套捡回盒子里。 捡完后,将盒子放回柜子上的手一顿,他拉开第一个抽屉,空荡的抽屉里只放着一千元,他笑着拿起一千元,将盒子倾斜,一盒子的安全套全倒了进去,而后将盒子放在床头柜上,把一千元扔在里面。 十几分钟后,郗良洗完澡走出盥洗室,看见自己的钱平白无故被搬了家,气得攥紧拳头。 昨晚睡不着换了个文名,觉得这个还行,符合两个女主的人生。 之前的文名是用她们的名字组的,安良的安不是安格斯,是娜斯塔西娅,也叫阴成安。 然后很自然的,也想好以后要写的那篇文的名。 不过这篇还有很长呢。 说这么多,就是想厚脸皮说加更还得先欠着哈?(????w????)? 感谢大家*?(???)?* Chapter67前面是坑 有了用不完的安全套,安格斯一有空就拉着郗良夜夜笙歌,昼间再赖个床,郗良就没精力想出门的事情了。她住得偏远,骑自行车出门也得腿力,但安格斯一直让她自己动,她的一双腿因此酸疼。 安格斯一点愧疚心都没有,在她抱怨时,他理直气壮说:“家里又不是没有酒,为什么非要去外面喝?外面的香?小心别人给你下药。” 郗良不相信别人和他一样心思阴暗,对此嗤之以鼻。 “西莉斯特?” 隔了好久好久,郗良终于重新光临莱利酒吧,冬天的寒风随着她飘进酒吧里,陪她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 点了一打啤酒,郗良坐在久违的卡座上,望一眼落地窗外人烟稀少的街道,摊开在半路上买来的报纸。头版不是康里·佐-法兰杰斯,是总统竞选结果。 随意地翻了翻报纸,她看见一桩凶杀案的报道,被杀害的是个女人,黑发,头发被剃光,死于暴力殴打,面目全非。 “这是在纽约的第二个。”送酒来的男人看见她的报纸,意味深长说了一句。 郗良愣了一下,再看报纸上的内容,他们怀疑这是连环杀人案,第一个案子发生在纽约,就在年初,凶手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一个黑发女子,四个月后,俄亥俄州也发生了类似作案手法的案子,之后便是几天前,一具头发被剃光的无名女尸被发现。此时凶手也许回到纽约,也许回到俄亥俄州,也许准备到其他州继续作案。 “那个疯子专杀黑头发的,你最好小心点。” 郗良听不懂,抓起自己散落在胸前的乌黑发丝问:“你是说我会被杀死?” “他杀黑头发的女人。你是黑头发吗?是。你是女人吗?是。所以……” “为什么他要杀黑头发的女人?” 男人错愕一瞬,耸耸肩道:“我要是知道,我现在就去警局领钱了。你没出现的时候,这里的人都以为死的是你。” “为什么?”郗良好奇地问。 “因为你是黑头发,是女人,而且你还行踪不定,神秘得很。” 男人笑着,说着说着就在郗良对面坐下,坐在几张桌子外的比尔警觉地蹙起眉头,嗅到一丝不妙的预感。 男人胡子拉碴,笑得很淫荡,眼神透出一股饥渴,一看就是想把眼前的女孩拉上床的浪荡子。 比尔也算酒吧的常客,酒吧里的人底子都摸清了,好比这个想勾引郗良的男人,就是吃喝嫖赌样样精,还飞叶子,经常勾搭些无知又叛逆的女孩在后巷的破车里干得热火朝天。 这样一个东西给郗良端酒,比尔都嫌脏了郗良花钱买的酒,更别说他居然还想朝她下手,一时之间,比尔一心在想怎么弄死他。 “你是学生?还是……” “还是什么?”郗良问。 “还是……”直白的妓女一词对着这张可爱又干净的脸说不出口,男人想着,“我记得你是订婚了?结婚了吗?” “没有。” “还没有?我能问为什么?” “你是说我的未婚夫?”郗良言简意赅道,“他死了。” “我很遗憾。”男人压根掩藏不住内心的狂喜,脸上的表情和说出口的话截然相反,他心虚地用别的话来掩盖,“真是可笑,你这么年轻,怎么就死了未婚夫呢?” 未婚夫是被自己杀死的,郗良当然不会和他说,说出自己杀人的事,她就会被抓进监狱,会死,因为杀人偿命,许多年前她就该偿命了。 “我也觉得可笑。” 郗良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漪,在旁人看来,却像一个痛失未婚夫的小寡妇在强颜欢笑——她在笑,是要用笑容掩盖心里的悲伤。 可怜的姑娘,她还年轻,她需要新的男人给予可靠的胸膛。 比尔眼看着两人都在笑,满面愁容。酒吧里唯一算得上正直的人——老板史密斯今天不在,他不在,心思不正的的东西心思就彻底歪了。 在他坐不住时,酒吧里唯一的中年女服务员从后厨出来,眼色极好,一眼正见郗良,跟见了女儿的老母亲似的凑了过去。 多了一个人说话,男人自知暂时没机会,起身到吧台边去。尽管如此,比尔还是不能放心,这个中年女人比任何人都能轻易博得郗良的信任,如果让她们聊得深,郗良的遭遇被聊出来,那可是件麻烦。 他静心盯着中年女人的唇形。 一番嘘寒问暖后,她问郗良,“你和他聊得怎么样?” 郗良摇摇头,“我不知道。” 声音软糯的一句不知道,就是无知少女被当成猎物的开始。 中年女人以一副毫不意外、完全掌握的样子叮嘱道:“下次再有人这么问你,特别是男人这么问,或者问你觉得他怎么样,姑娘,你随便怎么说都好,就是不要说不知道,那会让人觉得你很好欺负。” 郗良一眨眼,来了精神般,“说不知道就是好欺负?” “当然,特别是和男人说话的时候,像你刚才这样娇滴滴说不知道和他聊得怎么样,上帝作证,男人会立刻就觉得你对他有意思,你会惹上很多麻烦,明白吗?” “我应该怎么说?” “你应该果断点、干脆点,说:‘还能聊得怎么样?和男人聊天不如看母猪下崽!’” 不如看母猪下崽——比尔不禁怀疑自己的唇语退步了。 郗良呵呵傻笑,女人直白说:“你还年轻,漂亮,总之记住,别轻易在男人面前露怯,也别和随便什么男人约会,像狄克,刚才坐在你面前的,他只想上你。如果把你搞大肚子,他可不会负责,就算他负责,当他的妻子还不如……不如去死,因为以后你不只得养活自己,养活孩子,还得养活他。” 郗良笑不出来了,“我只想养活我自己就好。” “那你还算是个聪明的姑娘。”女人笑道,“记得,别和他走得太近,上个月才有一个姑娘来找他,她已经怀孕,不过他不认,还说也许是哪个野男人的种,让她去找别的男人。” 比尔额角一颗冷汗缓缓坠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好在,郗良有些傻了一样,干巴巴吞咽一口,没有说出自己孩子都生了的事。 不过,郗良问道:“为什么他们不戴……那种套子?” “噢,你在开玩笑吗?男人怎么可能会戴套?会怀孕的又不是他们,他们只会顾着自己爽,才不会管女人死活。” 比尔心想,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像他们这帮人,就是会戴套的,因为这是哈特利医生的教诲。只是世事不能永远滴水不漏,安格斯看上郗良后,他居然没有戴套,把郗良搞大了肚子。谁也不敢去问安格斯,上她之时为什么不记起来哈特利医生的教诲。现今事情过去,郗良生出来的孩子可爱得让人忘记他来得有多突然。 中年女人毫不藏私地教导了看起来呆呆愣愣的小姑娘几句后就去工作了。郗良偏过脸,目光追着先前与她说话的男人去,他也看了过来,冲她笑了笑。 顷刻间,郗良仿佛看明白了。 喝完一打啤酒,郗良走出酒吧,打算去餐厅吃点肉,再去电影院看电影。比尔走在她身后。牵自行车时,她被人叫住。 “西莉!” 郗良循声回头,服务员狄克跑了过来。 “……你要走了?” “有什么事吗?”郗良一眨眼,温柔问。 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电流自这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射了出来,被击中的人四肢百骸都酥了。 “噢……”狄克痴迷道,“我就是想问你,你明天还来吗?” 郗良微微沉思,狄克语无伦次道:“你总是没有到这里来,我们还以为你搬家了……唔,我们都还挺想念你的……不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才来……” “你想念我?” “噢……”狄克深吸一口气,耸耸肩道,“每个人都想念你,当然我也……不例外。” 郗良上下瞥了他一眼,笑得甜甜地眯起眼睛,“我明天会来的。” “噢,真的?那……明天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好啊。” 比尔听得一头雾水,郗良竟然答应和一个陌生男人约会——她的样子看起来完全知道这是约会,她笑得很甜蜜。 怎么会这样?有安格斯在前,还有那个好心的中年女人才刚提醒过她,她明明知道男人会对她做什么,明明知道前面是个坑,她还要往里面跳。 郗良骑着自行车走了,狄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笑着转身进酒吧。 比尔直到坐进车里都无法平静,他该解决了这个觊觎郗良的男人,但与此同时,他想知道郗良要什么。 准备开车离开时,比尔忽然发现,郗良走的方向是回去的方向,不是还要去哪里瞎逛的方向。 绕了一大圈回到房子里,比尔进门便问:“她是回家了吗?” 爱德华点点头,“她到家了。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郗良很久没出门,他们都理所当然觉得她会像脱缰野马一样在外面逛上一整天,天黑才回家。 比尔直奔二楼的书房,在监视器里找到郗良的身影,将其放大,她正蹲在厨房里,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研磨。 爱德华凑过来看,“她在干什么?” “磨刀……”比尔心下骇然。 “她磨刀做什么?”爱德华天真地问。 这一天晚上,用完餐,洗完澡,郗良躺在床上,对着关上门的安格斯说:“今天你不能碰我。” 安格斯默默看了她一眼。 这几日忙了些,他都是早出晚归,因此只是抱着她静静睡上几个小时。 显然,郗良已经养足精神。 比尔说她明天要去杀人。 她也是挺忙的。 荤素搭配(=^▽^=) Chapter68食肉动物 郗良一早骑着自行车到莱利酒吧去,还没进去,里面的狄克冲了出来,“你来得真准时,西莉。” 他就站在面前,身上一股廉价香水味,喷得很浓,有些呛鼻。郗良面不改色露出笑容,“我说了会来。” “噢,对了,我说要请你吃饭的。现在……不如你先把车子放在这里,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 “去哪里吃?” “……我家怎么样?我昨天烤了些面包,你想尝尝吗?我烤的。”狄克骄傲说,会烤面包的男人实在少见,他知道女人都会喜欢。 “你家?有什么人吗?” “现在没人……”狄克应得很迟疑,他需要通过观察对方的神情来判断她是想要有别人在,还是想要二人世界,一进门就上床。他觉得郗良是后者,这个女孩穿着黑色的长裙,黑色的外套,一身黑色,看起来保守沉闷,老太婆都不这么穿,但她的脸实在迷人。过去郗良常常光顾酒吧时,他正好有一个麻烦的女朋友,那段时间都没想到其实还可以试探一下她,来个一夜情也不错。昨天,她喝酒的时候,频频朝他看来,然后微笑,这分明就是对他有意思。 “那你家在哪?远吗?” “不远,我们走一会儿就能到。” “那走吧,不过我得带上我的车。” “好。” 狄克一身热血沸腾,他已经可以想象一进门,这个看似保守实则浪荡的女孩一把扑进怀里的画面…… 不远处的一辆车子里,比尔开车,安格斯就坐在副驾驶座上,视力极好的他看得见那两人,但为以防万一,手上还拿着一个望远镜。 郗良牵着自行车,和一个浑身上下透着寒酸气的男人走了。 尽管知道自己的宝贝手痒要杀人,但眼睁睁看见这样的一幕,看见下贱的男人和她并肩走,他一点儿都不能轻松,眼里阴鸷的杀气宛如冰锥,几乎杀人于无形。 身边仿佛矗立着一座崎岖的冰山,寒气阵阵渗人,比尔无言以对,明明随便叫个人解决了那货就没事了。 那货住在几条街外,一栋老旧的公寓楼里。 “你怎么都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郗良一路走来都在记路边景,没空回应男人的话。 话不多的女人,在床上不知道会被操得浪叫成什么样。狄克想着,心里和下身一起在膨胀。他带着郗良走上公寓的楼梯。昏暗的楼梯里,墙上的壁纸破旧脱落,空气中流动着潮湿的陈旧味,还有长年累月熏出来的烟草味。 狄克打开公寓门,门上的牌号是叁〇二。 “进来。” 郗良走进狭窄的屋里,狄克在她身后关上门,她立刻转过身看他,“面包在哪?” 狄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这就给你拿来。” 公寓很窄,一房一厅,还有一个厕所,布局上一目即可了然。厨房是开发式,一小块占地,就在进门处。 狄克转身走两步,在柜子前,身后的郗良面无表情从袖子里拔出枫叶匕首,用力握紧刀柄—— “啊……” 利刃自身体穿过,男人低下头,震惊的目光只看见自己腰间长出一个金属尖刃,红红的,是他自己的血,接着他就见尖刃利落往下一切又消失—— “啊——” 郗良的动作又快又狠,拔出匕首未等男人回身便又用力刺了进去,再是往下一切,霎时间血流汩汩,她紧握刀柄的手也湿了。 “你……”男人顺势倾倒,身子和头都重重摔在地板上,眼睛大睁,瞳孔渐渐扩散。 郗良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他的胯间,那里本就鼓起来一个大包。 鲜红的血液在男人身下蔓延开来,郗良不禁退后几步,生怕血液流到自己的鞋底下。 她不能久留,没心思看这间公寓,抬眸逡巡,找到洗手盆便跨过血液和尸体,匆匆忙忙将沾血的双手和匕首冲洗干净。 匕首用大衣下摆擦干,重新揣回袖子里,垂下手,郗良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将门拉开一条缝隙,走廊上没人,她这才开门离开。 门板被关上,屋里一片死寂,不一会儿,安格斯和比尔在唯一的卧房里走出来,一出来就看见地板上的死人。 “我的天,她下手也太快了吧。”比尔不禁嘀咕道,“真是淫虫碰上索命鬼。” 他蹲下来观察了一下尸体,掀起衣服,两处刀伤是狰狞的两条裂口,分别在腰椎两边,不知道是凶手运气好碰巧,还是她知道避开椎骨,直接捅个对穿,还往下切,不知道切断了几条动脉。 看到这一幕,比上回见到她的未婚夫的下场时更加不寒而栗,比尔看了安格斯一眼,感叹道:“安格斯,你能在她身边活到现在真是命大。” 安格斯白了一眼,“你拿我跟这种货色比?” “当然不是,只是……她真的没对你有过杀心吗?她攻击她的未婚夫和这个男人,都是快狠准。” 郗良当然有,起初对安格斯的几次攻击,安格斯至今没让比尔这帮人知道,非常稳妥地维持住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 这会儿,被直白地问起来,安格斯面不改色,厚着脸皮道:“她哪里舍得?” 目光瞥到打开的橱柜门,里面有两个面包,耳边想起郗良进门后说的唯一一句话,面包在哪,安格斯走过去将面包拿出来,掰开冷硬的面包,有一股不算重的奇怪味道,但内行人轻轻一嗅就闻得出来是什么,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比尔起身洗手,看了一眼,“这不是大麻做的面包吗?噢,他想请她吃这个!” 安格斯随手扔开面包,面包砸在地上的鲜血里。他从刀架上拿起一把刀,转身插进死人的心脏。 …… 郗良骑着自行车回到家,关上门,将匕首扔在案几上,脱掉鞋子,跳上沙发抱膝坐着。 她的呼吸这时才急促起来,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仿佛奔跑在天寒地冻的一片白茫茫之中。房子里只有她一人,安静得针落可闻,她的呼吸因而变成一曲交响乐。 案几上的枫叶匕首静静散发金属特有的铮亮光泽,崭新无比,就和一把从未使用的还在橱窗里的刀刃一般。 谁也不知道它刚刚沾了血。 郗良看着它,嘴角不自觉漾出愉悦的笑漪,心口跌宕,每吸进的一口气都是寂静的,每呼出的一口气都是欢喜的。 她起身抓起匕首走进厨房,把它放回原位,从柜子里拿出酒,回到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回味,小嘴笑得合不拢。 一瓶酒见底时,独自快乐的郗良听见车子的声音,霎时间,欢乐烟消云散,寒毛竖起,她抱着酒瓶,一脸沉凝赶到窗边察看。 黑色的车子她并不陌生,是安格斯的。 金色头发的安格斯从车上下来,宝蓝色的薄风衣下,还可见他那双笔直的长腿,裹在黑色的西裤里。 他打开后座的车门拿东西。 郗良闭上眼睛,松了一口气,浑身都被突然回来的他吓软了,颓靡地回到沙发上窝着,喝光瓶子里最后一口酒。 安格斯提着爱德华准备的新鲜食材回来,一进门,他听见沙发上的姑娘死气沉沉抱怨道:“你吓死我了。” 安格斯不知道她做贼心虚,道:“我怎么吓你了?” “你为什么这么早回来?你不是要晚上才回来吗?” 安格斯将食材放在一边,到沙发边坐下,“忽然有空,就回来了。你穿成这样,是要出去?” 郗良爬过来抱住他,摇摇头道:“不出去了,明天再出去。” 她靠着他的肩膀,他身上很干净,味道也好闻,她揪着他的衣襟,“安格斯,抱我。” 安格斯搂紧她,明知故问,“怎么了?” 郗良只管往他胸口蹭,想了想,神秘兮兮道:“明天再告诉你。” 安格斯一挑眉,唇角噙笑问:“好。中午想吃什么?面包?” 怀里的郗良一顿,连连摇头,“不要面包,我要吃肉,吃牛肉,炖酒。” 真是聪明的女孩,贱男人还以为用个破面包就能骗走他的女孩。安格斯的大掌有意无意顺着她的背轻抚,满意微笑道:“好,吃肉。” 在吃穿用度上安格斯一开始就没亏待过她,吃的食材是上好的,穿的布料是上乘的,若非她不挑食,在经过各种好酒好肉滋养之后,她一定会对外面的廉价啤酒和食物感到难以下咽,偏偏她嘴笨,好和不好吃不出差别似的。 幸好,面包当前,她知道说一句要吃肉,也还不算无药可救。 回想她下手的狠劲,安格斯相信她是天生的狩猎者,食肉动物。 时间正是十一点多,安格斯抱了她一下,去厨房料理食物,郗良又开了一瓶酒,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厨房门口,寸步不离地看着安格斯。 安格斯不免想起上回,她捅伤未婚夫的时候,哼哼唧唧害怕他走,不惜主动讨好他,撩起裙子邀他进入。 第一次杀人以后,她是什么样子?做了什么? 安格斯很想知道。 他偏过脸去看她,她咽下酒,咧嘴一笑,笑容可掬,怎么看都是一个讨人喜爱的小姑娘。 当年那个被杀的少女,会是她第一个杀死的人吗? 安格斯希望不是,不希望她仅仅是因为夏佐。 小剧场:今天是想要良吃醋的安格斯 安格斯(试探):良,我喜欢上别的女人了,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郗良:??? 安格斯(强调):我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郗良:噢,快滚。 安格斯:…… Chapter69杀人的原由 接连几日,在酒吧进进出出,郗良若无其事听着旁人议论狄克之死,他乱搞女人、酗酒、抽大麻、赌钱、欠一身债、有许多仇家,落一个被杀的下场并不意外。 两个警察到酒吧里问过话,之后再也没来。 “他没有亲人,尸体在停尸房里,还不知道怎么下葬。” 一个瘾君子在寒冷的冬天死在老旧的公寓楼里,报纸连一小格地方都没有留出来报道他的死。 事情没过几天就平息了。 晚上,安格斯一回来,郗良缠着他,和他炫耀,“前几天我杀了一个人,没人知道是我杀的,警察没有抓我。” 她终于主动说了,这几天原来她在等警察来抓她?安格斯故作不可思议问:“你为什么要杀人?” 郗良得意地嘻嘻笑道:“反正我用不着你了,就算尸体没扔掉,也还是没人知道是我杀的。” 安格斯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郗良曾经要他像搭档一样帮她,在她杀死康里·佐-法兰杰斯之后,他负责扔掉尸体。他拒绝了,她就说她会找别人。如今,别人没找来,但她有了另一个计划。 那天杀人,郗良不是心血来潮,不是一时兴起,她是在练习,在为杀死某人练手。 安格斯不得不对她这颗深藏不露的小脑袋又刮目相看了。 他心情复杂道:“你还没放弃杀你哥哥的父亲?” “我为什么要放弃?” “你知不知道你在冒险?如果前几天你就因为杀了那个人被抓怎么办?” 郗良想都没想说道:“我就说你也有份。” 安格斯一蹙眉,“什么?” 郗良道:“我会和警察说你也有份,反正我要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她还是很恨他,报复心极强。 安格斯难以置信深吸一口气,讥讽道:“如果你当场被抓,你怎么说我也有份?警察会信?”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怎么会当场被抓呢?警察又不知道我想杀他,他们不能在那里等我,当然就不能当场抓我。” 安格斯快要被她初生牛犊的理直气壮气死,干脆恫吓道:“你杀的是独来独往的穷鬼吧?你哥哥的父亲,是一个有钱人,身边多的是保护他的命和财产的人,随便挑一个出来一巴掌都能扇死你,你根本杀不了他,还不早点清醒?” 郗良一愣,“你怎么知道?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你见过?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里?” 安格斯藏得极好,理所当然道:“你忘了你拿给我看的是报纸?能上报纸的会是小人物?有钱人都带保镖,保他们的命和钱,这是常识,有脑子的人都知道。” 闻言,郗良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眨眼间蔫得和霜打的茄子一样。 原来,真是她在做梦,是她没脑子。 “呜呜……”她忽地哭起来,跑向楼梯,径直上楼。 话语无情,把人中伤,安格斯自己也心烦,靠进沙发背闭上眼睛冷静了好久。 为什么她不能只是单纯想杀人? 为什么她杀人都是为了夏佐? 为了夏佐,为了夏佐,为了夏佐…… 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姑娘,会颦会笑,会嗔会怒,却好像只是为夏佐而生。 …… 楼上一盏灯也未开,一片漆黑,漆黑之中,女孩的啜泣声飘浮在半空,凄凄惨惨。 女孩蜷缩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安格斯不开灯,径自走到床边,轻轻抚摸她的背。 知道安格斯来了,郗良回过头来望着他,含糊不清哭道:“我没有脑子!” “……怎么会呢?有脑子的,你有脑子,乖。” “呜呜……我没脑子……” 安格斯语重心长道:“只要放下你哥哥,你就有脑子了。” “杀不了他有什么用!” 有脑子也杀不了康里·佐-法兰杰斯,他身边有很多人,一巴掌就能扇死她。 “放下你哥哥,就不用杀他父亲了,嗯?” 郗良一僵,一动不动。黑暗中,安格斯的轮廓也清晰可见,平静的神色认真与她对视。她看着他,胸口一阵悸动, “为什么……”她轻轻问,“为什么你老是要我忘掉铭谦哥哥?” “因为他也许已经忘记你了。” “你怎么知道?”郗良猛地坐起身,欲语泪先流,“铭谦哥哥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他、他怎么会忘记我……” “良,如果他真的忘记你,你是不是就可以放下他了?” 话一问出口,安格斯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夏佐不会来这里当面说不要她,不会拱手把她让给他。 “他怎么会忘记我……”郗良神情恍惚,耳边轰隆一响,像是打雷,像是轰炸,一声霹雳般的巨响将她的魂魄劈得千疮百孔。 “他怎么会忘记我……” “良,不要再想了。”安格斯心口一窒,惘然将她搂紧怀里,紧紧抱着,一想到她对夏佐的执念如此之深,他对她的执念也使他的心痛如刀割。 “他怎么会忘记我……安格斯,他不可能会忘记我的,不可能……” 安格斯毫不怀疑郗良的底气,她有资格这么认为。 夏佐不会忘记他,他一个局外人也不会。 “良,他不会,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安格斯只能顺着她的毛摸,卑微地恳求她。 “那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杀了他的父亲?那个贱人——如果没有他,铭谦哥哥根本不会离开我!都是因为他,贱人,都是他这个贱人,是他抢走了我的铭谦哥哥!” 郗良在安格斯怀里愤怒哭诉,泪水决堤般涌流。 “他为什么没有被妖怪吃掉?为什么啊?呜呜……” 也许是听不懂,也许是不想听,安格斯不再回应郗良,由着她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一些他听不大明白的话。 大意是这世上理应有个妖怪,会把许多孩子的父亲吃掉,而这些孩子需要认命,他们的父亲被吃掉了,他们再也没有父亲。 这个妖怪叫“卷耳”,也叫“偷爹贼”。 这些父亲被吃掉的孩子里面,应该有夏佐。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郗良睡了过去。安格斯温柔地让她躺下,给她盖上被子,一个人在黑暗中如同凝视睡美人的魔鬼般,深深地凝望任性姑娘的睡颜。 一整晚,安格斯都这么坐着。 次日,郗良醒来,房间里只剩她一人,起床时,她看见床头柜上,黑色盒子里的钱不翼而飞,只有一张纸。 ——良,你不需要我,所以我走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等你的哥哥来接你,我只能好心提醒你,当他眼看着你被许配给他人而无动于衷时,就只说明一件事,他不会和你在一起,即便你杀死他的父亲他也不会和你回老家。 ——你的钱我拿走了,因为养你的孩子需要钱。 ——良,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回来你身边。 看完纸上力透纸背的留言,郗良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忙跑出去,跑下楼,“安格斯?” 楼上楼下空荡荡,她扑到窗边去看,宽敞的车道上寒风挟落叶,无论哪里都没有黑色车子的身影。 书房里若隐若现飘荡着女孩的哭泣,波顿和比尔面面相觑,都有些于心不忍,但坐在监视器前的男人一脸沉凝,冰霜覆盖着一副铁石心肠。 办公桌上扔着几百元,是女孩的全副身家。 安格斯翻脸无情,卷走钱,厨房里什么食物也没给她留下,还把她的自行车的轮胎放了气,彻彻底底让她跌落到一无所有的绝境里。 现如今,可怜的女孩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哭得肝肠寸断。尽管如此,她求救的也不是安格斯,而是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夏佐·佐-法兰杰斯。 “铭谦哥哥,铭谦哥哥,你快来啊呜呜……” “铭谦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波顿缄默着,大手不禁攥起,极力克制着要飞奔到女孩身边去的欲望。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悄悄放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还在哭,比尔头皮发麻,不忍目睹,道:“安格斯,你何必和她置气?回去哄哄她吧,大度点……” 安格斯漠然抬眸,“比尔,在你眼里我这么廉价?”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让郗良认清现实只有这个办法,让郗良知道自己一无所有,让郗良知道自己没了他就一无是处,让郗良知道他的重要性……当他想出这个方法时,其实他已经是如此廉价。 在哭的是郗良,但无理取闹的人是他。 郗良每叫一声“铭谦哥哥”,就像鞭子抽在他心口一样。 明明,只要她喊一句安格斯,他就会立刻奔向她。 哭声断断续续来到中午,地上的女孩哭着哭着冷了,爬到沙发上去,缩成小小一团,又哭了起来,嗓子都哭哑了。 平时这个时候,爱德华已经送热腾腾的食物上门来。 肚子咕咕叫,因为想听房子外有没有车声,所以郗良忍住不哭,默默流泪。 好久好久,始终没有车子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惶然明白,安格斯走了,爱德华怎么还会来? “呜呜呜……” 深蓝色的眼睛一刻也不曾从监视器上挪开,在等待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漫长的等待一次又一次将他从失望带向绝望。 为什么她一声也不肯唤他? 可惜他就算散尽家财,也无法使夏佐和她面对面,亲口说不要她了,让她死心。 Chapter70沉静如海(H) 仅仅一天而已,安格斯败下阵来,在黄昏时分,如丧家之犬回到郗良的房子里。 郗良又冷又饿,蜷缩在沙发上睡觉,手脚冰凉,安格斯心疼得很,抱起她回到楼上,壁炉里点燃柴火,屋里渐渐暖和起来。 几百元完璧归赵,自以为是的诀别书被揉成一团扔进壁炉里,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楼下陪着过来的波顿和比尔在厨房里忙活,比尔顺手给自行车的轮胎打气,检查定位器。 回到厨房里,比尔叹息一声,“是不是爱昏头的人都会这样?精力和时间都用来搞这些有的没的,就像她喜欢夏佐一样,安格斯就只差在她面前撒泼打滚了吧。” 一厢情愿沉溺到最后,再体面的人都会发疯。 波顿目光微烁,沉吟附和道:“或许。” 晚上七点多,郗良闻着香喷喷的味道睁开眼,安格斯坐在床边,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餐盘,餐盘里有海鲜饭和牛奶,都在冒着热气。 “安格斯?” “醒了?起来吃饭。”安格斯神色平静如常,低沉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 郗良看向餐盘边的黑盒子,里面是熟悉的现金。她浑浑噩噩,酸涩的眼睛眨了眨,接过安格斯端过来的牛奶。 “小心烫。” “安格斯,我在做梦吗?” “做什么梦?” “那就是……之前是在做梦……”郗良捧着温热的牛奶杯,小声说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安格斯睫毛轻颤,听见郗良说:“我梦见你又拿我的钱,还、还跑了,我什么都没有,饿得要死……” 安格斯一时分不清是自己跑了对她来说是噩梦,还是自己拿走她的钱对她来说是噩梦,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钻牛角尖了。 他微微一笑,摸着她的脑袋道:“傻子,只是梦而已。” 郗良抿着香甜的牛奶,喑哑的声音又说道:“在梦里,你还说我没脑子。” “是吗?” “唔,我觉得你说得对,我是没脑子。” 出乎安格斯意料,郗良直到喝完牛奶,都没再说起杀人的事,包括康里,包括夏佐。她变得十分乖巧,默默吃海鲜饭,绝口不提令他无法忍受的人和事。 吃着吃着,郗良发觉壁炉里在燃烧,她呆呆地看着。 “良?” 火焰在漆黑的眼睛里跃动,是温暖的颜色,温暖了人的眼睛,温暖了人的心灵。 可它却也是危险的。 郗良的呼吸无端变得粗重,安格斯顺着她的目光去,自是记得郗良不让他点火的事。 “良,天气冷,必须这样才能取暖。”他解释道,“你也不想冻死吧?” 片刻宁静之后,郗良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继续一勺一勺吃着饭。 两人又回到昨天之前相安无事的生活。 洗漱后躺在床上,壁炉里的柴火噼啪响,郗良睁着眼睛,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当安格斯进门来时,她望着天花板,简洁而直白道:“安格斯,操我。” 安格斯在门口一顿,接着不动声色关上门,慢条斯理在壁炉前蹲下,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他加了几块柴进去。 郗良偏过脸,见他还不过来,她用手肘撑起身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极尽暗示,又躺回去。 “安格斯?” 一抽屉的安全套给了郗良安全感,也给了她肆意胡来的底气。 “安格斯,睡觉!” 安格斯起身,面无表情走到床边来,看了一眼打开的抽屉,郗良立刻盘腿坐起来,果断搂住他的窄腰,小脸在他身上蹭着,“安格斯,吻……” 安格斯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她起身跪着,仰起头自顾自吻上安格斯的薄唇,用从他那里学来的皮毛,小舌头粗莽地撬开他的唇齿,水蛇一样游进他的嘴里。 女孩生涩的主动蕴含着一股巨大的魔力。 安格斯无法抗拒地回抱她,大掌一用力,将纤细的身子按住,紧紧贴着自己,柔软的乳房隔着布料压在他身上,几乎压得变形了。 一瞬间,被动化为主动,安格斯痴迷吸吮着胆大妄为到自己嘴里来的小舌头,女孩也没有退缩,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安格斯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如金色蝴蝶在轻轻颤动羽翼,深情迷恋地含着主动邀宠的唇舌,冰冷的心欢喜一片。 她的主动带给他多么大的喜悦,足以令他忘却得不到她的心的痛苦和恼怒,甘之如饴沉沦在她美妙的身躯里。 像一个瘾君子,没有吸食不尽的鸦片,就算有一口吸食一口,也忘却一切飘飘欲仙。但一口过后,贪婪的瘾君子还想要得到更多,比一口更多更多,否则不啻于被千刀万剐。 天堂的路难走,地狱的门张着翅膀在身后逼近。 安格斯握住她的手,牵拉到胯间,宽松的睡裤下,沉睡的欲龙缓缓苏醒。 小手隔着布料握住那柄炽热,不沾阳春水的稚嫩掌心真切感受到它的跳动,心尖也像被烫得一跳。 屋里没有开灯,大壁炉里火光融融,照亮了整个房间,光芒在脸上摇曳。郗良自己脱掉睡裙,丝毫不感到寒冷,只有赤身裸体的羞涩,在她身上浮起粉霞。好在火光晦暗,白肤与粉霞犹抱琵琶半遮面。 安格斯脱去睡衣,将隐在阴影中的欲龙释放出来时,未等他引导,跪在床边的郗良立刻温驯地俯下身,伸出小舌头舔弄愈发粗壮的茎身。 她主动至此,安格斯的呼吸愈发粗重。 濡湿柔软的小舌头由下至上舔舐茎身,高挺秀气的鼻子时不时蹭着金色密林,安格斯的手不禁罩在她的后脑勺,拇指在发丝间意味深长地摩挲,每一下都带着浓烈的情欲。 郗良舔着,又舔舔唇,仰起头傻乎乎道:“安格斯,你好香啊。” “嗯?” “前几天我杀了一个人,他站在我身边的时候,他的味道好难闻,我憋得都快要断气了。” 郗良说完,埋头含住光滑的龟头,有些吃力,与此同时,安格斯的手施力一按,她不得不含得更深。 “唔……” 安格斯看着她,即便为了某人而杀人,她还是孩子气的模样,仿佛一辈子也长不大。 “你喜欢我的味道?” “唔……”安格斯的手没拿开,郗良一嘴被塞得满满的,吐不出这个入侵的外物,因而只能点点头,发出含混的声音,“嗯嗯……” “乖,好好舔。” 安格斯微微放开她,她咳了几下,大口呼吸着,又继续含住顶端,认真舔弄、吸吮。 安格斯让她含深点,她便蹙眉忍着干呕的欲望,殷勤地将龙首含至喉咙,再艰难地抬眼望着安格斯,泪光之中夹着丝丝怯懦,俨然是在注意他的脸色。 郗良似乎知道那不是梦,也害怕他又跑掉,所以在讨好他。 没有安格斯松口,她都不敢将巨龙吐出,乖乖忍耐着喉咙被贯穿的难受,嘴角撑得像要裂开,眼睛很快又红了,无声的泪水一行行流下。 安格斯将性器抽离,郗良剧烈咳得面色潮红,大口的呼吸声都带着哭意。 安格斯捧起她的脸,深蓝的眸光水一般温柔,“良……” 不可否认,她在挽回他,用她所能想到的方式。 郗良气喘吁吁,“戴、戴套……” 她指了指拉开的抽屉,安格斯应声好,她爬到床头伸手摸了一个,娴熟地给眼前坚硬的巨物戴上。 “安格斯,我不要自己动……”郗良嗫嚅道,“自己动好累的……” “好,转过去。” 郗良背对他张开腿伏下身子,臀部高高翘起,小小的花穴紧张又兴奋地收缩,有股难耐的紧绷感,亟待被撑开。 安格斯轻轻一摸,那里已经自己湿润起来,黏糊糊的,他的长指揩了点蜜液,抹在戴了套的光滑茎身上。 “安格斯,快点……”郗良扭过头来望着他,呼吸还没有平稳,眉眼间忧郁与欲念参半,迷乱得似乎没了半条魂。 “唔、啊——” 安格斯抓着她的俏臀一挺身,壮硕的巨龙劈开稚嫩的花穴,一举侵占到底,郗良的身子僵硬着,发出一声脆弱的惨叫。 小穴里还不够湿润,还没准备好,一下子被巨物猛地插入,她不禁改口哀求,“不要动,不要动……” 她的身体愈发紧张,愈发僵硬,安格斯也不大好受,假如不由分说抽插起来一定会弄伤她。他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戏弄上阴蒂,拧着它狠狠弹击碾压。不一会儿,她便如沉落大海般消声,安安静静喘息不止。 安格斯缓缓抽动性器,插到深处时,胯部贴上她的臀部,他都要停下来,感受她的温暖、柔软、紧致,与她亲密无间。 小腹被塞得鼓鼓的,巨龙的退出与进入都碾过肉壁,每一下抽插温柔至极却又不失力道。郗良攥着小拳头,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部位,媚肉被拉扯得翻开的感觉清楚深刻。巨龙轻轻退出,她不由自主张开红唇,巨龙深深插入,她抿住红唇,这样痴迷地跟随强悍的入侵者一张一合,嫩穴愈发潮湿,一缕缕黏腻的爱液沿着长腿流下。她随意扯过被角塞进嘴里,身子酥麻抖颤。 沉静如海的结合伴着柴火噼啪,晦暗不明的炽热屋内,两人都为彼此的身体忘我沉沦,眸光流转间,迷离而炙热。 郗良腻白的身子很快像在水里捞起来一样,因情欲而起的香汗淋漓。她趴着,唯独翘起娇臀,安格斯跨坐在她身上,巨龙在股间进进出出,拍打得娇臀嫣红。 安格斯时而俯身亲吻她的肩头,情到浓处,分身深深嵌在她的体内,薄唇不禁张开,在她肩上啃咬一口。 “啊……” 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和窗帘上,郗良侧脸望去,可以看见安格斯骑在自己身上驰骋,他的手臂撑在她的身侧,伟岸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 蓦地,他将她翻过来,细长的双腿被迫大开压上两肩,粗硬的巨龙蛮横冲进收缩不止的小花穴,以强悍贯穿的力度野蛮征战着。 “啊……轻、轻点……” 郗良仰起头颅呻吟着,男人一手抓住一只晃荡的小乳房,用力捏着掐着,完完全全压着她坠落无边无际的情欲深渊。 Chapter71又一年(H) 月底,天开始下雪。 屋外天色沉暗,凛冽寒风裹着雪花飞扬,屋里火光摇曳,燃烧的柴火噼啪作响,女孩的娇吟断断续续。 安格斯靠进沙发背,郗良分开双腿跨坐在他身上,睡裙下娇嫩的花穴紧紧包裹住挺立的粗长,单薄的身子忘我地起落,上下套弄着男人的分身。 安格斯一手藏在裙子下,揉捏女孩弹性的臀肉,一手托着她的背,时而上移,覆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揪起她的发丝,掌控她的脑袋给她一个缱绻绵长的吻。 屋里晦暗不明,只有壁炉里跃动的橙红火光和窗外流泻进来的银灰天色,两人背着光,冷峻与清冷的两张精致脸庞隐在阴影中,深情眷恋地亲吻,高挺的鼻梁时不时互相擦蹭。 “良,再快点。”安格斯嗓音低哑,性感的音色带着诱哄的意味。 “唔……啊、啊……” 郗良意乱情迷顺从,浑然不知是在榨干身体最后的力量。硕长的巨龙由下至上一次次贯穿花穴,熟悉的浪潮袭来之时,郗良更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的机器一样,快速而麻木,直到火光四射的瞬间,她抽搐着被安格斯紧紧抱住,宽松的裙子下,痉挛的小腹鼓起粗长柱形。 安格斯阖上眼,嗅着郗良发丝的香气,感受着她的高潮带给他的极致吮吸,叫他舍不得将分身抽出半分。 “做得越来越好了,良。” 郗良趴在安格斯肩上,呼吸粗重,连连颤抖,安格斯抚摸她的脑袋赞叹道,薄唇噙着宠溺的笑意。 “呜……我好累……”郗良像猫儿一样哼着气,意味不明地伸出濡湿的小舌头舔着安格斯的衬衣。 “乖。” 安格斯抱着她,将她在沙发上放平,劲瘦沉重的身躯压上她的,一刻也未抽出小花穴的贪婪欲龙又开始深入浅出地捣弄。 “啊……” 郗良的一条腿高高悬在半空,摇摇晃晃,凝白玉腿上倒映着灰暗的火光。 她几乎被压进沙发里,安格斯一边操干一边封住她的嘴,灵活的舌头在小嘴里肆意搅弄,追着顶着拙笨的小舌头。 两人身下的沙发在淫靡的交合声中发出细微的声响,像在悄悄看戏,像在悄悄不满。 好久好久,郗良两条腿儿都被干得合不拢似的,腿根又酸又疼,和被撑开多时,被插得红肿作痛的小穴算是患难朋友。 安格斯抽出分身时,红肿的小穴发出“啵”一声,一股春水直直奔涌而出,憋都憋不住,郗良两颊涨红,被拉起来跪在沙发上,看着安格斯扯掉安全套,小嘴张开,迎合地含住硕大的顶端。 安格斯揪起柔软的发丝掌控她的脑袋,将她往胯下按,巨龙先是浅浅抽插几下,再是深入女孩的喉咙,引得她干呕着,肩膀簌簌抖颤。 许是安格斯讽刺讥笑郗良没脑子起了效果,近来郗良乖巧温顺,再也不谈起要杀掉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的白日梦,神情看起来平静坦然,是即使在心里也没有惦记。 每一次做爱她都很配合很卖力,就算被安格斯操到要昏厥,她也不推拒,不说不要。 原本只放在床边的安全套开始散落在房子里的任意角落,哪里都备着安全套。快要用完时,今天中午爱德华才又送来一大盒。 郗良没有再对这些套子发脾气,她已经知道这些套子对她有好处,所以当爱德华含糊笑着让她拿时,她慎重地把盒子抱在怀里。 “唔、唔……” 小嘴像小穴一样被插着,无法咽下的唾液被欲龙带得流淌出嘴角,还有一些在嘴里被捣出潺潺水声。 郗良的呼吸变得愈发艰难,小脸又红又白,难过,但却心甘情愿的泪珠接连滚落,有随着巨物渗进嘴里的,都是咸涩的味道,混着安格斯清冽的体香。 半晌,安格斯用力按住她,最后抽插数十下,龟头抵着她的嗓子眼射出浓精,呛得她窒息般绝望呜咽,惶然无措一边咳嗽一边吞咽。 “咳……呜——好、好了……” 清冷又稚气的嗓音变得沙哑,郗良仰起头望着安格斯,漆黑的眼睛微微带怯。 “乖,把它舔干净。”安格斯的长指都插进她的发丝间,难以割舍哄道,“再来一次,好不好,良?” 郗良颤抖着,埋头舔了几下仍是粗长的阴茎,眼冒金星般浑浑噩噩点了点头,“就、就再来一次,一次……” 说着,她一边舔着茎身,一边从睡裙兜里摸出身上仅剩的一个安全套,在昏暗中对上安格斯的眼睛,“要戴的。” 安格斯笑着拿过安全套,掐了掐她温暖稚嫩的脸颊,“知道。” 为了不怀孕,郗良简直把戴套一事都刻在脑门上了,不管多么干柴烈火,多么情迷意乱,她都会清楚记得,也会清醒开口,戴套。 安格斯对此哭笑不得,想再要一个孩子绝无可能,想让郗良认认已经降生的孩子的可能渺渺茫茫。 将龟头上沾着的精液舔干净,郗良又含着它舔舐,直到它彻底变得又硬又大,她看着安格斯自己戴上安全套。 趴在沙发负手上,郗良面朝紧闭的窗户,窗帘没有拉上,玻璃外漆黑一片,隐隐可见纷飞的白雪,更多的是屋里的景象,火光灼灼,安格斯在她身后,是一个挺拔的剪影。 壮硕的巨龙重新挺进湿漉漉的小花穴,郗良浑身颤抖着,被填满的充实感几乎溢出胸口,溢出眼眶。 “安格斯……” 安格斯揪起如绸墨发,逼她直视玻璃里隐隐约约的暧昧画面。 “看到你自己了吗?” “看到了……” 玻璃窗仿佛变成一面镜子,郗良看见自己被占有的神情,惘然又沉沦,小小的乳房随着身后的冲撞空虚晃荡,紧咬的唇齿间溢出自己听了都脸红的呻吟。 安格斯也在看着她,神色晦涩,纵使郗良看见了也觉难懂。他俯下身,压在她背上,紧攥发丝,另一只手将睡裙斜扯,亲吻她单薄的肩头,又一口咬住。 原始的律动转瞬将两人变成野兽一般,郗良像头茫然的小雌兽,雌伏着承受最强悍的雄兽狂野的侵占,不能妄想逃脱,因后颈已被牢牢摄住。 …… 十二月,一天,杰克打了电话过来。 “过几天,十日那天,好像是她的生日,安格斯要带她过来一趟吗?我们给她庆祝生日。” 接听的波顿一愣,“她的生日?” “啊?你们还不知道吗?就是十二月十日,她自己说的。去年问她的时候已经过了,今年还好我突然想起来。”杰克说,“小孩都会翻身了,很可爱的,她要是来了看见他一定会母爱泛滥,以后都再也舍不得不要他。” 波顿语塞,“……我会和安格斯说说。” “早点说啊,我们好准备给她过生日,差不多还要圣诞节。去年圣诞节她其实过得还挺开心的,如果她还喜欢过圣诞节收礼物,我们这边也可以准备好的。” 眨眼间,杰克话锋一转,问:“老实说,安格斯是不是还没搞定她?” 波顿暗叹一声,“恐怕是的。” 挂下电话不久,波顿在监视器上看,郗良在屋外玩雪,安格斯在厨房里。 他用比尔装的铃,把安格斯引到客厅里,然后用摩斯电码言简意赅把杰克的热情转告他。 安格斯译出内容后,神情和波顿刚听杰克说话时差不多恍然。 他和郗良认识这么久了,床也上了无数次,孩子也生了,但他刚知道郗良的生日。 他披上外套出门,找到在喝着酒撒着雪玩的女孩,她裹着黑色的斗篷大衣,围着一条自己买的红色围巾,站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诡谲美丽而显眼。 “良,过几天是你的生日?” 郗良愣了愣,神情仿佛喝醉了,“什么时候?” 安格斯一言难尽道:“不是十二月十日吗?” 郗良仍是愣了愣,接着摇摇头,“那不是生日,是江娘带我回家的日子。” “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忘记了。” 安格斯无奈问道:“还记得杰克吗?” 郗良怔着,又摇了摇头。 “你年初才见过的人。你想到庄园去吗?还是那些人,他们想给你庆祝生日,陪你过圣诞节,就是新年。已经快过年了,到那边去可以热闹点,想去吗?” “过年……”郗良沉吟着,恍然想起安格斯刚刚说的十二月,十二月,就是一年到尾了,是要过新年了,她的心忽地抽痛起来。 “一年了……”她看向安格斯,眉眼愁云惨淡,泪光闪烁,“又是一年了……” 安格斯十分警觉,暗道不好,忙搂住她安抚,“怎么了?不要哭,没事的,不想去就不去,没事的。” “呜呜……一年一年,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江娘为什么不来接我呜呜……” 安格斯无言。 她不谈起夏佐,却挂念上夏佐的母亲了。 那对母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讨人厌。 “又一年了……” 拥着郗良回到屋里,安格斯不敢哄她,怕说多错多,只能等她自己哭到累了安静下来。午餐时,伤心过的郗良像个木偶一样死气沉沉地吃了点东西,接着在沙发上倒头睡下。 安格斯清楚,不让她知晓时间,稀里糊涂过着,是唯一不会叫她伤心流泪的方法。 趁着郗良睡午觉,他开车到隔壁,打了夏佐·佐-法兰杰斯的电话。 电话一通,那头声音清冷,“安格斯?” “是我。”安格斯深吸一口气,又闭上了眼。 “什么事?是她出事了吗?” “她怎么可能出事?”安格斯压下问候佐-法兰杰斯夫人的话,改口问道,“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生日?”夏佐也是需要思考片刻,“过几天就是了,十二月十日。” “这是你母亲捡她的日子吧?”安格斯没好气说。 “是,她真正的生日,她自己都不记得。” 安格斯没想到真是这样,“那她出生的年份呢?” 夏佐又是沉默片刻,道:“一九二九年。” 安格斯都不敢相信他了,“你确定?” “不然就是一九叁〇年。”夏佐沉声道,“当时她说自己八岁,算一下的确是一九二九年出生的,信不信随你。” 安格斯只能相信了,郗良是一九二九年出生的。 至于她真正的生日,便就和她的家人一起,在当年那场暗无天日的屠杀中消失匿迹…… 250珠珠的加更来啦,感谢大家*?(???)?* Chapter72戒指(H) 不过生日,不过圣诞节,不过新年,两人的生活平静,貌合神离的平静,安然度过凛冬。 一九四九年,春。 安格斯忙了几天,这一日早早办完事,顺便走了一趟庄园看完孩子才回来,在楼下看不到郗良,他稳步走上楼梯,房门开着,春风拂面,敞开的窗前桌上除了酒,还难得地放了一沓纸,上面压着一枚戒指。 戒指是耀眼的黄金嵌上一颗光滑的蓝宝石,穿在一条细细的银链上,这会儿银链被扔在桌角,毫不起眼。 安格斯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将戒指捏在手心里,看见纸上写着:我叫斯塔,是你们的神。 “安格斯……”郗良从盥洗室走出来,神色微惊,“你回来了?” 安格斯回头看她,待她走近,将她拉到自己腿间坐着,“良,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郗良的手不自在地放在他的大腿上,又扭头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目光凝视他,天真又深情,无邪又诱惑。她微微点头,安格斯一时没忍住,按着她的后脑勺堵住她的红唇,温柔缓慢地汲取她唇齿间醇厚的红酒味。 郗良摸着他喉结的手往下滑,揪住他的衣襟,“唔……” 漫长的深吻,直到安格斯发觉手心里的戒指才放开她,她立刻抿着唇低下脑袋靠在他怀里,安格斯摊开手掌,“喜欢这个?” 小小的金戒指,嵌的蓝宝石犹如一片天空。 郗良盯着戒指,以为他生气了,双手不安攥紧解释道:“我收拾东西,在你的衣服里拿的,会放回去的。”她只是看见了,拿出来玩玩而已。 安格斯看着戒指好一会儿,自从将它挖出来以后,他把它放在不穿的大衣的袋子里,大衣挂在柜子角落,然后他忘记它,正如当年把它埋起来一样。 他微微一笑,在郗良耳畔低语,“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喜欢吗?” 郗良下意识舔了一下红润的唇瓣,抬起手在他掌心里戳了一下蓝宝石,“喜欢。” 安格斯顺势握住她的小手,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惊人合适,仿佛为她量身定做。 清瘦白净的手,静谧清幽的蓝宝石,一刹那,遥远的记忆带着潮湿和苦闷撞进他的心房,他微微出神。 郗良扭过来蹭着他的颈窝,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以后也给我吗?” 安格斯回神,对于她奇怪的问题,他却大为欣喜,“嗯,以后都给你。” 他的以后,都是她,也只有她。 郗良心满意足笑了,直起身子想要拿开安格斯圈在自己腰间的手,“你、你起来,我还要写字。” 安格斯纹丝不动,沉声道:“写什么字?” 他只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抱着她好好温存一下,结果她居然要把他推开,只为了写字。 郗良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稿纸,正视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写小说,要赚钱。” 安格斯重新把她按回怀里,“想要多少钱,我给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没有她,自己的胸膛就一片空虚,只有抱着她,抱着她有些凉的瘦小身子,才能感觉到心的存在,温暖充实。 她就是他的心,可她…… 郗良感觉得到圈住自己的长臂用力了,一股熟悉的压迫感袭来,她抬起眼,凝视他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又伸手摸上他的喉结,“我不要拿你的钱……” 安格斯的喉结上下滑动,垂眸看她,小脸紧绷,潭湖般的眼眸清澈,透着一丝紧张,他抚上她的发顶,神色缓和了些,“改天再写,好不好?” 只要她不写阴原晖,他就继续当她的出版商,胡编乱造的东西,他可以帮她真正出版。 说实话,他也想知道她这次要写什么。 ——我叫斯塔,是你们的神。 她叫郗良,是他心中的星。 郗良出奇爽快地答应道:“好啊。” 她像全身心放松一样窝在安格斯怀里,抓起他的手玩弄,跟他的手比大小,跟他十指相扣,又抓起他的手腕闻他袖口的味道,倒也还是她喜欢的。 闻着闻着,柔软的唇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安格斯屏息感受着,她干脆啃咬起他的手来,像刚长牙的猫儿,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轻轻啃咬,每一下都在攻击他的理智,而他清楚知道自己难以招架。 安格斯的呼吸逐渐粗重,郗良放下他的手,转而要命地压在他的小腹上,清润的声音天真无邪地问:“安格斯,我们、我们睡觉吗?” 她想要。 安格斯欢喜之至,浑然不管现在才下午一点,白日宣淫这种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 他含住郗良的耳垂,搂着纤腰的大手一只向上,抚揉胸脯,一只向下,揉摸阴蒂。郗良搭在男人结实大腿上的小手不禁握成拳头,眸光低垂,凝视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 “安格斯,这、这个,很合适……” 叁个敏感的部位被刺激着,郗良的呼吸和声音都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什么合适?” 安格斯一心吸吮小耳垂,亲吻她的脖颈,两只手用同样的动作玩她的胸脯和阴蒂,隔着裙子,抵着禁域的指尖感到温热、濡湿。 郗良深吸一口气,张嘴叹道:“戒指……” 她有好多个钻石戒指,安格斯随意给的,没一个能戴得像这枚金戒指这样严丝合缝,而且它们都累赘了些,钻石太大,只适合她拿在手里抛着玩。 安格斯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声音低沉道:“你要好好戴着它,知道吗?” 他给过她许多首饰,从来没见她用它们精心打扮过,只有在刚拿到时她会摆弄它们,新鲜劲过去了,它们就都在抽屉里吃灰。 郗良点点头,有难以察觉的敷衍意味。 窗外晴空万里,凉风习习,衣襟被拉开,小巧的乳房露了出来,细腻的肌肤感到清凉,却也并未凉却心中的炙热欲念。 安格斯的掌心温暖,覆在胸脯上,郗良的目光不敢停留,傻傻地盯着蓝宝石戒面,身子烤火般暖了起来。 “良,你想怎么来?” 面前的稿纸被风吹起,郗良忙将它们按回去,颈背被安格斯亲吻得痒痒的。她干脆趴在稿纸上,嗫嚅道:“这样……要戴套。” 安格斯起身到床边拿安全套,郗良趴在桌上,压着稿纸,还在认真地玩新得到的戒指。 安格斯走过来,忽然之间,一个思绪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方发觉,郗良喜欢背对他的姿势。 “良,我们到床上去?” 郗良扭头看一眼整洁干净的床,“不要,我刚刚洗被子,把床弄好了。” 安格斯不在时,房子里要保持干净,只能她自己操劳。 “弄脏了我来铺床,好不好?” “你到底来不来?” 安格斯一噎,她就要没耐性了,他沉下脸色,皮带金属扣嗒一声被解开,长长的黑皮带抽出来干脆扔在她背上。 郗良不放心似的,还扭过头来看,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看他自己给那根东西戴上套。 安格斯被她的举动气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撩起她的裙子,扯下白布叁角裤,胯下巨龙没有感情地捅了进去。 “啊……” 郗良的脑袋温顺伏在桌上,戴着戒指的小手紧紧攥着,美丽的蓝宝石近在眼前,光滑折射出湛蓝苍穹般。 安格斯阴沉着脸,看她粗喘着,将戒指凑到唇边亲了一口。 看样子真的很喜欢这枚戒指。 不知道如果她得知戒指的来历,戒指的原主人,还会不会这么喜欢。 安格斯掐着凉凉的纤腰,逼她抬高娇臀,直至她连脚尖也踮起来,隐秘的部位紧紧贴着他的,紧紧裹着他的,像一对爱人一般亲密无间。 两人的上身却漠然疏离,他的心向着她,她的心却背对他藏了起来。 就这样带着无法说出口的不满顶弄了几十下,当作发泄般,安格斯还是极度不满,像在做什么亏本生意,他简直想杀人。 而郗良踮着脚,紧绷的小花穴承受了一会儿,熟悉的快感在被撑开的地方炸开,直直冲向四肢百骸,整个身子痉挛着,双腿也颤抖发软,忽地站都站不稳,脚底沾地时,体内的巨物插得更深。 尽管在气头上,发觉浪潮退去,安格斯还是探手摸了摸她的阴蒂,拿过皮带一头,不由分说拍打她最最敏感的小花核,看着她戴戒指的小手一张一握,精致的侧颜又笼上高潮氤氲,粉红一片。 她整个人软成天边的云彩,安格斯扔开皮带,不和她废话,抱起她往床上去。 身子一沾床,洗涤过后的清香和太阳晒出来的味道萦上鼻尖,郗良嗓音软糯又带责备之意,“说了不要弄脏床的……” 安格斯叁下五除二脱了衣服,再将她的裙子彻底脱了。两人面对面,赤诚相见。他将她压在身下,掰过她不悦的脸色,亲吻之时再次挺进她的体内,酣畅无比。 “唔……” “良,叫我的名字。” “安格斯、啊……” 她的身体总是冰凉,唯有在他身下才有一丝温暖。 窗外凉风阵阵灌进屋内,整齐的白纸一张张被窸窣吹起,宛如蒲公英般在空中飞舞,落在地上,落在床上,又像落在不息的河流里,无法自主地随波逐流。 “纸……” 郗良伸出无力的手,刚一抓住飞到床边的纸张,腿心的冲击令她不由攥紧床单,连纸张一角也攥紧拳头里。 一团火在身体里燃烧,她一身薄汗,仍被抱得很紧很紧。 良,良,良…… 深邃的湛蓝眼眸深深凝视她,薄唇轻启,不断呢喃着她的名字。 她也在看他,不得不看着他,但蹙起的柳眉下,眸光飘浮,仿佛已经透过他飘向远方,只剩嫣红小嘴微张,流出动人的呻吟。 大床上,两道修长的身影赤条条纠缠,欲火久燃不熄,一屋炽热。 斯塔就是star,星星。 49年来了,50年还远吗? 也就还有大概两叁章的样子。 50年开始,就是郗良、佐铭谦和上一代人的爱恨情仇。 我现在有点慌…… Chapter73望 几日后,刚吃完午餐,郗良站在酒柜前,怀里抱着安格斯新买来的红酒,用工具拔开木塞后扔到一边,咕噜咕噜豪迈地喝了好几口。 安格斯走过来收好开瓶工具,提醒刚吃完的她道:“别喝太多,等下把胃撑坏了。” 郗良又继续喝了几口,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唇角的一颗酒珠,“就喝一点。”说着,晃晃悠悠地走上楼梯,一边走一边停下来仰头喝,安格斯怕她一个不小心往后摔了,默默跟在她身后护着。 她的头发又长了。 “剪头发吗?” “……好。” 在郗良坐在窗前认真地写下一个个端正的英文单词时,安格斯拿着剪刀站在她身后,一把抓起她的长发喀嚓一声剪掉叁分之一。 郗良回过头,只看见他手里拿着从自己头上剪下来的头发用纸包起来,放进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 剪掉的头发都被这样收藏起来,安格斯不舍得丢掉她的头发。 郗良抓过自己的一撮头发,纯粹的黑色,柔软细腻,在明亮的日光下光泽莹润。 “怎么了?”安格斯回过身揉着她的发顶,她的头发浓密柔顺,很漂亮,摸起来手感也很舒服。 郗良摇着头,继续拿起钢笔。安格斯站在旁边看着,她倒是写得很快,几天的时间就写了几十页纸,字迹端正,像在学写字的小孩子的字,每一笔都透出认真的态度,字迹没有潦草,修改不多,看起来十分干净工整。 “良,写个汉字给我看看好吗?” 郗良慷慨地点点头,抽出一张白纸写下自己的名字,仰起头看向安格斯。 安格斯唇角微微勾起,深沉的蓝眸映出两个笔画干净清秀的字,满意地摸着她的后脑勺,“取个名字好吗?给儿子取个名字。” 郗良愣了片刻,迟疑凝眉,“你是说那个东西?” 安格斯眼角抽搐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脑袋纠正道:“是儿子。” 郗良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取什么名字?” “当然是汉名,你希望他叫什么,就取什么。” 说出这句话,安格斯已经做好她要胡乱一说的准备,没想到她居然用手支起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 良久,郗良继续在纸上动笔,很快便又看向安格斯,笔端指着上面单独的字。 “望?”安格斯念着,感觉怪怪的。 郗良冷不防出声,“郗望,希望。” 安格斯恍然大悟,却没为郗良竟然会取这么一个光明、意义明了的名字感到欣慰,而是暗忖于这个名字的含义,有些滑稽。 希望…… 想要什么希望? 郗良没看出他在想什么,继续补充道:“但他不姓郗,所以他只叫‘望’。一个流落在外的人,他永远都不会找到自己的家,因为他没有家。” “什么?”安格斯不明所以地蹙起眉头。 郗良将纸张放到一边,继续写自己的故事,“这个就是他的名字了,你说的,我希望他叫什么,就取什么,我希望他叫望,就取望。” 安格斯无奈拿起纸张继续端详着这个字,他怎么记得这是“看”的意思?一个流落在外的人,他永远都不会找到自己的家,因为他没有家……所以也看不到? 安格斯沉思着,他们确实没有家,没有那种意义上的家,这倒是让她说对了。 沉默许久,安格斯拿起另一支钢笔,在“望”字后面补了一个潦草而苍劲有力的字,重新放回桌上,“叫这个行吗?” 郗良停笔一看,眨着眼睛,“这是什么?我看不懂。” 安格斯垂眸,他的汉字是夏佐亲手教的,夏佐看得懂,还说过他学得不错,字写得也不错,到她这里怎么就看不懂了?他修长的手指移到旁边她的名字上,薄唇微启,“良。” 望良—— 郗良顿悟,缓慢地仰起头,轻声说道:“都好。” 安格斯心情复杂,无法形容。望良,因为加上她的名所以使这个名字意义更为深重,他想到的时候就很喜欢了,按道理说,郗良应该明白的,可她就是这么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用平时的随意态度说——都好。 过了一会儿,郗良回过神来,握着笔将“望”字后面那个她看不懂的“良”字无情划掉,道:“那东西的名字不能跟我一样。” “……为什么?”安格斯心口一窒。 “我不知道,反正不能一样,没有这样取名字的,要避讳。” 安格斯不知道有什么要避讳的,在他的认知里,孩子的名字和父母乃至祖父母的名字一样是一件很不错也稀松平常的事,就好像他的“安格斯”这个名字。 孩子也会叫安格斯。 不过现在要取的是汉名,汉名都是姓和任何字组成的,汉字很多,怎么取都有数不尽的名字。也许确实是文字不同,文化不同,所以不能这么取罢。 安格斯想着,颔首道:“听你的,就叫望。只是他为什么不姓郗?” 虽然姓郗,全名就是郗望,听来实在不像他们这些人的作风,但毕竟是郗良自己给孩子取的,意义非凡。 “我怎么知道?”郗良理直气壮道。 “你不知道?”安格斯诧异道,“他是你的儿子,跟你姓再正常不过。” “他才不是我儿子!” “那他是谁的儿子?”安格斯放缓了声音柔声问,“良,他是你生出来的,你忘了?” “我忘不了……”她疼得几乎要死掉。 “所以他就是你的儿子,他得和你姓。” “他才不是我儿子……”郗良重复道。 安格斯无语凝噎,半跪下来望着郗良惆怅的神情,“良,他是你生的,却不是你的儿子,那是谁的儿子?” “他的父亲是谁,就是谁的儿子。” 终于,安格斯明白郗良的意思。在他从小接触的文化里,女人结婚后改为夫姓、冠夫姓,生的孩子随父姓。在汉语文化里,女人结婚后姓氏不变,生的孩子随父姓。 全世界的孩子都要随父姓,明明白白要世人记住孩子都是男人的,都是父亲的。 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郗良,她也懂这个潜规则,所以她说孩子不姓郗,不是她的儿子。 “良,他是可以和你一样姓郗的。” 郗良听不进去,看起来有些烦躁,“我都说了他不是我的儿子姓什么郗?” “他姓郗了不就是你的儿子?” 郗良倏地扬手打在安格斯脸上斥道:“你是不是傻子?” 安格斯被她打得偏开脸庞,意料之外一点儿也没感到恼怒,啪一声,只是他的希望被打烂的声音而已,心中的希望已死,他面如死灰地看着桌脚,无力颓然之感在心中滋生。 “都说了他不是我的儿子姓什么郗!你是不是傻了?连话都听不懂了?滚——” 郗良情绪暴躁,气得扔下钢笔,拿起酒瓶怒喝大半。安格斯下意识起身站起来,再不起来走远点,他毫不怀疑正在气头上的她喝完酒会顺手将酒瓶砸在他头上。 小疯子被惹毛了,没有一丁点时间可以给安格斯伤春悲秋,他冷静下来,摸摸炸毛老虎的圆脑袋好声好气道:“良,不要姓,只叫望也挺好的。” 郗良一口气喝得瓶子见底,冷哼一声,“我还要酒。” “好,我去给你拿来。” 安格斯下楼开了两瓶葡萄酒回来摆在郗良面前,郗良又在埋头书写。 ——牧远站在绚烂的枫树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爬上树,离开时手里捧着好多火红的枫叶。 见她认真写作,很像一回事,突然,安格斯不知道哪条神经交错了,心里有一个冷静又理智的声音在阻拦,但另一个傻子似的声音还是一意孤行争先涌到嗓子眼。 “良,等你写完小说赚钱了,养得起孩子,就把他接回来好吗?” 疯子有赚钱的心,傻子希望通过这一点说服她。 一个房子,有她在,有孩子在,那就是家了。 郗良幽幽看向他,眉头皱着,清冷的嗓音颇为语重心长道:“我的钱是要买酒的。” “你会赚很多钱,足够买一辈子的酒,足够养孩子。” 郗良眉头皱得更紧,眸光沉冷,面色微愠。 “你为什么老是要……你为什么老是要让我生气?为什么?”郗良拍案而起,冷冷地瞪着安格斯,“他不是有人养吗?有人养为什么还要来烦我?他早晚都要走的,养他干什么?有什么用?” 安格斯想让她冷静下来,但他听出了一句奇怪的话,“他要走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 “你说他早晚都要走,是什么意思?” 郗良一顿,眨了眨眼睛,神情恍惚。 他早晚都要走,就像离开江韫之的佐铭谦,就像离开…… 安格斯眼睁睁看着郗良跌坐回椅子上,泪眼迷离,“我不要孩子……” 安格斯无可奈何叹息,拿过桌上的葡萄酒给她,她哽咽着抱着酒瓶喝起来。 “是不是骗子医生在养他?” “嗯,是医生在养他。” 郗良抬手抹了抹眼泪,“他以后会变成医生吗?” 安格斯问:“你希望他当医生?” 郗良低着头,一动不动,半晌才点了点头。 郗良对儿子还有期望,这大大出乎安格斯的意料,他半跪下来,握住郗良的手,“良,为什么希望他当医生?” “当医生可以救人。” 这个回答更是令安格斯惊诧,杀人不眨眼的郗良心里居然还有这种想法。 “你呢?你想当医生,是吗?” 安格斯心中又燃起希望般,只要郗良点个头,他可以立刻安排她学习医学知识,让经验丰富医术精湛的约翰·哈特利当她的老师。 郗良还年轻,她可以学任何她想学的东西。 然而,靠在椅背里的郗良摇了摇头。 “当医生是要救人的,我不想救人。” 300珠珠的加更来啦,感谢大家*?(???)?* Chapter74回忆录(H) 在夏天过去一大半的时候,安格斯发觉郗良写完了她的第二篇小说,几百页稿纸写得密密麻麻,第一页稿纸上写了小说的名字,《望》,和她给孩子取的名字是一个意思,下面引用了几句诗。 ——当我含着眼泪唱出的这首伤心曲,传到远方的土地上和那负心人相遇时,但愿深沉的愧疚永远纠缠他心底,愿他在这世界上永不安宁无慰藉。1 为了让郗良少去外面瞎逛,安格斯毛遂自荐要帮她把这沓纸换成美元。因为家里有酒,郗良愉快地答应了,还告诉他在酒吧里,那个人叫克劳利。 小说篇幅不长,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讲述发生在一个叫格鲁温的村庄里,一群小孩每天在田野间游玩的故事。第二部分讲述在一个叫西川的村庄,依然是一些日常琐碎的故事。两个部分背景和人物都在东方,看起来毫无关联又藕断丝连,是一个身份为神的星星在自言自语述说乡下女孩阿善的童年。 安格斯转身就将稿纸扔给比尔,他看过了,郗良没再写阴原晖,只写了她杀人的事,是可以出版的。 这篇小说算是郗良的回忆录,但一个连生日都忘记的小女孩,她能记得住什么?安格斯相信小说半真半假,是她的回忆,她的梦境。 小说第一部分应是郗良家破人亡之前的生活,宁静的村庄和自由自在的孩子。第二部分,她写了小女孩阿善杀了一个少女苏素,在夜黑风高的时候。 ——这个时候,她抬起头来看我了,好像在问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我让我的小星星们排列起来,相信她会看懂我的指引——毁灭,如此清楚直白,一点儿也不需要她去揣摩。这是我所拥有的睿智,也是作为神明的仁慈和慷慨,我从不故弄玄虚。 安格斯猜这是郗良发现夏佐的“奸情”的晚上,隔天晚上,就是凶杀发生的时候。 ——阿善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像神明一样干脆。我知道作为神明不该偏袒,我也没有偏袒。也许有看官要说:“那你为什么不帮帮苏素?她多可怜,就这样死了!”那么我希望你们搞清楚,是她没有抬起头看我,向我寻求指引,如果她有,我保证我不会让她就这样死去。神明只会指引抬起头的人! 安格斯觉得很好笑,特别是当他看到那个疑似以夏佐为原型的小少年司冷知道这件事后说的话。 ——司冷对阿善说:“你只是个小孩子,只要是小孩子,那么不管做什么都能被原谅。” 安格斯知道事实上夏佐没有这么说,也不可能这么说。 小说的最后一章改用第叁人称叙述,神明斯塔因为这起凶杀在多年后面临太阳神的审判。 ——太阳说:“你犯了唆使罪,教唆人们自相残杀。” ——斯塔说:“有吗?” ——太阳说:“二十七年2,你教唆一个小女孩谋杀一个花季少女!” ——斯塔说:“是吗?我忘了。” 故事到此结束,整篇小说都是郗良在给自己开脱,阿善是她,神明也是她。 安格斯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叫夏佐谈郗良的往事时,他会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出于戏谑心态,安格斯让比尔复印一份给夏佐送过去,郗良引用的诗句,似乎也是为了给夏佐这个“负心人”看的。 这一次,安格斯拿了叁万元回来给郗良,说是稿费,她的眼里都在放光,拿着钱数都数不过来,财奴似的笑不拢嘴。 “怎么会这么多呀?上回只有一千呀!” 上回是波顿几人自己安排的,他们不知道安格斯的意思,没敢多给,就怕给的钱多,人逍遥地跑了。 安格斯风轻云淡道:“因为我会讨价还价。以后你再写小说,我都可以帮你卖更多钱回来。” 郗良数着钱,头也不抬道:“这些钱我能花好久了,不用写了。” 安格斯唇角一抽,“……数完钱记得洗手。” 郗良爱不释手数了很久,安格斯在一旁默不作声,只看着她脸上傻兮兮的笑,时间静谧流逝,他有了可以这样平和地走到人生尽头的感觉。 只要有郗良在身边,在眼前。 半晌,郗良拿了一千元给他,说:“给你,就当作是你帮我卖这么多钱的报酬。” 安格斯微怔,她倒是慷慨。 接着,郗良神情认真得严肃,一本正经补充道:“你以后不许再拿我的钱,听到没有?” 安格斯无语凝噎,没好气道:“报酬就不用了,你自己花吧。” “给你钱你都不要?那你记得以后不许再拿我的钱,再拿……再拿你就是小狗!” 郗良叁令五申,安格斯哭笑不得,看着她露出守财奴的警觉眸光一而再再而叁告诫他,然后抱着钱跑上楼去。 他靠着沙发背,闭目养神。 几分钟后,楼上藏钱的小姑娘跑下来,直接扑过来钻进安格斯怀里,刚洗完的小手湿漉漉的,不客气地抹在他身上。 “安格斯,你要睡觉吗?” 安格斯微微掀起眼睑睨着她,片刻后将她搂紧,低声道:“想要了?” 郗良一点也不忸怩,抿起红唇点头如捣蒜。 安格斯轻抚她的脑袋,心里清楚知道,郗良不是因为爱他而想要和他做爱,只是和一开始一样,一开始用接吻偿还他给她的东西,如今比接吻更深一步,她用身体偿还、讨好、犒劳他。 安格斯懒得纠正她,那样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从他强奸她开始,不就是要她这样傻傻地迎合吗?像个小娼妇一样在他身下婉转呻吟。 但这会儿,安格斯没有碰她,轻轻吻了她一下,径自出门散心。 他与她之间,不知不觉从强奸变成了生意。 既然是生意,安格斯做生意从来都只要稳赚不赔。 夜,楼上楼下灯火通明,洗完澡的郗良爬上床,自觉脱下睡裙,一身赤裸等待在盥洗室里的安格斯。她默默抱膝坐着,在这种可耻的等待里,她的脑海中更是可耻且不受控地回荡起每一回疯狂的画面和感知,那个部位紧了紧,就变得湿黏。 安格斯走出盥洗室时,看见深色床单上,女孩抱膝而坐,头发盘起,白皙的胴体不着寸缕,如玉雕琢。 “良。”他唤了她一声,她吓一跳,看过来的小脸又红又白,目光羞怯而飘忽不定。 “乖女孩。” 安格斯果断脱了碍事的睡裤,颀长劲瘦的身量极其彰显雄性荷尔蒙,宽阔的肩膀,性感的窄腰,结实的长腿,身体每一寸都有供人欣赏的资本,但他锋芒太厉,气势太强。他一上床,郗良不可避免感到一阵威压,眼睛甚至不敢往他身上瞟,一想到这男人无穷无尽的欲望,她就喘不过气地瑟瑟发抖。 安格斯一手掰过她的脸,还没亲到,就听她支吾道:“那里……湿了。” “嗯?” 安格斯的手探进她的腿间,稚嫩的花穴沁出的蜜液把床单也浸湿了一小块,修长的手指不费吹灰之力滑进两个指节,所触柔软紧致、温暖滑腻,便再舍不得抽出来了。 郗良紧抿红唇,下巴被执起,他的拇指指腹从下巴滑到喉咙,摩挲她的脖颈上因瘦而隐隐凸起的喉结,薄唇覆上她的嘴巴。 郗良闭上眼睛,所有的不安像被封存起来,充斥感官的只剩脖子上的轻痒和腿心的亵弄。 逃不掉的,不必再不安。 “唔……轻点……”被吻着,她含混恳求。 “乖,我会好好爱你,良。” 绵长一吻,缓缓地,郗良往后仰,靠着安格斯钳住她脖颈的力道,一身紧绷躺下去,彼此唇舌未分,那根修长的手指插得更深,接着挤入第二根。 后脑勺落在枕头上,细长脖颈上的大手向下移,故意擦过小小的乳尖,抓起她的小手导向自己胯下。 细皮嫩肉的小手颤巍巍握住半硬的欲龙,手忙脚乱地抚摸着,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生涩笨拙却轻易点燃男人的欲火。 郗良笨归笨,但也不是什么都没记住,一摸这柄东西她就知道安格斯到什么火候了,于是义正词严提醒道:“那个套,要戴的。” 安格斯干脆压在她身上,堵住她的嘴,灵活的舌头继续邀香舌缠绵,勃起的粗硬抵在稚嫩的腿间。 见安格斯不戴套也不说话,郗良心慌意乱,想要推开他,力量悬殊,根本推不开,慌张扭开脸不和他接吻,“走开,我不要怀孕……” 修长的食指压上郗良的唇,安格斯贴着小耳朵道:“不会让你怀孕的,乖,再亲一下。” “呜呜……” 安格斯顾着亲吻,郗良抗拒不了,一心还在担惊受怕,那根可怕的东西就在腿间,她怕他亲完忘了戴套,然后就开始操她。 郗良心不在焉,浑身抗拒,安格斯起身拉开抽屉抓了一把安全套扔在床上,“良,专心点。” “唔——” 泪水流到红唇上,就被封住,咸涩的味道在两人舌尖弥漫。 小手摸到一个安全套,郗良的小心脏方安定下来。 不一会儿,安格斯直起身子,拿了她手里的安全套,英俊的脸庞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在暖黄的光芒下,他仿佛一尊发光的神祇,金发圣洁,居高临下,在朝世人微笑,却冷酷得令人胆寒。 郗良的小心脏猛地一颤,漏跳几拍般,细长的双腿被压上肩头,她没有选择地看见不知道是神还是魔鬼的男人握着那根可怕的东西直直插进自己的身体里,“啊——”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了,她还是难以承受他的粗大壮硕。 泪水溢出眼眶,郗良哀求道:“轻点轻点……疼……” 1出自艾米莉·狄金森诗集 2指民国二十七年,即一九叁八年 今天有点忙,来晚啦。 Chapter75打雷了(H) 站在楼梯旁,佐铭谦踌躇着,不敢踏上前去,只因回想起前年冬夜,也是此时此地,女孩可怜的呻吟。 由不得他选择,那个声音又轻飘飘如雪花般落在耳畔。 “……呜呜、呜……” 垂在身侧的手难以置信地攥紧,佐铭谦望着眼前的层层台阶,只觉它多了许多层,高耸入云,走上去是天堂还是地狱尚不可知,它昏暗得仿佛笼罩怪异的浓云惨雾。 女孩带着哭腔的呻吟声愈演愈烈,鬼使神差,佐铭谦终究是迈出无声的步伐,宛如幽灵走上漆黑的楼梯。 “呜呜……轻点……求、求你……” 虚掩的房门里,深色大床上,女孩双腿被压开,柔嫩的花蕊被粗硬巨龙大开大合地抽插着,肉体拍打声富有节奏而激情澎湃,势如决堤洪流冲垮女孩的娇吟,她的哀求断断续续不成言语。 “啊轻、轻啊——啊、呜呜呜……” 硕大的龟头卡在穴口,啪一声插到了最深处,男人的阴部撞上女孩的阴部时,粗长的阴茎显现在清瘦女孩平坦的小腹上,诡异又奇妙。 郗良泪眼汪汪看着,因害怕身体被捅穿而愈发神经紧绷。她至今不知道自己的腿间有什么,无知得很,懵懵懂懂知道有个洞,能尿尿,能流血,能被安格斯操,能生出一个小东西。 好像这就是男人和女人长得不一样的地方。 佐铭谦是男人,是长得和安格斯一样的,有那根粗长得可怕的东西。所以安格斯说过,佐铭谦也会想操她。 “良。” 安格斯停了下来,郗良的神经绷在一根弦上,惊魂未定地抬眼望着他。 安格斯摸摸她的脸蛋,语气微微有几分不悦,“你在乱想什么?” 还能乱想什么?郗良喘着气求道:“轻、轻点……” “好。” 安格斯总是应得很温柔,上一秒才好声好气答应着,下一秒干起来他就忘了。尽管如此,郗良还是傻傻地求着他轻一点轻一点再轻一点,她觉得是她自己的轻和安格斯的轻不一样。 门外来了旁听的,安格斯脸上意味不明的笑意愈深,蛮横地操干数十下后,他拎起在剧烈发抖的女孩,让她跪趴在床尾,离房门更近,也好叫得更清楚些。 他扯掉她的发绳,让墨发散落开来,遮去她的小脸,也模糊她的视线。 还在高潮余韵中的郗良,七荤八素,刚一抬起头,纤腰被按下,可怕的东西再次侵入身体里,深得她噤若寒蝉。 安格斯俯下身,压在她背上,大手掐住脖颈托起她的脑袋,在她耳边问道:“良,喜欢我这么操你吗?” 他问得很有底气,经过这两年的调教,郗良在床上根本不会逆着他来。 “喜、喜欢……”凌乱的头发披在脸上,郗良泪眼模糊幽暗,脑袋昏昏沉沉,身子瑟瑟发抖。 安格斯挺身,缓缓抽动,深入浅出。 “啊……轻、轻点……” “叫我。” “安格斯……” 安格斯的薄唇贴着她的小耳朵提醒道:“叫哥哥。” “呜呜呜……哥哥……” 女孩无力的呼唤传到门口,已经细若蚊蝇,可佐铭谦还是听见了,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眸光不自觉一抖,望着空无一物的门缝,看不见的呼唤在此漫游,他整个人僵硬又冰冷,宛如一尊永冬之地的雕像。 “哥哥、啊……” “喜欢哥哥这么操你吗?” “喜欢,喜欢……” 事实上,玩过一回以后,安格斯就不喜欢逼她在床上叫哥哥,心里总归不想当某人的替身。这会儿诱哄郗良叫了几声,就干脆放开她,不逼她叫了。 情趣要适可而止。 他不强迫,郗良却还傻傻地继续叫着,以为这样叫他会喜欢,会高兴,高兴了就会对她再轻一点,温柔一点。 “哥哥、啊……哥哥……” 女孩的呻吟依旧娇弱可怜,一个劲唤着哥哥的嗓音虚浮无力,和佐铭谦印象中大相径庭,如今她叫的一声声哥哥也不是在叫他。 耳边充斥着这样一声声娇怯怯的哥哥,脑海里飘荡着那样一声声坦荡荡的铭谦哥哥,顷刻间,佐铭谦心口撕裂一样剧痛,他无法承受,却还站在原地,不知还要等待什么。 郗良双手支撑着身子,身后的冲击愈发猛烈,臀部被顶撞得发麻,柔嫩的花蕊被鞭笞得肿痛。她低下头,手臂颤抖着,豆大的泪珠掉在床单上。 薄背肤白胜雪,纤腰凹出迷人弧度,白皙娇臀间容纳着一根赤柱狂野进出,娇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几欲承受不住,男人的指尖还在其间摩挲,平添令人不安的刺激。 在安格斯稍稍停下来时,郗良慌不择路忙往前爬了两下,还没摆脱那根东西,安格斯掐着她的腰把她拖回去,娇臀猛地撞上他的胯部—— “啊——” 一条手臂被抓住扭在身后,安格斯什么话也没说,重又操干起来,强悍有力,带着惩罚意味的抽插瞬间叫她哭得嗓子都哑了。 门扉那边流泻出来的尽是淫靡之声,佐铭谦的呼吸愈发沉重,拳头攥得咯吱响,在一刹那,他终于如疾风般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他不该站在那儿这么久的,一秒都嫌久了。 安格斯叫他来,只是为了这样羞辱他。 可怜的郗良,当他看着她被许配给别人时,他就该想到她要在别人身下呻吟的,这个别人纵使不是安格斯,也还有江彧志。 结婚不就是这样一回事吗?他无动于衷,一切在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机会挽回了。 佐铭谦走出这栋房子,径直来到车旁,握着车门把手的手一顿,他松手了,转身回望透出光芒的房子,冷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黑色轿车上。 他打开车门,在车里拿出一把手枪,对着那辆车连开叁枪,一扇玻璃窗轰然尽碎。 “砰!砰!砰!” 刺耳的枪声传到楼上,安格斯放开郗良的手,她摔了下去,身子高潮而心中恐慌,痉挛着捂住脑袋埋头哭喊,“打雷了……打雷了……” 某人终于也发疯了。 安格斯一眨眼,气定神闲,睨着伏在身前剧烈颤抖一个劲喊着打雷了的女孩,他俯下身抚摸她的脑袋,“乖,别怕,打雷而已。” “打雷了呜呜……” 郗良陡然哭个不停,安格斯怎么哄也哄不好,心里诧异得很,平时真的打雷了也没见她这么害怕过。 他把她翻过来,她还想蜷缩起来,他掰过她的脸,就着她侧身蜷缩的姿势,巨龙再次捅进高潮过后更加紧窄湿润的蜜蕊。 “呜……” “现在没打雷了,还哭什么?” “打雷了……” “现在没了。” 郗良听不进他的话,哭得喘不上气,安格斯忽地被她哭得心情烦躁,一脸阴沉按着她,发泄似的操了很久,直到他射精,郗良也昏死过去,身子还在高潮中痉挛。 安格斯穿上衣服下楼出门,佐铭谦早已离开。 浓浓夜色下,安格斯看见自己的车子前后窗的玻璃没有了,两个后胎也爆开了。 叁枪打得很准,一颗子弹都没浪费。 次日一早,不等安格斯吩咐,比尔自觉带人过来处理车子,换一辆车给安格斯。 安格斯约了呆子夏佐来,事先告诉过他们,让他们不必过来。他们就在监视器前看着,夏佐到了,上楼以后他们看不见,等得焦急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他下楼,等来泄恨似的叁声枪响。 比尔一个头两个大,安格斯惹了夏佐,夏佐拿车子出气,收拾烂摊子的人却是他们这些无辜的。 而安格斯惹夏佐发火以后,人看起来也没有在高兴、得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心疼被打坏的车子。 处理完被打坏的车子,安格斯出趟门,比尔回到监视器前。不敢问安格斯原因,好奇心又重,只能自己观察。他等到十点过后,才看见郗良下楼来,在柜子里拿出酒,就地坐下,缩成小小一团在那里喝酒。 郗良的神情看不分明,但监视她这么久,比尔已经能从她的一举一动中窥见她的情绪。 她的心情也不好,谈得上是沮丧又绝望,无助地窝在那里饮酒,一手握瓶颈,一手不停在脸上抹泪,仿佛不断喝下去的酒水都不断从眼里流出,孤独的模样可怜得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比尔于心不忍,别开脸不愿再看她。 一日,比尔拿着装订好的郗良的新作给安格斯,面色黯淡说:“这个书出版不了了。” 安格斯没听清,“什么?” 比尔微扯嘴角,“夏佐·佐-法兰杰斯干的,先印好的叁千本昨天晚上都被他的人烧得一干二净,我这里只剩几本样书和原稿。如果还要出版,我想你得先跟他那边说清楚。” 安格斯微微眯起眼,“确定是他?” 比尔摊手,“是他的人没错,他还亲自打了电话过来。” 安格斯轻嗤一声,看来郗良真是踩中某人的痛处了。 “他说什么了?” 比尔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刚才他把话说轻了,他深呼吸着,道:“他说,要是再让他知道我们还要卖这本书,他会在我们印刷的时候炸工厂。安格斯,为什么他会这么紧张这本书?郗良是不是写了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见不得人倒不至于,是他脸皮不够厚。”安格斯说,“这次就算了,等她以后写别的再给她出版。” 比尔暗叹一声,只觉郗良知道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很多,关于阴原晖的,关于夏佐的,但偏偏她还喜欢写出来,是真的不懂世界黑暗,写一本被禁一本,作家之路崎岖险峻。 安格斯和良的h就先写到这里了,后面的话看剧情和感觉来决定,暂时是不会有了。 良是真的知道很多秘密,可惜孩子她啥也不懂,秘密都不值钱了。 昨天的人气居然有300,好像第一次有这么多,昨天一定是幸运日! Chapter76郗良的生活 冬天之前,安格斯准备出趟远门,安排了许多事务,新型毒品生产,军火交易谈判,赌场巡察,等等等等,还要规划欧洲的产业链和人际脉络。 出门前,安格斯将早餐放在桌上,郗良还在赖床,从被子里探出一颗小脑袋来,墨眸一眨一眨,看见他走到床边,她赶紧拉起被子蒙住脑袋,“不吃!” 安格斯叹息一声,这次出门久,他有点担心这家伙的生活和情绪。比尔昨天胆大包天说:“我觉得你不用担心她,只要有爱德华在,叁餐给她备好,她一个人是可以活得好好的。” 安格斯坐在床边俯身抱住她,将被子拉下,露出她的脸,两人的鼻尖近在咫尺,郗良呼吸一滞,清楚地在他的眼眶里看见波澜大海,在海水里看见自己的容颜,属于安格斯的气息萦绕着她。 他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前落下一吻,“等你起来再吃。” 郗良轻哼一声别过脸,“那你为什么拿上来?” 安格斯不舍地摸着她的鬓边,“我要出门,可能要一个月后才回来,这段时间你能照顾好自己吗?爱德华每天会给你送食物过来,吃的你不用担心。” 闻言,郗良眼睛微亮,转过脸来,“你要滚了?” 安格斯垂眸沉思,又听见她说:“那你快滚啊。” 安格斯二话不说捧着她的小脸堵住她几乎要欢呼的两片柔软薄唇,有些惩罚意味地吸吮,咬磨她的唇瓣,撩动她的舌头,无意间将唾液渡到她嘴里,转而又深情舔舐,温润缠绵。 悠长的一吻过后,郗良双眼氤氲,薄唇红肿晶亮,要不是被子被他压住,她只想把被子拉起来牢牢盖住自己。 安格斯沉住气放过她,再吻下去就不用出门了。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乖,要好好照顾自己,嗯?” 郗良的身子在被子下发抖,她再不说话。 安格斯离开了,只留给她久久不能散去的冷冽气息,她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抹了抹眼睛望着天花板。 不确定安格斯是不是真的走了,再加上家里还有东西吃,午餐和晚餐有爱德华送食物来,这一天郗良没出门,一直到傍晚,暮色苍茫,偶尔有几只飞得高高的鸟儿掠过天际,风吹起坐在门口的她的长发,黑色裙摆扑腾,她起身回屋吃了个饭后面包圈,拿着一瓶酒重新在檐下坐着。 天暗了,黑了,升起的月亮泛着白色的光芒,小得像一颗珍珠,稀疏的星星光芒暗淡。四周一片黑暗,风声呼啸。酒瓶早已空了,郗良抱着膝盖打瞌睡,深夜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才睁开眼,睡眼惺忪,意识模糊的她一边揉眼一边呢喃:“安格斯……” 打了哈欠,郗良才算清醒,茫茫黑夜,她仍看得见从家门口蔓延进更深的黑暗的车道,还有远处摇曳的丛丛树影。 她摇摇晃晃地回屋,关上门才觉得暖和些,也安静些。 黑暗里,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躺下,没一会儿便继续沉入睡梦。 安格斯真的没回来。 第二天,在沙发上醒来的郗良洗漱完揣上钱,抓起面包,一边啃一边骑自行车。她的骑车技术很好,可以只用单手掌控车头,另只手拿东西吃或者拿酒瓶。 她先去了酒吧歇脚,买了叁瓶酒,晃晃悠悠去电影院,看了一部刚出不久的悬疑电影。傍晚回家的路上,她嘴里是吃比萨残留的奶酪咸香味,脑海里是巨大荧幕上女演员丰腴雪白的身体,橙子一样大的乳房,因此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时不时扫过路边的女人薄衣下挺立的胸部,就连肥胖的男人肚腹和胸部间布料明显凹进一条线的,她也没放过。 临近家门,郗良终于低下头,双手覆上自己的胸脯,只有小小的柔软弧度。摸了好一会儿,她疑惑不解地歪着脑袋慢慢走上台阶。 比尔抬起头看监视器时,正巧见小姑娘站在门口,用手在胸前捏了捏。他眼角一抽,波顿正好回来,大步流星走近书房。 “你知道她刚刚干了什么吗?” “什么?” “她还没进门就在摸自己的胸部!” 波顿微怔,坐下后道:“她今天看了电影,里面有隐晦的色情,她可能注意到了。” 比尔不禁一笑,“隐晦的色情?是和胸部有关吗?” 波顿坦坦荡荡道:“是,女配角的胸部差不多露出来了。” 这会儿郗良走进门,找出纸笔趴在桌上书写。 ——为什么别人那么大?为什么我那么小?为什么安格斯没有? 想了想,她在最上面补充写下“要问的事”字样。 比尔看不见她在写什么,只看见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部。 “她又摸了,是不是忘不了?” “……或许吧?” 两人都不知道郗良在想什么,只希望她赶紧忘掉这回事,免得走在大街上还时不时摸一下自己的胸部,一言难尽。 接下来的每一天,郗良都出门游荡,她还干脆和爱德华说,不用送食物来了,她不在家,要在外面吃。爱德华心虚点点头,连声应是。事实上,郗良在外面吃,他们知道,自然也就没给她送食物,但她还怕爱德华来了敲门找不到人。 有一日比尔跟着她,爱德华闲着没事跟来凑热闹,两人在车里,远远地看着郗良牵着自行车在脱衣酒吧外面晃荡,这一带龙蛇混杂,与她擦肩而过的不外乎是些酒鬼、赌徒、妓女、小偷、亡命之徒。 郗良越来越能瞎跑,这里离她的家越来越远。 当郗良准备走进一家陌生酒吧,比尔立刻下车,还没跟过去,就见她被酒吧的人拦下来,对方伸着手,明显要看她的身份证件。 郗良没有,被嘲弄了一声,“滚回家吃奶去,别等下被人操死了!” 郗良一脸苍白,牵着自行车匆匆离开,惊慌失措的样子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她走了,不知道那个骂完她的人瞥见不远处的比尔,在她身后一改凶恶脸色,对着比尔恭敬一笑,“先生。” 比尔没理会他,转身上车,让爱德华继续掉头跟着郗良。 郗良蹲在僻静的角落里抽烟,身边站着几个衣着大胆、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一边抽烟一边聊天,目光瞥着蹲在地上的黑衣女孩,在议论她。 比尔实在看不下去,郗良把自己弄得像个无家可归只能四处流窜的流浪儿一样,他让爱德华去叫她赶紧回家。 爱德华一走过去,几个女人热情围上他,要拉他去公寓里,一次几十美金不等。 爱德华还稚嫩,僵在女人堆里连拒绝都不会,比尔眼睁睁看着,无语扶额。 郗良看见爱德华,眼睛一亮,听着女人们热情邀请他,她眨眨眼睛,拿着二十美金凑过来,戳一戳一个女人的手臂,“我……能摸摸你的乳房吗?” 爱德华瞪大眼睛,女人反应灵敏,抽走二十美金大方挺起傲人的胸部,“来,这儿,摸。” 其他女人也不搭理爱德华了,无情地把他推到一边去,都想做这个黑裙女孩的生意。 “嘿,妹子,你要不要摸我的?” 比尔如雷狠劈一样僵在车里,眼睁睁看着郗良一脸羞怯,不好意思且雨露均沾隔着布料把每个女人的乳房都摸了一遍,慷慨大方地付掉了百八十元。 郗良很开心,这里每个人的乳房都比她的大,一点不逊于电影里的女演员。爱德华拉着她走时,她还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去看高高兴兴给她摸胸的女人们,女人们热情似火给她飞吻。 爱德华一手牵着车一手拉着她,走出一段路后他像触电一样连忙放开她。 “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胆子居然这么大,敢离她这么近,还抓着她的手,天知道她这双手杀起人来远比他干脆利落得多。 郗良不知道爱德华怕自己,还傻笑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路过,正好看见你。回家吧,这里不安全。”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唔……好。” “我没办法载你,电影里是男人载女人的。” 像电影里的男女一样同乘一辆自行车在街上穿梭而过,浪漫但穷酸的氛围令爱德华不寒而栗,连忙摆手道:“我们走路就好,或是你自己骑车,你尽管骑车走,我可以慢慢回去的。” 郗良决定和他一道儿走,自己牵着车,指了自行车的另一边,“你走这里。” 自行车隔在两人中间,郗良放心,爱德华也放心。 “安格斯去哪里了?” “他去工作了。” “噢……” “你、你想他吗?” 郗良果断摇摇头,爱德华自觉闭上嘴。 走着走着,爱德华发觉郗良在盯着自己的胸膛看,目光赤裸而大胆。 “怎、怎么了?” “你也没有大起来。” “什么大起来?” 郗良一摸自己的乳房,“这儿。长大就会大起来的,但我长大了,它还没那么大,不知道为什么。” 爱德华明白了,她以为人人长大了胸部都会大起来,其实不是。 他斗胆和她在这样一个尴尬的话题上聊几句,“有些人大,有些人小,很正常的。” “你小得都没有,安格斯也没有。” “……男人都没有,很正常。” “男人怎么会没有?也是有的,我见过。” “在哪?”爱德华傻傻问。 郗良说在路上见过。两人走了一会儿,郗良就指着对面街上一个体型肥大的秃头男人叫爱德华看,“你看,那儿有一个,男的,还怀孕了。” 爱德华倒抽一口气叫她把手放下,“乱指着人不好。” “噢。”郗良乖乖应着,“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他不是怀孕,男人不会怀孕,他只是胖了。” “胖成那样真丑。” “是啊。” 走回熟悉的街上,郗良扔下爱德华,自己骑车回家。爱德华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比尔才过来接他。一上车,爱德华兴冲冲和比尔说起他们聊的事,觉得自己和郗良简直像朋友一样。 350珠珠的加更,感谢大家*?(???)?* Chapter77摸一下二十元 一个月后的下午,一辆黑色轿车在荒野路上驰骋,带起一路朦胧的尘埃,最后,车子稳稳停在孤独的房子门口,顾不得车上的两箱酒,安格斯下车便径直进屋。 他的神色冷凝,一身杀气未收。前不久,他才得知自己在欧洲的手下有六成遭祸,死的死,伤的伤,上法庭面临审判而入狱都成了美好结果。 屋内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清香,桌椅摆放整齐,连古旧的酒柜门的玻璃都异常明亮清晰,看得出是刚擦拭过的。钥匙放在桌上,桌面还有些不明显的水渍,指节不经意触碰,凉凉的触感直达心里。 洗衣机在运动,通往后院的门开着,台阶下坐着一小团忙碌的背影,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安格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戾气,走近些,看清她在忙什么时微微一怔,唇角噙起一抹浅淡的笑。 郗良在洗衣服,白皙的小手正在搓揉一条湿透的男士内裤,毫无疑问,那是他的。 “良。” 闻声,郗良扭过头,一脸呆愣。安格斯在她身边半跪下来,摸着她的发顶亲了她一下。 “噢,你回来了。”郗良面无表情继续洗衣服。 安格斯看着桶里满满的衣服,不禁诧异,“为什么在洗衣服?” 洗衣机在洗,郗良也在手洗,何况他留在这里的衣服都是干净的。 郗良捏着他的内裤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说道:“很久没穿的衣服要穿了就得洗,我把柜子里的衣服都拿出来了,天气要冷了。” 安格斯再一看,桶里的确实是冬天的衣服,她在准备过冬了。看着这张精致宁静的侧脸,专注的神情,安格斯的心情难得愉悦,帮她把散在脸上的发丝捋到耳后,越看越入迷,越看越喜欢。 一个月没见她,她越来越可爱。 可惜,他注定不能在她身边久留。 回过神,安格斯不让她洗了,把她的手洗干净拉她起身,“这些等我来处理。” 郗良的双手骨骼纤细修长,肤质白皙细腻,一看就知道是从小没干过什么活,养尊处优出来的,既然如此,安格斯哪里能看着她干活?养她十年的女人纵使要把她丢了也还是给她养得白白净净的,他爱她,自然更不能让她在这些琐事上操劳了。 郗良没有异议,舔了嘴唇说:“我要喝酒了。” 在稀少的几瓶酒里,安格斯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唯一一瓶葡萄酒,拔出木塞后顺手拿出同一层的纸张。 “这是什么?要问的事?” 郗良接过酒,再接过纸,看了一眼后拿给安格斯,坚定地点头。 安格斯有些意外,她居然会留着疑问等他给她解答,心情又愉悦多了,眉峰微扬,纸上的内容却叫他一头雾水,“为什么别人那么大?为什么我那么小?为什么安格斯……没有?是指什么?” 郗良咽下一口酒,恍然大悟,想起来自己已经解惑了,她摸摸胸部说:“就是这儿。” 安格斯愣了愣,再看下纸上的内容,不禁爽朗大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大手横在她小得可怜的胸脯上,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宠溺笑意,“这儿?” 郗良见安格斯笑,不明就里也露出一个无邪的笑靥,乖巧地点头。 “我已经知道为什么了。” 安格斯隔着棉布轻轻揉捏她的小乳房,“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郗良敏感地抓着他的手,却不能阻拦他的动作,“我看电影,那个漂亮女人这儿好大,好漂亮……然后,我就去摸了别人这儿,软软的。” “你还去摸别人了?” 郗良点点头,“摸一下,二十元。” 安格斯意外极了,根本不知道她居然会去嫖娼。他没出声,郗良低头看着他覆在自己胸上的手,嘀咕道:“你摸我,摸一下,也要二十元的。” 这是把自己也当娼妓了。 安格斯的脸色不自觉一冷,五指微微用力,捏得她吃痛,立刻没骨气改了口:“不要钱不要钱,轻点轻点……” “你有没有让别人摸过你?”安格斯阴沉地问。 郗良泪眼汪汪摇着头,“我不要别人摸我……” “是吗?别人给你多少钱也不给摸?” “不要……” 安格斯脸色稍霁,一松手,怀里的人儿抱着酒瓶跑墙边躲着去,惊魂未定连头都不敢抬。 一个月不见,郗良只觉安格斯变得更可怕,翻脸比之前更快,眼神里经常没有笑意,半是沉思半是阴鸷,和她说的话也变少了。 每天,安格斯对她说的最多话就是叫她吃饭,接着两人沉默不语用餐,过去安格斯还喜欢抱着她在大腿上一口一口喂她吃。 一日,两人共进晚餐时,屋外传来车子的声音,郗良警觉地抬起头,安格斯放下餐具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径自出门去。 波顿带着诺亚拿了一份译好的电报过来,安格斯拆开来,沉冷的眸光覆上一层阴霾。 ——长话短说,让你损失惨重的人不是我更不是我们的父亲,要算账找十二级的狗东西们去。不过我建议你现在不要来,他们背叛了我们,现在狗咬狗都想自立门户。在此之前,你是他们和平共处的原因,他们计划先一起合作,蚕食你在欧洲的一切,以及让你永远也翻不了身。他们的杀手已到美国去。 ——别怨父亲什么也没做,他早让你撤离欧洲,是你不听劝告。体面的路你不选择,就只能像现在这样狼狈。 ——如果有可能,这次风波后再见吧。藏好点,期待下次和我见面吧,亲爱的老哥。 ——噢,对了,如果你有听见什么我和一个共产主义者有什么关系的话,千万不要信。我们只是朋友,你应该知道朋友的意思吧?很可惜,因为他,我被人告密,所以我和教廷闹翻了。 电报是查理发来的,附带一份完整的十二级成员名单,是安格斯多年来要不到的东西。名单里一共有叁十七人,除去名字,还有他们的性别、出生年月日、出生地,和至少一处住址。 叁十七人全是男人。 安格斯粗略一扫,认识的人并不少,只是依然有不认识的,足足有二十一个。 “查理是怎么回事?” 波顿道:“我问过伯特·韦斯特,他说查理那个朋友不是一般的共产主义者,他是个苏联军人,就是不知道怎么会和查理做朋友。” 安魂会内部本就因为众人忌惮安格斯而风声鹤唳,偏偏查理又在这个时候和一个苏联军人走得近,引起众怒。 “所以他说所有人背叛他们父子是因为这事而起?” 波顿摇摇头,“我想不是。” 诺亚迟疑道:“安格斯,她在看我们……” 安格斯回头望去,郗良在窗边探出偷窥的脑袋,一见他们发现自己,立刻缩回去。 波顿也望了一眼窗户的方向,郗良还在窗边,偷偷摸摸地露出额头和眼睛,他隐隐担忧问:“安格斯,局势如此,我们需要撤得更隐蔽吗?” 撤,换个说法就是逃。 安格斯沉默片刻,将几张纸折起来塞回牛皮纸袋中,沉吟道:“明天再说。” 他走回屋里,好奇的猫儿忙不迭坐回餐桌边,低着头,目光紧锁他的牛皮纸袋。 “良。” “我没有偷看!” 外面天色昏暗,她只看见来了两个男人,连长相都看不清,她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就是没有偷看。 安格斯摸摸她的脑袋,“明天和我去医生那里。” “为什么?我没有生病,没有怀孕,为什么要去骗子医生那里?” 安格斯无奈暗叹一声,要说服这傻子很难,但如果强行把她拘禁起来,她会发疯,她的情绪容不得挑衅。 “良,我可能又要出门,可能……”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可能再也回不来…… “那就快点滚!”郗良脱口而出之后才知害怕,低下头畏缩着吃东西。 安格斯没再说什么。晚餐之后,安格斯收拾好餐桌,只和郗良说了一声,“我出去一下,晚点回来。” 晚上他还要走,这倒是第一次。 郗良坐在沙发上,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安格斯又要走了,而且这一次,似乎和之前的走不大一样。 开车到隔壁,安格斯在书房里拨通夏佐的电话,对方一听到他的声音,缄默不言。 安格斯直白问:“你要和我合作吗?” 过了一会儿,夏佐道:“合作什么?” “安魂会。” “没兴趣。” “没兴趣?你父亲也没兴趣?” “你要是觉得他有兴趣,你就去和他谈。” 夏佐死气沉沉的态度令安格斯迟疑,他的样子就像康里没有和安魂会的高级成员共进晚餐一样。 安格斯心里陡然不安,“你想知道安魂会背后养的狗是什么品种?” “我不在乎。”夏佐道,“安格斯,你是不是引火烧身了?如果你让你的事牵连到她,我会杀了你。” 电话被挂掉之前,安格斯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呼唤夏佐。 监视器上,郗良站在桌边摸着牛皮纸袋,警惕地朝门口望着,一副要偷鸡摸狗的样子。她打开纸袋,将里面的纸抽出翻来覆去看了看。 她的旁边有个监听设备,安格斯听见她在嘀咕:“恺撒·亚历山德罗·卡纳瓦罗……伊桑·洛……戴维·布莱克……” 她念着陌生的人名,没念几个便失去好奇心,小心翼翼把纸塞回去,若无其事走开。 两人这一段收尾啦,写完发现太长了就分成两章,四舍五入就是有一点存稿了! Chapter78天亮火熄 安格斯又拨了一个跨洋电话,这时的伦敦已是深夜,他的电话打了两回,才联系上伯特·韦斯特。 “安格斯?” “查理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他不是有一个不合时宜的朋友吗?” “噢,你说那个苏联军人?是的。” 安格斯有点头疼,问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我被人针对所造成的损失是因为他的这段友情而起?” “当然不是!”伯特认真道,“安格斯,你为什么会被针对,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别人清洗你在这里的爪牙,其实都发生一段时间了,只不过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我很抱歉,直到最近才通知你。我现在还找不到罪魁祸首。查理的这段友情好像是八月才开始的,听说那人长得很漂亮,是中国人,不过在苏联长大,在苏联参军。” 安格斯心情复杂,七月,教廷才出了命令驱逐所有信奉共产主义的教徒,八月,查理就和共产主义者交上朋友。 “如果和他无关,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伯特。” “当然,言归正传。”伯特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我这边也没有什么头绪,现在世道很乱,安格斯,我和父亲都知道有人在搞鬼,但我们不知道是谁。艾维斯五世或许是最清楚所有事情的人,可他不在了,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安格斯眉头一蹙,“你是说他失踪了?” “他自己要失踪的,可没人能绑架他。” 艾维斯五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有人能清楚他的行踪。 “查理最近在干什么?” “他和教廷闹翻之后一直和他的朋友在一起,在东德。” “现在的安魂会谁在管?” “我不知道,安格斯。”伯特沉吟道,“也许要有新的决策人了,但现在连可疑的人选都没有。群龙无首,乱得和老鼠窝一样,这边一窝那边一窝。” 安格斯默不作声,伯特却似乎听见什么。 “安格斯,你不会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吧?”伯特倒抽一口凉气,“千万不要!他们会围剿你的!比起艾维斯五世,比起查理,他们更想要你死!” 艾维斯五世早已享受了几十年人上人的滋味,如今也是他自己选择退位,行踪诡秘不问世事,许多人因此甚至都当他死了。 查理,他年轻而玩世不恭,像个被宠坏的少爷,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上位了,如今稀里糊涂被扯下来,他也没什么要卷土重来的欲望,颠颠跟着共产主义者跑去东德。 唯有安格斯,安格斯的野心从来不加遮掩,他在法兰杰斯的地盘上扎根就足以叫人投鼠忌器,在他还是一个只能跟在废物哈特利身后的私生子时,有太多人轻贱过他,人人因此都担心他记仇,他在欧洲见缝插针扩大势力时,每个人都清楚他必须死。 安格斯平静道:“伯特,我怀疑你看见的人根本不是康里。” “什么?” “不管怎样,这一次我一定会回去。” 在圣诞节之前,安格斯安排好大部分事情,与约翰告别,唯独剩下郗良,他决定不惊动她,仍是由波顿和比尔等人照看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给她准备了一个东西。 这一日回到家,安格斯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郗良身上,将她哄到后院里。 郗良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边感受着衣服上安格斯的体温,一边看着他轻松拎出高背椅放在远处的墙边,又回屋搬出两箱空酒瓶,拿起一个放在椅背上面。 “要干什么?” 安格斯在外套兜里拿出一把黑色铮亮的手枪给郗良看,“知道这是什么吗?” 郗良瞥了一眼,摇摇头。被他这一掏,她感觉衣袋里还有东西。 “这是枪,杀人的。” 郗良眼睛一亮,“杀人的?” “先捂住耳朵。”安格斯提醒道。 上回枪响,郗良怕得要死。 郗良听话地捂住耳朵,安格斯没有站在目标正对面,没有瞄准,随意抬手,砰一声后面紧跟着玻璃炸裂的声音,郗良吓得缩了缩脖子,她的空酒瓶碎了一地。 “怎么样,喜欢吗?” “打雷了……” 郗良惊愕地盯着他手中的手枪,又朝玻璃瓶方向张望,脑子空白地点了点头,即使根本不知道玻璃瓶是怎么碎的。 “不是打雷。” 安格斯又摆了个酒瓶在椅背上,椅子上也摆了两个,然后是地上。摆了几个后他回到郗良身边握住她的手教她拿枪、上膛。 “不捂耳朵的话害怕吗?” 郗良摸着枪身,鼓起勇气摇摇头。 安格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调整她拿枪的姿势,手把手教她开枪,让她适应枪支的后坐力。 “砰!砰!砰!” 郗良眨眼了,看不到酒瓶是怎么碎的,她有些恍惚。 见她适应得还不错,没有被吓哭,安格斯开始教她瞄准,又打了几枪,弹匣里的子弹打完,酒瓶没一个碎。安格斯在衣袋里摸出子弹填充,这一次他放手,让她自己来。 “瞄准酒瓶,就像你拿匕首捅人那样,不过这一次你不用扑向你想杀的人。” 郗良想起江彧志,想起那个男人,她半信半疑地照着安格斯说的做,枪声过后,被瞄准的酒瓶仍是完好无损。 “你必须瞄准酒瓶,继续。” 又一枪过后,酒瓶还是好的,郗良皱起眉头,“我不行。” 安格斯揉了揉她的发顶,“你行的,看那个酒瓶,像一个人的脖子,或头,你讨厌的人,嗯?” 郗良眨眨眼,“我没有讨厌的人。” “那就像……你想杀的人。” 郗良垂眸,再抬眸时直盯瓶身,握着枪的手微微发抖,什么也来不及思考,“砰”一声响,远处的酒瓶四分五裂,飞溅开来。 “真棒。”安格斯就知道她的眼睛没瞎,一定打得中,一时开心,没了自知之明,问道,“你想杀的人是谁?” 郗良薄唇微张,面不改色道:“你。” 安格斯差点咬到舌头,若无其事环抱起双手,指使她继续打。 接下来的每一颗子弹,郗良都没有浪费,一打一个准,别扭的小脸上才有了一抹喜悦。虽然不知道玻璃瓶是怎么碎的,但打人的脖子一定也可以碎,她漆黑的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安格斯。 安格斯从她身上的衣袋里又掏出两个装满子弹的弹匣和一包子弹,金色的子弹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看得郗良眼睛更亮了。 他教她装子弹,这把手枪一共十叁发子弹。 “十叁颗子弹,如果每一颗都能打中要害,一次可以杀十叁个人。要害就是头、脖子、心脏,还有……也许你连心脏在哪里都不知道,总之打头最快最干脆,明白吗?” “为什么我要杀十叁个人?” “没有叫你杀十叁个人,我只是告诉你一次最多能杀几人。” “我有机会杀十叁个人吗?” “如果你想杀,一百个我都能找来给你杀。” 郗良拿着装好子弹的枪,傻傻地笑着,安格斯着迷地看着,直到她一脸懵懂无辜用枪口对准他。 一瞬间,枪声起,人没了。 郗良甚至不知道是枪先响的还是人先没的,总之眼前那么高大的人说没就没了,她疑惑转过身,安格斯居然站在她身后,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她,“良,酒瓶在那边。” 郗良脊背阴凉,跟安格斯相处久了,她能准确感觉到他的情绪。 她冷哼一声将枪扔在草地上,扭头进屋。 安格斯捡起枪,不明所以跟在后面,他都还没做什么,她闹什么别扭?先发制人? “不打了?” 郗良回头,明亮的眼睛充满警惕,又害怕又生气,她选择生气,“不打!吵死了!” 安格斯搂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明显感觉到她的僵硬,他拿起桌上开着的葡萄酒给她压惊。 她要杀他,他还得因为自己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吓到她而安抚她,就因为她变聪明了,会若无其事先发制人。 郗良抱着酒瓶喝了几口后才放松下来。 安格斯把枪拆碎教她组装,教她保养枪支,教她装消音器。 一个小时后,郗良熟练组装好枪支,打了个哈欠,“我累了……”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安格斯拿起案几旁的两个箱子,放在案几上打开,“奖励你的。” 郗良眼冒青光,两个箱子都是以黑、绿为主色调的美金。 “为、为什么?” 一个箱子是以前夏佐拿的十万,一个箱子是安格斯准备的十万,一共二十万。安格斯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离开,什么时候能回来,不希望郗良的钱将花光时,又陷入无助的焦虑中。 也不能事事都指望别人,万一有一天波顿等人忙起来,顾不上她。 “奖励你,学得这么辛苦。” “这也太多了……我不能要的……”郗良依旧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作风。 安格斯抚摸她的脑袋道:“明天我要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些钱你得收着,免得你那点钱花光了,小说又没写。否则,你是想去商店当店员,还是……” 安格斯捏上她的娇乳,意味深长问:“还是要出去给别人摸?” 郗良被他捏得疼,惊慌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给别人摸……” “这些钱你还要不要?” “要要要——” 给了她一个难忘的教训,安格斯这才放开她。 冷寂的夜开始下雪。 安格斯走进卧房时,壁炉里火光通亮,床上的人正在酣睡,依旧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睡姿,像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一样。 “良。”安格斯不禁唤了她一声,也没有期待她会回应。 前年他在欧洲回来时,也是这样一个寂静无声的深夜,屋里幽暗,只有窗外的月光斜照进来,他看着郗良可爱的睡颜,天真自大觉得自己会腻,会弃她而去。 现今要离开她,重逢的日子遥遥无期,他第一次感到害怕,怕天亮,怕火熄。 他希望天不会亮,火不会熄,郗良在他身边温暖地睡着。 Chapter79这一天 安格斯走了。 一天,两天,叁天,四天,五天……郗良记不过来。寒冷的冬天,她自己一个人过,壁炉里的火从早燃到晚。雪下得大时,她不敢出门,于是每天坐在壁炉前,红色的火光快要将她的眼睛灼伤。 雪不再下时,安格斯也没回来。 爱德华送食物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赶时间的样子,每次扔下食物在台阶上后,就赶着投胎一样跑了。有一次,郗良走出门口想和他说话,他像见了鬼,车子掉头时差点撞在树上。 春天来了。 一天下午,郗良将坏掉的自行车牵到门口,准备了酒和烟,亲自坐在门口等爱德华送晚餐来。 她等到了,爱德华难得不再赶时间,战兢兢帮她修车。等郗良吃完晚餐,走出来一看,自行车已经修好,爱德华不见踪影。 几日后,坐在酒吧的卡座上,郗良捧着一份报纸,对报纸上刊出的照片看得入神,热泪忽地盈眶。 上一回,她在报纸上认出的人叫康里·佐-法兰杰斯,她想杀死他。 这一回,她在报纸上认出的人叫夏佐·佐-法兰杰斯,她还是爱他。 报纸上的照片里,他穿着考究的正装,浓密的墨黑短发梳成一个英气利落的发型,俊美的脸庞没有一分表情,漠然而拒人千里。 就像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一天,他也是这副模样,旁观她被许配给……鸡啊狗啊的。 郗良盯着照片,摸着照片上的人的脸庞,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分出一丁点注意力给照片以外的铅字。 大篇幅的文章看下来,她不大懂,只知道佐铭谦变成一个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就像安格斯说的,他身边会有很多人,谁想杀他,会被他身边的人一巴掌扇死。 把报纸带回家,照片剪了出来,郗良在杂物房里找到一个旧的铜色木相框,将照片裱起来,摆在壁炉上方。 佐铭谦的照片成了这个房子里唯一一个有些许感情色彩的装饰,在大壁炉上,任谁走进这个房子,第一眼都会见到他的照片。 从这一日起,郗良要把安格斯忘记,她一定要把他忘记的,但赶着投胎的爱德华每天都风雨无阻地出现,每天都在提醒着她安格斯的存在,只要她在家里,她就没法不见到他,没法不想起安格斯。 抬眼可见的佐铭谦,一日叁餐必定想起的安格斯,郗良的心里越来越烦躁,无人能供她发泄,她只能在一日叁餐来临的时候瞪着爱德华,瞪得他惶恐极了。 郗良有枪—— 爱德华特别害怕她掏枪出来,一句话也不想和她多说,之前以为能和她做朋友,现在他只觉得,什么朋友不朋友的,他只想活着。 一人烦躁,一人不安,两人倒是相安无事地度过几个月。 佐铭谦的亲生父亲,公认的魔鬼康里·佐-法兰杰斯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把他推到万众瞩目的位置上,使他一夜之间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对象。媒体很乐意报道他的一举一动,上流社会的年轻名媛们青睐他年轻的样貌和气质。 郗良因而每天一早都要出门,风雨无阻,只为在报纸上得到他的照片。尽管总是同一张,郗良习惯了抚摸这一张照片上的他,然后微微扬起唇角,眼里心里都是满足。 唯一的遗憾是她仍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七月的一天,郗良依旧在早上骑着自行车到街上去。今天的报纸上依旧有佐铭谦,并且照片已经换了,不再是那一张她每天都欣赏着的单人照片。 买了报纸,郗良匆匆赶回家里,丢下心爱的红色自行车,人还没进门,泪水已经先行涌出。 她踉踉跄跄推开门,跌坐在沙发上,双手颤抖着打开报纸。 报纸上写的是佐铭谦订婚的消息,大篇幅地写,还刊出他和未婚妻的合照。 照片上,佐铭谦一身正装,轻挽未婚妻的手臂直视镜头,神情淡然。未婚妻则穿着一身洁白的礼裙,披着一头柔软的长卷发,脑袋靠在佐铭谦的肩膀上,脸上挂着纯真无害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是不言而喻的幸福。 在大篇幅的英文中,郗良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妮蒂亚·斯特恩,美籍德裔,父亲是珠宝商人利奥波德·斯特恩,她还看到里面关于斯特恩家族的种种猜测跟联想。 利奥波德·斯特恩是犯罪集团斯特恩家族的当家人,可惜他狡猾多端让人抓不住把柄,一直假装遵规守矩,从不干犯法的事,各种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好听又顺溜,多次躲过调查和审问,相关机构视他同他的准亲家康里·佐-法兰杰斯一样麻烦。这一次佐铭谦和妮蒂亚·斯特恩订婚被认为是利益和权势的联姻。利奥波德爱女是出了名的,他需要一个有能力保护他女儿的人来当他的女婿,而作为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儿子,佐铭谦毫无疑问有这个能力。两个年轻人结婚,到那时的佐-法兰杰斯和斯特恩无异于只手遮天,两家的犯罪活动将会更密集。 这就是报纸上的大概内容,郗良的小脸上肌肉不由自主抽搐两下,目光落在两人互相挽起的手臂间,未婚妻的手上戴着好大一枚钻石戒指。 报纸上也有方寸之地,以溢美之词向读者介绍这枚钻石戒指价值连城,还有未婚妻身上佩戴的手链、项链、耳环等等首饰。 郗良泪如雨下,扔下报纸跑上楼,找出安格斯给的一个个首饰盒,将戒指全部套在手指上,十个手指套了十二枚钻石戒指,把轻巧的双手戴得沉甸甸的,白钻、粉钻、蓝钻、黄钻,钻石晶莹剔透,应有尽有,却没有一个戒圈是合适的。 纤细的双手向下,一枚枚钻石戒指下冰雹似的砸在天鹅绒盒盖里。 她又戴了手链,戴了项链,把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她才发觉她没有耳环。她摸了摸自己的两个耳朵,一个可以戴耳环的耳洞都没有。 “为什么……” 郗良呆了片刻,摘下首饰,只拿起唯一一枚嵌蓝宝石的黄金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失魂落魄地下楼来,再见洋溢幸福的报纸,一瞬间,她歇斯底里地将报纸撕成碎片,纸屑在空气中飘着落地。 这一天迟早都是要来的,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一天就这么来了。 她没有流泪,没有悲伤,只有愤怒,来自内心深处的愤怒,怒火在她的身体里燃烧,几乎要把自己以及周遭的一切化为灰烬。 在监视器前,爱德华感到一阵岩浆热浪袭来,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愤怒的身影,又看了看报纸。 “上帝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夏佐闲着没事订什么婚?订婚就订婚,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吗?惹她生气的不是我,倒霉的却是我了……” 波顿和比尔两人还要晚上或明早才回来。 午前,爱德华刚刚忐忑不安地备好午餐,透过窗户,他看见一辆陌生的车子在房子前缓缓驶过,一早在报纸上见到的年轻男人就在驾驶座上,风轻云淡瞥了他一眼。 “天!” 爱德华什么也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提起食篮冲出门,上车追着那辆车去。 ……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郗良听见车声,以为是爱德华送食物来了,跑到门口,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叫她瞳孔紧缩,瞬间忘却一切。 “铭谦哥哥……” 佐铭谦在车上拿了一个黑色箱子下来,转身时正正对上站在门口的郗良。 “铭谦哥哥……” 郗良飞奔而来,一把抱住佐铭谦,泪流满面亦满心欢喜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铭谦哥哥,铭谦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 佐铭谦怔在原地,全身的力气都在陡然间被抽去,提箱子的手一松,箱子掉在地上。 “铭谦哥哥,你怎么才来?我好想你的……” 郗良在他胸前蹭着,环住窄腰的双臂越收越紧。 耳边满是郗良的呼唤,不知过了多久,佐铭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良儿……” “铭谦哥哥,我在这。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铭谦哥哥。” 不等佐铭谦说什么,郗良下意识挽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也提起他脚边的箱子,欢欢喜喜拉着他进门去。 一进门,厅子里一地的报纸碎屑映入两人眼帘,郗良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手中的箱子哐当又砸在地上。 “铭谦哥哥,你要娶别的女人了?” 郗良转过身来望着佐铭谦,脸庞变得苍白,眼里只剩一点惨淡的光亮微不可见地闪烁着。 佐铭谦还没有回答,外面传来车子的声音。 爱德华十分机智,跟在佐铭谦的车后来,打着佐铭谦在前头挡子弹的如意算盘,如释重负提着食篮送到门口,“你的午餐,我放这里了。” 郗良一个箭步冲出来,面容阴森厉喝一声道:“你给我滚——” 爱德华放下食物的手一颤,怎么也没想到她不冲佐铭谦发火,反而冲自己来,他连佐铭谦的脸色也没能留意,立刻飞奔上车,手忙脚乱启动车子时按错地方,喇叭响了一下,吓得他心中更慌。 佐铭谦站在屋里,眉头微蹙,第一次见郗良这般勃然大怒,凶走安格斯的跟班,瞪着他离去,一脚踢翻食篮,愤怒的举动一气呵成。 在他的印象里,郗良从未如此凶神恶煞,曾经就连她要杀人,她的神色也是风平浪静,叫人窥不见端倪,唯有一双眼睛藏不住阴鸷。 Chapter80重逢 上一章,就是chapter79,我有重新改写,大家可以重看一下噢。原本写的时候吃了感冒药人很困很困脑子不清不楚,时间线转得很突兀,很多情绪也没处理好…… 关上门,背抵门扉,郗良斜睨着佐铭谦,不想让他知道安格斯的存在,害怕他问起爱德华是谁。好一会儿,她发现佐铭谦只是看着自己,什么话都没问,神情晦涩她看不懂。 她垂下眼眸,黑色箱子就在眼前,她跪在地上打开箱子,熟悉的美金倒映在愈发晦暗的眼眸中,她怔怔抬头,“铭谦哥哥,这钱是干什么的?” 在见到郗良的一刻起,佐铭谦的思绪乱成一团麻,这会儿也还未理清。 他如实道:“给你的。” “给我的?”郗良不确定的疑问轻得听不清。 安格斯给了她两箱子钱,而后就走了,再也没出现,像死了一样。 佐铭谦给她一箱子钱,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钱……你要娶别的女人了,你给我钱,这是那个女人的买命钱吗?给了我钱,你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是吗?”郗良又悲又怒,质问之时也“砰”一声盖上满是美金的箱子。 买命钱——佐铭谦真是做梦也想不到郗良会赤裸裸说出这样威胁意味极深的话来。 “你先冷静一下。”佐铭谦别开脸道,他自己也需要冷静。 “冷静……好。” 郗良倒是听话地点点头,起身走向厨房,一脚踢开厨房的门,又是“砰”一声响。 佐铭谦闭上暗眸,深吸一口气,心口一片荒凉。 “你要和你的哥哥结婚吗?” “不要……” “喜欢哥哥这么操你吗?” “喜欢……” 凌乱的思绪终于都有了条理。 时至今日,郗良对他的感觉从未变过…… 在安格斯的影响下,佐铭谦根本不知道事情会这样,来这里的时候他甚至没想到要和她见面,他只想扔下钱,扔下作为兄长应该给妹妹的钱,然后一走了之。 郗良见到他仍然很开心,像个小孩子一样,他们之间没有芥蒂,没有苏白尘,没有江彧志,没有安格斯,什么都没有,她还是叫他铭谦哥哥。 荒芜的心口抽痛起来,像干涸到裂开的万年河床。 郗良见到他仍然很开心,难道他就能和她在一起吗?像安格斯和她在一起那样…… 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身体有失重的感觉,恍惚坐在单人沙发上,遍地被撕碎的报纸仿佛遍地玻璃碎渣,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一屋子斑驳陆离叫他头晕目眩。 郗良能不把苏白尘、江彧志、安格斯当回事,他却不能…… 郗良泡了茶,给了佐铭谦一杯,自己端着一杯,已经极其冷静,冷静到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对面。 茶叶是安格斯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之一,郗良用吻换来的,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从来不喝茶,江韫之和佐铭谦会喝。 案几上,扔着几本书,里面还有《明星蚁》和《望》,郗良把书收起来,放到自己旁边,清冷的嗓音有气无力道:“我在酒吧听过,男人不会忘记自己第一个爱上的女人,说是初恋,当时我不懂,现在我懂了,连铭谦哥哥你也不例外。” 佐铭谦端起冒着薄雾的杯子,在听到郗良意有所指的话后不禁握紧杯子,粗糙的掌心传来非常温热的感觉。 他竭力敛起内心的喧嚣与骚动,抬起漆黑幽暗的眼睛,心无杂念注视郗良的苍白脸庞,一时无言。 他不出声,郗良的拳头攥得更紧。 “她穿着白裙子让我想起她。” 轻飘飘一句话,使得佐铭谦心力交瘁摇摇头,欲言又止,“良……” 郗良不去看他,一心只有冷静之后的冷静。 这就是两人重逢的模样,她只知道自己此时心如刀绞却不能不冷嘲热讽地伪装,因为只要她一喊痛,佐铭谦就会火上浇油,毫不留情地对待她。 叁年,她终于等到他。 十一年,他终于来报仇。 这些其实都是应该的,他恨她,对她做什么都好,她都认了,甚至会觉得高兴。可是她不允许他又有别的女人,更不允许他拿别的女人来让她难过。 越想,郗良越恼,“铭谦哥哥,如果真的那么爱一个人的话,拍照的时候应该会搂着对方的腰吧,而不是让她像自作多情的猴子一样挂在你身上,对吧?噢,还是订婚拍的照片呢。不过这也好太多了,我订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这样子我不算是订过婚的人吧?” 尽管报纸已被撕碎,那张照片还是在郗良的脑海里,一点裂痕都没有,完好无损地刺着她的神经,刺着她的眼睛。 佐铭谦心情复杂,望着郗良,他知道她在生气,她的暴戾第一次这样不加遮掩地呈现在他面前,叫他惶然无措。 “江彧志呢?”依着她的话,他在明知故问中缓缓平静下来。 闻言,郗良的戾气稍稍消散。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可是依然很熟悉,熟悉得仿佛昨天才和这个人见面,至于长什么样子就已经想不起来了。 “死了。”她说。 她说得很坦然,佐铭谦垂眸颔首,叹息道:“怎么死的?” 安格斯骄傲说,郗良是为了他杀死未婚夫的。 “我怎么知道?他就那样死了,不堪一击。” “怎样死的?” 郗良紧抿薄唇不出声,眸光沉沉盯着佐铭谦。 眼前这张脸总是霎时清晰,霎时朦胧,如梦似幻,她至今都捕捉不到,却又对此有着如同曾经拥有过而不甘失去的执念,始终放不下这梦一般的人。 佐铭谦察觉得到她眼中炙烈的爱意和意味不明的恨意,两种矛盾的情感交织在一起非他所能承受,他下意识别开目光。 “我不想说这个事。”郗良决然道,“铭谦哥哥,如果你来,只是为了江彧志的话,你可以走了,因为我没有他的尸体,没有他的骨灰,没有他的一切。而如果,你只是要来告诉我你订婚了,那你也可以走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江彧志已经死了,安格斯不在,就算他在,他也绝不是郗良可以靠近的人。 佐铭谦叹息一声,问:“你想回西川吗?” 这句话,他知道自己问得晚了。 “回西川?”郗良的声音颤了颤,“你、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你……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佐铭谦垂眸,“如果你想回去,我会让人送你回去。” “这么说来你不会和我回去?” 佐铭谦惘然闭上眼睛,郗良却清楚他的回答。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郗良哭着说,“你不回去,我回去干什么?” 那里根本不属于她。 那个叫西川的地方,不属于她,不属于望西城,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温柔,一切温柔的东西,就像它存在于温柔的望西河里一样。 “你只是个小孩子,只要是小孩子,那么不管做什么都能被原谅。” 那晚,那个温柔的具有感染力的声音几乎贯彻了她,响彻云霄,席卷西川。 那晚,黑暗里的那双柔软的像流水一样的手温柔地抚摸了她,带着母亲般的慈爱。 她是温柔的,西川只属于她。 “回去了我就想起她你知道吗?” 佐铭谦心中一窒,郗良又开口,指着地板上的碎报纸开口道:“我本来都忘记她了,看见你找别的女人,我就想起来了。现在一地上都是她,这里是她,那里是她,全是她,好多个——” “别说了——” “你想知道她最后说了什么吗?” 一时翻涌着痛苦的氛围冷凝下来,佐铭谦颔首垂眸,默不作声。 郗良用手背抹去眼下的泪水,在身边的几本书里翻出《明星蚁》和《望》,冷笑着扔在案几上。 “你一定想知道,可惜我不会告诉你,不过你可以在我的书里找到。” 佐铭谦的目光落在书封上,作者署名夏佐·克劳利。 “我可以跟你说,是在一个叫司冷的人物说的话里,不过,这两本书里面都有这个人物。当然,我还可以跟你说那句话只有二十五个字,汉语就是这样。”郗良刁难说道。 佐铭谦不禁轻笑一声,笑意苦涩,“‘但很可惜书是英文的’,你还想这么说对吗?”他早已不清楚自己面对偏执的郗良该用什么情绪。 “是的,铭谦哥哥。” 默然不语片刻,佐铭谦又看了她一眼。 郗良的头发还是及腰的长,不打理,随意披散。 她的眼眶红红的,眼里星稀,就算没和她说这些话,只看一地的狼藉,也不难猜出她哭得很厉害,哭了很久。 佐铭谦倍感无力,起身将地上的黑色箱子提过来放在案几上,郗良的目光紧紧黏在上面。 “我不要钱……”她哽咽道。 佐铭谦暗叹一声,低沉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哀,道:“拿着。”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郗良摇头,“我不要……” 佐铭谦没有再说什么,尽管自己已经有她的作品,他还是把这两本书拿了起来。 “你要走了?”郗良见状一慌,“你还会来吗?” 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来,佐铭谦回答不出。 十万,足够郗良挥霍两叁年。 也许两年,也许叁年,当兄长要给妹妹送钱时,自然会来。 “不会来了吧……”郗良喃喃,“连我自己也想不出来,铭谦哥哥还要来的理由……你就要结婚了,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要当你的妻子,你还拿钱来给她买命!我都不知道我算什么,如果不是江娘捡了我,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你,我也早就死了! “铭谦哥哥,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我恨你!” 恨。 佐铭谦不知道郗良是怎么说得出这个字的,明明他从未对她做过什么,即使后来她顽劣地杀死苏白尘,他的心里也没有对她有过半分恨意。 一直以来,佐铭谦感觉自己离郗良很近,也离郗良很远,心里对郗良的复杂感情有时热烈得令他难以承受,有时冷漠得令他麻木感到理应如此。 他只能把这份无法言喻的感情视为兄妹之情,仅此而已,绝不敢逾越半分。 无论如何,兄长会无条件纵容妹妹。 “这不是什么买命钱,只是给你的。”佐铭谦忍着胸口的窒闷,平静道,“你多保重。” 话音刚落,佐铭谦头也不回地离开。 郗良追着出门,眼睁睁看着他上车,黑色轿车利落掉头,绝尘而去,她无措地站在家门口,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 二月啦,求收藏求留言求珍珠qaq Chapter81想杀人 经过安格斯的房子,佐铭谦停了下来。 爱德华在监视器里看到,惊魂未定跑到楼下,门铃被不耐烦地摁响。 门一开,爱德华被一把手枪抵着脑门。 佐铭谦一脸肃穆冷酷,一步步往里走进,爱德华脸色煞白,一步步往后退。 “我没干什么啊!”爱德华快哭出来。 进门后,佐铭谦的目光四处一扫,再无旁人,他收起枪,爱德华腿一软,跪在地上喘息着。 “告诉我,安格斯和她……”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觉得没有必要问。 “什么?” “她不喜欢和安格斯在一起,是吗?” “啊?”爱德华望着居高临下的佐铭谦,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森气息使人不寒而栗,他硬着头皮道,“喜、喜欢啊,她……她挺喜欢安格斯的……” 佐铭谦不动声色睨着他,他坚持说:“是真的!” “那你怎么不在那边照顾她?” “她……她只喜欢安格斯一人!” “她的孩子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她只喜欢安格斯一人……” 再问什么也没有结果,佐铭谦转身离开之时,用眼角瞟一眼爱德华,“她的午餐打翻了。” 爱德华机灵应道:“我会再给她送过去的!” 午餐,爱德华准备了两份,一份郗良的,一份自己的。 送走佐铭谦后,爱德华捂着胸口死里逃生般松了一大口气,缓了一下,把自己没来得及吃的午餐收好。 郗良还坐在门口哭,看见车子来,以为是佐铭谦去而复返,站起身,只见爱德华一人,便又坐下去哭。 台阶上食盒滚落,盘子反盖,好好的食物都沾了灰尘泥土。 爱德华叹息一声,走近她,“这是最后的食物了,再打翻就没得吃了,知不知道?” 郗良只是哭。 爱德华见她无动于衷,放下心来收拾被糟蹋的食物,免得招来老鼠。 “你别哭了,你哭得这么累,除了我也没人看见。” 闻言,郗良哭得更厉害。 爱德华心里五味杂陈,她一早看见报纸就开始哭,哭了很久,现在又哭,都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 “怎么这么能哭?” 爱德华收拾好东西,没忍心走,就坐在她身边,“我就在这里陪你一下。” 这一下,就陪到傍晚,暮色四合,郗良还在抽噎着,时不时嚎两声,嗓子都嚎哑了。 午餐已经凉了,晚餐也没着落,两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叫起来。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郗良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发尾,“我要报纸。” “你要吃报纸?报纸不能吃的!” “我要报纸。”她重复道。 爱德华无法,开着车随意买了两只烤鸡回来,顺便给她带了今天的报纸。 郗良拿过报纸,什么话都没说,自己进门去,爱德华跟在她身后,大着胆子走进她的屋里,踩着一地纸屑。 开了灯,郗良找出剪刀把头版的订婚照剪开,爱德华默默看着,锋利的剪刀无情地将一对密不可分的新人剪开来,未婚妻的头发和手还在未婚夫那一边。 接着爱德华惊惧地看着,郗良抓过钢笔,用尽气力在未婚妻幸福的脸颊上画叉,一笔就划破报纸,又狠下好几笔,把那袭纯白的、高贵的礼裙胡乱画得肮脏。 蓦地,她推开未婚妻,拿过未婚夫,却并没有干什么,只是彻底地把未婚夫剪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相框,把未婚夫如珍如宝地裱起来。 大壁炉上,什么精致的摆设品都没有,只有两个相框,裱着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 鬼使神差一样,爱德华问:“这个男人有什么好啊?” 郗良红得可怕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你懂什么?” 爱德华心里发怵,却还是忍不住道:“真正对你好的男人,才不会让你这么哭。再哭下去,你的眼睛都要瞎了。” 郗良抿了抿唇,抬手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咧开嘴冷笑道:“我不会再哭了!” “你要看开了?要是看开了,你得把他的照片扔掉。” “看什么开?扔什么掉?”郗良冷声斥道,“你给我看着好了,我能杀死第一个,就能杀死第二个!” 爱德华心下大骇,“你、你要杀……”目光不经意瞥向残缺的报纸上被画得面目全非的未婚妻——这竟然还是第二个! 郗良顺着他惊恐的目光,讥笑道:“想不到吧?很多年以前我就杀掉了第一个。我打烂了镜子,一个很漂亮的镜子,江娘送给我的。我用镜子的一块碎片,割破了她的脖子,她就死了。” 爱德华艰难地吞咽一下,在郗良缓缓走向他时,他扔下烤鸡,“两只都给你!我先走了!”落荒而逃。 门被摔得“砰”一声响,郗良恍然大悟,喃喃自语,“我不会杀死你的,杀了你,谁来给我送吃的?谁来给我修车?” 这一夜,爱德华彻夜难眠,闭上眼睛就要做噩梦。 一个人孤苦伶仃等到凌晨四点,外面来了车声,他惊惶一看,是波顿和比尔外出办事回来,住在隔壁房子的几个兄弟也回来,他双眼一热,差点哭了。 捧着昨天的报纸,爱德华差点把报纸贴在比尔脸上,“比尔,你看报纸了没有?” 比尔一脸困倦,“看了,不就是呆子订婚。” 波顿晚些进门,爱德华把报纸送他面前来,“波顿,你看报纸了没有?” 波顿道:“怎么了?” 爱德华神色痛苦道:“今天,不,是昨天,昨天他来了!” 刹那间,波顿和比尔齐齐看向他,比尔也不困了。 “谁?” “夏佐·佐-法兰杰斯!”爱德华把自己所见的都告诉他们两个,“……他们说汉语,我听不懂。总之郗良很伤心,也很生气。” “我的天。”比尔清醒地眨了眨眼睛。 “还有一件事,郗良决定要杀死妮蒂亚·斯特恩。” “什么?” “她说她能杀死第一个就能杀死第二个!你们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杀死夏佐的第一个对象了!她亲口告诉我的,她砸了一个镜子,用镜子的碎片割破了那个可怜女孩的脖子,然后她就死了!” 爱德华已经怕得睡不着了,但天一亮,他还是得给郗良送早餐,好在波顿说要陪他,于是波顿帮他开车。 趁郗良没醒,爱德华将早餐放在门口,飞快上车,催促波顿快点开车。 待郗良睡醒,开门拿早餐时,她也不拿进屋里,反倒是拿了几瓶酒出来,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先喝几口酒,再开始吃早餐。 比尔在监视器前看着,道:“她看起来很安静了,应该是睡一觉后冷静了吧?” 爱德华痛心疾首道:“你不懂!她是在蹲我!” “蹲你?” “不信你们看好了,除非要上厕所,否则她一定会在门口等到我去!” “可是她等你干什么?难不成真要杀你?不会吧,又不是你要嫁给夏佐。” “谁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爱德华悔不当初,当初要是知道这姑娘是这样危险的人,他真不想接这个活。 “上回,她要杀那个男人,她也是突然起意,突然就回家磨刀了。” “现在她既没磨刀,也没拿枪。” 如爱德华所说,郗良在门口坐着,一直到近午,期间她酒喝太多,去了几趟厕所。 爱德华不敢去送午餐,这时,一个邮差送来一件来自兰开斯特的小包裹。 比尔拿着包裹对爱德华说:“这下你有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什么东西?” 比尔拆开包裹,里面有一个信封和一个相框,相框里装裱着一片精美的枫叶标本。 “这是之前梵妮说要寄过来的,是夏佐·克劳利唯一真实的读者要寄给她的东西。”比尔用修长的手指夹起信封道,“你们说我们需不需要看看信里都写了什么?” 波顿道:“没必要。” 爱德华点头道:“看人信件不好。” 比尔挑眉道:“行吧,那就不看了。不过如果她有回信,我们是一定要看的。” 两样东西重新包起来,比尔改了收信地址,胡诌了出版社地址上去。包裹交给爱德华,比尔嘱咐道:“记得说是出版社的克劳利托你转交给她的。” 尽管郗良不细心,不注意细枝末节,他们也不能马虎,仍要做得滴水不漏。 带着包裹,爱德华硬着头皮开车来到郗良的家门口,车停下以后,他防备着没有下车,只等郗良起身,见她两手空空走下台阶,他才放心打开车门下车。 “你终于来了。”郗良特地等了他一个上午。 爱德华一头雾水,“怎、怎么了?” “我要杀人,人又不认识,去哪杀?” “啊?” “你昨天也见过报纸上的人了,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这、这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能帮我打听吗?” 爱德华摇了摇头。 郗良脸色一变,“那我还要等他再来才能问他住在哪里?” “我想,是的……”爱德华没想到,郗良信心十足要杀人,结果竟然还不知道她最爱的哥哥住在哪里。 郗良气恼着,“他要是再也不来,我岂不是什么都干不成!” “你也别乱想了。这儿,有人给你寄东西。是买你小说的那个人,那个克劳利,他让我给你的。你的读者给你寄的。” “……我的读者?”郗良一身戾气转瞬即逝,懵懂地看着塞到怀里来的包裹。 “是的,赶紧去拆开看看是什么吧。” 昨天的人气看了好心酸啊…… 我要怎么拯救我的孩子tat Chapter82死去的母亲 信封打开来,有一股淡得就要彻底散去的清香。 郗良坐在沙发上,在一地报纸屑中认真看信。 尊敬的夏佐·克劳利先生 你好,但愿这封信不会使你觉得唐突。 我看过你的小说《明星蚁》,我想告诉你,我叫娜斯塔西娅,我还有一个汉名,阴成安。很遗憾我不懂汉语,但我还记得自己的姓名怎么写,因为这是母亲教我的。 在你的小说最后见到和自己的姓名一样的字时,我很紧张,注释里说这是祝阴成安平安的意思,但愿不是我自作多情。 小说里,主人公晦生后来结了婚,嫁了一个有俄罗斯血统的瑞典军人,还生了个女儿,是幸福的一家叁口,只是好日子并不长久。 事实上,克劳利先生,我确定你写的主人公是我的母亲,她也曾是一名芭蕾舞者,她叫阴原晖。我听说她的名气很大,人尽皆知。只是对于她的女儿来说,她早已渐行渐远。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她写得那么痛苦不堪,是因为她的经历本就如此吗?我真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你连我的姓名都知道,我很难不去相信你所写的一切。 母亲的经历我无从得知,没有人告诉我,我的养父,他好像知道什么,但他对此缄口不言。 你在书里说,“如果有人问我这个故事是否真实,我想说,这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但我不否认小说里有幻想因素的存在,至于主人公的结局,或许还活着,或许已经死了。” 这说明你并不知道好日子并不长久以后的事情吧。写这封信,正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在一九叁八年十一月七日,我六岁的时候。 母亲是自杀的。时隔多年,我依然忘不掉。当时她说要带我出门玩,那是她第一次对我说了谎。我站在家门口等她,好久好久,她都没有出来,我跑进家里去喊她。她躺在地上,脖子流着血,脸上在微笑。不管我怎么叫唤,怎么摇晃,她都再也没有动静,再也不理我了。 有件事我从来没有和谁说过。母亲给我留了一个录音带,她说本该带上我一起走,可她不忍心,她希望我永远记住她的话,永远不要忘记,如果我活得太痛苦的话,我也可以像她一样做,到那个时候她会来接我。 录音带,她说听完就要扯掉,所以被我扯掉了。我把扯下来的带子系在手上,后来来了警察,我变成孤儿,进了孤儿院,带子被别人丢掉了。 这么多年我好怕我会忘记母亲,所以每天起床我都要想念她一回,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的话,想念她的容颜,想念她的拥抱,没有一天是不这么做的,但时至今日,我能想念的东西已经很少很少了,不知不觉我忘记了关于母亲的很多很多。 如今看见你的小说,我才知道,母亲也许真的活得很痛苦。她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我曾听孤儿院的人说,自杀的人会用上吊的方式,或者服毒,或者溺水,反正没有人会往自己身上动刀子,只有在战争的时候,人们会用刀子伤害别人,弄得鲜血淋漓。 现在我明白,这就是母亲自己选择的路。我一点也不怨她抛弃了我,我也没有勇气去和她见面,因为我还不知道什么叫活得太痛苦。不能和母亲见面固然痛苦,可我总觉得还没到那一步。 克劳利先生,你的小说令我大哭一场,也令我对母亲的爱更加深厚,只是一想我未曾能替母亲分担什么,便觉愧疚难安。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快点长大就好了,我不要迫不及待跑出家门等她,我要紧紧跟在她身边,我要一直告诉她我爱她,我要告诉她不管有什么事我都想陪她面对,我想做让她骄傲的女儿,如果我这么做,或许现在我还能拥抱我的母亲,还能抚摸她的容颜,还能让她听见,我将永远深爱着她。 我很抱歉自言自语说了这么多,这些年来我没能说出这些,话都藏在心里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就想全部都告诉你。我很想认识你,克劳利先生。我想你该是母亲的故友?我很想念我的母亲,如果你还记得关于她的什么事,我衷心希望你可以写信告诉我,那对我而言将是瑰宝。 小说里你写晦生喜欢枫叶。母亲喜不喜欢枫叶我不知道,但我想你应该是喜欢的。除了这封信,我会给你寄一片枫叶,那是我的朋友以前休假回来带给我的。我希望你会喜欢它。 真诚祝愿克劳利先生身体健康 你忠诚的读者阴成安 整封信干净工整,是誊清过的,字写得清丽漂亮,唯独最后的“阴成安”叁个字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出来。 “那一天,她求着我救她的女儿,她甘愿消失,甘愿死。我没有答应她就走了,心里却好像有个缺口。离开及南的时候,我把你带走了。事实上,好像是为了弥补那个缺口。她的女儿叫阴成安,想来当时应该四五岁。已经叁年了,我不知道她的女儿是否活着,也不知道她的生死,这叁年来,我一点儿也没有想起她。” “阴成安?江娘给我取的名字,江安良,是不是因为这个?” 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郗良久久不能自拔地盯着信上的每一字每一句看,泪水早已淌下,滴落在衣裙上消失不见。 倒霉的阴原晖早已经死了。 ——她躺在地上,脖子流着血,脸上在微笑。不管我怎么叫唤,怎么摇晃,她都再也没有动静,再也不理我了。 再看着这一行字,郗良想起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已经离得太遥远了,她一时想不起来事情的前后。 她只想起来母亲和姐姐躺在地上,她们的脖子没有流着血,脸上也没有在微笑,不管她怎么叫唤,怎么摇晃,她们都再也没有动静,再也不理她了。 “为什么就死了呢……” 郗良手一颤,信纸掉落在地,她哭着俯下身,小脸埋在膝盖上无法控制地哭着。 “为什么就死了呢……” 屋里乱七八糟,像个垃圾堆,黑裙女孩就在垃圾堆里哭。 监视器前,比尔不自在地挠挠脖子,“这下好了,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的家弄得这么乱,爱德华怎么也不帮她打扫一下。” 一旁的波顿幽幽道:“爱德华哪有胆子给她打扫。” 郗良泪眼婆娑,扔下信纸,拿着裱起来的枫叶标本,是她印象中的红枫,做成摆设品很精致,上面隐隐有金色的细碎光芒。 泪珠滴落在玻璃上,郗良将它抹去。 包裹上有寄信人的地址,对方住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兰开斯特。 阴成安在期待她的回信。 傍晚,爱德华送晚餐来时,好奇问:“你的读者给你寄了什么呀?” 郗良面无表情,“关你什么事?” “是礼物吧?”爱德华温声说,“我没收过别人寄的礼物,就觉得很新鲜,听听也好。” 他说得温柔和气,郗良的态度也柔软下来,颔了颔首轻声轻语道:“是礼物,还有一封信。” “这么好啊!” “嗯。” “昨天我发现你家很乱,要不要我帮你打扫一下?” 郗良一怔,摇摇头,“我等下自己打扫。” 爱德华听着眸中一亮,“好,你慢慢打扫。” 当天晚上,用完餐的郗良默默把一地碎报纸扫干净。 爱德华看着监视器,欣慰道:“她好像都不去想要怎么杀死妮蒂亚·斯特恩了。” 在收到包裹之前,郗良一身刺,阴狠歹毒的心思坦荡荡地铺开来,压根没想过藏着掖着。爱德华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好在来了一封信,一个小礼物。 比尔道:“今晚她没问你怎么找夏佐的住处了?” 爱德华道:“没有,提都没提。” 郗良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忙着思考如何给阴成安回信。 阴成安想知道更多关于阴原晖的,可她不知道,她所能知道的,在江韫之那里听来的,都写进小说里了。 她所知道的阴原晖,所写的晦生,都卑微不堪,无能而痛苦,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只觉得本不该被阴成安知道。 如同她自己,被安格斯那样欺负了,她不想被佐铭谦知道,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她想过胡编乱造,像写小说一样给阴成安回信,可是拿起笔时,她脑袋空空——倒霉的阴原晖已经痛苦得自杀了,再怎么胡编乱造,她也没法给阴成安编造出一个英勇无畏叫人听了就钦佩不已的母亲。 郗良终日浑浑噩噩,就这样夏天过去,入秋了。 九月的一日早晨,依旧没写信的郗良点了一根烟坐在家门口。 她早就又开始抽烟,在安格斯还没消失之前,在她有了叁万元之后。现今她有叁箱钱,都还没花,她不必节省这点儿烟钱了。为了给阴成安写信,她愁得不得不多喝几瓶酒,多抽几根烟,以此来减轻心中的忧郁。 这段时间她仍在看报纸,报纸上再找不到佐铭谦的消息,反而是那个专门杀害黑头发女人的凶手又上报纸了。 警方确定这是连环杀手,目前为止在叁个州出现的六个受害者都是他杀害的,他们有他的指纹。媒体给这个连环杀手取了个名号,响当当的,叫“黑拳手”——因为他的受害者们是黑头发,也死于被拳头殴打头部。 最新的案件依旧发生在纽约,是九月初发生的,酒吧里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人心惶惶。 酒吧老板史密斯因此委婉地劝郗良去买一顶帽子,把一头漂亮的黑发藏起来。 周围每个人都在说,郗良微微有些害怕。 正好天气有些凉,郗良买了两件黑色的薄风衣,风衣的袋子方便她揣起手,也方便她藏安格斯给她的手枪。 现在她每天都会穿上薄风衣,就算在家门口坐着也会穿,一只手插在兜里,握着坚硬的手枪,心里有了些许安全感。 时间缓缓而过,郗良看见一辆车子朝自己的家驶过来,当车靠近的时候,郗良站起来丢掉了烟头,定定地看着车窗摇下,车里是一个陌生男人。 不是爱德华。 Chapter83噩耗来袭 年轻男人在车里,没有来得及惊叹所见女孩美丽的容貌,警惕的目光就落在她插在兜里的手上。 来这里之前,他先去拜访了女孩的“邻居”,对方提醒了他,女孩身上带着一把枪防身,最好不要离她太近,更不要惹她生气。 “你是谁?”郗良不安问。 “你是郗良小姐对吗?我叫文森特,是你的兄长夏佐·佐-法兰杰斯先生让我来找你的。” 郗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看。白人,棕色头发,茶色眼睛,脸庞长得还算俊朗,笑容有几分僵硬,坐在车里也看得出来是身形高大的人。 文森特见她不吭声,手还插在风衣兜里,无形之中给了他一股巨大的压力。 “佐-法兰杰斯先生让我来接你回中国,望西城,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郗良眨眨眼,“我没有要回去啊!” 佐铭谦都不回去她要回去干什么? “唔,可是……” “他在哪里?我要和他说话。” “先生一早已经启程了。” “启程了?去哪了?” “中国,望西城。” 郗良眼睛一亮,上前两步惊喜问:“真的吗?他回去了吗?为什么呀?他明明说不回去的。” 文森特的神情黯淡下来,叹息道:“先生的父亲与母亲,也就是你的母亲,已经不幸去世了。” 就像蚊子嗡了一声,过眼烟消云散。 郗良却仿佛叁魂被抽去七魄,呆滞着,迟疑问:“什么?” 文森特抿了一下唇,确切道:“先生的父亲与母亲,已经去世了。先生赶着回去处理后事,他想让你也回去一趟,见见你的母亲最后一面。” “你说谎!”郗良蹙起眉头,心魂未定。 “我没说谎,我为什么要说谎?” 郗良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双眼犀利如刀锋,企图看穿他的眼,揭开他的面皮,只可惜对方从头到脚都是一副着实让人难以质疑的毕恭毕敬的态度,这骤然让郗良有些愤怒,不知道从哪来的愤怒,但她始终是理智的。 “他的父亲死在西川?” “是的。”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佐铭谦的父亲可是上流社会里常年屹立不倒的老狐狸,堪称“魔鬼的化身”,安格斯也说他有权有势,身边多的是人保护他的命,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在望西城这种地方死了,还跟着早已和他分道扬镳的妻子? “你拿什么证明?” “到了西川,你自然会清楚。”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去?” 文森特一怔,思来想去,佐铭谦走得急,根本没告诉他这位大小姐这么难说话。 此时此刻他只能自己揣摩着,不确定说:“那可是抚养你长大的人啊……” “抚养我长大?”郗良脸色一变,“你算什么东西?抚养我长大又如何?该还的我都还了,他们一家的生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话音落,她转身跑回屋里去,门还被甩得“砰”一声巨响。 文森特坐在车里都感觉被震了一下。 巨响之后万籁俱寂,郗良背靠门板,呼吸忽地急促而抖颤,仿佛刚把一个可怕的怪物隔在门外,莫大的恐慌依然拖拽着她的双腿,她近乎疲软地颤抖着。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又像什么也看不见,空有眼泪坠落。 她不能想象,也不能相信,江韫之死了。 “良儿,身为女人,如果不能抬着头活那是最可悲的。”那时江韫之在和她说阴原晖,“阴原晖可悲,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想怜悯她,可我终究没有资格。” “良儿,答应我,永远都不要丢了你自己。”那时江韫之讲完阴原晖,非常凝重地和她说。 “良儿,姑娘家最好的归宿是爱你的,不是你爱的。”那时江韫之要她嫁给江彧志。 “良儿,我的好孩子,你会无忧无虑幸福一生的。”那时江韫之送她出门。 江韫之满嘴谎话,说的比唱的好听,事实上她把她给了江彧志,推出了家门,让她再也回不去,被欺负,被羞辱,痛得几次叁番差点死掉。 这段时间郗良是想念过江韫之,这会儿,她却是不想念了。江韫之算什么母亲呢?西川哪里是她的家乡呢? 阴成安记得她的母亲,郗良也是记得的。 她的家乡在及南,村子叫光萤。 她的母亲叫祁莲,姐姐叫郗耀夜。 小时候的晚上,母亲偶尔会带她和姐姐到小森林里看萤火虫,村里的人都会去,一大群大人们站在一边谈笑,小孩子们都在萤火虫群里嬉笑打闹。 每到夜晚,她们会在萤火虫的围绕下仰望黑暗天空中的星星,那就像一块破碎的黑布遮不住光芒,零零散散的小孔在熠熠生辉。 郗良最喜欢看星星,看满天的星光。 母亲曾经对她说过,“星星是最善良的指路人。” 郗良紧紧地拽着自己的长裙,又抹去脸上的泪水。她抬头,看见窗外蓝白相间的天空。她起身跑过去,将窗帘拉上,其它的窗子也一样。接着她坐在沙发上开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烟雾弥漫在她的周围,酿造出一种朦胧而神秘的美丽。 文森特在车里呆了好一会儿,才下车上前去拍门,呼喊着,哀求着,里面的人就像聋了一样,对他不理不睬。 在监视器里看见这前前后后几分钟的事,波顿和比尔都亲自陪爱德华过来。他们到时,文森特毫无办法地坐在车里,车门大开着。 比尔下车径直朝他走过来,“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不是要和你家大小姐说事吗?说完了?” 言下之意,说完为什么还在这赖着? 文森特对这叁个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人还有些戒备心,他知道他们是安格斯的人,理应戒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大小姐会和安格斯的人住得这么近,关系看来匪浅。 “还没。”文森特道。 “为什么不去门边说?她听得到的。” 文森特扫了围着自己的叁人一眼,耸耸肩道:“不急。不如你们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女孩是我家夫人的养女,却是你们在……”他看了一眼爱德华手上提着的东西,“你们在照料?” 比尔嗤笑,“这就要问问你们自己了。” “我今天一早才知道她的存在。”文森特如实说道。 闻言,比尔和波顿对视一眼,都一样无言以对。 “所以她和安格斯……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文森特简直不敢细想下去。 比尔不回答他,“你到底要和她说什么事?” 文森特闭口不提的事情,在次日一早,新闻漫天飞。 媒体们联系不上任何一个知情人,更联系不上佐-法兰杰斯家的人,但报道依然写得言之凿凿—— 康里·佐-法兰杰斯与世长辞,享年五十六岁。 这一夜文森特是被比尔收留的,他一醒,报纸都扔到他面前来。 “你的老板死了,怎么回事?” 文森特难以置信地看着报纸,“……怎么回事?” 这件事只有极少人知道,佐铭谦离开之际下了死令要暂时封住消息,绝不可泄露。 比尔惊讶,“怎么回事?你不知道?” 文森特又不说话了。 “你是来和她说这件事的?”比尔问,“不过康里死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文森特黯然道:“没有关系,但她的养母也死了,就有关系了。我是来带她回中国的。” “你是说康里和他的妻子同时死了?死在中国?” 文森特点了点头。 “他们怎么死的?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知道人没了。”文森特叹息道,“你有什么办法帮我劝劝她吗?我得带她回去。” 比尔要是有办法劝郗良,早就让郗良从身到心都是安格斯的人了,哪还等得到现在。 文森特继续开车到郗良的房子外面等,郗良听见声音在窗边看了一眼,继续拉上窗帘。 过些时候,郗良出门来,文森特连忙迎上去。 “小姐,你要回去了吗?” 郗良的眼睛里有细细的红丝,眼神微微有些疲倦,她彻夜未眠,哭了又哭。 “你说你是哥哥叫来的,那你知道哥哥住在哪里?” 文森特一点头,“我肯定知道。” “那你带我去,我要看他的房子。” “现在?先生不在家,他回中国去了。” “我只是要看看他的房子。” 文森特犹豫不决,郗良眨巴眨巴眼睛,道:“看完他的房子,说不定我会考虑和你回去。” 文森特立刻答应,迎着郗良到自己的车旁边,刚要给她拉开后座的车门,猛地一回神,目光不自觉落在她插在风衣兜里的手上,他转而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郗良道:“我要坐后面。” 文森特不安问:“你坐过前面吗?” 郗良摇头,“没有。” 文森特脱口而出道:“前面好,前面风景好,能看到的景色很多。你不是想看先生的房子吗?他的房子很大,你坐在前面能看得见全部。” 郗良于是微微一笑坐在副驾驶座上。 眼睁睁看着郗良上了文森特的车,比尔立刻叫上正在忙的波顿,“波顿,我们得出去一趟了,她上了文森特的车!她就要被带回老家了!” 两人开着车跟在后面去,跟了一路,才知文森特只是带郗良到佐铭谦在纽约的住处,然后原路返回。 一路上,郗良没有和文森特说话,一心专注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记着自己经过了什么地方。 返回路上,文森特道:“小姐,房子看也看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机场好吗?” 这时,郗良终于掏出她兜里的枪指着文森特,面无表情道:“送我回家,我自己的家。” 文森特倒抽一口冷气,连连点头,“你把枪放下,我这就送你回家。” Chapter84欲仙欲死 康里·佐-法兰杰斯死了。 消息传出几天来,始终没有被佐-法兰杰斯家族否认,而康里·佐-法兰杰斯唯一的儿子夏佐·佐-法兰杰斯更是下落不明,媒体们找不到他,只好一窝蜂围堵刚宣布订婚没多久的妮蒂亚·斯特恩,还有平日里与他们家来往密切的另一个法兰杰斯,拜尔德·法兰杰斯和霍尔·法兰杰斯父子。 这叁人在万千镜头前都不约而同对此事缄口不言,无疑确定了康里·佐-法兰杰斯的死讯。 很快,所有人都在好奇地揣测这位大人物是怎样死的,他毕竟才五十六岁,上一回公开露面在几个月前,那时他状态极好,依然英俊硬朗,看起来也就叁四十岁,气质沉稳淡然,多的是男人嫉妒他的皮囊。 波顿和比尔也好奇得很,他们收留了文森特,一有空就“审问”他。文森特百口莫辩,说了许多次,“我真的不知道!我到现在也还不敢相信!我希望佐·法兰杰斯先生立刻回到美国亲自澄清这件事!” 一直忙得焦头烂额的杰克也特地跑来一趟,一来便问:“康里·佐-法兰杰斯死了你们知道吗?”然后文森特又被“审问”一遍。 文森特快要被安格斯的人烦死,他不得不搂着爱德华的肩膀说:“我只是一个小角色,就像爱德华,对于我家的大小姐,我知道的还没有你们多,一样的,我的老板到底是死是活,去中国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不会特地告诉我好吗?你们能不能不要再为难我了?” 比尔不愿相信,“呆子夏佐怎么会派个小角色来接他的妹妹回老家。” 文森特张了张嘴,生硬道:“……你也知道他叫呆子了。” 杰克问:“那你们家的大人物现在在哪呢?布莱恩、克拉克、叶柏……他们不会也全都去中国了吧?” 文森特无奈道:“只有叶柏跟着回去处理后事。” 杰克道:“这么说康里就是真的死了。” 这几天里,谁都不能安心,康里·佐-法兰杰斯一死,意味着道上也许要重新洗牌,过去这个魔鬼以强硬又狠毒的手段压制了太多人,无论是在美洲还是欧洲。 安格斯远在欧洲,行踪不定,波顿暂时还联系不上他,无法请示他什么,一切都照约翰·哈特利的指示来走往后的路,以及保护好眼皮底下的郗良。 郗良无忧无虑得没心没肺,看完佐铭谦的房子后,她的生活恢复如常,还有闲情逸致去街上兜风,去电影院看电影,去书店买书。 由于有文森特在,她都不用自己骑自行车了,每天也玩到晚上才回家,总算见识到夜晚的酒吧有多热闹,熟人们还当文森特是她的男朋友。 郗良心情好,笑笑说不是。文森特跟着否认,说只是朋友。他可没胆子对大小姐下手,更没胆子和安格斯的女人扯上关系——安格斯的爪牙比尔在他们身后睁着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 这一夜,郗良依旧在酒吧的卡座上喝酒。 文森特软磨硬泡,道:“你再不回去,后事都办完了。以后你不会后悔吗?” “我后悔什么?” “后悔没见你的母亲最后一面啊。” 郗良喝着酒,在一片嘈杂声中冷静道:“不管她死不死,当她让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时候,我就注定见不了她最后一面,没什么好后悔的,这事不怨我。”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文森特不知道,因此不敢再劝说,怕她掏枪出来。 他和爱德华交上朋友,爱德华教他察言观色,和大小姐说话,要注意她的情绪,要懂得适可而止,否则后果很严重。 “你知道吗?”郗良吃着下酒的洋葱圈说,“我曾经差点死了,要是死了就比她先死。你说如果我真的死在她前头,她见不到我最后一面,她会后悔让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文森特不由深吸一口气,认真沉吟道:“……肯定会的。” 郗良眸光迷离,“是吗?” 在酒吧暧昧的灯光下,郗良的小脸红扑扑,暗眸含情,酡颜醉人。文森特没喝酒也感觉自己的脑子不清醒了,喝了口苏打水,盯着桌子讲些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老生常谈的话。 “是她让你结婚吗?你在记恨她让你结婚?其实母亲让子女结婚,也是希望子女有人作伴,有人照顾,希望子女一生幸福。天底下的母亲都这样。” “希望子女一生幸福……呵。”郗良冷笑一声,拿起酒瓶直接喝,神情恍惚地靠进椅背。 “别喝了,等下你得吐。” “我还能喝。”郗良起身,往吧台去买酒。 文森特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叹气,比尔走过来坐下。 “你还要带她回去?后事应该办完了吧?她回去了也没什么用。” “我的任务就是带她回去,不管后事办没办完,除非先生他们回来。” “你这几天都在这里,你怎么知道呆子夏佐没回来?说不定他已经悄悄回来了。” 文森特摇摇头,“如果先生回来,他会把我调回去。” “他要是忙疯了,哪里还记得你一个小角色?” 文森特默不作声。 比尔悠闲地喝着酒,慵懒的目光往热闹的吧台方向瞥去,一秒,两秒,叁秒,四秒,五秒过后,他的悠闲荡然无存,神情凝重地放下酒杯。 “她不见了。” 此时的酒吧后巷,光线惨淡,寂静的氛围里,酒吧的喧嚣像被隔开,隔得很远很远,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踉跄的响声。 昏暗中,一男一女走在前,郗良独自跟在后,歪着脑袋看两人走路也要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唇舌交吻咂咂响。 蓦地,男人把女人压在路边一辆棕色车子的车门上,吻得愈发入迷,大手一把捏住女人的乳房,引得女人痛呼一声猛地推开他,“你弄疼我了!” 男人说句抱歉,又搂住女人忘我地接吻,揉胸。 郗良像个幽灵一样杵在旁边看,不为所动道:“这就是你们说的欲仙欲死?” 女人及膝的裙摆被撩起来,男人的手探向其间。 “你不会真的是处女吧?”女人一边呻吟一边问。 “处女?”郗良摇了摇头。 “不是,那你为什么还一副处女做派?还是说你没爽过?” 男人摸着怀中欲火焚身的女人的下体,偏过头来志在必得地看着郗良,她的脸蛋白得在黑暗里也叫人看得见她的懵懂神情。 “你也想一起玩吧,小荡妇?我可以让你爽的。” “我不是小荡妇。” 女人仰起头颅呻吟,男人蔑笑一声,“不是荡妇怎么会半夜在酒吧里鬼混?老实说吧,你就想这样。” 说着,男人解开裤裆,在黑暗里,要看清他掏出来的玩意并不容易,郗良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暗导致她看走眼了,她觉得眼前的男人身上的玩意远没有她在安格斯身上看见的玩意大。 男人盯着郗良,扶着阴茎却要对准怀里女人的阴道口,毫不掩饰一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模样。 这时,在男人即将插入的时候,郗良开口道:“慢着。” 发情中的男女被迫临时刹车,都愣了一下,“什么?” “会怀孕的。”郗良道,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安全套给眼前的男人,“戴上这个,不会怀孕。” 女人闻言,一身欲火都冷却了。 男人讥笑道:“谁会用这个?” 女人接过安全套,“你必须用。” “开玩笑吧?”男人败兴至极,但眼前好不容易猎到的黑发女人一脸坚定,他咬紧牙根拿过安全套,目光狠戾地瞪着一旁的郗良,“这玩意都带在身上了,还说你不是荡妇?” 郗良解释道:“家里剩太多了,而且这几天文森特老是跟着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强奸我,如果他要强奸我的话,我不想怀孕,所以我得带着这个。” 她的话里有许多值得细思的地方,但这一刻无人在意,因为男人拆出安全套往自己的阴茎上戴的时候,安全套的尺寸明显不对,过于大了,戴上去的样子像一根细短的竹子撩起布袋,布袋耷拉着。 男人的一身沸腾的血液都倏然僵住了一般,身前的女人看见这一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却下意识隔着裙摆调整内裤,退到郗良身边和她并肩站着。 是“罪魁祸首”郗良率先开口打破死寂,“怎么会这样?好像大了?安格斯戴得刚刚好啊。”还抬手比划,“这么长,这么粗。” 男人僵着,额角和脖颈的青筋暴起,额头冷汗涔涔。 女人终于嫌恶道:“上帝!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看清楚?为什么让我遇见这么个小玩意?真是浪费我一晚上的时间!” “小玩意?”郗良恍然道,“原来这也是有些人大有些人小啊!” “废话!”女人一脸郁闷,“你说的那人在哪?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 “你说谁?” “就是这么长这么粗的那个人。” “安格斯啊?”郗良想了想道,“死了吧。” “啊?这么可惜?” 两人说话之间,男人挺立的阴茎疲软下去,安全套“啪”一声掉在地上。 郗良第一次见,惊叹一声,“它动了。” 女人无语凝噎,“动什么啊?是萎缩了!上帝,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而是那个这么长这么粗的?” 男人气得发抖,回过神来,动作利落地将阴茎收进裤裆里,蹲下身在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指两个尖酸刻薄的女人,“上车!” 女人吓得脸色一白,郗良面不改色,“你想杀我?” 男人露出狰狞的笑容,“你还挺聪明的。上车!” “上帝……你不会是……”女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勾搭,自己是黑发,旁边的女孩也被他勾搭过来,也是黑发。 现今黑发女人都该人人自危。 男人重复吼道:“上车!” 吼着,他就要上去动手。一个阳痿的男人再怎么不堪,有刀在手,多少个女人他都可以征服。然而突然间,他还没抓到两个女人,就看见一只白皙的手抬起,“咻、咻、咻”,仿佛有几根粗刺接连冲击他的肚腹,剧烈的刺痛叫他直不起身子,也站不稳,匕首掉在地上,他随之跌倒。 郗良捡起匕首,一张清冷的小脸倒映在男人的瞳孔里,苍白得如同幽灵,她手起刀落,手劲奇大,匕首在他的肚腹上疯狂起落。 沉闷的一声声穿刺,是利器捅进肉体的声音。 女人噤若寒蝉,后退之时全身发软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插了多少下,最后,郗良将匕首插在男人的胸膛上,回身对吓傻了的女人说:“他死了。” “我的天……不要杀我……求你……” 郗良给枪上了保险栓,重新收回衣兜里。 “我不杀你。”说着,郗良又摸出几个安全套,“给你,记得要让男人戴上它,这样才不会怀孕。” 女人颤抖着双手接过安全套,潸然泪下,“恐怕我碰不到能戴得上它们的男人……” 早就摸到后巷来的比尔和文森特在暗处,根本没能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郗良的枪上装了消音器,被威胁时她也站着没动,背影冷静至极。 文森特艰难吞咽一下,道:“她真的会开枪啊……” 比尔道:“她的枪法是安格斯教的,你说呢?比起她开枪,你不觉得她用刀更可怕吗?” 开枪杀人的心理压力没有用刀杀人的大,何况郗良开枪将人打死了,还要拿起匕首捅不知道多少下,这才可怕。 文森特认同地点点头。 “去吧,先带她回家,这边我来处理。” 文森特心有余悸,却不得不照办。 他上前去哄郗良,“警察要过来了,快点走。” 郗良做贼心虚,连忙要跟着文森特离开,地上的女人叫住她,她回头,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感谢,“谢谢你……” 郗良不知道她谢谢自己什么,瞥见她手上抓着的几个安全套,她意会道:“不用谢我,我有很多的。” 文森特拉着她快步离开,比尔正要上前去,见那女人发抖着爬起来,他立刻顿在原地不动,女人脱下高跟鞋拿在手上,惊魂未定,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这才去看地上的死人。 轿车经过深夜的街灯下,车厢内昏暗静谧,只有头颅抵在车窗上发出的碰撞声响。 文森特安下心来道:“小心脑袋,别磕坏了。” 郗良斜斜靠着车窗,脑袋随着车子的行驶一下下磕在玻璃上。挡风玻璃外是融入夜色的漆黑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郗良呆呆地看着,神情平静而恍惚,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我们要去哪里?” “送你回家。” 郗良眨了眨眼睛,“回家……” “很快就到了。” 杀完人,郗良总有些不安,她坐直身子靠着椅背,双手环抱自己,从窗缝吹进来的冷风令她心头荒凉,有麻醉神经的感觉,她因而希望车子不会停,一直行驶着。 “带我回家。” 文森特迟疑地看着她。 “我想去看看我的母亲。” 祁莲是她的母亲,江韫之也是她的母亲,是上天赐给她的母亲,只是现今,这个母亲也走了。 良终于要回家了,到这里暂告一段落。 接下来要更新一下关于江家姐妹的番外,可能会有点突兀,我也想过放到最后,但想来想去放在这里最合适。江韫之是郗良的信念之一,她的生和死奠定了郗良的命运。 还有就是已经快30万字了,很多谜底得揭开,再不揭,后面就是另一个女主的部分,另一个女主和这边没有什么牵扯。而且还有一些铺垫,包括新人物什么的。剧情是一定会连贯的。 番外我会尽量精炼一些,会有两条gl线,全员……不是善茬。 今晚回家过年了,好开心*?(???)?* 番外一:昨日(1) 一九一七年,二十岁的江韫之如愿以偿地离开望西城,在纷乱的战争里到了遥远的法兰西。没有因战争感到畏惧,没有因死亡感到惶恐,自记事以来,她第一次如释重负感到自由、轻松,七岁时不堪的记忆如梦魇一般缠绕她多年,至此,终于被她如抛垃圾似的遗落在梦一般的望西城里。 那是一九〇四年的一个夜晚,具体是哪一天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晚很暖和,月光很柔和,黑空中高高点缀着无数明亮的星星,微风徐徐。在这样美好的夜晚,她丢下已经熟睡的江玉之,一个人从寝屋里跑出来,坐在凉亭里陪她的小猫玩。 不远处,母亲的房间通亮,她时不时仰起脑袋望过去,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母亲出来赶她去睡觉。 小猫在她的赤足边打滚,黑白相间的毛发茂盛又柔软,时不时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爪子上的白毛。当江韫之伸出手指头放在它的嘴边时,它也会顺势热情地舔舐她的手指头,湿润的感觉总能让江韫之想起这猫更小的时候,还没长牙的时候,她伸手给它咬时,那种轻轻的、力道正好的钝感,给了她一种好玩又舒服的感受。 就在江韫之玩得尽兴的时候,一声惊悚刺耳的惨叫声倏然在她耳畔响起,惊得她打了个冷颤。小猫也吓得从地上爬起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警惕,耳朵向后压去。 江韫之不安地把猫紧紧抱在怀里,小手有意无意在它的脑袋上按压式地抚摸,似是在安抚它,也是在安抚自己。 声音是从母亲的房间里传来的。江韫之跪着挪到了凉亭的边缘,透过围栏的缝隙,借着月光遥望母亲的房间。 门是紧闭的,里面光线明亮得透过窗户,就只有一声惨叫,然后万籁寂静,江韫之只听见自己和猫的呼吸声,猫滚烫的气息打在她的手臂上。 蓦地,房门开了又关上,出来叁个男人,一个是她父亲的下手,两个是家仆,他们拎着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匆匆忙忙离开,一路低头疾步穿过长廊走了。 一瞬间,江韫之机智地挪了位置,在看见他们拎着的小东西的脸蛋后,她像被雷劈中一般僵硬了。 只一眼,那惨白的小脸蛋在月光倾照下泛着融融的白光,紧闭的双眼,毫无血色的小唇,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是她的弟弟,江学之。 江韫之靠着柱子,瘫坐在地上,莫名的寒意袭来,她的手脚都在发软。怀里的猫蹭着她,柔软的身体十分温暖,十分有分量。它眨了眨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冲她叫了几声。江韫之缩起肩膀,将猫放下后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 她跑向那叁人离去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地跟踪他们,抵达的目的地是父亲的书房。书房里的光亮不亚于母亲的房间。他们叁个人推开门进去后将门关上。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蹲在紧闭的窗户下面,听着里面传出来父亲的声音—— “等一下把这野种扔河里去,我可不想看见他浮上来!” “是,老爷。”这个应答的声音的主人便是她父亲的下手。 “老爷……”这个欲言又止,嘶哑的男人声音,是家中的管家的。 “你也跟着你的野种去喂鱼吧!”父亲残酷地说道。 就是这个温度适宜,清风吹拂的夜晚,江韫之似懂非懂地知道了属于父母的秘密,属于江家的秘密。 江韫之躲在草丛里,耳边是嘈杂得令她害怕的声音,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望着黑暗的天空,满头星星忽然都黯淡无光。 翌日清晨,江韫之在房间里,躺在床上望着帷幔出神。 江玉之在房门外和母亲说话,她问:“妈,为什么弟弟好像变了个样子呢?” “因为弟弟在长大,长大了就变个样子了。玉儿也会长大的。姐姐人呢?”母亲的声音依旧温柔,像昨晚的月光。 “姐姐还在睡觉呢。”就这样,江玉之忘了弟弟为什么和昨天长得不一样的问题了。 仿佛有疾风骤雨摧残了一整夜,一切人事物本该被改变,事实没有,一切如往日一样平静祥和,颇有风和日丽的氛围。孩子玩孩子的,大人忙大人的。树头的知了仍在孜孜不倦地叫着,小巷里回荡起成群结队的孩子奔跑的脚步声,田野里的大人赤着脚担着水,脚下是湿凉的泥土,燕子从他们头顶上飞过。 没有任何人提出什么疑问,因为理由在天亮的时候就已经解释了,带着一种命运所拥有的权势。 江家的管家走了,离开西川了,带着江家里那个年纪轻轻就当了母亲的女仆,还有那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男孩子,一起连夜走了。他们似乎是一家叁口。 江韫之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个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男孩子、那个和她的弟弟一样年纪的男孩子、那个明明是年轻女仆的儿子、那个名叫小林的男孩子、那个现在叫江学之的男孩子,最后冲他露出了一个姐姐的微笑。 她害怕会被沉入河里,假如晚上被发现的时候。她相信了他们的说辞,当然,整个西川也都相信了。 过几天,家里来了个新女仆,叫阿秀。阿秀长得也算清秀,五短身材,矮矮的,微胖。 一九一五年的夏天,在父亲打算甄选大女婿的时候,在媒人快把江家门槛踏破的时候,江韫之决定独自离开西川,为此在家中大吵了一架。 离开的前夕,她躺在床上,母亲坐在床边。她背对母亲,母亲一直抚摸她的长发,问她,“韫儿,你没有话要和妈说吗?你就要走了。” 江韫之沉默了很久,脑海里一直重演着那个夜晚,那张小脸,最终她开口问道:“你喜欢小林吗?” 多年来,女人麻木又清醒地过着每一天,俨如一个被活埋的不死的生命。她睁着无法闭上的眼睛,数不清的泥土将她覆盖,沉重地压得她不能呼吸,她本该窒息死的,偏偏她还有知觉。黑暗的视觉,冰冷的感知,狭隘的空间,她多想翻身从厚重的泥土下挣脱出来,但她早已没有力气。泪水从眼眶里冒出来,她看着女儿的肩背变得朦胧,“韫儿……” “那时我七岁了。妈,你总是提醒我,我长大了,我是大人,我要照顾妹妹弟弟,可是那件事,为什么在那件事上面,你却当我是个小孩子一样……糊弄我?”江韫之闭上眼睛平静地问道。 “韫儿,对不起……”她哭着,从未想过女儿是这样长大的,她竟是什么都知道。 江韫之听着母亲的低泣,听着她的诉说,却半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真相,正如她长大以来逐渐猜测的那样,母亲和管家有了私情,父亲和那个女仆私通,各自都生了个男婴,后来也都各自察觉。母亲懦弱地退了一步,天真地以为能救得了自己爱上的男人和儿子的命。 然而身为一家之主,身为一个男人,他怎么能容忍妻子的不忠?更何况这不忠的行为还留下了一个活生生的印记,成为镌刻在他脸上的耻辱。他杀了他们父子,让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名正言顺地进了江家的族谱,成为嫡子。他遣走了那个下贱的女仆,他仍爱着自己的妻子,这是他最大度的做法了,他没让她颜面扫地,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荡妇,被人谩骂、唾弃。 江韫之明白,那天晚上母亲也跟着死了,存活至今的不过是一个头脑空空的奴隶。 在望西河上,江韫之望着平静的河面。河水是深色的清澈,它很干净,但它看不见底。她幻想着,很多年以前,很多年以后,在人活着的时候,在所谓的爱情、欲望、名声存在着的时候,有多少鲜活的、死去的肉体如鱼料一般被沉入这深不见底的宽阔水域,和吃了他们的鱼一起,在别人的肚子里消化并排出,不知轮回了多少载。 在望西城,江韫之没能上学,在一个中年寡妇的裁缝店里当女工,自力更生。 在这期间,她认识了几位被称为“洋鬼子”的外国女客人,语言不通,她常看着老板用夸张好笑的手势跟她们交流,这时的她仍未想到自己应该多学点什么,好走得更远,直到之后遇见一些青年才俊,这其中甚至有人向她求婚,但都被她婉拒。 江韫之正是不想成亲才独自到望西城来,媒人叁番五次去江家给她说媒,什么富甲什么商人,家里干纺织的卖酒的制烟草的,通通往她这儿塞,她坚决不要就说她不识抬举,父亲更是有意在自己的生意往来对象里给她挑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只是年纪会大一点。 江韫之自己认识的青年才俊,好歹年轻,还出过国。她林林总总听他们说了在外的见识后才明白,外国人说的那些奇怪的语言是可以学会的,它们也有自己的文字。她开始产生要学习某种语言的兴趣,渴望自己能远走到不一样的国度。 刚入秋的时候,江玉之和江学之都来望西城上学。多年来,江韫之一直无法忘记那件事,她对这个江学之表面客气和善,实则心底厌恶至极。她自认她是公平的,即便江学之不是这个江学之,是那个死去的,她也会是这种态度,假如她知道他是管家的儿子的话。同时,她也厌恶父亲,他让她感到恶心。至于母亲,她的心里只是空空的。 她唯一还在意的,是她的妹妹江玉之。 次年深秋,不谙世事的女校学生江玉之离开望西城,很突然的,她被一个叫黎蔓秋的女人带走了。江韫之只剩落寞。母亲早就在做某种打算,她来返于西川和望西城,找人,找关系,总算在这个时候送小女儿去正在战乱的国度。 江韫之迫切地也想要离开,她知道从望西城到西川不过大半天的距离,根本不够远。 两个月后,母亲终于来找她。母女面对面坐着,江韫之冷冷地盯着桌子上的茶杯,余光中看见母亲轻颤的双手放在桌上,互相绞着。那一双犹如枯死枝杈般的手,青色的血管狰狞地暴露出来,显得十分骇人。 母亲轻声说着,声音依旧温柔,“韫儿,我本想让你和妹妹一块儿走的。我知道,不管是西川,还是望西城,你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混账的事,它带给你的伤害。那个时候,蔓秋她只能带走一个人,我本来想让你先走的,但是,韫儿,我对不起你,我仍想着,姐姐要让着妹妹……” 江韫之的双手在大腿上攥成拳头,紧紧盯着茶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韫儿,对不起,我不指望你原谅我,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没有颜面求你原谅我。这一次,蔓秋不会再来了,我也不能要求她来。现在的世道乱,走哪儿都不安全。你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若是害怕,就暂且先留在城里,若是不害怕……” 江韫之终于抬眼看着母亲,她蹙着眉头,几十年如一日的澄澈双眸莹润得像黑空下的大海,在夜风里波澜起伏,具有毁灭一切的气势和力量,也有悲悯的呼啸。纵使生活将她折磨得枯槁不成人形,这双眼睛却依然能为她辩解,她曾经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人。她有幸能够像她,以前人们都这么说。 “若是不害怕……”母亲的双唇颤抖着,似是极其不忍再说。看着女儿稚嫩冰冷的脸庞,看着她的眼睛,她知道,那是一个已经被无情伤害摧毁掉的灵魂,那里面的幽深是任何人一辈子也无法触及的冷漠。她咬咬牙,继续说,“若是不害怕,就去吧。我知道你也想离开,硝烟战火,我想也拦不住你。” “妈……”江韫之微微张合了双唇,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 “韫儿,我永远都爱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这么多年,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只能把一切都给你了。”她自顾自摇着头说着,“已经没有机会……没有机会,母慈子孝,承欢膝下。能弥补这些年的,能替代这些感情的,大概就只剩钱财了。” “妈,你不跟我在一起吗?”江韫之冷静地问。 母亲摇了摇头,“走不了的,这是我的命。我的孩子,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自由自在,无论什么活法,但永远不要委屈自己,让自己变得卑微不堪……” 江韫之承认自己很不孝,但这是一个机会,她要走得远远的,即使这有极大可能使她死于战争,也有可能令她重新开始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因此,她接受了母亲娘家可观的资产,接受了母亲的教诲,接受了必须独自踏上战乱的旅途。 母女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别,今后是再也不能相见了,从此母女陌路前行。 这一天傍晚,江韫之送母亲到码头去。码头的人已经很少了,望过去一片光秃秃的残败景象,大风刮着,是渗骨的凉。 母亲上了船,单薄的身影站在船尾,冲她微笑。她望着船渐行渐远,驶过的地方河水翻腾着冒出了泡沫,接着消散,恢复平静。远处天边的冬日残阳如血染一般出现在船上女子的身后,余晖将云彩渲染得耀眼,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茶色的衣物在风中扑腾。 直到船走得很远,江韫之依然能看见,母亲还在凝望着她。 番外一:昨日(2) 一九一七年的欧洲大陆沉浸在喧嚣可怖的战火里。江韫之没有找到那个叫黎蔓秋的女人,自然也找不到江玉之。她躲在一个人口极少的小镇里,那儿的房子白墙红瓦,道路宽广。在此之前,她只会日常交流的英语,日后她在为人热情的房东和邻居那里学会一口流利的法语。 这一年,军队死伤惨重,在浓烈黑灰的硝烟里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屠杀的意义和生的希望,士兵从战争前线退了下来,整个法国陷入了更加沉重的恐慌。但很快,这场兵变就被解决了,屠杀继续,战争继续。子弹与炮弹在欧洲大陆上掺混着肉体与血液无止境地沸腾,更多的妇女穿上了丧服,悲恸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洒在这片已经备受摧残的土地上,却无论如何也灌溉不出新的生命。 江韫之在这种近乎绝望的沉闷氛围里平静拮据地生活,默默地牵挂着江玉之。战争总会结束的,她们应该都能捱到和平的时候。事实如此,一直到一九一八年十一月,这场规模史无前例的浩大战争终于结束,法国苟延残喘地胜利了。 在圣诞节过后,江韫之离开了小镇,开始了在法国境内的孤旅。她希望自己能在某一个地方,某一条街道,某一个角落,遇见江玉之。 一九二〇年年初,江韫之在佩皮尼昂认识了拜尔德·法兰杰斯,一个刚从西班牙离开路过法国的商人。他很年轻,浅浅的金色短发配上一双翡翠般的绿眸,英俊潇洒,身材高大挺拔。谈笑风生中拜尔德所流露出来的性感声线和儒雅的幽默令江韫之及身边的女性友人都对他有了好感。 江韫之没想到的是她从此走进了一个圈套。 拜尔德·法兰杰斯在得知江韫之无所事事后便说要聘请她。虽然江韫之也想赚点钱,免得坐吃山空,但她发现自己除了做衣服、缝缝补补以外什么都不会,便婉拒了他。 拜尔德只是淡淡地笑着,提醒她说:“你会汉语。”在看见她疑惑地点了头后他又说,“我的妻子对于你的国家很感兴趣,一个遥远神秘的古国,她很想学习这一门语言。” 他有妻子了,江韫之顿时了然于心。她莞尔,“可是,我的英语不太好,交流的话恐怕有点困难。” “我的妻子是法国人,你完全可以用法语跟她交流。” 如此,江韫之深思熟虑过后,决定暂且放弃寻找江玉之的旅途,在与拜尔德约定的一月底独自踏上了前往美国的客轮。 拜尔德的妻子玛拉·法兰杰斯来自法国的一个富有的家庭,原本幸福快乐的家在战争中被摧毁,家人丧命,她在最无助的时候认识了拜尔德·法兰杰斯,这时她十七岁,拜尔德带她回到美国。在战争结束后不久,他们便结婚了。 江韫之第一眼看见玛拉·法兰杰斯就觉得她和拜尔德非常般配,她有一头可爱的深褐色及肩卷发,细长有韵的栗眉下是与拜尔德如出一辙的绿眸,明亮睿智,笑容可掬,年轻稚嫩的脸庞透着一丝柔美的野性。她是个极其活泼和善而朝气蓬勃的姑娘,即便挺着个大肚子她也能带着江韫之在皇宫般的家里绕来绕去参观各个房间。她的脚步轻快,红润的薄唇张合着说个不停。 江韫之有些担心她近乎轻率的举动会伤到胎儿,她还有一两个月就要分娩了,因此她总盯着她的肚子,对她自来熟的长篇大论完全听不进去。 “噢,天哪。”玛拉忽然捂着嘴停下脚步,眨了眨眼,浓密长翘的睫毛扑动了两下,“我是不是有点太啰嗦了?” 江韫之略带茫然地摇头,“不。” “我希望你不会感觉我很奇怪,或者我的话实在太多了,我知道我的话确实有点多,但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在圣诞节那一天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后拜尔德就不让我出门了,直到现在我除了看见管家佣人以外,一个什么人都没看见。说实话,当拜尔德跟我说他在法国遇见一个来自东方的姑娘,并且很有可能会远渡美国来教我……汉语,我每天都在期待,而你的到来对我来说就像是和平的到来一样,我欣喜异常。”玛拉无比真诚温存地说,“你实在太美丽了,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来自东方的人,我真希望能跟你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江韫之听得有些不自在,神情不自觉地变得腼腆。面对玛拉灵动如猫的眼睛,精致红润的脸庞,她感觉她是法兰西盛开得最璀璨的玫瑰,她有那些遭受战争摧残的法国年轻女子所没有的生机与风情,如此可见,拜尔德·法兰杰斯对她这个妻子有多好。 “我相信我们会的。” 叁月份,玛拉在分娩的过程中大量出血,经过抢救后才保住了性命,但她从此丧失生育能力。她为此十分沮丧,她对江韫之说,假如孩子保不住,她恐怕也活不下去了。江韫之极其不忍,她替她难过,白天尽心尽力地陪伴她,晚上则由拜尔德亲自陪着。 法兰杰斯夫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是个男孩,遗传了拜尔德的金发和两人共有的绿眸,他的名字叫霍尔·法兰杰斯。 在玛拉痊愈以后,她很快恢复匀称苗条的身材,同时也恢复了往日的精力和开朗,带着江韫之重新出现在以往的社交场合上,向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们介绍了江韫之。 然而,玛拉本身在一堆贵妇人里就是被排挤的对象,哪怕她的丈夫是拜尔德·法兰杰斯,她在别人眼里仍是一个欧洲乡下来的野丫头。 江韫之更不受欢迎,在别人眼里,她是亚洲来的野丫头,又穷又廉价,人人都当她是法兰杰斯家的女仆。 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一场场宴会上,在玛拉看不见的背地里,江韫之遭受了数不清的羞辱——光鲜亮丽的贵妇们有权有势的丈夫都来挑逗她,在他们看来她已经被拜尔德·法兰杰斯上过了,是拜尔德的玩物,正好他们都想试试拜尔德的玩物的滋味,光是想着都觉得刺激。 相继掌掴了五个男人后,江韫之的名声开始败坏,不少男人在私下的言谈里都暗示自己已经上过她。一时之间,上过江韫之,和拜尔德·法兰杰斯共用一个玩物,是一件倍有面子的事。 江韫之为此消沉了几日,气得要吐血,为此也没脸面再见法兰杰斯夫妇。玛拉热情地来缠着她,邀她到家里共进晚餐,宽慰她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拜尔德风趣地对她说了一声抱歉,是他们两个不受欢迎的人拖累了她的名声,希望她能不嫌弃,继续和他们做个朋友。 经此一事,江韫之更加明白金钱的重要性。人无论身处何地,金钱至上的法则永远在那里。她一心忙着想方设法赚钱,用积攒许久的财产在有前景的行业投资,在拜尔德的庇护和指导下,她的投资稳定,收益不菲。 这个时候,江韫之没心思去管别人对她的看法,她知道她要往上爬,爬到一个就算对方有权有势,走过来言语轻薄她,她一巴掌扇过去,对方也只能忍气吞声的高度。 当然,她也没心思去想法兰杰斯到底为何对她如此友善。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江韫之受邀去了费城,法兰杰斯夫妇在斯托克庄园举办了一场酒会。 江韫之因此认识了康里·佐-法兰杰斯,通过拜尔德的介绍。 对于江韫之来说,眼前这个脸庞具有冷峻精致的线条,又有柔和含蓄的神韵的俊美男人完全不逊拜尔德·法兰杰斯,他沉稳优雅的言谈举止和深邃幽暗的眼眸触不及防地击中她的内心,他的领带、衬衣、西装、袖扣,连同他手上拿着的那杯在灯光照射下泛着奇异光芒的白兰地看起来也都那么引人瞩目。 这种感觉和当初她对拜尔德·法兰杰斯的好感是完全不一样的,非常明确,她的手上拿着香槟,这会儿只想换一杯跟他一样的白兰地。 夜色沉沉,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远离了音乐和舞厅,两人说说笑笑漫步在廊道下。头顶吊灯璀璨,一片辉煌,凭栏望去,藏蓝色的夜空中群星熠熠,和着男人迷人的声线和深邃的暗眸,江韫之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我听说你在教玛拉汉语?” “是的。” “我的祖父是中国人,我从小和他学汉语,不过很多年没说过,几乎忘了。” 鬼使神差,江韫之说了一句过后她觉得自己脸皮甚厚的话,“如果你对汉语还有兴趣,以后我们可以用汉语交流。” 康里脸上挂着轻浅的笑意,看着她的眼神深沉,一下子叫江韫之慌了神,脸红道:“我是说……语言总要说才不会忘记。我离开中国也有叁年了,这期间我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和我说话,我觉得……我快不会说话了。” “我很期待可以和你学汉语——江老师。” 康里说得很坦荡,很真诚,性感的嗓音却微微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江韫之的脸颊滚烫得像火焰在旁灼烧。 “你别拿我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康里把握着分寸,话锋一转道,“我的祖父很久以前来到美国,后来到了欧洲,终其一生都没能再回中国。他一直都希望我能回到中国,帮他好好看一眼日新月异的故乡。既然如此,学说汉语是必不可免的。” 视线交汇,在那双讳莫如深的暗眸中,江韫之瞧见一个陌生人,腼腆而眉目含情,似水般柔和温顺,简直不是她在镜子里看见的自己。 她忙着别开目光,“所以,你的祖父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故乡?” “一八五〇年。他说在那个年代,男人的发型还是那种长长的一条,像拴狗的绳子,御马的缰绳,还叫猪尾巴,很滑稽,但如果剪了会被砍头。当他到了美国,他就剃成光头。” “在九年前,已经更朝换代。” 康里轻轻“嗯”了一声,“去年我去过那里,我去了望西城,没有见到满大街的猪尾巴,我就知道祖父和我说的时代已经过去。” “你去过望西城?”江韫之微微惊讶道。 “是,那是祖父的故乡。”康里很快意识到什么,“你也是那里的人?” 江韫之淡然点了点头。 “真巧。”康里笑道。 江韫之的神情没有为这个巧合感到欣喜的样子,康里敏锐,唇边的笑意转瞬即逝。 “望西城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好地方,对吗?”他问得很直白。 江韫之摇了摇头,“我还挺喜欢望西城的。你呢?去过以后,你觉得那里怎么样?” 康里挑眉道:“我也挺喜欢的。遇见一些有趣的人,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是和我的家人一起去。” “你可以安排时间,下次和你的家人一起去。” 康里沉默一瞬,淡淡笑道:“没有下次,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他们都死了。” 第一次和江韫之见面康里就亮了户口本…… 虽然他的户口本已经全灭…… 番外一:昨日(3) 一八五〇年,康里·佐-法兰杰斯的祖父佐彻到了美国,誓要重新开始人生一般干脆利落地将辫子头剃成了光头,不久便俘获了富足的玛格丽特·法兰杰斯小姐的芳心。尽管法兰杰斯家强烈阻拦,他们不被看好不被支持的爱情最终还是开了花,结了果。 他们的儿子是后来在英国上流社会有一席之地的海登·佐-法兰杰斯先生。这缘于一八七〇年,他们一家移民到了英国,为了得到更多的金钱与稳固的地位,父子俩都极其善于钻空子,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 一八九叁年,海登·佐-法兰杰斯娶了法兰杰斯家在英国的远房表亲,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女孩。次年,康里出世。叁年后,他的妹妹艾米莉也出世了。 一九一二年,被认为不该只是等着继承家族产业,应该经受磨练的十八岁的康里独自到了美国,一年后,他摇身一变作为美国公民入伍服兵役。然而,欧洲的战争打响,令他突然慌了神。他的家人都在欧洲,他迫不及待想回去,但已经没退路了。此后他想,有祖父跟父亲在,应该是不会有意外的,他们会保护家人。 如此,一直到一九一八年,在空前的世界大战结束之前,他认识了拜尔德·法兰杰斯,并通过拜尔德的帮助光荣退役。完全没有任何迟疑,他非常守信用,协助这个温文儒雅的年轻资本家在战争中发了一笔横财,然后战争结束了。 这个时候,终于返回英国的康里发现,他只剩一个人了,并且孑然一身。 冬天的欧洲失去了战火与硝烟的灼热,刺骨的冷风中白雪纷飞覆盖住一片狼藉的大地。 “很遗憾,恐怕佐-法兰杰斯家族跟这场战争一样成为历史了。节哀顺变。”一路跟着他的拜尔德这么说。 康里回过头,对上拜尔德那双流露出阴郁惋惜的绿眸,摸不清他存的什么心思,但他说:“历史会重演,佐-法兰杰斯也会卷土重来。”垂在身侧的有力的手掌握成拳头,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某种坚定磅礴的气势。 拜尔德相信他办得到,他淡淡一笑,“我果然没看错人。怎么样,要不要继续跟我合作?” “合作?” “没错,合作。相信我,现在的欧洲你无从下手,北美是你最好的选择,而我,是你的最佳合伙人。” 康里蓦然嗤笑,“你家财万贯,我身无分文,我们能是平等的合伙人关系?” 他知道的,拜尔德根本就是在赌,赌他是否有佐-法兰杰斯应有的能耐,赌他是否能成为他从别的领域捞钱的工具。暂不说如今的覆灭,佐-法兰杰斯通过短短几十年便在欧洲兴起站稳脚跟,这其中至关重要的是他们天生的野心和杀伐果断的作风。拜尔德因此看中了他,此前发的战争财不过是对他的考验。 “金钱是可以跟能力相提并论的,你有这个能力。我利用你的能力,你利用我的钱,我们可以非常平等。” 康里轻哼一声,“那你凭什么认为现在的欧洲我无从下手?” “在北美,我可以给你提供一切保护。” “我不需要。” “你需要,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拜尔德双手环抱在胸前慵懒地说,“战争削弱的无非是国家,死的无非是平民,贵族、资本家向来都是躲着发财的。正因如此,佐-法兰杰斯家族破灭得就有点说不过去。”狼眼一般的绿眸意味深长地与康里幽暗的双眸对视,唇边的笑意更深。 “但凡死亡,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战争可不是什么天灾。”康里微微眯起双眼盯着他,“你知道什么?” “你说得没错。战争因什么而起,斐迪南大公为何被杀,空军的炸弹往哪个地方投,这些都需要人指使出来。你一个外来人想在欧洲立足,就得先经过某些人的同意。说白了,你们家妨碍到别人了。”拜尔德风轻云淡地说。 闻言,康里神情愈加阴沉,拜尔德却毫无畏惧地笑了,“有人想杀人,刚好世界大乱,死了什么人都能算是因战争牺牲的无辜可怜虫……相信我,我可以帮你调查得更详尽,前提是你得跟我合作,回美国。” 为了报仇,为了复兴,在仇恨与野心交织的人性里,康里没有什么时间伤春悲秋。与名声响亮、家财万贯的儒雅绅士拜尔德·法兰杰斯合作,以年少时的耳濡目染,受父亲影响教育出来的魄力及胆识替拜尔德担了几乎所有的非法贸易,过人的手段和能力使他很快成为一个令人闻风丧胆又极度不齿的人。 显而易见,拜尔德助长了一个魔鬼。仅仅只是一年的时间,康里便给他惹了一身骚,但带来的利益是无比可观的。名酒、精石、石油、能源,从亚洲到非洲,原本法兰杰斯家族拥有的产业得到了更稳定的发展,原本未涉足的领域如今也只是探囊取物。 与此同时,康里开始创立自己的王国,在拜尔德的眼皮底下拉拢了他的合伙人之一,来自德国的冯·塞克特。他甚至还去了亚洲,用强硬的手段斩获并控制了祖父老家亲戚们的资本势力。 佐-法兰杰斯将重拾往日辉煌,也将比往日更长久。 过于冷血的、已经要跟拜尔德势均力敌的康里无疑是一颗定时炸弹,虽然早有料到,但拜尔德没想到这颗炸弹的制作时间这么短,形成速度这么快。 拜尔德自觉不算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却也不会做过河拆桥、背后捅刀的事,与其大伤元气跟康里反目成仇,他想,不如使他成为长久的合作伙伴,家人似的合作伙伴。 根据手下总结的信息,康里喜欢东方长相的女人,他身边有一个法籍华人和一个日本女人。 为了投其所好,在法国偶然遇到容貌出众气韵独特的江韫之的一刹那,拜尔德什么都想到了。 …… 兰开斯特,画眉田庄。 这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住处之一。 暮色四合,江韫之站在落地的格子窗前,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原野在夕阳中渐渐失去光彩,玻璃上隐隐约约映出她淡然的脸庞。 外表看似无动于衷,事实上,江韫之的耳边满是心在激烈跳动的声音,环抱双臂的双手紧紧攥着,手心有濡湿的感觉。 天要黑了,她还在一个英俊迷人的男人家里,仆人都休假,一大座房子里只有她和他。 在外漂泊几年,江韫之不是懵懂无知的姑娘,她早就长大了,在那个遥远的晚上,她一夜之间长大了。 今晚会发生什么,江韫之心知肚明。 晚餐是康里亲自准备的,铺着白色桌布的长形餐桌上,烛台上火光摇曳,一簇簇火焰给江韫之苍白的脸庞添了一份迷离的色彩。 牛排是康里煎的,他说:“你尝尝怎么样。” 江韫之切了一小块放在嘴里,牛排软嫩多汁,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咽下后唇齿留香。 “很好吃。”江韫之道,“你真的是第一次下厨?” 大家都是成年人,江韫之有理由怀疑他煎的牛排已经请许多女人吃过,所以炉火纯青。 康里听得出她的话中话,笑道:“看来我还有点料理天赋,哪天混不下去了,或许我可以考虑去当厨子。” 江韫之笑了,清澈的眼眸望着他俊美的容颜,不安的情绪一扫而光。 晚餐后,两人仍在餐桌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聊生意合作,聊他们共同的好友拜尔德·法兰杰斯。聊着聊着,江韫之微醺,凝望康里的眸光闪烁,有种失去理智的热切。 “你醉了?” “我没醉。” 康里看了一眼一旁的空酒瓶,不知不觉,两人喝了八瓶葡萄酒和一瓶香槟。对他而言,酒就像水一样,可以一直喝。对面的女子至少也喝了四瓶的量,却已不胜酒力。 “时间不早,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带你去客房。” 康里扶着神情慵懒的江韫之,带她找了间有盥洗室的房间,开了门,语气柔和道:“进去吧,早点休息。”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在楼梯上来的另一边,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到那边找我。” 他展现着出乎意料的君子作风,就算江韫之有些醉,这会儿也哐当一下清醒了。 她关上门,背抵门板,心又跳得厉害。 过了片刻,她鬼使神差地开门,廊道上空无一人,康里走得很干脆,一点儿也没有等她邀请的意思。 “我在楼梯上来的另一边,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到那边找我。” 江韫之突然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关上门,她的心继续上蹿下跳,几乎要挣脱胸腔的禁锢。 房间里什么都有,江韫之洗了个冷水澡,人愈发清醒,穿上崭新的睡袍,睡袍里的身体赤裸,她坐在床边,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 “我在楼梯上来的另一边,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到那边找我。” 康里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有磁性,含着似有若无的引诱力,明明是主人关心客人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就有了奇怪的韵味,磁石一般吸附在听者的心上,意味深长。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房间里没有钟表,江韫之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她有些郁闷,始终没有躺下去,闭上眼睛,康里醉人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最终,她干脆起身开门,依着他的话,到另一边找他。 “康里?” 一扇门很快被拉开,康里穿着睡袍站在门口,微微一笑问:“怎么了?” 江韫之头皮发麻,木偶似的飘到他面前,清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半晌,她都说不出一个字。 康里耐心地看着她,神色轻松,直到她的脸色涨红,眼神一凛,上前一步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不管不顾吻住他的薄唇,他立刻给予回应,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纤腰,将她抱进门内。 番外一:昨日(4)(H) 洗漱过的薄荷香味弥漫在两人唇齿间,灵活的长舌撬开贝齿,进攻强势,江韫之的脸颊红得滴血,闭着眼睛,生涩地回应他。 早已花名在外,又的的确确爱慕康里,主动进他的局,江韫之干脆不忸怩,康里怎么做,她便怎么做,表现出一个交际花的热情。 然而,康里扯下她的睡袍,不着寸缕的身子不由瑟缩一下,变得僵硬。 江韫之身材高挑匀称,皮肤雪白透着红粉,细腻光滑,像玉石雕琢的艺术品。康里眸光晦暗,沉沉地看着她的胸脯,一对玉乳起伏不定,顶端的粉红蓓蕾轻轻颤动,他的气息愈发炽热,喉结上下滚动。 “别、别看……” 她的手要遮挡,康里轻轻拿开她的手,低声道:“你很美。”话音甫落,他在她的锁骨下轻轻一吻。 “韫之,明天醒来你会不会记得现在?” 江韫之抬眸,对上康里的目光,“我……我没醉。” “真的?” “玛拉试过我的酒量,我能喝十瓶威士忌……” “所以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江韫之坦然点了头。 康里一笑,薄唇覆上她的,她张开贝齿,温柔地迎着他的来临。一只大手握住她无处安放而抓着床单的手,牵引她拉开男人腰间的睡袍系带。她礼尚往来地扯下他的睡袍,动作很快,下意识觉得两人都赤条条的才能安下心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事。 康里肩膀宽阔,一身结实的肌肉,线条修长优美,一点儿也没叫江韫之失望,活活是按她的喜好生长的一个人。他压在她身上,微凉的体温仿佛一块玉石,光滑又坚硬,抵在她腿间的一物更是一跳一跳地变得粗硬。 江韫之知道,她不会后悔今夜的选择。 康里捧着她的脸颊,她抱着他的身躯,两人的胸膛紧紧贴合,她美丽的乳房变了形,她的心却被填满。 滚烫的吻漫长而深情,康里的指尖缓缓向下,抚过密林,摩挲敏感的大腿内侧,江韫之主动分开长腿,他置身其间,肆意抚弄女人娇嫩的腿心。 “唔……” 含着男人的薄唇,江韫之咽下两人欢爱的津液,又被他极尽宠爱地吻了一番。他吻着她的脸颊、脖颈、锁骨、乳房,时不时舔舐凝脂般的雪肤,而后含住她的乳尖,大口吸吮,轻轻啃咬。 江韫之被刺激得一身潮红,咬着红唇极力克制着才没有推开他找个洞钻进去。 一个男人在吸吮她的乳头,她默许,她感受,她感觉自己淫荡极了。 察觉到身下人的紧绷,康里抬起头,唇边噙着笑意,“你很紧张?” 想起自己臭不可闻的名声,江韫之梗着脖子摇头,主动亲吻了康里干净的下巴。 好像是为了脸面,她不想被这个男人发现关于她的风花雪月都是假的,她要做一个有阅历的成熟的女人,绝不要在床上赤裸之时还天真得像个孩子。 七岁那一夜之后,她就不再是个孩子,她唯一可仰仗的父母不允许她多当几年无忧无虑的孩子。 “我要你,康里。”江韫之坚定道。 康里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宠爱一对美丽的乳房,戏弄花穴的长指已经沾上春液,一个指头在阴道口转圈。 江韫之颤栗着,望着天花板,感受他的手指挤入自己的身体,有前所未有的刺痛感——仅是一根手指而已,她不知道等他的阴茎插入时会怎样,狂野的心忽地畏怯了。 她不容许自己退缩,夜长梦多,她重复道:“我要你,康里。” 她急了,康里抬起头,依旧是气定神闲的微笑,“这就给你。” 江韫之意乱情迷,看着他在床头柜拿了个什么东西,在胯下鼓捣了一下,她刚想看看他的东西,那物件便抵在她的腿间,康里一挺身,壮硕的龟头捅进紧窄的甬道口,江韫之倒抽一口凉气。 只进了个顶端,康里感觉得到异样,看着她的反应,还有方才温存时的种种,他肯定道:“你是第一次。” 江韫之连忙否认道:“不是!” “不是?”康里忍不住戏谑地笑,微微用力挺进了一点点,撑得她紧咬唇瓣。 “看你这样子,不是因为你是第一次,那是因为我是你所有男人里——最大的?” 江韫之死鸭子嘴硬道:“是吧。” 她不敢直视康里,愁眉皱眼地盯着虚空,躲避与康里视线交接。 康里揶揄地看着她,拇指摩挲她的额角,有意味不明的迟疑。 片刻后,江韫之不明所以地放松下来,他利落挺身,粗长的巨龙尽根没入,将紧窄的肉壁撑出容纳自己的洞窟,江韫之险些喘不过气来。 “轻、轻点……” 康里俯下身,俊颜埋进她的颈窝,呼吸之间满是她的幽幽发香。 “放松点,我会好好待你的。” 她的耳垂戴着一颗饱满的珍珠耳钉,他转而轻咬她的耳廓。 江韫之深深呼吸着,在努力令自己放松。她不知道康里在想什么。康里满心欢喜,脸庞埋在她的颈窝,胸膛压着她的乳房,胯下巨龙深深嵌在她的身体里,一点儿也不想与她分开。 江韫之臭名昭着,康里略有耳闻,私心觉得没那么夸张,是半真半假,成年人有几段风流韵事稀松平常,何况是江韫之这样一个来自东方的美丽又神秘的年轻女子,她根本不缺追求者。 谁曾想,那些传得风风雨雨的流言蜚语全都是空穴来风。江韫之独身在外几年,追求者不计其数,她竟不曾看上一个两个,时至今日,她看上了他,选择了他。 康里骄傲地抱着江韫之,翻身让她压在自己身上,两人的性器仍紧密相连。 江韫之脸色煞白,趴在康里肩头不敢动弹,“你别这样……” “你自己来,会好受点。”康里掌控她的脑袋,逮着她的红唇怎么亲都亲不够。 骑虎难下,江韫之只能听信康里,无师自通地摆弄腰胯,在自己可以承受的不适中小心翼翼地套弄安分的巨物。 康里急着将她拆骨入腹,小腹欲火难耐,此时此刻却也只能忍耐,这是她的第一次,他不想给她留下可怕的回忆,把她吓得骇然离去。 他按着她的脑袋,忘乎所以地亲吻她,灵活的舌头在沉默的檀口中模仿性交的动作,强悍的欲望不言而喻。 随着江韫之小小的动作,粗壮的巨龙在娇嫩的花穴中蓄势待发,湿润的肉壁挤压着入侵的异物又被撑得紧绷,一点一滴的蜜液沿着茎身流出,把男人的囊袋浸湿。 不一会儿,江韫之额角汗珠涔涔,康里放开她时,她大口呼吸着,感到时间漫长,羞耻问道:“好了没有?” 康里一头雾水,眨眼间反应过来,执起她的下巴问:“你的男人都这么快好?” 江韫之红着脸,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康里忍俊不禁,按下她的后颈,她的脸贴着他的脸,他在她耳边揶揄道:“怎么运气这么不好?” 江韫之无语凝噎,蓦地,男人的长腿曲起,巨物由下至上贯穿她,她不由咬住男人的肩膀,长驱直入的顶撞逼得她无法抑制自己而呻吟。 康里抚摸她的头发,一边深入她一边戏弄她,“我觉得你叫出来会很好听。” 江韫之忍着,“不要……”她知道自己的底都掉光了,在这个男人面前。 康里低声轻笑,大掌顺着她光洁的薄背抚去,罩在挺翘的臀部上,她的脸立刻红到耳根,滚烫的热气连康里都感觉到。 交合的声音连绵不绝,被撑开的腿心绷得发麻,渐渐有了异样的感觉。 在江韫之连连颤栗的时候,康里抱紧她,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一丝喘气的时间都不给,一手钳住一只雪乳揉捏,劲腰窄胯耸动不止,大开大合冲击得媚肉翻腾,雪乳浮浪。 激烈的云雨中,江韫之张了张嘴,终是抵挡不住男人凶猛的攻势,唇齿溢出娇吟,被深深捣弄得断断续续。 纤细的长指在床单上挠着,攥紧了又无力松开,反反复复。 她痴迷地凝望康里,他给予深情地注视,不时俯下身,眷恋地亲吻她,堵住她支离破碎的呻吟,缱绻吮吸芳香兰舌。 后来,江韫之忘我地环抱他的脖颈,不让他离去。 康里没有摆弄她,叫她换个姿势,两人抱在一起,比恋人还要亲密,下体胶着,难舍难分。 许久许久,康里按着她的颈窝迅猛抽插数十下,酣畅淋漓射出一股白浊,微微平静片刻,他抽身离去,将满是精液与春水的安全套扔下床。 江韫之在高潮余韵中颤抖,察觉到他的举动,一知半解地感到安心,她不用为这场淋漓尽致的疯狂承担可怕的后果。 康里又压在她身上亲吻她,如获至宝般爱不释手。 “累吗?” 江韫之的呼吸粗重,迷乱地摇了摇头。 康里大喜,“等等再来一次?” 江韫之脸色一变,“……还、还来?” 康里笑道:“我和你那些男人不一样,我胃口大得很。” 江韫之听出他的嘲弄意味,脸色又红又白,干脆冷哼一声,康里觍着脸啄她的唇瓣,好声好气诱哄着。 没过多久,江韫之匀称的玉腿被压过肩头,红肿的花穴再次被撑开,被填满。 …… 天气越来越凉的时候,江韫之和康里在一起厮混的秘密一点点被揭开来,有人见过两人同乘一辆车,举止亲密,康里的手圈着江韫之的细腰,于是“法兰杰斯的情妇”成了江韫之的代名词。 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名声比拜尔德·法兰杰斯的还差,江韫之发觉自己更受别人诟病和不齿,却也有一个好处,宴会上有权有势的男人们就算喝醉了酒也再不敢来调戏她,他们不敢招惹被称为杂种的康里,几乎是敬而远之。 “法兰杰斯的情妇”,没说清楚是哪一个法兰杰斯,因为人人都知道两个法兰杰斯都有份。 江韫之清闲时就会感到难过,玛拉安慰过她,“别人说什么一点儿都不重要。” “我知道,只是,为什么他们能把我说得那么下贱呢?我跟康里,就算不是什么好的关系,那也是平等的。他没结婚,我也没结婚,这种事很正常不是吗?” 在江韫之看来,不管她把自己想得多么洒脱,在世俗眼光中,她还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娼妇,男人的玩物。她为此受影响,是因为心底里的她不能免俗,想要康里给她一个名分,如此她就有了底气。可是为什么呢?另一个她感到不满,为什么要男人给名分才能有底气?这个名分算什么东西?她有钱,钱就是她的底气,一切理应如此。 玛拉宽慰她说:“这没事,反正他们也没说康里有多高尚。贬低别人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乐趣,像之前一样让人去说吧,要是剥夺了这点乐趣,可怜的人都不知道活着要怎么过了。” 江韫之定睛于玛拉的双眼,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大度的话来。 “不过,如果你和康里能走入婚姻的殿堂也不错。事实上,我觉得你跟康里很般配,我真希望能看到你们结婚。” 真要谈起结婚,江韫之显然有些怯懦,她破罐子破摔,宁愿随别人去骂,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淫娃荡妇,她暂时不敢结婚,不敢去领男人给的名分。 玛拉不知道,自己怀着小心思的一句话,令江韫之对流言蜚语彻底释怀了。 嗨呀,又掉收了!qaq 不过没关系,大过年的,等过完年我再来想办法吧!*?(???)?* 番外一:昨日(5) 江韫之重遇江玉之的一天是一九二叁年四月叁日,星期二。 这一天,她和往常一样想去找玛拉。 玛拉和拜尔德的儿子刚满叁岁不久,长得白净可人,非常聪明。玛拉希望江韫之有空能常跟他们母子待在一块,希望能从小培养霍尔的汉语能力,不至于长大了说的汉语像她那般奇怪。江韫之很乐意,她也喜欢那个孩子,一双眼珠子像镶嵌了两块祖母绿,神情总是云淡风轻,极少说话,不哭不闹,特别乖。 他是法兰杰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拜尔德对他寄托了非常大的希望,已经开始在想要怎么培养他了。直到目前为止,那孩子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和行为都令拜尔德非常满意。 江韫之刚上车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往自家门口开来,停住,从后座下来的人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二十叁岁的江玉之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头柔软的长发披在背上,深紫色的长裙为那匀称纤细的身姿多添了几分韵味。 江玉之坐在沙发上,双手在肚腹前互相绞着。 “姐姐,真的好久不见了。” “玉儿,当真好久不见了。战争结束后,我在法国找了你一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江韫之坐在江玉之旁边,不禁抚着她的头发,摸着她的脸颊,赞叹道,“玉儿越来越漂亮了。” 只是曾经灵动俏皮的眉眼如今变得哀婉了许多,一双丹凤眼略带迷茫,失去了光彩。 七年前,江玉之要离开,当姐姐的没送她去港口,忍受不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直到此时此刻,她记忆里的江玉之,还是当年娇俏活泼,灵气十足的纯情少女。实际再看,江玉之变了太多,那一双原本总被人说长得不如姐姐好看的丹凤眼此刻是那么独特,那么漂亮,仿佛充满了故事,令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空洞,更是耐人寻味。 “姐姐,我没去法国,秋姨带我去了日本,后来便来了美国。秋姨打听到你的消息,我便来看看。”江玉之微微低头简短地说,双手攥紧了裙子。 江韫之知道她说的“秋姨”就是那个叫黎蔓秋的女人,她颔首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看着她,就知道她经历了很多事,再也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江玉之点了点头,“秋姨将我视如己出,一点儿都没亏待过我。”顿了顿,又说,“姐姐,你一个人,好吗?” “我很好。”江韫之看着她宛如失魂的样子,心里也跟着空荡起来,她抬手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玉儿,以后一起生活,好吗?” 江玉之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说:“得跟秋姨在一起。” 江韫之将脸贴在她的脑袋上,再也没有说话。 “姐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我一直在法国等到战争结束,然后到处走走,找你。后来,认识了一个男人,就跟他来美国了。教他的妻子学汉语,我能得到可观的薪资。” 一双丹凤眼眨了眨,江玉之咬咬唇,“那个男人……” “是拜尔德·法兰杰斯,和他的妻子玛拉·法兰杰斯,也许你听过他们的名字。” “是听过的。”江玉之呢喃道。 临近中午,在江韫之的书房里,江玉之看到了想看到的一张照片。她记得最后一次看见江韫之的时候,是在望西城出发前的那个晚上,她平静地对她说,“去外面好好保重自己,明天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去港口了。” 那会儿暗淡的灯光下,江韫之沉冷的、有些哀愁的脸蛋如同一幅油画,她不仅长得像母亲,连性格也十分相似,她们都是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机。 可是,她为什么又能笑得那么开心呢?不露齿的矜持笑容,眼睛又是那般专注地望着身边的男人,饱含爱意。从小到大,江玉之竟不知道姐姐也能这般好看,眉眼比起以往那是更加不得了。 照片定格的画面,江韫之挽着康里的手,温婉的气质有如一个贤良的妻子。 “玉儿,你在看什么?” “姐姐,”江玉之侧身将照片递给她,脸色漠然问,“你结婚了吗?” 江韫之看着照片轻笑,“没有。”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拜尔德总让他们站得近一点,玛拉则亲自指导让她挽着康里的手,差点没让她往康里肩上靠。当然了,她始终都是安分地站着,是康里主动拉起她的手,这一瞬间,她望了他一眼,就被拜尔德拍下来了。 “那他跟姐姐……” 江韫之看了江玉之一眼,将照片视若珍宝般稳稳地放回桌子上,风轻云淡说:“只是情人。” 只是情人——多么坦荡的说辞啊。 当江玉之知道了江韫之的消息后,她也知道了她的名声没那么好,别人都说她是个淫娃荡妇,她不愿相信,可是时光飞逝,渐渐地,她的内心也阴暗地在尝试着相信这些流言蜚语。 只要江韫之肮脏了,那她跟康里一定是不可能的。 “姐姐的情人……”江玉之抑制着自己那不知道是狂喜还是悲哀的情绪问,“你有过几个情人?” 江韫之相信关于自己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江玉之应该没少听过,她微微一笑,“别人都没给我理清楚,我自己也没记着。” 江玉之不经意地咬了下嘴唇,看着江韫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觉得刺眼。早前她自己做斗争,一面希望她的姐姐仍然干净清白,因为是她的姐姐啊,理智聪慧的姐姐,可一面又希望她已经肮脏不堪,这样子是个男人也不会娶她,包括康里。如今,她竟看到她这般毫不在乎的神情,仿佛这样放荡的行为很快活,她产生了第叁个念头,希望她停止这种行为。 “姐姐,”江玉之有些愤怒地指责她,“你真让江家蒙羞!” “江家?”江韫之蹙起眉头正视她,“玉儿,离开了西川,就没有江家了。丢脸,那是我自己蒙羞,是我自己的事。” 两行眼泪在脸上滑落,江玉之捂着自己的嘴巴蹲下身,“你这样子开心吗?” 江韫之看着她,以为自己的想法伤害到她,便也蹲下身去轻抚她的后背,“玉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遵守自己的思想,也该尊重别人的思想。我不要名声,是那东西没什么用,我也管不住别人的嘴。男人可以有情人,女人为什么不能有?一样都是人,一样没有婚嫁。如果结婚了,我就不这样了。现在,我是很乐意的。” 江玉之闻言不能自己地哭出声,“没有关系吗?我们有一样的情人,没有关系吗?” “一样的情人?”江韫之一脸不可置信,恍惚间她想到江玉之刚才拿着她和康里的照片,“康里·佐-法兰杰斯?” 刚刚重逢的姐妹甚至没有来得及一起吃一顿午餐便不欢而散。 江韫之深陷在庞大的办公椅上,两眼无神地看着镶在精美的木雕相框里的照片,康里正看着她轻笑,眼神深沉而温柔。 在她的逼问下,江玉之说她爱康里,很爱很爱。 她安抚她说,“我会跟他一刀两断的。” 这是脱口而出的话,不用深思熟虑,没有迟疑。她知道,如果母亲在这,她一定会说,“韫儿,姐姐要让着妹妹。” 这一次,她既自觉又主动,反正是看不见尽头的虚无欲望。 康里在这一天晚上便来了,一点儿思考的时间都没多给江韫之,她的嘴角因而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跟康里互相沉默着一起吃了顿晚餐。 这个男人的沉默是没完没了的,就像欲望也是没完没了的。 以往江韫之享受这种沉默,她喜欢安静,这跟拜尔德不一样,拜尔德自己沉默寡言,偏偏喜欢玛拉那自己一个人也能说上一整天话的性格。 拜尔德说,“这样热闹,有趣。” 康里说过,“有点吵。” 拜尔德和玛拉是殊途同归,她和康里是志同道合。 然而这一刻的沉默,是彻头彻尾,会令人窒息一样的闷。 刚放下刀叉,江韫之便开口道:“康里,我想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了。” “什么?”康里抬眸看她,白炽的光芒下,她的脸颊透着淡红,轻颤的睫毛下,漆黑的瞳孔里有明亮的白色,黑白分明,有些意味不明的决绝。 “没什么,腻了。”江韫之别开眼,声音轻而冷,双唇甚至没怎么翻动。 康里一头雾水,沉思了片刻,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她不愉快,只说:“是吗?” 江韫之一脸淡然地看向他,红唇微张,像是在笑。 “出了什么事?说清楚。”康里微微眯起眼睛。腻了——他怎么可能这样莫名其妙被一脚踹开?何况眼前这个女人永远不会大呼小叫、一惊一乍,性格极其冷静,十分合他的心意,他不想放手她腻了也没用。 江韫之细细想着,康里作为情人没什么不好的,唯一的不好就是他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对上他的双眼,“以前年轻无知,现在老了,想明白了,并不想跟一个杀人魔鬼在一起。” 某个“杀人魔鬼”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一双锐利的眸子里仿佛是世界尽头,漆黑无光的夜空和冰冷无度的雪域。但是没一会儿,江韫之才觉得脊背发凉,他便笑了,笑意从唇角染上眼角,犹如凝固多年的厚重冰层瞬间坍塌沉没在幽深的大海里,最后仅剩海面上漾开的涟漪。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二十叁,是年轻,但不无知,现在二十六,也不老。就凭这个不能成立的理由你就想打发我?” 江韫之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康里又戏谑地问:“你还想跟我绕几圈?”她的性子娴静,面对她的时候耳根清净,他总能忘却或慢慢细想那些繁杂的事情,因此,他对她有足够的耐心。 “你觉得跟你的兄弟共有一个情人好吗?”江韫之话锋一转,问了一句让康里更加一头雾水的话。 “我没兄弟,也没这个兴趣。”康里直白说。 他只有一个妹妹,当然这是家道中落之前的事。他们的父亲有一儿一女就觉得够了,因此他们的母亲不用多遭受几回生子的罪。年幼的时候总是无忧无虑的,父亲可以扛起一切麻烦,他只要负责照顾妹妹,以及听祖父教诲,学开枪,练身手。 他的妹妹,长得跟他一样,是偏东方人的长相,声音稚气,话多得跟玛拉·法兰杰斯一样说不完。她笨得要死,除了英语什么都没学会,发音还不标准,语法也错误,说的话只有家里人勉强能听懂,她却能时不时歪着头,很认真地在质疑别人的错误,其实是她听不懂别人正确标准的话。那时家里的大人都知道这个小女儿智力有限,以后堪忧,便从一开始就教育他,要养她、保护她一辈子。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做到,整个家都没了。即便如今他在逐步堆积权力与金钱,站在高台上,遥望远方,遥望天边,遥望地下,他也看不到亲切的家人的身影,只有苍凉的风和无尽的黑暗。 假如这是报应,那个无知懵懂的傻孩子又有什么错呢?在梦里,她多次死于枪杀,瘦小平坦的胸膛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脖子、下巴、脸颊溅满了血珠,跟她的眼泪交杂在一起沿着下颌骨滴在裙衣上,小手沾满鲜血朝他伸过来,仿佛要努力抓住生的希望—— “痛……哥哥……好痛……我好痛……”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被她那稚气的哭喊声惊醒,再也无眠。 这几年,逼不得已要杀人,他包括他的手下都不会用枪企图去射击对方的内脏,而是直接爆头,再不行还有别的方式,人类身上脆弱的地方那么多,不一定要对准上半身这一块禁地。 “我有姐妹,也没这个兴趣。”江韫之说。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的。” 康里搜肠刮肚,身边拢共叁个女人,天差地别,绝对都相互无瓜无葛,且江韫之唯一交得好的也就只有玛拉这个被拜尔德调教坏了的傻子,他又没跟她有什么。 江韫之抿紧唇角,眨了眨眼,微微歪过头,看着康里那必须知道答案的神情,薄唇微启,“江玉之。” “江玉之?”康里回想了一下这个名字,发觉这个名字除了发音跟她的名字非常相似以外,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江玉之,我的妹妹,”江韫之说,“不过,她现在叫……长野郁子。” 康里愣了一下,嗤笑一声,“原来她不是日本人。” “这回够清楚了吧。” 江玉之对于她跟康里之间的事情缄口不言,只会一个劲地说她喜欢他,她爱他。江韫之很想冷笑,她明白在欲望里谈爱根本就是一件可笑的事,她不知道江玉之懂不懂,也不知道康里对她如何。如今看康里的态度,她算是知道了。她莫名感到悲哀。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妹妹?” 事实上,江韫之的家庭背景康里一无所知,拜尔德和玛拉也什么都不知道,她从来不提她的家人。 “我们只是失散七年了。”江韫之轻描淡写地说。 谁也没有想到,姐妹两人会遇到同一个男人,还都与其上了床。一个二十六岁,一个二十叁岁,却至今未嫁。 江家的脸早就丢光了。 想着,江韫之自嘲般笑了起来,迎着康里的目光,她又说了一开始那句话,“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 “是不是没有她,我们的关系照旧?” “你说什么?”江韫之听了他的话有些毛骨悚然。 “放心,我的意思是——我的身边没有她。” 江韫之失了神,脑海里是今天上午江玉之泪流满面的模样,耳边回荡起她带着哭腔的坚定不移的声音,“姐姐,我爱他……”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她那句问候的意思,“姐姐,你一个人,好吗?”如此的一语双关,她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在这,却现在才来?” 以她那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的名声,江玉之来美国这么久不可能等到现在才打听到她,她根本就没想过来找她,她之所以会出现,粉墨登场,是为了康里。 面对她的质问,江玉之只会哭。 “玉儿,你变了。” 江玉之吸了口气,冷静下来,“姐姐何尝不是呢?” “我会跟他一刀两断的。” 她没变,姐姐要让着妹妹,她至今恪守着,她没变,一点儿都没变。 “你爱怎么样我管不着,总之,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江韫之冷静自持地说,这已经是第叁遍了,说完她不给康里再说什么的机会,起身径自走开。 康里蹙眉看着她的背影离去,目光阴沉。 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没关系的,到此为止而已,可以改日重来。 番外一:昨日(6) 江韫之和康里之间偃旗息鼓,玛拉是第一个知道的。 然而,即便江韫之义正言辞地回答了她,她仍不死心,仍不怀好意地探询道:“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也许这一伙人就是需要别人把话多说几遍吧,康里是这样,玛拉也是这样。江韫之一边思忖着,一边揶揄道:“不过一对情人散了伙,你为什么一副好像被丈夫离婚了的样子?” “亲爱的,我为你伤心。”玛拉猛地拥住了她,“我想你是爱康里的吧,到底是为什么呢?” “玛拉,不要太在意别人的事。”江韫之回抱她,她身上的馨香萦绕在她的鼻间,淡淡的。 “过几天我想去欧洲,你要跟我来吗?” 江韫之得散心,得远离目前会留在美国一段时间的康里。上次她听闻贵妇人们议论欧洲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芭蕾舞团近日会有演出,他们的首席女舞者是个华人,名声大噪,非常漂亮。有位为人苛刻的曼西尼太太对女舞者赞叹不已,那是江韫之第一次听曼西尼太太由衷地赞赏一个人,她很好奇,可惜玛拉这个傻姑娘在那里捣乱,仿佛不想让她听见什么一样,匆匆拉着她走了。 “真的吗?我当然去。”玛拉一下子激动起来,“我们去法国,虽然我的家已经没了,但我还是很熟悉,也很怀念的。我们可以去巴黎,去里昂,去——” 她说了一半被江韫之打断,“我们也许是去苏联,”江韫之面带善意的微笑说,“事实上我太不确定要去哪里,上次听曼西尼太太说的那个舞团叫什么名字来着,‘加里宁’?我记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去了欧洲应该会知道,我想去看看他们的表演。也许我们回来之前可以去一趟法国,反正有的是时间,对吗?” 玛拉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她不禁将手指放在人中处,看着江韫之明亮睿智的眼睛,她很快将自己调回状态。 “你是想看芭蕾舞剧吗?我也很喜欢,不过去苏联是没用的,过几天的一场好像是在巴黎……” “你果然知道。这样子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你需要带上霍尔吗?” “噢不,霍尔有人照顾。”玛拉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重新绽开笑容说,“让我来安排我们的旅程如何?” “可以。” 这一天直到送江韫之出门,玛拉依然对她那不同于往日的和善微笑感到毛骨悚然,她立马跑去书房找拜尔德,气喘吁吁地对温和从容的拜尔德说:“亲爱的,他们完了,他们结束了。” 拜尔德抬头看她,“你是说康里他们?” “没错。”玛拉使劲点了头,“江江不要康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闻言,拜尔德轻笑一声,“既然不是康里不要她,那就不碍事。” “为什么?她说了跟康里再也不可能,她永远都不会再跟康里有什么了。” 拜尔德依然不急,笑意盈盈地看玛拉一副急坏的模样,薄唇微启,“放心好了,大概只是康里做了点什么让她不高兴,过几天会和好的。” “真的吗?”玛拉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可是江江要去欧洲了。上次她听曼西尼太太说起加里宁芭蕾舞团,虽然被我糊弄过去,但是她记得,她要去欧洲看。你知道的,那相当于是去看康里的情人啊!” 拜尔德玩转着手里的钢笔,很冷静,“这没什么,你跟她去,不过是看场表演罢了。再说了,她又不是不知道康里有几个女人,这一些她心里有数。” “是的,我是要跟她去的。可是如果她跟康里真的玩完了呢?” “那也妨碍不了你跟她做朋友不是吗?” 玛拉眼睛一亮,凑前趴在桌子上捧着脸问:“所以你对他们会不会结婚已经不抱希望了吗?” 拜尔德看着她忽然换了一张脸似的,从丧气到喜气,他宠溺地用钢笔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都叁年了,他们还不温不火的,早就不强求了。” 叁年的时间,够他摸清康里的心思了,想用女人来牵制他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当然,他不否定自己的眼光,江韫之很合康里的心意,他笃定,只要两个人还见面,结婚是迟早的事。 “江江是个好人,虽然我有点不希望她和康里在一起,但是如果他们在一起也不错,生一个漂亮的女儿,嫁给我们的霍尔,这样子就成了一家人了。”玛拉用两只食指的指头碰在一起,一脸写满天真美梦。 拜尔德无奈地笑着,这丫头真敢想,敢觊觎康里的女儿。他知道对康里而言最重要的是他的妹妹,一个悲惨死去的无辜孩子,当妹妹换成女儿,相信在他心里地位一样重要。如果真要跟他们做亲家,霍尔的未来堪忧。 一转眼,四月十日,星期二。 这是江韫之第一次遇见阴原晖,此时的阴原晖芳龄廿叁,跟江玉之是一样的年纪。 通过玛拉的讲解,江韫之对她有了浅薄的认识。阴原晖在一九一七年以舞剧《吉赛尔》一举成名,极度热衷于已经枯萎的浪漫主义,除此之外其它的剧目到她那里最终都会变成“无情节芭蕾”,只能看到她的高超技巧和华丽动作。她曾经最引人议论的一次是一脸丧气地表演完一出喜剧芭蕾后,谢幕的时候,她站在舞台上对着观众席不羁地露出了一个阴森而讥讽鄙夷的笑靥。当然,这事很快被盖过去。 阴原晖是一个有望复兴浪漫主义芭蕾的天才,具有编导才能,且风头正劲,偏偏一直委身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舞团里。除去演出,她从不出现于任何场合,跟任何人没有来往,算是一个性格古怪又神秘的舞者。外界议论,倘若她能与业内的顶级合作,更坦荡地亮相接受褒奖与建议,也许会被追捧成伟大的艺术大师,无人能及。 玛拉唯一没有说给江韫之听的是阴原晖和某个“杀人魔鬼”是有来往的,他们之间那点事在欧洲上流社会是公开的秘密,都被说臭了。 自从听了拜尔德说的话后,玛拉感觉自己跟江韫之再也没有隔阂,仿佛之前她做过的多多少少的诱哄行为都不存在,她什么亏心事都没干过,一身轻松。如今就算对江韫之隐瞒,她也没什么负罪感,反正是江韫之跟康里一刀两断的,她隐瞒关于康里的事情可以美名其曰不要让最好的朋友心烦。 江韫之难得遇见同胞,还看到宣传纸上印出了她的名字的汉字写法,莫名其妙对此兴趣极大,大过于和别人一样去惊叹她的舞蹈造诣。 阴原晖——原晖即朝晖,本是个好名字,偏偏姓了个“阴”字。 托玛拉的本事,演出过后,她们得以在化妆间见一面。 “阴云笼盖,朝晖未见。” 玛拉自来熟地跟阴原晖谈她的演出服,被她的漂亮舞裙迷了心智,江韫之则坐在一边细品这个名字,不经意间念了这句话,引起了阴原晖的注意,她微微侧头问:“你刚刚说什么,江小姐?” 莫名评论别人的名字是非常不礼貌的,江韫之自然不会承认,“我没说什么。” 阴原晖轻轻摇头,“你是在说我的名字,对吗?我听得懂你说的话。” “我很抱歉。” 江韫之看着她,此刻的她早已换下了裙子,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男士衬衫,衣摆扎进深色的长裤里,简单干练。绝美的脸庞上仍化着淡妆,浓密的睫毛下澄澈的眼睛里像是漫天无光的漆黑雪域,没有她那青春年龄及不凡地位所该有的热情与光芒。 “不,我喜欢你说的。”阴原晖淡淡地笑了。 “你的父母给你取这名字,也许是另一个解释。”江韫之想了想又说。 “什么?” “阴后见朝晖。” “我喜欢你第一次说的。” 两双一样淡漠的眼睛在顷刻间旁若无人地对视,眼里的雪域仿佛都在融化,阳光照耀在晶莹的冰体上折射出绚烂的热忱。 阴原晖抿着唇,唇际的笑意有不可思议的激情。 “我……”江韫之欲言又止,骤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今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在这里见人,今天的天气很好,我的心情也很好。”阴原晖握着自己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着,不自觉地低下头又抬起来,“能认识你,我很高兴。噢,还有玛拉。” 这会儿的玛拉依然沉浸在她那几套舞裙里,细致地从各个角度研究它们的暗纹和缝制工艺。 “我也是,我很荣幸。” 江韫之在心里揣测她的态度,从她们来这里见她,她神情平和,很有耐性地给玛拉展示她的裙子,眼神却是冷淡的,疏离感不言而喻。到这一刻,她们的距离仿佛拉近,阴原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这是因为她说了那句对她而言并不算尊重的话——阴云笼盖,朝晖未见。 分别之前,阴原晖忽然问她,“七月份你有空到莫斯科吗?” “有的。” “那个时候,将是我第二次跳吉赛尔,你会来看吗?” 她就是跳吉赛尔成名的,江韫之欣然点头,“一定会的。” 阴原晖微笑着点头,“我会很期待你的到来。”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江韫之看着玛拉一点要睡觉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翻出她带来的简单的作画工具,素描纸和炭笔,她打算把阴原晖的舞姿画下来。 “我想我们要在欧洲待到七月份了,你要吗?”玛拉一边画画一边说。 “当然。” “我只看过她的一次表演,今晚是第二次。她简直太完美了。七月份的莫斯科真是太叫人期待了,吉赛尔,她要第二次跳吉赛尔。现在想想错过了第一次真是遗憾,距离她第一次跳已经六年,相距六年总是不一样的。” 江韫之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她的画法温柔细腻,线条干净,饶是她这种不怎么会欣赏艺术的人看她的画也会觉得心旷神怡,就是不知道她的画能值什么价钱,她没开过画展,没卖过画,他们家里有个房间是专门用来放置她的画的,她经常告诉她,喜欢哪幅就拿回家挂着。 玛拉的背后是拜尔德·法兰杰斯,凭这点她要在文艺界立足轻而易举,可她没有这个心思。 “你觉得她跳得怎么样?”江韫之问。 玛拉停下笔,表情愉悦,缓缓的呼吸却有些凝重,“她的舞技很好,算得上是顶级的了,绝对是最好的,但她的表情——很假,她看起来不是很有演技,不过没人会在乎的,除去那些芭蕾爱好者们,那些完美主义者。你会喜欢她吗?” “喜欢。反正我又不研究艺术。以一个外行人的目光,她很厉害,也很漂亮。”江韫之说完喝了一口水。 “那么……你会在意她的为人?她的性格之类的?” “搞艺术的人还要看为人?” 玛拉笑了笑,耸耸肩继续画她的画,“搞商业的看为人吗?” “也许,当然,会赚钱的就……”江韫之转着手里的水杯,“阴原晖应该很赚钱。” “对,很赚钱,她的演出一票难求,你也看到了,剧院里座无虚席。” “依你来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玛拉握紧了炭笔,偷偷看了一下江韫之正百无聊赖地摸着水杯,正起身子,又看着自己的画。画纸上,她只画了阴原晖的背影,寥寥几笔勾勒出婀娜多姿的身形,浪漫派芭蕾舞裙在脚踝之上,薄纱飘逸。 想了想,玛拉说:“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是有趣的。她今晚跟我说喜欢浪漫主义芭蕾是因为演出的裙子够长,也许她是个保守的人,可她又穿着长裤,那么前卫。” 祝大家新年快乐!(^w^) 我好喜欢阴原晖这个名字 番外一:昨日(7) 七月之前,江韫之陪玛拉在法国绕圈,又在乡下度过晚春,之后便往苏联去。 这段时间,即使有仆人成群,远在美国的拜尔德也要自己带孩子。叁岁的霍尔不喜欢跟别人说话,乖巧安静得有些异常,甚至别人主动跟他说话他也是不予理睬的,若非他还会理睬玛拉和江韫之,拜尔德会以为他有病。 在玛拉走后几天,霍尔才第一次跟拜尔德说了话。他一直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是爸爸?” 拜尔德见他会说话自然是喜不自胜,也就忽略了他问的这句奇怪的话,“没错。” “那你是混账东西吗?”霍尔又问。 拜尔德怔了一下,英俊的脸庞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莫名其妙的,“谁教你的?” “电话里说的。” “电话?你还会接电话?”拜尔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小小的东西,比起他出生那会儿算是长大了,感觉就是一眨眼的事。他很少会专注地看他,一直以为他还小,就算给他计划好了未来也得等他可以轻易跟人沟通了再说。 没错,他错过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开始会站会走会说话的时候。 玛拉每次看见他都会说一大堆家常小事,也许那时她有说过“霍尔会爬了”、“霍尔会站起来了”、“霍尔会叫妈妈了”、“霍尔会走路了”等等等等,可是他没在意,被别的事情引开了注意力。 他这个当父亲的还真是个混账东西。 小霍尔点了头。 “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吗?”那个人死定了。 “他说他叫康里。”霍尔靠进沙发背,小手拿着一把黑色手枪在玩。 康里居然抢在他前面跟他儿子说话了?拜尔德扶额,随口问了一句,“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是霍尔?’‘我是你的叔叔。’‘你爸爸不在?’‘你爸爸对你好吗?’‘你爸爸就是个混账东西,你要是不想要,我可以当你爸爸。’‘混账东西就是坏人的意思,坏人懂吗?’‘我是好人,会对你很好的。’‘当混账东西的儿子就是小混账东西,懂吗?你想当小混账东西吗?’‘什么时候想来当我儿子就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霍尔一脸平静地用稚气的声音重复了他听过的话,拜尔德越听脸色越绷不住,很明显他儿子的记忆力很好,转述得一字不差,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康里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和语气。 简直不要命了,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他抢儿子。 “你想当他儿子吗?” 大大澄澈的绿眸子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长翘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皮一下一上。 拜尔德等了好一会儿都等不到他半句话,不禁陷入沉思,以为自己的儿子会被人一通电话就拐走了。 “我只是想跟你说话。” 拜尔德闻言抬眸,小人儿盘坐着用食指一下一下敲着那把手枪,低头的神情很专注。 往后,拜尔德带着霍尔工作,平时有应酬也不去了,空出时间只陪他。 他的儿子在长大,需要他这个父亲。 得知玛拉推迟回来的消息后,拜尔德问霍尔,“想她吗?” 霍尔点头。 “我们去找她?” 霍尔摇头,“她陪江姨,我们不能破坏。” 拜尔德哭笑不得,慈爱地摸了一下霍尔的脑袋,“为什么?” “江姨不开心,她在笑,可是她不开心。” 拜尔德轻笑,赞赏一般又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儿子真是善解人意。 …… 在莫斯科的江韫之和玛拉拿到了观赏加里宁芭蕾舞团在大剧院表演《吉赛尔》的绝佳位置,同时,她们也在演出之前遇到素日往来多的曼西尼太太和她的几个女伴,她们就在隔壁。 演出开始以后,座无虚席的剧院里非常安静。舞台上明亮的灯光、背景和道具构成一幅充满诗意的极具浪漫主义特色的田园风光,空气中流荡着优美轻快的提琴声。 阴原晖穿着一条天蓝纱裙,身量修长苗条,细腰不堪一握,穿过薄纱短袖的长臂柔若无骨,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动作细致优雅,吸引力完全不亚于踮起的双脚。 “她这一次看起来开朗多了。”曼西尼太太拿着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说。 “您看过她以往的表演吗?曼西尼太太。”玛拉问。 “当然,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演绎吉赛尔,这是第二次,我刚好都没有错过。”曼西尼太太有些得意洋洋地说,“她还跳过黑天鹅,那个也不错,除此以外,其余的剧目,她的表情总是不对。” “怎么不对了?” 舞台上的阴原晖身段灵活轻盈,表情娇羞欣喜,正和男演员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对舞。 “她的脸永远没表情,整个剧目唯有悲剧的时刻可以对应她的脸。她今晚的心情很好,这是前所未有的。我记得六年前的她,她在演绎吉赛尔的时候,一直都是丧着脸的,你们知道哪一段最出彩吗?就是吉赛尔死去的时候,那一段她演得简直太好了,她欣然赴死。” “欣然赴死?这跟这个剧本不——”玛拉话还没说完就被曼西尼太太打断,“玛拉,凡事都要有创新。正因为她欣然赴死,她才成名。她只有舞蹈技巧,表情一点儿都不到位,不创新立意的话别人提起她只会说,‘噢,是马戏团出来的那个。’像你一样,玛拉。” 她说完周遭几人都不约而同低声笑了起来。 在这些人看来,玛拉就是“法兰杰斯马戏团”的一只动物。 玛拉心知肚明,却一点儿也不介意,跟着笑,“不,这可不一样,马戏团的动物永远不会像我这么开心。” “好吧好吧,这次也许你说得有点对。” 江韫之嘴角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专心盯着舞台。这一回她没有替玛拉说什么,玛拉的话回荡在她耳边,她却一心被阴原晖填满了。 阴原晖不开心,所以她像马戏团的动物。 舞剧很快演到第一幕尾声,本该是吉赛尔伤心欲绝,悲愤离世的一幕。她们通过曼西尼太太知道了阴原晖第一次是欣然赴死,这一次,相距六年,她们专注地看着,心里对阴原晖是否仍然会展现欣然赴死的舞姿非常期待。 随着旋律,千回百转,瓦斯灯下,阴原晖一直望着江韫之的方向,她确定她也正在看着她。她的唇角翘着,黑夜一般的眼睛明亮异常。迷惘而凄美的神情,迟钝而坚定的舞步,她恨不得朝她跃去。舞台上的一众演员自然明了——她又不按常理出牌了。 时光荏苒,她早已从中规中矩、听话十足的乖女孩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乐团在重复演奏着甜美的旋律,眼泪沿着脸颊滑落,这是极其可笑的一幕。阴原晖不再欣然赴死,她的动作变得飞快,速度可怖而精准,长臂与脖颈纤细的肌肉线条毕现,充满了舞蹈演员特有的优美的力量感。缓慢的音乐跟不上她的速度选择戛然而止,剧院里寂静无声,所有人不禁屏住呼吸,看着她出乎意料地爆发,一种完全疯癫的凛冽彻彻底底地超出了舞剧本身的表达。 江韫之蹙起眉头,阴原晖轰然倒地,沉重的音乐无间隙响起。 这就是加里宁芭蕾舞团至今无法挤入业内顶级的原因,阴原晖凭借其突兀惊人的破坏力犹如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无论多么刻苦地训练过了,登台前排练得多么完美,从不排练的她总能在演出时制造出各种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导致他们至今没有一场舞蹈和音乐完美配合的表演,始终都是一个不入流的舞团。而阴原晖如此的个性与神秘却使她引人注目,从而一枝独秀,名声大噪,经久不衰。 “真是乱来啊!”一个中年女人感慨道。 望着拉上帷幕的舞台,江韫之轻轻叹了一口气,在玛拉耳边低语,“她这样子没问题吗?” “问题很大啊,如果这是她自编的舞蹈还好,可是这不是啊,她当别的演员都不存在,连男演员她甚至也不看人家一眼。我真好奇第二幕她还怎么跳下去。”玛拉低声说。 “跳不下去的。”曼西尼太太似是听到什么,“我保证他们会换个人替代她。” “这……”周围几个女子不约而同地迟疑。 “他们干过这种事。我记得是《胡桃夹子》,在叶卡捷琳堡的时候,她搞砸了第一幕,之后换人了。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他们的另一个可靠的舞者,才二十岁。”曼西尼太太非常冷静地给她们讲解,“她们两个人曾经一起跳过《天鹅湖》,克里斯蒂娜演了白天鹅,阴原晖演了黑天鹅,非常精彩,可惜克里斯蒂娜盖不住她的光芒,她的野性有如方才的疯癫,”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江韫之,“也可以性感如荡妇。一样的人种,似乎没什么差别。” 江韫之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仍为她的话感到恼怒,刚想说什么就被玛拉握住了手。玛拉何其机智,她自然懂得曼西尼太太的意思,她在心里庆幸曼西尼太太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不会把话说白了也不会把话说得更难听,不然她在江韫之那里就圆不下去了。 “曼西尼太太真是见多识广,我听闻她跳过黑天鹅,无奈不能一睹风采,您可以再说说关于她的其它表演吗?”玛拉亮着一张有些谄媚神态的笑脸说道。 “她的其它表演没什么好说的,克里斯蒂娜的情感力量将会超过她的舞蹈技巧,但我想,只要她还登台演出,她永远都是引人注目的,有的是人买她乱来的账。”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顺遂*?(???)?* 番外一:昨日(8) 幕间休息的时间就在玛拉滑稽地恭维着曼西尼太太时流逝。舞台拉开帷幕,幽暗的墓地里,先是女子独舞,接着是女子群舞,然后吉赛尔出场了。不出曼西尼太太所料,他们换人了,黑头发的阴原晖换成了银发的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 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的舞蹈技巧比起阴原晖稍逊一筹,脸部表情和肢体动作所流露出来的情感却远比阴原晖认真、细腻,更贴合故事需求及人物心理,淋漓尽致。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等一的表演,即便观众有意见也得等演出结束后才能开口,然而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这个年纪轻轻的芭蕾天才会用她的才能让观众闭嘴。 演出结束后,剧院里轰烈的掌声不知道是给和戏剧永远格格不入的叛逆的阴原晖,还是救场献出精彩表演的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在这个喧哗的时候,江韫之感觉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阴原晖,想要去见她——她清楚地看到了她激昂“死去”前的泪珠。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有些迟缓,内心深处有一股无力,为她那双绝望的眼睛感到害怕。 旁边有人问,“您想见见阴原晖小姐或者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小姐吗,曼西尼太太?” “曼西尼太太热衷艺术,可她从来不和艺术家本人交流,你不知道吗?”有人说。 “那是为什么?” “他们能献给艺术的都在他们的作品里了。”曼西尼太太面带端庄的笑容,摸着自己手上那枚闪闪发光的钻戒说完就走了,身边依然簇拥着几个有钱的太太。 江韫之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曼西尼太太今年叁十岁,出生豪门,丈夫是商政巨擘,因此她在一票每日寻欢作乐的莺莺燕燕里地位举足轻重。 “玛拉,”江韫之轻声唤道,“我们……” “我们去找阴原晖。”玛拉知道她的想法,她拍拍精致的手包说,“她叫我们来的不是吗?说不定她也想再见我们。” 在阴原晖的助理丽莎的指引下,她们又在化妆间看到阴原晖了。她穿着黑色长袖布衣,黑色长裤,身板挺直坐在椅子上,脖颈优美,圆小的头颅镶着一对黑宝石般的眼睛,披着一张似邪非邪的笑脸,长发如瀑散落在背后,整个人看起来既瘦弱单薄又阴森可怖。 也许有五秒的时间,她才眨了一下眼睛,将双唇咧得更开,气质便不同了,仿佛一秒之内替自己换上另一张脸皮一样,大小恰到好处的整齐皓齿与那红润的薄唇相得益彰,双眼炯炯有神,看起来相当明媚可人。 “我一直在等你们,”阴原晖说,“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 “噢,你干了这么出格的事我们怎能耐得住……好奇?”玛拉笑着说。 “这没什么,我又不懂艺术,我怎么知道该怎么演绎。”阴原晖说得理直气壮。 江韫之走近她,看见她的眼眶有一圈细细的、淡淡的桃红,眼白上有几条蜿蜒的红丝。 她哭过了,不单单是在台上流的那抹泪。 “我可不这么认为。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当芭蕾舞者呢?”玛拉好奇十足地问,她更是想问为什么加里宁芭蕾舞团会这么长时间供着她当台柱子,哪怕她这条柱子是豆腐渣工程。流言蜚语传她不只有康里一个情人,还有欧洲各国政界主要人物,还有富可敌国的资本家,所以加里宁不愿放弃她,不敢放弃她,或者加里宁的大老板也是她的情人之一。 阴原晖挑眉,笑得更开心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起身凑近镜子,通过镜子和身后的江韫之对视,“你们很喜欢看芭蕾舞剧吗?” “我喜欢,不过最喜欢的还是绘画。”玛拉说。 “你呢,江小姐?”阴原晖转过身望向江韫之。 “我……”江韫之抿了抿唇,看着阴原晖脸上轻松的神情,或者是假装轻松的神情,她陡然觉得自己失去了视觉、听力,张合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而世界一片死寂,连细微的蚊蝇声都没有。 阴原晖说她不懂艺术,不知道怎么演,可她明明演技高超,出神入化—— “我不喜欢,如果不是你让我来,我不会来。”江韫之一字一句说道。 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阴原晖有要给她看的东西,有要跟她说的话。可是这会儿,她那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跟舞台上的模样差别太大了,她辨别不清真真假假,一颗心空荡荡地悬着。 光明与黑暗,生存与死亡,台上与台下,她跳的是生活还是艺术? 阴原晖为她的话愣住了,随即又抱着双臂,笑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巴黎走进那家歌剧院观看那一场演出呢?还来后台找我?” 玛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她发现她们把她当透明的了,这正合她的意,这样她也许能得到更多关于阴原晖,关于江韫之的想法。 江韫之微微摇头,“我是冲你来的。几年了,除去刚重逢不久的妹妹,我再没见过……一样的人了。”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阴原晖呢喃着,眼睛眨了几下,唇角掠过一抹苦涩,又问,“你觉得我跳得怎么样?以后我的演出你还会来吗?” 江韫之想了想,缓缓道:“我也不懂艺术,但我可以觉得我理解的就是艺术,毕竟艺术是多方面的,对吧。我只看过这两场,也许别人认为你不按剧情的轨迹来走会造成车毁人亡,可我不认为。你很有才华,正比如今晚的吉赛尔,你唯一的失误就是顺着剧情死,你应该活,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因为一见钟情却不能日久相伴而愤然离世——生命再脆弱,也脆弱不过感情……” 她定睛于阴原晖的双眼,“任何感情都无法击垮一条生命,亲情尚且如此,何况爱情。” 玛拉不禁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韫之,这得是多么理智且冷血的人才说得出来的话。 阴原晖松开两臂,缓缓垂下,脑海里仍回荡着那一句“你应该活”,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她的眼里因此有了激动的光亮,“如果,这世界上,有呢?” “那是不成熟的生命,死不足惜。”江韫之再度握紧了双手。 阴原晖攥起拳头,小脸上溢满了笑意,“你还没回答我,以后还来不来我的演出……” “也许会来,也许不会。” “为什么……”阴原晖脱口而出问道,问完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得有多愚蠢。 也许会,也许不会,来或是不来,未来的事谁能给出肯定的答案呢? 阴原晖改口道:“我爱你。” 江韫之错愕一瞬,道:“谢谢,我也爱你。” 拜别笑靥如花的阴原晖,江韫之勉强恢复一身轻松和玛拉说笑,在剧院门口却被几个记者碰上了。他们似乎是从美国来的,都认得玛拉·法兰杰斯,也认得她,臭名昭着的法兰杰斯的情妇。 他们顺道采访她们对阴原晖的看法,重点是问江韫之,因为她和阴原晖是一样的人。 “你喜欢她的表演吗?” “喜欢。” “你觉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不重要。” “你爱她吗?” “我觉得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江韫之没有在意他们提问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和笑意,随意脱口而出一一回答后拉着玛拉钻进轿车离开。 上了车玛拉才松一口气,想看笑话看热闹的人永远不少,她就害怕那些家伙把康里跟阴原晖的关系曝给江韫之。 坐定以后,玛拉后知后觉问:“亲爱的,我不是你最爱的女人吗?” “你结婚了。”江韫之想也没想说。 当江韫之和玛拉离开欧洲的时候,阴原晖正捧着报纸,目不转睛地盯着。 ——最爱的女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掌扇过她的脸颊,冷漠的声音讥讽道:“真是个招蜂引蝶的下贱胚子。” 阴原晖揪紧了报纸又松手,抬起头,脸颊火辣辣地疼,黑色的眼睛充满暴戾,瞪得奇大。眼前的人仿佛又想开口,她扑上去,揪着对方的衣衫死死地咬上她的下颌。 一时之间,光线阴暗的屋内,两个女人撕咬在一起,尖锐的咒骂和喉咙里发出的沉闷如困兽般的呜咽充斥在彼此的耳畔。 棕色短发的丽莎揪扯着阴原晖的长发,不能尽全力的拳头一下下落在她的腰腹间,好不容易才让她松口,她抓住机会将她狠狠地甩到墙上。 衣服被扯得凌乱,下颌被咬得皮肉开裂,鲜血流下脖子,丽莎咬咬牙,走近倒在地上不作为的阴原晖。 “疯子——你以为那个女人是谁?她跟你一样,不过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泄欲工具!”她狠毒地说着,强劲的长腿往她腰腹间踢了一脚。 阴原晖呜咽出声,后背与墙壁碰撞,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沾湿了长发。 她蜷缩起来,为她说的话失了神。 江韫之跟康里·佐-法兰杰斯…… 丽莎抬手抹了一下脖子,看着手掌心触目的红,她又一脚踹向她的大腿。 阴原晖回过神来,原本想不明白是江韫之看不见还是视而不见,她在舞台上跳的那两个字——救我。 她明明应该看见的,可是已经不重要了——她和康里·佐-法兰杰斯…… 身体麻木得没有痛觉,她咧开嘴,满口鲜血,笑声不断。 400珠珠的加更,感谢大家*?(???)?* 番外一:昨日(9) 布满灰雾的天空下着细雨,阴郁笼罩着整座城,几个闷雷时不时接连响起。江韫之公寓的红砖墙被大片葱绿的爬墙虎遮去了原本的面貌,厚厚的叶子湿滑地垂挂着,雨水在上面源源不断地滴流。 屋内,康里不羁地靠在沙发上,鹰眼亮晶晶地望着对面一脸漠然的江韫之,两人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面大小媲美成年男人手掌的镜子。镜子的表面非常光滑,映出的事物十分清晰,手指触摸过后也不会留下指印,和一般的镜子不一样。镜子的背面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树林景物的古铜,边缘镶嵌了一共十叁颗小钻石,可谓是一面做工精细的贵重镜子。 “你什么意思?”江韫之问。 镜子是应该分道扬镳却还不请自来的康里带来的,他说送给她。 “送给你好好看看自己,你还青春年少。”康里笑着,十分真诚地说。 江韫之了然,他还记着她说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她转身坐在单人沙发上,面色清冷地问:“所以呢?” “过来。” “有话直说,我听得见。”江韫之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脸庞,还有那双此时此刻仿佛有无限深情的眼睛,她有些移不开眼,也想走过去凑近他,但还是克制住了,别开眼,告诉自己看错了。 “你妹妹回日本了。” 一声闷雷响,一句风轻云淡、如话家常便饭一般的话让江韫之不禁抖了一下手,心底掀起骇然大浪,脸上却只是微蹙起眉头有些惊愕。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康里面色不改,语气夹杂着戏谑,说:“应该是回去找她的未婚夫了,她有跟你说过她还有个未婚夫吗?” 江韫之闻言又是一脸茫然,看到康里脸上的笑意更深,她漠然垂眸,“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康里两手一摊,神情无辜,“在认识我之前。” “什么时候走的?”江韫之闭上眼睛,用手扶额。 “你回来的前几天。”康里顿了顿,又说 “她还留了一封信给你。” “在哪?” “我没带,在我那里,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可以来拿。” 康里炙热的目光将江韫之看得心里发毛,脸颊微热,透着淡淡的红晕。哑口无言,她忘了还要怎么问江玉之的事情,脑子一片空白。抬眼看到康里还在看着自己,她慌忙用一脸愠色来掩盖自己的窘迫。这该死的家伙,他的意图——江韫之倏然惊觉自己已经处于被动位置,说好了要跟他一刀两断结果心意还藕断丝连。想到这,她握紧了手,咬咬牙,瞪了康里一眼后起身走开。 “你可以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厅子拐弯处,康里的心情出奇的好,窗外淅沥的阴雨雾气一点儿也影响不到他。 …… 不出一个月,江韫之无奈之下主动去见康里。她原本打算不要江玉之的那封信,自己找时间去找她,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除了该死的康里这一条渠道外,再没有别的渠道找江玉之了。 这一天仍然下着雨,黑色的车子碾过浅浅的雨水使进庄园的大门。为了尽快拿到信件,江韫之顾不上应付康里家的佣人拉着自己各种支支吾吾的问好,礼貌性地笑笑后她径直绕过她们走进去。 在光线幽暗的厅室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膝盖上,食指轻轻敲击,另一只抵在扶手上撑着太阳穴,康里一脸慵懒笑意,眼神却像淬毒的利箭射向眼前低头站着发抖的白人男性。 在男人背后,还站了两个面色冷漠,身高近两米的彪形大汉,一时之间,前后方的冰冷氛围完全笼盖了他,穿着咖色短袖露出的带雀斑的手臂无处安放一般,全身的肌肉都不能自己地绷紧了。 “欧文·温德姆勒医生,你确定你还没有话要说吗?”低沉的嗓音友好十足地问道。 喉咙上下滑动,舌头不禁舔了舔苍白的唇,男人出口的话语断续不成句,“先生,我、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会……” “我承认我花了快叁年的时间,也还没完全了解你们,但只是‘没完全’,不代表‘完全不’。我问你,你们的组织可以允许成员忘记自己组织的名字吗?” “噢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温德姆勒医生,凭你的医术完全不需要依靠愚蠢的欧洲佬来建立什么,特别是在美国,你明白吗?” “上帝……”被称为欧文·温德姆勒的男人脸色泛白,眼眶与鼻尖因心底巨大的恐惧而渲染出粉红,皱着的深邃眉眼无助地望了沙发上的康里,声音带着哭腔,“求你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我今天还有病人……” “好医生无时不刻都在惦记着自己的病人,你觉得你是个好医生吗?” “不,我只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我、我算不上好的……” “确实,如果你是个好医生,你应该现在就把你知道的说清楚,这样我就会马上让人送你回你的办公室,好让你继续跟你的病人待在一起。” 康里的一番话让欧文·温德姆勒心里更加摇摆不定,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盯上,又或者说为什么安魂会会被盯上,他一定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才好回去了解情况。这样一想,他装出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又小心翼翼地用哭腔说:“先生,我不知道什么,我只是曾经在教堂认识了一个医生,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的那个……安魂会,我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们、他们信奉天主。”说着,他悄悄抬眼,康里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声不吭,没有任何反应,他又咬咬牙说,“先生,我发誓,我只知道这些。” “所以你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康里垂眸将目光落到自己的左手上。 “是的,我在教区长大。” “那么,希望上帝会引领你——”康里轻声说道,“进天堂。” 欧文·温德姆勒为康里的话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他身后左边的男人一个箭步上前,蛮横地捂住他的口鼻,一手持着锋利的匕首划过他的脖颈,看起来只是轻轻的一个动作,却几乎快将他的脖子彻底割断,鲜血涌流。 康里失去耐心地站起身,抬眼只见江韫之站在门框边。 如果现在不牢牢抓住她,那他一定是要孤独终老的。 江韫之看见了整个过程,可她只是站在那里,不排除她吓得不会走了,但几率不大,她笔直地站着,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我来拿信。” 刚进书房,康里转身将沉默的江韫之抵在门板上,低头吻住她的唇。他们已经几个月没有这么亲近过了,康里以为她会推开他,拥着她的力道不禁重了几分,只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着,接着一双手环住他的窄腰。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没有了,就在楼下,江韫之亲眼所见。 大脑俨如死机,她明明想推开他,伸出手以后却无力地拥住他,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微微偏过脸,红润的双唇轻触他的唇角,不敢睁开眼,说了一句自己完全没料到的话,“我爱你……” 她内心深处是很明白的,这一句话,可以将他们这条尽头渐显的荒唐路再铺得长一点,尽管这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可是就眼下这样的情形,以这样的局面来永久的分道扬镳,她一生都会在噩梦里度过。 康里脸上露出了笑意,用更热烈的吻来回应她。 江玉之留下的信被收在抽屉里。 撕开空白信封的瞬间,江韫之仿佛还能嗅到那转瞬即逝的属于江玉之的香味。 信纸被整齐地对折了两下,打开来并没有想象中可能出现的长篇大论,或回忆懵懂无知的童年时期,或姐妹情深的少年时光,或谈谈以后的未知的人生,或是爱情、婚姻。 信纸的左上角端正地写着“姐姐”二字,看样子是想好好谈些什么的,事实却只有大片留白,直到在中间偏下的位置上很随意地写了“就这样罢”字样。 一张普通的信纸,非常洁净。江韫之早已不知道江玉之的字迹该是怎样的,但这样近似敷衍的独特让她完全没有这信是伪造的的怀疑,任何伪造者都只会想到长篇大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表现姐妹情深,极尽煽情,完全没有这六个字来得真实干脆,符合她们姐妹眼下僵硬的关系,也只有如今的江玉之才写得出来。 就这样罢,无话可说。 “你认识她的未婚夫?”江韫之问。 “不认识,听说家里有钱,你们姑姑给她安排的。”康里如实回答。 “姑姑?”江韫之诧异问道。 “长野秋子,你不认识?” 江韫之想到了黎蔓秋,她摇摇头。 康里一头雾水,“你不认识的人?你们姐妹为什么会……” 柳眉一挑,江韫之靠在沙发背上,勉强给康里讲起自己的过去。她什么都没有隐瞒,记得什么说什么。 故事说完,江韫之忽然觉得过去的一切都不算什么,她的人生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是难以启齿的了,也没有什么可以使她难堪。 “活下来的那个弟弟,你很厌恶?”康里问。 “我没有弟弟。”江韫之漠然摇头,“我知道这样的事哪里都有,但我接受不了。事实上也跟我没关系,孩子的事,父母承认就行,我没资格。” 她没有资格,生为长女,生为女儿身,她连上族谱的资格都没有。江韫之心知肚明,对父亲而言,他仅仅只有一个孩子,一个继承人,就是小林,一个男孩,他的儿子。 “我约了人明天来家里谈事情,你别乱跑,待在家里,到时给人上茶。” “我为什么要给人上茶?” “你去哪学的这副德行?” “……我不要嫁人,你不用给我安排。” “你是不是疯了?跟你妈一样疯!” “啪——” 江韫之还记得掌风刮过脸庞的劲力,她被打得摔在地上,狼狈得没有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女的模样,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灰尘,感觉自己是父亲的女人之一,像母亲一样。 番外一:昨日(10)(H) 康里是每个有女儿的父亲都会满意的女婿人选。他有权有势,谁的女儿跟了他,多少能换不薄的利益和声名,乃至不俗的人脉。他又有一副难得的好皮囊,摆出来像一颗硕大钻石闪闪发亮,能满足人的虚荣心。 江玉之走了,江韫之割舍不掉和康里的关系。 “康里,”她的脸贴着他的肩头,仰起脑袋,樱唇凑上他的唇角,呼吸温热,“我爱你。” 之前是她决绝,现在是她不舍,她羞愧,脸颊发烫红得像一颗苹果。万幸康里不会挖苦她,大手将她搂得很紧,温柔的吻细密落在她的唇瓣和脸颊。 “我也爱你,韫之。” 康里的嗓音低沉,认真而深情。 江韫之穿着一袭银灰色的长裙,优美的脖颈上戴一条白钻吊坠,橄榄形钻石落在锁骨间,衬着凝脂白肤,在康里眼中熠熠生辉。 他吻着她,轻轻将长裙自她肩头拨开,雪白的香肩和一对柔软的玉乳映入眼帘,他着迷地含住一颗红樱,她挺直腰杆,纤细玉手插入他的墨发间。 修长的脖颈后仰,江韫之凝望天花板,思绪拉拉扯扯一半飘向远方。 他在床上的深情,也曾给过江玉之,给过其他女人。 五指不禁收拢,带着想要独占这个男人的欲望,深吸一口气后,江韫之欲言又止。 只有结婚,只有这个男人给她名分,她才可以独占他。然而现实没有这么简单,他是男人,他根本不会收束自己的心为她一人所有。 婚姻里,男人对女人的欺瞒与背叛,江韫之已见了太多太多。 泪光在眼角闪烁,康里抱着她走出书房,她忧郁的脸庞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一颗一颗解开他的衬衣纽扣。 被放在大床上,江韫之对上康里深邃的目光,听见他说:“韫之,你能回来我身边,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他抓起她的手,眷恋地亲吻她的手背。 “……真的?” 第一次听康里这样直白诉说心中的情感,江韫之有些恍惚,在她的印象里,康里内敛,那句“我也爱你”,想来该是破天荒胡言乱语。 康里嘴角噙笑,大手覆上她的后脑勺,用热烈又霸道的深吻和胯间逐渐发硬的巨物来回答她。 两人衣衫半褪,身体交迭在大床上,下身紧紧贴合。 “韫之,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江韫之茫然一眨眼,红唇被啄了一下,康里耐心地盯着她,等着她。 “结、结婚?” “是,结婚。” 江韫之躲闪般别开目光,偏过脸,一颗情动的心冷寂下来,黏腻的腿间也在慢慢失去兴致,脑海里重复着结婚一词。 康里说得很轻巧,结婚吗?却什么承诺也不说。 康里把她的脸掰回来,眸光微沉,闭上眼含住她的红唇,大手在两人下身摸索着,壮硕的硬物抵上柔嫩的花穴,随即撑开蜜唇嵌了进去。 江韫之娇哼一声,康里深入浅出抽动起来。 “不……你没有戴、啊……” “戴了。” “……怎么……” 江韫之一脑子浆糊,眨了眨眼睛,没想出康里什么时候准备了措施。 “你妹妹的信在我这里,我知道你随时会来。”康里有几分得意说道,劲瘦的腰身有条不紊地起伏耸动。 “你——”江韫之想打他,手落到他肩上,和戛然而止的责骂一样变成欲迎还拒的娇嗔,脸颊红到耳根。 康里俯下身,宽阔的胸膛压上温润柔软的玉乳,凑在她耳畔低语,“你去旅行的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守身如玉,再没有别的女人了。” “关我什么事。”江韫之逞一时嘴快,心里却相信他的话,欣喜至极。 衣衫尽褪,江韫之修长的双腿夹着康里的窄腰,玉臂环住他的脖颈,一波波激情撞击荡漾在偌大的卧房中。 靡靡之声连绵不绝,停息时,只是换了个姿势。 江韫之跨坐在康里身上,默然垂眸,雪白的腰胯起起落落,一对乳房摇摇晃晃,两点红樱被男人捏住,潮湿的密林下,清楚可见一根粗壮巨龙被吞没又被吐出。 “韫之,看着我。” 江韫之不自在地抬眸,康里亲吻她,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的乳房揉成各种形状,雪白之中遍布他的指痕。 直到筋疲力尽伏在男人怀里,江韫之涣散的意识停留在乳房的感知上,不禁诧异,他玩过多少女人的乳房?她躲避与他结婚,却又回到他身边,不知羞耻与他缠绵,这次过后,他是否又会有别的女人? 有婚姻的约束在,男人暂且无法守住誓言,逞论这样无名无分、随心所欲的情人关系? 江韫之胸口积郁,康里令她趴在床上,腰腹下压着一个枕头,雪臀翘起,他骑着她,胯下频频冲撞挺翘的娇臀,巨龙在妩媚花穴中大开大合驰骋。 江韫之攥紧床单,媚眼如丝,颤栗不止。 她心中的忧郁轻叹,溢出唇齿,都成了酥麻的呻吟。 疯狂过后,康里再不提及结婚的事。 一九二四年的夏天,加里宁芭蕾舞团抵达美国,玛拉兴高采烈跑来关照江韫之,正好康里在场,只见他冷峻的脸庞上眉头微蹙,幽深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盯着玛拉,盯得她后背发毛,于是她讪讪笑道:“我没说什么……” 事实上她真没说什么,欢欢喜喜进门后只说了“亲爱的,阴原晖会在美国演出你要看吗”这样一句话,接着她就看到康里回过头来,满怀恶意的渗人目光叫她不寒而栗。 江韫之当然不知道他们各自心怀鬼胎,阴原晖这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问:“她什么时候来美国?” 下个礼拜呀——玛拉心里回答道,嘴上却说:“这个还不太清楚,我只是听别人说的,其实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是在骗我。” 玛拉心知肚明,康里已经知道她们在欧洲的事了,而他这表情显然是不希望江韫之和阴原晖再有见面的机会。 虽然玛拉完全可以硬着头皮和康里作对,但是拜尔德那里……尽管他说已经不抱希望了,可她也不能当叛徒。 “那肯定是真的了,”江韫之微笑着说,“迟早会知道时间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玛拉感觉自己要被康里的眼神枪毙了——那一双深渊般的眼睛如同弹道,那里面锋利的光芒如同金属子弹即将飞离,被瞄准的目标就是她。 过后,在玛拉惴惴不安地和江韫之告别时,康里优雅起身如话家常,低沉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我送你,正好我要去找拜尔德谈谈。” 可怜的玛拉在江韫之面前只能强颜欢笑,随后在路上,康里果然不出她所预料,他警告她,“别再拉拢她去看什么。” 玛拉心里有些不爽又好事地问:“我们能去看什么?” “你心知肚明。” “你要是爱她,以后就别跟阴小姐来往,这不就什么事都没吗?” 康里闻言冷笑了一下,“看来拜尔德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 “没什么。”康里刚想说什么,顿时又改口,脸上挂起玩味的笑漪,“男人不会跟妻子说起自己的情人,我还以为‘坦坦荡荡’的拜尔德是个例外呢。” “噢,康里,你这是什么意思?”玛拉惊愕道。 他刚才说的是“自己的情人”,不是“曾经的情人”。 “玛拉,你那么聪明,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被康里这一戏弄,拜尔德·法兰杰斯只能抱着霍尔,父子合作哄了大半天才让玛拉相信,在她印象里有着严谨作风从不撒滑稽的谎的康里就是在滑稽地撒谎,就是在嫉妒他们幸福的一家叁口。 拜尔德又嘱咐道:“阴原晖不是什么寻常人物,你也别凑得太近。” 拜尔德这么说,玛拉不得不和康里在一个战线上。 有了玛拉拖家带口当麻烦,拉着霍尔东拼西凑地扯谎和时不时寸步不离地跟着,江韫之完全没有机会和时间走进有阴原晖表演的剧院。尽管她还想和阴原晖再见面,但就是走不开身。 一直到秋天,她仍在听闻阴原晖的消息,也得知了加里宁芭蕾舞团似乎要在美国常驻的消息,这让她莫名得到了慰藉——以后有的是机会。 机会很快到来,是一个秋夜,剧院里表演的是《天鹅湖》,克里斯蒂娜·库尔尼科娃饰演的是白天鹅奥杰塔,阴原晖饰演的是黑天鹅奥吉莉亚。 玛拉自己抗拒不了这一场,她心里发誓就只看这一场,看完就走,再也不来。 这一场演出,阴原晖没有胡来,算得上是规规矩矩。她炫技式的演绎极具张力,也使她小巧玲珑的身姿有了威慑八方的气势,疯癫的野性是细腻美好的克里斯蒂娜所不能媲美的。当然,这一晚,在第叁幕的独舞时,她凭借超神的技巧如化身陀螺一般将叁十二个“挥鞭转”变成了观众眼花缭乱数不清的震撼,深深地印烙在他们心中。 演出过后,大部分观众七嘴八舌议论的是,“她转了四十个。”“我数的是五十一个。”“不不不,我数了,是四十六个。”“不,是五十七个。”“是六十个,六十个,是六十个——” 这一晚,江韫之没能私下和阴原晖见上一面,她做完自己的表演后便离开剧院,并没有待到最后。 也许她已经忘了自己,江韫之心想。 深夜,大饭店的豪华套房里,瘦削的女子被抵在墙上,身上的黑色纱质演出服早已被撕扯成破烂,一个身材伟岸的金发男人站在她身后钳住她的腰身放纵。 “唔……” 柔若无骨的细长手指在贴着花纹壁纸的墙上有意无意地挠着,食指指尖移动的路线仿佛在描绘某种简单的图案。 江…… 番外一:昨日(11) 一九二五年十月,江韫之重新见到从日本回来的江玉之,她以吊儿郎当的姿态到访,见面第一句话是戏谑地问:“姐姐,你怎么还没跟康里结婚呢?” 江韫之沉默片刻,道:“这不重要。你呢?我听说你有一个未婚夫。” “未婚夫?”江玉之歪着脖子,一脸诧异,眨了眨眼睛才恍然大悟般想起什么,说话的语气风轻云淡,唇边始终带着笑意,“应该说是先夫,它死了。它死的时候还没跟我离婚,我现在算是个寡妇了。” 江韫之表面冷静,心里却掀起骇然大浪。 江玉之带给她的总是惊人的——以前留给她的印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后来留给她的印象,是沉溺爱情的可怜女人;现在给她的印象,是皮笑肉不笑的有些薄情的带刺寡妇。 这会儿江韫之终于想要知道,这些年自己的妹妹都经历了什么。 然而江玉之守口如瓶,嗤笑说:“我经历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姐姐知道了又如何?也许于你而言,就是听了个笑话。” “玉儿,”江韫之冷声道,“这么多年,除了上次那一面,我们至今还没好好谈过。我知道我这个姐姐很不称职,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的姐姐,你也会叫我一声姐姐。我想关心你,像我们在西川,在望西城那样,你什么事都跟我说,依赖我,信任我……” 江玉之脸色不改,摇摇头说:“上一次那一面,是我最后一次依赖你,信任你,跟你说。” 江韫之听着脸色惨淡,攥紧了拳头,紧紧的,使得指甲陷入掌心里。 虽然上一次她跟康里分开了,但也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不痛不痒,过后依然若无其事地在一起。 试问天底下有哪一个姐姐,明知道妹妹喜欢那个男人,却还能理所当然地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更何况,当初她连问问康里她在日本的下落都没有,甚至也没有问康里,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要回去找她的未婚夫? 就这样罢,无话可说。 到这一刻,她早已是个不称职的姐姐,像她们那不称职的父母。江玉之还叫她姐姐,不过是顺口罢了,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早已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这个时候,她也没资格去责怪江玉之,那一次为什么是冲着康里来找她,而不是单纯来找她。 姐姐要让着妹妹,妹妹有资格任性,姐姐没资格无情。 “我们回不去了,”江玉之深吸一口气,将长发捋到耳后,“早就回不去了。如果当年我们两人不分开,我非跟着你,现在肯定会不一样。你说呢?” 江韫之用手抵着额头,又顺势将手指插进发间理顺下来,眼泪汇集在睫毛沿着脸颊无声滑落。 “是啊……” “当年的我不争气,妈说什么就是什么,糊里糊涂就抛下姐姐你。姐姐,你不要觉得害怕,现在我想,当年在那个时候,倘若不跟秋姨走,只跟你在一起会死,那我宁愿是跟你一块儿死的。” 江韫之听着,有些绝望地摇头。 “她对你好吗?” “你说秋姨吗?她对我很好,可到底不是姐姐你。” “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江韫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我会努力活着,会保护你,我们不会死。” 她更想说,“玉儿,当年战争,我是盼望着找你过来的。”可是后来她把她放到一边了,如今已没脸提。 江玉之走到窗边,打开的窗外是浅浅的蓝色天幕,远远近近,有稀疏的白云,舒服的凉风带着青草的味道,沁心入脾。 “姐姐,你这儿的天气真好。天空看着,就跟在西川的一样。这些年,我还没能再看到这么好的天色。” 江韫之上前,和她并肩站着,两人披散的墨发在轻风吹拂下缕缕飘逸着和对方的交织在一起。 “今天这天色,我也很久没见过了。” “姐姐,我们……”江玉之偏头看着她,她也偏过脸来和她对视,“我们暂时不说那些以前在西川,在望西城没有的,我们和好……” 江韫之伸手将她抱住,“嗯。” 在这之后没几天,江韫之收到了江玉之的信。 姐姐,等你看到这封信,我也许已经在去欧洲的船上,也许已经到欧洲了。 当年说要去法国,结果并没去,只是东渡日本,一待就待了两叁年。 我是在日本遇见他的,后来固执地拉上秋姨跟着他跑到美国来。我们之间是我一厢情愿,这一点现在我很明白,可我看不开放不下。如果我还能耍性子,还能抱怨,还能将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那我会说是他先招惹我的,又或者说,是他勾引我。不管怎么样,是他先跟我说话的,一切都源于他,都是他的错。 现在这么说也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以姐姐的性格,是不会在意的。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如何,但你们绝不会因我而心生嫌隙。他不爱我,姐姐,我希望你除了这一点,还得知道一点,他不爱任何人。我想你可能也是知道的,你那么聪明。 现在我要去欧洲了,折腾了这么些年。假如我有去法国,但愿可以到你到过的城市,走你走过的道路。 就这样吧。我希望你好,所以我得远离你,我已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和他一样。 我真希望他也有这种自觉。 这封信让江韫之心情沉重,最后也只能释然。 有一个乱七八糟又讳莫如深的过去的江玉之如今要重新开始生活了,她应该祝福她,至于她自己,是的,她仍是能心无旁骛继续和康里耗在一起。 欲望和爱情交织使她没有了思考能力,康里深情又有如黑洞深不可测的双眼早已将她彻底蒙蔽。 新年的时候,江韫之和康里去了加拿大,回来以后便又收到了江玉之的信。 姐姐,新年快乐。 写这封信主要是想告诉你,我已经重新结婚了,和一个英国人,叁十几岁来着,我忘记了。 之所以要结婚,除了想让你有一个活的妹夫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别人问我结婚了吗,我总得回答结婚了,但它死了。我不想永远都是一个寡妇,做一个离婚的女人比当寡妇好,所以我离婚了。 是这样的,我这段婚姻从认识到结婚再到离婚一共两个多月,不到叁个月。我向你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推卸责任,这真的不是我造成的。你要知道,当每天清晨,我在它的枕头上收获了一撮撮头发,并且数量不亚于猫狗在脱毛季节时掉下的密集毛发的时候,我总得想想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可这些东西根本没有用处,它们那么短,那么碎。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有一天我看着它,发现它的发型像日本古代的武士发型,我记得好像是叫月代头。总之从此我不能克制自己的笑,即便是现在,我也笑得不怎么能拿笔了。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它让我很快乐,但我无法忍受。笑过头了,也是很累的。你看我的字迹在颤抖,如果你在我身边,你就会知道我的喉咙也不大舒服了,痒痒的,乐极生悲。 所以我离婚了,它最后跟我说的话是我歧视它,它还骂我,简直太有绅士风度了。我就是歧视它,再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变成鸡蛋一样的光头,我真想拿个铁锤像砸开蛋壳一样砸开它光亮的头顶,当然只是想。 明天我将去爱尔兰,准备和我同行的是一个女人和她的女儿,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当年我离开望西城的时候,也是十六岁,和她一样的年纪。也许我比她幸运,我有一个姐姐,她没有。 暂时就说这些,保重。 一心胡来的人总有一种独特的潇洒,正如江玉之用其恣意的带着孩子气的语言在风轻云淡地描绘她那惊世骇俗的思想和行为,通篇下来令江韫之感受不到半点新生的氛围。 江韫之还注意到了,江玉之在说她的先夫和前夫的时候,是用“它”在表示,而不是“他”。她努力回忆着她上一封信的字眼,在说康里的时候,如果她印象没错,她是用“他”。 显而易见的顽固偏执,康里在她心里的地位依然不俗。 江韫之没能做什么,也不打算做什么,江玉之的来信总要叫她愁云惨淡上好长日子,等心情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她新的信件便又来临。 五月份,江韫之收到第叁封信。 姐姐,我现在在巴黎,想跟你说好多话,但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就说一下那个人,他叫安东尼,是个年轻的设计师,大多是设计女人的首饰,还不是很有名。我在一家珠宝店的柜台前认识他的。我想给自己买点金光闪闪的东西,那样看起来心情会变好很多。他亲切地告诉我什么颜色什么形状适合我,哪一条的质地做工更好一点,都值什么价钱。虽然我听不大懂,但我还是好奇他为什么会懂那么多,看起来就跟一个专业的学者一样。事实上,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在做精石鉴定的,他从小耳濡目染,倒也就比常人懂得多,而且他自己在设计这些玩意的图案。这是第一次见面,他甚至就要送我一条手链,是他的作品,镶了小碎钻的银链子。我并没有收下。 此后他陪我到处游走,给我当翻译。有他陪着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他常要送我珠宝首饰,我很喜欢,但我没有要。怎么说呢?无功不受禄吧。这辈子浑浑噩噩到这里,干了很多蠢事,可我从来没白要过别人的东西,没占过别人的便宜。这可是咱妈教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那可怜的傻子,我叁番四次不要他的东西,他却以为是他的东西不够好,伤心极了。现在想起他曾那么虚心认真地向我请教女人的喜好,我就又开心起来了。 其实我没那么干脆的,后来我花了钱,跟他买了那条有小碎钻的银链子,是他的作品里面最普通的玩意了,可我喜欢得很。 一开始他不肯收我的钱,说什么都不肯收,我就用恶毒的面目对他说,他不收我的钱就意味着他拿我当婊子、妓女,他要用他做出来的烂玩意来作为我陪他上床的酬劳,就是想羞辱我。我们因此大吵了一架,我差点想杀了他再杀了我自己。 当然,我们还是和好了,你就别管我们是怎么和好的,差不多是在床上吧。 他抱着我,跟我求婚。 我都快二十六岁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温柔深情地和我说话,我差点就哭了。 也许你以为我会答应吧,我跟你写这封信,就是想告诉你,你有一个像样的妹夫了。 事实上,我没答应他。 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应该离很好很好的人远一点的。 我前面说了,我没那么干脆,我还是装聋作哑又跟他在一起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对我是真的很好很好,我们像最美好的爱人,他给我的爱直接热烈,我亦对他有无限激情。天知道我这辈子就想这样过完,可时间不够,遇见他太晚了,浪费了太多时间。也许应该从现在开始抓紧时间,珍惜剩下的一分一秒,不要去惦记着过去的已经被糟蹋的,可是这不该是我能拥有的,能办到的。 姐姐,泥潭脱身,真的很难。 前几天,他出发去了伦敦,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我的东西,住进饭店了。我只给他留下那条手链,以及衷心祝愿他早日成名。 这几天我一个人想了很多事,再继续这样漂泊无依的日子,只怕永远也看不到头。我不打算再继续耗在这外面了,这几天我要先去找秋姨,跟她告别,然后我就回家。 快十年了,剩没几个月,就到我当年离开望西城的日子。当年,我还以为离开后没多久就能回家,没想到一转眼,十年了。 姐姐,有空就回家,我在家里等你,保重。 江韫之原本还为她和那个叫安东尼的男人感到欣喜,最后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回家”二字,她的心咯噔一下,五指用力地收紧。 她早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童年时期那荒唐残酷的事情也不能纠缠着她,她可以淡然地对待过去,可要叫她回家,她怎么敢——该用什么表情,该用什么心态,面对父亲该说什么,面对母亲又该说什么,她不知道,不敢想象,而且也没人可以教她这一切。 江玉之啊,为什么总是这样折磨她?一字一句总能叫她如此心神不宁。 番外一:昨日(12) 远在天边的江玉之一封信就让江韫之忧心忡忡,拿不定主意是否回家,不出一个月,近在咫尺的康里也给江韫之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康里不声不响地办妥一切,将一份只差江韫之签名的结婚协议放在她面前,不害臊地问:“我们结婚吗?” 江韫之错愕地看着他,又瞥了一眼那份文件,被他刚劲有力的签名吸去了魂。 结婚,那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一辈子—— “她命里就那么一个男人,可惜两人是不会在一起的,在一起就要死。” 小时候遇见的像梦一样的预言突然袭来,江韫之搁在膝上的手抖了一下,脸色煞白。 康里的神情因她的反应变得凝重,难道她又要拒绝他? “怎么了?” 被康里这么一问,江韫之受惊吓一般打了冷颤回过神来与他对视,顿了顿,她急忙摇头,“没什么。” 伸手拿过文件,她颔首,看样子是在仔细研究纸上的一字一句,眼睛却失去焦距,目光根本不在字眼上。 “你要跟我结婚?” “你的意思呢?”康里盯着她。 “你是真的想清楚了?” “你不愿意?” “我愿意……”江韫之愣愣地说。康里已过叁十,她将过叁十,两人都不小,是该考虑婚姻的时候。 康里神色微微放松,“婚礼我来办,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江韫之将文件揽在怀里,抬头缓慢而突兀地问:“你怕死吗?” 话音刚落,看见康里不可思议的神情后,她发觉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康里怎么会怕死呢?他正是不怕死,才敢大肆纵容自己通过正当的非正当的渠道来获取巨大的财富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野心,践踏掠夺别人的尊严和生命。 而在康里看来,这个问题应该他来问她。这些年,她受他影响名声恶臭,同时还被政府盯上,如果没有拜尔德·法兰杰斯在暗地里极力护着,她不知道得被请去多少回。如今要结婚了,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再不会有清白的身份,无辜的可能,在别人看来,她跟他就是一丘之貉,别人要暗杀他的时候,也会多算上她一条命。 “你说呢?” “要是七十岁老死,还有四十年呢……”江韫之呢喃道,“当我没问罢,婚礼就不用了。” “不用?”康里疑惑道。 “不用,”江韫之微微俯身拿笔签下自己的名字,“这样就好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什么。” “韫之。” 江韫之知道,倘若她如实和康里说出自己的不安,难免是要被他嘲笑盲目迷信的,嘲笑完了还不会当回事。她只好拿说要回老家的江玉之出来挡,“玉儿也许多年没回家了,如今回去,不知道家里怎么样,我心里不舒服。” “要不要我陪你回去一趟?” 江韫之摇摇头,淡淡道:“没必要。” 康里求之不得,越看江韫之越喜欢。尽管结婚这种事情,理所当然是要和双方父母谈谈的,他这边没有,她那边还有,按理说不该忽略。但康里一向懒得敷衍,懒得逢场作戏。 两人商量着余下的事,比如她搬到他那里去,他们以后要住的宅子不是她亲眼看见出了人命的那一座,他怕她耿耿于怀,还有什么时候有空去度个假。 出乎康里意料,江韫之全部给他否决掉了。 江韫之内心深处自我安慰,认为虽然他们结婚了,但是,只要他们仍保持着各自有各自的住处,那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在一起,这样也许能避免那一句话的悲剧,尽管这有些自欺欺人。 康里迁就她,没多问原因,一切由着她的意愿。 翌日,玛拉风风火火地赶来,心情无比激动雀跃,仿佛是她自己有了大喜事。说来也奇怪,她明明不是那么看好江韫之嫁给康里,可一知道他们两人要结婚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 “亲爱的,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呀?我已经快要等不及了,我真想看到你穿上婚纱的模样,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了。我打算要——” “玛拉,”江韫之有些头疼地打断她,“我们什么都不办,就这样。” “就这样?”玛拉惊呼起来,完全不敢相信,“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玛拉,我们还跟以前一样。”糊弄玛拉这点事江韫之还是能轻而易举办到的,“你知道,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我一点儿也不想有什么大风大浪来改变我的生活,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说着她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过去这段时间我睡得不太好,头有点疼,玛拉,你能陪我安静一下吗?” 果不其然,玛拉担忧地蹙眉皱眼,但仍没被引开注意力,她稍稍压低了声音,“真的不办婚礼呀?” “你认为我们能办什么婚礼呢?我们都不是教徒,你想让我们在上帝面前,在牧师面前立下什么誓言?” 玛拉仔细斟酌了她的话,“好像是这样的。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拜尔德都说只是做做样子的仪式而已,所以我们的婚礼没有神父,你们也可以这样呀!或者,亲爱的,办一场你的故乡的婚礼好不好?” 故乡的婚礼……江韫之陷入沉思,她不了解故乡的婚礼,但听过彩礼嫁妆这些字眼,也大概知道举行婚礼的时候,女方的亲戚是没有到场参加的,还有诸多繁文缛节,她自己尚且嫌麻烦,更不要说康里会有兴趣搞那么多花样。 “玛拉,我背井离乡都快十年了,还会说故乡的话就不错了,哪会知道故乡的婚礼怎么办?再说了,我也从没见过别人办婚礼,根本不懂。” 在西川,小孩子是不轻易碰红白事的,就怕冲撞了什么。 这样一来玛拉实在觉得无趣,嗔怒道:“那么你们什么都不办啦?康里呢?康里也是这么想的吗?是康里提议的吗?” 江韫之看她那副样子,十有八九如果她确定是康里的不作为,那想必是要到康里面前闹了,背后靠着拜尔德,她可以任意妄为无所畏惧,哪怕事情到底跟她沾不上边。 “是我,玛拉,我说过了,我想要安静,办什么仪式终究太累人,也太吵了。”更何况不会有人衷心祝福他们,当然,别人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是江玉之。 结果,玛拉似乎自己想通了,她恢复喜悦,热情地表示要给她和康里画一幅画像,当作是她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作为回礼,他们得拍一张合照给她。 江韫之让她换一样,她不肯,非得亲自跑去找康里。 康里对玛拉不是有求必应的,但只是一张照片而已,他没有残忍拒绝她。于是这一天下午,江韫之和康里一起站在镜头前,拍下他们长时间来的第二张合照,也算是结婚照。 傍晚,江韫之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窗沿外的爬墙虎发呆是她闲暇时常做的事。 康里稳步走进来,在她身后拥住她,两指夹着一封信件挡在她眼前,“你的信。” 江韫之有些惊慌,即便她现在看到信封就想到江玉之,可当确定信是江玉之写的以后她还是不能气定神闲地拆开来看。 江玉之回家了,她会写信来跟她说什么?叫她也回家一趟吗?她发愣,将信递给他,“你能看得懂汉字对吧,看一下,好吗?” “怎么了?不敢看?”康里问。 江韫之微微低头,没说话。 康里见状抚摸她的发顶,撕开信封将信纸拆出来,一手搂过她的腰身,她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 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白纸上,开篇的字眼便叫他惊愕—— 姐姐,爹妈都死了。 这是在我回来之前发生的。妈是自杀的,用匕首插进胸口。爹也是自杀的,吃了毒药。家里都乱套了,咱们那个好弟弟至今看不见踪影,我回来的时候,两口棺材都还没进土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丧事我都办好了,你不用操心。 这些天,我把家里的仆人都赶走了,只剩下阿秀,她死活不肯走,我就留下她。怎么说我也需要有人管个一日叁餐。 现在家里好大,好空,好安静。你还记得以前那只猫吗?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它就是个老猫了。我们去城里的时候,它的身体还健壮得很,感觉是能活很久的。可惜它后来被爹给活活打死了。阿秀还惦记着它陪你长大,就抱着给它埋在山上。今天我闲着没事,跟阿秀去了山上,看了葬它的地方。如果阿秀没记错,那它的坟头野草当真要比人还高。 姐姐,你心疼吗?你会怪爹吗? 反正我是心疼那老猫的,它多可爱啊,毛茸茸的,胖乎乎的。虽然我小时候怕它,可我还是喜欢它。我现在觉得,对畜生产生恐惧,也不会产生憎恨,可是一旦对人产生恐惧了,憎恨也会随之而来。是这样的,人比不上畜生,虽然都是动物。 你知道我怎么处理后事的吗?我把他们都烧了,分开烧的。爹的骨灰我扔在河里了,妈的骨灰我送走了,送给秋姨。你也许会想知道为什么,可我不会告诉你。 以前你说,离开了西川,就没有了江家。现在,就连在西川,也没有江家了。你高兴吗,姐姐?我想没人比你更高兴了,现在我也很高兴,以后我就要住在家里了,哪儿也不去。 我要说的大概就这样,你不必赶着回来,丧事都完了,西川外的世道也不好,战争就在眼前。你也不必伤心,因为就算你留了眼泪,也没有一个尸体可以让你抱着,可以让你的眼泪滴在它没有知觉的脸上。全都化成灰烬了。连那只老猫,说不定都已经腐烂在泥土里了,否则生长在它上面的野草怎会那样茂盛,那样油绿。 姐姐,保重。 通篇看下来,康里迅速回忆了过去,完全可以确定这样一封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冷酷无情的信是出自江玉之之手的,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她写了什么?”江韫之问。 “你的父母——死了。” 江韫之猛地转过身,瞪大了眼睛和康里对视,再拿过他手里的纸张一字不落地看了起来。 死了,都死了。 这一次,江玉之的文字仿佛有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江韫之看完心里一点儿都没有看她之前叁封信那么难受,反而心平如镜。 “节哀顺变。”康里说。 江韫之平静地将信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她才不管江玉之为什么要把母亲的骨灰给那个女人,她只在意父亲的骨灰,被扔进河里了——那一定是望西河,他会在河底和管家还有那个孩子重逢的吧。 如望西河一样毫无波澜的内心深处陡然萌生出一种无法压制的奇怪的喜悦,趁着这种卑鄙的该遭天谴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爬上眉眼,她钻进康里的怀里。 康里不会察觉到她的异样的,他只会伸手抱紧她,大掌轻抚她的脑袋、肩背,用这样的动作来安慰她,疼惜她。 这大概就是不孝吧——远方的双亲尸骨未寒,灵魂未安,做女儿的却在异国他乡与别人新婚缠绵。 江玉之为什么会这样做江韫之不清楚,但她确定,江玉之绝对不会知道关于父母的不堪的事。如果非要猜测江玉之的心思,她大概可以给出一个答案,那就是江玉之小时候见过父亲对母亲的践踏。 对于成年人来说,童年时期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即便曾经那么幸福地度过,多年后再回头,也只剩一个大概的微笑。唯有那些阴暗的东西会无不巨细深深铭刻,任时光荏苒,任风吹雨打,它们永恒不朽。 番外一:昨日(13) 成为夫妻,意味着两人名正言顺,同房可以不做任何避孕措施。 康里想要孩子,经过几年的打拼,他已确定自己可以为妻儿提供一个安全、温暖、舒适的家,他暗自发誓灭门的惨剧不会再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运气不好,刚结婚,先碰上江韫之来月经,接着又碰上江韫之父母双亡。即便如此,江韫之也没想回家去,但她情绪微异,傻子都知道这个时候她没心情想些风流事,康里只好默默把要孩子的事情暂放一旁。 几日后,康里厚着脸皮给江韫之戴上晚来的定制婚戒,因为这件事,他被拜尔德和玛拉笑话了一顿——连戒指都没有先准备好,亏他敢求婚。 也亏江韫之还答应。玛拉对自己唯一的好姐妹恨铁不成钢,但江韫之是个理智的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便没有指摘她的决定。 “亲爱的,我要给你画婚纱,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婚纱都是白色的,在你的老家,白色好像不好?” 婚纱是白色的,象征新娘纯洁无暇,童贞仍在。 玛拉说起婚纱的颜色,江韫之方反应过来,她不办婚礼,不穿婚纱,不外乎不喜欢婚纱背后的意义,颔了颔首道:“是不好的,丧事才用白的,我不喜欢白色。在我的老家红色是好的,不过我也不喜欢红色。”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半晌,江韫之说不出一个颜色。 玛拉烦恼地挠挠头,“你喜欢穿哪一件衣服?是什么颜色?” “这么说起来,我也没有哪一件是特别喜欢的。”江韫之认真想了想,她素日里的衣服款式都差不多,没有花心思在装束打扮上,一向只要求得体就好。 玛拉一拍额头,“亲爱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也不喜欢呀?” 江韫之忍俊不禁,“哪里,你知道我挺喜欢钱的。” “那我要在你的婚纱上画钱吗?美金婚纱?还是英镑?” “也可以。” 星期六的夜晚,新婚的佐·法兰杰斯夫妇宴请了法兰杰斯一家叁口。 餐桌上,身为五人之中唯一的小孩子,六岁的霍尔·法兰杰斯在大人们的谈笑风生中孤零零地摆弄餐具。 江韫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慈爱地端详他,枝形吊灯的暖黄光芒自他头顶撒落,一头金黄色的柔软短发熠熠生辉,翡翠般的大眼睛专注凝视餐盘里的牛排,稚嫩的眉眼间已有拜尔德讳莫如深的神韵。 平日里看见霍尔,他长得白净漂亮,聪明有礼,江韫之纯粹喜爱他,别的都没多想,结婚后再看他,她的心里不由生出一个念头——她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 一个健康、白净、漂亮、聪明、斯文的孩子。 夜里,江韫之沐浴更衣,走出盥洗室,康里靠在床头,手上拿着一本书徐徐翻阅。 江韫之上床去,康里揽过她一吻额间,放下书道:“晚安。” 关上灯,康里抱着她,半点更进一步的举动都没有。江韫之在他怀里,耳畔飘荡着自己的呼吸和他的心跳,鼻尖萦绕他沐浴过后的冷香,如山泉般干净清冽。 “康里?” “嗯?” “你想要孩子吗?” 黑暗中,康里顿了顿,屏息道:“……什么意思?” 江韫之仰起头,唇瓣覆上他的喉结,张合之间吐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颈间,宛如电流急淌而过。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康里深吸一口气,五指插入江韫之发间,嗓音低沉问:“现在?” 江韫之抿唇颔首,康里如获恩典,“韫之……”不多赘言,不过问她还哀不哀父母之死,热切地亲吻她,灵活的长指解开她的睡袍。 江韫之每晚入睡都不着胸罩,睡袍敞开,她美丽的乳房便没有隔阂地贴着康里的掌心,温热的,像两团火焰渗透带茧的掌心,穿过血脉,引得人热血沸腾,都滚烫地奔向愈发紧绷的小腹。 康里握着她的一只雪乳贪婪揉捏,爱不释手,没有理智地想要在这处柔软上留下自己的印记,黑暗中的呼吸渐渐粗重。 “康里……” “嗯?” “你喜欢什么样的孩子?” “唔,脑子正常就好。” 江韫之一噎,“……这不是肯定的吗?” “你忘了?艾米莉,我的妹妹,她是傻子。” “照你说的,我觉得她只是晚些开窍而已,你不是说她长大后还会帮忙做些什么事吗?” “她是时傻时不傻,四舍五入还是傻。”康里停下亲热的动作,正色道,“韫之,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万一生了个傻子怎么办?” 已经箭在弦上,江韫之万万没想到康里还能有这么多顾虑。 “我不知道。结婚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问?” “结婚的时候这么问,你也许就不和我结婚了。”康里理所当然道。 “那你就是存了心要诓我,现在还问什么?” “你愿意被我诓?” 江韫之沉默了,康里罩在她胸前的手落寞地移开。 “我想要孩子,韫之,但我怕孩子是个傻子,更怕你接受不了。”康里坦然道,“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江韫之摇了摇头,她知道康里看得见,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 “我不觉得艾米莉是个傻子。” 这就是她的答案。 …… 九月份,风和日丽的一天,江韫之对自己身体产生的微妙变化的原因愈发感到笃定,她于是挑了这个早晨。 拉开厚重的窗帘,阳光倾洒进屋,江韫之回到大床边,康里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再陪我睡一会儿。” 他难得休假,今天不用早早出门。 “我约了医生,你要陪我去见医生吗?” “见医生做什么?” “康里,我怀孕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康里立刻清醒起来,“什么?你怀孕了?” 江韫之温柔地笑着,眼睛弯弯,眼里晶亮如星河。 “嗯,我们要有孩子了。” 新婚燕尔还没好好感受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见完医生后,只是下午,二人世界便哐当碎了,玛拉风风火火地赶过来,还带着霍尔,丝毫不客气地说要来看未来的儿媳妇。 康里阴鸷地瞪着这对母子,怎么看怎么碍眼,当即就想把她们母子丢出去。他心知肚明,这绝对是拜尔德授意她来的,真是胆大包天,孩子还没成形呢,他们就想抢了。 “凭什么是你的儿媳妇?” 玛拉眨眨眼,理所当然地反问:“不然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康里白了她一眼,不再理睬她。 江韫之笑着出声,“玛拉,你肯定它是个女孩?” “我猜的。” “就算是女孩也不是你的儿媳妇。”康里冷冷地说,嫌弃地瞥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没有表情的霍尔,白嫩的小脸上那双大大的眼睛已经有了拜尔德伪善的眼神,看着就知道长大了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这很难说,康里,我的霍尔这么漂亮,长大了也会更完美,这里面的小家伙一定会喜欢的。”玛拉摸着江韫之平坦的腹部一脸骄傲。 “如果它是个男孩呢?”江韫之道。 “啊?” 显然,一厢情愿的玛拉没有想过儿媳妇以外的可能。 康里瞪她瞪得牙痒痒。 此后,玛拉闲着没事就带着霍尔出现,称是要让年轻一辈提前培养感情,管他们是兄弟还是兄妹。 小霍尔并没给自己母亲面子,每次到了佐-法兰杰斯家,他都只顾着跟他的保镖交头接耳,或者在书房里看书,或者干脆保持沉默,仿佛是玛拉随身携带的装饰品,来给人欣赏的。 怀孕期间,每天除了打理生意,闲下来的江韫之就不可避免地想起那荒谬的预言,康里若是出趟远门她更是怕极了,而玛拉和霍尔的到来多少能减轻她的忧虑,因此就算康里不满,她也还是非常乐意和她们母子待在一起。 当肚子慢慢凸显出来,睡梦里时不时出现的一成不变的男孩令做母亲的心里越来越有底,她怀的是个男孩。 康里喜欢儿子,他还是觉得他的妹妹艾米莉是傻子,怕生个女儿,像艾米莉一样。 江韫之一心随缘,只是比起儿子,她更喜欢女儿,她怕生个儿子像自己的父亲。 梦里见到的小男孩长得很漂亮,安安静静,一双大眼睛有几分沉郁,看起来像在独处的缄默的小康里,江韫之勉强感到些许安慰。 如果要生儿子,她希望他像康里。 一天,玛拉不在,江韫之看着越来越像拜尔德的霍尔,觉得神奇,于是看了他好久,直到他开始感觉到奇怪,朝她走过来,稚气的嗓音操一口标准的汉语问她,“江姨,你的肚子疼吗?” 江韫之摇头,霍尔像是放心地点了点头,伸出小手指着她的肚子,“他要出来了。” “快了。”江韫之看着他白白嫩嫩的脸蛋,浓密长翘的睫毛,翡翠般的眼睛,不禁心生喜爱。 她和他说话的语气总是温柔的,至今没变。 “你会喜欢他吗?” 霍尔点点头,“玛拉叫我要喜欢妹妹,虽然里面不是,但我也喜欢。” 闻言,江韫之愣住了,诧异问:“你怎么知道里面不是妹妹?” “他看起来不像。”霍尔回答。 结尾有点玄,就当有些小孩真的有点玄叭哈哈哈哈 假期结束了qaq 明天要认真工作qaq 我觉得我有节后焦虑(?????) 我要发誓再也不在晚上更文了,这个更新花了我一小时……点下去就断网点下去就断网,好容易让人暴躁qaq 番外一:昨日(14) 五月十叁日,孩子出世,玛拉心心念念的儿媳妇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新生儿的名字叫夏佐·佐-法兰杰斯,另取了个汉名叫佐铭谦。 拜尔德难得过来一趟凑个热闹,抱着新生儿跟霍尔在一起爱不释手又评头论足地逗弄着,玛拉则在内室陪江韫之,大有一副要悉心照料她的样子,这么一来康里完全被挤开——想要关心妻子的份,没有;想要看看儿子的份,没有。 “他的眼睛什么时候睁开?”霍尔问。 拜尔德愣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概念,于是给了一个怎样都错不了的回答,“等他再大一点就睁开了。” “他好软,”霍尔伸着小手一边在熟睡的婴儿脸上戳着一边问,“我以前也是这样吗?” “每个人刚开始都这样。” “你这样不会把他捏坏吗?” “我是在抱着他。”拜尔德自认抱孩子的姿势还是正确稳当的。 “我能抱抱他吗?” 一边的康里眯起眼,忍无可忍地凑过去,“玩够了吧?该把儿子还给我了吧?” “紧张什么?”拜尔德侧身,莫名有一股护犊子的意味,“康里,你要安静一点,等下把他吵醒了,你哄不好的。” 一个小子又白又无辜的脸蛋入了眼帘,康里想起当年这小子在襁褓里嚎啕大哭的情景,顿时没有意见,只是对那小子说:“你不能抱他。” “为什么?” “你太小了,再过几年。”康里敷衍说。 “到时候他也会变大。” “小子,你比他大了整整七岁,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得抱得起他才对,知道吗?” “那我现在也抱得起。” 霍尔说完,拜尔德忍俊不禁,腾出手摸摸儿子的脑袋以表赞扬,康里脸色阴沉。 内室的大床上,江韫之靠在床头,精致的容颜微微疲惫,唇角却不自觉漾开,眼角眉梢焕发着愉悦至极的幸福光辉。 “玛拉,你看到孩子了吗?他像康里。” 对江韫之而言,孩子不像她乃至她的家人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玛拉隔着被子轻轻抚摸她还没恢复原样的肚子,里面仿佛还有一个,道:“我早就猜到了。我听说康里长得和他父亲一模一样,他父亲又长得和他祖父一模一样,我就知道如果你生男孩,肯定还是那张脸。这个遗传太过分了!” 玛拉的话语中有显而易见的不满,江韫之哭笑不得,知道玛拉还惦记着儿媳妇。 “这样的遗传好啊,至少孩子丑不了。” “要是孩子像你,也丑不了啊!” 江韫之下意识摇头。从小,别人都说她像母亲多一些,但细究起来,也还是像父亲的,毕竟长女肖父。为此,每天照镜子,她都神经兮兮地在脑海里临摹母亲的模样,觉得多想母亲一点,自己就可以多像她一点,日积月累,就可以把父亲的样子从自己脸上赶走。 上天到底是眷顾她的,让她顺利生下一个完全看不出有江家影子的孩子。 此时绝对是江韫之一生最幸福的时候,一个合乎憧憬的孩子的降生犹如她的新生,更赋予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和义务,哪怕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也甘之如饴。 有了孩子,康里也少出门,能交给下属办的都放手,他们有事要找他也都直接上门来,书房里谈完事,人一走,他便迫不及待抱起儿子。 初为人父人母的两人父爱母爱满溢而出,比当初的拜尔德和玛拉有过之而无不及。 佐铭谦学会翻身,学会爬,学会走路,一晃就是一年,初为父母的两人一样都没错过,一点点看着孩子长大,用玛拉的话说,两人都前所未有高兴得像两个傻子。 …… 一九二八年五月十叁日,是佐铭谦的生日,也刚好是母亲节。 好姐妹的第一个母亲节,爱热闹的玛拉自然不会放过,她让人准备大量新鲜的食材,一大早就拖家带口,拉着拜尔德和霍尔往康里家来。 原本江韫之不想弄得太麻烦,毕竟佐铭谦才一岁,而且他的性子像极了他们两个,沉默得很,不是爱热闹的孩子,可惜她抵不住玛拉的热情。 这一天,两家六口人一起庆祝。 霍尔在过去这一年里多多少少和佐铭谦混了个脸熟,于是趁拜尔德和康里去了书房,他把扶着案几走路的佐铭谦抱起来,佐铭谦没有抗拒,冲他笑,他便抱着他到处走,仆人们寸步不离跟着,都怕他把小东家给摔了。 宽大的书房里,拜尔德坐在厚重的欧式沙发上翻看一份资料,神色冷凝,康里靠着沙发背,沉默地看着他。 拜尔德翻了一页又一页,其中一页引起他的注意,这一页上面印着一张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老一年轻,两人都有一头浅色的头发,浓眉深目,眼神均是深邃锐利,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极其严肃冷漠,看起来像是父子合照,但两人的脸部轮廓并没有给拜尔德这种感觉,反倒是其中年轻的男人干净淡然的眉眼令他想起自己的父亲。 “原来这就是艾维斯四世和艾维斯五世。”拜尔德轻笑,目光落在同龄人脸上移不开。 “你是真没见过这对父子?”康里有些意外地问。 “没有。”拜尔德坦然道,“我了解他们,但没见过他们。” 康里将资料从他手里抢过来,一把扔在桌上,没好气道:“你当初跟我说,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谁,是靠猜的?” 拜尔德粲然一笑,两手一摊,“我是猜的,但也是有依据的,我猜对了不是吗?” 康里翻了个白眼,有种被当枪使的感觉。 拜尔德笑着继续说:“我父亲生前告诉我,一旦发生了什么找不到始作俑者的事情,都可以算在安魂会的头上,特别是算在艾维斯头上。他老人家从来不骗人,更不会骗我这个儿子。所以,他的话就是我的依据。” “你的家族在安魂会到底充当什么角色?”康里冷声问。 “是曾经,曾经充当什么角色。”拜尔德纠正说,“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 “我有大把时间可以听你慢慢说。”康里盯着他风轻云淡的神情,咬牙切齿说。 拜尔德挑眉,睿智的绿眸对上康里深黑的眸,微笑道:“如果七十年代,安魂会没有内乱,那么现在,你的仇人就是我。” 康里冷眼一瞥桌上的文件,“这对父子的位置,会是你的?” “不,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位置向来是他们的,至于我,应该说是法兰杰斯,法兰杰斯是在他们的背后,就像教廷,不过教廷也需要法兰杰斯的资金,所以……” “所以你们家是安魂会真正的老大。”康里听他绕得有些不爽。 拜尔德随意哼声,算是承认了,又碍于康里对安魂会的敌意,他补充道:“老大也还是会被踹出门的。从八十年代开始,安魂会跟法兰杰斯再无关系。” 康里冷笑一声,“老大为什么被踹出门了?” 拜尔德暗忖着,微微垂眸注视纸上的照片,心不在焉道:“这事我不太清楚,我父亲离开欧洲到美国的时候才二十岁,十年后我才出世。按他自己跟我说的,如果没有艾维斯,一切都不会发生,都是艾维斯造成的。” “那么这对父子也算是你的仇人了?” “是吧。”拜尔德重新拿起资料,目光不自觉地被照片上的同龄人吸引。 “艾维斯四世在意大利,布莱恩已经在等着他了。”康里面无表情说。 “是要动手了?”拜尔德微微诧异。 “有机会为什么不动手?” 拜尔德垂眸,看着照片,没再说什么。 今天是佐铭谦的生日,康里却不会因此放弃一个报仇的机会,杀掉一个仇人,就当助兴。 “你听过安格斯吗?”康里问。 “安格斯……”拜尔德脊背一僵,目光微烁,大手不自觉捏紧了资料,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安格斯,曾经也是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之一。安魂会曾经有一派无神论者,主张脱离教廷,带头人是安格斯二世,之后是安格斯叁世,安格斯四世,到此无迹可寻。 “安格斯这一派企图分裂安魂会背弃教廷,早已经是他们的禁忌,据说此后任何决策人都不能命名为安格斯。你怎么还会知道?” 康里眨眼,淡淡一笑,“阴原晖告诉我的。” “她居然会知道这个?”拜尔德神色复杂。 “显然你知道得更多。” “也没什么用,我知道的都是我父亲告诉我的,时间已经过得太久,欧洲早就翻天覆地,大不一样了。” “确实。”康里挑眉道,“阴原晖嘴里说的安格斯,是艾维斯五世的长子,没有被承认的私生子。” “艾维斯五世的长子?叫安格斯?”拜尔德一脸难以置信,盯着康里又重新盯着照片,心里一片惊涛骇浪。 “没错,是叫安格斯。阴原晖说话含糊不清,但大概意思我也清楚了。那小子是一九一七年生的,母亲是安魂会的傀儡,艾维斯五世玩过头了才有他,算是个意外,现今也十岁出头了,被一个医生养着,所以明面上,艾维斯五世只有两个儿子。” “怎么会……”拜尔德怎么也想不明白,干脆扔开资料,“艾维斯的儿子怎么可能叫安格斯?” 康里难得见这狐狸反应这么大,都炸毛了,他蹙眉道:“人家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 拜尔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捋捋浓密的金色短发后摊手说:“据我所知,安格斯和艾维斯是同一时期的决策人,他们从亲密无间的伙伴变成水火不容的敌人,只花了两代人的时间,我就是想不明白艾维斯的种怎么会取一个敌人的名字,向敌人致敬吗?” 康里稍稍一想,替他解疑道:“你要知道这个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子,给私生子取敌人的名字,不是在羞辱敌人吗?” 拜尔德冷笑,“安格斯一世就是作为私生子上位的,他和他的后代从不介意自己是私生子出身,甚至引以为荣到了毫无人性的地步,艾维斯给自己的私生子取这个名字怕不是脑子进水了。” 楼下,江韫之安排完厨房的事,和玛拉在厅里闲聊,陪孩子玩耍。 玛拉心情愉快,可爱的脸上扬着温暖如太阳的笑容,肌肤紧致透红,一双绿湖般的媚眼澄澈清明。 乐观幸福的女人总像个小孩子,一点不憔悴,一点不沧桑。江韫之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晃,总是觉得赏心悦目。 她不用再羡慕玛拉了,因为她也有了一个家。 番外一:昨日(15) 满心欢喜沉浸在家庭里的江韫之远没想到会再看见那个女人——在舞台上恣意乱来,名声从欧洲传到北美,毁誉参半的舞者阴原晖。 时间过去也有五六年了,近距离地看她,脚踩黑色平底鞋,一身宽松的黑色长裙,长发凌乱地披着,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皮肤是病态的苍白,薄唇却异常红润——就在江韫之抱着儿子进门前,她正和她的丈夫抵在墙边浓情爱抚亲吻,双唇就是这样红润得像抹了口红,为素面朝天的她多添了几分妩媚。 此时是一九二九年五月初,离佐铭谦的生日不过十来天。 从自己的公寓坐车出来,年幼的佐铭谦便趴在江韫之怀里睡着了,一路到康里的住处,下车,江韫之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好,让他趴在自己肩上,接着脚步轻盈地走进室内。 江韫之原本走路便是无声,如今为了不惊醒孩子更是小心。她一路走到正厅里,正好奇今天怎么没有佣人在,抬眼一看只看见康里背对着她,怀里扣着一抹黑色身影,那纤细的身段稍稍一个扭动的弧度都是风情万种的欲迎还拒。 情欲昭然若揭,连阔窗尽开的偌大厅室都流动着暧昧的炽热。 “够了——不要——” “不要?那你来找我做什么?这几个月都跑去哪了?嗯?”话说着,康里覆在女人后脑勺的大掌五指收紧,逼她不得不抬头和自己对视。 极度消瘦的小脸上眉头紧皱,她摇着头,倏然,康里像是察觉了什么,松开她的发丝转过身,高大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他蹙起眉头,脸色冷凝。 阴原晖匆忙将布料拉扯回裸露的肩膀上,蒙着一层水雾的双眼在抬起的一瞬间怔住了,眼眶迅速透出红晕来,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康里沉默地看着江韫之,江韫之难以置信地看着阴原晖,阴原晖发着愣,叁个人形成一个僵局,周遭的空气中原本挥散不去的炽热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一会儿,阴原晖赶忙回过神来,望了望康里,又看了看江韫之,抬手抹抹脸,她冷笑出声,“看来你今天不方便,康里,那我还是先走了。” 她轻轻松松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江韫之面前,擦肩而过时,江韫之缓缓偏过头来和她对视,她便冲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诡谲笑靥。 康里没有拦她,这使她刚走出他们的视线范围便捂着腹部匆匆忙忙地跑起来,许是身体原因令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可她没有任何迟疑,没有停下来缓缓,逃命一般跑得更快了。 “韫之。” 康里轻轻叫了一声,正要朝她走过去,江韫之才从阴原晖那惊人的消瘦和诡谲的笑漪中缓过来,一声不吭护着孩子走向楼梯。 将孩子安置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出门顺手带上房门,回头看见康里倚着墙,她的脑海里空荡荡——保护好孩子,是她唯一的潜意识。 此刻的康里脑子也不清醒——过后他自己觉得这是他一生最昏庸的时候。 “韫之。”康里首先开口,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通常这种情况,根据他之前看别人热闹的经验,都是女人大哭大闹在先,男人高兴哄几句,不高兴还不理睬,任她们谩骂,过后又是风平浪静,男人甚至可以玩得更理直气壮。 背叛婚姻,对妻子不忠,实在是件小事,可以轻易“化了”。只是,“化了”的过程需要女人先哭闹起来。 可是对面的女人脸色平静,除了眼神有点空之外和往日无异。 江韫之抿了抿唇,空白的脑子什么也想不到,恍若当初签了名字和他成为夫妻的时候。 阴原晖啊阴原晖,她那句清亮的话还在她的耳畔回荡着,“看来你今天不方便,佐康里,那我还是先走了。” “为什么?你爱她……” “爱?”康里凑近她,不可思议地笑,“韫之,你在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爱阴原晖? 泪水自江韫之眼中滑落,盼着她哭,当她哭了,康里又有些手足无措,微张的薄唇欲言又止。 “在开玩笑的是我还是你?我亲眼看见了,难道你要说你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吗?”江韫之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康里,我要你实话实说,不要骗我……” 眼看着江韫之的泪水涌流,康里忽然觉得自己可以把她激怒,让她发泄一下,他再好好哄回来。他抬起手用拇指擦拭她的泪水,温柔至极,她眼里的泪水也溢出更多。 “韫之,我一直认为已经知道答案了的就没有再提问的必要,我的妻子始终是你,而阴原晖……不过是另一个你罢了。” “你说什么?” 康里想了想,心里没什么底,想要彻底惹怒她,也许该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老底掀起来。 江韫之是拜尔德介绍的,在她面前,康里一直克己复礼,掩藏自己的本性,纵使偶尔被她窥见一二,也都因为她不探究竟的性子而轻易翻页。 因此他们顺利走到了今天,结婚,生子。 “这样说吧,你知道政府为什么总是盯着我,他们怀疑我贩毒、走私、谋杀,这可不只是因为我是外来人,而是因为——”康里顿了顿,道,“我全都做过。” 江韫之沉重地闭上眼睛,只听见他继续说:“你是知道的,可是你总那么冷静地装无知。我们相识的这些年,每一次你知道我做了这些缺德事后,你其实很痛苦吧,你想昭告世人,给他们一个正确、肯定的答案,可是最后你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嫁给我。阴原晖就是你心底里的那个人,憎恨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看清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恨不得杀了我,她还很可笑地说杀了我是对我的救赎。” 康里一手搂住她轻轻发抖的身子,一手把玩她的头发,“韫之,你明白吗?我爱的人是你,就算发现你对我的憎恨,我也可以不计较,就跟你知道我的罪恶一样。” 把老底掀开来说清楚,康里还没想到下一步要怎么做才能使她露出他想要的那一副面目,哪怕声音高几个分贝怒斥出来也行。 “放开我。”江韫之别开脸道。 “不。”康里搂着她的力道重了几分,将她搂得更紧,干脆说,“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说。” 这会儿,江韫之只在他怀里嗅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一股淡淡的女人味——阴原晖骨瘦如柴的身影猛然撞进她脑海里,她回过头,病态的脸色宛若垂死之人,秋水般的眼睛直盯着她,蓦地,她的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放开我……”她重复道,这次有些中气不足。 看起来快要死了的女人康里·佐-法兰杰斯也照样来者不拒,他根本就是彻头彻尾毫无人性的魔鬼——这样的意识在江韫之脑海里形成了,也意味着当初她自己铺的这条荒唐路终于到头了。 …… 佐铭谦在母亲的公寓门口睡着,醒来的时候依然在母亲的公寓里。 江韫之在无奈之下对康里说,她要安静几天。因此,她可以有几天的时间好好想想以后,不用担心他找上门来。 人总是需要冷静冷静的,不冷静想一想,她还没发现自己浑浑噩噩了这么些年,只围着康里·佐-法兰杰斯这个人尽皆知的魔鬼转,当真是中邪了。 五月八日,阴原晖找上门来。 她仍穿着一袭黑裙,长发在脖子后面松垮地绑起来,有了几分温婉的气质,只是脸色并没有比那天好多少,神色看起来依旧疲倦。 “我是该叫你一声‘法兰杰斯太太’,还是‘江小姐’?”她微微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 “随你,阴小姐。”江韫之没有看她,不知道自己是懒得见她还是不忍见她,那骨瘦嶙峋的模样…… “那还是‘江小姐’好了,毕竟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好像也是‘法兰杰斯太太’吧,对了,她叫玛拉。”阴原晖自己嘀咕着。 “你找我有事?” 阴原晖抬起头,却只看见江韫之的目光落在敞开的窗户上,唇边顿时牵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江小姐,你我算什么呢?”看着她的侧脸,眼波脉脉,“也许,是陌生的友人,熟悉的仇人……友情来自艺术,仇恨源于……男人……” 江韫之回头撞上她的眼睛,四目相对,一无情一深情。 “可是仇恨是单方面的,”阴原晖自作多情地说,“江小姐,我明白,你怨恨我了,并且这怨恨可以掩盖你此前对我的好感。虽然你不愿听我的,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恨你,我恨很多人,就是不会恨你,甚至……喜欢你。” 说着,她用一种无比悲戚而真诚的神情看着江韫之,眼眸清澈如潭湖,一滴湖水珠挂在眼角处。 江韫之为她的话发了愣,差一点忍不住要伸手去拂拭她眼角的泪珠,迟疑了许久后她终是忍住了。 “你倒知道我不想听你的。”她语气冷淡地说。 那一天如果没被她撞上,她还真不知道要在暗无天日的鼓里待多久——如今她才恍然如梦,阴原晖和康里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们之间的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有她像个蠢货被人蒙在鼓里。 经过这几天的冷静,她更是发现连看着毫无心机、善良无比的玛拉都在耗费心思地欺瞒她,过去的种种如今回忆起来疑点重重,所有的行为仿佛都带着强烈的目的,一环扣一环。 从她在法国遇见拜尔德·法兰杰斯开始…… “当时,我不知道你跟康……你跟佐-法兰杰斯先生……”阴原晖张合着双唇,在看到江韫之扫过来的冷漠眼神后皱起眉头,咬紧下唇。 她想说,“你还记得吗?你跟我说要活下去……” 现在,阴原晖知道,江韫之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最希望她立即死掉的人了。 五月九日,江韫之跟康里提出离婚,沉默许久的康里最后只给她一句话,“不可能。” 五月十日,江韫之还没想着找玛拉,她便自己找上门来,连拜尔德也破天荒地陪着她来。 “江江……”玛拉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色,凌厉的眼神,便知道这会儿不能装傻了。 被康里拿刀架脖子上逼来的拜尔德选择保持沉默,毕竟罪魁祸首是他。 昨日康里找他出面,他不干,康里幽幽说道:“既然一开始就是你找来的女人,又费尽心思保护了那么久,怎么,现在是觉得有了一个小子就够了,可以高枕无忧收手了?不需要儿媳妇了?” “玛拉,你们都来了,”江韫之露出淡淡的微笑,“是有要紧事要说?” 玛拉见她笑,只觉身后有点凉。 “小夏佐呢?” “在睡觉。”江韫之回答,直直盯着他们夫妻,并不想再多费口舌,开门见山说,“你们的老朋友康里·佐-法兰杰斯先生什么时候愿意离婚?” 这话一出,玛拉转头向泰然自若的拜尔德求救,拜尔德思忖着,也许这次是真的要分了康里才找他,现在想来,像上次,他只是打通电话对他的儿子骂他混账而已。 “你也是我们的朋友。”拜尔德道。 “朋友?”江韫之忍不住讥笑,“他和阴原晖的事你们知道对吧?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能和朋友说一下?哪怕是……” 她说不下去,只觉自己被隐瞒得像个傻子。 “江江,对不起……”玛拉心碎道。 江韫之回过味来了,她知道阴原晖和江玉之都在她前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康里就好这一口。 “你们从一开始就只想把我卖给他,屈尊降贵和我做朋友,真是委屈你们了。现在还说什么朋友,现在才来道歉,不觉得讽刺?” 拜尔德理亏垂眸,“你们离婚,夏佐归谁?” “当然归我。” “那……那小夏佐不就没有父亲了吗?”玛拉皱着眉说。 “父亲?”江韫之像听了笑话一样,看着玛拉一字一句说道,“只是没有父亲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干出了那样的事情,和她那被沉入望西河的父亲有什么两样?也许差别就在于没有一个“小林”,可事实有没有谁又敢保证?有一个阴原晖,就有两个阴原晖,叁个阴原晖,没完没了的,谁知道哪一个“阴原晖”怀了生了。 拜尔德叹息道:“如果你真想离婚,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自己要考虑清楚。” “你可真是个好朋友。”康里的声音从门口冷冷传过来,疾步走到几人面前。 拜尔德冲康里无辜摊手。 玛拉看着他们,心里陡然难过起来。 他们结婚的时候,她拿了照片,说要送他们结婚礼物,尽管他们看起来好像早就忘了,可她一直没忘。那礼物是一幅巨大的油画,她给江韫之画上了婚纱。至今两年了,她准备了两年,还差一点儿才好。原本这两天她就在赶工了,想着他们儿子生日之前可以完成,生日那天可以把画运过来,大家和去年一样,喝酒、吃肉、聊天、逗孩子玩,其乐融融,多么热闹幸福。 江韫之一个眼神都没给康里,自顾自看着别处。 “你想离婚,可以,”康里道,“孩子归我。” “不可能!”江韫之一脸愠怒。 康里只是看着她,神情严峻,幽暗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再配上那高大的身量,颇有些盛气凌人。 双手不自觉攥紧,江韫之顿时嗤笑出声,徐徐说道:“孩子,必须归我。我不是没有男人就得死,而你……”脸色骤变,她冷哼一声,眸底一片阴霾,“总而言之,我不会让他有乱七八糟的弟弟妹妹,但你会,谁知道他会不会还有哥哥姐姐,你应该去找找你有没有别的孩子存在。”而不是在这里和她争夺一个无辜至极的孩子,哪来的脸?越想,她越是气得胸闷。 “这不可能,你——”康里骤然明白,她在介怀什么。 她极度憎恨,憎恨不忠的婚姻。 “我是好心提醒你,但是仅此而已。”江韫之站起身,“我们也算夫妻一场,孩子仍然也是你的孩子,我不会给他改名换姓,只是,你已经没有资格当他的父亲了。还有,你若是不愿离婚,那就算了,反正名存实亡的婚姻也不少,就让它挂在那儿好了。如果你们没有别的事,就请自便。”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方向是楼梯。 康里还站着,宛若石化的神祇。 她要跟他在一起,无论是什么关系,她都那么坚定;她要甩开他,无论是什么理由,她也那么坚定。 对于他来说,一直以来她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冷静理智,遇见任何大小事都不会大吵大闹,聒噪。可是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她根本不是理智,她是冷血,从未受过良好教育的她凭借天生的冷酷无情是无论如何也和动辄泼妇骂街的行为沾不上边的,纵使现在只是教她声量拔高一点,她也是喊不来的。 她从不暴躁,从不狰狞,从不扭曲。 有些人,天生定形。 五月十二日,江韫之带着佐铭谦登上离开美国的客轮,而那艘客轮驶去的方向,是亚洲。 康里没有阻拦,只是让人跟在后面护着去了。 至此,康里·佐-法兰杰斯婚姻破裂,名存实亡。 乱七八糟的弟弟妹妹→郗良:qaq 现在过完年了,等空闲时再来改文名改简介 希望能挽救一下人气 再救不了的话,就……就算了,躺平(?????) 番外二:狂梦(1) 昨天忘记说了,这个番外主要元素有gl。 今天有两章哈。只要我够快,目前还在回家路上的郗良就能早点到家,然后就可以开始虐…… 话说我为啥要在这写上一代人的故事呢?除了剧情需要,又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把关系紧密的两代人融在一起,最主要的原因大概还是我贪心,想写的东西太多了…… 江玉之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人生会变得这么糟糕,从哪一天开始?应该是出生的那一天。 年幼的时光里,江玉之只有几份情感,一是对姐姐的喜欢,二是对父亲的恐惧和厌恶,叁是对母亲的心疼。对了,她还有一个弟弟,不过她没什么特别感觉。 细想起来弟弟反倒是累赘,妨碍她追逐姐姐的步伐。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个傍晚,吃完晚饭,江韫之要出门游荡,江玉之想跟着的时候,江学之就会露出小鹿一样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们。 江玉之觉得不能丢下他一人,回头刚要和江韫之说,她已经不见踪影。江玉之有些难过地鼓起两腮,再看看江学之,他无辜又无知地看着她。 没等江学之吃饱,江玉之拉起他,要带他去还给母亲。 那一次,姐弟两人走到父母的房间门口,敞开的房门传来“啪”一声,紧接着是桌椅倒地的声响,两人吓了个激灵,对视一会后,江玉之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露出一双眼睛。 “姓江的,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我只知道,他死无全尸!” “你会有报应的……” “好好记住,贞烈的嘴脸不是用来对着自己的丈夫的!” “哈哈哈哈……” 江玉之愣了,她只看见屋内乱七八糟,茶杯、瓷壶、花瓶、古董摆件稀里哗啦全摔了一地,一张圆木凳横倒,母亲摔在旁边,而父亲蹲在她面前,用手扯着她的头发逼她仰头。 母亲背对着她,父亲……如果他微微抬眼,他一定会看见她的。 江玉之缩回脖子,背贴木壁。幼小的江学之摇摇晃晃从她面前走过,等她反应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槛里面呆住了。 这一刻,江玉之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跟着江韫之。跟着她多好啊,在家门外,游荡在巷子里,走在巨大卵石铺成的崎岖窄道上,看着两边黑灰的墙壁,嗅着家家户户飘出来的饭菜香,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或陌生或熟悉的房子里传出来欢声笑语,大人的有,小孩的也有,热闹而融洽。什么都好,什么都比这一刻母亲撕心裂肺的尖叫好。 “你们的母亲只是病了而已。”父亲说。 “江夫人恐怕是得了失心疯,需要静养。”大夫说。 一九一五年开始,江玉之发现,喜欢在外面自由自在游荡的江韫之不再喜欢出门了,她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脸上是和母亲一样的悲戚神情,好像她也被父亲无情掌掴过,并被禁足。 江玉之很快明白,都是因为那些可恶的老女人——媒婆们总是带着一脸淫笑上门来给江韫之谈终身大事。 一开始江玉之是不懂的,她问江韫之,“姐姐,她们什么意思?” 江韫之告诉她,“她们就是想让我当疯婆子。” “为什么呀?” “母女都是疯婆子,才是笑话。有笑话,别人才能看笑话。” 自己的母亲已是村里有名的疯女人,名声扫地,父亲对疯女人的践踏却在村里传颂成丈夫对疯妻不离不弃的佳话。 两行泪水从江玉之脸上流下,她攥紧了手,恶毒地希望那几个老女人……就让她们也身败名裂好了,肮脏龌龊的老东西,她们才是一群疯婆子。 江韫之走了,独自一人去城里。江家变了,母亲不停犯病,父亲一身戾气。 炎热的夏天,西川的空气中流动的却是冰冷可冻万物的寒气。 一天,江玉之想收拾行李,自己去城里找江韫之,还没犯病的母亲察觉,说:“你先等等,我给你找个学校,你得上学。” “姐姐呢?姐姐上学吗?” “……你爹不让她上学。” 在裁缝店自力更生的江韫之一有空就带江玉之去游玩,去租界瞧那些洋人。这个时候的江韫之仍是她心里的姐姐,胆大贪玩,无所顾忌,而且还心灵手巧,很快就学会做衣裳,用一块紫色的绸缎给她缝制了一件旗袍,上面绣着白玉兰花。 和江韫之在一起的光阴是非常幸福的,江玉之由衷希望一辈子都这样过,可母亲来了,打碎了她的愿望。 当时,母亲给她一大袋东西,说很多令她听得发愣的话,唯一记得的是船票在五天后出发,路途可能会长一点,还得辗转几个地方,不过她不用担心,到时去港口会有一个叫黎蔓秋的女人带她抵达目的地,黎蔓秋也会照顾她。 等母亲全都说完,江玉之失神地问:“姐姐呢?” “……你先去,你姐姐晚点去。” “为什么呀?” “因为,妈妈家里出了点事,姐姐她……姐姐她要继承一些东西。” “那我等姐姐。” “不行,玉儿,你得先去。听我说,你先去,先熟悉了,等姐姐去的时候,你才能关照姐姐,不然两个人……两个人一起去都傻乎乎的,会给人骗了。” 出发的前一天傍晚,江玉之从学校收拾东西去江韫之住的地方,说明了一切,江韫之陷入沉思,一声不吭。 临睡前,江韫之对她说:“去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明天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去港口了。” “姐姐,我等你来。”她甜甜地笑着说。 …… 黎蔓秋是一个离过婚、膝下无子的单身女人,脚踩高跟鞋,身姿姣好,穿着一套得体的墨绿色洋装,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的大宽沿帽,上面系着一条纱巾。她微微一笑,露出的皓齿在那鲜艳的红唇衬托下显得异常的白,双眼炯炯,精神奕奕,风姿卓然。 对于这个和母亲年龄相仿,精神面貌却截然不同的女人,江玉之有着无限的好奇。 从母亲身上,江玉之只看到万物被封存于秋冬,寒风萧瑟,枯枝败叶零落一地;从黎蔓秋身上,她能看到春夏的娇艳浓烈,一望无际的平原与接连起伏的群山迭峦,树木繁盛而绿叶茂密。 黎蔓秋为她讲述自己的故事是在她们抵达日本以后,在京都安定下来。 黎蔓秋刚从战乱的欧洲逃出来,回到日本住了一段时间,想着多年未回故乡,寻了个空便重回望西城看看,谁知道那么巧,就碰上了江玉之的母亲时祎祎。 多年未见的女人早已不是印象里温婉贤淑的内敛姑娘,她的脸上有岁月的痕迹,眼神明亮却带着沧桑,瘦骨嶙峋的模样叫黎蔓秋心疼不已。 日思夜想,多年来不曾从她心头上消失的人儿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她却不敢伸出手,去轻抚一下她的脸颊。 “那么多年了,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唯一不变的,是我没用。”黎蔓秋如此对江玉之说。 潇洒自认胆怯的黎蔓秋从小到大都不在乎什么,父母在,她就花点时间尽点孝心,父母不在了,她就是彻底自由到毫无羁绊的人。可每个人一生除了父母,还得有丈夫或妻子,还得有孩子,一个靠自己经营的家庭。 少年时,在亲眼看着从小到大最要好的时祎祎出嫁后,黎蔓秋受了很大的震撼—— “责任太重了,我担不起。结婚,生子,相夫教子,都是绑住一生的事。我胆子很小的,那时候没吓死还算好,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感受,心有余悸啊。” “那我妈呢?” “祎……她胆子也没比我大多少,可是身不由己。孩子,我跟你说,你别觉得我是在挑拨,我不玩这个,当然我也不说假话。你父母的感情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你妈当年嫁过去,原本是死都不从,可惜,命就一条,她爹妈给的,哪儿那么容易让她糟蹋了?可怜她,心地软,挨不过那……”黎蔓秋微微一顿,眼神凌厉地咒骂一声,“那下贱的女人,膝盖会弯当真了不得,一哭二闹叁上吊的,逼着她去嫁!” “是外婆吗?”江玉之小心翼翼地问,印象里,她没见过母亲那边的亲戚,包括外公外婆。 “不然还有谁?不要脸的,跟自己的狗男人串通起来,一白脸一黑脸别提把卖女儿的戏唱得多好看了!” “卖女儿?” “就是卖你母亲。姓江的,就你家,在城南有一块肥地,你母亲就换了那块地。当然,戏开唱了就得好好唱下去才有颜面,所以,那块地是暗里的,明着的,还有不少彩礼呢,至于嫁妆,也就意思意思而已。反正对时家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江玉之不禁咽了口唾沫,怯懦地问:“那……我来之前,听我妈说,她家里出事了,你知道出什么事吗?” “啊?我知道啊!”黎蔓秋含糊不清地说,“为人缺德,为富不仁,报应总是有的。” 故地重游逢故人,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成了那副模样,罪魁祸首仍然风光无限,她当然得有所作为了——通日卖国的罪名够他们受了,就算侥幸不死,也保证他们在这光怪陆离瞬息万变的望西城里再也待不下去。 时家的财产,黎蔓秋绞尽脑汁才让它们顺利到了时祎祎手里。世人都不给女儿继承财产,黎蔓秋偏要和世人逆着来。 “孩子,知不知道跟了我,以后就回不去了?也见不到你妈了?” “为什么?” “看来她还是没把话说清楚。”黎蔓秋道,“记住,让你出来这外面,无非就是想让你多看些,多学些,喜欢上这里,再也不要回去,她不希望你回去。” “我可以不回去呀,但是我妈她会不会跟姐姐一起来?她说姐姐晚点来,我忘记问她会不会一起来……” “你姐姐来不来,我不知道,她……她是不会来了。” 黎蔓秋用悲戚的声音说,耳边还有一个同样悲戚的温柔声音在说,“我已经肮脏了,我的一生都肮脏了……蔓秋,你别再劝我了,不管去哪里,我都好不了,干净不了……” “你脏什么呀?肮脏的是那些东西!祎祎,算我求你了,跟我走,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已经没有了十多年,我不想再过没有你的日子,求你了……” “蔓秋,你何苦为我这个秽物如此?” 时祎祎对自己的贬低和嘲讽如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黎蔓秋的心上,鲜血碎肉淋漓,她歇斯底里地哭着,抱着她的力道失控地加重了,仿佛要和她融为一体,再也不能言语。 “蔓秋,你不要这样……” “祎祎,我爱你,我爱你,我们不能做夫妻,可我爱你,你明不明白?” 庭院里的水池水声潺潺,一只雀鸟停在假山上压着嗓子低低地叫了两声,灵活的脑袋左右转着巡视了一下。 江玉之还在为自己的姐姐来不来而黯然神伤,不经意抬眼间,只见黎蔓秋精致的脸庞上双眼通红,鼻尖如抹了浅浅的胭脂,几滴珍珠泪接连滑下脸颊,一脸苍茫地望着外面柔和的阳光和黄绿掺杂的小竹林。 “秋姨?” “她对我摇头,她什么都不说,只对我摇头……”黎蔓秋呢喃着。 江玉之顺着她近乎虚无的视线望了望,“谁呀?” “好孩子,去帮我拿酒来。” 江玉之乖乖起身跑去给她拿酒,酒端过来,黎蔓秋说了声谢谢,自顾自喝起来。 “你刚才为什么哭?” “阳光刺眼。” “阳光刺眼你眼睛还能睁那么大?” 黎蔓秋挑眉,“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些,你好像不生气?不替你的外祖父母,还有你父亲说点什么?” “我又不认识他们,要说什么?” “我知道了,你跟你父亲关系不好。”黎蔓秋只觉得自己酒量顿时变大了,再来一太平洋的酒水她都能喝完,而且精神奕奕。 “也不一定要跟父亲关系好的吧?” 黎蔓秋伸出一只手搂过她的脖子,往她白皙的脸上来了一个酒吻,欣喜若狂,“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番外二:狂梦(2) 黎蔓秋是个酒鬼,一喝酒什么话都谈不成,江玉之只能耐心等她清醒,一天就过去了。 “秋姨,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回去哪里?” “望西城。” “回去干什么?” “回家,妈妈在那里,姐姐也在那里。” “不是说你姐姐也会出来吗?” “那妈妈呢?” 黎蔓秋神情黯淡,“她这一生,都不想走出那个猪圈了吧。” “你什么意思?什么猪圈?” “就是地狱,不过你兴许不能明白,所以我说猪圈。猪圈,就是一只只大肥猪吃了拉,拉了吃,在猪粪里打滚睡觉,等着被人抓起来绑住一刀割喉再肢解的地方。” 江玉之不可思议地张开嘴巴,“你是说我妈妈是猪吗?” 黎蔓秋微微抬眼看她,勾起唇角道:“你妈妈像猪一样笨,但是比猪好看多了,也比猪瘦多了。可惜再瘦的猪,也逃不过被宰的命运。” “你太过分了。”江玉之压着声音说,一双通红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黎蔓秋。 黎蔓秋摇摇头,“比起你妈妈,我哪里过分?话是她自己说过的,不过不是猪圈,是粪坑。她说她在粪坑里,这辈子不管去哪里,她都摆脱不了粪坑里的味道,所以她不想离开粪坑,免得别人用嫌恶的目光看她,嫌弃她一身污秽。” 江玉之茫茫然,一知半解,泪水无声滚落,黎蔓秋叹息一声,叫她不要乱想了,以后是全新的生活。 一直到鹅毛大雪一夜之间覆盖了京都,黎蔓秋坐在暖炉旁边喝酒,透过窗子看雪花飞舞,悠闲舒适。 这段时间被黎蔓秋哄着学习日语,浑浑噩噩在等江韫之到来的江玉之后知后觉,一头雾水跑过来问:“姐姐会不会不知道我们在这?” 黎蔓秋端着酒杯的玉手猝不及防一僵。 答应照顾江玉之的时候,预定的目的地是欧洲,是法国,因为时祎祎说了,希望女儿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堕入粪坑。 可黎蔓秋还是自作主张在日本留下来了,因为应承的时候她心如死灰根本就没想到自己才从欧洲逃离不久。 如今,每天伸长了脖子盼望姐姐到来的江玉之那双亮晶晶的无邪的眼睛总令黎蔓秋感到心虚。 江韫之如果真的在这个时候离开望西城,奔向欧洲,是没多大机会活着了。 黎蔓秋自知愧对挚爱的女人,可她实在没有能力,她的手伸不长。 邻街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隐退艺妓浅川妙子和她的女儿浅川绿是能使黎蔓秋不用遭受江玉之锲而不舍的质问的人。她们母女是江玉之结交的朋友,女儿热情开朗,喜欢江玉之和她一起学习茶道,学习舞蹈,因此常来找她。江玉之和浅川绿当玩伴,和她一起出门,黎蔓秋就松了一口气,同时,她又隐隐害怕那女人会重操旧业,把江玉之带偏了…… …… 初春时分,白雪融化,樱花渐开,迟迟不闻江韫之下落的江玉之终于跟黎蔓秋翻脸了,她在屋里烦躁地踱步,恼怒的声音盖过地板发出的沉闷声响,“秋姨,我要回家!” “玉儿,你先冷静下来,想想那老妓女教过你什么?我们得心平气和,来,深呼吸,微笑。” “她不是老妓女,她教过什么都跟我没关系,也跟你没关系,我要回家!” 江玉之双手握紧,咬牙切齿,“你不和我回去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该怎么样才能回家就行,我要自己回家,你倒是说啊!” “……我觉得我现在很有必要知道那老妓女教了你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暴躁?你以前不会这样。” 江玉之停了下来,一脸茫然,胸口起伏不定。 黎蔓秋见状挑眉道:“你看,你再这么下去可就要缺氧了。” 她以为自己能轻易令急躁的少女安静下来,然而江玉之哼了一声,问了一句让她有种自己被蔑视的感觉的话,“你才认识我多久?” 这意思是她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历经沧桑后仍然风姿绰约光彩照人的长辈级的姑娘不能一眼看清她一个小丫头里面是黑的白的? “也快半年了。”黎蔓秋挠着脖子说。 “那你的‘以前’是多前?” “唔……我听祎祎说的,她说你是个温柔善良、勤劳聪明的孩子,一点儿都不凶。” “……我是不凶。” “所以我才要知道你跟那个老妓女学了什么,不,她教了你什么?”黎蔓秋唇边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暗自庆幸自己把她糊弄过去了。 “只是跳舞,还有泡茶,你问过很多次了。” “可每次你都这么说,而且很不耐烦。”黎蔓秋拉过她的手将她按在榻榻米上坐着,“这次,你就详细地跟我说,她们母女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或者……让你来气我。玉儿,在这里,我才是你的家人,知道吗?” “我不记得了,我只是不太想去她们家,如果是跟小绿去玩的话,是可以的,但是不想去她们家。” “那老妓女是不是在家里对你做了什么?” 江玉之迟疑地摇头,“去她们家就得跟小绿一起学跳舞,我不喜欢跳舞,我也不喜欢泡茶。还有那些歌,我不喜欢,她们家没一样是我喜欢的。” “是这样啊,没关系,反正以后我们不要去了。现在是新的一年开始了,我不能总是在家里睡觉,所以今年,我决定带你去玩。等外面战争结束了,我们就去欧洲。” “那你带我回望西城啊。” 一瞬间,黎蔓秋咬到自己的舌头,不禁发出嘶嘶嘶的声音,“不是说了吗,回不去了……” “为什么?那里是我的家,为什么会回不去?” “你现在是日本人长野郁子,这里才是你的家。对了,你没跟那老妓女说过你来自哪里吧?” “我的家在西川!” 江玉之皱皱眉头,声音陡然拔高,吓得黎蔓秋哆嗦了一下,“好好好,我说错了,但是你回答我,你有没有跟那老——” “没有!”江玉之又是一吼。 “那就好。”黎蔓秋讪讪地摸摸脖子,想不太明白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凶了。 “好什么?你是不是怕别人知道我不是日本人?”江玉之猛地一凑近,鼻尖抵着黎蔓秋的鼻子。 少女圆润的脸庞近在眼前,呼吸间滚烫的热气,光洁的眉心,清新的体香,无一不像一片柔叶在黎蔓秋心头轻轻拂扫,引得她不禁挠了挠胸口,竭力保持清醒的脑海里也不禁咒骂着,那该死的老妓女,教的什么勾人的本事…… “……我怕什么。” “你就是怕了,”江玉之坐回来,拉开了距离,“你怕了,我就更要去说了。” 黎蔓秋清清喉咙,“随便你,我真金白银花出去了,就什么都不怕,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你真要说,那就去说好了。” 江玉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睨着黎蔓秋,目眦尽裂。 “玉儿啊,你知不知道,不能跟人靠那么近的?”身边坐着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黎蔓秋战战兢兢,仍不忘要好好教育她。 “什么?”江玉之冷声反问。 “就刚才,你凑过来碰我的鼻子。” 江玉之看起来是那么无意,这无意也更加突显黎蔓秋的龌龊心思,可人心之险恶,就是这样,如果黎蔓秋有男人的兽性,恐怕就按着她的脑袋吻上去了,至于她有意无意,懂不懂,谁在乎啊? “然后呢?我又不是故意的。” 啊……等我亲了你,扒了你的衣服,爽完了我也会说我不是故意的。黎蔓秋捋了捋头发,语重心长地说:“不能这样,玉儿,你要记住,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能跟人凑这么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会受伤的。” 江玉之脸上震怒的神情褪下去,只剩诧异,“你受伤了?我撞伤你的鼻子了?” “不是……”黎蔓秋扶额,“玉儿,你知道什么是……男女情事?” 江玉之一愣,轻飘飘地说:“跟那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黎蔓秋顿时惊呼起来。 “妙子阿姨说过。” “我就知道那老妓女口无遮拦!她跟你说过,为什么你没有立刻跟我说?她是怎样跟你说的?有对你动手动脚吗?” “不,她只是说说而已,让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这还要跟你说,妙子阿姨说了,这没什么,反正我现在也不用去讨好男人。” “讨好男人?”黎蔓秋感觉自己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在沸腾,“真是个淫荡的婊子!我现在真是后悔从一开始没拦着你跟她们来往,不过现在也不晚。玉儿,你听我的,忘记她那张狗嘴说出来的话,记住我要说的……” “我知道,我不喜欢她说的话,所以我才不想去她家里。她做的一切,跳舞、泡茶、端盘子什么的,都是想讨好男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就是不喜欢。也许她是为了钱,就像我家里的佣人,他们需要工钱,可我不需要钱。” 黎蔓秋欣喜点头,“对,你不需要钱,秋姨有钱,秋姨的钱就是你的钱,你不需要别人的钱,特别是男人的。” “为什么你的钱就是我的?” “我答应祎祎要照顾你啊,而且我没孩子,所以现在你就是我的孩子了。我的钱你随便花,而且我会在我死之前赚更多的钱给你,等我死了以后你也不用担心没钱花。” “你要死了?什么时候?你能在死之前带我回家吗?” “……我会长命百岁的,所以这事不急。现在更重要的是你得记住我的话,不能跟任何人凑那么近,任何人,包括男人和女人,懂吗?” “为什么?包括你吗?” “我就跟你直说了,你凑那么近,就是在勾引人,懂吗?” “那不是在勾引男人吗?和女人有什么关系?小绿还在我面前脱过衣服呢。对了,以前我和姐姐经常在一起洗澡。” 黎蔓秋忽然发觉,好像不应该因为自己的龌龊心思就让天真无邪的她防备同性。 她沉思着,挣扎着,江玉之一直看着她,倏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睁大了眼睛,“你……” “我?”黎蔓秋迟疑了一下也睁大了眼睛,“那老妓女不会连这都跟你说过吧?” “她能说什么?”江玉之把手放下来,嘴巴仍然惊讶地微微张着,“你喜欢女人?” 黎蔓秋挑眉又别开脸,双手紧紧握起来,“我就知道她口无遮拦,我一定要杀了她。” 江玉之连忙抓住她的手肘,“不,你喜欢女人不犯法,可是杀人犯法啊,你不能犯法,而且她没说过是你。” “那你怎么会知道?” “她说过,她以前遇见过一个男人,喜欢叫她和另一个艺妓,两人在他面前接吻,脱衣服……摸。”江玉之支支吾吾地说着,“小绿问她,两个女人也可以吗?她说可以,她就认识一个喜欢这样的女人。现在我想,那个女人是你吧,秋姨?” “为什么这些你也不跟我说?”黎蔓秋心虚一吼。 “你没问,你只想喝酒,睡觉。而且她说的故事太多了,我很容易忘记。秋姨,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加更(?gt;?lt;?) 番外二:狂梦(3) 黎蔓秋没有正面回答,但她已经决定要重回望西城一趟,再去见见心爱的女人一面也好,把她的另一个女儿带来也好。 黎蔓秋的启程令江玉之极为满意,几乎是心花怒放,她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布置了两间新的房间,她想着母亲和姐姐都要来。 一日,浅川绿邀请她去赏花,一心等待母亲和姐姐的江玉之犹犹豫豫地应了。 一树树开得烂漫的樱花树下,来来往往赏花的人不计其数。中途,穿着棕色和服的浅川妙子赶上她们,开口便问:“秋子还没回来吗?” 江玉之望了她一眼,风轻云淡说:“还没有。” “郁子怎么不跟她一起去呢?”浅川妙子问。 “那个时候我身体不适。” 一起回去,江玉之倒是想,可黎蔓秋说两个人麻烦,一个人可以赶着去再赶着回,再者,她希望不管她是上午回来还是下午回来,或是夜里回来,家里都有人能帮她拎行李,能帮她倒杯茶水,而不是两个人风尘仆仆,进门后还得自己伺候自己。因此,江玉之留在家里看家,若邻里问起,便只说黎蔓秋去了北海道看病重的亲戚。 黎蔓秋一直骗人,大多时候骗人说她是北海道人,按她的说法是,北海道离京都远一点,择远一点的地方说是故乡就对了。如此,她便一直是个背井离乡的孤家寡人,虽然有钱,但也有几分孤寂在里面,像一个有不为人知的故事的人,带着一股神秘的气质,容易让人对她产生同情,产生好奇,好心的平日里也许还会关照着她一些。 江玉之一开始诚觉黎蔓秋的想法很不错,可她在这里生活就没见过有邻居对她好一点的,关心一点的,现在回想过去浅川妙子谈过的故事,她算是找到原因了。 浅川妙子从小在祇园长大,十几岁便成了艺妓,一直到她怀了某个不知名的男人的孩子后隐退,她至始至终都是个不入流的艺妓,而“不入流的艺妓”就是黎蔓秋给她的评价,她的原话更是恶毒,“不入流的艺妓就是下贱的妓女。” 当年还是妙龄女子的黎蔓秋就已经是个老成的人,有着惊人的巨额财产。她和浅川妙子第一次见面,短短一句自我介绍便叫人同情不已,“我叫长野秋子,父母双亡。”然而转眼间,她却成了一个在祇园里拥有叁家酒楼和叁十几个艺妓的老板,浅川妙子就是其中的一个艺妓。这样的瞬息变化,对于浅川妙子来说猝不及防,她愣了一个白天,晚上接客时仍然恍惚。 祇园里歌舞升平,锣鼓喧天,垂挂的灯笼一簇簇光芒灼灼,男女的谈笑一串串,乐音靡靡。 浅川妙子斜眼望着窗外墨蓝色的天空,微微颤抖的手举着一杯酒送到男人的嘴边。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黎蔓秋时常在卧房里喝得半醉半醒,再叫上当时的一个花魁跪坐在旁边,弹古筝,奏琵琶,直到她醉得不省人事。有时她玩心上来了,会让管年轻艺妓们的老大姐,曾经也是花魁的梦千代替她上妆,穿上和服。通常她会坐在镜子前对着自己上完妆的脸哈哈大笑,笑得像个疯婆子一样在地上打滚得发型也乱了,于是梦千代又得帮她梳头,叁次下来后梦千代都是等她闹完了再帮她梳头。 黎蔓秋不是一个艺妓,即便是假扮,她也扮不成。她没有艺妓的歌舞本领,也不懂得在言语间取悦客人,更过分的是,她喜欢在酒席上拿对方说笑,对其他艺妓搂搂抱抱,甚至跟客人抢着将艺妓搂进怀里,仿佛是不想做生意了,也仿佛是她发酒疯,忘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是客人,是男人。梦千代每次都在替她打圆场,收拾烂摊子,有时候实在不行就示意被她搂在身边的姑娘将她灌醉,再把她送回卧房里。 可即便是这样,那些场子被她“关照”过的客人下一次来的时候竟然还希望她在场——“秋子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呢!”他们的赞美传到了黎蔓秋的耳边,她只是和善一笑,“男人真是群下贱的东西呢!” 后来,浅川妙子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悲的是她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她不得已向梦千代寻求帮助,偏偏好死不死让黎蔓秋给撞上了。那个时候,黎蔓秋眼睛里的厌恶令她终生难忘,她盘腿坐在她们面前,一声不吭,脸色犹如寒冬水面的一层冰霜。 梦千代觉得不要孩子的好,可浅川妙子想要,也许是好奇心使然,也许是母性使然,她就是想要这个孩子。 眼看着黎蔓秋不发表任何意见,像一尊雕像,梦千代便试着说,孩子生下来,长大以后,得在这里工作。 这个时候,黎蔓秋发话了,“离开这里吧。” 黎蔓秋表面上赶走浅川妙子,断她的谋生路,实际上却替她购置了一间两层的小屋,让她从此靠自己的积蓄和双手去谋生,养活自己和孩子,再不能靠弹奏乐器,扭扭捏捏、嫣然巧笑地从男人身上拿钱了。这也好,反正她也厌倦了,从此以后做点小生意,她也是一个老板了,和黎蔓秋一样,仅有的差别是她没有人可以使唤,也没有黎蔓秋那么无忧无虑,随心所欲。 再后来,黎蔓秋离开京都,生意都交给梦千代打理,自己一走多年,去年才重新出现在京都,再之后,便又离去,回来时带着江玉之,说是没人照顾的侄女。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黎蔓秋可能是个艺妓,可能是个纯粹的妓女,因此不受待见。 浅川妙子对黎蔓秋有矛盾的心里,讨厌又喜欢,讨厌是出于嫉妒,喜欢是出于黎蔓秋确实人不错。 黎蔓秋重回京都,浅川妙子是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的,可黎蔓秋不领情。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副模样,用一脸鄙夷的神情和恶毒的话语来对待她。 贬完她后又问:“日子还过得下去吧?” 浅川妙子回:“托你和梦千代的关照,这些年我和小绿的生活非常幸福。” 黎蔓秋点点头,“一点儿都不寂寞对吧?” 如果回答“不寂寞”,也许黎蔓秋会对她友善一点吧,可她说:“当然会寂寞了,等有朝一日小绿结婚了,我会更寂寞的。” 她这一番话,令黎蔓秋产生了一种已经年老色衰的她依然想重操旧业的感觉,对她更加鄙夷了。 “小绿也是可以不用结婚的。” “不结婚的话那孩子得多么寂寞啊。” 此后,黎蔓秋拒绝招待她。 叁人一道走着,浅川妙子眼尖地看到前方一众男女在灿烂的樱花雨里围坐着高谈阔论,席间布置了茶水点心。那伙人里面,有京都大户西园寺家的二少爷西园寺雅弘,年方二十,仍未婚配。 她立刻撇下两个年轻姑娘,自己厚着脸皮过去和那伙人打招呼,是恰巧里面有她认识的,酒楼里年轻一辈的艺妓和关顾过她的服饰店的体面小伙。 这边江玉之和浅川绿寻了个空地,铺起薄毯落座。 浅川妙子原本的心思,是想让西园寺雅弘注意到浅川绿,哪怕双方年纪都轻了些,早点认识也是好的。她费尽心思,有意无意地让西园寺雅弘将目光落到那方的人儿身上,偏偏忘记了自家女儿身边还有个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江玉之。 浅川绿在说话,江玉之看着她微微含笑,樱花飘落在她脑后的发髻上,洁净的脸庞未施粉黛却如樱花般娇嫩。 发觉灼热的目光,江玉之回望,淡淡无邪的视线对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她冲他笑了笑。 在黎蔓秋归来之前,江玉之已经随西园寺雅弘一起外出了几次,大都是去看表演的,有时则从樱花树下漫步而过。 五月的一天,黎蔓秋风尘仆仆归来的时候,西园寺雅弘刚好离开,二人打了个照面。 属意江玉之,自然是要把她的底摸清,因此他对黎蔓秋有些印象。 他殷勤地和黎蔓秋问好,但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黎蔓秋两眼在自家屋顶和他身上来回挪移,大概也明白了什么,冷冷说:“有空再聊吧。” 说罢,她火急火燎闯进家门,行李随手一扔,在过道里逮到江玉之,未等她回过神来便问:“刚才谁来过?” 这该死的丫头,这样就寂寞了吗? 江玉之眨眨眼,只问:“妈妈和姐姐呢?” “刚才谁来过?” “你们遇见了吗?他叫西园寺雅弘……” “他来干什么?你们怎么认识的?” 为了早点问她问题,江玉之极快地回答,“赏花的时候妙子阿姨介绍的,他只是来喝茶而已。” 黎蔓秋眯起双眼,攥起拳头,气得说不出话来,江玉之见缝插针问道:“妈妈和姐姐呢?” 黎蔓秋自顾自走向厨房,拿了酒就地而坐喝了起来。 在望西城,黎蔓秋托人带话去西川,等了一日,那个女人才匆匆赶来,神情倦怠且惊愕,开口便问:“你怎么会回来?” 黎蔓秋压住心里一念她一见她便滋生的抽痛,说:“我来看你,接你的大女儿去日本。” 纤细的身体微微一抖,时祎祎不可思议地看着黎蔓秋晦涩的脸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意识到悲剧已无法遏止般认命地闭上双眼,双唇轻颤,声音无力,“你和玉儿,去了日本?” “日本安全点。”黎蔓秋说得有些心虚,“你的大女儿呢?没跟你一起过来吗?” “她……去法国了。” 一更~ 番外二:狂梦(4)(GLH) 午后,在整洁的和式房间里,江玉之侧躺着,面对壁橱的隔扇,背对黎蔓秋。 黎蔓秋坐得离她不远,望着木结构的天花板,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玉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你姐姐有她的命,你有你自己的生活。” 时间一分一秒无声地过去,空气中再没有半点声响流动,一切仿佛被凝固,像一块巨大的冰块,只有微凉的春风从打开的窗户倾泻进来,融不化一屋的冰霜。 良久,一个冷冷的声音哽咽道:“对于我妈妈,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黎蔓秋看向她瘦小的背,愣了愣,泪水止不住地滴流下来。 江玉之自顾自说着,“我一直在想,秋姨你爱的女人是谁。现在我想到了,我们非亲非故的,你凭什么要这样对我好?还说你是我的家人,你的钱也是我的,这是因为,你喜欢的人,爱的人,是她吧。” 黎蔓秋捂住嘴,别过脸,眼泪簌簌直流,“别胡说了。” 江玉之猛地坐起来,手脚并用爬到黎蔓秋面前,红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告诉我,结婚生子,相夫教子,都是绑住一生的事,可是到哪里都是这种事不是吗?不只有望西城,不只有西川,可你为什么不在那里?你想自由,可你并不想到外面游荡,每天都待在屋子里那么不管是待在哪里都是可以的,只要有屋子就行。为什么你不待在望西城的屋子里?那里才是你的家不是吗?待在哪里都没有比待在家里好吧?为什么你连家都不要,要在这外面让人同情你?因为那里离西川近,那里有我妈妈对吗?” 她的语速极快,说的话又有些摸不着头尾,可黎蔓秋还是知道了她想说什么,她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你要这样?”江玉之用力抓住黎蔓秋的手臂,两行泪水直淌而下挂在下颌处,声音哽咽变得低低的,听起来有几分乞求的成分,“喜欢她就去和她在一起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丢下她?为什么要避开她?她的命就不能也在你的生活里吗……” “为什么你能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这是不能被接受的啊……”黎蔓秋强忍着哭声,悲戚的声音怅然道。 孩子,因为她是个孩子,孩子无所顾忌。 “为什么不能被接受?” “结婚生子,相夫教子,到哪里都是正常的。像我这样的,到哪里,都是不正常的,是有病。” “有什么病?你很健康……” “所以说,你只是个孩子。”黎蔓秋苦涩摇头,“有没有病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一群人说你有病,你就是有病。” 江玉之摇头,“可妈妈不会说你有病的。”因为她自己也有病。 “我知道,她不会。可是玉儿,这种事情,是得讲个两情相悦的。她跟我不一样,她不会爱我,我也不会逼迫她爱我,要是那样子做,我对她的爱,就不是爱了。” 几年后,江玉之再回想起这个时候,从记忆里,她能看到黎蔓秋此时全身散发着神圣的光圈,痛苦的眉眼倒有一股圣母悲天悯人的神韵,甚是伟大。 现在,江玉之懵懵懂懂,往后坐下,怎么也想不明白,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人。她问:“如果当年,你逼她爱你呢?她还会嫁给我……她还会嫁到西川吗?” “我不知道……” 江玉之粗鲁地擦掉眼泪,吸吸鼻子,嗤笑一声,“从现在开始,我讨厌你。” “为什么?” “呵,如果你当年那样做了,我就可以不在了。逼一下她,又有什么关系?” 黎蔓秋看着她那认真且充满戾气的眼神,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内心忐忑起来。 “强迫的事,我不会做。” 好一会儿,黎蔓秋正以为江玉之要消停了的时候,她却再度扑过来,鼻子又要蹭上她的,她伸手微微扶住她的手,保留了距离。 江玉之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两情相悦的。” “你该去洗把脸了。” 江玉之一脸认真地摇头,“蔓秋,你看着我。” 黎蔓秋忽地就被吓了个半死,一声“蔓秋”从她脑海里炸了开来,她还没能作出什么反应,江玉之又说:“虽然我没有姐姐那么像妈妈,但我觉得也像了有几成,你觉得呢?” “是像的……”黎蔓秋喃喃道。 “看着我,有没有让你想起她?” “别胡说了。” 江玉之咧开嘴笑了,钻进她怀里紧紧搂着她说:“蔓秋,现在是她跟你,两情相悦。” “玉儿……”黎蔓秋一脸不可置信,浑身僵着动弹不得。 “别叫玉儿,现在该叫什么,就叫什么。” 黎蔓秋难以置信这丫头竟然对她上下其手,摸着她的背,她的腰…… 理智呢?该死的理智呢?她要疯了—— 江玉之在她胸前蹭着,像只不知餍足的小兽。 “蔓秋,两个女人,该怎么办?” …… 黎蔓秋沉沦了。 少女的胴体清瘦,雪白的肌肤上浅樱绽放,红粉迷离,随着喘息轻轻颤栗,馨香摇曳,满是醉人的柔软。 “蔓秋……” 稚气的嗓音任性十足地唤她,没大没小。 黎蔓秋倾身封住少女的红唇,她喝过花茶,温热的口腔中有花的芬芳和茶的甘香,生涩的唇舌生涩地迎合,稚嫩修长的手臂主动攀住黎蔓秋的肩颈。 江玉之闭上了眼睛,赤裸的乳房一只被覆住,黎蔓秋手上的嵌祖母绿金戒指硌着敏感的乳尖,黄金戒圈来回碾压。 与此同时,黎蔓秋的膝盖挤进江玉之腿间,抵在少女稀疏的阴毛下,纯洁懵懂的少女早已情动地夹住蠢蠢欲动的膝盖。 隐秘的花穴静静收缩,静静渗出濡湿爱液,黎蔓秋透过膝盖感知,不禁伸手探去,压在柔软的阴唇上来回摩挲。 “蔓秋,痒……” 拇指压在阴蒂上研磨,不一会儿便沾上黏黏糊糊的津液,黎蔓秋吸吮她张开的红唇,将她的喘息含在嘴里。 就在江玉之情迷意乱时,黎蔓秋突然问:“西园寺,你喜欢他?” 江玉之想也不想摇摇头。 “为什么?他看起来也还过得去。” “哪有?他太矮了。” 黎蔓秋蓦然回神,西园寺雅弘大概只比江玉之高半个头,但江玉之还在长身体。 她还是一个孩子! 倏然触电一般,黎蔓秋缩回罪恶的手,胸口砰砰震得很用力。 江玉之不解地看着她,“蔓秋?” 黎蔓秋惊呼一声,“我是你的秋姨!” “秋姨?”江玉之蹙眉坐起身,语气微有不满,“把我脱光了的秋姨?” 她的墨发垂落胸脯上,漆黑间白雪与红樱隐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平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黎蔓秋哑口无言,一脸愠怒的少女捧起她的脸,主动吻了上来,生疏的、粗鲁的、野蛮的,像一只猫儿胡乱啃着她,把她当成磨牙的工具。 “玉儿,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你把我脱光了,你说不要这样?” “对不起……” “这句话你去跟我妈说吧!” 江玉之鲁莽解开黎蔓秋的衬衣纽扣,丝毫没觉得黎蔓秋和自己的母亲是一辈人,黎蔓秋显然更年轻,白净的皮肤有弹性、有活力,是一个在粪坑里自甘堕落的人所没有的芬芳馥郁。 黎蔓秋闭上眼睛,江玉之呆呆看着她大小得当的挺立乳房,乳尖淡红幽幽,恍若雪巅淡梅。 “蔓秋,你好美……” 黎蔓秋暗自长叹一声,无法收场了,她睁眼,坚定地将胡来的少女压倒在榻榻米上,“玉儿,你不要后悔。” “后悔什么?” 黎蔓秋不吭声,拿下手上的戒指,浓郁剔透的祖母绿和黄金相得映彰,在日光下流淌着炫目的光芒。 她将戒指放在江玉之轻轻起伏的左乳上,戒指沉甸甸压得乳首微陷,小巧的乳尖被圈在戒指里,远没有那枚拇指指甲盖般的祖母绿戒面大,幽幽的绿光晕染在雪白玉乳上。 江玉之凝视价值不菲的戒指,一只手重又覆在潮湿的腿心上,黎蔓秋缓缓向下,整个人置身于她的双腿之间,温热的吻落在温热的阴唇上。 “你干什么?”江玉之身子一僵。 黎蔓秋意味深长地笑,“你不是想知道两个女人怎么办?” 江玉之难以置信,“那里那么脏……” “玉儿的不脏。” 有沐浴后的清香,有少女的青春气息,有心爱之人独特的幽香,有深谷甘泉的清甜,黎蔓秋甘之如饴俯身,深情亲吻这纯洁无瑕、柔软坚韧的红粉佳人。 温柔的薄唇含住敏感的阴蒂,江玉之紧绷颤栗,黎蔓秋还在进攻,唇舌舔舐过连连收缩的阴道口,牙齿啃咬阴蒂,力道时而轻时而重,灵活的舌头一点一点深入,伴随着吸吮,江玉之很快就在哧哧水声中泄了身,一股清流涌出,黎蔓秋还在津津有味地吮吸。 “秋姨……” 一声娇滴滴的婉转低吟,像一道惊雷劈在黎蔓秋头上,她抬起头看她,“后悔了?” 江玉之脚趾抓地,一脸媚色摇了摇头。 黎蔓秋压在她身上,有劲力的长指继续揉捏她的阴蒂和阴唇,叫她在高潮余韵中再度攀升,纤细的身子连连抖颤。 戒指歪了,掉在身侧,黎蔓秋捡起来,继续套在少女的左乳上。 江玉之失神地看着,感觉这枚昂贵的戒指像一把精巧的锁,将她深藏在胸腔里的心锁住了。 黎蔓秋的唇间沾着她的蜜液,与她接吻时,叫她尝到了自己的味道,有种甜腻的感觉。 蓦地,黎蔓秋的长指挤入红红紧致的阴唇,江玉之闷哼一声,她在湿滑的嫩肉中顺利长驱直入,指尖触及甬道深处光滑的宫颈。 “秋姨……蔓秋……” 少女迷茫的呼唤隐匿在温热的口腔中,她什么都不多想,只贪恋这一刻和黎蔓秋的亲吻,黎蔓秋的舌头、黎蔓秋的唇齿、黎蔓秋的唾液,她都好喜欢,在黎蔓秋嘴里得到的温暖几乎灌注全身,她感觉自己就要融化了。 修长中指在层迭媚肉中搅动,拇指碾压阴蒂,双重刺激下,江玉之高潮迭起,小腹痉挛着,分开的双腿几欲并拢,妄想夹紧那兴风作浪的巧手,不知不觉间,原本戴着戒指的无名指也深深挤入她的幽穴。 懵懵懂懂在情欲之海中翻覆不知几回后,江玉之一身薄汗,倦意袭来,凤眼迷离,很快便沉入宁静的梦乡。 在丢失意识之前,她问:“蔓秋,你有没有爱过别的女人?” 黎蔓秋道:“没有。” “你只爱我吗?” 黎蔓秋似乎没有回答,又似乎回答了,反正江玉之不知道,她闭上眼睛,在爱人温暖又柔软的怀里睡了过去,脸蛋贴着爱人美丽的乳房,鼻间萦绕着爱人的体香。 有生以来,江玉之第一次酣睡得如此香甜。 二更~ 第一次写gl的肉,有点不知所措哈哈哈哈 番外二:狂梦(5) 一九一八年,又是一个赏樱的季节。 在纷纷飘落的细碎樱花里,江玉之端庄微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他的神情有些紧张,唇边的笑意甚至带着腼腆,在东拉西扯了好半天后,他终于说:“郁子,我很喜欢你。” 江玉之的笑意更深了些,“我知道。” 他见她这么说,好像更有勇气了,微微挺起胸膛道:“所以,请和我结婚吧,好吗?” 结婚生子,相夫教子,一系列字眼浮现在江玉之眼前,细碎散漫得如同飘落的粉樱,又像樱花变成了这些字眼,满满地绽放在树枝头,随风飘落,铺了一地。 她抬手,从肩头拿下一朵小花捏在手里,淡淡一笑,“好啊。” 回了家,黎蔓秋还在喝酒,身前的桌子上摆放了一摞账本,又摊开了好几本,一边喝酒一边细细阅览账本上的内容。 发觉江玉之回来,她头也没抬说:“回来了。” 江玉之走进屋里随意扔下小钱包,解开腰带,脱下和服,翘起腿坐在黎蔓秋面前。 “我和西园寺决定要结婚了。” 黎蔓秋身子一僵,缓慢抬头,入眼的是江玉之托腮的笑靥,神情颇有几分得意在里面。 自那一天之后,白昼的江玉之如旧做着自己的琐事,再同浅川绿或西园寺雅弘一道出门玩,在黎蔓秋面前也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心情好就秋姨秋姨地叫着,不开心了闹情绪,就说讨厌她,势必要黎蔓秋对她说一句,“是,我对不起你。”让她被生下来了。 夜晚的江玉之则像那一天,深沉的凤眸里流光溢彩,似笑非笑非要在黎蔓秋枕边蹭着她睡觉。在昏暗的房间里,她的眼睛里面仿佛有两盏指路明灯,却一次又一次将黎蔓秋带往更深的黑暗,而她低低的轻唤更像是勾魂的绳索。 “蔓秋。” “蔓秋。” “蔓秋。” 黎蔓秋知道这样很畸形,她叁十七岁,而她才十七岁,这里面整整二十年的距离。 可是,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无心之失。十七岁的她兴许是贪玩,可叁十七岁的她绝不会控制不住自己。 江玉之,她爱上了江玉之,像爱她的母亲那样…… 在黑夜里,江玉之喜欢靠在她的怀里,空虚多年的怀抱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近,她的气息柔柔地扑打在她的胸前,抱着她的腰,软唇有意无意地触碰她的胸口。 两个人身上都是炙热的,爱火在黑暗里燃烧,看不见形影。 可江玉之却也只是在玩,在和她玩,在玩她。 “你说真的?” 江玉之笑着点点头。 “你只是和我说说?” “要结婚了当然要和长辈说说,不是吗?”江玉之说得理所当然,眼神却紧盯着黎蔓秋,一种昭然若揭的渴望仿佛要将她吞没。 黎蔓秋没有看她,低着头,抿了一口酒,希望自己神志不清地昏睡过去,醒来还是昨天,或许醒来发觉只是一场梦。 眼下更像一出戏,正是厚厚的深色帷幕徐徐落下,锣鼓皆停,戏收场了的时候,台上台下只有黎蔓秋一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台上的角儿还是台下的看客。 江玉之知道,这出戏一直是她在主导。 “知道了。西园寺那小子,除了矮点,人应该也还不错。” 闻言,江玉之蹙起眉头,一副看傻子的模样,难以置信地盯着黎蔓秋,眼里的愤怒像利刃。 “秋姨,我要结婚了!” 应该的,她又不是同性恋。 “先订婚吧,不要那么快就说结婚,你才多大。” “那么,秋姨觉得应该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再等两年吧。还得和西园寺家谈谈。”黎蔓秋又喝了一口酒。 “那就秋姨说了算吧!”江玉之猛地起身走了,脚步因愤怒而加快加重,使得地板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黎蔓秋躺了下去,扬起手拍拍自己的头颅,眼眶渐渐红润起来。 她们不能再那样下去了——她比她大了整整二十岁,她没有任何资格可以挽留她,束缚她,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有朝一日她老去,剩下不再年轻的她,不管去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有病…… 走回自己的房间,江玉之将拉门摔得“砰”一声响,接着钻进被褥里。 “黎蔓秋,你就活该孤独一辈子!” …… 直到次年的夏季,江玉之再没有在晚上找过黎蔓秋,她只在房里等着,黎蔓秋却始终没有来拉开她的房门。 江玉之知道黎蔓秋是不高兴的,哪怕她在宴席上和西园寺家的长辈谈天论地笑得跟朵海棠花似的,可她就是不开口,哪怕她只是开口说一句,“别结婚了。”江玉之肯定就不结婚了,永远都不结婚。 江玉之觉得,从母亲结婚,到她要结婚,这些年来,黎蔓秋也从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变成一个近四十岁的女人,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江玉之为此很是不满,每每看见黎蔓秋那强装若无其事的脸,暴躁的情绪便不打一处来。 一天晚上,黎蔓秋跑酒楼去,陪梦千代同几个年轻艺妓一起接待客人,江玉之第一时间得知后陡然生起作弄的心思。她让人给她化了妆,简单地梳个发型,换了一身素色百花图的和服,缠一根浅色碎花腰带。之后她抢了别人端着的烧酒进了厢房。 房内灯光明亮而温暖,琴瑟与欢笑声中夹杂着恍如隔世的汉语,令江玉之有些惊讶。 这个场子的客人是叁个日本人和两个中国人,还有一个长得有些像西方人的男人,一共六个人。房内艺妓有演奏叁味线、大鼓、小鼓和筝的共四个人,跳舞弄扇的又有两人,斟茶倒酒的又有五人,其中就包括黎蔓秋。 江玉之恍惚地跪在门边端着木盘子,黎蔓秋和梦千代瞥到她后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这位可爱的小姐是新来的吗?以前没见过呀!”有人喊道。 江玉之回过神,端着酒起身走进来,直接用脚勾着拉上门。房内的客人都望着她,艺妓们用余光瞥着,她笑笑,露出一排媲美脸上白粉的白牙,在黎蔓秋旁边的那个男人左手边跪坐下来。 黎蔓秋仍不敢相信,梦千代反应快,掩口胡诌,给她叫千鹤。 盘腿坐在江玉之和黎蔓秋中间的正是那个既有东方人的俊美又有西方人的深邃,穿一身得体的深色西服的年轻男人。 默默观察了一下,江玉之便明白,叁个日本人是常客,两个中国人也算常来的,只有自己身边这个看起来似笑非笑,眼神幽暗的男人是第一次来。 不得不说,他长得真是好看。江玉之原本是打算当着黎蔓秋的面和男人来点亲密的行为,好看看她有什么反应,这会儿这念头是被抛到日本海去了。 她安分地给他倒酒,看他一杯一杯喝下去,动作优雅,神情平淡,像在喝水一样,她看呆了,也就没心思戏弄黎蔓秋。 叁个日本人和身边的艺妓聊得甚欢,两个年近五十的中国男人在低头密聊,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江玉之顺着身边的男人的眼神看了看,又望了下黎蔓秋,她在那挤眉弄眼,似是在叫她千万要当听不懂汉语。 江玉之又给身边男人倒了酒,微微好奇,这个男人从她进来到现在,酒是喝了不少,就是不见他说过一个字,只是有意无意会瞥她一下,其余时候都在盯着那两个窃窃私语的男人,明明神情淡然,却莫名有一股压人的气场。 她看着他拿酒杯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找来逼黎蔓秋的男人有些娇柔了,不过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眼前这男人又不知是什么来历。 不一会儿,男人放下酒杯,低沉且充满磁性的嗓音道:“聊够了吗?” 江玉之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个男人会汉语,声音还那么好听,上一秒她还以为他是聋哑人。 “小子,佐桢那老家伙跟你的交易是他跟你的事,跟我们无关!” 男人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脸上的笑意粗看和善细看又有些阴险,“所以,我这不是来跟你们谈了吗?不然你们以为我在这干什么?”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语重心长道:“你们家,你祖父当年没发生意外,如今还能有你这么大一个孙子,我们也很高兴。但是如今,我们早就不姓佐了,这亲戚关系早该断了,佐家是佐家,我们是我们。你若要说这个血缘关系,那我们确实还有叔伯侄子的关系,但要说其它的,咳咳,话说到这,你应该明白。今天,我们当长辈的,跟你这个侄子聊聊,喝喝酒,也算是替你,替你们家,庆祝庆祝,是不是啊?” 另一个忙附和:“是啊是啊,庆祝庆祝。对了,你这都二十多了,有对象了么?这该谈婚论嫁了吧。要是没有对象,叔叔可以给你介绍介绍,或者你看你旁边这个怎么样?” 江玉之拿酒瓶子的手颤了颤,抬眸却对上了他的视线,似笑非笑的眼神有几分讥讽的意味,但她知道,那是对那两个人的,她冷静地给他斟满酒,余光瞥到黎蔓秋灼热的注视。 她紧张了么? “这就不劳二位操心了。”他嗤笑道。 “怎么不劳?哪个当长辈的不用帮后辈操心操心终身大事?不过也确实不用急,男人嘛,何况是你小子这副皮囊,就是到我们这个年龄,也有年轻女人赶着上。哈哈哈哈……” 他皮笑肉不笑,江玉之却在心里笑了,她不想等他到四五十岁的年纪,她现在就想和他恩爱一番,像跟黎蔓秋那样。 “看来,叔叔你很寂寞?用不用我这做侄子的,给你老人家送几个权当孝敬?” 江玉之静静看着奇怪的叔侄叁人你来我往的“阿谀奉承”,而黎蔓秋的脸色青白,仍在强颜欢笑。她没在这里听全程的对话,云里来雾里去,不太能明白黎蔓秋的不安为何故。 宴席过后,年轻男人起身整整衣襟迈着长腿走了,他的一个叔叔跟在旁边微微仰着头和他说话。江玉之从后面看着就觉得好玩又好笑,那个男人没吃什么下肚,被她灌了不少酒,却依然神情清醒,身姿挺拔,步伐沉稳,而他的叔叔明显已不胜酒力,却还要强打精神,望着他跟他说话,也不见他微微低头垂眼看他一下。 他的另一个叔叔,正和那叁个日本人拉着梦千代在拉门旁低声说着话,江玉之站在外面,黎蔓秋站在里面,一同看着他们,只听到梦千代忙挥手说:“这个可不行,她还只是个孩子。” “当然了,这里哪一个不曾经也是孩子?” “就是,都是孩子过来的。” “佐久间先生第一次提点要求你就要拒绝吗?” “当然不是。”梦千代忙道,“可以带别个去嘛,她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可以?佐久间先生……” 叔叔之一,佐久间先生负起手只道:“价钱随你开,明天我们会让人送她回来。” 这时,黎蔓秋冷着脸上前道:“十亿日元,佐久间先生也给吗?”那张描绘得毫无血色的脸衬上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在此刻看来有些骇人。 黎蔓秋的狮子大开口令四个男人惊愕得张开了嘴,支支吾吾缓不过来。 江玉之听得分明,知道他们在说自己,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她笑着说:“秋子就知道说笑。千鹤可是很喜欢那位先生呢。” 像梦一样,江玉之脚底抹油跑离黎蔓秋的视线,上了那些人的车子。待黎蔓秋回过神赶忙准备去追时,纷纷扰扰,脂粉浓郁的祇园里,哪还有那个愚蠢的身影? 黎蔓秋回到酒楼里,梦千代站在她身后一脸担忧,“这可怎么办?她今晚怎么会来这里?是不是因为你?早知道我就不该叫你来了,都是山口那家伙,他说今晚带了一个随时会把这里掀了的人来,我害怕……” 黎蔓秋转过身,怅然说:“他说得没错,佐久间的那个侄子,是很有可能会把这里给掀了。” 梦千代一副后怕的样子,“那到底是哪来的?他们说的话根本听不懂。” 黎蔓秋压制心里的狂躁,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这是一个家族内斗的事。她默默听了一个晚上,大概猜得出这伙人本姓佐,那可是望西城的一个庞大的家族啊,内斗起来,一点儿也不亚于古时皇亲国戚争权的戏码。而这样一出必定要互相残杀的大戏,正是那个做侄子的挑起来的。他挑得起来,证明他有资本,有能力,绝对是个危险人物,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叔叔的那么畏惧,竟还要忙着找女人去讨侄子欢心。 那个东西根本不是人,江玉之还赶着往前撞…… 番外二:狂梦(6)(H) 深夜,江玉之被带到一处安静的庭院,在黑沉沉的夜幕下,这座窗户没有透出半点淡光的宅子有些骇人,除了脚步声,别的都没有。 “会说英语?”身边英俊的年轻男人问。 江玉之点点头。在望西城的女校里,她学过一点英语,江韫之鼓励她一定要好好学,多学点知识以后多点出息。来了日本,黎蔓秋让她学日语之余,也亲自教她学英语。 “你叫什么?” “长野郁子。”顿了顿,江玉之问,“你呢?” “康里,康里·佐-法兰杰斯。” 即便是在黑夜里,男人不俗的容貌依旧清晰,和他的声音一样扣人心弦。 江玉之望着他,直到一个仆人带她拐了弯,和男人分开,她的心扑通扑通跳。 “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沐浴,小姐。” 江玉之这才想起自己一身的白粉胭脂,想起自己的艺妓装束,想起自己来此为何事,想起自己在他人心中变成了什么——娼妓。 她理应转身离开,回到黎蔓秋身边去。 可在黎蔓秋身边,她的身份也不见得有多体面,黎蔓秋并不认她是爱人,过去的炙热欲火只说明了一件事,她是黎蔓秋的小娼妓。 沐浴完毕,江玉之将头发放下来,长长的头发披散如瀑,柔软如绸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和不错的光泽。 仆人引她到一个房间外,她低声问:“你的主人经常带女人回来过夜?” 仆人道:“我不清楚,他也是客人,今晚才在此而已。” 偌大清幽的房间里,灯光昏暗,穿着一件深色袍子的男人坐在榻榻米上,手支着额头,看起来像在憩息。 “过来。” 江玉之走到他面前跪坐下来。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看起来像小扇子一样,江玉之仔细地看得移不开眼。 男人睁开眼,幽暗的眼里像深不可测的峡谷,又像澄澈的黑宝石,映出江玉之的轮廓。 浓厚的脂粉洗去,年轻的艺妓素面朝天,容颜清雅,稚气未脱。康里微微发愣,凝望她一双独特的丹凤眼,在她的澄澈之中看见自己堕落招妓的模样。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沉声问:“你真是艺妓?” 江玉之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我只是去玩的。” “玩?” 江玉之垂首低眉,不多言语。 康里看着她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有意无意地挠着,眸光一沉,抬手揪住她的衣襟把她扯到怀里,成功将她吓一跳,柔软的身体变得僵硬。 “玩到男人面前了,你还没想跑?” “……想过的。”江玉之头皮发麻,被他这一扯,腰腹和他的长腿接触,手撑在他的大腿上,脸离他的胸膛只有一层棉布的距离,男人的气息完全将她笼罩,她微微抬眼,那修长的脖颈连至锁骨的线条都清晰可见,不同于黎蔓秋的娇柔,充满着力量感。 她的理智在他的气息中融化成浆糊,不由怀疑起自己是喜欢女人,喜欢黎蔓秋,还是喜欢男人,喜欢眼前的他。 她嗫嚅道:“但我更想试试……” 康里微蹙眉头,他想吓跑看起来浑浑噩噩的她,今夜作罢,谁曾想女孩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鲁莽,离得这么近了还不想跑,还想——试试? “试什么?” “试你。” 康里攥着衣襟的手紧了一下彻底松开,江玉之跪坐好,很快镇定下来,在康里开口之前,她问:“你不敢和我玩?” 康里嗤笑出声,有被挑衅的不悦,也有知世故的讥讽。 愚蠢的女孩,她不知道拿身体和男人玩,横竖都是个输。 一手扯开江玉之的衣襟,单薄的浴衣里,是一具白嫩美好的胴体,轻轻起伏的玉乳在昏黄烛火中泛着融融光辉。 江玉之僵了一下,低下头,并不闪躲亦不遮掩。 康里见状,唇角噙着笑意,大掌握住她的一只乳房不带一丝怜惜地揉捏起来,江玉之咬唇忍耐着。 “你和几个男人玩过了?还是我是第一个?” 男人眼光毒辣,江玉之闷声道:“你是第一个……不过,我有未婚夫。” 闻言,康里的动作顿了顿,转而捏住小小的乳尖,心情莫名大好,“有未婚夫了,你不去试试未婚夫,反倒来试我这个陌生人?” 不知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他的话,江玉之红着脸,颤栗着一声不吭。 她想试试男人,这个念头是遇上眼前的人以后才有的,至于西园寺雅弘,长什么样子她一向记不住。 康里吻了上来,同时扯下江玉之的浴衣,衣衫半褪,她的上身裸露,一只挺立的乳房布满指痕,另一只随即也被握住。 “唔……” 此时完全不同于与黎蔓秋翻云覆雨时,男人占据了主导权,欲望比黎蔓秋来得更猛烈,他亲吻她,掌控她,蹂躏她。她躺了下去,他压在她身上,一身紧实的肌肉和沉重的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小嘴又被堵得严实,她陡然不会呼吸。 康里的手朝下摸去,拨开遮羞布,一条长腿分开江玉之的双腿,没轻没重地亵玩女孩隐秘的私处,摸到她已经湿了。 她很敏感,只是被揉胸就湿了。 “唔、轻点。”江玉之艰难地躲开侵略般的深吻,偏过脸,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那只手的动作,比黎蔓秋的手更坚硬,他手上还有一层薄茧,粗糙地摩挲湿润紧绷的嫩唇。 康里在她耳边吐息,气息滚烫,蓦地咬住她的耳廓,两根长指以蛮横的力道刺入肥嫩的花穴,她抖颤着又忘了呼吸。 江玉之心知肚明他是个情场老手,他像黎蔓秋一样一边揉着她的阴蒂一边搅动她的阴道。黎蔓秋说过,床事上女人的快乐就在阴蒂,她教过她如何自己取悦自己,简单而叫人欲罢不能。 眨眼之间,江玉之在陌生男人的身下沉沦在最初由黎蔓秋带给她的快感里,她痉挛着,大脑一片空白,双腿被分得更开,一个比叁根手指更粗更硬的巨物强悍挺进抽搐不止的小穴中,重重一击,江玉之痛呼出声,男人喟叹一声按住她无助的双手。 在高潮中的穴肉连连收缩,肉壁几乎缩合,却突然被无情破开,被捅出前所未有的形状,被捅进最深处。男人的胯部撞上来时,敏感的阴蒂被拍打,极致的高潮因而被延长,湿润紧窄的小穴最大程度取悦了男人深藏眼底的欲望。 江玉之惘然咬唇,对上康里幽暗的眼睛,看不见一丝情感,整个人如同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康里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有,身上的浴袍也未脱去,享受片刻肉壁紧紧吸附,便耸动劲腰抽送起来,晦暗的目光落在摇摇晃晃的胸脯上,放开她的手腕,大掌抓住一只跳动的雪球,引得她倒抽一口凉气,纤细的五指在榻榻米上抠挖出细微的声响。 猛烈的肉体撞击声回荡在江玉之耳畔,对她而言过于野蛮又刺激,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一处侵占夺了去,她不禁收缩,不禁颤抖,却找不到一丝抵挡男人强悍性欲冲击的方法,只能瑟瑟承受,紧咬的牙关失守似的溢出呜咽般的呻吟。 直到他停下,抽出性器,江玉之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猛地被他带出去,下身当即传来空虚的凉意,每一寸嫩肉都在不甘寂寞地哭泣,水泄得臀部都浸湿了。 康里把江玉之拉起身时,她瞥到他胯下的东西,上面被她的体液打湿得晶亮,粗长壮硕得可怕。 她来不及多想,康里让她跪趴着,揪着她的头发便从身后彻底贯穿她,她被迫仰起头颅,灵魂高高在上倾听躯壳被填满的欢呼。 拍打的声音愈发清脆,江玉之一头细汗,一波接一波带着隐痛的浪潮不断淹没她,她茫然望着虚空,良久良久,终于想起黎蔓秋。 这会儿,黎蔓秋在干什么?她应该来看看,看看她被男人侵犯的样子,多少更像嫁做人妇的她的母亲。 就在江玉之的意识将要破裂而消散的时候,康里俯身压在她摇摇欲坠的背上,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胸脯,紧紧地把她圈在怀里,俊脸埋在她的颈窝,下身仍狂野地驰骋。 这是江玉之没有感受过的怀抱,宽阔、有力、炽热,将她拥住的时候仿佛为她挡去了所有,她变得好小,小小的她小小的世界只剩他的呼吸和体温,她在他宽阔又温暖的怀抱。 毫无来由,江玉之鼻子一酸,眼里溢出泪花。 她知道,这一刻,她变成一个爱着康里的女人。 “哭什么?”康里的气息灌入她的耳道。 江玉之摇头,康里眨眨眼,动作稍稍放轻放缓,深深插入,浅浅抽出,感受肉壁的挤压与吸附,一下又一下变得认真仔细。 “是后悔试我了?” 这回,江玉之把头摇得殷勤,有几分讨好意味。 康里的指腹摩挲她的乳头,若有所思道:“不后悔?” “不后悔、啊、呜……” “不怕你的未婚夫知道?” 江玉之强打精神,在他的攻势下竭力保持片刻冷静,道:“他算什么东西?我又没、呜……我、我又没打算真和他结婚……” 结婚就是走进粪坑,母亲对黎蔓秋说的话,江玉之一直都记得。 康里低笑一声,含住她的耳垂,抽插的速度愈发迅猛,胯部的撞击直把她的雪臀打红。 无力的双臂再也支撑不住,江玉之伏在榻上,被撑开的红嫩窄缝仍兢兢业业地承受凶猛狂捣,带着泡沫的蜜液一缕缕沿着大腿流下。 夜很漫长,江玉之丝毫不后悔。 收藏什么时候才能过100呢…… 想好好改简介的,结果还是不知道改成啥 安心躺平啦 番外二:狂梦(7) 江玉之醒来时,已是晌午。光线幽暗的房间里除了她再没有一人,榻榻米边上的屏风挂了一件新的和服。 整理好自己,江玉之忍着下体的肿痛,佯装若无其事慢慢走出门,穿过长廊,开了门出来,是昨晚未曾上心观赏的院子,两边都是翠绿阴森的竹子。 缓缓走着,她听到了细微的谈话声,拐了弯,她猝不及防看见康里正坐在屋檐下,一人低头给他包扎手臂。 江玉之走过去,问:“你受伤了?” 康里神色淡然道:“没什么。” 江玉之看着他的手臂,线条修长肌肉结实,昨夜抱着她时那么轻而易举,仿佛有无尽的力量,让她心里感到踏实。此刻那上面却被缠了一节绷带,红色渗透,那个人圈了几层,才看不见那一点渐渐晕开的殷红。旁边的盘子里,是剪刀、小刀、绷带等东西,还有几团染红的小棉球,和一颗沾了血的子弹。 这是江玉之第一次看见子弹。 之前听黎蔓秋说起战争,她就有说到子弹。在此之前,江玉之只看过照片,没想到今天就看到了,真的子弹,小小的金属,带着血。 这血是康里的,可又不知道哪里有一颗子弹,带着她姐姐的血。 康里的声音将出神的她拉了回来,“我让人给你准备吃的,吃完有人会送你回去。” “你为什么受伤了?”江玉之问,眼眶莫名湿润。 战争似乎结束了有一阵子,她的姐姐啊,子弹若是打中她的身体,有没有人帮她取出来呢? 康里淡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想到她竟哭了,他蹙起眉,说:“只是被人打了一枪。” 包扎好了,康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江玉之,朝她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江玉之流了两行清泪,仰起头看他,把手搭在他的手心里,他轻而易举拉她上了廊道。 在廊下走着,江玉之跟在康里身边,擦了眼泪问道:“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康里闻言轻笑,“为什么?” 江玉之颔首,说得很直接,又有些孩子气,“我还想和你玩。” 走在二人身后的年轻男人道:“小姐,我们明天就会离开日本了。” 江玉之听了倒不意外,毕竟他们一副西洋长相,肯定是要回欧洲的,她问:“离开日本去哪里?” “回美国。” 听到答案,江玉之有些失望,他们不是欧洲人,转念一想,美国好像也不错,虽然她不怎么听过,更没去过。 她问:“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 得到康里的首肯,江玉之放松地与他一起用餐,心里对前往美国的旅程很是期待。餐后,康里让她服下一颗药丸,便命人送她回家。 一进门,黎蔓秋朝江玉之扑过来大吼:“你到底去了哪里?” 黎蔓秋显然一夜未睡,尽管梳洗了,但看着十分疲惫,眼里布满血丝。 江玉之捧着她的脸,看了看,笑了笑,“我去和男人睡觉呀!” “你——”黎蔓秋气结,甩开她的手,“你不是要嫁给西园寺吗?” “现在不想嫁了,我喜欢康里了。” 江玉之一边说着一边往里屋走,黎蔓秋跟在她身后,“康里?佐久间的侄子?” “没错。他长得比西园寺好看多了吧?也高很多。” “呵呵,”黎蔓秋冷笑,“既然你昨晚睡在他的床上,那你知道他的两个叔叔今天早上死了吗?” 昨晚,黎蔓秋隐约觉得那个男人被硬生生扯开了话题,扯到婚姻和女人上面,他已经没了耐心。凭她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直觉,那个男人昨晚没当场杀了他的叔叔们,掀了她的酒楼,给祇园带来一场暴风雨当真是万幸。 那种东西怎么能去招惹?偏偏这愚蠢的东西还上赶着……不,是那个男人昨晚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这个愚蠢的东西……黎蔓秋想着想着捂住了嘴。是啊,正因他多看了这个蠢东西几眼,他那两个叔叔才硬要江玉之跟着去。可惜江玉之是去了,他们的小命还是没了。 江玉之愣在原地,“死了?”所以他受了伤…… “没错,死了。才死了就被紧急处理了,家业和他们的子女无关,都到了侄子手里,明白吗?”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要钱,要权势,而他的叔叔有,但不给他,所以他就抢!”黎蔓秋嚷得有些激动,虽然跟她没有关系,但她就是要让这愚蠢的东西害怕。 谁知江玉之愣了一下,反应出乎意料,她笑了,开心地笑了,不是被吓傻的那种,她是真的很开心。 要钱,要权势,不给,他就抢。有欲望的人,直接干脆地掠夺——江玉之瞥了一眼黎蔓秋,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看着她会不舒服的原因了——“不会强迫”的黎蔓秋和她不是一种人,康里和她才是。 “没关系,明天我要和他们去美国。”江玉之笑得甜甜地说。 “什么?”黎蔓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脸错愕。 “他们明天要回美国,我要和他们一起去。你要给我钱吗,秋姨?”江玉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还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在她面前亮出粉粉的掌心。 …… 江玉之知道黎蔓秋不会舍不得给她钱,可她没想到黎蔓秋竟然要跟她一起去,放下这里的一切,和她去。 看着黎蔓秋着手准备行李,还要写一封信打算留给她的未婚夫时,江玉之吊儿郎当地倚着柱子,双手插腰道:“记得告诉他我跟别的男人睡觉了。” 黎蔓秋只想给她多留一条后路,更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所以在信里礼貌地写姑姑要带侄女去美国读书、旅行,如果对方不愿意等未婚妻回来的话,婚事取消,她完全可以理解。 “你真的跟他睡了?”黎蔓秋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江玉之一回来就那么直白地和她宣告,像在宣布什么荣耀的事情一样,饶是她也不能接受,江玉之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放荡的样子?她在心里还渴望着有一点点侥幸的奇迹存在,那个叫康里的男人不会这么随便,即便是有个蠢女人自己送上门了。 江玉之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愣了愣,抿了唇道:“不然你以为我昨天晚上去那里干什么?” 黎蔓秋闭上了眼,深深呼吸着,“你还真是想走那个老妓女的路啊!” 江玉之笑着摇头,“我和她才不一样,她是为了钱,而我是……今天他要给我钱,我没有拿,我跟他说了,我才不需要钱。这是你跟我说的,我一直记着。我只是……你有和男人睡过吗?” 黎蔓秋盯着信纸,一声不吭。 江玉之走到她面前坐下来,“秋姨,跟我说说。” 黎蔓秋慢慢抬眸,此刻的江玉之一脸懵懂,眼神认真,像求知欲极强的学生在等着老师给她回答,好让她消除疑问,她看起来是如此乖巧。 “我四十了。在我从欧洲离开之前,我才离了婚。” “你结过婚?” “我四十了。”黎蔓秋重复道,又说,“那不是因为爱情结婚的,我是有病的人,我只是不想让人觉得我……总之,还为了钱和名声。曾经,我是温特伯恩太太。” “温特伯恩太太有孩子吗?” “温特伯恩太太是同性恋,温特伯恩先生移情别恋。” 江玉之垂眸,爬着绕过矮桌,一把抱住黎蔓秋,“我能是你的孩子吗?” “玉儿,没有母亲会和自己的孩子做那样的事。”黎蔓秋抚摸着她的背,心头五味杂陈。 “那是做什么事?你只是和我妈做了。” “玉儿……”黎蔓秋不禁攥起她的衣物,“别再这样对我了。” “你生气了吗?”江玉之坐直身子正视她,“你觉得生气就对了,妈妈总是要被孩子气着的,小绿就一直气她妈妈。” 黎蔓秋握紧了笔杆,心里同自己赌一次,咬牙切齿道:“如果你还觉得我是你妈妈,那就不要和那该死的东西去什么美国。” 然而,江玉之的嘴张了张,缓缓站起身,失神一样走出门,黎蔓秋还以为她真要去好好反省,谁知道没叁秒她就折回来露出一颗脑袋得意地说:“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叛逆一次的。”接着就跑了。 房里的黎蔓秋气得摔掉了笔,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东西是哄她玩的,明天自己走了。但是碍于那真的是个随便的人,她不得不做好准备。 江玉之这蠢东西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就是喜欢玩,哪个男人会不喜欢玩?听了她的话只会是觉得捡到宝了,又怎么可能会放过…… 收藏终于100了呜呜呜呜(;′?????`) 今天加更,在努力写了 感谢大家?????? 番外二:狂梦(8) 次日,在黎蔓秋的意料之内,康里的狗腿子上门来接江玉之。待登上离开日本的客轮后,黎蔓秋方见到康里,这个随便的男人。 见到黎蔓秋,康里有些许意外,但一丝也没有呈现在脸上。在黎蔓秋一脸不屑和傲慢地问他姓名时,他淡然地自报家门,“康里·佐-法兰杰斯。” 黎蔓秋脸色微变,终于拿正眼瞧着他。 眼前的女人有这样似是而非的反应,康里毫不意外。两个日本女人都能操一口英国口音的流利英语,昨天他已经派人把她们查得没底。长野秋子曾经是英国上流社会的名媛,丈夫是英国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战时离婚,回日本当了“老鸨”,养个侄女在身边,整天花天酒地,不存在威胁。 既然人在英国混过,听到佐-法兰杰斯这个姓氏,有点反应并不出奇。 启程没两天,一向健健康康的江玉之倒下了,头晕脑胀,呕吐了几次,月经不合时宜地来,下身淌着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黎蔓秋急得心慌,她知道这个时间不是江玉之来月经的时间,江玉之更不会晕船。 “玉儿,你是不是吃错什么了?” “我能吃错什么?” 黎蔓秋想了很久,最终,叫她想出一个线索。 “你和那个东西上床,他是不是给你吃什么药了?” 江玉之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胡乱吃药?你知不知道会死人的?”黎蔓秋怒道。 江玉之无力地眨了眼,说:“我不知道啊……” 此时的罪魁祸首正在走廊尽头的套房中一边饮酒一边看报,落地窗外是茫茫无际的海洋,依稀有浪声摇曳。 “请坐。”康里礼貌道,“找我有事?” 黎蔓秋一脸冰霜坐在他对面,立在一旁的男人给她端来一个酒杯,康里亲自替她斟了点威士忌。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黎蔓秋盯着康里道,“出了名绅士的海登·佐-法兰杰斯会有你这样一个无耻的儿子。” 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康里眸光幽暗,一个眼神遣退了一旁的手下,宽阔的房间内只剩他和黎蔓秋,他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市场上没有合法的避孕药物,只有黑市上流通的一种,服下对女人身体伤害极大,有可能还会死人。谁给你的胆子拿那种东西给她吃!” 闻言,康里靠着椅背,面不改色喝了一口酒,毫不在意问:“所以呢?” 黎蔓秋的拳头攥得咯吱响,康里轻声而有些轻蔑道:“你是在质疑我没有好好对待一个自己送上门的女人?夫人,有空——与其在这里出无用的气,倒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教育无知的小辈,让她学精明点。” “你——”黎蔓秋气结,万万没想到这个随便的东西敢这么大言不惭。 “……如果我没记错,你家里似乎有个妹妹?” 康里的脸色阴沉下来,黎蔓秋继续自言自语道:“我听说她好像脑子不大好,这算是你家的丑事吧?我看你长得还不错,你的妹妹应该也长得不错,可惜脑子不好。可怜的姑娘,漂亮却没脑子,想想都知道她的一生会很难过,光是碰上心思歹毒随便喂她吃药把她当玩物的男人的几率就比寻常姑娘大多了。你说呢?” 康里不动声色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又冷漠地倒了一杯,冷漠地喝掉。 黎蔓秋看着他,心道他还不算全无良知的人,她看得出来他在为别人提起他的妹妹而生气,不过他的自控能力很出色。 “尽管你的妹妹比寻常姑娘出身好一些,她姓佐-法兰杰斯,想也知道不会有几个男人敢对她有非分之想,但是,这个世界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是你佐-法兰杰斯,也依然不是金字塔最顶端的人物。 “这些年我看了很多风水轮流转的人和事,很唏嘘。依我看佐-法兰杰斯也不是可以永远高枕无忧,我姑且以长辈的身份告诫你一句,出来做人做事,特别是对无辜的人,下手不要太狠,小心有报应。” 黎蔓秋说完,一滴酒未喝,一身冰霜地来又一身冰霜地去。 她一走,酒杯在康里手中硬生生爆裂,碎片绞着一丁点酒水和血水往下掉落。 他的手仿佛不是他的,一点感觉不到疼痛,心口却像被掏空了一般狂风呼啸,冰凉渗痛。 …… 江玉之被黎蔓秋禁锢在房里养了足足一个星期,成分不明的药物影响过去,身体康复,月经结束,她迫不及待要见康里。 黎蔓秋不得不按着她把怀孕、堕胎、生产、难产等性交会产生的一系列危害悉数倒出,字字句句提醒她会死人,死的也只有身为女人的她。 但似乎因为残酷过于冗长,江玉之先是被吓呆,最后茫茫然的,什么也没记住,连害怕都忘了。 “我妈生了叁个,也活得好好的。” “你妈那是被迫跳粪坑,你有得选择你还要走她的路吗?” 江玉之很好奇,这句话她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在她要和西园寺雅弘结婚的时候,黎蔓秋明明可以跳起来义正严词地说结婚就是跳粪坑,可她没有说。 现在,这句话的威力就像一个轻飘飘的泡沫,转眼就散,江玉之一点儿也不认同。 “秋姨,康里不是粪坑,”江玉之认真道,“就算是,也是甜蜜的粪坑。” “你——” “不和你说了。” 江玉之径自走了,独留黎蔓秋一人在房里,感受着锥心刺骨之痛。 正是傍晚,康里在餐厅里,与他共进晚餐的是一个穿白色套裙的金发女人,精致的侧脸带笑,钻石耳环熠熠闪光。 康里的手下指着那一桌说:“先生在那里。” 江玉之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下一沉,敏锐的康里朝这边看过来,对上她的目光,随后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 在那女人也看过来之前,江玉之转身跑出餐厅,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着不知所措。她一路疾走到甲板上,迎着落日余晖和凛冽海风,气恨骂道:“粪坑!” 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康里在一瞬间有了听懂的错觉,听起来像是汉语中的“粪坑”一词,但这女人是日本人。 “你跑什么?” 康里出声,江玉之吓一跳,回身靠在护栏上,不解问:“你怎么在这?” 康里上下打量她一眼,“身体恢复了?” 江玉之别开脸,一阵海风刮来,康里闻到一股酸味,淡淡笑道:“我和她没什么,刚认识的而已。” “刚认识?” 江玉之的别扭随风远去,又因康里撇下那人追着她出来而欢喜。两人没有回餐厅,而是回到康里的套房,不一会儿便有人给他们送来丰盛的晚餐。 对着一张蛊惑人心的俊脸,江玉之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黎蔓秋嘴里会吃死人的药对她而言也无足轻重,就像赌徒觉得自己会赢,她一心觉得自己命大,理所当然侥幸活着。 夜,衣衫尽褪时,江玉之看见康里在床头柜上拿了一个小东西在手里,而后给胯下尺寸傲人的性器套了一层膜一样的东西。 察觉江玉之炙热的目光,康里轻笑,“怎么了?” “这样子,是不是我不用吃药也不会怀孕?” 康里应了一声。 江玉之眼底随之覆上一层阴霾。 她不在乎会怀孕,不在乎会因为孩子而一辈子和这个男人绑在一起,不在乎和他走进婚姻这个粪坑,甚至觉得和他一起,婚姻不是粪坑。可他让她吃药,如今自己戴套,意思清楚明了,他和她之间的性交只是在玩,也许就像她和黎蔓秋的性交一样永远没有结果。 身体被贯穿的时候,江玉之眼睛湿润,意味不明喊了一声“疼”,康里摸着她的脑袋,亲吻她,像在安抚她,下身的抽送却不曾停止。 “唔……康里,我、算是你的情人吗?” “嗯?” 康里没有直接回答,胯下的巨龙却插得更用力,狂捣娇嫩的花心,淫靡的声音交织女子的呻吟,像激荡又悲哀的乐曲。 只是在玩罢了,江玉之在混沌的意识中回到一开始的夜晚,耳边也响起黎蔓秋苦口婆心的话,“他当你是玩物,你还上赶着给他玩?那药吃了搞不好会死人的!” 理智断断续续,不成圆满。 康里在最后丢了那层膜,掐住江玉之的两颊,蛮横无理地将粗硬的分身插进她嘴里,撑得她唇角欲裂,一股浓精喷射在她嘴里,呛得她反射性咳起来,满脸通红。 “咽下去。” 江玉之懵懂,听他的话,艰难吞咽一下,嘴里全是他的味道。 康里面无表情抚摸她的发丝,“乖。舔它,会吗?” 江玉之抿着唇,看着近在眼前的粗长的男性象征,顶端的小孔还有白浊残留,她怯弱地望一眼康里,头皮发麻地点点头。 凑上去之前,江玉之小声问:“我给你舔,你会给我舔吗?” 康里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反而问:“你和谁相互舔过?未婚夫?” 江玉之不自然垂下眸,语气不悦否认道:“那个东西还不配!我、我是听朋友说过的,她当过艺妓,她的客人喜欢……喜欢舔她……” 康里直白道:“如果你想被舔,那你可以换个男人玩。” 言下之意,他不会给她口交。 江玉之闻言恍惚一瞬,康里翻身靠在床头,拿起床头柜上的酒瓶倒酒,兀自喝着,也不强迫她。 江玉之见状心慌意乱,只觉他不和她玩了,什么也不多想,忧心忡忡地爬起身趴在他的长腿之间,脑袋埋在他的胯间卖力舔舐还沾着她的唾液的茎身。 康里一边喝酒一边垂眸凝视她的后脑勺,当即确定,那个当长辈的压根没能力教好小辈,所以才得给他家泼脏水,诅咒他的妹妹。 次日中午,一夜不归的江玉之方回来陪黎蔓秋用午餐。 黎蔓秋的脸色苍白,担忧道:“你又吃药了?” 江玉之摇摇头,坦荡说:“没有,他戴套了,所以我不用吃药,也不会怀孕,你可以放心了。” 黎蔓秋的心吊在嗓子眼,只要江玉之一天不和康里一刀两断,她的心根本放不下。 漫长的旅途中,一日复一日,黎蔓秋终于清楚明白地认清了一个事实,江玉之不是同性恋,她喜欢康里,这个用罕见的好皮囊包裹着狠毒里子的男人。 这个男人倒也还不算没有可取之处。抵达美国后,康里给情人和她的姑母购入了一座豪宅。尽管黎蔓秋自己富得流油,用不着住男人给的房子,但不想江玉之太吃亏,她便照单全收。 安顿下来以后,黎蔓秋不大管江玉之了,她忙着联系自己的人,操纵在欧洲和日本的生意,忙着赚钱,她知道自己能给江玉之的只有钱。 同时,黎蔓秋通过电报联系自己在英国的故友,打探到康里的家族的情况——死了,佐-法兰杰斯家族在战争里荡然无存。 黎蔓秋顿时哑然,想起自己对一个家破人亡的幸存者说过的恶毒的话,“小心有报应。”然而报应早已降临,她记得当时的康里像一尊冰雕,一张俊脸没有意思波澜,唯有呼吸紊乱。 在那之后,康里再见她,神色一如既往冷淡,甚至不用正眼看她,至于他心里有没有想过杀死她,就不得而知了。 黎蔓秋很快放下这件事,别人家破人亡有多可怜到底与她无关。 一闲下来,黎蔓秋想方设法挤入上流社会的圈子,她需要情报,需要了解时事和某些人的秘密,需要摸清美国的商界和政坛。 参加了几场纸醉金迷的宴会后,黎蔓秋知道了康里是背靠拜尔德·法兰杰斯这棵苍天大树起家的,也可以说是拜尔德·法兰杰斯特地雇来办见不得人的肮脏事的一把好手。 在黎蔓秋到处参加宴会舞会的时候,江玉之因康里繁忙顾不得她而躲在家里,每天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便睡过去。 黎蔓秋回家偶尔会看见江玉之缩在沙发上酣睡的模样,还是那张白里透红的稚嫩脸庞,睡着的模样乖巧多了。 她贪婪地看着,每次都能看到天亮。 曾经暗自喜欢的人的女儿啊,黎蔓秋只恨不能和她同辈,若是能跟她同辈……可惜,就是跟她同辈,她与她终究还是不一样。 100收藏的加更,感谢大家?????? 番外二:狂梦(9) 入秋的一天晚上,江玉之陪黎蔓秋参加一个宴会,在那里听到了“法兰杰斯的情妇”这个称呼。法兰杰斯这个姓氏使她的耳朵敏锐,她站在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杯里的酒,听了许久,直到聊天的人换了话题,她还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回家的车上,她问半睡半醒的黎蔓秋,“法兰杰斯的情妇是怎么回事?” 好一会儿,黎蔓秋惊愕地看着她,“有人知道你们的事了?” 江玉之蹙眉,她肯定那些人说的不是自己,“没人知道。” 黎蔓秋沉思了车子开过一条街的时间,然后才懒懒地闭上眼睛说:“你刚才听别人说的?那肯定是在说那个法国来的亚洲女人,还好,我们是日本来的日本女人……” “法国?”跟法兰杰斯一样,法国也是个让江玉之无法忽视的词眼,“亚洲女人?” “嗯……” 江玉之见黎蔓秋沉沉欲睡的模样,伸出手把她摇醒,“秋姨,法国,亚洲女人,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吗?” “我怎么知道?乖,别闹了,我现在很困。”黎蔓秋拿掉她的手。 “那她的名字呢?秋姨,她很可能是姐姐!” 江玉之用两只手一起掐着她的肩膀嚷道,一下子把黎蔓秋的睡意赶到大西洋去了,她眨眨眼,双唇微微张合了几下才找到声音,“我、我不知道,就算、就算是你的姐姐,她来美国也不可能用真名,她要是不像我们一样是不可能能来美国的。美国佬讨厌中国人,你不会忘记吧?” “那你是说,这个女人很可能是日本人?或是朝鲜人?或是……” 江玉之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黎蔓秋见状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脸,安慰道:“也许真是你姐姐呢?法兰杰斯的……玉儿,也许真是你的姐姐,康里我不知道,但如果她依靠的是拜尔德·法兰杰斯,那她是很有可能到这来的。” 说着,黎蔓秋眼前一亮,“天哪,真的有可能。你知道吗?拜尔德·法兰杰斯的妻子,玛拉·法兰杰斯就是在战争的时候跟他到美国来的,如果那个时候你姐姐也跟着他来,那就对了,很大的几率是她。” 光线暗淡的车厢里,江玉之一双眼睛水光潋滟,顾盼生辉,“那我们怎么找她?” 黎蔓秋刚想说找康里问问,话到喉咙又生生给咽下去了,轻声道:“你等我想想。”然后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来,微微蹙起眉头。 黎蔓秋为难啊—— 法兰杰斯的情妇,很明显涉世未深的江玉之还没意识到这个名号的严重性,或者说她被即将找到姐姐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无心顾及别的。法兰杰斯的情妇,以黎蔓秋过去听到的风风雨雨里面,凡涉及拜尔德或康里的都道是法兰杰斯这样那样,法兰杰斯那样这样,根本就没细分他们两个的所作所为。别的事不细分也就算了,这法兰杰斯的情妇要是也不细分,那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黎蔓秋倒吸一口冷气,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江玉之一下,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的神情看不大清楚,大概是很轻松,像是柳暗花明那般,正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她想出个什么来。 此时此刻,黎蔓秋只能希望那个法国来的亚洲女人是别人,也只是康里身边的一个无名小卒,不是江玉之的姐姐,那个叫江韫之的姑娘,否则,她想不出来江玉之会是什么反应。 过去江玉之的种种行为和话语早已使黎蔓秋有了自知之明,她一个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历经沧桑后仍然风姿绰约光彩照人的长辈级的姑娘确实不能一眼看清她一个小丫头里面是黑的白的。 几天后,黎蔓秋得到了偷拍而来的照片。黑白照片里是一处公寓门口,那个女人刚刚走出门,高挑纤细的身材穿着浅色的长裙,头发盘在脑后,有几缕发丝垂在修长白净的脖颈上。 被拍下来的柔美脸庞堪称完美,虽是面无表情却也有一股淡然温柔的气质在。有一张是她冲她的司机微微颔首,唇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让黎蔓秋几近窒息。 以前听的老话“长子像母,长女像父”如今在黎蔓秋心中变得很不靠谱,照片里的人儿有一瞬间让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少年时期,那个穿着素雅旗袍的温婉少女还拿着书在她面前认真地看着,又嗔怪她,“蔓秋,别闹。” 她将几张照片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依依不舍地在江玉之回家之前把它们扔在壁炉里烧了。 黎蔓秋还是有理智的,这件事需要和江玉之说清楚,否则等她真的发疯的时候也许还会因为她拿着江韫之的照片指着她大骂,“你也看上我姐姐了!” 事实证明黎蔓秋的预感是对的,选择烧掉照片也是对的。她踌躇了两天,在江玉之没有耐性准备找康里问清楚之前和她坦白,“那个人真的是你姐姐。” 江韫之和其母亲之相似,不用江玉之指认她也能确定。 “真的?”江玉之的眼睛微微一亮,不敢置信的欣喜跃上眉梢,她抓住黎蔓秋的手问,“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调查一个人而已,没什么难的。玉儿,我就直说了,康里和你姐姐两个人,你想要哪个?” “你说什么?”江玉之诧异地看着她。 “玉儿,”黎蔓秋摸了摸她的手臂,语重心长道,“我不骗你,我要说的话也绝对没有挑拨的意思。你的姐姐现在的名字就叫……‘法兰杰斯的情妇’,我知道有点难听。所以,玉儿,你这么聪明,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康里对你来说只有床上那一点用处的话那你该跟他结束了,不,就算他对你来说不只是那样,你也该跟他结束了,你们该结束了。你姐姐也一样,你们姐妹不能……” 黎蔓秋忽然发现自己对康里产生了嫉妒,这该死的放荡男人竟然得到了她曾经暗自喜欢过的女人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这简直比杀父仇人还要不共戴天。 江玉之恍如隔世,被黎蔓秋这一提醒,她才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她面如死灰,眼如黑洞,薄唇张了张,又抿得紧紧的,葱白的手指在沙发上扣着,良久后才问:“姐姐跟康里……对吗?” “对。” “不是那个法兰杰斯?” “不是。”黎蔓秋说得有点虚,又补了一句,“就算是他,也还是有康里的份。她的名声跟她的‘名字’一样难听。” “你是说她是妓女吗?”江玉之声音平静。 “我不知道,也许她是跟老妓女一样需要钱,也许只是跟你一样,想玩。” 江玉之眼里流了一滴泪下来,“要钱的是妓女,要玩的呢?要玩的是什么?” 黎蔓秋眨眨眼,轻抚她的头发,没说什么,她却提高了声音,“你说呀,要玩的是什么?” “是荡妇吧。”黎蔓秋的嘴唇轻轻一动。 江玉之呢喃,“我是荡妇,姐姐也是荡妇……” “玉儿,这没什么,只是跟康里结束就好了,再找你的姐姐,我们可以重新生活。” “重新生活……”江玉之重复她的话,蓦地用犀利的眼光直视她,“重新生活?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姐姐长什么样了?她长得和妈妈很像是不是?你看上她了是不是?你想回日本去,让我跟那个东西结婚,然后你跟姐姐就能在一起了是不是?” 黎蔓秋一脸错愕,还好她把照片烧了,不然真是百口莫辩。 她难以置信辩驳道:“玉儿,你要我怎么办你才能相信我爱的是你妈妈,不是你或者你的姐姐,也不会因为你或者你的姐姐长得像你妈妈我就生了鬼心思!再说了,我跟你生活了几年,比起你那和我素未谋面的姐姐,我更在乎你。我要你离开康里是为你好,而你不也是想和你的姐姐一起生活吗?你以前多想念她啊!” 江玉之心乱如麻,窒息的感觉令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脑子一片空白的她最终不耐烦说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句话让黎蔓秋感到不安,“你说什么?” 江玉之重复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不想和康里结束,黎蔓秋心知肚明,“玉儿,你不能这样。” “不,我可以。”江玉之咬牙切齿地说,“这件事情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我要自己搞清楚!” “你想搞清楚什么?” “姐姐不是荡妇,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黎蔓秋无言以对地摊手,“你大可以去找康里,让他不要只看着你的身体,好好看看你的脸,看看他有没有熟悉的感觉。” 江玉之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凌厉地瞪着黎蔓秋。 两人相顾无言,黎蔓秋靠着沙发背,半晌才无力开口,“你真的爱上康里了?” “秋姨,爱是什么?”江玉之说。 “想跟他过一辈子,如果两个人都相爱的话,是这样的。如果只是一厢情愿,那就是放手。” “是吗?” “玉儿,”黎蔓秋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她尝试说服她,“人不是没有爱情就得死的,就算你真爱上康里了,也不要执着于此,你才二十岁,大好时光多着呢。” “是吗?”江玉之似笑非笑,脸上冷意渐显,“既然时间那么多……那就继续找点乐子。” “你想干什么?” “秋姨,我要知道姐姐的事情,所有的事情,但不能让她知道,也不能让康里知道。” 周末的夜晚,黎蔓秋外出回来,只见女佣卡罗尔形影单只坐在小凳子上,靠着白石柱子,双手不停地织毛衣。见主人回来,她连忙放下织了一半的衣身起来问好,替她放置提包。 明亮宽敞的大厅里,黎蔓秋在舒适的沙发上半躺着,又喝了一杯卡罗尔给她泡的茶,缓解了酒意,这才从西服的袋子里掏出银质怀表,打开镂空表盖,白色表盘上的细细黑针在十一点处停留。 “小姐还没回来。”卡罗尔说。 “知道了。” 黎蔓秋翘起腿搁在沙发上,摸着脖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脑里却一片空白,眼神对不上焦,视线里一切浅色家具的边边角角都在泛着重迭的光芒。好一会儿,她眨了眼,看向一边站着的卡罗尔,套着一袭白色衬裙的高挑身体,裸露的双臂细长又像眼睛一般黑得发亮。她是个健康结实的非洲女人,不大会英文,是康里的手下介绍来的。 卡罗尔有一对细长的挑眉,一双像布满星星的夜空的眼睛,那里面黑是纯粹的黑,白是纯净的白,除此之外再没其它。高挺的鼻梁下,微张的嘴唇隐约可见一排皓齿,唇瓣厚,长在这样一张精致的脸庞上却一点儿也不难看,有一股性感的风情在里面。她的脸,她的身体,完美得可以说是个得天独厚的女人,偏偏被同样得天所赐的贫穷和无知给掩盖了。 “夫人?”卡罗尔稍稍歪过头,似乎还在等着吩咐。 黎蔓秋回神,摸着自己的脸,“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待卡罗尔收拾了毛线团回房后,黎蔓秋长叹一声,抱着抱枕横躺在沙发上。 星期二,江玉之才从康里那边回来。黎蔓秋给她找了有关于江韫之的所有资料,她神情淡然地吃着巧克力,在书房里安静地看着她姐姐的资料。 “姐姐原来也会赚钱。” “不和她见见吗?”黎蔓秋问。 “不着急……至少,我要先知道她和康里有没有未来。” “那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我时间多。”江玉之微微抬眸,唇角挂着一抹诡谲的弧度,“秋姨,你说姐姐真有那么多的情人,她会嫁给康里吗?她不只有康里一个人,康里也不只有她一个,他们不可能会结婚的,对吧?” 黎蔓秋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一声不吭。 番外二:狂梦(10) 一九二二年,从日本传来梦千代重病的消息,黎蔓秋不得不回去为自己的产业主持大局,顺便探望一直以来对自己忠心耿耿,替自己鞍前马后的梦千代,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江玉之死活不肯和黎蔓秋回日本,黎蔓秋拗不过她,耳提面命一番后独自离开美国。 江玉之送走了黎蔓秋,心情愉悦,黎蔓秋再不能辛勤地问她,“你姐姐和康里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 在家里醉生梦死几天,江玉之总会不经意走到黎蔓秋的房间,兀自一开门,里面家具齐整,床褥铺得整齐,空气清新且弥漫着幽幽花香。 黎蔓秋不在了,江玉之躺在柔软的被褥上,嗅着黎蔓秋带不走的但时间正在慢慢卷走的她的体香。 江玉之不能习惯黎蔓秋不在的日子,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哪怕是吵架的日子,如今回忆起来也是那么美好。可是,一种不知道哪来的偏执让这种想法和感觉在她脑里心里全都粗暴地抹去。 黎蔓秋比她大二十岁,她不能永远跟她生活在一起,而且,她有康里了。现在就是她习惯没有黎蔓秋的生活的好机会,像当年习惯没有姐姐的生活一样。 姐姐被黎蔓秋所替代,黎蔓秋也会被康里所替代。 给自己纠正了思想以后,江玉之便叫卡罗尔将黎蔓秋的房间打扫一遍,还要用黎蔓秋不用的香水喷满整间屋子,以掩盖黎蔓秋的味道。 很快,江玉之有了忘记黎蔓秋的方式,康里的手下里有许多人认识她,都是年轻人,乐意陪她消遣时间,带她看脱衣舞、赛车,陪她赌钱。 当他们通通在赌桌上被江玉之杀得铩羽而归后,他们清醒了,自己一群大男人的赌运和财运远远比不上这个女人,不出千就赢不了,出千了又觉不厚道,赶在变成穷光蛋之前,他们转而带她去赌马,跟着她下注。 一日在赛马场,他们给江玉之介绍了一个英俊的褐发少年——布莱恩。 布莱恩走开时,他们告诉一头雾水的江玉之,“他就是先生真正看重的人,先生的左膀右臂。” 江玉之诧异,“我怎么从没见过他?他看起来好小。” “他好像刚成年,不过别看他白白净净很无害的样子,可不是好惹的,杀人从来不手软。他通常在欧洲,偶尔回来,待不久便又走了。” “最近他刚回来休假,先生没时间搭理他,他嫌无聊就跟我们混了。” 听到“杀人从来不手软”一话,江玉之就知道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却是康里的左膀右臂了。 在这之后的几日里,江玉之的跟班多了布莱恩,两人渐渐熟悉,时不时说上几句有的没的。 布莱恩话少,但爱笑,白白净净的脸庞上总是挂着迷人的笑意,澄澈的眼睛明亮,整个人意气风发,看起来不像是杀人不手软的恶棍。 尽管他比自己高,江玉之还是把他当弟弟看待。 在一起玩了几天后,有一天布莱恩没出现,江玉之有刹那落寞,身边的人没提及布莱恩,她也不问,就当他回欧洲去了。 这一日傍晚,是桑迪开车送江玉之回家。桑迪是她最开始认识的人之一,在日本时就认识了。 江玉之沉醉在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中,前面开车的桑迪却忽然问了一句,“长野小姐,为什么你的姑妈回日本了而你不回去?” 之前康里去接她,得知黎蔓秋回日本以后也是这么问她的。江玉之用回答康里的话原封不动地回答他,“因为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一直跟着她。” “……你有想过以后吗?” “以后?”江玉之十分诧异,这个词忽然之间对她而言有些陌生。想过以后吗?要怎么想?她懵懂地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桑迪闻言抿紧唇角,心想这姑娘还是孩子气,而现在身边没有大人更是叫人不敢想象她的以后。他希望自己能给她提个醒,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可是要怎么提醒呢?直接告诉她康里身边的女人够多了,应该远离他,他不可能会和她结婚? “你想说什么?”江玉之见他迟迟不出声,便开口问。 “每个人都该考量以后的事吧,特别是……大人。” “你什么意思?”江玉之忽然有一股不安的感觉,桑迪从没这么正经地跟她说过话,她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可她要确认,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先生身边有别的女人。” 江玉之十分冷静,“一直都有不是吗?” “那可不一样,你明白吗?” “有什么不一样?他们订婚了吗?结婚了吗?” 只是订婚的话也没什么,她不也订婚了?此刻回头一看,却像云烟被风所破,早已消散无踪。她的身后空无一物,她的过去洁白无瑕。 “没有。长野小姐,我就跟你直说吧。别的女人不重要,但那个女人是拜尔德·法兰杰斯先生介绍的,已经两年了。先生是一定会跟她结婚的,就算这婚姻无关爱情,只是利益,也足以维持一生了。你不该再浪费自己的时间。”桑迪微微放慢了车速。 那个女人,是“法兰杰斯的情妇”,是她的姐姐——江玉之能想到的只有她了。她一直对这位几年没见的姐姐耿耿于怀,哪怕眼下说的不是康里即将结婚的对象,而是美国上流社会任何一个男人即将结婚的对象,她都只会想到她了。 之前她不相信关于江韫之的流言蜚语,可别人传得神乎其神,直到如今,她彻底相信。江韫之跟那个拜尔德·法兰杰斯是一道的,跟康里也是……这些人干的什么事需要通过婚姻来获得利益她不会不懂,除去政坛人士,就是他们这些干偷鸡摸狗勾当的商人了,就像母亲跟父亲的婚姻,肮脏不堪,宛如粪坑,全世界最最不幸的不幸。江韫之却是心甘情愿要走母亲的道路——眼下她找不到证据证明她是被逼的。 利益,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黎蔓秋就从未因它而走到要牺牲自己一生的地步呢? “浪费时间……浪费了又怎样?”江玉之面色森冷地看向窗外。 桑迪这时才发现,以往笑意盈盈、天真活泼的姑娘也有这样一面,冷酷如霜雪降临,媲美冰山绰绰有余。 桑迪神色黯然,再难以开口。 他不能直白告诉江玉之,他听到了康里和布莱恩的闲聊。 只有布莱恩可以在康里面前畅所欲言,甚至戏谑地和康里说,“先生,你不觉得姓长野的和姓江的长得有点相似吗?” “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我怎么看她们都觉得她们像一对姐妹……”布莱恩拿着康里和江韫之的合照,指着江韫之信誓旦旦说,“这几天我和长野小姐待在一起的时间够多了,我仔细研究过她的脸,确实是像她的。” 康里忙着处理文件,压根不理会他。 “先生,你要结婚的话,是要选哪个结婚?是选什么背景都没有的长野小姐,还是选法兰杰斯先生给你介绍的江小姐?” 康里依旧没有理会,片刻后抬眸,阴沉沉问:“拜尔德给你什么好处了?” 布莱恩哈哈笑道:“先生,别这么说,你的婚事,除了法兰杰斯先生会在意,还多的是人在意,我不过是好奇。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比较喜欢谁?” “滚。” 布莱恩厚着脸皮自说自话,“我还挺喜欢长野小姐的,不过我还没有和江小姐接触过,不清楚她的为人,不好说什么。先生,其实你是不是也比较喜欢长野小姐,但江小姐毕竟是法兰杰斯先生介绍的,你不好拒绝他的橄榄枝?” 康里没好气道:“布莱恩,你要是实在没事做,就滚回英国去。” “你这是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 布莱恩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一会儿,暗自揣测道:“要不,我帮你断了和长野小姐的联系?” “什么?” “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康里愈发难以置信,“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很为难,两个女人你都喜欢,但你只能选择一个结婚,必然就是要选法兰杰斯先生介绍的江小姐,否则很难收场。正好,长野小姐身世清白,和我们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一道的,她一开始就不该和你勾搭在一起,所以你们断了联系是最好的。你不舍得推开她,我有办法让她推开你,到时你只要忍住,别挽留她,她会乖乖回日本去的。” 康里白了他一眼,干脆将他当成透明的。 桑迪不清楚布莱恩的方法是什么,但想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方法,他希望抢在布莱恩出手之前劝江玉之回头,谁知江玉之有冥顽不化的冷酷,轻飘飘几句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加更(??_?)? 番外二:狂梦(11) 布莱恩没有动静的日子里,桑迪默然跟着江玉之,江玉之还和平常一样,只是不会冲他笑了。 几天后,桑迪吊着一颗心,陪布莱恩去接江玉之,布莱恩说要带她去地下赌场玩。重见少年布莱恩,江玉之心情愉悦,欣然答应。 在布鲁克林的一家废弃酒吧的地下,浓厚的烟雾隐去灯泡的明亮,嘈杂的嘶吼震耳欲聋,男人们身上的烟草、酒精、汗水、狐臭、唾沫交杂出来的繁复气味令人作呕。 江玉之任由布莱恩熟门熟路地拉着自己往前挤。在这片黑压压的地下人海里,沉闷的不只是空气,还有视觉,而双耳又像有无数锣鼓在争相敲打着挤进大脑里一样,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挖空了,只剩一具躯壳,被拖着不停地往前。如果这个时候倒下,被人踩死,她也不会有任何痛苦的感觉了。 当布莱恩终于走到空旷一些,臭味不再那么浓重的地方,推开一扇门,松开江玉之的手时,江玉之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靠着门框,视线一直黑沉的眼睛再也睁不开来。 “嘿!没事吧?”布莱恩连忙蹲在她面前捧起她惨白的脸。 “回家……”江玉之感觉自己轻而易举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轻松自在的黎蔓秋,她冲她呢喃道。 很久没有做梦了,江玉之在自己的梦里清楚地意识到,可那却是个真实亲切的午后,在京都寂静的庭院里,黎蔓秋倚着柱子坐在屋檐下,明亮但不刺眼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照得她裸露在外的凝华肌肤更加雪白,身上松垮的绿色长衫颜色更加鲜嫩,整个人泛着不可思议的童话般的融融薄雾。 黎蔓秋的身边是精美的酒瓶,手里还捏着一壶清酒凑在红唇边,舒缓的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却仍不忘提醒一旁的江玉之,“小心你的坐姿,要优雅含蓄的跪坐,懂不懂?” 然而她自己却非常潇洒不羁地支起一只脚,另一只垂在廊外荡着。 空气中是干净的阳光和清新的酒味,耳边隐约有雀鸟欢快的叫声,还有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嫩绿竹叶。一切都是美好的,好得江玉之的心胸如头上高高的湛蓝苍穹一样广袤无垠,没有半点狭隘心思和不耐烦同一个酒鬼拌嘴。她换了个坐姿,盘腿坐着,没一会儿,干脆躺下去,舒服地伸直长腿。 “玉儿,别睡,你看天气那么好,我们应该去修剪一下花园,拔草……”黎蔓秋放下酒瓶,爬到江玉之身边凑近她,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和酒香全扑在她脸上,接着便倒在她旁边,几乎没有空隙,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宁静祥和的午后,仿佛天堂。黎蔓秋平稳的呼吸犹如一首优美的催眠曲,从天边传来,伴着和风,轻轻哼吟。 江玉之睡意渐显,闭上眼睛时却有一阵仿佛被拦住的喧嚣替代了黎蔓秋的呼吸,接着一股难闻的铁锈味席卷清风萦绕在鼻尖。 她的手指微微一动,身下的承载物没有木板的纹理和质感,她睁开眼,视线里也不是高阔无云的湛蓝苍穹,而是漆黑丑陋看不出什么花样的天花板,还有一颗凑近的脑袋—— “你醒了?”桑迪关切地看着她。 江玉之眨眨眼,算是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已不在那个历史悠久、宁静温和的京都,而是在辽阔的海洋彼岸,一座繁华前卫的都市,此刻更在一个污浊不堪、鱼龙混杂的地方。 她要起身,桑迪扶着她的手臂,这时她才知道自己躺在赌桌上。光线暗淡,面积不大的房间里她只看得清有四张赌桌,铁门紧闭,却无法将外面扯开嗓子嘶吼嚎叫的亢奋完全封住。 房间里只有她和桑迪两个人。 江玉之捋了捋头发,叹声气,漠然开口问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布莱恩……我并不知道他会带你来这里。抱歉,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吧。” 江玉之转了转脖子,脑袋还有点昏,胸口一阵沉闷,她知道自己缺氧了,她需要凉爽的清风。 当她打算下赌桌离开这里的时候,有个门开了,是一堵隐匿在黑暗中的墙上的门。原本笼罩在黑暗里的门一开,一束白光照射进来,随着门板被推开的弧度而变大,更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骇人的呜咽……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桑迪连忙走过去握住门把手拦下对方,急急吼道,“布莱恩没叫你们滚吗?” “什么?” 门那边的人有些错愕,还没说什么,桑迪又斥道:“立刻滚!”接着,他将那个人推开,门“啪”一声摔上了。 “不好意思,我送你回去吧。” 桑迪紧紧握着拳头,呼吸有些紊乱,他朝江玉之走来,伸出手,准备搀扶她跳下赌桌,可江玉之愣愣地看着他,一双黑色的眼睛有几分惊恐,随后目光移到他的手掌心,“你们到底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忽然间,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响起,江玉之吓得一哆嗦,更加惊恐地看着桑迪,没等桑迪给出什么解释,她跳下赌桌,直冲那扇门缝露出白色光芒的门,喀嚓一开,白光落在她惨白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愈加没有人的质感,仿佛一个幽灵。 这一扇门隔着的两个房间,仿佛天堂和地狱——暗淡无光的天堂,明光烁亮的地狱。 房间内有江玉之没有办法数清的人,清一色男人,还有一张长长的桌子,铺着洁白的桌布几乎触地,上面整齐地摆满无数个托盘,托盘里是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银质刀具在闪闪发光,像是某个奢华晚宴的厨房一角,不一样的是厨房的空气里流动着美食的味道,而这里的空气充斥着腥味,血腥味…… 有两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在两张铁桌上,嘴里塞满了仿佛要让下巴脱臼的布团,眼睛怒睁,额角青筋暴起,汗珠密布,掺杂着泪水,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是的,那几个行动自由的,穿白大褂戴口罩的高大男人正分别围着他们的足部在施展自己出神入化的刀法,旁边可推动的铁架上放置了血淋淋的肉片…… “凌迟”二字在江玉之沉重的脑海里缓缓浮现。 搭在门把上僵硬的手掌被拿了下来,接着门关上了,眼前陡然一片漆黑,等到适应了才看见一张笑嘻嘻的青春脸庞,十分和善亲切,是少年布莱恩。 “长野小姐怎么能自己随便开门呢?这儿到处都是细菌,很脏的。”布莱恩真诚关切地说,还随手掏出白色手帕认真地给她的手心擦了擦。 桑迪站在江玉之身后,伟岸的身子早在她开门时就已经僵硬了。 “长野小姐?”布莱恩收起帕子,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江玉之瞳孔微微放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背上仿佛还有布莱恩手心的温度,凉凉的,像他的白色丝帕。 “我要离开这里。”她平静地说。 “我们还没开始玩呢。” “我要离开这里。”她平静地重复道。 “不如我们换个赌场?” 江玉之微微眯起眼睛,左手一抬揪住布莱恩的衣襟将他拉近自己,两个鼻子的距离只有一把刀的厚度,“小子,你听不懂我的话吗?那么想要玩,不然我们来赌里面割了几片肉?筹码就是自己的肉,怎么样?还是你想直接割我的?” 布莱恩闻言,面不改色地将她的手拿开,殷勤道:“那可一点都不好玩,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江玉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一眼都没看一脸痛苦隐忍的桑迪,当他回神转身准备跟上她时,布莱恩叫住他,“我送她回去就够了。” 一路上,江玉之没再说过一句话,两眼空洞地望着窗外,直到外面的景色变成自己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月牙色别墅,她下车,踉踉跄跄地闯进去。 布莱恩原本打算离开,但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摇摇晃晃的,他还是不放心下车跟了上去。 女仆卡罗尔刚刚塞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在嘴里,回头便看见自己的小东家捂着嘴巴靠在门框上,看了她一眼后便往前扑,硬生生跪在地上哗啦啦吐了一地——她刚擦完的地板,洁净光滑可以当镜子的大理石上,秽物流淌,浸湿了江玉之撑在地上的手掌,浸湿了她的衣衫,也浸湿了亲眼看见这一幕的她的喉咙——胃里仿佛有东西在热闹沸腾,涌上食道,涌上喉咙,她捂上自己的嘴,在看见跟在江玉之身后的少年时她生生咽下了苦涩又甜腻的巧克力蛋糕,贯穿鼻腔的却是难以忍受的馊味。 江玉之昏倒在自己吐出来的大堆秽物旁边,她好像将胆汁都吐出来了,完全不省人事,整个人像在胃酸里浸泡了一遍似的。 卡罗尔很想嫌弃她,但那英俊的少年在场,他将有些发烫的江玉之抱起来,眉头都没皱一下,还让她带路。将肮脏的江玉之放在床上后,他又指挥她照顾她,自己退到门外等着,让卡罗尔一点能怠慢的机会都没有。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我有存稿了,今天可以多更两章。 才发现江玉之的比江韫之的经历复杂点,多了五章。 这样算起来,这段往事=叁个番外,总字数大概在15万左右,好像应该另开个坑当前传……不过也不适合的样子。 熬不了夜,现在就困了,先睡觉,醒来再加更。 番外二:狂梦(12) 江玉之病了,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全身刺鼻的酸臭味让她难以忍受,脑袋昏昏沉沉仿佛有千斤重又让她起不来沐浴,连卡罗尔都嫌弃她,这对于一向勤于洗漱,永远干净精神的她来说宛如噩梦。 房门开了,面如死灰的江玉之懒懒一瞥,只看见颔首低眉的卡罗尔,她心里烦躁,却根本没有力气爆发出来。她闭上眼睛,只听见卡罗尔的声音说:“先生,请。”她倏然睁开眼,西装革履的康里出现在房门口。 “你醒了。”身材高大挺拔的康里身着量身裁剪的黑色西装,迈着长腿优雅地朝她走来,东西方结合的俊美脸庞上有一丝矜贵笑意,暗眸里却是一派冷静。 “站住!”江玉之中气不足地喊道。 “怎么了?”康里径直走到床边,“布莱恩带你去那种地方,我很抱歉。” 江玉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愣了。事实上,这会儿她哪里还记得那件事,身上的气味已经够折磨她了,当然也多亏他来这里提起布莱恩这个名字,让她想起害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罪魁祸首是谁。她眨了眼,有些孩子气地说:“你离我远点,我身上很臭。” 康里闻言轻笑,轻轻抹开她额前的发丝,“我不介意。”接着又说,“布莱恩就在楼下,你如果要见他,我让他上来跟你道歉。” 江玉之别开眼,他的手让她想起那个场面——那些人是他的手下吧,那些人的手里拿着刀,一刀一刀地剐着,鲜血淋漓,呜咽渗人。这双修长有力的手,也该是沾过血的,甚至那血是他的叔叔们的…… 江韫之会知道吗?应该知道的吧…… “不需要。”江玉之有些艰难地呼吸着,“本来就是我自愿跟着他们去的,怨不得谁。” 康里浅浅一笑,又和她聊了几句,之后便走了。 江玉之的病来得快,去得慢,几天后能下床了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她马上洗了个澡,折腾了一下干干净净地躺回床上又起不来。 江玉之的身体养了几个月才算康复,康里偶尔会来看望她,带着觍着一张脸的布莱恩,有时候是布莱恩自己来,这期间他们一起赌钱,他一共输给她数十万的巨额美金,几乎是全副身家都没了。 布莱恩见过她赌马,觉得她只是一时运气好,他不信赌桌上有常胜将军,等到亲眼看见她连赢自己数把后,他安慰自己她是一时运气好,渐渐地他相信,她聪明会赌,运气就是好得不得了,连病魔都不能阻止她在赌局里运筹帷幄、呼风唤雨,就这样,他变成了穷光蛋…… “论赌钱,他们一群人比你厉害都不敢跟我对赌,就你小子有种。”江玉之病态消瘦的脸上一双眼睛睿智明亮,充满志在必得的信心和豪气,还有对布莱恩的蔑视。 布莱恩看着自己寥寥无几的筹码,还有她面前如山的筹码,故作镇定地喝了一口红茶。 论有种,布莱恩自认比不上江玉之,他本以为看见那个场面的她会害怕得连夜收拾行李跑回日本,从此离康里这个魔鬼远远的,然而…… 一个人的时候,江玉之开始思考是否要去见见江韫之。她病了一场,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时候难免想起最亲的人,母亲和姐姐,想着她们两人,默默哭着,越想念越难受,越难受越想念。 如果康里真要和江韫之结婚,她再怎么想跟康里在一起都不能,即使她可以继续充耳不闻,永远不和自己的姐姐再见,若无其事做日本人长野郁子,当姐夫的情人,可凭什么要她一个人承受这有违伦常的事呢? 如果江韫之真要和康里结婚,他可是罪大恶极的家伙,难保哪一天不会将凶器对准她……她应该救救自己的姐姐吧?提醒她?也许并不用,姐姐能走到这个地步,做什么都不需要别人提醒,能走到这个地步,应该也有别的路可以选择,比如别的男人,能给她更大利益的别的男人,没必要一定是康里…… 四月叁日,星期二,车子停靠在江韫之的房子门口,江玉之下车,看着那辆刚启动的车子熄火,车门打开,江韫之忙不迭下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她朝她扑过来,“玉儿……” 七年了,江韫之的容颜没有多大变化,那一头柔软如绸缎的长发还是漆黑发亮,一袭黑色长裙简洁干净,衬得她的肌肤更加雪白。她看起来还是娴静的模样,眉目间与生俱来的忧郁仍未褪下,带着淡淡的冰霜。 美貌依旧的江韫之,清冷孤高,江玉之敢断定如果黎蔓秋在场,一定会中邪一般移不开自己的目光,更甚的,她一定想跟她欢爱一场。 “什么利益能换跟你的一夜春宵呢,姐姐?”她在心里想着,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宛如高岭之花的姐姐在男人身下的模样,她该是圣洁无暇,高不可攀。 在江韫之的书房里,江玉之看到她和康里的合照,摆在办公桌最显眼的地方,埋头工作的主人一抬头就能看得见。 “玉儿,你在看什么?” “姐姐,”江玉之侧身将照片递给她,脸色漠然问,“你结婚了吗?” 江韫之看着照片轻笑,“没有。” “那他跟姐姐……” 江韫之看了江玉之一眼,将照片视若珍宝般稳稳地放回桌子上,风轻云淡说:“只是情人。” “姐姐的情人……”江玉之抑制着自己那不知道是狂喜还是悲哀的情绪问,“你有过几个情人?” 江韫之微微一笑,“别人都没给我理清楚,我自己也没记着。” 江玉之不经意地咬了下嘴唇,看着江韫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觉得刺眼,“姐姐,你真让江家蒙羞!” “江家?”江韫之蹙起眉头正视她,“玉儿,离开了西川,就没有江家了。丢脸,那是我自己蒙羞,是我自己的事。” 两行眼泪在脸上滑落,江玉之想起曾经说自己不想当疯婆子的姐姐,那个姐姐聪明理智,一身傲骨,今时今日却成了放荡的妓女般,成了上流社会男人们共有的玩物,她捂着自己的嘴巴蹲下身,“你这样子开心吗?” 江韫之叹息一声,走过来轻抚她的后背,“玉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遵守自己的思想,也该尊重别人的思想。我不要名声,是那东西没什么用,我也管不住别人的嘴。男人可以有情人,女人为什么不能有?一样都是人,一样没有婚嫁。如果结婚了,我就不这样了。现在,我是很乐意的。” 江玉之闻言不能自己地哭出声,“没有关系吗?我们有一样的情人,没有关系吗?” “一样的情人?”江韫之一脸不可置信,恍惚间她想到江玉之刚才拿着她和康里的照片,“康里·佐-法兰杰斯?” 江玉之痛苦颔首,江韫之宛如雕像般生硬,跌坐在地上靠着办公桌,相顾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江韫之不自觉环抱双臂,颤声嘀咕:“怎么会这样……玉儿,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江玉之若说得出来就好了。 “我不知道……” “多久了?” “几年了。” “玉儿,你觉得他会娶你吗?”江韫之意味不明地问。 江玉之颓靡地抱着脑袋,脑海里一幕幕浮现康里没有温度的笑意,斯文守礼,有说不出的疏离感,可在床上,他压着她,抱着她,神色再冷漠,他的身体与她的却紧紧嵌合,没有距离。 一个高大英俊、风流多金的冷酷男人,他不爱逢场作戏,但他给出的深情亲吻与温暖怀抱注定是最美妙的糖果,被这样一个男人紧紧拥抱过,享受了他给的热烈宠爱,懵懂的少女满心欢喜,甘愿臣服,无药可救。 多亏黎蔓秋锲而不舍提醒,江玉之一直记得自己只是一个玩物,每回康里拿她泄欲时,她都在努力当一个合格的玩物,取悦他。 她害怕康里再说起那句话,“如果你想被舔,那你可以换个男人玩。” 在那个遥远的晚上选择了这样一个男人试试性爱,江玉之自然不知道自己会走到这一步,但如果时间倒流,在那个晚上,她仍会义无反顾奔向这个陌生男人,心甘情愿当他的玩物,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 “……结不结婚不重要。”江玉之低着头悲哀地说。 “你很喜欢他?” “喜欢……姐姐,我爱他,我爱他……” 直到走出江韫之的房子,江玉之还没缓过神来,耳边只剩姐姐信誓旦旦的一句话,“我会跟他一刀两断的。” 姐姐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江玉之相信她。 二更~ 番外二:狂梦(13) 叁天以后的天黑时分,刚吃完晚餐不久的江玉之迎来了独自开车过来的康里,一看见他,她的眼睛都亮了,尽管他的神情淡漠。 在江韫之那里得知自己留在身边几年的、自己以为是个天真愚笨的日本姑娘其实是个中国人的时候,康里心里惊涛骇浪。这两天,他一有空就回忆起过去,从遇见江玉之开始到现在,即使他记不得什么了,但是那一天晚上,在觥筹交错、美酒流光的祇园里,她忽然出现,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他身边,颔首低眉给他斟了一杯又一杯清酒,听着那两人的淫言秽语却依然不动声色,直到沐浴干净露出真容跪坐在他的榻上,他记得一清二楚,却已经分不清她该是个什么人,天真愚笨——很显然不是。 在日本待了数十天,直到那一晚,他对只带自己寻花问柳打算敷衍到底的叔叔们已经没有了耐心。他们一开始的谈话,半途来的江玉之没有听到多少,反倒是她的那个姑母——既然江玉之是中国人,那她也应该是——她从头到尾听了不少。 有阅历的女人能不露声色地听完他们不是那么和平的谈话,很正常。可什么经历都没有的江玉之,就算她听不懂其它威胁性质的话语,别人言语上对她的轻薄她没理由听不懂,她却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如他们所愿跟他们走。 在回美国的途中,看中江玉之的美貌而上前对她示爱的男人不少,也没见她如他们所愿投怀送抱,反倒是遇见一个羞辱一个,几乎把人都得罪完了。 江玉之,一副纯真笑靥的江玉之,布莱恩说她和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他要把她吓跑,自作主张带她去看安魂会的小喽啰被折磨的场面,她被吓得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却并没有远离的念头。 “玉之,”康里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用能让她感到亲切的汉语对她说,“我能这样叫你?” 江玉之的心陡然坠落,缓缓坐在单人沙发上,恍然道:“她跟你说了不少。” “她只说了她失散七年的妹妹叫江玉之,”康里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幽深的眼眸有意无意地看着她,“多的,我想她一点都说不出来。你知道的更多,不是吗?”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此刻的语气更是温柔宠溺,轻易让人沉沦。 “那你来这里,是想听我说什么?”江玉之死死攥着拳头,漂亮的丹凤眼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漆黑的眸底仿佛有某种坚定正在崩塌,化为清透的液体逐渐溢出眼眶。 “是你想听。”康里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她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办到了,但是,一段关系是否结束,不是她说了算。” 话说到这,江玉之就明白了,他来这里,是来跟她一刀两断的…… “你要跟她结婚,是吗?” 两行泪水先后滑下脸颊,江玉之死死盯着康里淡然的脸庞,看着他若有所思又仿佛是若无其事的神情,她倏然冷喝一声,“你说呀!” “这不是我说了算。”康里说。 江玉之呵呵直笑,“不是你说了算,那还有谁?还有谁能决定你——一个杀人魔鬼的事?” 姐妹两人都说出一样的话,康里叹气般笑了,又听见江玉之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她应该知道你所有的事吧?包括你杀了自己的叔叔?” 康里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脸色阴沉,而江玉之靠在沙发背上,面如死灰,黑眸里却有一丝微弱的异样光芒,这光芒的存在,证明了她一点都不害怕,她就是在威胁他。 他不是一个无情无义、六亲不认的人,当初他给了他们好长时间,直到那一晚,直到第二天,他还跟他们在一起座谈来着。虽然他让人用枪抵着他们的太阳穴,可里面没有子弹,是他们自己先开了枪。 “她知道了又如何?”康里平静地问。 江玉之的手颤抖着,声音软了下去,“康里,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是她……” “我们一开始不就只是在玩吗?”康里风轻云淡地说。 江玉之流着泪,起身跪在他旁边抱住他,脸庞埋进他怀里,孩子气地嚷了一句,“那就继续玩下去啊……” 康里抬手轻抚她的柔软发丝,轻声问道:“玉之,换你告诉我,当初为什么是我?” 江玉之睁开泪眼,泪水蹭在他的白衬衣上。这个宽阔温暖的怀抱,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清淡好闻的麝香味,都是她熟悉的,感到亲切的。她的脑袋微微往后仰,朦胧的视线流连忘返于他的喉结和没有一丝赘肉、弧度利落好看的下颌。 康里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迟钝地摇了头,听到的却是一句近乎呢喃的话,因哭泣而有些口齿不清,但他还是听明白了,“我不知道,我爱你……” 康里轻抚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低声叹息,“你只是想逃婚。” 这句话,让江玉之更加绝望了,她哭着摇头,紧紧地抱着他,许久说不出半句话来。 “玉之……” 康里刚开口,江玉之便哭得更凶,“不,不要离开我,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康里,你娶她,你娶她也不要离开我……” 她破罐子破摔了,就让伦常见鬼去吧。 康里低头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江韫之的存在,但她跑去找她,让她和他一刀两断,这难道不是出于……伦常?事实上这种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事情已经摊开来了,他就不能厚颜无耻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边继续享受她付出的感情,享用她献出的身体,那边去哄骗她的姐姐。很显然,她那个冷静自持不争不闹的姐姐并没那么好欺瞒,也没那么大的心胸接受、容纳这种事。 “她是你的姐姐。” “我都不在乎了你在乎什么?”江玉之依然哭着摇头,随后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薄唇,豆大的泪珠簌簌掉落在两人的唇间,咸涩的味道蔓延开来…… 明亮的大厅里,华美的欧式沙发上,清瘦的女子跨坐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唇舌激情交缠,下身隔着布料轻轻摩擦着男人的欲望。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炽热的气息,无形的爱火在轰烈燃烧。 蹲在楼上的柱子后面的卡罗尔从看到自己的小东家放荡地爬在情人身上开始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露出两排白得晃眼的牙齿,眼看着他们还要继续下去,她缩紧脖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禁干咽了一下。 不管江玉之再怎么热情主动,康里还是钳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轻而易举地把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随即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江玉之跪坐在沙发上仰着头抽噎,湿润明亮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张冷漠的脸。 康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柔宠溺地对她说:“乖,你要是想回日本找你的姑姑,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 话毕,他很快恢复淡漠的神情径自离开,无论江玉之怎么叫唤他都没有驻足回首,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在她的眼眶里。 眼睁睁地看着空荡的厅门许久,确定那个身影不会再出现在那里以后,江玉之绝望地嘶喊一声,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声中被释放,她仿佛断气一般倒下去,蜷缩在还有一点点温度的位置上,淡淡的麝香味转瞬即逝。 柱子后面的卡罗尔被一声呐喊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看着小东家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她知道她被抛弃了。 当卡罗尔端着牛奶和刚烤好的面包推开江玉之的房门时,滴水未进已有两天的她躺在床上,大病初愈没多久的脸色更加惨白,额间还有冷汗冒出。 她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 卡罗尔放下食物,凑近她,一股淡淡的酸水味扑鼻而来,她忙捂鼻后退几步。 江玉之懒懒地睁开眼,睨着她,有气无力地说:“你干什么?” “午餐……” “不是说不吃了吗?”江玉之深吸一口气,眼前一片昏暗。 卡罗尔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忽然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勇气,把这两天想问的话都问了出来,“小姐,你要是死了,你的财产是不是可以给我?” 江玉之闻言,又睨着她,这会儿她还不知道自己失去生气的眼神已经没有半点威慑力,只听见她继续说,“这样的话你不能饿死,你饿死的话我会有麻烦的,要不你自杀吧?写遗书?” “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江玉之艰难地撑起身,吓得眼里只看见钱和未来的大好生活的卡罗尔哆嗦了一下,“你、你这样子也离死不远了……” “哼。”江玉之靠在床头冷笑起来,骤然间眼神冷厉,中气十足地喝道,“要死,也得他们先死!” “他、他们?” “拿来!”江玉之伸出手指着桌上餐盘里的食物,修长骨感的手指无力轻颤。 她怎么能死呢?她还要看康里跟她姐姐的“幸福生活”,怎么能这样就先死了呢? 然而叁个月过去了,康里跟江韫之一点交集都没有,一个来往于北美和南美,一个跑去欧洲至今没回来,她等得不耐烦,也有些累了。 七月即将过去,百无聊赖的江玉之决定去找一趟黎蔓秋,让黎蔓秋去欧洲勾引和母亲长得极其相似的江韫之。 收拾行李的时候,她发觉卡罗尔还杵在一旁当柱子,她于是不耐烦地问:“要不要跟我走?” 卡罗尔乌黑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在她瞪了一眼的时候才像拨浪鼓一般摇头,“不要。”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个脾气不好的小东家会把她卖了。 她不走,江玉之也不强迫。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出远门,只能依靠于以往跟着黎蔓秋的时候学的一些经验,比如不要随便和人说话,问路可以,但别跟人走。临出门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翻出纸笔准备给江韫之写点东西,下笔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写了几次开头还都不自觉写成日文,烦躁的感觉蹭上心头,她便胡乱写了几个字,整齐对折以后塞进信封里交给了卡罗尔,让她拿去放在江韫之房子的信箱里。 叁更~ 番外二:狂梦(14) 梦千代对于自己过去数月给黎蔓秋造成的麻烦和负担心怀歉疚,大病初愈没多久就坚持投身酒楼的管理,又开始了操心的工作。黎蔓秋怎么说都没用,见她坚持,她劝阻了几回后便也不再劝阻,干脆回家躺着休息,打算醉生梦死一段时间后再去美国看那蠢东西闹成什么样了。 一日,黎蔓秋刚送走打扫屋子的人,回到厨房里将近十瓶清酒悉数放进托盘里,端着准备走去院子里开始这一天的颓靡生活时,玄关处传来声响,她诧异地放下东西走去一看,熟悉的淡紫色长裙的身影背对她坐着,仿佛是在脱鞋。 “你瘦了……” 数月不见,江玉之面无表情地站着,供黎蔓秋泪眼婆娑地看着,双手捧着消瘦的脸颊左摸右摸。 “跟那个东西分开了,以后就不要去美国了,好吗?” 黎蔓秋看她一个人回来,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她和康里分了,谁知道一直不说话的江玉之见她提起,便咧开嘴,黑眸亮晶晶地闪着狡黠的光芒,道:“秋姨,你喜欢姐姐吗?” 黎蔓秋的神情瞬间黯淡,“你什么意思?” “我已经见过姐姐了,她长得和妈妈真的很像。”江玉之走进房间,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来,双手支在矮桌上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僵住的黎蔓秋,“秋姨,你会喜欢她的。她放荡得很,情人都不知道有几个,可康里居然要娶她。” “你说什么?” “秋姨,她在欧洲,你去找她好不好?” “我找她干什么?”黎蔓秋被她看得云里雾里的,心里不安的预感极其强烈,心脏砰砰砰地跳动着,仿佛有什么巨大怪物正在残暴地打砸她的心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去勾引她吧?”江玉之风轻云淡地说,“你去勾引她,这样康里就会和我在一起了,好不好,秋姨?” 黎蔓秋闻言骤然明白,只怕是那个东西知道了自己的两个情人是姐妹,就舍弃一个了,而被舍弃的是她,可她……也亏她想得出来。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才忍住没打她几个耳光,当然,她也相信打是不足以打醒她的——她都疯了。 “秋姨……”江玉之见她不吭声,又乞求一般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所以你和康里玩完了?”黎蔓秋压下怒火问道。 “不,只要没有姐姐,他还是会和我在一起的。”江玉之斩钉截铁地说。 黎蔓秋什么都没有再说,起身自顾自走出房间,江玉之以为她要自己想想,便没跟上,一点都没想到黎蔓秋直往玄关处,翻开她的行李,将她的身份证件还有她随身带回来的钱全都拿了出来。 藏好东西以后黎蔓秋回到房间里,轻轻倚在纸门边上,双手环抱在胸前道:“以后乖乖待在这里,别想着找你姐姐还是康里的麻烦了,他们要是真结了婚,作为妹妹,你应该恭喜他们,恭喜你的姐姐。不管怎么说,你姐姐一个人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江玉之闻言猛地站起身,“你做了什么?” “玉儿,我永远不会害你。” 悠闲的午后,等到江玉之发现自己的重要物品都不见了的时候,黎蔓秋已经在院子里喝完一托盘的清酒。 醉意上头的黎蔓秋靠在削得圆滑的木柱子上,眼神迷离地承受着江玉之的暴怒,她疯了一样按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让她的后背在柱子上连连撞了数十下,喉咙里有了一股血腥味。 等到江玉之力竭崩溃地坐在她对面,一双清亮流泪的丹凤眼恶狠狠地仇视她时,她不慌不忙地回答:“东西我都烧掉了,你以后别想离开这里了……” “黎蔓秋啊黎蔓秋,你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正确的事!”江玉之伸手揪住她的衣襟把她扯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齿地说道,而她回应她的,只有迷离的泪眼和醉醺醺的傻笑。 喜欢就应该去争取,何必管这感觉能否被接受,如果因为自己觉得不能被接受而从一开始就毫无作为的话,那么结果也就只能在深夜里酗酒、哭泣。这是她当初从黎蔓秋身上得到的鼓励,所以她才不想这样就放弃康里。如今看着神志不清,嘴里嘀咕着“东西我都烧掉了,烧掉了,烧掉了”的黎蔓秋,她忽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怒火也没有了,整个人平静得像是被掏空了七情六欲,只剩一副躯壳。 日子一天天飞快过去,很快到了雨雪霏霏笼罩京都的季节。 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互不说话的两个人精神都十分颓丧,由梦千代日日登门照顾才不至于像活在垃圾堆里的活死人,也不至于饿死。 一天,冒着大雪出门去买酒回来的黎蔓秋兴致勃勃地跑到江玉之房里,像是终于找到话题跟她说话一样。她把清酒放在矮桌上,又从木盒子里拿出一样样梦千代亲手制作的精致糕点摆放好,说:“吃吧,我有个事跟你说。”说罢便起身去泡了一壶茶来。 江玉之眼皮都没抬就爬到矮桌边,拿起一块樱花形状的和果子漫不经心地吃起来。 黎蔓秋给她倒好一杯冒着薄雾的热茶。 “还记得那个老妓女跟她女儿吧?小绿嫁给了西园寺,大概是在两年前,不过一年前他们去了东京,我就忘了这回事,梦千代刚才跟我说他们回来了。” “关我什么事?”江玉之揉揉鼻子说。 “你不好奇吗?”黎蔓秋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清酒,“那个老妓女还真是一点都不安分,你知道吗?她可是讨厌死你了,当初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让自己的女儿跟西园寺亲近点,谁知道西园寺看上的是你。好不容易你跑了,她马上就勾引了西园寺的父亲,硬是让小绿嫁过去。” “所以小绿嫁的是老西园寺还是小西园寺?”江玉之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这个就不好说了。跟她结婚的是小西园寺,跟她上床的未必只有小西园寺,这个可是不能说的传闻。” “你是说小绿跟他们父子?” 黎蔓秋点点头,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后说:“我回来的时候,西园寺还来过,像是来看看你回来没有,说的话也很可疑,大概是他不想娶小绿,他想娶的人只有你。那个时候梦千代就跟我说了这事,还说幸好你走了,不然跟他结婚,指不定还要被老色鬼玷污。现在害怕了吗?” 江玉之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难道你不该害怕?” 黎蔓秋突然被呛到,“你不胡来的话我永远不用怕。” “秋姨,话说回来,你并不觉得我跟康里,是被玷污了对吧?”江玉之唇边勾起一抹凄美的笑意,“我是爱他的。” “现在他该是你的姐夫了吧。”黎蔓秋平静地说,“之前,听说别人都在传你跟男人跑了,我没法跟西园寺家交代,也跟着跑。” “这么说也没错。”江玉之莞尔一笑。 自此以后,黎蔓秋发觉江玉之跟自己的关系慢慢恢复,两人还会一起出门散步。 熬过冬天,春天来临,黎蔓秋早就期待樱花盛开的时候,能跟江玉之在樱花树下铺一张席子,喝酒品茶。粉嫩的樱花落在柔美白皙的江玉之身上,一定是画一般的景色。以前她实在不知珍惜,白白错过了。一想到当时缤纷的樱花树下,和江玉之坐在一起的人是西园寺雅弘,她就恨不能将自己抓去浸猪笼。 从叁月份开始,就可以赏花了,黎蔓秋想看,江玉之没有意见,也陪着,期间心情不错时还会哼一首《樱花》,还故意凑在黎蔓秋耳畔低笑。 在心里,黎蔓秋有千万感慨,最终却都抵不过一句,她快二十五了,她快四十五了…… “……昔日繁华今何在,故人知何方。”1 美好的梦境被无情打碎一般,黎蔓秋神情忧郁起来,看着对面玩弄茶具的江玉之,她漆黑的长发简单地盘在脑后,一朵伞状的粉白樱花落在上面,任由她不经意地动来动去也没掉下来。茶具在她的摆弄下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她嘴里在唱着的小曲,柔和的嗓音低声吟唱,听起来唱得十分随意,却莫名叫她动容。 “玉儿,吃一块。” 黎蔓秋随手拿起一块点心送到她面前,江玉之愣了一下,伸直脖子咬了一口,朝她露出笑漪,“你也吃呀。” 黎蔓秋受宠若惊般笑笑,将剩下的一半放在嘴边细细品尝,老脸微热,呢喃道:“梦千代的糖放多了。” 半晌后,梦千代带着几名婀娜多姿的年轻艺妓也来凑热闹。 绚丽灿烂的樱花树下,一群如花的姑娘清脆悦耳的嬉笑声让黎蔓秋恍若置身天堂,入口的苦涩茶水也变得甜腻起来。 1出自日本民歌《荒城之月》 一更~ 番外二:狂梦(15) 一天, 独自外出买东西的江玉之冷着脸色两手空空回来,跑到院子里坐着一声不吭。 黎蔓秋不安一问才知道,她遇见故人了,去的时候先遇见了她之前的未婚夫西园寺雅弘,回来就遇见了浅川绿,现今改夫姓为西园寺绿,被她拉进酒馆里聊了聊,买的东西就忘记拿回来了。 “都跟你说了什么?”黎蔓秋问,“西园寺……” “不知道,在我看来他就是个陌生人,除了问路我不听陌生人说话的。” “那小绿呢?” 江玉之挪过身,双腿垂在廊外轻轻荡着,双手环抱粗壮的柱子,手指有意无意地挠着,“她就说得有点多了,很生气的样子。” 那会儿她提着一袋苹果低头慢吞吞地走着,忘记了自己还想吃什么,明明要仔细思考却盯着干净的路面盯到出神,像一具行尸走肉,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木屐,身体撞上去后大脑才反应过来。 对方是一个穿着粉色和服的年轻女人,那张记忆里是清纯稚嫩的脸庞如今变得冷漠沧桑,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声音平静而有些悲伤,“郁子你果然回来了。” 在酒馆里面对面跪坐着,江玉之有些委屈,两指摸着筷子,时不时转动一下。 “我回来只是回来,并没有别的意思。” 西园寺绿的手搭在桌子上,想了想才说:“之前就一直听说你回来了的消息,一直想来看看的,但是,郁子当初不辞而别,想必没在乎我这个朋友吧?这样想着,总觉突然来打扰很不礼貌。” 朋友……在江玉之的认知里,人只有认识和不认识的区别。她咽了口唾液道:“我从来都不在乎的,小绿要是愿意来的话是可以的。” “郁子好像变了好多。” 江玉之听着愣是觉得耳熟,下意识想说“我们才重逢不到半个小时,你怎么看得出我变了好多?”好在她知道这话是伤人的,在出喉咙时她及时咽回肚里去,改口道:“小绿看起来也是变了呢。对了,我还没有恭喜小绿,结婚快乐。” 西园寺绿微微一笑,眼神复杂,“这件事……我就知道你回来一定也听说了,你不介意吗?” 江玉之呆滞地摇头,“在美国,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欸?但是、但是郁子不是喜欢雅弘的吗?” 江玉之连忙摆手否认道:“才没有那回事。” “欸?郁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当初你不是因为喜欢雅弘才和他订婚的吗?怎么现在这样子?” “但是他现在是你的丈夫不是吗?”江玉之好笑地看着她。 西园寺绿终于察觉自己失态,眨眨眼睛重新坐直起来,双手在腿上绞着,“对不起。” “刚才去买东西的时候,我才遇见了你的丈夫呢。”没想到换条路走,就遇见她了。 “什么?”西园寺绿惊讶得双手拍在桌子上,身子几乎要越过桌子。 “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因为他回来的。”江玉之信誓旦旦地说。 “是这样啊……”西园寺绿又重新坐好,双手不停地绞着,神情茫然而哀怨,“但是,雅弘他还是、还是喜欢你啊。” 江玉之闻言蹙起眉头,左右转动眼珠子后选择夹一块厚蛋烧塞进嘴里,委婉而含糊不清道:“那也跟我没关系呀。” 微微低着头的西园寺绿默默看着小心翼翼塞了一嘴食物,两腮鼓起来的江玉之,心里五味杂陈。 她对她的感觉始终是无比复杂的,羡慕她,嫉妒她,喜欢她,一直如此。 长野郁子是个只有姑姑的孤女,却比她这个有母亲而父亲不明的女孩体面太多了。原本,她们家里开服饰店,按道理来说她也该是体面的,浅川服饰店的千金,不管怎么样千金小姐般的生活总是该有的,可现实不是,她的母亲根本不懂得经营,服饰店早在她嗷嗷待哺的时候就名存实亡了。 这些年来,浅川妙子一直跟各种来历不明的男人在家里鬼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不绝于耳的男女嬉笑声、惊天地的震动声、窒息般的呻吟声都令年幼的她除了害怕痛哭别无选择。她还记得自己在六岁那年,亲眼看见了陌生男人一览无遗的身体,再难忘记那恶心的感觉。长大以后,她感觉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可母亲却只教她微笑、弹琴、跳舞,说这样男人才会喜欢。 “不、不、不是那样的……” 她下意识地排斥母亲那可以称之为下流的话语,母亲却粗暴地将她推倒在地,“不是这样要怎么样?你以为我也想这样?我不也是没办法!那恶毒的女人把我赶出祇园,以为施舍这间房子就能够我活到死吗?还有你,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好歹是一个艺妓,才不是妓女!你给我起来,最好什么都给我学好了,以后我可是要靠你的!” 后来,认识了说话磕磕巴巴,看起来胆子很小的长野郁子,她原以为母亲对女儿这么恶劣,姑姑对侄女应该会更恶劣才对,于是她跟长野郁子做朋友,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在里面,可这到底是她自己的臆想。 长野郁子快活得不得了,每天除了做饭和打扫卫生,她总是在看书、发呆、闲逛,偶尔和姑姑拌嘴吵架,还赢了。她身上穿的也都是材质上乘、款色独特的美丽和服,首饰是银器、金器、玉器打造的,镶的是珍珠、玛瑙、钻石,偏偏她还不稀罕,要是在路上看见什么宝贝,她喜欢的,想都不用想就买下,回头却忘记自己买过什么该好好珍惜的东西。她有真正千金小姐的生活,还能挥霍无度,都是她的姑姑给她的。 生活富足恣意的长野郁子,她凭什么?一时间嫉妒压过纯粹的羡慕,她觉得她应该跟自己一样,学那些“下流”的东西,看她茫然又不安地皱着眉,她恨不得有个陌生的男人来…… 玷污她,玷污她,玷污她,这样就能摧毁她了…… 可长野郁子从不在她们家过夜,无论怎么挽留她都一定要回家,还坚定地说晚上不能出门。 长野郁子认识西园寺雅弘的那一天,浅川绿和自己的母亲回了家,母亲气得不行,说:“那个小贱人怎么能抢走你的丈夫!”她愣了许久,她是对西园寺雅弘有感觉的,却没想到原来母亲也希望自己嫁给他。母亲说:“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女儿。”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笑了,一眨眼,她的微笑便僵在脸上,接着褪去—— 高挑的江玉之挡在她面前,她什么都看不到。 一九一九年的一天,跟西园寺家有了婚约的姑侄俩家里的门锁住后便再无音讯,一说是去西方,一说是侄女跟男人跑了,姑姑也跟着去。那个时候,母亲告诉她,“你的机会来了。” 哪来的机会?这对该死的姑侄,她们跑得无声无息,还留了信给西园寺家,西园寺雅弘说要等他的未婚妻回来,态度非常坚定。这个时候,主动去接触他对她来说简直是羞辱,更重要的是,在外人眼里,她可是江玉之唯一的好朋友,在好朋友离开后勾引好朋友的未婚夫,太放荡了。可母亲不是这样想的,她要她一定得嫁进西园寺家,否则以后就得当妓女。 她不知道母亲用了什么方法,一九二一年,她竟然真的和西园寺雅弘订婚,结婚。她穿着白色的沉重婚服,雍容华贵,身边却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连同那一夜,他也是面无表情。 窗外是黑色的天空,布满阴郁的浓厚乌云,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 结婚了,为人妻了,她会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的,每天整理自己的家,做好美味的食物,等着丈夫回家。他们将会有孩子,男孩、女孩,她会努力当一个好母亲的。 婚后第叁天晚上,道貌岸然的公公走进她的房里,她的世界一片混乱。 长野郁子,长野郁子,如果是长野郁子呢? “我只想跟她共度一生。”西园寺雅弘说,只要他娶了她,他的父亲就可以容许他慢慢去等长野郁子回来。 他是那么爱该死的长野郁子啊,哪怕后来她跟他一起去了东京,在陌生的东京,无数个日夜,她给他的爱和温暖竟然也不能让他忘记,她都只剩剖开自己的胸膛给他看她的心了,可他就是忘不了…… 现今,这个当事人却在这里口口声声说,“那也跟我没关系呀。” “不能原谅……”她无声地说着。 江玉之吃完了一整碟厚蛋烧,回味无穷念叨着,“真好吃。” “郁子真的不喜欢雅弘了?”西园寺绿攥紧拳头问道。 “就没喜欢过,你放心好了。”江玉之看着她阴恻恻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地擦拭嘴角。 “那么,什么时候有空来我们家?” “这个……我得问问姑姑。” 她为什么要去他们家?那么奇怪的地方。江玉之想起黎蔓秋之前跟她说的他们之间的事,忽然一股恶寒上来。恶心,是她心里对此唯一的感觉。至于之前她在美国跟康里还有江韫之的事,江韫之她不知道,但她是爱康里的,她觉得这不一样。如果非要说一样,那康里的位置就是西园寺绿的位置,那么被玷污的其实是……康里。 “不然,我能去找你吗?”浅川绿说。 “嗯……”沉浸在康里被她们姐妹玷污了的思想里难以置信的江玉之再也听不进西园寺绿说什么了,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黎蔓秋看着她傻傻地抱着柱子,气得说不出来话。 说起被玷污,别人第一想到的都是女人被玷污,哪能想到男人也会被玷污,偏偏就这傻子用脚趾头想到了,而且对象还是康里·佐-法兰杰斯,她想按着她的脑袋往柱子上撞,看她能不能清醒点。 二更~ 名字没取好,浅川绿还挺顺口的,西园寺绿就怪怪的,哈哈哈 番外二:狂梦(16) 清晨,黎蔓秋起床后开始洗漱、准备早餐、吃早餐、浣衣,折腾完已近中午。此时门口的铜铃被敲响,她心想又是小孩子胡闹,便没出门看个究竟,谁知那清脆的铃声响个不停。她无可奈何去开门,没想到敲铃的竟是许久未见,自己极其不待见的浅川妙子,她没好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门外站着的浅川妙子笑意盈盈,“哎呀,已经好久不见了,秋子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漂亮。我老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一直都想来拜访你的,可就是找不出时间。我已经搬到横滨了,每天都很——” 黎蔓秋打断她,“有什么事?” “这不是很久没见嘛,我想跟秋子你一起喝个酒。” “这个……已经戒了,我已经戒酒了。”黎蔓秋摆手道。 “已经戒了吗?真是遗憾啊。但是,可以一起吃饭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浅川妙子攥紧了手提包的带子,故作愁眉皱眼的委屈样。她知道黎蔓秋在某个方面其实是个男人,她也知道自己虽然年过半百但风韵犹存。 然而黎蔓秋根本没看她,她打了个哈欠,“知道了,知道了。你等一下,我去叫郁子。” “欸,要叫上郁子吗?我比较想跟秋子一起……”浅川妙子有些意外。 “知道了,我叫她起来看家。”黎蔓秋不耐烦地说着转身进屋。 整理衣装,挽起长发,收拾好了黎蔓秋才走到江玉之的房间里,她还睡得不省人事。她跪坐在她身边温柔地叫醒她,还好她没床气,只是迷迷糊糊的,这个时候的她最听话,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温顺得很。 此刻江玉之半睡半醒,枕在黎蔓秋腿上蹭来蹭去,嘴里呢喃着,“马上就起……”没一会儿,她就自己爬起来了,睡眼惺忪地看着黎蔓秋,“来啊,脱衣服啊……” “脱什么衣服,今天不要,清醒点,我要出门了。”黎蔓秋伸手将挡在她脸上的头发都拨到耳后,“厨房有吃的,你自己先弄点吃,回来我再给你买午餐。” 一个多钟头后,穿着一件刺绣丝绸长裙,披头散发的江玉之从厨房里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慢吞吞地走出来。门口的铜铃响了许久,未曾间断的铃声饱含敲铃人急不可耐的心情,然而屋内的江玉之还像游魂一般在无数个房间和拉门里绕了绕,直到一颗大苹果只剩一条芯,她才到了大门口。 “郁子怎么这么慢哪!”西园寺绿提着精致的篮子站在门外抱怨道。 “是小绿啊,你怎么来了?”江玉之皱眉问道。 “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西园寺绿心情愉悦地给她展示自己手里的棕漆篮子,“是厚蛋烧,那天你说很好吃的,我顺便给你买来。” “是红果屋的?”江玉之眼睛微微一亮。 “对,是红果屋的厚蛋烧,还有寿司。” “快进来。”江玉之接过浅川绿递来的篮子,边往里屋走边打开来,用手抓着塞进嘴里,一点讲究都没有。 “郁子的裙子真漂亮,是在美国买的吗?”西园寺绿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易察觉的紧张神情稍稍放松。 “不是,是我找裁缝做的,和服穿着行动一点儿都不方便。” “真漂亮。” “小绿也可以找裁缝做呀。”江玉之心满意足地吃着,时不时舔舔手指头,“你为什么不吃?” “啊,我刚才吃了鳗鱼饭,现在一点都不饿。” “那我就不客气了。”江玉之笑得眉眼弯弯,又塞了一块在嘴里。 直到江玉之风卷残云般把篮子里的东西都吃完了,西园寺绿还在看着她出神。 江玉之没管她,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钱放到她面前,“真是多亏小绿及时给我买了吃的,不然我都要饿死了。这个钱对吗?” “欸?”西园寺绿愣了一下才回神,没想到她的习惯还是没变,“这次我是想请你吃的,你就别再还我钱了。”说着,她将钱推回她面前。 “不,你还是要收的,不然姑姑知道了她要骂我的。”江玉之推开钱,“收吧。” 西园寺绿看着那算得刚刚好的数目,微微低头将钱攥在手心里,“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情,我、我得先走了。” “这么快?”江玉之一脸错愕。 “对不起,我先走了。”西园寺绿抓过篮子逃命一般飞快消失在江玉之的视线里。 江玉之站起身摸摸自己的肚子,活动了一下脖子,慢吞吞地跟着走到大门口。 西园寺绿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古朴的木质门框处取代她的那个身影让江玉之瞬间皱眉眯眼,飞一般跑过去,“你来我家干什么?” 西园寺雅弘在玄关处自来熟般脱鞋走进来,站在江玉之面前,与她一般高。 “郁子,从那天见了一面之后,我们还没再好好谈谈。” “谈什么?” “谈你去了美国,学了什么。” 西园寺雅弘熟悉地往内厅走,江玉之看着他毫不客气的模样心头涌起一股怒火跟上去,“我跟你很熟吗?干什么还不去找小绿?她可是你的妻子。” “你在吃醋?”西园寺雅弘转身一绕,从她背后逼近她,清秀的脸上是她陌生的阴森冷笑。 江玉之看他挡住自己的出路眉头皱得更深,连连后退的同时脑海里莫名有一股燥热昏沉的感觉,瞬间连脸颊的火热都可感知。她微微诧异着,抬眸看见笑意越深的西园寺雅弘后,她为自己快速反应过来的结果感到恐慌——她被下药了,被眼前的下叁滥联合他那不知道是妻子还是小妈的贱人给下药了。 这两个下作的东西—— 江玉之靠在墙上,脑袋昏胀,视线频频灰暗,心中的骇然过后,便是勃然大怒,而这怒火轻易主宰她的意识,她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卑鄙无耻!” “郁子,我不想伤害你的,可你怎么能爱上别的男人?”西园寺雅弘对她的机敏很意外,冷眼看着脸色煞白的她,耐心十足。 这一刻,是他们这对昔日订了婚的纯真男女撕破面具,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哈哈哈哈,”江玉之大笑,怒火压倒一切恐惧,她还十分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就在气头上,“我不仅爱男人,我还爱女人,可惜对象就不是你们这对愚蠢的狗东西!给我滚!滚出去——” 西园寺雅弘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靠近她,抬手就要去摸她未施粉黛的小脸,却被她无情打掉。她的力气还不小,他现在才知道,可那张吹弹可破脸蛋是如此诱人,他便又想摸。 这一次,江玉之闪身到另一边,“滚出去!” “我走了,你可是会很难受的。郁子,我不想你痛苦,我会让你很快乐的。”一想到过去从认识到订婚到她跑了,他竟从没碰过她的手以外的地方,他就觉得可耻,丢人。原本她明明就是他的,可谁能想到她会跑了呢?为什么跑,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美国爱上了一个男人…… “哈哈哈哈,你以为是个男人就能让女人快乐吗?真是自大可笑!” 这几年在美国,江玉之见识很多,学会很多,特别是康里的手下们教过她很多东西,各种各样的赌博规则,如何投机取巧,如何自保自救,包括不要轻易接触男人,陌生的男人,会受伤的。就像黎蔓秋也教过她这些。而康里,他也毫不吝啬地将她想懂的教给她,包括掠夺,包括性爱。她知道,不是每个人的每一场性事都能像她在黎蔓秋那里得到极致愉悦,在康里那里得到极致快感一样,多的是不尽人意的。 而不论其它,光论容貌和身材,这些一眼看得见的东西,西园寺雅弘连身为长辈的黎蔓秋都比不过,如何有资格和康里比? 所以江玉之笑,她大声地笑,笑他癞蛤蟆妄想吃天鹅肉。 西园寺雅弘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微微一怔,江玉之又嘲讽道:“自己的妻子都和自己的父亲睡在一起了,可真让人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什么?”他怒火攻心,凶恶地逼近她,“你可以试试看!” 他掐住江玉之的手臂,却没防她眨眼间扇过来的一巴掌,“啪”一声巨响。趁着将他打得偏头的瞬间江玉之挣脱他,一手扯住他的头发拳头狠砸,紧跟着是修长的大腿用力一抬,膝盖直击他的要害—— “啊!” 这一刻的江玉之和他记忆里安安静静、温婉贤淑的女子实在差太多了,她像个练家子,力大无穷,专挑他的头部打,甚至还……他痛得惊呼,用力推开俨如疯婆子的她—— 江玉之猛然撞在墙上,粗重地喘着,透过凌乱的头发,她看见他还半跪在地上忍痛,嘴里不停地咒骂她,瞪得奇大的眼睛仿佛在喷火。 康里那群手下教她的格斗技巧一点儿都没错,跟男人打架,先死死揪住对方的头发往下按胜算就大,还有胯下的命根子,击中就稳赢…… 只是,拼尽力气过后,她全身都在发抖。 黎蔓秋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贱人!”西园寺雅弘很快又活过来一样,踉跄起身,直扑江玉之。 江玉之恼怒惊慌地往里跑,径直跑进厨房,拉上两扇单薄得可怜的纸门,力气之大让纸门都颤动了起来。 “看来你喜欢在这。” 纸门外传来木地板被踩发出的响声和阴险的笑声,江玉之浑身哆嗦着,叁丈高的怒火早已将那不明药物的影响无情吞噬,她的双手紧紧握住沉甸甸的斩骨刀刀柄,小巧的指关节泛白,一身冷汗。 “郁子,出来吧,我什么都不和你计较。” 西园寺雅弘粗暴地拉开两扇纸门,却没想到江玉之就站在门后,高举双手,闪着冷光的锋利刀身直劈天灵盖,鲜红由上至下,迅速流过圆睁的怒眼,也给眼前一脸惊慌的江玉之蒙上一层绝美而诡谲的红色…… 男人轰然倒下,头上插着一把斩骨刀,鲜血汩汩涌出,他睁着可怕的眼睛,瞳孔飞快涣散。 江玉之神情恍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微启,道:“我在美国,学会了喝酒、赌钱,还有……杀人。” 叁更~ 今晚真是吓死我了,晚餐吃牛肉火锅,差点被蘸料里的油花呛死,能感觉整个胸腔都空了,呼吸不了,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死了,咳得泪水哗啦啦的,现在喉咙还是怪怪的…… 大家吃饭真的要小心,特别是油的东西! 我现在对辣椒油ptsd了呜呜呜qaq 番外二:狂梦(17) 时间已经过午,一顿饭吃了近乎两个钟头。 黎蔓秋耳边听着浅川妙子诵经般的碎碎念,嘴里吃进去的每一口都咀嚼得像糨糊一样再吞下去,她的耐心早已花光了。考虑到江玉之兴许还在等她,她便不再容许自己被浅川妙子拖着听她大吐在横滨的苦水。当馆子的老板娘将她要的牛肉饭送来时,她付钱起身,浅川妙子还要开口,她眼神一厉,瞪着她后自顾自离开。 浅川妙子见她走了,脸色骤变。她来到约定好的神社附近,那儿穿着黄色和服的西园寺绿正在等她。 “两个钟头了,应该够了吧?” “她现在才回去吗?”西园寺绿一眼都没有看自己的母亲,冷漠的目光落在周遭的树林里。 “啊,对。西园寺应该干完了吧?” 闻言,西园寺绿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冷冷的低笑蔓延在空气中,“我可没那么快去找郁子。” “什么?你说什么?”浅川妙子大惊失色。 “给妈妈的时间说早了。现在,秋子阿姨回去以后,一定会亲眼看见,郁子在我的丈夫身下的样子。” 浅川妙子看着自己女儿回头的笑靥,唇角邪恶的弧度和深不见底的眼睛都在彰显着一种危险气息,她怔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 …… 黎蔓秋提着牛肉盖饭匆匆回家,大门敞开着,她进去后便关上,穿过前院,在玄关处脱鞋时,她看见了一双男人的鞋子。 在自己古朴宁静的家里,黎蔓秋从未料到自己会看见这样的一幕——鲜血流淌在木地板上,墙壁和拉门溅满大小不一的血珠,男人躺在血泊中,斩骨刀像斩在厚重的木砧板上一样斩在他的天灵盖,鲜血染红了他的脸,怒睁的眼睛和张开的嘴巴溢满血液。 死者的面容已经不太能看得清楚,但她认得,她因此双腿一软瘫坐在还没被鲜血肆虐的地板上,眼睁睁地看着坐在厨房门框边一脸茫然的江玉之,她身上淡雅的丝绸裙子有大片血渍。 “玉儿?”黎蔓秋张了张嘴,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将她吞没,她不确定双眼呆滞一动不动的江玉之还有没有气息。 好一会儿,江玉之的眼珠动了动,看见黎蔓秋,她扶着门框起身,拖着麻痹的左腿走到她面前,缓缓坐下抱住她。 黎蔓秋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秋姨,别害怕,人是我杀的,跟你没关系。”江玉之的下巴抵着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黎蔓秋无力地抓住她的手,“出什么事了?他来干什么?” “不自量力的东西,自己来找死的……可是,明明是自己要死,却还要害我。”江玉之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一丝情感。 “玉儿……” “可惜我不是康里,我无权无势,所以杀人就得偿命,天经地义。秋姨,你要跟我撇清关系,知道吗?” 纤细的手掌轻轻捧着黎蔓秋的脸让她正视自己,一双淡然的丹凤眼已极其冷静。 黎蔓秋眨了眨眼,两行泪水迅速滚落。她咽了一口唾沫,将目光移到尸体身上,接着扶墙起身走过去,绕过尸体,她和江玉之视线交汇,薄唇微抿冲她亲切地笑了笑。 江玉之疑惑着蹙起眉头,只看见黎蔓秋微微弯腰伸手握住了刀柄,用力一拔,裂口处又喷出血浆,将死者的整张脸染得通红刺眼,下一秒,大刀狠狠地砍在死者的胸膛上,刀身进去了一大半。 “玉儿,康里能做的事,我也能。”黎蔓秋冷静下来,语气轻松地说。 “秋姨?你……”江玉之一头雾水,在看见黎蔓秋给她的坚定眼神和运筹帷幄的微笑后,她像被传染了,也像被安抚了,神情舒缓下来,嘴角不禁向上扬起。 西园寺雅弘的尸体被搬进厨房里,血迹被粗糙地清洗掉。之后,黎蔓秋和江玉之洗了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 “秋姨,你真的要跟我一起逃命?值得吗?你明明不欠我什么,可以不用管我的。”江玉之心里清楚,黎蔓秋是个喜欢安定的人,她不会轻易到处游荡。 “我们才不是逃命,要因为这事就逃命,你也太小看我了。”黎蔓秋回她的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轻蔑笑靥。 “不是逃命是什么?” “是搬迁。我已经对这个国家没有兴趣了,就像以前对自己的故乡一样。” “那你已经想好我们要去哪里了吗?” “我们就去美国,再从美国到欧洲,回英国去,要是喜欢法国也可以去,不过我喜欢英国。当年战争我不得不离开那里,现在是时候回去了。” “等下我们还没走他们就找上门怎么办?” “你觉得这件事错在我们?” “是它自找的,可我确实错了……” “那就是他们先错了,先犯错的人就应该承担一切责任。玉儿,不用怕他们找上门,因为我会在他们找上门之前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江玉之不明白黎蔓秋有多大的能耐,但她一直相信她。 收拾完行李,黎蔓秋独自出了一趟门,直到天黑才回来。这段时间,江玉之就在玄关处坐着,守着行李。她原以为西园寺家的人会来找人,心底盘算着如何应对,如何睁眼说瞎话。黎蔓秋跟她说过不会有任何人来,结果还真是。 她们连夜离开京都,江玉之知道,等从美国到欧洲去,她们就不再叫长野秋子和长野郁子了,她们将做回过去的人,黎蔓秋和江玉之。 抵达美国以后,两人决定停留几天,一来是黎蔓秋要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二来是江玉之打算去见江韫之。 面对江玉之发出的“一起去看她”的邀请,黎蔓秋拒绝了。 她觉得自己出现在江韫之面前会有些难堪,也许那个姑娘会问她,“你为什么会听妈妈的话带走玉儿?”而她只会诚实说,“因为我喜欢你们妈妈。” 也许她会问她,“为什么玉儿会变成这个样子?”变成什么样子,之前又是什么样子,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潜意识里,黎蔓秋害怕自己对时祎祎的感情,和江玉之发生的关系,会被一一剖开来晒在光天化日之下——该死的老女人,万恶的同性恋,怎么可以对一个天真无邪的无辜女孩下手?一想到那一双绝美的眼睛会因心中怒不可遏而变得凶狠地仇视她,她就会沮丧。 然而,江玉之邀请她,也只是客气一问。 江玉之决定先去见康里,他在纽约的住宅有几处,她只能凭直觉去她之前常去的那一处,所幸那里还有人在,都是她面熟的。他们看见她就跟见了鬼似的,傻愣着看她自顾自往里走,坐在沙发上,又等她开口了才想起来去通知康里。 江玉之碰巧了,康里最近就在纽约待着,没去别的地方,她心里不禁感叹,“他们还真是如胶似漆。”也许这会儿,康里就在江韫之那里温存。 没多久,康里回来,神情平静,衣冠整齐。 江玉之靠着沙发背,左腿迭放在右腿上,以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望着康里朝自己走过来,“打扰了。” “你怎么回来了?”康里在她左边落座,英俊的脸庞泛起浅浅的笑意。 “怎么样,我错过你的婚礼了吗?”江玉之脸上的笑容极其友善,一双黑眸却死死盯住康里讳莫如深的眼睛。 他无惧跟她对视,却也没给她答案,等她自己从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里明白。 她嗤笑,“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没跟你的姐姐见面吧?” “等着你给我引见呢。不管怎么说,你跟她的关系比我跟她的关系还要亲密一点。” 这女人跟之前不一样了。康里敏锐察觉,不动声色道:“她是你的姐姐。” “嗯,仅此而已,又没有上过床。” “什么?”康里蹙起眉头,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她是想跟她的亲姐姐上床?荒唐。再看着她天真的神情,他感受到了一股恶意。 “你结婚了?” “结婚?”江玉之摇摇头,“没有的。” “那你是自己来,还是跟你的姑姑来的?”康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必要问她一些东西,从江韫之那里他大概知道,她十几岁就被自己的母亲托付给一个陌生女人。 江玉之轻轻一笑,“也想自己来的,可惜来不了,没有她,我哪都去不了。” “为什么?” “谁知道?反正不是因为没有我就活不下去。大概,是不想我破坏姐姐的……毕竟,姐姐一个人活到现在不容易。” 康里满心疑惑,又问:“她带你回来干什么?现在人呢?” 眼珠子转了转,江玉之低头笑了起来,“那个地方待不下去了,我们在搬迁,几天后,我们要去英国。” 话毕,她抬头,对上康里的眼睛,“我……现在跟你一样了。” 康里愕疑,那个地方待不下去了,为什么待不下去?现在跟他一样了……哪个方面?透过奇异的光芒,在那双黑色的凤眼里,他好像可以看见熟悉的东西,而那就是答案—— “你杀人了?” 江玉之咧开嘴,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没办法,怎么也没有想到,曾经最好最好的小绿,会给我下药。虽然不是毒药,可还不如是毒药。康里,你想过杀了我吗?” 康里靠着沙发背,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那姐姐呢?她应该很生气吧,我竟然要她跟你断了来往,虽然没什么用。” “到底发生了什么?”康里沉声问。 “你回答我。” “你们是姐妹,她怎么可能会想杀你?” 江玉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好一会儿后泪水盈眶,抬头凝视康里,“他们给我下的药,大概是催情用的,或者是迷药,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你,连吃了药,脑子不清醒,也还是会想到你。因为眼前的人不是你,所以就生气地杀了它,因为眼前的人不是你,所以什么药也没有作用了……要怎么样,我才能继续和你在一起?” 她哭着,委屈满腹地哭,像个孩子一样不计后果地哭诉。 康里沉默着,对上一双泪眼,他不自觉移开了目光,沉思片刻后轻声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江玉之屏住呼吸,愣了一下,茫然地摇头。 康里有意无意地点头,“所以,跟你的姑姑去英国以后好好生活吧。你应该要知道,你是个什么都不需要的人。” 到这里,他可以十分确定,那个女人对她很好,至少在物质上她没有亏待她,一直如此。只有常年无忧无虑,却也没有经受半点系统教育,才会导致她如今这样天真妄为,根本不明白什么才是她应该重视和追求的。 康里清楚,如果现在问她活着是为了什么,她肯定答不出来。比起背负仇恨,为了复仇的他,不知道自己活着干什么的她才是真正的可怜。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江玉之皱紧眉头,一脸悲伤。 “我身边只会有想要名利的女人,就像做生意一样,你来我往,谁也不占谁的便宜。至于以前,是你想玩,我陪你,而游戏已经结束了。” “名利?姐姐要?” “当然。”康里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事实上,江韫之也像她一样,活得莫名其妙,这些年,全靠拜尔德和玛拉在暗暗教唆,引领她步入名利场,让她注意到名利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尽管如此,她在他身边,也从来没主动索要过什么,姐妹俩终究是亲生的,相似的。 “你能给的名利,也包括你妻子的名分?” 康里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但这正合他的意,“没错。” “哈哈哈哈,这样子看来,做人还是贪心一点好,哈哈哈哈……”江玉之自嘲般笑着,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你爱她吗?还是你们之间只是生意?” “你说呢?” 江玉之擦干眼泪,冷笑着缓缓站起身,“我要去重逢我的姐姐了。” “现在?” “放心,我不会再跟她谈起……她的生意伙伴,就像,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谈起我,没错吧?” 康里起身,准备送她,她回身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如果需要我付出什么作为交换,随便说。” “你直说。” “我以前的未婚夫一家,还有它们的亲家,浅川妙子,女儿浅川绿,我不想它们活着,你能帮我吗?” “被你杀的是你以前的未婚夫?” “是啊,杀人的感觉还挺不错的。本来想让秋姨自己离开我,这样我能继续把它们都杀光,可惜她没有选择离开我。她说过她不会放过它们,可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做,我只知道,我不想它们活着,而这只有你能帮我。” “我会帮你。” 低沉的声音变得阴冷,任谁听了都该脊背一凉,偏偏此刻对面也是一个跟他沆瀣一气的人,只见她满意一笑,用轻快的语气说:“我要去找她了,这次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江玉之走了,留给康里的是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命人跟着她,不管怎样,都要跟到她离开美国为止。另一边,日本的人很快给他传来消息,目标早就被解决了,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正视那个不靠谱的长辈…… 江玉之从康里处离开后便直接去了江韫之那里,与她短暂一叙。 一更~ 番外二:狂梦(18) 跟着黎蔓秋到英国的时候,已经是深冬。 在皑皑大雪的伦敦里,在寒风刺骨的街道上,江玉之看到身披墨绿斗篷的黎蔓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泛着淡淡血色的脸庞有一丝温暖的笑意,眼神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亲切。 伦敦有黎蔓秋的激情岁月,尽管已离开近十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她仍然对此感到熟悉。 在船上,黎蔓秋说伦敦是她的故乡,真正的故乡。可是有谁会在危急关头抛弃自己的故乡呢?她义正言词地说:“故乡一直都会在,可我不会,所以我只能尽量活得久一点,这样才会有机会在这片土地上站得久一点。” 江玉之问:“可是死在故乡的土地上,血肉都跟故乡融为一体,不是更长久吗?” 黎蔓秋愣了愣,扑哧一声笑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的想法一样,大部分人还是贪生怕死的,我就是。” 两人安定下来没多久,江玉之在家门口迎来了一个陌生男人,他给她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佐”字,她当即明白,这是康里给她的答复。 她目送那人离开,迫不及待撕开信封,一张干净整洁的白纸上写了一行字。 ——你的姑姑已经帮你办了。 看着苍劲有力的字样,江玉之的双手轻抖了一下,接着攥紧纸张,心悸的感觉让她失神。 “康里能做的事,我也能。”黎蔓秋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云淡风轻,此刻听来却是如此的掷地有声。 那一天,黎蔓秋邀请了她曾经的挚友共度晚餐。那个女人体态丰腴,风韵犹存,丈夫在战争中死亡,和女儿一起生活已有几年。当她提起自己将带女儿到爱尔兰度假时,江玉之终于在餐桌上说了第一句话,她原本只是挂着友善的微笑。她表示自己对爱尔兰很有兴趣,虽然她不知道那是哪里。 黎蔓秋听着,立刻用诧异的目光凝视她,一直到她问,“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她坐不住了,开口问:“你要去爱尔兰?”言下之意,仿佛是“你要离开我?”一瞬间,她有些茫然,她是期待和江玉之在伦敦好好生活的,她由衷想要的生活。 “我想去旅行。”江玉之风轻云淡地说。 晚餐过后,送走和江玉之约定好的友人,黎蔓秋不可思议地质问这个若无其事的坏东西,“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跟她说我不想和你们一起去?” 江玉之靠进沙发慵懒地睨视她,“你上年纪了,应该好好养老了。” “什么?”黎蔓秋顿时火冒叁丈。 “秋姨,别不服老,深呼吸。” 黎蔓秋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她又为什么发神经。 “秋姨,你一直都没觉得我太依赖你了吗?我懂事得太晚了,以致于现在才问你这句话。” 黎蔓秋疑惑地皱起眉头,江玉之继续说:“我不能依赖你一辈子,否则等你死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钱,这该另当别论。秋姨,我不想拖累你,我已经知道你有多大的能耐了,不管你是否能一手遮天,干了那样的事就是错的,再理直气壮都是错的,而你不该错,更别说是为我而错。” “什么意思?”黎蔓秋一头雾水,“那个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的……” “不只那个事。秋姨,你知道什么才是最可怕的吗?就是无知,和知法犯法,知错犯错。我不是前者,否则自己也不会难过了。”江玉之直视黎蔓秋惶恐不安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我不是前者,太可惜了。在我们来欧洲的船上,那个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只想诱骗我上床的秃子,我想杀了它,砸破它的脑袋,让血浆和脑浆都喷出来。还有一个服务员,他勤勤恳恳地干着他的工作,他对我们态度恭敬,他对我们微笑,对每个人微笑,他看起来是个好人,但我就是想杀他,仅仅是因为……我觉得看他不顺眼。还有很多,船上人来人往,他们的发型、眉毛、眼神、嘴唇、衣服,或者他们不经意的动作、习惯性的动作,他们的行为,任何一点点都能让我轻易看谁不顺眼,手就痒痒的。天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我只能当你没有在我身边,不然有个声音告诉我,‘什么都不用管,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有秋姨在呢’。” 黎蔓秋愣着,脑子一片空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 “我想我跟康里是不一样的吧,他有计划,有目的,但我没有。当初要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想玩,现在这样的行为,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那样做,欲望驱使,心之所向,总的来说和想玩没什么区别。我是个疯子,是个危险的疯子……你不能做疯子的依赖,会让我有恃无恐的,秋姨。” 黎蔓秋只觉脊背阴凉,失神坐在沙发上,眼前天昏地暗。 疯子,怎么会有这么清醒的疯子? “秋姨,我会时不时回来看你的,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会和你失联。”江玉之坐到她旁边抱着她说,一字一句温柔至极。 在离开黎蔓秋的前一天,江玉之给江韫之写了信,寄信之前,她的信让黎蔓秋看见了,她难以置信,差点撕了她好不容易杜撰出来的这封信。 纸张被揪扯,皱得不成样,江玉之不动声色重新写了一遍。 “恭喜你,这封信让我相信你确实是个疯子。”黎蔓秋说。 “我只是跟她开玩笑。”江玉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黎蔓秋直直盯着她的侧脸,暗暗发誓如果她在外面“发病”,那她一定会把她逮回来送进精神病院,不,关在家里,让医生来给她看病。 发完誓,她沉痛地扶额,深深呼吸着。 江玉之在半路和那对母女分道扬镳,壮着胆子踏上前往法国的旅程,那个江韫之待过的国度。 在巴黎的街头,她想象江韫之也曾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像一只无家可归、没有伙伴的幽灵,穿过一条条繁华,不,在战争的时候,应该是没落孤寂的街道;有人和她擦肩而过,立体的脸庞上一片沉闷的哀愁——自己的家园正在被摧毁。 游荡了大半个月,江玉之转向北岸,住进大饭店后,她每天出入于剧院、图书馆、音乐厅等场所,尽管语言不通。有一天,她忽然想到,她的姐姐那个时候应该没有钱跟闲情逸致到这些场所的,于是她茅塞顿开,又开始漫无目的地穿过一条条街道。 在繁华的商业地带,江玉之走进一家名为波克兰的珠宝店。安东尼·路易·波克兰是波克兰珠宝店的继承人,时年二十岁。他穿着得体的黑色正装站在柜台后,一头深褐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精致的脸庞像稚气的天神,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气韵。在看见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种时,深邃的灰绿色眼睛闪出光芒,仿佛两颗最耀眼的宝石,瞬间媲美满室的精美钻石。 江玉之对露出自来熟般笑容的男人友善地笑了笑,心底不禁讶异他的英俊容貌,默默拿他和康里比较了一下,算是各有千秋,康里较为沉稳些。 安东尼向她展示了几款手链,材质均是银镶小钻,又分别以方形或橄榄形的绿钻、黄钻、蓝钻作点睛之笔。钻石的光辉映入眼底,佩戴于皓腕之上更加皎洁淡雅。 安东尼在她一一试戴后凝视着她最后戴上的镶绿钻的链子说:“这个比之前的更适合你……你真漂亮。” 江玉之脸上的笑容不禁变得甜美起来,她看着自己手腕上熠熠发光的链子,对上他的双眼,“你也很漂亮。” 珠宝店里响起两人默契十足的愉悦笑声。 纯正的绿钻深邃迷人,令江玉之的脑海里浮现出港口初见时,黎蔓秋窈窕的背影和轻轻晃动的衣袂,风华卓绝。 江玉之买下绿钻的手链,安东尼像想到什么似的从另一个柜台拿出一条线条干净,色泽纯正的银链,上面只镶嵌了数十颗泛着明亮光芒的小钻石,还有一颗粉红的小心钻。 他说:“试试。” 两条粗细不同的链子在白嫩纤细的手腕上相互辉映,谁也没盖过谁的风头。 “真漂亮,它是为你设计的。”安东尼看着她独具神韵的脸庞说道。 江玉之被逗笑了,她将手链拿下来放在黑色的天鹅绒上,“真有趣。” “你不喜欢它?”安东尼看着她把盒子合上推到自己面前来。 “不,我喜欢,它很漂亮,很简单,比起这一条,我一直都很喜欢简单漂亮的东西。” “真的?能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它是我第一次设计的作品,也是我亲手做的。”安东尼喜不自胜地说,眼底蒙上一层期待。 “真的吗?那它对你一定很重要。” “对,但今天我希望它能被一个特别的人带走。” “噢,你会等到的,它也会等到的,但没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会伤心吗?”江玉之微微歪着脖子,独特的眼睛水灵灵泛着晶亮的光泽,红唇皓齿,美得轻易掩盖一切珠宝的光芒。 安东尼看她看得入迷,“如果是戴在你的手上,它的价值会比在我自己手里更高,我只会更高兴。” “什么?”江玉之反应过来,不自觉地呵呵笑着,“不,我买一条就好了,我现在更想要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上的绿钻。 “我想把它送给你。” 江玉之闻言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环顾四周,几个店员都用一种看戏的灼热目光注视她,脸上还噙着似有似无的暧昧笑意,她挠了挠后脖子说:“我从来不收别人的东西,更何况是如此贵重的。” “噢,我说错了。”安东尼脑筋转得飞快,“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小姐,别落东西了。” 离开珠宝店的时候,江玉之带走了自己买的手链,还有柜台前的这个年轻男子。 二更~ 番外二:狂梦(19) 一个月后,江玉之和安东尼开始交往。 在安东尼看来,是这样的,他们在谈恋爱。这个绝美的东方女人踏进他的珠宝店时,也踏进了他的生命。他爱她,以一个男人一生最初的、最真挚的、最热烈的、最疯狂的心,他也根本不在乎她比自己大了五六岁。 江玉之问他有什么感觉的时候,他如实说道:“你不说自己的年龄,我还以为你才十六岁,现在你说了自己的年龄,我只想惊叹,亲爱的,年龄跟我们的爱情无关。” 一个东方女人独自漫步在巴黎的街头,淡薄的眉眼间镌刻着一抹忧郁,神秘的过去裹着白纱沉浸在那双潭湖般的眼底,闪闪烁烁无法捕捉,不容触碰。 安东尼是清楚的,与自己相比,江玉之是一个有阅历的女人。他无心挖掘她的过去,现在和以后的每一刻都将成为她的过去,他能做的、该做的,便是使往后的每一刻都变成一颗颗糖果,裹着糖霜,圆圆地顺着时间长河翻滚融化,甜蜜地渗透她的一生。 每天跟安东尼腻在一起的江玉之有了个新爱好,就是画首饰草图,接着在旁边署名。对于安东尼来说,一张设计稿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图案,对于江玉之来说,最重要的是旁边不起眼的名字。她喜欢这样,在随便画好的潦草图案旁边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有一种自己完成了一件伟大作品,即将惊艳世人的联翩浮想,比起曾经血浆与脑浆在她眼前喷溅而出的画面更加令她欣喜,也能安抚心底躁动的戾气。 有时候,没耐住自己莫名的怒火,她会把矛头对向安东尼,因此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很祥和美满。 可安东尼是个温柔的傻子,不管她用什么理由冲他发火,就是没理由,他也对她百般忍耐。 一直到那一天,安东尼笑嘻嘻地对她说:“嫁给我好吗?” 江玉之没反应过来,他又说:“我很抱歉我现在手上没有戒指,但这样应该也可以。”说着,他将她的手举到面前来,拇指跟食指圈住了她的无名指。 “我爱你,玉。” 沉重的天在往下压,天花板在下坠,还在为刚刚过去的激烈云雨而喘息的她只觉眼前一黑,侧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灼热的气息扑打在她脸上,如火一般燃烧着她,窒息的感觉无比强烈。 她希望柔软的床榻可以化作坟墓将她掩埋,或者将他们一起掩埋,让生命到此为止,让罪恶到此结束,让黑暗包围着再也醒不来的他们,让爱情与泥土融为一体永恒保留,一切都将永垂不朽,一切都将不为人知。 “不……” 安东尼眼里的光芒沉淀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江玉之主动搂着他的脖子,“再考虑仔细一点吧。” 安东尼沉默了一会才点点头,难以割舍地吻上她的红唇,“抱歉,但我爱你,玉,我希望与你共度一生。” “我也是……” 眼泪从眼角滑落,江玉之埋在他的颈窝里哭了起来,“我爱你,安东尼,我爱你,我发誓……” “玉,你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你的事情吗?如果有什么让你——”江玉之打断他关心的温柔话语,“不,我没什么事情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多点时间做准备,我不想做一个不合格的妻子,那是婚姻啊……” “对,那是婚姻,”安东尼拂去她脸上的泪水,“我觉得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就一定能做好一个丈夫,但现在仔细想想,也许我想得太简单了,那是婚姻啊!” “你很好,我说真的,你真的真的很好,是我配不上你。” “不,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我很庆幸可以遇见你,跟你在一起,还好你不嫌弃我。”安东尼深情地抚摸她的发丝、脸颊,目光难以从她脸上偏移半分。 她像最耀眼最纯净的宝石,永远都不会黯淡。 江玉之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白嫩的脸颊轻轻蹭着他温热的掌心,泪光闪烁的眼底是某种常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期盼终于如愿一般,焕发着难以置信的幸福和满足,红唇微咧的小心翼翼的弧度更是让人心疼。 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吗?她是吗? 为什么相遇不能早一点?为什么? 江玉之发现自己越是沉浸在这如梦似幻的幸福爱情里,那远在东方天际的血日越是光芒万丈,越是灼热无情地融化她眼前的七彩泡沫,连同她甜蜜的衣装都无可避免。失去了遮挡物,她的赤身裸体上是刺目的“淫娃荡妇”和“杀人凶手”八个字,阳光普照,世人皆愤慨以对,她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在安东尼独自前往伦敦与自己父亲商议家族生意的第四天晚上,江玉之再也不能忍受,利落收拾自己的衣物离开满是甜蜜画面的房子。 安东尼和她在书房里热切地讨论宝石; 安东尼和她在书桌前学着写她的名字; 安东尼和她在厨房里各自大显身手,给对方做一道道美食; 安东尼和她在餐桌上胶着互喂; 安东尼和她在阳台上仰望满天星光; 安东尼和她在寝室里缱绻缠绵; 过去一切都那么平淡安稳,现在却如洪水猛兽要将她吞没。 安东尼离开前还磨了她好久,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去。可那是伦敦啊,有着黎蔓秋的伦敦,现在还多了他的父亲母亲。 江玉之简直要疯—— 在黑暗中提着箱子冲到大门口,右手搭上大铁门时,手腕上的两条钻石手链泛着与天上星星一般的光泽,她呆住了。 藏蓝色的天空星光灿烂,微凉的风吹进浓密的发丝间,铁门外的路平坦宽敞,长长蔓延至远方,看不见尽头。 可以去哪里呢? …… “不要再走了吧。” 黎蔓秋将一杯红茶放在桌子上,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恳求。 江玉之坐在沙发上,一直低着头,这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看黎蔓秋,平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我想回家了。” 黎蔓秋一怔,“回家?” “是妈妈那里,是西川。” “为什么?”黎蔓秋皱起眉头,一脸恍惚和疑惑。 “跟你一样,只想在故乡等死。我要回家,等着他们二老死,然后再等着我自己死,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江玉之拿起精致的茶杯,抿了一口红茶,余光里手腕上的链子熠熠发亮,绿色的菱形宝石泛着幽光。 黎蔓秋一时没缓过来,错愕的神情持续了许久,最后才憋出两个字,“荒唐!” 江玉之眨一眨眼,将链子解了下来。 “秋姨,你觉得你会比妈妈先死吗?” 黎蔓秋瞪大了眼睛,江玉之不动声色地凑到她面前,将链子戴在她的手腕上,双手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秋姨,你要好好保重,活得比她久,这样我就可以把她的骨灰给你了,你会想要的对吧。” “什么……” “你不是说,你们年少时期过得很开心吗?长大以来,是浪费了这么些大好时光。我把她的骨灰给你,日后你要死了,再让人把你们掺在一起,埋在一起,或撒在一起。人虽作古,也算还能再重拾年少欢喜,不好吗?” “这……”黎蔓秋心里一抖,唇瓣轻颤,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余光里一点绿色穿透她的眼睛。 江玉之看着她不成器的样子,猛然觉得时光倒退在那遥远的京都午后,讲究两情相悦的黎蔓秋浑身灼灼发亮,巨大的光环浮现在她头顶上,“这种事情,是得讲个两情相悦的。她跟我不一样,她不会爱我,我也不会逼迫她爱我。要是那样子做,我对她的爱,就不是爱了。” “秋姨,你就说好不好?” 黎蔓秋低着头,“她不愿意的。” “我当然知道她不愿意,我说的是她死后的事。” “她还没死,你别咒她……” “死是早晚的。”江玉之百无禁忌,“我知道你讲究两情相悦。因为她还没死,所以你尊重她的意愿,可要是她死了呢?她死了你也任由她埋在粪坑里吗?” 黎蔓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跟她争论什么,她只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和她在一起,永远。而如今,一切早已不一样了,连同她的心。时间是会令人改变的,无论人是否愿意。可惜,眼前这个人不明白。 江玉之嗤笑一声,“就是这样,秋姨,其实,康里能做到的事,你未必能。” 一段关系是否结束,不是她说了算。这是康里说的。 黎蔓秋愕然,江玉之靠进沙发背,用懒懒的语气自言自语,“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呢?又不会遭天谴。你什么都好,就是随波逐流了点。她早就失去了为自己着想的能力,那么就该由我们来为她着想不是吗?我是她的女儿,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如果当年你干脆点,直接点,我也不用来到这个世界了。你说你对不起我,你确实对不起我。” 黎蔓秋无言以对,颔首看着她给自己戴上的手链。也许这个时候,在江玉之心里,她一定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而她就是那头牛。她默然,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许久,她还是没头没脑地问了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话,“你还喜欢康里?” 江玉之瞥了她一眼,“你想知道?” 黎蔓秋点点头。 “我恨他,”江玉之说,“也更爱他了,他才是最适合我的……” 只有跟他在一起,她才可以无忧无虑,恣意放纵,因为跟他在一起,没有善良、正义、道德、光明,世界足够黑,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可以肆无忌惮。 黎蔓秋倏地收紧五指,从她那有着诡异狂喜的眼神里,她终于明白,她跟康里是一丘之貉,都是亡命之徒,甚至比康里更甚。 一个一直以来都清楚地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活着的时候浑浑噩噩,一切都是未知,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即使磕磕绊绊也依然能咧开嘴笑出声,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到了最后,在别人看来是不得不面临的死亡时,于她而言,也许却是死亡终于到来。 黎蔓秋别开脸,泪水不禁盈眶,她深深地呼吸,红唇微微张合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条链子又算什么呢? “秋姨,你还爱她吗?”江玉之的声音响起,她自觉刚才没有确认黎蔓秋移情别恋了没有,就自作主张。 泪珠无声地滚落白皙的脸颊,黎蔓秋始终没回答她,她的耐性也破天荒好了起来,安静坐着一动不动地等。 许久许久,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黎蔓秋脸上的泪痕都干了。 “玉儿,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这句话,她鼓足了百分之百的勇气,一说出口,心里吊起的巨石也轰一声坠落,她闭上眼,宛如听天由命。 江玉之眼皮一抬,迟钝地看向她的身侧,张了张嘴,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颤抖,“秋姨……” 黎蔓秋的喉咙上下滑动,右手无声无息地抚上镶在链子上的指甲般大小的绿钻,抿着唇僵硬地微笑起来,“我爱她,如果你能让活着的她来到我面前,那就更好了……” 一更~ 番外二:狂梦(20) 江家的疯夫人终于自戕了,江老爷一片痴心难以面对现实,深夜服毒殉情,次日死讯传开,令人唏嘘。 由于江家已无亲人可料理后事,因此村里耆老们商量后决定过问村民意愿,一同出力为痴情的江老爷和他的夫人办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村里有一半壮年男子不忌讳,踊跃报名,还有数十位晓红白事的中年妇女。 丧事所需的费用,自然是出在死人身上。虽然江老爷顾着殉情,连个遗嘱都没留下,再加上江家叁个儿女多年未归,眼下江家的巨大财富不知作何处理,但江老爷曾表示要为夫人风光大葬,所以村长连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私自决定,拿江家的钱,办江家的事,再写一份详细的账单,日后江家的儿女回来了,才好给他们看看。 有了钱,有了人,男人们负责给江老爷置办棺材,置办建造坟墓的材料,请名望好的法师等等,妇女们则准备各样祭品,还有冥纸元宝等等。从清晨鸡鸣开始,一番吩咐安排下来,便已过午。一群人领了活和钱,浩浩荡荡赶往码头,行船的也是有备而来,叁艘古朴的小船浮在水上摇摇晃晃。 谁也不怕晦气,因事成之后拿枝石榴花泡水洗个脸就算去了晦气,还能赚个红包。 忙活了几天,连做几场法事,两口棺材还停放在江家的大厅里,一直由江家的仆人守夜。山上的墓位早已择好,风水不错,能兴子孙。他们准备明天就下葬,让他们夫妻合葬一墓。 这一天傍晚,天色已暗,安静的码头吹过一阵带着太阳余温的轻风,行船的男人带着猪肉打算回村了,却依稀听见几声呼喊:“等等——开船的!” 那是个高挑洋气的姑娘,穿着他甚少见过的洋装,两手提着两个方形的棕色箱子,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得像他今天刚吃的荔枝肉。 “姑娘,这么晚了,我不去对岸。” “我不去对岸,我去西川。” 江家的二女儿回来了。 原本已经回家洗澡吃晚饭休息的村民们纷纷步出家门看个究竟。江玉之一路走来,只是乖巧礼貌地朝这些探出头来看她的人点点头。十年未归,她没有忘记回家的路,这大概就是黎蔓秋说的故乡吧,故乡的土地有指引归来游子的神通。 江家大宅大门敞开着,屋檐下垂挂两个大白灯笼,透着幽幽烛光,照亮端正的楷字:奠。 江玉之总算明白为什么那行船的听到她自称江玉之后会反应大得差点掉进水里去,以及上岸后他风风火火地跑在她前面,之后那些村民一个个钻出头来神色不明地看着她,跟在她身后。 天色昏暗,她看不清他们眼里有没有怜悯,此刻透过白色蜡烛的光芒,她算是看清了,是有的。 村长捏着账本,仔仔细细地在众人沉重的神色下给她讲了一段可歌可泣的夫殉妻的故事,对身为丈夫的男人歌功颂德了一番,最后又婉转表示,这不是可效仿的行为。在他看来,自古只有女子给男子殉情或陪葬,而江老爷思想前卫,开创先河,可谓感人肺腑,但——男子这般做是不成体统的。 江玉之平静地看着两口棺材,听他说完以后,她移开目光,扫视了在场数十人,男男女女,还有等着丧事后听从村长安排日后的仆人,蓦地露牙笑了。这将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右边的棺材,独自用力推开棺盖的五分之一。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不寒而栗。 男左女右,江玉之自觉力气没白费,右边的棺材里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素雅的衣服,毫无血色的瘦削脸庞上眼睛大睁,微张着嘴,若不是眼底漆黑无光,她还以为她醒了。 “二姑娘……”有人胆怯地喊了一声,似是在提醒她不能这样做,又似在怕她接受不了疯了,却终究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她。 江玉之伸出手,满怀爱意地轻抚那张冰冷的脸,“妈,你说我是来得巧,还是来得晚?”说着,一颗豆大的眼泪无声地落在女人的脸上,“给你自由好不好?” 西川一众村民们万万没想到,他们操心了几天的丧事,累得半死不活,在最后的关头,被截胡了。 按他们的计划,明天是个宜下葬的日子,只要把江家二老葬了,就万事大吉,他们不仅干了好事积了德,还能拿个红包。如今,江二姑娘回来了,巧得跟什么似的,她冷冷扫了一眼账本,嗤笑,“真是浪费钱,这些钱干什么不好,买什么棺材,开什么法会?超度谁不好,超度……算了,在场的,都愿意帮忙处理,我很感激。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天色不早,还是不耽误各位休息了,等我忙完家事,再登门拜谢各位。”目中无人的小姑娘下了逐客令,村长欲言又止,低头叹气带着村民们先散了。 深夜,南面的山脚下火光冲天,几乎照亮了半个西川。村民们闻风而至,躺在床上不能眠的村长也匆匆赶来。原以为是山林着火,他们心情惊恐,等看到了平地上的熊熊大火面前的近十人,他们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又被无情地吊起来了。 仆人们纷纷回头看他们,江玉之也缓缓侧身,负手而立,漠然的神情笼罩在橘黄火光里,紫色衣袂在热浪里扑腾,诡异的氛围下她气韵高华宛如神祇。 江二姑娘携家仆连夜将自己的父母分开烧了。 这一夜,整个西川无人能眠,连懵懂的小孩都偷偷溜出门,远远围观那气吞山河的火怪,兴奋得双眼晶亮如镶嵌满天星辰。 拂晓时,东方天际翻出鱼肚白,粉紫色的云层渐渐散开,晕染在墨蓝色的天空里,褪去了颜色。 彻夜未眠的村民们围在河边,望着站在浅滩处的无情背影,皆啧啧叹气,轻轻摇头。这一夜过来,他们算是开眼界了:烧了亲生父母的尸骨,连坟墓都不造,直接拿着骨灰就要扔进河里,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世风日下,真有这样道德败坏的人干得出。 清凉的河水微微荡漾,浸到了江玉之的脚踝,她手里捧着一个铁桶,继续朝河里走。身后的村长还不依不挠地跟着她踩在河水里,苦口婆心,唉声叹气。 “江二姑娘,这不合规矩啊!” “哪来的规矩?” “这、这……这不合情理!” “哪来的情理?” “这……” 村长停住脚步,河水浸及膝盖,他气急败坏地拍了大腿,“哎哟,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没良心?” 江玉之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直到河水淹没自己的长腿,她才停下,没有任何留恋不舍地将铁桶沉入河里。她在水里松手,铁桶倾倒,烧不化的残骨很快漂浮起来,骨灰蔓延开来,消散在深沉的河水里。 江家原本风光无限的丧事,因江老爷的骨灰被扔进望西河里而惨淡告终。 事后,江玉之让仆人打点着给帮忙料理后事的人每家送去一个丰厚的红包,她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送钱是错不了的。事实如此,村里的人收了钱,多少也没指着她的脊背发泄因自己的正义忠孝之心而不待见她的作为所产生的口舌了。接着,她又拿了一大笔钱,分给了家里的仆人,全打发走。 女仆阿秀是个例外,她不肯拿钱,也不肯走,江玉之也不肯留她。 直到阿秀涕泗横流,痛苦地跪在地上乞求着,江玉之才恍然大悟,自己赶走了所有仆人,以后这座大宅子里的大事小事该找谁来干?于是她勉为其难听从自己的恻隐之心,答应让阿秀留下,阿秀感激涕零。 一连几天,江玉之只对着装了自己母亲骨灰的精致小瓷坛呆坐,想起自己对黎蔓秋说过的话,她就不禁想流泪。她的母亲是知道的吗?所以这样就赶着去了,怎么不等她回来劝劝呢?她叹着气,深夜点着烛光,给黎蔓秋写信。 天亮时,打算去山上挖野菜的阿秀过来跟她说了一声,她一脸困乏地问:“挖野菜做什么?” 阿秀回道:“吃呀。二小姐,你怎么这么没精神?你昨晚没睡么?” “睡不下。”江玉之闭了下眼睛,站起身,“我跟你出去走走吧。” 两人一起到山上去,一路上阿秀有意无意地问起江韫之,可惜江玉之没有开口的兴致,在她那逐渐冷下来的眼神里,阿秀连忙作哑。 山上杂草丛生,满地枯枝败叶。 在江玉之认真看着脚下的小泥路时,前面的阿秀像想到什么似的,指着右手边的山坡向她喊:“二小姐,你还记得以前那只猫吗?” 枯叶被踩得一阵窸窣,江玉之来到她身边,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山坡上有几棵杨桃树,簇拥着它们的野草丛郁郁葱葱,如同一个小森林。 “怎么了?” “那只猫就葬在那里,那棵比较大的树旁边,左边那个位。现在好多草,之前这有条小路通那边去的。”阿秀咕哝道。 “姐姐最喜欢的那只猫?” “对!”阿秀见她提起江韫之,眼睛瞬间亮起来。 “已经死了啊……”江玉之叹了口气。 “是让老爷给打死的。”阿秀小声道。 江玉之闻言蹙了眉头,明显不悦地咒骂了一句,“疯了么?” 午前,她们回到江家祖宅,阿秀着手准备午餐,江玉之回房,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干,她在桌前坐下来,执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她是忘了还要告知江韫之。 午后,江玉之将瓷坛层层迭迭地包好,再揣上两封信,走出江家大门后,她回头望,屋檐下还挂着两个大大的白灯笼,随风轻轻摇晃。 往事如梦,癫狂悸动。 不同于多年前,这一回出门,江玉之知道,她很快就能回来。 二更~ 番外二完啦,还有番外叁~ 番外三:魂断西川(1) 兰开斯特,画眉田庄。 一推开门,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拜尔德·法兰杰斯差点没被熏死,在酒气四溢的偌大书房中,他捂着鼻子看一眼沙发上颓靡饮酒的男人,亲自走过去将所有窗户打开,而后在他身边坐下。 康里面前是数不清的空酒瓶,一个人喝这么多酒,早该死了,奈何他体质特殊,喝再多的酒连醉也醉不了,莫说死了。 这会儿他抬眼瞥一下来人,还记着仇,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布莱恩找我劝劝你,别再喝了。” 妻离子散,被媒体大肆嘲讽唱衰,康里什么都不在意,把自己关起来酗酒至今,谁劝都没用。 “呵。”康里轻笑一声,扔开空酒瓶,拿起一瓶威士忌,开了继续喝。 拜尔德微蹙眉头,无奈地看着他。 当初康里家破人亡的时候,他把他从英国带回来,他也是这样没完没了地喝酒,把他所有的藏酒喝得一滴不剩,最后理直气壮骂他藏了些假酒,醉不了人的。多亏布莱恩告知,康里体质特殊,酒精放不倒,否则他真会以为自己藏的是些假酒。 家破人亡,是康里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拜尔德没想到,妻离子散,对康里来说也有这样的杀伤力。 想了想,拜尔德说:“别喝了,把自己收拾好,再去好好跟她认个错,她会原谅你的。” “呵,原谅……”康里无力讥笑。 经过这几日在酒中反省,越反省,他越清楚,江韫之不会原谅他,因为他轻易忘记她曾经主动告诉他在她心中的痛,并且在她的痛楚上添油加醋,狠狠羞辱了她一把,将她当成会原谅丈夫不忠的懦弱女人。 “你知道吗?”康里说,“如果想要她的原谅,也许得等我死了。” “不至于吧?” “她曾经无论多有空,都不会回家一趟,因为她不想回去见她的父母。她的父母背叛了对方,也背叛了她。但现在她直接回家去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她的父母都死了。” “……仔细说说?” 像是马后炮一样,说起江韫之的父母给她造成的阴影,康里说得头头是道,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可以完美规避所有令江韫之不能容忍的错误,然而,东窗事发后面对江韫之的质问,他也没把握住。 关于好朋友江韫之的家事,拜尔德此时此刻才得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康里,“所以早在你们结婚之前,你已经知道了她的父母干的这些事?” 康里喝着酒,点了头,低头目光落在右手无名指上,婚戒还在,本该戴着另一枚的人却走了,还把那一枚留了下来。 拜尔德当即理解了江韫之的决绝,此时一心后悔,后悔那天不该一无所知还去帮康里当说客,以致如今友谊无存。 “这么说来,结婚后,你和阴原晖……一直有来往?”拜尔德有些艰涩地问。 康里缄默,拜尔德了然,道:“你怎么愚蠢成这样?” 康里不满地睨着他,“你敢说你没有对玛拉不忠过?” 拜尔德冷笑,微微扬起棱角分明的下颌,颇有几分骄傲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结婚以后,我对玛拉一心一意,一次不忠的想法都没有,更别说还有情人。” 拜尔德坦坦荡荡,康里愕疑凝眉,“不可能。” 拜尔德笑道:“怎么不可能?你不信,大可去查,掘地叁尺,你要是能找到我对玛拉不忠的证据,随你怎么来要挟我。” 康里哑口无言,拜尔德语重心长道:“康里,上回你们分手又和好,她便和你说自己不堪回首的家事,这意味着什么,你就没想过?” 没想过,的确没想过,听过以后就放一边了,直到一切无法挽回,他突然开窍,原来,原来她是愿意相信一回他这个外人,愿意和他一起重新拥有一个家,一个没有不幸的幸福的家。 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他何尝不也是希望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可是,这个幸福的家到底被他毁了。拜尔德说得对,他竟蠢成这样。 想起已经远去的家人,康里眼眶微红,一个劲地喝着酒,蓦地低声道:“你知道吗?我不是没有家教的浪荡子,我的祖父和父亲,他们两人都是……‘完美的丈夫’,祖母和母亲都这样说过,他们克己守礼,他们也是这样教育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话语中满是懊悔与惘然,拜尔德眸光复杂地看着他沉沦在没有丝毫用处的酒精里,往日野心昭然若揭的凛冽鹰眼无影无踪,晦暗的眼睛低垂着,俨然成了行尸走肉。 拜尔德不认识以前的康里,不知道少年康里有多么正人君子,但他确定他是个正人君子。只是在这个世道上,正人君子很少,大行其道的是酒色之徒,正人君子会堕落成酒色之徒,酒色之徒却永远不会变成正人君子。 这些年,康里在叁教九流里待得太久了,离开他的家人以后,他混进美国军营,那是什么地方?在拜尔德眼里,那都是些人肉炸弹。 在军营里,有脑子的没脑子的,素质参差不齐,却都血气方刚,可以肯定的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被下半身所操控,别说女人在他们眼里是玩物是工具,连二等公民都算不上,体质弱些的男人在他们眼里也是能将就用用的工具。 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了五年,直到光荣退役时,康里都没有留下招妓、强奸、吸毒、同性奸淫等污点,反而打残了不少畜生,有过以一敌百的惊人记录,因而声名鹊起。许多大人物都嗤之以鼻,不相信有人能在粪坑里干干净净,拜尔德也不相信,不管他多么不可思议,他认识康里时康里就是个干干净净的正人君子。正因如此,他没有看低他,从一开始便给他应有的尊重,向他提出合作,而非利用。 后来康里堕落了,他有了两个情人,拜尔德非但没有说什么,还给他塞了一个。这样的事在所谓的上流社会里很寻常,无人会鄙夷,上流绅士的性欲理所应当比底层莽夫的性欲存在得更高尚以及合情合理。 酒色之徒便是这般润物细无声地改变了正人君子。 事到如今,拜尔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在一堆空酒瓶里拿起一瓶还没开的威士忌,默默陪他借酒消愁。 “你喝什么?”康里不满地盯着他拿自己所剩无几的酒,颇有护食的警觉。 “你蠢到明知娶的女人不容背叛婚后还不知检点,我却蠢到看不出你这么蠢,还介绍玛拉唯一交心的朋友给你,现在好了,我在她那里也是个混蛋,玛拉也里外不是人。”拜尔德说完,郁闷而豪迈地喝了好几口。 “你这么聪明,你婚后这么检点,你怎么不早说?”康里蛮不讲理地责怪他。 拜尔德一头雾水不可思议地愣了一下,“你又不是叁岁小孩了,这种事还要人说?” “你这种结了婚的人不是应该最喜欢追着别人传授婚姻经验吗?” 拜尔德默不作声,他能有什么经验?他的经验就是娶一个无法反抗他的女人,这很容易,放眼望去全世界没有一个女人能和法兰杰斯家族抗衡。玛拉聪明可爱,开朗活泼,很听他的话,一心一意向着他,是他最满意的棋子,不,是妻子。 为了牵制康里,从未失手的拜尔德几乎是以倨傲姿态闭着眼睛在找棋子,天意也向他,令他找了江韫之。江韫之柔弱不失坚韧,斯文不失凌厉,当她敢于掌掴对她不敬的男人时,拜尔德心知肚明她非寻常女人,不好控制,但出于看热闹的心态,他更加觉得她适合康里。 之后的一切进展都在拜尔德的意料之中,直到今时今日,江韫之怒而远走归乡,这是他始终没能料到的事,棋局乱了,他才发觉,他找来的不是一颗棋子,是一个人。 拜尔德心里有数,他没资格指责一个堕落的正人君子,没资格骂他蠢。阴原晖也好其他女人也罢,康里想娶都能娶,随便娶哪一个都行,她们都会是安分的完美棋子,只有江韫之是例外。康里最终选择了这个例外,至少有叁成原因是为了给他面子。 一桩遗憾的婚姻,如果有媒人,罪魁祸首永远都是乱点鸳鸯的媒人。 空气里冷清良久,康里抬起一条长腿踩在案几上,“我不管,现在我连儿子都没有了,你难逃其咎,你得赔我个儿子。” “……你在开玩笑吗?” 康里厚着脸皮道:“我从来不开玩笑。” 赔儿子,拜尔德哪有这本事,一瓶酒喝完,他把在楼下和布莱恩说话的霍尔叫了上来,大方道:“赔你,以后别忘了在遗嘱里写上他的名。” 闻言,康里唇角微扯,对上霍尔不明所以的深沉目光,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样不作声。 霍尔看了看他,又看着来安慰酒鬼结果自己在喝酒的父亲,道:“你不是来叫他不喝酒的?” 拜尔德理直气壮道:“就剩几瓶了,我帮他喝完他不就喝不了了?” 话音刚落,康里起身跟他抢酒,“还我!” “冷静。” “没有酒喝我会死的!” “更好,你的新儿子可以接收你的一切,我勉为其难在他成年之前帮他打理。” “你怎么这么阴毒?” “不用这么夸我。” “你还拿!那是我的!” 两个为人夫为人父的大男人为了几瓶酒,眨眼之间栽进一堆空酒瓶里争抢,一个个空酒瓶被碰倒,在地上咯咯滚着,瓶与瓶碰撞,叮铃作响。 霍尔面无表情白了他们一眼,径自转身走出书房,迎面碰上布莱恩,布莱恩有些担忧问:“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正问着,书房里接连传出玻璃炸裂的声音。 霍尔淡然道:“不用担心,死不了。” 拜尔德喝了砸了康里整个庄园剩下的最后几瓶酒后,把儿子留下来抵债。霍尔没想到他们赔儿子的玩笑是真的。 临走前,拜尔德把儿子拉到一边,语重心长道:“你留在他身边,盯着他。” “盯着他做什么?” “免得他又干蠢事。”顿了顿,拜尔德补充道,“你的江姨走了,以后你只能跟他学汉语。还有,他那身以一敌百的本事是他祖父教的,他的祖父很厉害,你要是能学会他的本事,对你以后来说就是如虎添翼。” 天真的霍尔完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觉老奸巨猾的父亲卖儿子卖得极有道理。 番外三:魂断西川(2) 江韫之漫长的回家路走得一点也不舒坦,康里的狗腿子一路跟着她到望西城,形影不离,态度恭敬,像块狗皮膏药怎么赶也赶不走。 抵达望西城,狗腿子们不知去哪里找来接头人,是望西城本地人,都是白白净净的年轻人。他们招呼母子到城外一处僻静的地方,有一座气派的府邸,比江韫之印象中的江家祖宅还要大上几倍,门口招摇地刻着“佐府”二字,是某人祖籍所在。 江韫之神色冷漠,道:“来这里做什么?我是这里的人,我有家,用不着住不相干的人的房子。” 年轻人里带头的名叫左誓,他面不改色道:“来都来了,夫人,就进去休息一下吧,天色不早,我看小少爷也困了。” 佐铭谦的确困了,耷拉着脑袋趴在江韫之肩头。 不得已在佐家祖宅留宿,江韫之睡不着,找左誓等人问了几句话,只因好奇康里的祖父远走异国多年,家中祖宅竟还能落到康里头上,宫殿般显赫的大宅院里,已然无人居住。 狗腿子们有问有答。 这里叫望西头,是佐家的根基,周遭一带大多是佐家名下的土地。佐家世代勾政经商,家业庞大,源远流长且辉煌的家族历史上本未出现过黯淡时期,在为富不仁的路上走得风调雨顺。可惜到了康里祖父佐彻一代,由于佐彻下落不明而经历了无可挽救的分裂,导致佐家气运衰败。 佐彻是嫡系子孙,本该继承家业,有一天,他失踪了。佐家动用各路人脉,最终得知,他上了大船,跑洋鬼子的老窝去,生死不明。 当年佐家的当家人只有两个儿子,嫡出的佐彻,外室生的佐呈。在佐彻失踪之前,不被在意的佐呈早就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佐彻失踪后,当家人没了儿子,一时之间,佐氏宗族的局势犹如空荡天地间矗立着的苍天大树,枝繁叶茂,大风呼啸,枝叶簌簌作响,不绝于耳。 十叁年后,当家的因病逝世,佐家根基瓦解,如一头被宰的肥猪,有人各分了一只猪蹄,有人各分了一半猪头,有人分了猪颈,猪身又劈成八九块,一人扛一块喜滋滋地回家开灶起火下锅,满心欢喜吃得心宽体胖。 这些人远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再看到佐家的嫡系子孙,佐彻的长孙,即是康里·佐-法兰杰斯,虽然掺了洋血统,但嫡系终究是嫡系,那张脸化成灰也是姓佐的。可是嫡系又如何,孤身一人,毛都没长齐呢,就妄想拿回佐家的东西,真是白日做梦。再说了,“拿回佐家的东西”,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就不是姓佐的一样。 这一次,除去那些已经远走周边国家落地生根的人,他们就像当初宰猪分配一样,同心同德,众志成城,在佐家祖宅摆鸿门宴,十足十把握要让目中无人的康里·佐-法兰杰斯葬身望西头。 鸿门宴当天,康里带了一众黑衣洋人出现,滴酒不沾,专心致志,只想跟他们算账。他手上拿了一本厚厚的旧账本,是当年佐彻离家出走漂洋过海前随手揣上的,里面记载了应属于佐彻的东西,佐家在各地的资本和土地。 这是康里在战后从破落的家里找到的。康里自认很厚道,时过境迁,凭这群狡猾多端的人的手段,现在肯定是不止账本里记载的,但毕竟那是人家辛勤劳作的成果,跟他没关系,因此他不要多,就要账本里的数目,多的他不要。 人都到齐了没多久,宴席刚开始没多久,便完全谈不拢。 在他们看来,康里狮子大开口,实在狂妄,他们根本想不出来自己有何理由要满足他。讲道理,是他的祖父自己一声不吭抛弃家业远走异国他乡的,他们凭本事得到的东西凭什么现在要吐出来?如果向这小子低头,满足他,他们跟割地赔款,签不平等条约有何区别?道理哪有这样的?大清都亡了。 在康里看来,他没什么好说的,他目标明确,态度强硬,就是要钱,要地,要房子,要商铺,什么都要。 宴席上迅速剑拔弩张,在彼此眼里,对方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货色,于是某位说话有分量的长辈拍案而起,局势爆发,桌布一掀,瓷碗银盘稀里哗啦在地上相继绽放,明枪暗箭砰砰砰接连响起。 冲突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佐氏一族死伤惨重,康里完好无损,拍拍自己的手,扫了扫账本封面的灰尘,跨过一具具尸体,朝那位此刻瘫坐在柱子边颤抖着枯藤老手举着手枪指着自己的先前拍案而起的长辈走去,他嘶吼着叫他远离他,否则他就要开枪。 康里无所畏惧走到他面前,膝盖抵住他的枪口,轻笑着抬脚踢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枪踢掉。 “伯父,你很喜欢玩没子弹的枪吗?”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丝丝笑意,听起来格外悦耳又带着莫名的宠溺。 这回,康里要的不仅是账本上的数目,连同他们的棺材本,他都一并要了。他粗略衡量了一下,他的这些亲戚资本势力厚重,人脉关系丰富,随便一家子的生意脉络都足够让他少干几年。因此,他豪不客气地全接收了。 无法估价的佐家祖宅自此也回到佐彻的孙子手里。 听康里的过去,得知他和他的亲戚之间至今未了的恩怨情仇,江韫之只有一个想法——狗咬狗,一嘴毛。 …… 西川在望西城的西边,江韫之在午后才到码头。眼前是平静的河面,怀里抱着佐铭谦,江韫之回头对送她来的叁个男人说:“就到这里,别再跟着我。” “我们再送你过去吧。” “不需要。” “我们就送你过去,帮你拿行李,不然你抱着孩子不方便。” 两岁的佐铭谦不是什么轻便小玩意,他还不想自己走路,江韫之一个瘦弱的女人一手抱着他一手提行李,负担之重不言而喻。 江韫之不想再纠缠下去,冷声道:“如果你们还不走,我敢保证你们先生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他的儿子。” 叁个男子面面相觑,硬着头皮说:“我们现在就走。夫人,我们就在这附近的村子住,你要是什么时候要去哪里请一定要通知我们……” 说着,左誓恭敬地递出一张纸,上面正写了他们的住址,还贴心地画了地图。 江韫之冷眼看着他们,伸手接过纸张,忽然想知道,在康里的心里,是估算她几个月或者几年后再去美国的? 在村民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江韫之久违地回到家里,来开门的女仆阿秀高兴得泪流满面,围着江韫之嘘寒问暖,帮她提行李,又是哭又是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江玉之要出门,见到江韫之和佐铭谦时愣了一下,匆匆留下一句话,“姐姐想通了?”赶忙走了。 不等江韫之问,阿秀什么都说给她知。江玉之回来后不久在城里创办了一个书店,在除夕夜决定的,就叫除夕书局。因此她时不时就得到城里去,忙着处理一些事情。在西川,江玉之也办了个学堂,当教书先生。 几天后,江玉之外出归来,带了书本笔墨纸什么的去学堂,又带了一些回家,还有布匹、针线、茶叶、干果等等。 姐妹两人在一棵龙眼树下的石桌边喝茶,树上的知了有一下没一下地叫着。 江玉之忙着沏茶,嘴角漾着笑意,始终没说话,仿佛是在等江韫之先开口。 江韫之一直看着银灰的桌面,脑里眼里一切虚无缥缈。 第叁泡茶喝完,江韫之才开口,“你在教书?” “嗯,姐姐很好奇吧。”江玉之双手捧着脸看着她,一瞬间令江韫之以为,当年不谙世事,纯真活泼的江玉之又回来了,更甚的,是她们仍是孩童的模样,这些年的荒唐全然不曾存在。 “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个兴趣。” 江玉之眨眨眼,像看透她的内心一样,扑哧一声笑了,“我有自知之明,我不适合做这种教书育人的事,不过我没事干,总得找样事来打发时间。事实上,我也没教他们什么,书里写了什么,我就教什么,充其量就是教他们识字。别的东西,我也懒得多说。” 江玉之就是个误人子弟的,村民背后都这么说,都怕自己的孩子被她教成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东西,日后自己死了也被烧成一把灰扔进河里,干干净净,一了百了。不过,还是有胆大的,愿意让孩子读书的,想着反正不用钱,就送过来跟她学认字,如此一来,别人也不想自己的孩子落于人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孩子跟着她。 江韫之不动声色拿过茶壶沏茶。 这几天阿秀的话说不完,什么都和她说。村里的人都忌惮江玉之,因为亲眼看见她一个姑娘家将自己的父亲挫骨扬灰。可是将生父挫骨扬灰啊,有几个人做得出这种事?村里人当着江玉之的面都叫先生,背地里都骂蛇蝎心肠、千古毒妇。 “都说人老了,就喜欢孩子了。可我每天看着那群孩子,就觉得闹腾,心里烦躁得很。” “你还年轻,不喜欢就别干了。”江韫之本能向着自己的妹妹,不觉得她处置父母的骨灰有何不当,不希望她费力不讨好,教人家的孩子读书习字还要被骂毒妇。 “虽然烦躁,但我还是喜欢跟他们待在一块。孩子啊,现在还小,出于生性顽皮想捣蛋,让人眼一瞪,还是会畏畏缩缩,听话乖下来。平时问什么说什么,教什么记什么,都挺好相处的。等他们再长大些,就不好相处了,特别是男孩子,一个个都会变得让人难以忍受,叫人厌恶。” 江玉之漫不经心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话锋一转道:“当然也不是所有男孩子都这样。那孩子,是叫铭谦?我看他不像是个顽皮的。” 江韫之喃喃:“是吧。” “姐姐,你们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像不是回来住几天就要走的样子。” 院子里的鹅卵石小道上枯叶窸窣作响,微风吹拂,两人的发丝缕缕飘逸起来。 江韫之淡然说道:“你不是知道我想通了?” 江玉之心领神会,幸灾乐祸打趣道:“是哪个女人这么厉害?” 一更~ 番外三:魂断西川(3) 江韫之回家来了,不去细看她带回来的那个像康里的小崽子,将小崽子当成透明的,江玉之不计前嫌,喜形于色,感觉命运终究安排好了,她们姐妹兜兜转转,到底是要在一起过的。 在家清清静静过了几天,江韫之在江玉之的介绍下,改行尝试文学翻译。 江玉之以“时玉”为名创办了除夕书局,两年来发展势头强劲,有十几本出版物。去年她自己写了一篇小说《烈女正传》,一经出版被批评得一无是处,只因她笔下歌颂的烈女非贞洁烈女,而是性情暴躁猛烈的恶女人,设计杀死四任丈夫后过起潇洒富足的生活,并直言,“男人如粪坑,与男人成婚,女人便将葬身粪坑。” 直到今年,出版界持笔杆子的男人们还在孜孜不倦追着时玉骂,认为她不配出书,认为她身后有靠山,认为她生性淫贱,所以她要这样一盆脏水泼了所有男人。 大老板时玉的名声坏了,书局今年准备做的外国小说找不到一个译者,她正烦恼着,精通英语和法语的江韫之就来到她面前。 往后的江家大宅一如既往平静,每天江玉之出门后,家里只剩女仆阿秀、江韫之和佐铭谦叁人。阿秀总是飞快干完自己应干的活,便出现在江韫之面前,围着她转,听候差遣。江韫之一头扎进书海里,只叫阿秀帮忙照看佐铭谦。 佐铭谦才两岁,长得白白嫩嫩,胆子小,喜欢窝在江韫之身边,时不时喊一两声“妈妈”、“爸爸”,还没适应在江家的没有父亲的生活。 江韫之在忙,阿秀和佐铭谦大眼瞪小眼,盯着他左看右看,怎么也没看出来江韫之的份儿,眉头愈发皱得紧,实在没有心情哄这个小野种,但也必须装模作样哄道:“小少爷,跟阿秀到外面玩玩好吗?” 佐铭谦抱着木椅的扶手,小小的人儿下意识往江韫之身上靠。 “乖,跟阿秀去玩。”江韫之轻轻推开他。 佐铭谦一脸忧伤,不依不饶要钻进江韫之怀里,小声哀求道:“妈妈,我想爸爸了,我要爸爸。” 他说的英语阿秀听不懂,她只管站在江韫之身后瞪着他,他的小爪子紧紧揪住江韫之的衣衫,小脸蛋在江韫之腿上蹭来蹭去,实在太过分,太碍眼了。 江韫之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放下钢笔抚摸佐铭谦,温声道:“妈妈也想你爸爸,但只能想了。你要是不想去玩,就在这里陪妈妈,我们一起想你爸爸,好不好?” 佐铭谦看一眼阿秀,乖乖点了点头。 江韫之正想让阿秀搬张椅子过来,佐铭谦伸手,要她抱。 阿秀捏紧拳头,眼睁睁看着小野种蹬鼻子上脸,江韫之明明在忙,他还要让她抱着,坐在她的大腿上,靠在她的怀里,这才满足。 “夫人,”阿秀意味深长道,“小少爷好像长得不像你。” 那个野男人伤了江韫之的心,孩子长得像野男人,江韫之理应看见孩子便觉碍眼,怎么还能如此宠爱他?阿秀存了心要母子之间生嫌隙。 江韫之看着书页,闻言一愣,风轻云淡道:“嗯,他像他的父亲。”话语中没有半分不悦,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阿秀唇角微僵,面如土色,心知没法把小野种从江韫之身上扯开了。 …… 季节更迭,冷热忽变,江韫之病了,阿秀逮着机会,说小孩体弱,该避避,免得被传了病气。 这天晚上,佐铭谦知道自己不能跟母亲同睡一张床,便缩在床尾一角生闷气,不愿去跟江玉之睡,也不愿去跟阿秀睡,任凭她们说什么都当没听见,小小的脸蛋上布满了执拗,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坐在床头的江韫之。 “这什么脾气?”江玉之有些没耐性说,“姐姐,小孩子可是嫩得很的,你要是不舍得凶,早晚有他苦头吃。” 江韫之叹了口气,昏昏沉沉,慢吞吞道:“再帮我拿床被子来吧。” “嗳,不能惯着他呀!”阿秀急忙说道。 江玉之挑眉,没等江韫之说什么,她改口了,“还不去拿床被子来?” 阿秀欲言又止,心中愤愤,转身去拿被子。 江玉之就露出眉眼弯弯的笑靥,“姐姐,你也只是着凉而已,这小子恐怕命硬,不碍事。” 深夜,屋内仍点着一支火焰扑朔的蜡烛,已将燃尽。 江韫之倚在床头,垂眼看着躺在床里端,眼睛明亮的佐铭谦,叹一声道:“睡吧。” “妈妈。” “嗯?” “你要快点好……” “会的。” 江韫之在床上躺了两天,病好些时,精神气还没恢复,脸色苍白,畏冷。江玉之看不过去,一大早自顾自收拾好,穿一袭朴素的茶色棉裙,长发用一根木簪子盘在脑后,拎着个菜篮子风风火火推开江韫之的房门,“姐姐,今天我们去镇上走走。” 江韫之要出门,势必还得跟上一个佐铭谦。 一番收拾下来,两大一小叁个人出门时,太阳已高高挂起,躲在层层薄云之后,只露出个隐约的轮廓。柔和的阳光在寒风里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但交织下来,也算增添了点点温度。这算是个不错的天气。 望西码头人来人往,小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走在江玉之身后,江韫之默默地环视这番喧嚣,刚挪个视线,便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那摆摊的,卖枸杞叶的小摊子,两个气势不凡的大男人正坐在小板凳上面,长腿不羁地翘起,颇有些厚颜无耻地吃着糖葫芦。 警觉性异常高的他们显然察觉了江韫之的目光,往她这瞥来时有些错愕,拿糖葫芦的手迅速甩到身后,立刻就要起身凑过来。 江韫之反应极快冷了脸色,瞪了他们一眼,将察言观色能力极强的他们瞪回板凳上。 康里这是在紧张什么呢?让几个年纪轻轻的大男人住进小村子不说,还摆摊当起小菜贩了,明着在这里堵人。江韫之不免在心中嗤笑一声。 叁个人在镇上闲逛,没走多远。 一路上,江玉之独自念旧感慨道:“姐姐,当年在城里,你一有空就会带我出门逛逛,这都多少年了,咱们倒像是换过来,我是姐姐,你是妹妹。”说着笑了笑,叹一声,“以后就换我来照顾你吧。” 最终,江玉之晃悠悠地领着母子走进一家医馆,江韫之这才知道,妹妹说到做到,真是要照顾她这个当姐姐的。她看出她的身子虚弱,但要进补也得先问问大夫,该补什么。 一番问诊下来,老大夫认定江韫之生完孩子月子没坐好,缺大补,以致体魄越来越差。 江玉之心领神会,她在外游荡的时候,从没听过“坐月子”一说。她有些恼地在江韫之耳边嘀咕道:“姐姐,康里不懂这玩意也罢了,你还不爱惜自己?” 江韫之抿抿唇,没说什么。 老大夫宣布,得忌口,寒性食物要少吃。 “都指哪些?”江玉之问。 “苦瓜呀,萝卜啊,白菜呀,冬瓜啊,还有这个……” 老大夫还没说完,江玉之惋惜道:“我还以为今晚吃苦瓜呢,现在是不能买了。” 江韫之说:“你爱吃就买,我是本来就不吃苦瓜。” “我再想想。倒是这个萝卜,还有白菜,不能吃真是可惜了。姐姐,你不是喜欢萝卜吗?” 江韫之颔首,“是可惜了。” “不可惜啊!我是说少吃,不是说不能吃,东西多多少少还是都得吃的,不可挑食,有吃就有补。”老大夫摸着胡须苦心叮嘱道。 从医馆出来,已经过了饭点,叁人在路边的小食摊将就吃了午餐。 下午,将回西川时,在码头,江韫之趁江玉之牵着佐铭谦蹲在瓷器摊前挑挑拣拣,漫不经心踱步到对面的菜摊前。 小菜摊只剩一个人在,看起来年纪不大,是眉眼稍有稚气的男子。 “夫人,你来了。”年轻男子站起身笑道,白皙的脸庞线条干净,五官标致俊朗,笑容真诚令人如沐春风。 江韫之漠然蹲下身看枸杞叶,“还不收摊?” “还没卖完呢。夫人,你要不拿些去?” 江韫之微微抬头,目光冷淡,“你们天天在这?” 男子笑意未泯,理所当然且风趣地说:“你又不让我们跟着,我们只好没事找事做,赚点小的。” 江韫之微微蹙眉,男子见状面不改色解释道:“先生让我们跟着保护你和小少爷。夫人,我看小少爷长得真可爱。”白白嫩嫩的奶娃娃,他想抱一抱,可惜没有江韫之允许,只能远远看着。 “你叫什么?” “我叫叶柏,叶子的叶,松柏的柏。” “叶柏。”江韫之望了他一眼,他半跪着,却也人如其名,姿如松,骨如柏,挺拔不凡,俊朗的眉目笑意盈盈,这样一个年轻人,窝在这里摆摊终究是暴殄天物。 “什么时候跟了你家先生?” “夫人,我生下来就是你们的人了。” 是“你们的人”,不是“先生的人”,这样滴水不漏的措辞,此时此刻在江韫之听来刺耳得很。 “不要油嘴滑舌。”她冷声道。 叶柏无辜道:“夫人,我是认真的,佐家是我家的恩人。当年我爷爷的爷爷在城里当叫花子,佐家人收留了他,给了一份糊口的差事,后来还给他说媒,于是才有了我爷爷的奶奶。从那时候起,我爷爷的爷爷就发誓要世世代代为佐家鞠躬尽瘁。” 江韫之顿悟,原来是佐家的家奴出身。 “我可听说了佐家有许多派,不知道你家是哪一派?”江韫之突然警觉凝视叶柏的脸庞,担忧他另有主人,心怀鬼胎,会对佐铭谦不利。 这一刻,江韫之后知后觉,康里就是个害人精,哪怕他的人远在美国,他惹出来的一堆未了的破事也轻易能害了无辜的佐铭谦。 叶柏笑弯了眼睛,忙道:“我们家一向都是忠于先生家的,也是因为这样,当年先生的曾祖没了,就好像树倒了,蝼蚁得搬家,佐氏宗族对我们姓叶的赶尽杀绝,以致我们家又落魄了。” 怎么落魄,叶柏笑笑没有说。 “我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当年,就十年前,我才九岁来着,听说佐家的嫡孙出现,别提我奶奶多高兴了,立马就去佐家祖宅探虚实。我听她老人家说,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洋鬼子,都是嫡孙带去的。她不清楚那是不是真的嫡孙,不过那群姓佐的都说他是。我奶奶立刻回家带我出门,之后就是我第一次看见先生。” 叶柏粲然一笑,“先生确实长得像个洋鬼子,不过他人很好。奶奶跟他说了缘由,他就对我笑眯眯的,还安慰奶奶说不用担心她老人家百年以后剩下我没人照顾。为此,奶奶到去世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 江韫之有意无意地点点头,康里就这么平白无故捡了个很有可能永远对他忠心耿耿的少年,不笑眯眯才怪。 “你知道吗?你还年轻,不管如何,都不能把时间浪费在——” “夫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正所谓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就是每天挑水砍柴下地,种菜收割摆摊。”叶柏真诚地说。 江韫之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要离开,“我不妨碍你做生意了。” “夫人,拿点去吧。”叶柏随手找了个袋子就要给她装。 “留着卖吧,不然自己吃。” 二更~ 叶柏,第一章出场过的,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番外三:魂断西川(4) 江韫之翻译的第一个作品是法国有名的男作家所撰写的爱情小说。 当江韫之将译好的稿子交给江玉之时,江玉之翻开看了一眼,一眼看见她身为译者所作的简短的序中的一句话。 ——男人的艺术,是幻想女人为他生,为他死。身为女人,阅读男人书写的作品需要无时不刻的警觉与质疑。 江玉之愣了愣,抬眸看江韫之时,不知为何眼眶一热,心中雀跃着无声欢呼,不愧是她的姐姐,姐姐还是如此冷静聪颖,一丝未变。 “你看看有哪里不对的,我再改。”江韫之谦逊道,她有十几年不说汉语,此前也没念过书,她怕自己才学不够,译本出版以后砸了江玉之的招牌。 江玉之抿唇笑着颔首,转而正色道:“姐姐,取个笔名吗?老实说,我不太想让人知道我们家,否则怕是以后没个清静。” 江韫之颔首道:“那你介意我叫时韫吗?” 江玉之眼睛一亮,“我介意什么?时韫好呀!就叫时韫。” 江玉之高高兴兴走了,江韫之站在窗边,望着门口,已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那个女人跨过门槛走进来,唤一声韫儿。 一眨眼,一个小身影映入眼帘,佐铭谦两只小手各抓一把泥土边走边掉,就这样撒到屋里来。 江韫之无奈道:“铭谦,泥土不要乱扔。” 在平静的江家里,佐铭谦慢慢忘记了想念父亲一事,渐渐长大,开始读书习字。 江韫之没让他去江玉之的学堂里,在家中收拾出一间敞亮的房屋,布置成书房,从此每天,她在这里一边工作,一边教他习字。 …… 一九叁叁年,夏日傍晚,江玉之从学堂回家,手里拎着一个箱子,身后跟着一个八岁的男孩——江彧志,出生于一九二五年,比佐铭谦年长两岁。 江家大宅里从此多了一个孩子。 江彧志生性活泼贪玩,过往随父母辗转多个城镇生活的经历也使他年纪虽小,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却十分不俗,唯独这次到了江家,父亲的家,也是他的家,他却有些受挫了。 在忽闪忽闪的烛光里,江彧志对江家的第一印象是阴森晦暗,夏夜的轻风穿透薄衫凉飕飕得叫人汗毛林立。 除了江玉之,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坐在走廊柱子旁边,两手捏着一片盛了点水的荷叶在玩的佐铭谦,比他矮很多的瘦小人儿,穿的是不合身的宽大衣裳,长得比他以前的玩伴都要漂亮许多,看起来却呆了点。 江玉之介绍说:“他算是你的……应该是表弟,对,你的表弟,佐铭谦。铭谦啊,他是你的表哥,江彧志。你的荷叶是谁给你折的?” 江玉之有些担忧地问,让江彧志失去了跟这小呆子打招呼的机会。 小呆子愣愣地回答:“是母亲。” 江玉之闻言叮嘱道:“时间不早,赶紧收拾一下吃饭了。”话毕微微看了江彧志一眼,招呼他继续跟着她,“走,见你的大姑母去。” 见到的第二个人是迎面走来的阿秀,要不是阿秀先开口问了一句,“二小姐,这是谁家的孩子?”江彧志差点就要热情地叫一声“姑姑”,心里还不禁觉得这个大姑母有点老。 “江学之,有印象没?” “这、这、这是、这是少爷的儿子?”阿秀瞪大眼睛像是惊愕又像是想在暗淡的光线里看清他的面孔。 “算你聪明,该叫大少爷了。” “大、大少爷。”阿秀觉得自己这一声叫得莫名其妙的。 江玉之继续领着他,见到的第叁个人也是最后一个便是他的大姑母江韫之了。她坐在圆桌边,桌上摆了一盘冒热气的香菇焖鸡肉,两盘浓绿且泛着油光的青菜,一大碗浓浓的骨汤,汤面飘着胡萝卜块的鲜艳和薄雾。 江韫之手里拿着一本柔软的书,视线落在江彧志身上。那种冷冷的严肃目光看得他不禁像做了错事被发现一样紧张地低下头,往江玉之身后挪了一小步。 江玉之走开了,凑到江韫之身边坐下来,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托着下巴,“姐姐,猜猜他是谁?” “我怎么知道。”江韫之的声音轻轻的,却有一种凛冽的骇人气息。 江彧志本想抬头,喊一声“姑姑”,但是,他刚抬头,江韫之目光不改,仍在看着他,他立刻被吓得又低下头——这个姑姑太可怕了,很凶很恶的样子,就像书里写的蛇蝎美人。 “姐姐,你那么聪明,肯定能一眼猜中。”江玉之嫣然一笑。 江韫之有些厌恶地收回目光,重新看着书道:“你别拿我玩了。指不定是你心血来潮,随便在外面带了个野孩子回来,我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猜?阿秀去找铭谦怎么找这么久?” “快来了。”江玉之面不改色说,“你说什么野孩子呢?我哪会带个野孩子回来?他是咱们那好弟弟,江学之的,你的侄子。” 江彧志已经情绪低落,站着不知所措,忽然很想回家。父母和他说,家里有爷爷奶奶,可能还有两个姑姑,不管怎样,她们会喜欢他的,他得听话,乖一点。下午,行船的送他到学堂去,江玉之和他说,没有爷爷奶奶,只有两个姑姑。江玉之看起来笑意盈盈,人很好的样子,他便以为另一个姑姑也会跟她一样好。可是现在见着了,他觉得她们并没有很喜欢他。 “哦?叫什么?几岁了?”江韫之没什么反应,她当真第一眼就猜到了,即便她已经遗忘父亲和小林的长相,可那稚嫩的脸庞上依然有蛛丝马迹可以供她细细回忆。 “八岁了,比铭谦大两岁,叫江彧志,彧彧的彧,志向的志,名字倒是不错。”江玉之用食指在桌上写给江韫之看。 “取名字也不知道避讳,这名字跟你的说出来如此相近,算什么意思?”江韫之眉一皱,恼了。 “我刚知道的时候也这么觉得,不过算了,就当这孩子跟我有缘,反正现在也没人叫我的名字了,不怕乱,姐姐你都是叫我玉儿的。” 江玉之总算露出和善的神情,“彧志,过来坐着,叫姑姑。” 江彧志怯怯地抬起头,江韫之也看向他,目光没刚才那么严肃了,宁静的脸庞在橘色的光芒里美得有些不现实。 “姑姑……” “过来坐着吧。”江韫之淡淡地说。 江彧志不敢坐在江韫之旁边,挪着脚步到江玉之旁边坐下。江玉之还想说什么,阿秀便抱着一锅饭走进来,身后跟着还抱着荷叶的佐铭谦。 “把荷叶放一边去。”江韫之的脸色又冷了。 佐铭谦依依不舍地把荷叶放在地上,然后顺从地坐在江韫之身边。他还很小,桌子于他有些高,椅子于他有些低,阿秀将一碗米饭放在他面前,他的视线就被挡去了一大半。 以往只有五人的饭桌现在变成六人了,但该安静的还是安静,只有江玉之在说话。 “姐姐,你怎么不问问学之的事?现在可出息了,一封写得不明不白的家书,就把……唉,总之,以后彧志是得我们照顾了。你说,是要他留在家里跟铭谦作伴,还是跟我去外边?” 佐铭谦抓着筷子慢吞吞地扒米饭,很认真地在吃。江韫之默默给他夹菜,夹一根菜,吃完了夹一块肉,夹什么吃什么。 江彧志眨着眼睛小心翼翼瞟着佐铭谦,但他一个眼神都没回望过来,旁边的江玉之倒不忘夹了块鸡腿肉放在他碗里。 “你想带着他?”江韫之反问。 “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毕竟小孩子总待在家里也不好。” “随你,我没什么精力管两个。” 旁边的阿秀只觉又失去希望。她一直盼着江玉之能把小野种带出去,这样她好有个和江韫之独处的时间,奈何江韫之要时时刻刻把小野种拴在身边。更重要的是,小野种对江韫之言听计从得很,也不哭不闹,跟个木偶似的,他六岁了,还在跟着江韫之睡觉,不害臊。 “阿秀,等等把以前学之的房间收拾出来,彧志以后就住那一间。”江玉之吩咐道。 “是。”阿秀战战兢兢地应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江玉之那双眼睛变得刻薄毒辣,能轻而易举洞穿她的心思,而且对她的态度多了一股专横和傲气,和以前的江玉之差别太大了,可惜当初是她硬求着她让她留下,如今也不能埋怨她盛气凌人。 为了江韫之,阿秀什么都认了。每每只是看她一眼,那不禁滋生的喜悦便能灌满她的四肢百骸,她犹如成仙,翩翩流连于浓云薄雾间,眼前风柔月朗,是再好也没有了。 江韫之吃得少,没一会儿就放下碗筷,自顾自拿了个干净的瓷碗舀一碗汤放在佐铭谦面前,淡然地等着他吃完。 江彧志对眼前叁个大人和那小呆子都产生了诧异之感,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江韫之和小呆子是母子,她是他的姑母,他是他的表弟,那应该还有一个姑父才对,如果没有姑父,那这小呆子就是…… 过去他见过,别人常说野种,有娘没爹的野种。换作以前,江彧志肯定是要好好捉弄一下他的,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连野种都不如,野种好歹有个母亲在眼前,而他没有。 他的父母在搞什么他不大清楚,他们总是神神秘秘的,为了国家什么的,连打发他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不亲自陪他来,就在码头那里让他自己上船。母亲啊,她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等他们忙完了,会来找他的。什么时候会忙完呢?不清楚,总之等忙完就是了。 想来想去,江彧志吃不下了。 当佐铭谦吃饱喝足,放下碗筷后,江韫之用手帕给他擦了嘴,母子相继起身。江韫之径自离开,佐铭谦跟到门口才想起什么,连忙转身走去捡起那片荷叶又跟着去了。 “小子,看来你的大姑母不是很喜欢你,”江玉之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也不用失落,她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开始记住我说的,平时跟我去外边,去学堂,那儿有的是孩子跟你玩,回家里来,就安分点,不能贪玩,不能多话,免得扰了人清静,懂吗?” 江彧志听得愣愣的,但还是慎重地点了头。 “吃饭的时候也得跟今天这样,安安静静地吃。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先跟阿秀说,懂吗?” 江彧志偏头看了一眼阿秀,又点了头,然后用筷子指着佐铭谦的位置,“他……” “带他出门去玩吧,大少爷。” 阿秀眼睛晶亮地想着,随后江玉之慵懒出声还是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别管他,他自己跟自己玩得可开心了。” 番外三:魂断西川(5) 一日,江玉之往家里搬了一藤编篮子的小黄鸡,一共七只,又小又圆,叽叽喳喳的,佐铭谦一看见便特别好奇,蹲在篮子旁边看得目不转睛。 “猜猜它们是公的还是母的。”江玉之露出慈爱的笑意问道。 第一次看见小鸡的佐铭谦摇了摇头。 “这里面五只母的,两只公的。” 江彧志揭晓答案,狡黠一笑从篮子里抓出一只小鸡猛地对准呆呆愣愣的佐铭谦伸直手臂,佐铭谦本能闭上眼睛往后一坐时只看见一个黄色的影子和拳头朝他撞来,一阵风,鼻尖有过毛茸茸的感觉。 江彧志乐得不可开交,“哈哈哈,瞧他吓成这样。” 佐铭谦平静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这孩子做什么呢?”刚才他的速度太快太突然,江玉之这才反应过来,抢过他手里的小鸡放回篮子里,“吓了铭谦又吓了小鸡,真是一点做哥哥的样子都没有。” 江彧志瞥了佐铭谦一眼,“他又不叫我哥哥。这样就吓到了,胆子比女孩子还小,跟小鸡一样。” 佐铭谦听不大明白,但感觉就不是好话,小脸冷了下来,浓密长翘的睫毛一下一上,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他说:“母亲说了,我没有父亲也没有兄弟姐妹。” 江彧志抿了抿唇,不高兴哼了一声,“我有父亲母亲,就没有兄弟姐妹。” “好了,都给我安静点。”江玉之没好气地说,就怕他们现在吵上了,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你有父亲母亲,我怎么没看见?”佐铭谦难得生气,看他有炫耀的意味他更生气,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 这话刺痛江彧志,他咬咬牙,道:“有就是有,他们去忙了,忙完了就会来找我。你呢?你没有。” “够了,都安静点,别把小鸡吓死了。”江玉之耳边都是小鸡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声音,眼前两个小兔崽子又无端冒起火来,顿时令她有些暴躁。 佐铭谦一脸木然地摇了摇头,“我有母亲,你才没有,什么都没有。” “有母亲又怎样?你没见过你的父亲吧?不知道你的父亲长什么样吧?反正我知道,知道母亲长什么样,父亲长什么样,他们说会来找我就一定会来找我。而你,没有父亲你就是个小野种,难怪你整天只能待在家里面,小野种就是见不得人!” “彧志!”江玉之起身将他拉到一边,“谁教你的?” “没有父亲就是野种,别人都这么说。”江彧志气呼呼地说,“反正他也不会懂,连看小鸡都能跟看什么稀罕宝贝一样,乡巴佬傻呆子。”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骂错了,乡巴佬怎么会不认得小鸡呢? “混账,跟他道歉!” 江玉之抓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拉到佐铭谦面前,他却使尽力气让自己巍然不动,“他得先跟我道歉!” 佐铭谦很生气,却只是对他的神情和语气生气,至于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大明白,一脸茫然,小手揪着衣衫,生气得很无力,很无措。 江玉之气结,刚想安抚佐铭谦,佐铭谦却转身跑了。 站在门外听了个大概的阿秀见佐铭谦跑出来便故作疑惑迎上去他,实际却侧了身让他跑过去。望着那小身影远去,她笑了出来,心想大少爷真是聪明,骂得真好,小野种就是小野种。 佐铭谦一路跑回最僻静的小院子里,江韫之的房间。他在紧闭的门前停下来,一脸难过地等到急促的呼吸恢复平稳,才抬手拍了拍门。 “进来。” 里边江韫之的声音传出来,他推开门,只看见江韫之站在木桌边,手里拿着剪刀在裁布。她头也没抬,淡淡地问:“什么事?” 佐铭谦抿紧了唇,慢吞吞地走过去抱住她的长腿,呼吸间是熟悉的香气,他闭上了眼。江韫之被他一抱手上便停了下来,剪刀放在素色的布匹上,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佐铭谦才回答:“我什么都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江韫之把他抱起来放在桌上,“出什么事了?” 佐铭谦低着头,“我想去外面……” “为什么?” “不去外面,就什么都不明白……” “你想明白什么?” 明白什么?江彧志说的他都要明白,江彧志明白的他也要明白。像这样什么都不明白,他只能看人脸色来决定生不生气,生什么程度的气,可要是看错了呢?如果对方说的话根本就不值得生气呢?无知就是他这样的,他多无知啊。其实也许别的都不重要,都不值得他生气,可他必须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生气。 小野种是什么他不知道,乡巴佬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傻呆子是什么他还是不知道——“反正他也不会懂。” 视线模糊,佐铭谦眨了一下眼睛,两滴泪珠掉了下来。他抬起头,江韫之看见他眼眶红润,泪眼汪汪的模样,不禁蹙起眉头,“怎么哭了?”她很久很久没见他哭了,她都以为他现在不会哭了,如今这一哭,实在叫她心疼。她用手指轻轻抹去那刚留下来的两行泪水,“跟我说清楚。” “野种是什么?是不是没有父亲就是野种,就是不能见人?还有乡巴佬,傻呆子……”佐铭谦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不愿错过江韫之的脸色。 江韫之两道柳眉蹙得更紧,澄澈的美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谁跟你说的?” “江彧志,他说的我都不明白。” “混账东西!”江韫之微微眯起双眼,视线射向半掩的门,凌厉如刀刃,“这小野种才进江家尾巴就翘上天了!”竟敢这样说她的儿子,当她是死的吗?怒火中烧,江韫之的心情难得有些激动。 小林随儿子一同送来的家书她在江玉之那儿已经看过了,同样他也是自多年前离家后便未曾再涉足西川,至今不知道那两人已死。 书信理所当然是写给那两人的,矫揉造作地表达思念之情,再矫揉造作地陈述自己有多不孝,多年不曾回家探望二老尽孝道,又自以为是地抒发自己胸怀天下,一腔热血为国家的思想,不得已将儿子送回来,麻烦二老。 通篇感情堆砌,肉麻得叫人恶心。在外干什么不明说也罢了,连同那个女人也一笔带过,仅仅一句“我已结婚,她叫怀念志”。简直可笑,结了婚的女人不就是想要个家吗?和丈夫、孩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他们算什么?那女人要和他一样真有那么伟大的志向,又生个孩子出来干什么? 孩子生出来了就是累赘,就是责任,要不起就干脆别要。只怕是不知道去哪里找了个不叁不四的骚浪娘们,生了个野种,还搞出一堆什么破烂事,见不得人,否则就算真不得已要送走孩子,至少也该亲自送来,都到码头了,剩下的不过渡个河,走进村,送到门口,能浪费多长时间? 就这样,那小野种还敢在这撒野,还敢骂她的儿子—— “母亲?”佐铭谦眨了眨眼,歪着脑袋不安地看着她。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江韫之别开了脸,已然清楚自己对父亲的恨,并没有随父亲的死而消失,全都深深积压在心里,时至今日,怨恨满溢而出,全都涌向小林和江彧志父子。 “没什么了。母亲,我想明白……”佐铭谦扯了扯她的袖子。 江韫之深吸一口气,把他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脑袋,“你会明白的,该明白的你一定会明白,不急……” 晚饭的时候,一脸冰霜的江韫之牵着恢复平静的佐铭谦出现,江玉之亲自盛粥。 饭桌上只有她们叁个,今晚只吃南瓜粥。 “人呢?”江韫之冷冰冰问。 江玉之看一眼就知道佐铭谦告状了,于是笑嘻嘻说:“彧志犯了错,我让他在房间里反省呢,饿他一顿好让他长点教训。阿秀忙着安置我买的小鸡崽。得搭个温暖的棚子,不然很容易死掉的。她弄了一身鸡毛,我就让她今晚自己吃。” “他犯了什么错?” “欸?”江玉之错愕了一瞬,“就是犯错了嘛,小孩子脾气,跟铭谦闹着玩又没轻没重的。铭谦没跟你说吗?” “原来你在场?” “唉,这也怪我,本来想让铭谦看看小鸡崽的,谁知道他们就闹起来了。不管谁对谁错,彧志不让着弟弟就是错。姐姐,我知道你心疼儿子,但这事就这样吧,没爹没妈在身边也够可怜的了,我都教训他了。”江玉之唉声叹气又极其顺畅地说,仿佛先前打了稿。 江玉之没孩子,这两个小兔崽子于她而言可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也可以说什么都不是,若真要偏护哪一个,她肯定是偏袒大的那个,可惜小的那个爹是不在这,但有娘就是宝啊。 “谁对谁错我不管,但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小小年纪就这么出言不逊,他的父母不在,本来我是该替他的父母好好教训他,但既然他跟着你,你也是他的姑姑,你就更该好好管管他。这种愚蠢的错误,一次都不该犯!” “知道了姐姐,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你就消消气。”江玉之觍着笑脸说,“铭谦,还想看小鸡崽吗?吃完了小姨带你去看。” 佐铭谦一直盯着浓稠的粥,两个手指头摩挲着勺柄。江玉之一问,他抬头看了下江韫之再看她,低声道:“我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么?小姨给你找来。” “什么都不稀罕。”他轻轻搅拌着,越多的热气从粥里冒出来。 “你别哄他了。” “那怎么行?小孩子就是得哄。这样,等小鸡崽会下蛋了,小姨给你煮茶叶蛋吃。” 一双通透的眼睛微微抬了抬,幽深的瞳孔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奇异光芒—— 小鸡崽下蛋? 450珠珠的加更,感谢大家???(●˙?˙●)??? 今天的vpn出问题,还好我有备用的! 番外三:魂断西川(6) 大概过了叁个多月,在佐铭谦看来越变越丑的鸡终于下了蛋。 在冰冷的早晨,阿秀从笼子里把蛋掏出来依次放进篮子里,拿给站在旁边看的佐铭谦,“少爷,看吧,有叁个。” 叁颗鸡蛋形状大小各异,佐铭谦一手抱着篮子,一手伸进去摸了摸,光滑的蛋壳上还有一点点余温,是刚生不久的。摸够了,他抬头对着在鸡笼前忙活的阿秀说了一句,“我拿去给小姨看。”转身走上廊道。 家里的鸡蛋正好吃完,江玉之兴致缺缺下厨,就为了特地煮叁颗初生的蛋,而且边上还有两个小兔崽子在“监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吃鸡蛋,但这是第一次要吃自家养大的活鸡第一次生下来的蛋,对于小孩子来说总是新鲜的。 蛋是新鲜的,感觉也是新鲜的。 两个小兔崽子现在算是和平相处了——佐铭谦不会轻易开口说话,江彧志在江玉之的教育下也懒得主动和他说话,甚至瞥都不瞥他一眼,因此和平。 茶叶蛋在午饭的时候吃,江玉之给他们一人一个,剩下的一个她要让给姐姐,姐姐不要的,她就分给了自己。 饭桌上,江韫之给佐铭谦剥蛋壳,裂痕遍布的蛋壳褪去,光滑的蛋白上有浅浅晕染的褐色纹路,透着一股八角、茴香、桂皮、酱油等配料交织出来的香味。 “母亲,你一半。”佐铭谦认真地说。 阿秀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没想到小野种这么会说话,江玉之亦是没料到,不经意用目光瞥了他一下,应该是没人教过他可以这么说,这么做的,没人教他不应该懂的。 “我不要,你自己吃。”江韫之将剥好的光秃秃的蛋放进他的碗里。 佐铭谦眨眨眼,颔首用筷子插进鸡蛋拿起来咬了一口,茶香酱香扑鼻而来,溢满口腔,他啃得心满意足。 翌日,江玉之在大清早就叫阿秀抓了一只吃得最肥的公鸡出来,绑住了它的两只鸡爪扔在地上。这个时候江彧志还没起床,佐铭谦则刚刚洗漱完毕,在江韫之还在修剪自己院子里头的树木枝叶时,胡乱穿梭在廊下的他被她们两人的动静吸引了去。 在养小鸡的院子里,在厨房门外,阿秀来来去去搬着干柴要去烧水,江玉之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坐在石阶上,脚边是那只被绑住爪子的公鸡。 公鸡头上有块红冠,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身上毛发亮泽鲜艳。 江玉之看见他,冲他招手,“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我睡不着。”佐铭谦朝她走过去,蹲在离她和公鸡有半米左右的地方,盯着公鸡看,“小姨,你要干什么?” 江玉之看着他稚嫩的小脸,清澈不沾世俗的双眼淡如湖泊,她微微一笑,“杀鸡,想看吗?” 佐铭谦不解地看向她,迟疑地点了头。 江玉之满意地笑了笑,伸出手轻抚脚边还不知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公鸡,它的脑袋灵活地动了动。 佐铭谦看着江玉之轻轻地摸着公鸡的后脑,摸着摸着,摸着摸着,忽然间就抓住公鸡的脖子,公鸡反射性地扑腾起来,他吓了一跳,打了个冷颤差点往后坐,小心脏像公鸡的翅膀一样扑通扑通地急促跳着。 紧接着,江玉之眼睛眨也不眨,右手的刀子直逼公鸡的喉部,用力一割,一捏,鲜血直直流淌,湿了腹下的茸毛,脏了身下的平地。 渐渐地,公鸡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在江玉之手中平静下来后被她轻松扔开。 江玉之看了看沾血的刀子,上面还有一小撮浅色的茸毛。她慈祥地问:“怎么样?” 佐铭谦惊魂未定,视线里的刺眼红色挥之不去,神色怯怯地问:“为什么、要杀它……” “因为要吃啊。” 已经被割喉的公鸡在江玉之拿着早点离开后很快就被阿秀扔进滚烫的开水里。阿秀抓着它僵硬的爪子,将它头朝下地往冒烟的开水里搅弄,搅弄一下就拉起来拔毛,搅弄一下就拉起来拔毛,动作一直重复着,她自己则被烫得嘴里不停地叨念。 在这嘈杂的清晨里,公鸡很快就被拔光了毛,躺在木盆里,光秃秃的身体变凉了,透过鲜嫩的鸡皮隐约可见它的肌肉和脊背骨。 佐铭谦手里攥着几根长长的羽毛,知道它死透了,连鸡爪的坚硬黄皮都被剥了去,露出的爪子像养尊处优一般白皙诱人。 阿秀又提了一桶凉水回来倒进木盆里,开始拔掉没拔干净的细小碎毛。 “少爷,你还没看够哪?”阿秀坐在矮凳子上故作好笑地看着他。小野种莫不是江玉之叫他来监督她的?天地良心,她可从来没偷过懒。 佐铭谦抿着唇,轻轻转动手里的长羽毛,“我帮你、拔毛?” “我看你是想玩水。”阿秀说,“来吧。” 佐铭谦蹲在阿秀对面,将几根羽毛在地上放好,然后阿秀帮他卷起袖子到手肘处。他将手放进冰凉的水里,水面漂浮着碎毛和一层薄油,小手因此油腻起来。 他摸到了公鸡的身体,它背部的皮紧致,摸起来硬硬的,翅膀也是,而翅根处的皮松垮有褶皱,像是贮存着一大块脂肪,摸起来软软的。接着他尝试去摸它的脖子,掌握它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心生怯懦,在感到沉重的同时心里蓦然一颤,便松手了。 那里仿佛还有气息,鲜活的气息,温暖的气息,是生的象征。 他怔怔地看着水中的鸡头,鸡冠依然鲜艳。 他纯粹是浑水摸鱼的,阿秀没对他抱很大的期望,她自己快速把鸡毛拔干净后又拿来盘子、刀子、剪子,又到井边提了一桶干净的水来。 看到这里,佐铭谦感觉自己已经见识够多了,没吃早饭也依然不觉得饿,但接下来的画面又大大冲击了他的认知。 阿秀蹲在地上,用刀子在可怜的公鸡的胸口和屁股往下的地方分别割开一道口子,接着一整只手从屁股下的口子伸进腹内,在里面掏啊掏,用力掏出来一堆内脏和肠子,一整只手都沾满了红色的血……继而,她稍稍理开肠子,拿起鸡胗从中间割开来,刮掉里面的秽物后撕下黄色内壁就算处理完了。 这一步佐铭谦没怎么看仔细,他不禁凑近了一点点,只看到阿秀拎起鸡肠子用剪子剪开来,柔软湿滑的肠子里面满是黄澄澄的黏稠物,阿秀手中的刀微微倾斜,熟练地用刀身将其刮下。 阿秀忙得抬不起头,佐铭谦在她身后叁魂不见七魄,最终幽灵一般挪开了脚步,连地上的几根羽毛都忘了拿上。 江玉之和江彧志早就吃完出门了,唯有江韫之还坐在桌边等着他一起吃。 “看完了?”江韫之见他愣愣走来,诧异地问。 佐铭谦捏起两只油腻的小拳头,摇了摇头。 “那怎么来了?小姨说你看得很入迷。” 佐铭谦眨眨眼,抿抿唇,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要吃鸡、杀鸡、肠子、粪……” 江韫之微皱眉,似懂非懂,没再继续问,“先过来喝粥。” “母亲,小鸡会痛,不吃鸡行吗?” 江韫之闻言沉思片刻,“不吃鸡吃什么?” 佐铭谦想了想,“鱼。” “鱼也会痛。” 佐铭谦轻轻转动眼珠子,“猪肉。” 江韫之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猪也会痛。” “猪?”佐铭谦想象不出来猪长什么样。 “别人宰的猪,比你大很多,也比我重很多,是很大一只的。” 佐铭谦微微瞪大了眼睛,“那为什么会吃它……” “因为人就是要吃东西。” “那猪会吃人吗?” “猪是人养的,跟小鸡一样,给什么吃什么。” “那人是什么养的?” 江韫之叹气,“人自己养自己,大人养小孩,所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弱肉强食……” “人很厉害吗?大人会吃小孩吗?” 江韫之抓住他瘦小的肩膀,轻声道:“这个问题,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明白,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至于第二个问题,放心,大人不会吃小孩。乖,现在喝粥。” 佐铭谦爬上高脚椅,江韫之给他舀了一碗白粥放在他面前,他认真地看了看,抬起头问:“粥会痛吗?” “……不会。” 次年,春夏更迭,江韫之在离自己房间不远的小院子里的两间空房中选了一间给佐铭谦作为寝室,逐渐明事理的佐铭谦欣然接受,母子二人亲自打扫整理了一整天。 佐铭谦七岁了,眉眼愈发深邃,愈发可以看出康里的影子,唯独他与生俱来的气韵与眼神风轻云淡,疏离漠然,仿佛游离万物之外。这是康里所没有的,当他褪下深情亲和的皮囊后,他只有张狂的狼子野心,直白赤裸的侵略性,一腔热血翻滚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江韫之不敢细想佐铭谦以后会变成什么人。如何当母亲她没有经验,如何教育孩子她也没有经验,身边更没有人可以商量,她只能默默探索,默默期望佐铭谦的德行不要和康里沾边。 高情商:他风轻云淡,疏离漠然,仿佛游离万物之外 低情商:他是呆子 晚点还有一章,番外就快结束了,大概还有几章 番外三:魂断西川(7) 一九叁六年,春天刚过。很多事情都是在晚上发生的,正如江韫之知道了父母的秘密,也知道了儿子的秘密。 白天,她用藤条打他的掌心,他跟以往一样一声不吭。 晚上,江韫之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起身游荡时发现佐铭谦从后门出去,孑然一身。 天空黑蓝两色,星光熠熠,风很凉,刮在耳边呼呼响。这样的夜色江韫之很多年没有好好看过,过去,日夜笙歌的时候处处明光烁亮,连耳边都是不绝的靡靡之音。 西川的这般黑暗,这般寂静,就像康里的眼睛。她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不知道从不出门的佐铭谦为什么能走得那般自若,甚至带着决绝。 后来,佐铭谦停下来,就地寻个树墩坐下。江韫之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后,佐铭谦隐在黑暗里,半身高的杂草在风中纷乱,以致她难以看清他清瘦身影的一举一动。 他就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模样,一会儿靠着旁边的树,一会儿拔着身边触手可及的杂草,一会儿扔着石子,一会儿似乎在仰望夜空。 半晌,江韫之的视线里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朝佐铭谦走过去。 江韫之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的耳边除了风声便是女孩隐隐约约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认出来那是附近苏家的大女儿苏白尘。 次日,佐铭谦早早在书房中写字,神色与平日无异。江韫之一直记着昨夜幻梦一般的事,她希望他主动来跟自己说,但并没有等到。 自此以后,江韫之发现儿子还是会在夜晚出门,若是哪天她严厉些,用藤条打他的手心,那天晚上他必然出门。 江韫之偶尔会跟踪儿子,看到的是他和苏白尘在树下玩石子、野草。苏白尘常指着天空孩子气地跳着,她的笑声很轻快,很温柔。即便看不见儿子的脸,她也能感觉到他是开心的。 回了家,耳边风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江韫之的心常常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身不寒而栗。 她不敢相信,一手抚养的儿子,才九岁,便可如此缄舌闭口,迟迟瞒着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应当有人唆使,江韫之怀疑是苏白尘,她比佐铭谦大了七岁,又师从江玉之,若只将她当成无知单纯的乡下姑娘,实在有辱江玉之的能耐。 村里再目不识丁的老人谈起江玉之先生,都无不白着脸说她不容小觑,毕竟是一个将生父挫骨扬灰的有文化的女人。 于是,佐铭谦越是守口如瓶,江韫之心里越是烦躁。与此同时,码头那里的狗腿子再叁给她通风报信,只说外面烽火连天,日本愈发猖狂,危险得很。 江韫之清楚他们的意思,他们要她带佐铭谦离开这个破败的故乡。然而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望西城里有本事没胆子的都飞快逃往美国,他们说,只有美国是安全的。 深思熟虑以后,江韫之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当此地真的待不下去时,她会让佐铭谦离开,回到美国,去他的父亲身边。 外头战事连连,西川依旧平静,一日复一日,江韫之还执着地在等儿子开口。 …… “夫人,外面有人找你。” 闻言,江韫之以为是东岸镇上的那些人,心想他们怎么跑西川来了,难道是战争打到望西城来……她连忙赶到大门口去,却见来的是个年轻女人,穿着厚厚的棉袄,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脸色淡黄,一双灵活的杏眼充满警惕。 这只是一个受人所托,跑腿送信的女人。 “你说想见我的人,叫阴原晖?” “是的,阴小姐在等你。” 江韫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还能再听见这个美丽的名字——阴原晖决定在及南城等她几天,希望她能去见她。 江韫之想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还是出了门,乘船上东岸,在码头被叶柏拦了下来,如同影子一般走一步跟一步,口口声声说外面不安全。 动荡时期,硝烟四起,确实不安全。江韫之拉住他的手,坚定地说:“如果我回不来,你们可以把铭谦带走,还有,帮我照顾我妹妹。” 她第一次看见一向笑容满面的叶柏一脸凝重问她,“夫人,你真要去及南?” 他不问她为什么,但她迟疑了——康里的情人她有必要见吗?而且也未必真是她,虽然那个传话的女人提过她们以前一只手就能数清的几次见面。 她踌躇着,又听到叶柏的声音,“夫人,我们跟你一起去。” 此时及南已经沦陷,满城风雨中尽是糜烂血腥。江韫之再一次体会到战争的可怕,整颗心不由自主地揪起,生怕同她一起的两个年轻人会无辜陪她死在这。 在城南的一座大祠堂里,江韫之庆幸确实是阴原晖,但庆幸转瞬即逝。 “你怎么知道我在西川?” 阴原晖站在雨中背对她,看不见神情,“别人告诉我的。” 难道是康里?可叶柏他们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江小姐,我真高兴你能来见我。事实上我想到望西城去的,去拜访你,但我想你或许不愿意看见我。”阴原晖转过身面对她,眼睛在雨中眯起,嘴角微微翘着,带着几分苦涩。 江韫之脸色冰冷,心里对她的悲恸模样却仍有些不忍。 阴原晖要把自己的女儿阴成安托付给她,对于什么都不清楚的她来说,这算是多了解了阴原晖一点,逢上生离死别,桀骜的她只限于舞台上。她跟她一样为人母了,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江韫之冷漠地拒绝她的乞求,但她对她最后的印象将是这般——母性的光辉将阴原晖以前留给她的不堪印象驱散得无影无踪。 狠心离开时,江韫之对她说:“孩子应该在自己母亲身边的,而且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还是不要祸害你的女儿好。早点离开这里吧。” 在淅沥小雨中走出祠堂,穿过小巷,江韫之心情恶劣起来,随着车子发动,她揪起身边叶柏的衣袖问:“这些年他到底都在干什么?” 叶柏从一脸紧张变成一脸错愕,“啊?” 江韫之见他这反应,料他也是不知道,便冷哼一声收回手,闷闷不乐地盯着前座。 “夫人,出什么事了?”叶柏很无辜也很疑惑。 “夫人是在问先生的事?”前座开车的男人开口问。 江韫之默认,叶柏这才恍然大悟,“夫人,你到底去见谁了?” 江韫之想起阴原晖声泪俱下的哭诉,睨了叶柏一眼,“我不希望今天出门的事某人随后就知道。” 叶柏眨眨眼,咧嘴一笑,“你不想他知道,我们一定不说。” “那你们知道他的事?” “唔……多少知道一些。” “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就是在工作,一直在工作。” 江韫之瞪着他,他突然开窍一样,真诚道:“夫人,先生没有再做对不起你的事,这些年他很洁身自好的,你们结婚的戒指他一天都没摘下来过。” “谁要听这些?”江韫之一脸愠色,定神冷笑问,“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叶柏如实告知,“这几年我都有去美国见先生的,上一次是去年秋天,今年没去。” “为何没去?” “今年……布莱恩来过。” 车子飞快行驶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车窗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天色昏暗,空气中拥挤着潮湿的雾气,叫人心中窒闷。 不知过了多久,江韫之听见开车的年轻人嘀咕道:“这么偏僻的路怎么还有尸体……” 冬季日短夜长,眼下只是傍晚,天色便已经暗沉如深夜。 叶柏打着手电筒率先下车,晃了晃光线,他轻声喊道:“夫人,有个女孩好像还活着。” 江韫之钻出车外,顺着光芒看去,一眼对上地上睁着眼睛的女人,吓得心脏骤停,敏锐的叶柏连忙挪开光线,让那一张惨白骇人的脸庞继续埋没在黑暗里。 “夫人,这个女孩真的还活着。”叶柏蹲在死不瞑目的女人身后,毫不嫌弃地将小女孩搂在怀里,探了她的脉搏后又用手电筒仔细照看,“就她没中枪。” 女孩的名字叫郗良,一个很美丽的名字。 不知是否因为心里还在惦记着阴原晖,江韫之在女孩脸上看出了阴原晖的影子,仿佛女孩是阴原晖的女儿,她觉得自己着魔了。 回到西川以后,江韫之把照顾佐铭谦的心思分了一半在郗良身上,把她当女儿看待,闲暇时为她缝制漂亮的裙子。 郗良是个爱美的小姑娘,穿上漂亮裙子以后的甜美笑靥像银月般散发着融融光辉。 江韫之在郗良的可爱笑容里忘记了与儿子之间因苏白尘而起的嫌隙,忘记了苏白尘这个人,直到又是一个夜晚,江家后门被拉上的瞬间,江韫之看到的是瘦小的郗良在月光下晃白的脸,面无表情,双眼漆黑深不见底。 跟踪郗良出门以后,江韫之发现郗良在跟踪佐铭谦。 苏白尘和佐铭谦的秘密已经不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了。 第叁天,突闻噩耗,当江韫之看见苏白尘姣好的面容变得惨白渗人,脖颈处大量鲜血凝固,白色的裙子被染得暗红的时候,她的双手双腿都在颤抖,但她仍努力克制,保持一派冷静。 苏白尘的父亲沉痛地将凶器拿出来给人看的时候,江韫之明白了,当她在后面看着郗良瘦小的背影时,可爱的郗良一定气得握紧双手,咬牙切齿,神情仿佛魔鬼震怒。 独自从苏家离开以后,江韫之几乎是步履蹒跚,双腿更像是有某种根藤在缠绕,生生要把她拽进地下,让她寸步难行。 该如何回江家,该如何面对佐铭谦,又该如何对待郗良……问题一个个接踵而来,乱了她的思绪与灵魂。 可是,在去年,在硝烟弥漫的及南城,小小的郗良昏睡得像个被抛弃的落寞布偶。当她把那面镜子给她的时候,她又开心地冲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靥。 加更~ 番外三:魂断西川(8) 小村子里突然有人被杀死,人人自危,论起杀人凶手,无一人有头绪。 风波平息时,江韫之不得不找佐铭谦谈话,在苏白尘死后的好几天里,佐铭谦看郗良的眼神令她不安,她在他的眼神里看见康里,看见康里曾经杀人的模样。 “讨厌良儿吗?”江韫之语重心长问,“讨厌她吗?我把她带回家里来,没问过你的意见,是我错了。”倘若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打算把郗良送去东岸的镇子上,给左誓养,他们的品行算得上不错。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佐铭谦微微讶异。 江韫之轻叹,“你到底是长大了,会瞒着我了。” 佐铭谦眨一眨眼,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她说不能告诉别人,我答应了她,就要守信。” 江韫之看着他稚气的脸上认真的神情,心里五味杂陈。假如郗良在苏白尘之前先认识他,那他大概就要对郗良守信了。她的儿子终究是呆了点,谁明白这一点谁就能拐走。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母亲,在你没长大之前,你什么都该跟我说,等你长大了,你愿意跟我说就跟我说,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你明白吗?” 佐铭谦低下头,“你不让我出门,我不知道……朋友。” 出门,为什么要出门呢?跟那群小小年纪就满嘴脏话的孩子在一起会像什么样?外面满是污秽,是一群应该被挫骨扬灰的粗鲁野蛮、自大无能、坦胸露乳、穿着个裤衩满村跑的男人和一群怨天怨地怨丈夫怨孩子却永远不愿作出改变的女人当道,江韫之由衷不想让儿子干净的眼睛被这些糟心玩意玷污了。 江韫之没再说话,佐铭谦以为她生气了,抬头看她,“我不出门了,母亲,你别生气。” “你会出门去的,但不是现在。”江韫之伸手抚摸他的脸,“告诉我,讨厌良儿吗?” 佐铭谦抿紧唇,别开眼,“她死了。” “是……” “怎么死的?” “你知道是良儿。” “我知道,我猜的。” “为什么猜她?” “她故意摔掉镜子,我看见了。”佐铭谦抿了一下唇不忍问,“她是怎么死的?阿秀说,镜子在脖子里。” “是,割破脖子了。” 江韫之闭上眼,眼前闪过苏白尘惨死的模样,那何止是割破脖子,坚硬的镜子碎片插在她的脖子里,几乎要把她的脖子硬生生切开,惨不忍睹。 佐铭谦低下头,不自觉想起江玉之杀鸡的模样,利刃隔开脖颈,血流如注。 想吃鸡所以要杀鸡,但杀人呢?郗良好像要吃人。 “她会受到惩罚吗?” 江韫之微微一怔,摇了摇头,“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是她做的。” 在江韫之深沉的目光里,佐铭谦又低下头去,一声不吭。在这一刹那,她明白,他和她都不约而同,一开始就没想过把杀人凶手推出去。 往后的日子里,江家大屋里的生活照旧,一切平静得像没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天气风和日丽,燕子高飞,衔着泥土继续在屋檐下筑巢。 佐铭谦在书房里勤学,一脸凉薄疏离,郗良在他身边搅浑,一脸天真可爱。 十二年后,康里在谈起佐铭谦时对江韫之的培养赞不绝口。 康里说:“总的来说,那小子性子还不错,就是话少了点,看起来也呆了点。不过他也不算真的呆,很有本事,都不提前说一句就直接订婚了,准备这两年就结婚,霍尔都没他这么有本事。” 此时,康里和他的六个小跟班被江韫之拦在江家大门口,她不让他进,他也不让她进,就叫那六个少年“亲切”地把阿秀塞进门内,又“和善”地拉住两个大门环,不让阿秀从里面出来。 康里双手环抱胸前倚在柱子上,长身玉立,仍旧意气风发,多年不变的深沉双眸更是满含笑意地看着被气得要死的江韫之,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他们唯一的儿子。 江韫之好不容易压下自己难得的怒意,冷冷地站在原地听他说。他要她主动让他进门,儿子只是一个手段,她知道,而且并没打算令他如愿,只想看他能说多久,但当他说出佐铭谦订婚的消息,她无法再坚守自己的淡漠。 “他订婚了?” 这一刻的江韫之颇像个称职的母亲,在得知自己的孩子有另一半的时候,那种好奇惊奇无法遮掩地跃上脸庞,偏偏少了喜。是的,有惊无喜。佐铭谦能跟什么人订婚?她脑海里浮现的正是那张稚气的脸庞。 佐铭谦人在美国,那个孩子也在美国。 “没错。”康里见她有点反应了,脸上笑意更深。 “跟谁?” “韫之,我站得有点累了。”康里故作疲惫踢了踢脚。 江韫之瞪着他,他的脸皮像是随着年龄一起增长,越来越厚了。 “韫之,我们都老了,一直在这站着,我受得了你可未必,要是累出什么好歹我会心疼的。我们还是进去坐着喝杯茶,慢慢聊吧?”康里非常有诚意地提出了建议。 “他到底跟谁订婚了,是不是郗良?” 康里一看她不合作,微皱眉,“郗良?郗良是谁?” 见康里这副反应,江韫之放下心来,“说吧,他跟谁订婚了?” “忘记叫什么了。”康里摊手道。 江韫之一脸难以置信,转身走向被挡住的家门时,年轻的小伙子无措地朝她笑笑,就是不让路,她回头斜睨一眼康里,眼色极好的他自然明白,立刻挥手,“开门开门。” 外面突然推开门,里面的阿秀吓一跳的同时也被撞倒在地上,四脚朝天,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然而无人在意,唯一会在意她摔倒的江韫之忙着回头瞪康里一行人,她只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受这么点痛不算什么,对阿秀来说要命的是江韫之竟然让他们进门了——那个男人,就是她该羡慕、嫉妒、恨的那个男人,就这样满脸得意地拉着一脸别扭的江韫之的手从她面前走过…… 顷刻间,愤怒、落寞、难过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道雷电,直直将阿秀劈中,她僵在原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以前她暗暗想过佐铭谦的父亲是个什么人,长什么样,但由于她一生没见过几个男人,熟悉的更是没有,想来想去无非都是以死去的江老爷、以前江家的下人、西川的男人为材料,左拆一点右拆一点,补出一个个肮脏龌龊的下流货色,暗自窃喜自己一定比他好的同时可怜江韫之遇人不淑,给白白糟蹋了。 阿秀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即便那个男人的种曾经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她也是告诉自己,长女肖父长子肖母,小野种有这样的容貌都是随了江韫之。 如今,那个男人活生生出现在阿秀面前,她自我满足的想象被无情击碎如尘埃,此刻哪怕是想象出江老爷年轻时的相貌也无济于事,因为这个男人已经年过半百,可他英俊的样貌和挺拔的身姿却没有出卖他的年纪,他和江韫之站在一起,俨然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她呢?不过是个丑八怪罢了。 走在廊下,身后的少年们在说悄悄话,江韫之不动声色甩开康里的手,深吸一口气问:“他的订婚怎么回事?” 康里无辜道:“不知道,跟我无关。” 江韫之无可奈何,把他带到书房里,六个年轻人在院子里待着,两人独处,她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康里搭在桌上的手轻轻叩击桌面,特地给她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平静的墨眸中暗流涌动,像在酝酿什么,蓦地,他一伸手,拉过江韫之将她扣在怀里。 江韫之猝不及防坐在他的大腿上,整个人被他圈住。已经多年没有像这般与人亲密接触过,她的身体骤然僵硬,脑子一片空白,心脏都感觉漏跳了几下。 “韫之,我来找你。” 康里的手指轻轻刮过她细腻的脸,她触电般回过神来,却推不开他,“你——放手!” “对不起,韫之,现在才来见你。” 昏暗的光线里,近在咫尺的幽暗眼眸深不见底,一瞬心悸过后,记忆里好像有什么被时间磨掉的东西露出了痕迹,茫然无措的江韫之这才柳暗花明,冷漠道:“没让你来见我。” “抱歉,现在才来接你。”康里改口改得很快,眼睛眨也不眨。 江韫之深吸一口气,揪住他的衣襟,“康里,你到底来干什么?我们都分开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我想你不会过得不好,女人换了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吧?就这样继续下去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 康里沉默片刻,大掌将她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握住,一本正经道:“现在你真的是在冤枉我,这二十年来,我身边没有任何女人。” 话毕,见江韫之不为所动,他补充道:“有两个,她们不算女人,我只是收养了她们,我们儿子知道的,就是收养关系,没什么。我记得你也有收养一个女孩子。” 江韫之听完,嗤笑一声,“你兴致很好啊。” 她想收回自己的手,但被他抓得死死的,腰也被他搂得死死的,两人过于亲近,她甚至可以明显感受到男人的象征的存在,这让她无法做到表里如一,脸上风轻云淡,心里已经惊慌失措。 “韫之,如果你想知道,我完全可以告诉你这二十年我是怎么过的。在第一年的时候,我就想来接你了,但出了点意外,我几乎每个月都要遭受袭击,我不想你和孩子跟我在一起出什么意外,所以才一直没来。后来又是战争,你们住在这里安静、安全……” “康里,”江韫之打断他,“战争……是谁在十年前就来要儿子的?十年前战争还没完——” 她太生气了,一时没想到会被康里牵着走。 康里低笑一声,欢喜问:“韫之,你早就原谅我了,是不是?” 江韫之竭力令自己冷静,漠然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江韫之从叶柏手里接过一封信。 ——听说有句古话叫女大避父儿大避母 ——我不是要跟你抢儿子的意思 ——求你了 天知道看完这叁行字后江韫之有多生气,康里觍着脸来要儿子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跃然纸上,令人忍不住当场将信纸撕得粉碎。 康里笑了笑,“你知道吗?你走以后,拜尔德把霍尔塞给我养,我对那小崽子很好,虽然也害他几次叁番差点被炸死,但我几乎把我会的都教给他了。结果有一天,拜尔德把他叫回去,第二天他就走马上任,为他们家干活,我才反应过来霍尔二十岁了。拜尔德提醒我,我自己有一个儿子,算来十余岁,正是该好好培养的时候。” 简而言之是拜尔德教他来要儿子。 江韫之讥讽道:“他可真有空。” “毕竟那十年都是我在给他养儿子。” 话音刚落,康里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他白白给人养了十年儿子,有捞到什么好处吗?完全没有。 江韫之无情讥笑一声,趁他错愕之际挣脱他。 “康里,我不管你把霍尔养成什么样子,但是关于铭谦,你是怎么做到连自己儿子订婚你还不知道要和他结婚的女孩的名字?这十年来你到底有没有在养他?” 康里欲言又止,起身走出门,片刻后回来,“妮蒂亚,那人叫妮蒂亚·斯特恩。” 江韫之无话可说,心中怒火燎原。 康里坐在她对面,正色道:“韫之,相信我一次,我之所以没记住,是因为这件事……我不同意。这些年他在欧洲的时间比在我身边多,他在外面学坏了,知道吗?” “什么?” “为了中东的一块肥肉,他决定娶斯特恩家族的千金,这大概是在欧洲和什么人学的手段。他在算计别人的家业,可惜有些人就是蠢得非要往他挖的坑里跳,我不同意也没办法。” 康里一副无辜又无奈的神情,不忘向眼前姿容仍旧清雅淡然的妻子表明自己的心意,“韫之,你应该知道我对婚姻有多重视,虽然我犯过错,但我用二十年的时间仔细反省过了。知道那小崽子执意干了这么一件事后,我可是气得差点吐血,现在还在跟他冷战。” 江韫之难以置信,迟迟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是该相信康里在诋毁儿子,还是该相信儿子已经长大了,可能也已经变了。 “你确定他不是喜欢那女孩?”她不死心地问。 康里反问道:“以你自己对他的了解呢?” “……这么说你管不动他了?” “没错,他翅膀硬了。” 一更~ 番外三:魂断西川(9) 傍晚,一群孩子从学堂里跑出来,叁叁两两拐进小巷子,留下轻快的嬉笑声。 江玉之是最后从学堂里走出来的人,一边步伐不停一边活动修长的脖颈。走进小巷子时她像往常一样望了望西边,太阳已经沉下去了,残留的余光在山顶冒着,映入眼帘。 此时的江家门口,一行人站在刻着“江府”字样的牌匾下。牌匾长年累月无人擦拭已落满尘埃,四个角挂着一团团蜘蛛丝,看起来沧桑历尽,大有随时掉落的可能。 康里厚着脸皮软磨硬泡,总算让江韫之收留他,可惜六个小跟班不能留下,得坐船去镇子上。 他们把康里拉到门口来,对他说:“先生,你放心,白天我们都会过来,你要找我们就出来喊一声就行了。” 康里皱眉,“过来干什么?” “来保护你。” “先生,下午的时候,你跟夫人先进去了,那个老女人就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你们,眼睛瞪得跟要杀人一样,很可怕的。” “那个表情看起来就是嫉妒,我们怀疑她是同性恋,喜欢夫人,嫉妒你。” “有句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先生,我们建议先把她给——” “现在都给我闭嘴,赶紧滚。”康里没好气道。 “你不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吗?” 康里嘴角噙着笑意,将手搭在对方年轻单薄的肩膀上,“一来就杀了她的仆人,你们是想我带着你们来再带着你们回去,这一趟算是带你们出来旅行对吗?” 六人闻言干巴巴赔笑,留下一句“先生,那你自己保重,我们白天再来暗中保护你”后转身就走,飞快消失在康里的视线里。 康里轻叹一声,转身准备走进宅内却听见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他依着声源望去,不远处的一棵无花果树后面的小巷口出现了一抹清瘦的身影。 深色的衣裙长至脚踝处,朴素的平底鞋踩在落叶上,步伐变得沉重缓慢,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慢慢收紧。 康里怔了一下,又以和善的笑意走下台阶,“好久不见。” 江玉之走到他面前,微微扬起下巴,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康里淡然道:“我来找你的姐姐。” 江玉之微微恍惚,摇了摇头,冷笑道:“你没资格进江家的门。” 康里隐约嗅到一股火药味,“有没有资格不重要,我又不是入赘的。” “我说的是——陌生人。” “陌生人?这是你我现在的关系?倒也对,不过我的妻子可不会将自己的丈夫拒之门外。” 江玉之脸色更加阴沉,“你来这里是想骗她回美国?” “我是要接她回去,不是骗。” 江玉之深呼吸着,绕过康里边走边说:“她不是你的妻子,就算以前是,现在也早就不是了——你带不走她的,别异想天开了!” 望着江玉之怒火中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康里有些摸不着头脑。 饭桌上,江韫之坐在主位,江玉之和康里面对面坐着,两人面前放着一盘黑漆漆的萝卜干煎蛋和一盘剁成块的咸鱼,在康里看来,都是黑漆漆的。 江韫之面前则放着几碟清淡可口的小菜,分量很明显是一个人吃的,康里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看着自己面前的黑东西。 阿秀抱来一锅粥,舀了两碗透着米香,米粒分量赫然可见的白粥分别放在两姐妹的面前,给康里的则是一碗稀得几乎捞不到米粒的粥。 康里看着她们的和自己的,很疑惑自己的为什么没有米粒浮上来。 “夫人,慢用。”阿秀咬牙切齿地说着,便离开回厨房了。 江韫之自顾自吃起来,江玉之看着康里拿起筷子在粥里搅动,讥笑道:“我敢说你从来没吃过这些东西。” 康里挑眉,“见都没见过,但我知道这里面有蛋,而这是鱼,明显面目全非了。”搅了搅碗里,只看到几粒像要被煮化的米粒,余下都是粥液。 江玉之懒懒开口,“不用搅了,没给你下毒就不错了,别指望我们阿秀还能给你什么好吃的,她不是你的仆人,她只服侍她想服侍的人,和她的主人。” 康里看一眼江韫之,她很显然没打算说话。 “你不尝尝这两盘?”江玉之将筷子伸向萝卜干煎蛋,折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没毒。” 康里不动声色地将筷子伸过去,学着她一夹一掰,折了一块出来放到嘴里尝了尝,瞬间皱了眉头,连忙端起碗喝了一口粥。 江玉之如愿以偿地笑了。腌过的萝卜干剁得粉碎,跟鸡蛋打在一起,不用加任何佐料就能轻松煎成一块块出来下饭配粥,因为萝卜干本身就够咸了,但这一盘她还特意加了料,旁边原本腌过粗盐的咸鱼也是如此。 “怎样?味道如何?为了替姐姐给你接风洗尘,我可是不辞辛苦,刚踏进家门就进厨房给你做菜呢,不然阿秀笨手笨脚的,做出来的怕你吃不好。” 康里喝了一大半粥液,方才觉得好一些,“那我建议你以后还是不要这么热情的好。” “热情?”江玉之一脸玩味地念着这个词。 江韫之这才默默将筷子伸过来,夹了一小块鱼肉放进嘴里,咸得眉眼紧锁。 “为什么要这样?”她问江玉之。 “为什么?”江玉之诧异地偏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江韫之和她对视许久,转而看向带着轻浅笑意旁观的罪魁祸首,“你该明白这里有多容不下你。” 康里神色不改,动作优雅地端起碗又喝了一口,余光里是江玉之得意的胜者姿态。他缓缓放下瓷碗,徐徐说道:“确实,不过这让我想起了法国巴黎的波克兰。二十年前,我跟老波克兰和他的夫人第一次坐在一起时,他们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但一个星期后,他们还是请我去他们家里,跟我说,以后要多关照关照。从那一天开始,波克兰珠宝也姓佐-法兰杰斯。”说着,他看着江韫之,余光里是江玉之脸上的得意神情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忧伤。 江韫之问:“什么意思?”她只听明白了他仿佛要买下江家这座宅邸。 “怎么可能?”江玉之脸色煞白,薄唇轻颤,“怎么可能会……” 康里道:“我还听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年少轻狂的公子哥被某个女人勾了心魂一走了之,只留给他一沓涂鸦纸,于是他抱着涂鸦纸浑噩度日,据说连父母安排的婚姻都不要,不管那女孩有多漂亮。” 江玉之瞪着康里,惶然起身,“够了,你赢了,这里你随意!”说完,她快速走开。 “你们在说什么?”江韫之不安地问。 “没什么,”康里冲她一笑,“只是碰巧认识一个喜欢她的人而已。” …… 江韫之拿着一根蜡烛推开一扇房门,将蜡烛放在烛台后,她看向床的位置,上面放着一套整齐的被褥,尚未铺开。 她明明吩咐了阿秀拿来新的被褥铺好,结果阿秀只干一半。现今有江玉之和阿秀同仇敌忾,一起视康里如仇人,她也不好责怪阿秀了。 康里站在廊下凝望深蓝色的夜空后走进房里,顺着昏暗的烛光,看见江韫之俯身帮他铺床,清瘦的身影投在墙上,他心头暗流涌动,脸上习惯性的笑意渐渐褪了,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得出神。 江韫之不太熟练地将床铺好,转身对上康里深沉的目光,心中颤栗。 “你可以休息了。” 在江韫之要离开时,康里伸手把她拉进怀里,轻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江韫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男人的气息完全将她笼罩。 “我要回房睡觉。”她无奈地说。 “是隔壁吗?”康里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清香。 “不是。” 康里抱了一会儿才放开她,“隔壁是谁?谁跟那小子睡隔壁?” 江韫之红唇微张,淡然吐出两个字,“郗良。” “郗良,”康里拉着她坐下,“你收养的那个孩子?” 江韫之颔了颔首。 “现在也还早,韫之,陪我聊天。”康里抓着她的手,深情地凝视她,将在喉咙跳跃的后半句“可以重温一下感情”吞下去。 “聊什么?”江韫之收不回自己的右手,只好用左手轻轻托腮,看着红色的蜡烛慢慢融化流下来。 康里沉吟道:“就聊你收养的孩子,郗良。你好像很在意跟铭谦订婚的人是不是她,她的人在哪?” 江韫之愣了愣,清幽的眼眸中一抹艳丽的红色成了瘦小的身影,不断扑腾着。她艰涩开口,“她在美国,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为什么?” “我让她嫁人了,准确来说只是口头婚约。她不愿意,但她还是被我们送走了,跟她的未婚夫。” 江韫之微微低下头,郗良一身绚丽红裙和宛如太阳般灿烂的笑靥顿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郗良离开后,她没有想起她,慢慢将她遗忘,如今才发现,她的模样早已镌刻在她的脑海里,从小到大,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是她永远无法遗忘的。 那双黑夜一般的眼睛此刻正在看着她,红润的薄唇张合着,厉声质问:“为什么要让我嫁给江彧志!” “为什么?因为你会杀人。”她的声音回答道。 “她的未婚夫,该不会就是你那个弟弟的儿子吧?”康里清楚江家里都住了什么人,“为什么不让她嫁给铭谦?都睡隔壁了,难道长得丑那小子看不上?” 江韫之怔着,郗良并不丑,当年她捡她回家之前见了那个女人——阴原晖,她有一张精致绝美的脸庞,眉眼间一股悲伤的气韵和偶尔流露出的狠戾让她看起来独特迷人,身段敏捷优雅,举手投足之间既可风情万种,也可娇憨无邪。她很美,哪怕是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她的美还是不容忽视。 在见过阴原晖,脑海中只有阴原晖的模样的时候,江韫之遇上了郗良,瘦瘦小小的,浑身肮脏不堪,血液、泥土、雨雪在她身上交织凝固,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异常,仿佛冒着淡淡而诡谲的红光。 她哭过的,像阴原晖一样哭过,也像阴原晖一样独特与美丽。 “她很漂亮。” 从门外吹进来的凉风令烛光闪烁,江韫之凝视着晃动的火焰神情忧伤道:“铭谦不讨厌她。” “那是你讨厌她?” 江韫之下意识收紧五指,紧致的皮肤下是微凸的青色血管。 她否认道:“我没有。” 猛然间,江韫之发觉自己虚伪极了。她是有点讨厌郗良,但更喜欢,喜欢大过于厌恶,因为郗良很听话,除去苏白尘的行为是有些极端,但着实是帮了她,也是如此,她潜意识里相信郗良会像除掉苏白尘那样除掉江彧志,只要江彧志妨碍她和佐铭谦在一起。 江韫之内心深处一直是这样想的,她是个心胸狭隘的人,自始至终都容不下小林以及他的儿子,更不要说这个儿子还一直在她的眼皮底下晃悠。 她对不起郗良,但说什么都没用了。 叁年了,郗良如她所愿了没有,又经历了什么,现在怎么样了,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突然,她抓住康里温暖的手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没头没尾地对他说:“她杀过人,还没十岁就杀人了。” 康里反应平淡,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然后是一贯的轻浅笑意,“真有出息。不过她还能活到嫁人的岁数,是你给她收拾的烂摊子吧?” 江韫之莫名有些心安,松了一口气,终于意识到她跟这个男人是无异的,只是他比她光明磊落,她藏着掖着像个伪君子。 “我没有为她做什么,只是没有人想到是她。”她闭上眼睛说道,将过去的事简单地跟他说了一遍。 柔和的光芒里,认真听完的康里深沉的眼睛熠熠生辉,淡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和遗憾,“这么有出息的孩子怎么就把她嫁了?我想拜尔德会很乐意让霍尔娶她,叁年,说不定现在孩子都两个了,玛拉一定会很感激你的,可惜了。” 很可惜,拜尔德给他介绍了一个江韫之,他理应礼尚往来,给霍尔介绍一个有出息的女孩,免得他们家太平静。 江韫之瞪着他,无言以对。 郗良只认定佐铭谦,不嫁佐铭谦,她是不会甘心的,要是把她嫁给霍尔,结果会怎样并不好说。霍尔·法兰杰斯被康里养了十年,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康里看着她缄默的模样,忽然问道:“你把她嫁了,铭谦知道?” “他就在这,我问他,他没意见。” 二更~ 番外三:魂断西川(10) 江玉之彻夜不眠,房间里没有点蜡烛,几束皎洁的月光从纸窗透射进来,令一片漆黑的房间有了隐约可辨的光度。 她抱膝坐在床上,身上穿着浅色的丝裙,一头乌黑长发绸缎般垂在背后,在幽暗中衬得睡裙泛出一种朦胧光泽。 安东尼·路易·波克兰,她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有多么喜欢这个男人了,这是她一生难得的两情相悦,可这些年来,她看了太多单相思,已经麻木得无法去回忆、去感受两情相悦是一种如何美妙的滋味。 黎蔓秋对时祎祎,她对康里,阿秀对江韫之,郗良对佐铭谦,江彧志对郗良……她的唇边牵起一丝苦笑,眼泪溢出眼眶,静静地往下滴流。 单相思不是一件好事,她知道,所以她早就放弃这些可笑的感情。 叁年前送走江彧志和郗良后,佐铭谦也离开了,江家大宅只剩她们姐妹俩和年老的阿秀。 阿秀跟黎蔓秋一样有病,从江韫之回家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但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姐姐,打算在这等死吗?” 那时她们在郗良的房间里,江韫之在亲手收拾床上的被褥,听到她的话,她顿了一下,“你呢?” 江玉之微微挑眉,语气慵懒,“我早就是这么打算的,我只有这个家,要死还是死在家里比较好。” 江韫之“嗯”了一声,没有下文。 “姐姐,你呢?” “我不知道。” 江玉之漠然一笑,淡淡的冷意覆上双眸,“姐姐,你也只有这个家,那个早就已经破碎了不是吗?你曾经嫁的男人亲手毁掉的,不要告诉我你还希望和他破镜重圆。” 江韫之颔首,良久后才开口,“那是不可能的。” “你有问铭谦他另娶了吗?” 江韫之愣了愣,摇摇头。 “我至今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算值得托付一生,对于我自己,我是很随便的,只要我看得顺眼,只要我喜欢,什么都好。但是,姐姐,我总想替你操心,我宁愿我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只要你能一生顺遂。 “当年,媒婆赶着上门给你谈亲事,我觉得可怕,她们要是把你谈给一个像咱爹那样的人怎么办?我不知道你该嫁给什么人,我所能想到的各种各样的人我都觉得不合适。我希望你永远开心,每天抱着一只猫到处走,什么都不用愁。没有人能让你这样过活,我肯定。 “你抱着孩子回来以后,我就希望你能跟我有一样的想法,我们就在这里等死,人生最后几十年,我们相依为命,在宁静祥和里直到死的那一刻。”江玉之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哽咽,“之前有他们叁个在,这种感觉到不了我的心,这种想法也不能在脑海里归位,现在他们走了,都走了,我忽然觉得……对了。” 让其他人都去死,都再也不要出现,什么单相思什么两情相悦,都不重要的,她只要和姐姐在一起,重拾当年平静美好的生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江玉之克制着没让眼泪流下来,轻捂胸口道:“姐姐,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也不是好人,我可能比康里还要坏,但我对你的心,比他要更真诚,因为我是你的妹妹。小时候我发自内心喜欢过你,这么多年过去,这种喜欢还在这里,一点没少……” 江韫之下意识地眨眨眼,泪水溢出眼眶,“玉儿,对不起,我这个姐姐一直都不称职……” “称职?”江玉之摇摇头,“姐姐不是职位。只要你不作践自己,让我的心愿变成奢望,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最好最亲的姐姐。” 江韫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白皙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既悲又喜。 她明白她的意思,她要她余生都不能再选择康里,否则,姐妹是到死都再也做不成了。 “我第一时间离开他,就是不想作践自己。” 江韫之一句话,江玉之高兴了叁年,在看见康里的一刻,叁年的幸福转瞬即逝…… 翌日一早,江玉之不想跟某人碰面,在厨房蒸了包子后拿上两个准备出门,还没走出厨房就让江韫之留住了,她看起来跟她一样疲惫了些,仿佛也是一夜未眠。 他们肯定上床了——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让江玉之的心情更糟糕,她就该知道,姐姐能让康里进江家的门,就铁定会为他打开那双腿。 灶内的干柴被烧得噼啪作响,江玉之眼眶湿润,缓缓坐下,灶火温暖照亮悲戚的轮廓,热浪烘干不争的泪花。 江韫之站在木桌前摘菜,是昨天剩下的。 “玉儿,我记得你给我写信,提过一个叫安东尼的男人。”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脸蛋被火焰烤得有些生疼,江玉之稍稍直起背,“我不记得了。” 江韫之旁若无人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听他说了,是叫安东尼没错。我本来也不想问的,那是你的事,而且也过去那么久了。不过,我忽然想不起来,当初没有回信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却还是要离开他的原因,到现在也想不起来。” 江玉之斜睨她的背影,“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离开他,她仍然清楚。这些年她每杀一条鱼、一只鸡,它们垂死挣扎的模样一点一点填满她的心房的同时,巨大的黑暗和寂寥也将她吞没。她背负罪恶。 “那我现在还能问吗?” 江玉之看着火焰中发白的木炭,装作不明白,“问什么?” “为什么离开他。” 江玉之再度看向她的背影,“姐姐当初为什么离开康里?” 话毕,她意料之内看见她的双臂僵住,空气中因此飘起一丝紧张和难堪,迅速充斥整个厨房,唯有灶内的柴火不识相地噼啪响着,在沉闷中升起一道轻快的声音。 江韫之看着自己手中翠绿的菜心,顿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江玉之叫了一声,“姐姐……” 江韫之微微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姐姐,”江玉之捡起一截手肘粗的柴扔进灶内,“他什么时候走?” “我不知道。” “应该赶他走了,我们家不欢迎他,对吧。” 江韫之颔首,似是默认了,又似是忽略了,她直接换了话题,“这叁年,江彧志可有跟你联系?” 江玉之有些不悦,蹙起眉头,“忽然问他做什么?” “我想知道良儿怎样了。”江韫之叹息道。 如今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资格那样对她,她对不起她,她想了她一夜,难以入睡。这也是她一早来找江玉之的原因,她焦虑的心渴望得到安抚,不愿让康里发觉,也不愿让江玉之知道,她后悔了,她干了一件糊涂事。 “他们去美国,住哪都是你安排的吧。” 江玉之眨一眨眼,“我不知道,他没消息回来。” 江韫之回过身惊奇地看着她,“你就不在意他?” 江玉之也是一脸惊奇,“为什么我要在意他?又不是我生的。” 江韫之很快反应过来,“那他们住在哪?” “姐姐,你对自己在外的儿子都不闻不问,怎么忽然有兴趣在意起他们了?” 江韫之怔了一瞬,意味不明道:“我要知道良儿。” “我不知道彧志有没有带她去英国。” “为什么?”江韫之一口气堵上胸口。 “我让彧志帮我去英国看望秋姨,说了让他自己去的,但他对良儿那么死心眼,应该不会留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岭。可良儿的性子你我都知道,她能跟着去美国就算是给你面子了,彧志一个人能不能带她去英国,我看就很悬了。”江玉之幽幽道。 江韫之脑海里迅速且仔细地辨清她每个字的意思,“他们住在荒郊野岭?” “我觉得荒郊野岭良儿比较喜欢,毕竟清静,主要住的人是她。”江玉之好心解释道。 江韫之忽然感到不安,“江彧志只是去看望那个人,不会久留吧?” 听江玉之的话,她感觉郗良会被遗弃掉的样子,不然她为什么要说不知道江彧志会不会带郗良一起去英国。 郗良要是被一个人留在荒郊野岭,那恐怕早已是一堆白骨了…… 江玉之笑了,脸庞被火光照得温暖明媚,瞳孔里两点白光带着不可思议的阴鸷。 “秋姨膝下无孩,如今也到了迟暮之年,大概会很想要有人侍奉左右吧。而且,秋姨很有钱,她的土地房子到处都有,彧志要是聪明点,就不会那么快回美国。” “你说什么?” 江玉之徐徐转过身,面对灶火,唇角笑意渗人,像死神一样宣判着,“姐姐,你要知道,比起富可敌国的秋姨,良儿只是一具肉体而已。” 郗良是一个偏执的孩子,一心认定了佐铭谦。江玉之对郗良和江彧志的婚事不赞成,但姐姐一意孤行,江彧志也不是她所出,她懒得为他操心。让江彧志必须去英国找黎蔓秋,是她身为姑姑为侄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么多年来,帮弟弟养儿子,养到最后,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帮弟弟养儿子。弟弟叫江学之,是个什么人,长什么样,她想不起来了,只觉和一个陌生人无异。她竟然如斯善良博爱,帮一个陌生人栽培了十四年儿子,把他送走以后再也不联系,倒不是她绝情,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绝情的是江彧志,叁年间不曾回来一趟,不曾联系她一下,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活生生的白眼狼。 江韫之僵在原地,如鲠在喉,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玉之没管她,站起身掀开锅盖,巨大灼热的烟雾腾腾上升。 江韫之唇瓣微颤,径直走向门口,双腿犹如千斤重,在门口停下来,她回头问:“你到底把他教成什么了?” 江玉之在浓雾中抬眸,“没什么,跟别的孩子一样,让他们知道,钱才是最重要的。你呢?铭谦跟良儿,你又把他们教成什么了?” 江韫之沉痛地收回目光。 佐铭谦不需要她操心,而郗良,一个人她反正是活不下去的,更何况她没有钱…… 江玉之的声音又响起,仿佛来自遥远地狱的逼问,“姐姐,后悔把良儿指给彧志了?当初又是为什么?” 叁更~ 文里有个没写的地方,江彧志死了,再没回英国那边,黎蔓秋也没找,就是因为黎蔓秋真的对扶持男人没兴趣,哪怕人是江玉之的侄子,黎蔓秋的心态也是他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做个猜想: 如果郗良跟着去英国,比起江彧志,黎蔓秋会更看重良,如果要在两人之间选个继承人,她是一定会选择良的,那时良就会变成本文第一富婆啦! 番外三:魂断西川(11) 康里在书房里,惬意地翻阅佐铭谦小时候写的字,从歪歪扭扭、粗大成糊状到有棱有角、端正整洁,再到龙飞凤舞、苍劲有力,除了诗词,他发现他写得最多的字是“出门”。 另外的一大迭纸,字迹从马虎到基本成形,再到灵动飘逸,很明显是另一个人的,他在里面发现她写的自己的名字郗良,以及她写得最多的字是“铭谦哥哥”和“佐铭谦”,还有“天泽”“牧风”“远方”“枫叶”,这四个词一写就是一整张一整张的纸,他无法忽视,剩下的都是诗词。 康里不由多看几眼小姑娘的字,尽管不认识她,但假如字如其人是真的,他已经喜欢上她了,她还会杀人,小小年纪就会杀人,是心肠歹毒的小姑娘。 他想起自己的妹妹,虽是傻子,却也是天生心狠手辣。 鬼使神差,一个奇怪的念头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歹毒的小姑娘和霍尔非常般配。 “可惜……”康里感到郁闷。 外界一直有传言,法兰杰斯早晚要联姻,不联姻这个联盟就会崩塌,举了各种因素,传得神乎其神,让他们叁个当事人都莫名其妙信以为然,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都没女儿,拿什么联姻? 康里也不是没想起叶柏说过的,夫人收养了一个女孩子,他只当女孩会跟佐铭谦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不好乱拆小鸳鸯,于是把她忘了,谁知道结果是这样的,肥水流了别人田。 在来望西城之前,他把自己养大的女孩娜斯塔西娅指给霍尔,尽管拜尔德和玛拉不是很接受,霍尔也没什么反应。 这一刻他仔细一想,他们两人还是不般配,反倒是这个郗良,歹毒的性子和法兰杰斯简直是天造地设。 很快,康里擅自决定了两件事,一是把郗良找出来,安排她嫁给霍尔,二是取消佐铭谦的婚约,让他娶了娜斯塔西娅。 这是两桩完美的姻缘,然而要使其成真,他必须尽快挽回江韫之的心,否则夜长梦多,一切都是空谈。 从书房出来,康里不识路,朝佐铭谦的房间方向走去,在佐铭谦的房间门口往东面的廊道尽头有个小门,晚上的时候他看见江韫之进了小门,那边应该是她的房间。 他走进小门,仍是一个院子,因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而阴凉幽暗,地上是湿润的黑泥和干枯的落叶,还有隐隐约约的大片青色,是干涸的苔藓。 他淡淡一笑,因为找到了江韫之的房间而高兴,看见她站在房内对着木画屏风出神,笑意直达眼底。 “在想什么?”康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江韫之身后,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来了?”江韫之绕过他,走到桌边站着。 康里环顾她的房间,宽敞干净,装饰古朴,摆饰素雅,很符合她一贯节俭低调的作风。 他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附在她耳畔呢喃:“韫之,我很想你。” 男人灼热的鼻息打在鬓边,末了还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廓,江韫之无力地抓住他缠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不要这样,放开我……” 在感受到他的下一步动作时,她心中一沉,康里一条腿挤进她的双腿间,身子在慢慢往她背上压,她微微俯身,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掐着他的拇指内侧。 “康里,起来!” “韫之,我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跟我回去?”康里反而握住她的手,若无其事轻咬她的耳垂。 “你做梦!”江韫之下意识地望一眼门口,被背叛的怒气和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无力交织在一起填满了她悸动的心房让她倍感耻辱。 因为佐铭谦而持平和态度对他实在是太愚蠢了,这该死的东西死性不改。 康里忽略她的话,一手袭上她胸前的柔软,稍一用力就让她的手支撑不住,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他顺势压在她背上,“是一周,还是一个月,还是一年?” 江韫之看起来很想破口大骂,但她骂人的经验和词汇实在贫瘠得可怜,怒火中烧,她只得咬牙切齿,紊乱的呼吸急促起来。 康里见她不挣扎也不吭声,薄唇微扬,正想伸手去扯一下她的裙子吓吓她,却听到她惊恐地喃喃:“不……” 他顺势望去,那个老女人吓呆似的杵在门口一动不动,微驼的背让她看起来像棵怪异的老树。 康里极其不悦地眯起暗眸,拉着江韫之起来,长臂仍圈着她轻颤的身子,占有欲显而易见。 江韫之只觉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难堪过,她恨不得凭空消失,可她做不到,她仍要镇定,努力压抑着几乎要撞出胸口的心和双唇的颤栗,为了让声音不轻浮颤抖,她用冷冰冰的声音僵硬地问:“阿秀,有什么事?” 阿秀没想到,在江玉之拿着两个包子一脸绝情出门后,她自欺欺人地找了整个宅子都找不到江韫之和这个男人的身影,怅然之际只能不情不愿地面对现实走到这里,结果他们真的在一起,而且即将……不,她是被强迫的,是那个该死的东西在强迫她,她看得清清楚楚,她一脸痛苦…… 阿秀攥紧拳头,很想跟那个东西拼命,只要江韫之一声令下,她可以为她做一切事情,可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漠? “夫人,该吃早饭了。”阿秀不自在地说道,她克制自己不去看那个东西,否则她会控制不住自己怒目而视,那样就会吓到她…… 江韫之想要跟阿秀走,身后的康里却猛地勒住她的腰,她无奈说:“知道了,你先下去。” “夫人……”阿秀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江韫之脸色苍白,目光躲闪,内心跌宕不定。 最终,阿秀挪着大山一般沉重的双腿极其缓慢地消失在房门口。 康里没等江韫之缓过神就将她转过来按倒在桌子上,一手揽着她的腰,意味深长地说:“真是个麻烦的东西呢。” 江韫之惊魂未定地看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危险暗眸里是她苍白的容颜。她当然知道他在指阿秀,她哆嗦着命令道:“康里,你不许在这里用你那一套!”然而毫无威严。 “放心,”康里俯身逼近她,淡淡的香气挠着他的心,他对她仍有感觉,仍想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占有,填补二十年的空缺,“她是你的佣人,除了没点眼色外,看起来很忠心,我最欣赏忠心的人了。”话毕,他再不能克制地吻上她没什么血色的唇瓣。 倘若当年他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惦记着她的人,那么就算让她跟他一起死,他也不允许她在这里清静二十年。一想到这二十年里那个老女人不知道有没有明里暗里对她做过什么,他的怒火一涌而来。 江韫之五雷轰顶般浑身僵硬,任由他放肆地和自己唇舌交缠,一只大手也不安分地在她胸口摸索着上衣的盘扣。直到两个扣子被他解开了,她才惊醒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却跟推一堵墙一样单薄无力,深深的绝望漫上心头,“不……” 康里看着她的泪水划过太阳穴,这才停下手里侵犯的动作,眷恋地在她的眼角抹去那一行湿润,“韫之……” “滚!”江韫之恼火着被他拉起来,站稳后她甩开他的手,坐在旁边的椅子,双手颤抖地系上扣子。 康里将她凌乱垂下的发丝拂在耳后,“韫之,吃完早餐我们再谈谈吧。” 江韫之将头发放下来重新挽在脑后,“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 在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睛注视下,江韫之勉强吃完早餐。为了撇开这双眼睛不怀好意的主人,她自顾自起身收拾碗碟勺筷放进木盆里匆匆赶到厨房。 心神不宁的阿秀一看见她激动又慌张,连忙接过她怀里的东西,“夫人,我来。” 江韫之瞥一眼老旧的桌子上,一份早餐还一点不少地摆在那里,她问:“阿秀,怎么还没吃?” 阿秀受宠若惊,苍老的脸庞瞬间亮丽起来,“我、我等下就吃,等下就吃。” 江韫之点点头,重新抱起木盆,“你赶紧去吃,这些我来洗就好了。” 阿秀惊喜万分地笑着,沧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江韫之抱着木盆走到屋外,在井边蹲下身来。她趴在门框上,痴迷地看她清瘦的身影在忙活,卷起衣袖,露出白净的小臂,柔荑搭在水桶上,将它往井里放,再微微弯腰把它拉上来。 从小,家里富足,仆人成群,江韫之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吃穿不愁的千金小姐,但她没长成娇纵野蛮的性子,反倒是独来独往,糊涂过日,因一直在各家各户自由出入,看了操持家事的妇女们干活时的模样后多少学会了些,不至于无能。 长大了在望西城,眼色极好的她又快速学会可以糊口的裁缝本事。后来的战争时期,独自在异国他乡的生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窘迫,她便学会了节俭。 而这些阿秀是不知道的。这些年在西川,江韫之没做过什么活,因为有阿秀在做,有时江玉之兴起了也会做一些,不过都是拿锅铲的活。如今看着江韫之打水倒水洗碗,动作一气呵成,阿秀不禁心疼又佩服,为此感到欣喜和骄傲—— 她的小韫很能干,以后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江韫之洗了两遍,小心翼翼地抱起木盆,转身看见阿秀挂在门框上,她诧异地问:“阿秀,吃好了吗?” “欸?”阿秀回过神,“现在吃,现在吃……”激动地走到桌边,抓起已经凉了的包子咬了一大口。 今天的包子和粥格外香。 江韫之见她吃得着急,怕她噎着,轻声说道:“慢点吃。” “嗯嗯嗯……”阿秀坐在长凳上,心里的花儿开满了一片草原。 江韫之拿出一早摘剩下的青菜坐在对面继续挑拣起来。 阿秀抬头可见江韫之腰杆挺直,修长白皙的脖颈和标致清雅的鹅蛋脸让人移不开眼睛。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更叫那些讨人厌的媒婆惊叹不已,纷纷殷勤道要帮她嫁个有钱有势的一表人才的如意郎君,那段时间便是阿秀孤独寂寞的噩梦人生的开始。如今一眨眼,她就陪了她二十年,以往的空虚和痛苦早已像河水注入大海,无影无踪。 她还是这样的漂亮,这样的安静,这样的美好。 江韫之察觉到阿秀的目光,心中不安,“阿秀,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 “那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阿秀心虚地挪开视线,支支吾吾道:“我、我忽然发现,夫人你还……很漂亮,很漂亮……” 江韫之闻言微怔,神情变得不自在起来,两颊泛出淡淡的粉红,“胡说什么,都老了。” 阿秀看着她,越看越喜欢,也想起了那个居心叵测的东西,她直白问:“夫人,要不要把他赶出去?” 江韫之听出她在指康里,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有些茫然。 康里·佐-法兰杰斯岂会是被人驱赶的一方? 见她在犹豫,阿秀急得坐不住,“夫人,他会欺负你的!”必要时候,只要她一句话,她可以故计重施,像杀了江老爷那样。 经阿秀这么一说,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羞耻卷土重来,心里五味杂陈凌乱如麻,江韫之蹙起眉头,用愠色来伪装难堪,“阿秀,他是我的丈夫。” 阿秀没料到江韫之会这么说,清冷的有些偏执的声音像一把白刃捅进她的胸口,她呆住了。 江韫之只觉今天晦气,一大早身边仅有的叁个人都在轮流给她添堵。 良久,江韫之将菜都挑拣好摘好,阿秀才委屈地嘀咕道:“就算是丈夫也不能欺负你啊……” “别再说了。” 一更~ 番外三:魂断西川(12) 一个上午,江韫之没有离开过厨房,她在心烦意乱之余做好了午餐,期间阿秀一边看火,一边愣愣地看着她在灶台前运筹帷幄的模样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尝到她亲手做的食物。 一番忙碌下来,是吃饭的时间了,江韫之很好奇康里为什么没找到厨房来,也好奇江玉之怎么还不见人影,她以往早就回家,一回家就来厨房。 两人把饭菜端到小厅里,江韫之本想开口说自己去找江玉之,让阿秀去看看康里在哪里,但一想到康里今早说的意味不明的话,她就不敢了。 “你去学堂找玉儿。” 阿秀想了想,应了声好就赶着去了她不能留江韫之一个人在家里,那个危险的东西现在就藏在某个角落,随时会出来欺负她,因此她必须快去快回。 疾步走出大门口,阿秀叁步一回头,多年来第一次感觉江家宛如一座巨大陵墓,阴森森的,有着数不清的危险。 这边阿秀走向无花果树后的小巷没了身影,那边的大道拐弯处就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康里单手拎着两大袋沉甸甸的东西,大步流星走进江家。 吩咐了阿秀,江韫之还在原地僵着。她猜测康里就在书房,但她不敢走过去。直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撞进她的意识,她才慌张走到门口。 “你出去了?” “出去交代了一些事。”康里轻笑,“想我了?” 江韫之瞪了他一眼,漠然在桌边坐下。 康里提的两袋东西是新鲜的水果、蔬菜,和活生生的青蟹。 桌上的菜肴泛着香气,油亮的蒜蓉青菜、鲜嫩的清蒸鱼、酱色的鸭肉炖栗子、软趴趴的茄子、浓郁的鸭骨汤,康里打量着,很肯定地说:“这是你做的。” 江玉之只会端黑漆漆的咸得要人命的蛋和鱼给他吃,那个仆人也不会对他客气,会在有他的饭桌上摆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的人只有她。 江韫之没回应他,自言自语般说道:“等玉儿回来。” 康里坐在她左手边笑着看她,一脸满足。 阿秀回来后,江韫之便让她把活蟹拿去厨房。 江玉之不回来吃午饭,阿秀依然在厨房吃,饭桌上依然是她和康里两个人,江韫之因此感觉早上吃的粥还没消化掉,胸口闷闷的,很没食欲。 康里吃得津津有味,用餐举止依然优雅,还使劲夹鱼肉鸭肉放在她碗里。好在他们两人都喜欢沉默,吃饭时更不会无故说话,寂静令江韫之揪着的心勉强得到缓解。 午饭过了半个时辰,是江韫之睡午觉的时间。由于昨晚彻夜未眠,烦乱的心情在一早又被添油加醋了叁回,她是吃不消了,她必须睡一觉,才能再好好理清思绪。 当她起身准备离开书房的时候,康里问:“去哪?” 他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一是不想看不见她,二是要和她重温感情。 江韫之有气无力地回他,“睡觉。”说完她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走了,因而没发现他眼里忽然闪烁起的一丝欲望。 江韫之战战兢兢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想关上房门就被一手拦截,接着被他揽住腰,整个人撞进他怀里,等回过神来时门已经被他牢牢关上了。 “不!” 江韫之惊恐着被掐起下颌堵住了嘴,康里深情有力地在她的唇齿间开始强势的索取。 她无力地揪住他的黑色衬衣,竭力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力量悬殊,她只能呜咽出声…… “韫之,我想要你。”康里在她耳边低语,随即咬上她的耳垂,引得她颤栗不休。 “不,放开我,康里,放开我,不要……”江韫之在他怀里瑟缩着,莫名的羞耻和恐慌几乎吞噬了她。 康里没有在意她的哀求,极其迅速地解开她上衣的扣子,扯下她的裙子,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放在床上。江韫之胸口跌宕起伏,慌忙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而站在床边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悠闲地解开衬衣的扣子。 “出去!”江韫之哆嗦着,中气不足。 她已不再年轻,多年来的独眠早已使她不习惯与人同床共枕,更羞于将身体暴露于他人面前,即是分开二十年的丈夫。 “韫之。”康里只是叫她的名字,气定神闲地脱下衬衣,露出紧致的肌肤和线条干净的结实肌肉,然后他扯下皮带,接着是裤拉链…… “不……”江韫之绝望地别开脸,泪水流下惨白的脸颊。 康里·佐-法兰杰斯是一个魔鬼,江韫之心知肚明,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的,她记不清,唯独一点,她知道,过去他对她的温柔和尊重都不过是看在拜尔德·法兰杰斯的面子上,然而时至今日,他早已不再需要在她面前唱戏了。 “韫之,你还是这么美。” 她不挣扎了,康里在她耳畔低语,亲吻她眼角的泪花,漆黑无光的鹰眸中,她赤裸的雪白身躯渐渐沉入深渊沟壑。 苍翠的梧桐树下,阿秀蹲在墙边,布满皱纹的脸庞上泪珠簌簌掉落,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停哆嗦,头顶上紧闭的窗户仍传出暧昧不堪的交合声,还有细若蚊蝇的呻吟…… 太阳沉落天际,暮色苍茫,江玉之终于回家。 晚餐刚好上桌,她便直接开吃,没有理会空有好皮囊且笑得春风得意,看起来心情愉悦的康里,也没有理会和往日一样不悲不喜的江韫之。 她吃着吃着,拿起一只蟹腿啃了一下,看见康里熟练地用工具取出蟹膏蟹肉给江韫之,这才随口一问:“姐姐,今晚怎么想吃蟹了?” “嗯……”江韫之没正面回答她。 江玉之眨眨眼,舔了舔唇问康里,“这东西是你出去买的?” 她是听人说的。康里和他的人来到西川之后就是村民津津乐道的对象,有几家人甚至在打他的人的主意,想把女儿嫁给他们其中任意一个。据说是看中他们生得高大挺拔,模样好,精神头好,看起来会干活会做人,很可靠,还是外国人,指不定嫁了个女儿全家就都能搬到国外去。正所谓可遇不可求,他们不想错过。今天的学堂因此格外热闹,都来跟她打听她压根就没见过的人。 康里挑眉,回了她一句,“也是我做的,好吃吗?” 江玉之有点不相信,但还是脱口道:“嗯,比咸鱼好吃。” 康里闻言无奈一笑。 气氛还算融洽的晚餐过后,江韫之一声不吭起身走了,江玉之下意识看过去,可以察觉出姐姐的步伐很轻,走到门口时还停了一瞬,晃了晃脑袋后才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再看向康里,这会儿只觉得他春心荡漾,满面桃花。 “你是不是对姐姐做了什么?”江玉之沉了脸色问道。 康里抬眸,“什么?” 江玉之生生咬碎蟹腿,喀嚓一声,“我怎么感觉你来了很久,但其实这才第二天。” “是你自己度日如年。” 江玉之冷笑,摇摇头,“你不明白。”顿了顿,“这才第二天,你跟姐姐上了几次床?” 康里眸光微沉,直直盯着她。 江玉之咧嘴笑了,神情轻松了些,“姐姐真是一点原则都没有,以前都没嫌你脏,后来怎么就嫌弃了?现在又不嫌了,真是不按常理来。” 康里默不作声,看不透她的心在想什么,她才是那个不按常理的人,一直都是。 江玉之成功吃到蟹腿肉,满足地笑笑,“姐姐什么时候要跟你走了?” “不知道。”康里如实说道。 江玉之摇头,“没用。” 康里站起身,“我认。” 江玉之看着他走,冷冷地笑着,将白皙的手伸向盘子里的青蟹。 饭后,江韫之没有如常去散步,直接回卧房,躺在新换的被褥上闭上了眼,睡意很快袭来,最后的意识是有人进来了,但她睁不开眼,就这样沉入了醒来也不会记得的梦境里。 子时,屋内的一盏油灯即将燃尽,康里及时找出红蜡烛蹭了最后一点火。 江韫之醒来的时候,康里正拿着蜡烛在她的桌子上滴下一颗颗豆大的蜡油。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和入睡前天壤地别,现在穿着睡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给她换的。 康里好不容易让蜡烛站稳了,转过身便看见床上的人,“醒了?要喝水吗?” 今晚她刚吃完就倒头大睡,是真的累了,他也怕她半夜醒来口渴,因而早就准备了开水放凉。如果他没记错,她一向睡前都会喝水,通常是一两口。 江韫之还没回过神,康里已经倒了一杯水走过来,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小痰盂送到她面前,“先漱口。” 江韫之漱完口,康里这才又倒了一杯水温刚好的给她,口渴的她接过杯子,一转眼就喝光了。 “还要吗?” 江韫之抿唇摇头。 康里放好杯子后在床边坐下,抬手抹去她唇角的水珠,低沉磁性的嗓音唤了一声,“韫之。” 江韫之别开脸,躲过他流连忘返的手,沉声道:“你还不去睡?” 康里莞尔,“你还想让我去哪睡?”他才不要再去睡儿子的房间,明明妻子就在眼前。 下午的一番云雨浮现在两人面前,康里回味无穷,江韫之敢怒不敢言,下体仍隐隐有酸痛感,她生怕他又要逼着她,明明都一把岁数了,还那么能折腾。 康里看到了她眼里的防备,伸出长臂将她搂进怀里,“放心,我知道你累了。” 江韫之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了那强有力的心跳,她的心不禁急速跳动起来,连忙道:“放开我。” “让我再抱一下。” 江韫之咬牙切齿,差点咬住他的衣襟。他们面对面,位置错开了些,因此她完全是斜对着被他搂住,脖子和腰都吃不消。 “痛……”她低呼道,为什么要折磨她一个老人家呢? 康里听到她喊痛,立刻松开她,“怎么了?还痛吗?” 江韫之怕了他了,快速回道:“腰啊。” 康里脱口道:“转过去,我帮你按摩。” 江韫之摇头,僵硬道:“不用,睡觉了。” 今时今日她怎么敢劳累他?她怕他像以前一样,按着按着就掀起她的裙摆纵欲,那会儿她年轻,又一心迷恋他,自然受得住,也心甘情愿,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好,要把蜡烛灭了吗?” 江韫之点了头,掀起被子不安地挪进床里。 康里起身走到桌边,见她躺好盖好被子,这才吹灭了蜡烛,瞬间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黑暗中,江韫之隐隐看到康里回到床边坐下,微微掀开薄被躺了下来,自然得仿佛有光芒指引。 二更~ 番外三:魂断西川(13) 躺在陌生的床上,整张床都是妻子身上的味道,永恒不变的淡淡清香,康里不禁勾起唇角,“韫之,让我抱一下吧。” “别得寸进尺。” 二十年了,她的枕边终于又有了人,而且还是他,可她一点喜悦都没有。 今夜又是个不眠夜。 “韫之……”康里不甘心地唤道。 黑暗中一片寂静。 “韫之?” 江韫之贴着床屏,眼睛不停地眨着,没一会儿,她的右臂被一只手抓住猛地一拉,她立即撞进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臂弯,而她的叁魂七魄还在床屏边躺着。 “韫之,”康里心满意足轻抚她的头发和脸颊,“就这样睡吧。” 好一会儿,魂魄才发现自己的容器没了,连忙钻回体内。江韫之难以忍受他的为所欲为,漠然开口,“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你什么时候要跟我回去?” “……你压着我的头发了。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好。” 江韫之继续贴着床屏躺着,左手手掌在木屏上摩挲,凉凉的触觉让她清醒些许,迅速将思绪拉至二十年前。 她后怕极了,二十年前,就算康里不用强硬的手段对付她,只是要和她抢佐铭谦,她都根本没有能力应对,甚至可能为了佐铭谦,她会忍着那时的恶心留在他身边。 不过康里没有这样绝了她的路,他让她走了,二十年,那时的恶心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消磨殆尽,她似乎又可以敞开心怀接受他,可是,可是,她还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啊。 “……康里,”话还没说,泪水争先涌出,流下耳鬓,凉凉的,“这二十年,我不是在等你来承认错误,来挽回,就既往不咎,任你为所欲为……” 康里蹙眉,望着她的方向,隐约可见她的轮廓,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我不是在等你……” “我知道,韫之,我知道。” 江韫之苦笑着,不是在等他又是在干什么?她嫁给了他,给他生下了佐铭谦,这辈子,她和他之间始终有佐铭谦,也有阴原晖,都是无法抹去的。 “我见过阴原晖。” 康里当即愣住,心虚着不敢轻易开口。 “是十叁年前吧,她来求我,求我让我的丈夫放过她,她只剩女儿了。” 康里一头雾水,“十叁年前她来找你?她怎么知道你在这?” “我不知道,有人告诉她。” 康里骤然一脸阴沉凝重,“有什么人跟她在一起?” 江韫之只听他的声音就觉毛骨悚然,不禁偏头看向他,即便看不清什么也知道他的脸色没那么好看了。尽管他问的不是重点,但她也不想纠正他了,“没有,不过有一个女人来替她传话,我也不记得长什么样了。” 康里似乎想要想出什么来,但毫无头绪,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放下这个疑问,捡起另一个在眼下比较至关重要的问题,“你说她求你,让我放过她?” 江韫之冷哼一声。 “韫之,二十年前我就跟她没关系了,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在诬蔑我。” “诬蔑你?”江韫之像听了笑话一样,只是笑不出来。 康里没想到自己居然早就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她还有说什么吗?” 江韫之仔细回忆着,沉重地说:“她想让我照顾她的女儿,否则那孩子……会被你杀死。” “什么?” 江韫之没再开口,康里冷静地思考起来,道:“你没答应她。” 她没有答应,因为那孩子现在就在他的地盘上,为自己将嫁给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而六神无主。 江韫之默不作声。 康里忽然柳暗花明,心头却一片沉闷,那个疯女人应该是走投无路了,打着他的主意却不找他,非要找自己没见过几面的江韫之,非要在她身上孤注一掷,结果输了。 她找江韫之,在她面前说他的坏话,不过是想让她知道,她不是有意破坏她的婚姻,她是被逼的,她也是受害人,以此来博取江韫之的同情和帮助。只要江韫之信了她,同情她,不再计较过去,那么她不仅会照顾她的孩子,连同她,她也会庇护。 如此,江韫之就搅和进来了,小命随时不保,甚至佐铭谦也是。而做丈夫做父亲的,他再不能隔岸观火,必须大开杀戒,明里暗里,凡是对她们有威胁的,即便只是可疑,他都不能放过,一个都不能。 阴原晖算准了家人对他的重要程度,却低估了江韫之的冷漠,所以…… “她已经死了。”康里轻声说道。 江韫之疑惑出声,“死了?” “一九叁八年十一月,自杀的。” 江韫之心里一片骇然,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仿佛想要看见什么,却什么也看不到。 黑暗,只有黑暗。 耳畔荡起一段哀乐,宛如幽深森林中的某种悲鸣,阴原晖穿着黑色舞裙,在她脑海里翩然起舞。 良久,康里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韫之。” 江韫之失魂喃喃低语,“我没救她……” “你也救不了她,不用自责。” 眼下康里心中只有一个疑惑——给阴原晖指路的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 江韫之鼓足了勇气问:“她自杀真的跟你无关?” 康里无奈握紧她的手,“我发誓,那一天之后我再没见过她,逼她去死的人更不是我。” 江韫之将信将疑,“那她的女儿……” 康里眨一眨眼,神情复杂道:“我收养了。”该来的总是要来。 “你……”江韫之看向他,说不出话来。 “她自杀的时候,那孩子才五六岁,进了孤儿院。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十岁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收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她,一个是她在孤儿院玩得好的朋友。铭谦有见过她们的。” 康里幽幽强调了儿子的存在,无比想念他那张不悲不喜的脸庞,那副听之任之的呆样,更是恨不得他现在就在这里,他估计会直接抱住他慈爱地抚摸——儿子,可爱的儿子,让老子想得肝肠寸断。 江韫之很意外,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听到他说“一个是她在孤儿院玩得好的朋友”时,她竟然有些感动。 “她平安长大了吧?” 康里沉思片刻,决定一口气把老虎的一根胡须揪下来。“是长大了。我本来想让她嫁给霍尔,但稍微认识了一下那个叫郗良的女孩后,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让她嫁给铭谦。” “你说什么?”江韫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用小臂微撑起身子瞪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要把情人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 康里起身准确无误地将手搭在她的肩头把她压回去,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灼热的呼吸打在对方脸上,江韫之僵住了,他的手就放在她胸前,但怒火依然在心中熊熊燃烧。 “韫之,”康里轻轻开口,决定把儿子卖了,“你知道为什么我确定铭谦订婚是为了别人的家业吗?” “我没兴趣知道。”江韫之冷声道。 “因为他喜欢的是那个孩子,可惜我一早就打算把她嫁给霍尔,联姻是有必要的,他明白,所以没有承认,很懂事很迅速地跟别人订了婚。”黑暗里,康里直视她的眼睛,老脸不红大气不喘,惋惜地说道。 闻言,江韫之一脸迷茫,无措。 “不过来了这里,听你说起那个郗良,我才重新考虑这件事。说实话,拜尔德和玛拉虽然很饥渴于抱孙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那个孩子不是那么喜欢,哪怕她能给他们生孙子。 “也许像你一样,因为她的母亲。可是韫之,孩子到底是无辜的,而且铭谦真的很喜欢她,她也喜欢铭谦,这多难得啊。我想不能仅仅因为所谓的联姻和我犯过的错误就让他们不能在一起,你说呢?” 温柔的声音饱含悔过的真挚感情,康里自己都产生了现实就是这么美好又可怜的错觉…… 江韫之将信将疑,决定先放一边,微启薄唇问道:“你为什么要一直强调良儿?”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想让她嫁给霍尔,拜尔德和玛拉会因为她是你养大的而欣然接受。” 江韫之的预感瞬间得到证实,她忽然觉得自己儿子娶阴原晖的女儿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怕的是这个魔鬼居然要拿郗良去填补,真是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个尽。 她是后悔把郗良指给江彧志了没错,但那也是因为她相信江彧志对郗良产生不了威胁,郗良本身比江彧志更危险,可霍尔……她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 伪善的拜尔德,狡猾的玛拉,他们的儿子本身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何况还被康里养在身边十年。 如今还下落不明的郗良,竟然就被算进老虎的食物里。 “不,不能这么对她……”江韫之眼眶不禁湿润,明明应该把郗良找回来,搂着她瘦小的肩膀像以前讲故事那样告诉她,“不想嫁就不嫁了,跟江娘回家。” 康里察觉到她的怅然,拉着她坐起身,将她搂在怀里,“你觉得她会被欺负吗?我倒觉得她会欺负霍尔。” “你……”江韫之气结。 “如果她还有小时候的魄力,相信我,她会把他们家搞得一塌糊涂。”这就是他最期待的。 江韫之揪住他的衣襟,一口气堵在胸口。认真想了想,她发觉确实有可能如康里所说,可法兰杰斯家又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会纵容郗良撒野?吃亏的不幸的终究还是郗良。 “你不能这样对她,她是我的女儿……” 康里理直气壮地接话道:“你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就该嫁给霍尔。” “你——”江韫之一腔怒火仿佛要把自己烧成灰烬。 康里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脑勺,叹息道:“没办法,谁叫我们那么善良,都喜欢收养孩子。拜尔德和玛拉没人性,自己的儿子都不管,更别说收养孩子了。” 江韫之感到一阵恶寒,心头的怒火瞬间熄灭,不禁打了个冷颤。 康里下意识把她抱紧了些,“韫之,什么时候跟我回去?再晚我怕霍尔就要娶那孩子,铭谦也要结婚,就这个月末回去好吗?” 江韫之这才发觉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由内至外的疲惫令她无力地闭上眼睛,“随你吧。” 她得去找回郗良,还得去看看那个女孩。 深夜的梧桐树下一片昏暗,森森枝叶随风晃动,抬头不见夜幕和明星。 几缕发丝随风横扬在脸上,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 一更~ 番外三:魂断西川(14) 一大早,江玉之不见踪影,康里用完早餐,又搂着江韫之亲了个遍,这才心满意足出门。江韫之要明天就走,他巴不得,因此也要提前叫对岸的人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启程。 江韫之坐在床边,望着房间另一头摆设的屏风出神。昨晚她想了想,将离开的日子改在明天,惴惴不安地等到天亮,就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她告诉自己,回美国是为了郗良,为了佐铭谦,为了那女孩,至于康里,等找回郗良她再跟他好好算账,但其实也没什么可以算的,时间冲淡了她对他的爱意,也冲淡了她的愤怒。 当阿秀静悄悄跑到梧桐树下的时候,江韫之正在房内盲目捣鼓衣柜内的衣物,床上衣裙堆积如山。那些衣服都是她这些年来闲暇时亲手做的,丝绸锦缎,她做了不少。 阿秀猛然僵在原地,生怕她要收拾东西和那个东西走了,眼下看起来也确实如此。 在江韫之打开一个厚重的大箱子时,阿秀站在敞开的门口敲了敲门板,“夫人……” 江韫之回头一看,“阿秀,什么事?” 阿秀走进门,茫然四顾,“夫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韫之在箱子里拿起一件迭得整齐的红色裙子在手上轻轻抚摸,“没什么,想收拾一下。你看,这是良儿小时候的裙子。” 一整个宽大的箱子装满衣物,一边颜色偏暗,一边颜色偏亮,都是江韫之给佐铭谦和郗良缝制的衣服,他们小时候穿的。 “夫人想良姑娘了?” 江韫之颔首,明艳的红色刺痛她的眼睛。她存着侥幸的心理,相信江彧志没那么唯利是图,也没那么不负责任。 “良姑娘跟大少爷也叁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阿秀支吾地说,“他们会不会已经有孩子了?” 江韫之下意识睁大眼睛,这一点她怎么就没想过? “如果有孩子的话,应该有人照顾吧,不然的话良姑娘应付不来。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的样子,长不大一样,真让人担心。” 阿秀不知道要跟江韫之说什么,只好胡乱扯郗良的事来说,“不过她会长大吧。夫人你也不用太担心,像你一样,以前你也是个孩子,后来,就做母亲了,也做得很好。良姑娘她一定可以的,做母亲了,她就长大了。” 江韫之迷惘地摇了摇头,一声不吭。 郗良不会当母亲的,她不希望,至少是不希望她给江彧志的孩子当母亲。 江韫之猛然发现,叁年前自己所做的事情无比残酷,她原本只是想针对江彧志,结果折磨的是她自己和无辜的郗良。 关于郗良的现状,只有叁个可能:一个是她不负她望,杀了江彧志,但之后,她能否自力更生便是个大问题,以她对她的了解,她只有死路一条;一个是江彧志不负责任,丢下她自己去英国,那么她还是死路一条;一个是江彧志带着她一起,征服了她,她至今安然活着,但已为人妻为人母…… 郗良唯一活着的结果便是当了母亲。 阿秀愣愣地看着江韫之握拳捶打自己的额头,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夫人,你不舒服吗?”阿秀急切地问。 江韫之趴在柜子边缘,沉重问道:“你凭什么觉得她会做母亲?” 阿秀诧异,“她已经嫁了!嫁了的姑娘都要生孩子的,而且都叁年了,他们又年轻,说不定都有两个孩子了。” 江韫之眼前一黑,抬手轻揉太阳穴,喃喃道:“良儿不喜欢他的……” “哎,这有什么呀!良姑娘又不是会明白那种事的人,大少爷哄哄骗骗,容易得很。等孩子出世,再怎么不喜欢也都喜欢了,女人都这样的。再说了,别人夫妻结婚前可是一面都没见过,一辈子不也还是这样过来了!”阿秀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眼神又低落了,“夫人,我的意思是……” “别说了。”江韫之头疼得厉害,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来。 “夫人……” “帮我泡点茶。” “好。”阿秀连忙应道,匆匆跑去泡茶。 下午,外出回来的康里出现在江韫之面前,让她更加心烦,这是一个等着拿郗良去给拜尔德·法兰杰斯生孙子的家伙,而且他似乎跟她一样,都没有想到郗良极大可能已经为人母了。 在康里还想着抱着她动歪心思的时候,江韫之冷冰冰地用自己随时会改变主意不跟他走来威胁他,成功把他赶去书房待着。 阿秀在发现康里回来以后焦灼不安,又不敢贸然去江韫之房间里,于是她泡了一壶茶,悄悄跑到屋后,小心翼翼在窗边窥视着,发现只有江韫之一人在翻箱倒柜,她便放心走到屋前去。 “夫人,我给你泡了茶。” “放着吧。” 阿秀站在桌边,见她瞎忙的样子,心里沉重极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江韫之抿抿薄唇,还是起身走到桌边喝了几口,接着继续忙活。 “夫人,我帮你吧?” “你不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来帮你收拾。” 江韫之抬起头看她,那副神情让阿秀一下回到多年前,还是小孩子的她别扭地抬起头凝视她,下一秒,拒绝的话溢出红唇。 “那一本书你帮我拿去书房吧,放这很久了。”她伸出手指着矮柜上的书本。 “好。” 阿秀走后,江韫之又喝了几口茶水,一心忙活,忘记了康里就在书房里,也没有注意到阿秀走了就没再来找她。 到了做晚饭的时间,江韫之已经把房间收拾好,才想起书房里的人来。 她匆匆走到书房,康里起身迎向她,“韫之。” “阿秀呢?” 康里挑眉,“你找她?” “我让她拿书过来了。” 康里淡淡一笑,“她放下书就走了。” 江韫之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我去厨房看看。” 该做晚饭的点厨房却寂静无声,江韫之看向跟在身后的康里,“她怎么会不在?” 康里跨过门槛,“会不会去睡觉了?” 江韫之抿抿唇,“我去看看,你先做饭吧。” 康里温柔一笑,“遵命。” 江韫之找了半个家都没看到阿秀的身影,只好回到厨房帮忙。 江玉之在他们把饭菜做好,灶火即将熄灭时回来,怀里抱着两根苦瓜。她匆匆告诉帮阿秀留了饭菜的江韫之,“姐姐,你们先吃吧,我先把这个做了。” 江韫之回头道:“可以明天做。” “不行,刚才在路上手滑摔了,不做掉的话明天会烂。” “那你慢慢来,我们等你。”江韫之说完便离开厨房。 剖开嫩绿的苦瓜,江玉之望着门口,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小厅里,江韫之静静地坐着出神,康里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像在欣赏稀世珍宝一样。她的一缕发丝散在耳边,他抬手帮她拂在耳后。那以往戴精美宝石耳环的耳洞如今只插了短短的一截茶枝,看起来却也还是那么美,朴素淡雅。 江韫之不着痕迹地瞥过他一眼,眸中千丝万绪。 很快,江玉之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炒苦瓜过来,“可以吃了。” 康里默默看了一眼这盘绿色的东西,“这是什么?” 江玉之疑惑,“你没见过?”自顾自夹了一筷子放在碗里,“是苦瓜。” 她不得不说,他的神情看起来和佐铭谦简直一模一样,好奇又隐忍,当真是亲父子。 康里夹一点尝了尝,淡淡的苦味席卷他的味觉。 “你今天去镇上了?”江韫之问。 “没有,这个是别人给我的,刚摘的。” 看着康里继续夹着苦瓜吃,江韫之和江玉之都不自觉想起佐铭谦,他从小就喜欢吃苦瓜,看来是像了康里。 江韫之默默吃着,康里时不时就要给她夹菜。蓦地,康里送来满满一筷子的苦瓜在她碗里,她微微一愣。 江玉之也愣了,手里端着碗,余光关注着姐姐,没想到她没有夹回给康里,跟他说,“我不喜欢这个。”而是夹起来送进自己嘴里,嚼了嚼,微皱眉,咽下去后说:“这么苦。” “很苦吗?”康里问。 江韫之点点头,她不爱吃苦瓜,因为觉得苦得难以下咽,比喝药汤还苦。 康里又尝了尝,只觉这点苦味实在没什么。 江玉之放下碗筷,失神问:“姐姐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吃?” “一点而已,不至于吃不下。” 康里恍然大悟,“原来你不喜欢吃这个?” 江韫之淡然说道:“还行,铭谦就很喜欢,挺像你的。” 康里闻言,欣喜地笑了,“嗯,我儿子。” 这样一句寻常的话,她说跟别人说却是不一样的。 江玉之冷眼旁观,他们之间正有一股名叫幸福的光芒在牵扯,碍眼刺眼。 “姐姐,你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什么话?” 在江玉之那双恨不得变成匕首朝自己捅来的眼睛里,康里似乎能看到某种光芒在闪烁,像刀身反射出来的光芒,雀跃着势在必得,他凝重地蹙起眉头。 江玉之眨一眨眼,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几株纤细的海棠树在风中摇晃,叶子沙沙响着。 江韫之和康里看着她,又默契对视,心头的疑惑和不安跃在眉眼间。 倏然,江韫之只觉腹内一阵绞痛,双手无力颤抖着,筷子掉落在地。 “怎么了?”康里起身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陡然腹内有锋利刀刃在无情搅拌一样,连带着胸腔也沉闷起来,身体里仿佛有东西在蔓延,即将吞噬他的生命,他僵住了。 江玉之站在窗边无动于衷地看着。 “康里?”江韫之注意到了身边男人隐忍的异样,又看向自己的亲生妹妹,心中疑惑重重,手撑在桌子上艰难地起身,双臂在宽大的袖子里发抖,“玉儿,你到底做了什么……” “呵,”江玉之冷笑一声,“姐姐,他不来,我们过得多好啊,你为什么非要作践自己?” 康里扶着江韫之的手臂,微微眯起暗沉的眼眸盯着江玉之。 今晚的饭菜是他做的,除了那盘苦瓜,可是江玉之也吃了…… “我作践自己?”江韫之不寒而栗,泪水涌出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 “韫之。”康里强忍着身体里的天翻地覆,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快点走,去找医生……”江韫之揪住他的衣襟,慌乱无措。 “走?”江玉之冷笑着,“为了让他死,我下手可是没轻没重的,他还想走去哪?今天行船的一条船都没开回来,他要是命硬倒还可以游过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江韫之竭力哭喊道。 “为什么?”江玉之对上康里杀气毕现的暗眸,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攥起,蓦地上前掀翻饭桌,逼得相依相偎的两人连连后退,地上一片狼藉。 “这只能怪他自己,送上门的女人不玩白不玩,不要了就一脚踢开,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我早就想杀他了,当年我放他一马,就当眼不见为净,现在是他自己上门来找死! “姐姐,你还说你不会作践自己,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结果呢?这个男人一来,你就什么都忘了!原本,我自己一个人在这等死,我可以忍受,可你来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我天真地以为往后余生你会和我在一起,以前的事情就随它过去,可是,可是,你还是要和他在一起,你还是要丢下我!二十年了,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接下来你要让我怎么度过没有你的日子?你要让我怎么度过你和这个贱人卿卿我我的日子?” 江玉之震怒的声音响彻耳畔,一字一句泣血般冰冷冷地刺在江韫之的心口,令她喘不过气,哽咽的喉咙涌出血腥味。 江玉之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笑了起来,“姐姐,本来你不会死的,可你为什么要吃?就因为是他给你夹的?哈哈哈哈……” 康里错愕地凝视打翻的苦瓜,难以置信,到头来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江韫之泪流满面,仰起头,康里呆呆地看向她,蓦地笑了,他的手掌宽厚温暖,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似乎已经接受自己将死的结果,然而他的手又颤抖起来,没有往日的半分力道。 “韫之,对不起……” 江韫之无力地摇着头,红唇微张,忽地说不出话。 怪江玉之吗?不怪的,她是她唯一的妹妹。 临死一刻,江韫之方知自己一生都是错的。 她忽视了唯一的妹妹,若无其事嫁给曾经玩弄妹妹的男人。为了报复父亲,她又回到这个家,以这个家的主人立足在此。死去的父亲会看见,理应是“别人家的”的女儿霸占了他要给唯一的儿子的祖宅,鸩占鹊巢,是多么痛快的报复。可这样有什么意思?她蹉跎了自己的岁月,背叛了妹妹,也害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她活像自己最憎恨的人——父亲。 她像父亲一样冷漠、自私、霸道、虚伪、残忍。 江玉之看着他们,目光充满怨恨,眼眶却发酸,视线模糊了。 即便眼里有泪水流出,她也不愿相信自己后悔了。 江韫之明明不喜欢吃苦瓜,饭桌上有苦瓜,她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可是康里给她夹,她就吃了——活该啊,能原谅自己丈夫背叛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原则呢?走到这一步,是她活该。 “康里,我要你活下去,”江韫之呢喃,“活下去……” 康里紧搂着她,“韫之,你在这里死了,我也不想活着离开。” 他心里已然清楚,想活着离开也没办法了,死亡触手可及。 “你死了,铭谦怎么办?他一个人怎么办?”江韫之满眼绝望。 康里强忍着疼痛安抚她,“他不会一个人的,有布莱恩,有叶柏,有左誓,有拜尔德,有玛拉,还有霍尔,有他们在,不用担心。” 江韫之绝望地闭上朦胧泪眼,在他温暖的怀里,宽阔的胸膛上已经难以感受到强有力的跳动,童年偶遇的可怕预言最终还是成为现实—— “她命里就那么一个男人,可惜两人是不会在一起的,在一起就要死。” 江玉之含泪嘲讽道:“姐姐,你还是想想自己有多不值吧。他的情人已经死了不是吗?你就这样陪他死,到头来他还是跟他的情人重逢了,哈哈哈。” 康里抬眸,深不见底的暗眸中一丝戾气闪过。 他从没想过自己最终要死得如此可笑,苟延残喘却无法手刃敌人,连死之前拉个垫背的还拉成了自己的妻子。 倘若没有害到江韫之,他会先弄死江玉之。 他早该弄死她。 “你最好别死。”康里说道,语气冷如凛冬冰窟。 江玉之愣住了,一颗豆大的泪珠滚到下颌。 江韫之用最后的力气环抱康里的窄腰,薄唇微微张合着,一个劲重复着叁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不爱他了,那个预言不该如此变现,可当听到江玉之说,他会跟阴原晖重逢,她便还是嫉妒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韫之,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爱你,”康里背抵墙壁,知觉一点一点流失,在最后的意识里,他努力地重复着这一生很少说的,也只是对江韫之说过的叁个字,希望她听见,希望她记住,“我爱你,我爱你。”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江玉之伫立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阿秀畏畏缩缩地穿过廊道,低着头走进小厅里,刚抬眸,只看见满地狼藉,她瞪大眼睛,那个东西坐在墙边,江韫之趴在他怀里,两个人互相搂着对方,一动不动。 “夫人!”阿秀扑过去,颤巍巍的手掌轻触江韫之的背,与生不一样的触感让她反射性地缩回手,她张大了嘴巴,慢慢扭过头看向江玉之。 江玉之回过神,眼睛干涩,眨眨眼,不知是喜是悲地笑了笑。 “为什么?为什么!”阿秀睁着一双大得异常的眼睛瞪着她,眼白布满红血丝,眼眶周遭的坍塌纹路都被硬撑了起来,看着有些可怕。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江玉之厉声吼道,迈开僵直的腿,跌跌撞撞走出门,身后传来阿秀悲痛欲绝的哭吼,屋顶上两只灰蓝色的鸽子受惊,连忙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二更~ 明天番外就结束了qaq 番外三:魂断西川(15) 晚上,一座墙壁黑灰的房子里灯火通明,空气喧嚣。一楼宽敞的厅子里摆了两张麻将桌,麻将碰撞的声音噼里啪啦,清脆又沉重。 两桌一共坐了八个男人,身边酒类几种,下酒菜种类繁多。今晚是他们最后一次在这个小镇里打麻将,明天他们将离开,给他们凑人数的那位邻居却浑然不知,这是最后一夜了。 六个年轻小伙犹记得前两天刚来这里时,还想每天去西川保护他们敬爱的先生,结果那一晚,他们在厅子里并排坐着吃完前辈左誓给的饭菜后,鸦雀无声。前辈坐在他们对面,不知道在等着他们开口说话还是自己在心里找话题准备跟他们聊天。 其实他们很尊敬前辈,也很愿意跟前辈聊天,但是前辈那一张平静如水的脸庞,漆黑如夜的锐眼让他们有些害怕,怕说错了什么得罪他。 这一位跟他们的上司布莱恩是不一样的,布莱恩随和得不得了,他们从小认识他,跟他熟悉,敢于和他插科打诨,不怕布莱恩生气黑脸。康里也是,他最多叫他们滚而已。而眼前这位前辈,据说能力不输布莱恩,一手教出了叶柏,虽然守在这里二十年,但在康里心目中依然很有份量,他们与他不熟,也就不敢胡闹。 就这样,一对六,对视了许久后,前辈终于开口,他清清嗓子,问:“那个,你们会打麻将?” 麻将?他们听过,是一种博弈玩意。 下一秒,一排六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什么玩意,连麻将都不会打?”前辈蹙起眉头,看起来生气了。 “我、我们可以学……”有人小声说道。 “嗯……”前辈慎重地点点头,站起身说道,“不会就得学。那边搬两张桌子出来,还有那边提两箱,一桌一箱叁个人给我坐好,我马上回来。” 前辈运筹帷幄,像要干什么大事一样,他们连忙点头行动。前辈出门后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笑眯眯的中年男人,是前辈的邻居。 这一晚,他们六个人在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前辈和慈眉善目的男人不耐烦的愤怒嘴脸下学会了打麻将,并且深深沦陷,以致于白天没有一早去西川守着他们尊敬的先生,直到他自己找上门来,吓了他们一跳。 康里淡然瞥过他们凌乱的麻将桌,轻轻拍了拍左誓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别教坏小孩子。” 左誓不卑不亢,“我只是教他们陶冶情操罢了。” 康里摇摇头,“让你无聊是我的错。” 左誓轻动嘴唇,“我不无聊。” 康里一脸嫌弃,没再说什么,抓了两个人陪他上街。 左誓扫了他们剩下四个人一眼,大发慈悲道:“去休息一下,中午吃完继续。”话毕转身也跟着康里去了。 白天、晚上,他们两张桌子轮流换着人打麻将,困了就去睡觉,缺的人前辈有的是邻居顶上,麻将声因此不绝于耳。 今天上午,康里又突袭了,还好这会儿他们只有一桌,叁个还没睡醒,叁个刚吃完饭的正陪着左誓开始新一天的陶冶情操的活动。 康里踏进门,麻将声随之而停,“姓左的,一大早你也要陶冶情操?” 叁个稚嫩的小伙子齐齐看向他们表面正经得不行的前辈,他面不改色回应道:“当然。” 康里在麻将桌边坐下,捏起一个麻将子在手中把玩,“希望你到美国后还能有心情继续陶冶情操。” 左誓不假思索问道:“夫人原谅你了?” 一旁叁个人呆了,康里疑问道:“听你这语气难道我不值得原谅?” 左誓想都没想道:“我还以为要明年。” 康里嗤笑,“真遗憾,让你失望了。今天该收拾什么收拾什么,都准备好,明天一早就走。” 左誓应道:“明白。” 康里又问:“你在这里这么多年,有发现过什么可疑的?” 左誓沉思片刻,“没有。” “十叁年前,韫之见过一个女人,叫阴原晖。我很好奇阴原晖为什么会知道她在这里,而这件事也没人和我说过。” “十叁年前,也许是夫人收养孩子的时候。她忽然要去及南,具体什么都不肯说。叶柏负责陪她去的,回来后他们也不知道夫人见了什么人,而且夫人不想让你知道。” “所以你们就不说?” “我们跟你提过,她出门,带回了一个女孩子。”左誓强调了“出门”二字。 “所以?” “是你自己没问,她为什么要出门。” 康里不怒反笑,“好你个左誓。” “也不是什么都要你亲自过问的,只是叶柏他们答应了夫人不跟你说,自然是要说到做到,否则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但是我没答应她,所以那个时候只要你随口问一句,他们会保持沉默,我却会如实告诉你。” 康里轻哼一声,“是我疏忽。另外我想知道,你对于有人知道她在西川一事有什么看法。” 左誓眼睛眨也不眨说:“看来我们早就被人盯着了。” 康里扶额,“就这样?” “在望西,除了佐家,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对夫人有意思,我想你心里应该有底。” 康里盯着他看了许久,微微摇头,“阴原晖不可能跟佐家有关系,只可能是安魂会。” “阴原晖这个人我略有耳闻,她跟你不就有关系?” 康里深吸一口气,紧紧捏着麻将子,冷冷道:“除了我以外。” “凡事没有绝对。等离开这里,我会尽我所能找出阴原晖跟佐家人的关系,当然,除了你以外。” 康里的手腕青筋凸起,好一会儿,他怕自己忍不住砸他,干脆地把麻将子扔回桌上,站起身,“提醒你一点,阴原晖已经死了。” “佐家人还活着就行。” 康里不再管他,指了指叁个呆住了的年轻人说道:“你们叁个现在跟我出去一趟。” 他们陪康里到望西头走了一圈,祭拜了佐家的祖先,午后,他们回到码头,康里直接上船回西川,他们则回到左誓的房子里。 左誓早已办好了事,坐在麻将桌旁风轻云淡地开了个口,“碰。”接着是其他叁个人不满的声音。 半掩的门外,晚风徐徐,几声蛙鸣透过门缝传进来,却被男人们响亮的说话声掩盖。忽然,左誓弹倒一个叁条,“安静。” 众人纷纷沉下气来,只听到轻微的刹车声,就在门外,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渐近,门板被敲响—— “这么晚还有谁?”邻居问道。 左誓扫过他们一眼,走到门后,“谁?” 门外即刻有声音回道:“我们先生要找康里·佐-法兰杰斯先生。” 来人有叁个,先进来的两个一副恭敬的模样站在一旁,他们的主人才慢慢走进来,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暗色西服,墨黑短发,冷峻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如暗夜鹰隼。 左誓不动声色地等着他自报家门,心中却已经有底。 这张英俊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脸庞,康里像了七成。 “打扰了,在下佐雬。”男人微启薄唇,声音低沉,语气冰冷毫无生气。 左誓身后的人都呆住了,他们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姓的是佐还是左,左誓却漠然开口,“不认识。” 佐雬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或嗤笑出声,他面无表情盯着他,“很正常,康里也未必会认识我。看来他不在这,那就是在西川了。” 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开,左誓叫住他,“你找他什么事?” 佐雬顿了顿,侧首说道:“认亲。” 左誓直接说:“我以为这个除外。” 佐雬回过身,轻描淡写两个字,“没错。” 一个年轻人被这两个男人的对话惊掉下巴,连忙走上前站在左誓身边直白地问:“你找我们先生到底什么事?不说的话见不到的。” 佐雬淡淡道:“那就西川见。” 年轻人瞪大了眼。 左誓眨一眨眼,轻轻念出一个名字,“阴原晖。”一瞬间,他看到佐雬冷漠的脸庞上幽暗的眼珠子以不易察觉的弧度动了动。 没想到,他准备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找的人就这样送上门了。 “什么?”佐雬面不改色地问道。 左誓掐住身边人的手臂准备拉他一起,回头吩咐道:“你们在这等着。”接着他直视佐雬的暗眸,“请。” 左誓自己有一条船可以抵达西川。 一路上,左誓都感觉到佐雬的目光在打量自己,就像黑暗丛林中的狼。 今天上午,康里去了望西头,所以暴露了行踪。也是今天上午,他才确定,自己在这二十年,早就被人盯上了。如今这人出现在他面前,是敌是友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不知道,背后势力是什么也不知道,他要见康里,他只能冒险一次,反正他不跟过去这人也是要自己去的。 望着漆黑一片的河水,左誓脑海里快速翻查着,佐氏一族,被康里抄了家的十几户人,人丁兴旺,却并没有佐雬这个名字。 一更~ 番外三:魂断西川(16) 小时候,佐铭谦见过无数次自己的小姨手刃鸡喉的场面,鲜血淌湿了柔软蓬松的茸毛,明亮的圆眼渐渐失去光芒,扑腾的翅膀再也提不上力气,就这样死了。 直到今天,他看见小姨的刀子割向自己的脖子,鲜血涌流,染红了她浅色的衣裙,眼睛渐渐涣散——就这样死了,没有挣扎,安安静静地死了。 那会儿,他问她,“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江玉之靠在床边,内心冷笑,为什么,又是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凄美地笑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会懂?你就跟你的父亲一样,一模一样,你怎么会懂?姐姐嫁给一个薄情寡义的东西,也就生出一个铁石心肠的孽种。可怜的姐姐,死有余辜的康里。铭谦,跟小姨说说,知道他们死了,看见他们死了,你有流一滴眼泪吗?有吗?” 佐铭谦愤怒又难过地皱起眉头。 左誓他们都说,要给康里报仇,可是找谁报仇?在听到阿秀说二小姐下毒时,他们都看着他,压抑的目光里是他们想为自己尊敬的人报仇的欲望,却又不想他难做——好歹也是血亲,即便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没有在意这一点。 江玉之别开脸,泪珠滚滚滴流。这一辈子到这里即将结束,她的泪水却不是为自己流下的,她不害怕死亡,何况这儿是江家,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坟墓。可泪水为谁而流呢? 为她挚爱的人,为她亲爱的姐姐,她很艰难地成全了他们的爱情。 “铭谦,我帮你杀了一个淫荡的父亲,一个下贱的母亲,这样一对破灯笼,你早该扔了。” “你不要说了!” “不要说……”江玉之垂眸喃喃,看着手中的匕首,红润的眼睛里有异样的光辉,她又瞥了佐铭谦一眼,默默地笑着,将铮亮的匕首送到面前,“你想亲手报仇吗?” 佐铭谦盯着那把匕首,攥紧拳头。 “我在炒苦瓜的时候,先舀了一勺上来,再拌毒药下去。他是很警惕的人,所以我得吃给他看。呵呵,他上当了。”江玉之神色变得轻松,像在讲一件轻松的笑话,“他聪明,不可一世,到头来还是无法还手地死了。铭谦啊,你要吸取教训,别到最后像他一样,明白吗?” 佐铭谦的双手颤抖着,落在江玉之眼里,她一眨眼,神情柔和,亲切地望着他,“你是姐姐的儿子,也是他的,过去我其实不待见你,因为你和他长得太像了。可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你才是我最亲的人,是我的孩子,我原本应该更爱你一点的,但我爱错了。” “你后悔了吗?”佐铭谦不敢细想她的话,却还是要问,“小姨,你后悔了吗?” 江玉之不回答,抹去脸上的泪水,指向窗边的木桌,语气温柔地哄着,“去,打开第一个抽屉,帮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佐铭谦迟愣一瞬,移步过去,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个手工缝制的墨绿封面的本子,他拿起来,回过头,暗眸里映出逐渐放大的殷红…… 匕首落地,江玉之靠着木床,苍白的薄唇微微张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了,于是她冲他露出微笑,静谧慈爱的善意微笑。 佐铭谦扔下本子搂住她,“小姨——” 江玉之闭上了眼,血从脖子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染红了她自己的胸膛,也染红了佐铭谦的双手和衣服。 左誓和叶柏从门口进来,只看到佐铭谦神色悲痛地闭上了眼,他怀里的女人脸颊苍白,唇角还有未泯的笑漪。 “铭谦……”叶柏担忧地叫道。 左誓俯身捡起墨绿本子自行翻开来,淡黄色的柔软纸张上,方方正正地写了“黎蔓秋”叁个字,下面则是一个用英文写的地址。 他翻开第二页,潦草的字迹写了一行不明所以的字。他又翻开第叁页,一片空白。第四页开始,有了用日文写就的或稀疏或密集的段落。他粗略地看了第四页和第五页,可以确定这是回忆录之类的东西。 叶柏走近他问道:“这是什么?” 左誓直接把本子合上塞他手里,“钻研一下也许能找到她杀人的原因,但已经没用了。” 佐铭谦睁开眼看着两个长辈。 叶柏翻开一页,“黎蔓秋?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佐铭谦颔首看着自刎的江玉之宁静的面庞,她让他拿本子,是为什么?交代遗言吗?可他的父母,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话要说。 压下心中的悲恸,佐铭谦漠然开口,“叶柏,帮我把她送去厅里。” 叶柏应了,将本子放在床上,俯身横抱起江玉之。 佐铭谦用血手翻开本子的第一页,第二页,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 ——有一日忽然明白,我一厢情愿,而你与他人两情相悦。 再往后翻,是用日文写的,佐铭谦看一眼伫立在旁一动不动的左誓,幽幽道:“我看不懂她写什么。” 左誓反应过来,拿过本子一目十行,言语粗糙地告诉他本子里写得十分精简的故事。 “大多是她以前跟那个叫黎蔓秋的女人在京都的生活,每天喝酒,吵架。” 到最后,他总结出来告诉他,“黎蔓秋是个同性恋,我看她也差不多是。” “她让我知道这个本子,是什么意思?” 左誓微微皱眉,“最后她写了,她把她母亲的骨灰,也就是你的外祖母的骨灰,送给黎蔓秋了。大概她也想要你这么做,把她的骨灰送给这个叫黎蔓秋的女人。” 佐铭谦陷入沉思,左誓用手搭上他的肩膀说:“如她所愿吧。她这里面写了,黎蔓秋自己说过要把所有的财产都给她,我们就用她的骨灰和这个本子去换她的财产。” 佐铭谦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相信我,那个女人会舍得的。” “我要她的财产做什么?” 左誓淡淡道:“白送的钱财你不要?” 佐铭谦移开目光,“差不多该烧了。”径直走出去。 左誓合上本子,叹息道:“是该烧了。” 也许对自尽的江玉之最直接最痛快的报复,就是在她尸骨未寒时将她火化。 可人死一切皆无。 最终,佐铭谦只能抱着装父母骨灰的坛子回到这座阴森宅院里。 满目枝杈,叶子稀疏,鸟雀全无,晚风伴着落日余晖,凉透脊背。 将坛子稳稳放在大厅的桌上,佐铭谦垂下手臂,失神地注视着。 跟进大厅的人脸色沉重,除了默哀只有默哀,他们所敬重的康里·佐-法兰杰斯从此不复存在。 佐铭谦微微仰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壁上的山水图,“都先下去。” 每个人都肃穆地朝堂上鞠一躬,接着无声离开。 “叶柏,”叶柏走到门边听到自己的名字,迟疑回身,望着佐铭谦的背影,看着他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说道,“他们都没了……” 叶柏双手在身侧收紧,默默上前去搂住他。 他清楚地记得,十年前,气韵高雅的江韫之牵着一个稚嫩少年的手上岸来到他面前,说:“把他带走吧。” 那时他不知道为什么,惊讶地看着这对母子。少年稚气的脸庞上,他父亲的五官和母亲的神韵清晰可辨,一双清亮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江韫之将拆过的信封塞给他,冷冷说道:“这样的东西只有他写得出来吧。” 他从信封里拿出纸张打开来看,不禁干笑两声,在江韫之的漠然神情中正色道:“夫人,你准备跟少爷一起走?” “不,”江韫之脱口道,“就他,我把他交给你了。”说着,她把少年推到面前来,“叫叔叔。” 少年听话地叫一声,“叔叔。” 他傻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不用叫叔叔,叫我叶柏就好了。” 少年很听话地叫一声,“叶柏?” “嗯。”他心生喜爱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墨黑短发十分柔软,少年也面无表情由着他摸,看起来呆呆的。 “铭谦,”江韫之唤了一声,叶柏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不舍,“要乖,我回去了。” 到了这个离别关头,少年还是拉住了自己母亲的袖口,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起来有些可怜,“母亲……” 叶柏趁机说道:“夫人,你也不能太放心把少爷交给我,我不可靠的。” 江韫之瞪着他,有些愠色,“那是康里的事。” 他笑了笑,“那孩子……” 江韫之叹息道:“铭谦,你跟他走,我在这里看你走了我再回去。”说完,她继续瞪着他,“你还不快收拾东西?” 就这样,叶柏丢下不值钱的菜摊给隔壁的人。 少年仍然依依不舍地叫着,“母亲……” “你不是想出门吗?去吧。”江韫之说。 少年闻言,低下了脑袋,乖乖跟着叶柏走,叁步一回头,江韫之仍站在原地,衣袂飘逸,神情淡漠。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1 少年长大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却永远地化为灰烬,母子再无重逢时。 1出自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二更~ 番外结束了,良终于要到家了qaq Chapter85后悔了吗 当小渡船停靠,郗良看着岸上湿润的泥路一言不发,并不葱绿的树叶在风里摇晃,陪着这条单薄得荒芜的泥路蔓延进村。 她上岸后,摆渡的中年女人站在船头对她喊道:“你是江家的姑娘吧?还跟以前长得一样。节哀顺变啊,姑娘。” 节哀顺变。 郗良的红唇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丢下带她回到这里来的,还在提行李的男人们,她转身跑进村里。 西川笼罩在阴凉的微风中,小路上偶有掉落的黄叶,有些恐怕已经掉落很多天,在开始腐烂。郗良心里强烈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她从未离开过这里。 蜿蜒小路边的灌木丛杂乱无章,一些藤蔓肆意延伸在路边,挺拔的根茎如同骄傲扬起的脖颈。 “等等我们,我们不认识路啊!”文森特等人连忙追上去。 丧事处理完毕,佐铭谦还没离开西川,每天在书房里静坐,以为可以再见母亲的身影,再听母亲的低语。 入秋天凉,傍晚的风带着枯叶燃烧的味道,暮色四合的院子里,落叶窸窣,荒芜了一整天的心口在此时方有感知,心脏抽痛得难以承受。 白昼时,他总有幻觉,以为父亲还在远方,母亲只是难得出趟门,去书社见见人谈谈事,天黑之前就会回家。他和童年时一样,在书房里等着,等啊等,等到天渐渐黑了,他才恍然如梦,那两个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一日午后,佐铭谦看着阿秀略显佝偻的身影在院子里盲目忙碌,沉默不语,直到保镖来告诉他,他们把那个女孩带过来了。 郗良熟门熟路,疾步走来四处张望,嘴里呼唤着,“江娘,江娘,江娘你在哪里啊?” 庭院深深,与往日一样寂静,唯独多了一些陌生的黑衣男人,一个个像黑无常在世间游荡,手里不知勾走了多少魂魄。 在看见佐铭谦的一刹那,郗良没有扑上去抱住他,呆愣愣地问:“江娘呢?” 佐铭谦下意识侧首,朝大厅里望去,郗良跑进厅里,孩子气地叫唤:“江娘——”呼唤戛然而止,厅中无一人,空空荡荡,她的目光没有归宿,跌跌撞撞飘落在案上的不明瓷坛上。 “她死了。” 身后传来佐铭谦轻如微风拂过的嗓音,郗良遍体生寒,扭过头来一脸执拗。 “怎么会……”郗良想不出来江韫之为什么会死,“江娘怎么会死?” 她不相信,佐铭谦也不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就算把江家翻过来找,也再找不到那个身影。 目光越过佐铭谦,郗良看见厅门外的男人们,还有变得非常憔悴的阿秀,仅仅叁年的时间在她身上仿佛过去了叁十年。 “阿秀!”郗良叫道,“江娘怎么死了?” 阿秀脸色青白,眼光飘忽,突然被质问,她发怔,像又回到那一晚,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将江韫之从那个东西怀里扒拉开来,那个东西把她抱得好紧好紧,连死都不放过她,连死都要拉着她一起去死,她好生气,好生气,脑海里有断裂的声音。 这一刻,有人在叫她,但她回不了话了。 “阿秀!”郗良又叫一声。 阿秀呆呆站着,泪水如珠掉落。 佐铭谦走近郗良,她终于问他,清冷的嗓音低哑,隐隐带一丝哭腔,“铭谦哥哥,江娘为什么死了?” “中毒。” “中毒?为什么不给她找医生?”郗良即刻想起骗子医生,“我知道一个医生,他会治好江娘的,他会的,我、我得回去找——” “良儿,”佐铭谦看着她,她仍是一脸冷静,语气冷硬没有温度,可她垂在身侧无所作为的双手在颤抖,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没有回旋余地的残忍话语缓缓道出,“她已经死了。” 郗良望着他,脸上紧致的皮肉不易察觉地抽搐起来,红唇张合半晌仍旧无声,她摇头,冷酷之下,孩子气的哭闹缓缓露出水面。 “她说了什么?铭谦哥哥,她最后说了什么?她有想念我吗?她后悔了吗?她有说她后悔了吗?有没有说她后悔了?有没有?铭谦哥哥,你告诉我,有没有?她说了没有?”她抓住佐铭谦的手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近乎偏执地问。 “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躁动不安的郗良忽地沉静下来,眼珠子游移不定,看见阿秀,她把希望寄托在阿秀身上。 “阿秀!你告诉我,她最后说了什么?她后悔了吗?她有没有后悔?有没有?” 阿秀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回答。 无人知晓郗良想听死去的人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她红了眼,目光落在骨灰盒上,她刚迈出一步,佐铭谦眼疾手快拦住她。 “江娘!你后悔了没有啊?你后悔了没有……” 女孩哭喊着,站在门外的局外人文森特恍然大悟,神色却更凝重。 “你告诉我,你后悔了没有,江娘,你告诉我……” 后悔了吗?母亲后悔将女儿驱赶向外人的怀抱了吗?文森特知道女孩想听什么,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那个女人再也不能开口,谁也无法替她开口。 郗良瘫坐在大厅中哭,执着仰望案上的骨灰盒,悲恸的眼眸里有毁灭一切的阴鸷。 她在恨,得不到的答案,就像是她不想听的答案。 佐铭谦见过这样的郗良,在她摔烂镜子的时候,在她踢翻午餐的时候,他还没有适应这样的郗良,半跪在她身边防备她,心却随着她的哭喊窒闷作痛。 后悔了吗? 小姨,你后悔了吗? 杀父母的仇人是姨母,他恨不起来,所以巴巴地问,“你后悔了吗?” 你要是后悔了,我就原谅你了。 郗良和他一样,恨不起来,只想听见长辈说一句,“我后悔了,孩子,我后悔了。” …… 大哭一场,郗良呆呆地看着佐铭谦,目光偏移,扫过厅门外的一簇簇黑影,阿秀已经不见,好像被吃掉了。她下意识抓住佐铭谦的手,“铭谦哥哥,你……你让他们走开好不好?” 佐铭谦侧首,语气淡淡道:“都退下。” 没了黑影遮挡,厅中更亮,静谧清明,针落可闻。 郗良抿唇,一头钻进佐铭谦怀里,紧紧抱住他,“铭谦哥哥……” 佐铭谦猛地一僵,本能地看向父母所在的方向,从来不信鬼神的,此时此刻他却仿佛看见母亲不悦的脸色。 “铭谦哥哥,你伤心吗?以后你就和我一样,没有家人了。”郗良自顾自说道,“不对,你还有小姨。小姨在哪里?” “……小姨死了。” 郗良一愣,将佐铭谦抱得更紧,眼睛流着泪,嘴巴咧开笑了笑,“铭谦哥哥,你和我一样了。” 她在诡异地笑着,佐铭谦察觉得到,在她隐约带着幸灾乐祸的话语里,他的手轻颤一下,不着痕迹推开她。 “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里?”郗良神色微慌。 佐铭谦起身,走向骨灰盒,“回美国。” 江家早已被搬空,那些佐铭谦舍不掉的东西,书房里的一切,江韫之的一切,都被他亲手收拾好,接连被搬去望西头的佐家。 江玉之的一切和她的骨灰,佐铭谦早已让人送往英国,只剩她留下的除夕书局,这些年她也培养了几个接班人,因此书社不至于后继无人。 佐铭谦准备离开望西城以后再登报公开在国内出版界早已声名远扬的翻译家时韫和作家时玉的讣告,至于康里·佐-法兰杰斯,他本打算回美国再公开,但事情发展已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于是,在回美国之前,佐铭谦还得到城里去,亲自见见事发以后,一直要求见他的佐氏宗族,那群人和康里未了的账,从此便落在他的头上。 郗良不愿走,她才刚刚回来。 抹掉泪水,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声不吭跑出大厅,头也不回,生怕佐铭谦要抓她走。 穿过长廊,郗良不安地走向江韫之生前的房间,直到抵达那扇门,没有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她才安下心。 门口清瘦的树干蜿蜒地延伸着它的枝杈,光秃秃的,湿漉漉的,像房间主人生前寂寥的神情一般,只是明年的春夏天,它还会彰显出它无尽的生命力,房间的主人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自然界有无尽的生命,人类没有,人的生命在自然面前转瞬即逝。 郗良望着树木出神,原本应该死寂的房间里传来一阵轻轻的啜泣惊醒了她。 “小韫,小韫,我的小韫啊……” 一声声悲恸嘶哑的呼喊,伴随着抽噎透过单薄的木门回荡在郗良的耳畔。 “小韫,如果、如果没有那些该死的杂种,你现在又怎么会死?都是这些该死的杂种,该死的男人,该死的江玉之,全都该死!那对狗男女,自己不想活,竟然还要拉着你陪葬!我的小韫啊……” 仿佛突如其来的风暴,郗良只剩一脸苍白,震惊地推开了那扇木门,完全没察觉到早已默默站在她身后的佐铭谦。 “阿秀?” 郗良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使得坐在床沿的阿秀措手不及地转过脸来,凌乱的几缕灰白发丝散在松弛的脸上,几秒的紧张过后是肃穆的神情。 “被你听到了啊……”阿秀缓缓站起身来说话,扯动了脸上的皱纹。 “原来你喜欢江娘。”郗良略带惊讶的神情让人捉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不是喜欢,是爱!” “真恶心。” 郗良面不改色脱口而出的叁个字让阿秀变了脸色,双眼像厉刃一样射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真恶心。”郗良重复道。 “小杂种,你凭什么这样说?”阿秀异常矫健的身躯叁步并作两步朝郗良冲来,一把揪住郗良的衣领,威胁意味十足。 郗良依然无动于衷,看着阿秀凑过来的这张坍塌的脸,她嘴角扬起讥讽的弧度,眼里的轻蔑更是令人难以忍受。 她无情地说:“就凭她是主,你是仆,你爱她,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 话音刚落,“啪”一声清脆响起,郗良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反应过来的时候,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自己的左脸,陡然抬眸,犀利的眼神射向被气得胸前跌岩起伏的阿秀。 她冷冷地笑起来,“对自己的主人产生非分之想的你真是个龌龊的老东西,还叫她小韫,真是令人恶心。” “小杂种,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阿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就凭我叫她江娘,就凭她带我进这个家门!阿秀,你要有自知之明。” “呸!自知之明?你个小杂种也有资格教训我?你对佐铭谦的非分之想会比我少?说了也不怕人笑话,不过是一个外来的小杂种!” “够了!”郗良厉喝,“别一口一个小杂种的!阿秀,如果让铭谦哥哥知道你的真面目,知道你的非分之想,你说他会怎么做?” 阿秀一听,盯着郗良看了一会,自顾自地放声笑起来,“等我先送你这个小杂种下地狱,就没人会知道了。” Chapter86秘密 “阿秀。” 一声轻唤,风轻云淡。 佐铭谦在走进这扇门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郗良略微惊讶地回过头,顺着佐铭谦的眼神,她慢慢垂下睫毛,用手捏捏裙子,呆呆移动双脚,站得离阿秀更近一点。 她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痛觉令她更清楚自己该做的事,也是必须做的事。 阿秀在看到佐铭谦那与死去的康里如出一辙却更加稚嫩的面孔后惊颤着双腿哆嗦地往后退,当膝盖窝抵住坚硬的床沿,微胖的身躯缓慢地蹲下来,哭着摇头,沧桑的眼睛里满是顽固的不甘心。 自从踏进江家到现在四十六年有余,从伺候江韫之开始,她认为这只是一个富人家的无知小千金,哄她开心就行了,毕竟第一次见面,小小的她扬起头憨笑,明亮的眼睛像月牙儿一样。 谁知道当天晚上,江韫之坐在床边,小脚丫子泡在水盆里,阿秀蹲在地上一心帮她洗脚,接着一个稚嫩的呼唤从头顶传来,“阿秀?” 阿秀抬起头看她,她的小脸上早已没有了白天的调皮样,眼眸仿佛含泪一般晶亮,她叫了她一声,又看着她默不作声,这样贯穿灵魂的对视,阿秀被拨开心弦,难以抑制地沦陷。 后来,当江韫之长大成人,远离西川以后,阿秀每天每夜都在盼望。阿秀知道江韫之不想待在江家里,知道她想离开,知道她想永远地离开,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能回忆起自己来到这儿的第一个夜晚,她叫了她一声后的沉默,那时她的欲言又止。 慢慢地,阿秀终于明白,原来在没有江韫之存在的江家日子是这样难熬,像一种痛苦到令人绝望的慢性死亡,如果不自己来个了断的话,就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可是,阿秀还想再见到她。 直到一九二六年的一日,阿秀走进江夫人的房间,看见夫人正拿着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仿佛在找个一刀致命的位置,好在刹那间了事。 阿秀怔在原地,江夫人看着她温柔地笑着,要她不要慌张,当作没看见,赶紧离开。她记得自己当即把门掩上了,说:“夫人,不要做傻事。” 江夫人的眼睛,宛如当年那个晚上年幼的江韫之的眼睛,明亮得含泪。 她说:“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太多了,已经够了。” 她说:“我已经感觉不到我的孩子了,也许她们都死了……” 阿秀默默地看着她拿着铮亮的匕首在眼前,神情却如同一个女子坐在镜前梳妆,眼眸流连于自己的美貌。她想,因为有这么美丽的夫人,所以才有江韫之吧。 “阿秀,就算韫儿还活着,她也不会再回来了你知道吗?”夫人悲哀地说,“都是因为我。” 那天,阿秀得知了江家的秘密。 “我好累,阿秀。” 阿秀睁着眼睛,切切实实地看着美丽的夫人将那铮亮的家伙捅入自己的胸口,残忍决绝,唇际却是一抹浅笑。 被吓得脸色煞白的阿秀反身出来又关上了门,抬头望着明朗辽阔的蓝天,她发誓她没有进过夫人的房间。 佐铭谦仅仅只是站在门槛边上,一步也未曾迈出多一点,漠然问道:“小姨下毒,你事先知道,对吗?” 空气中一片沉寂,阿秀面如死灰地睁大瞳孔,嘶哑的声音悲愤地哭吼道:“明明,她从不吃苦瓜的!啊!呜呜呜……” 在江玉之决定毒死康里的一刻,阿秀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从山上摘了一些毒草熬成汤后没有迟疑地舀了几勺倒进江老爷每晚必喝的补药里,然后端给他,亲眼看着他将那一盅药汤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喝完后他自己嘀咕了一句,“她走了叁天。” 那一晚,阿秀睡得格外安稳,因为她相信,可能明天,江韫之就会回来了。尽管并没有。等了几天,只有江玉之回来,但阿秀却有了信念,毕竟让江韫之所厌恶的所为之远离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她终有一天会回来,她能等。 直到叁年过去了,一天,阿秀刚打开大门,就看见了江韫之,那一瞬间,她告诉自己不管以后怎样都要陪着她,永远不分开。 无疑老天对她是最为眷顾的,阿秀这么认为。这些年来,阿秀帮江韫之养大了孩子,帮她料理一切,看着她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老。有江韫之在的这些年,阿秀感觉自己生活在极乐世界。 然而康里就像一颗无情的炸弹,他的到来,令这座宛若巨大陵墓的大宅子里的叁个女人慌了心神,但他眼里却只有一个江韫之,他安抚她,甜言蜜语很快俘获了她破碎的心。 仅仅只是一天,身为一家之主的江韫之竟然默许了他的存在。阿秀不能再随意进去江韫之的房间了,她不能忍受,自己这么多年的经营和付出,全被这个该死的男人轻易搅和,而江韫之心中眼中也只剩他一个。 一个下午,阿秀帮江韫之拿了一本书送去书房,康里就在书房里,她只想放下书就走,康里却叫住了她,让她念出那本书的名字。 天哪,她可不识字呀,更何况是外国文。阿秀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康里坐在平日里江韫之坐着的那张檀木椅上,他的手也正搭在江韫之的桌子上,还拿着她的笔。不能原谅,完全不能原谅,他正在融入她的一切,像个强盗一样,可她却浑然不知。 “听说你跟了韫之很久?”康里自个儿翻开那本书,深邃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嘴里却是在跟阿秀说话,低沉的声音该死的好听,阿秀差不多明白为什么江韫之会沦陷,还有江玉之。 自从康里来了以后,江玉之就是在学堂里吃午餐,只有晚餐的时候才见到人。阿秀见过江玉之奇怪的眼神,还有偶尔说的极富冷嘲热讽的话语,她当即明白,这不过是一对姐妹同时爱上一个男人的悲剧。 “我在江家四十六年了。”阿秀不卑不亢说。 “那确实很长。”康里意味深长地颔首,“韫之也真是不懂事,留一个仆人这么久,竟也没帮找个依靠。” 这一刹那,阿秀的心慌了。 “你什么意思?” “难道我的意思还不清楚吗?”康里的注意力始终在书上,压根没看阿秀一眼,傲慢至极。 “奉劝你一句,身为外人,没有资格对江家指指点点。” 说完,阿秀就要转身走的,可是这个男人在冷笑,她听见他的声音,“我可没有说江家任何一处不是。既然你奉劝我,那我也提醒你一句,身为仆人而对自己主人产生非分之想的你,真是龌龊。” 那会儿,阿秀落荒而逃。 傍晚,阿秀回到江家,看见江玉之在炒苦瓜,炒完装盘,捧着那盘苦瓜,脸上是很苦涩的笑。 阿秀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走过去指着苦瓜问她放了什么。江玉之愣了一会儿,笑得更开心了。 “阿秀,我知道你喜欢姐姐。这苦瓜,是给康里准备的。” 两人对视的瞬间,阿秀什么都明白了。 “你怎么保证她不会吃这盘苦瓜?” 江玉之一挑眉,唇边的笑瞬间饱含讥讽,“怎么,你忘记姐姐讨厌吃苦瓜了吗?” 回忆像潮水一般滚滚而来,阿秀感觉自己正被浸在水里,无孔不入的水缓缓流进她的身体里,使得她的身体越来越沉,在慢慢往下坠,她动弹不得,挣扎不得。 “明明,她不吃苦瓜的,呜呜呜……” 曾经,老天那么眷顾她,帮她杀了江韫之所厌恶的人,可如今,却连她的挚爱也夺去了,真是讽刺,真是残忍。 阿秀靠在床边哭着,再没有装疯的呆愣,也没有方才要杀人的戾气,佐铭谦眸光复杂,远远地看着她,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走出屋外。 秋风吹乱他的头发,亦从胸口贯穿而过。 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一老一少,郗良走向瘫坐在地上的阿秀,蹲下身,抬手帮她把散在脸上的几缕灰白碎发捋到耳后,葱白的手指在她脸上游走,抚过那一条条岁月留下的痕迹,松弛的皮肉令她心悸,她自言自语般问道:“阿秀,将来我也会跟你一样老吗?” “郗良……”阿秀努力地睁着眼睛看她,端详她那不同于自己的年轻白皙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眨眼之间,她仿佛看见了那个该死的男人。 “对自己的主人产生非分之想的你真是个龌龊的老东西,还叫她小韫,真是令人恶心。” “身为仆人而对自己主人产生非分之想的你,真是龌龊。” “好像……”阿秀呢喃道。 “阿秀,铭谦哥哥好像不管你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你觊觎他的母亲,你还问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 阿秀疑惑的不是这一点,她当然也知道佐铭谦不会管她了。原本,佐铭谦是要带她一起走的,在这几天里,在她装疯卖傻的时候,佐铭谦对她说过,要带她去美国,不会丢下她不管。 “反正铭谦哥哥不管你了,那么……” 郗良认真的神情就像小孩子在讲一件自认为很重要的事情一样,至少在阿秀看来是这样的。 “那么,你去死吧。” 话音刚落,郗良从薄大衣里抽出一把匕首利落地捅进阿秀的胸口。 “啊——” ……下面我来简单喵两句。 之前说的两条gl线就结束啦。 郗良对阿秀感到愤怒不仅是阿秀打了她,还因为她代入自己和约翰·哈特利那帮说要当她仆人的人,如果他们觊觎对她,对她来说是很恐怖的事。 然后阿秀死了,佐铭谦和郗良的过去就彻底没有见证人,郗良也是彻底没了第二个家。 Chapter87胡闹 “先生,杀人了!” 佐铭谦闻讯折回江韫之的卧房时,阿秀已倒在床边,眼睛大睁,死不瞑目。 连日失眠,佐铭谦冷寂的俊颜上疲倦渐显,这一刻再见死亡,罪魁祸首是那个阴晴不定的女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地闭上眼,阿秀的脸庞下一片鲜红,他知道当年那桩凶杀的受害人也是。 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转身走出无端逼仄的屋子,吩咐一旁的保镖去购置棺材,天黑之前将阿秀埋葬山上。 地上依稀有血迹,一点一滴,循着血迹,佐铭谦来到郗良的房门外。落了灰的门扉被推开,一股灰尘味扑鼻而来,空荡荡的屋里寂寥无声,不见一个人影,古朴的床上,突兀地缩着一团黑影。 佐铭谦走到床边,床上没有被褥,许久没打扫过,一床都是灰尘,某人的黑色外套和裙摆都沾了尘埃,变得土黄。 “起来。” 郗良动也不动,“不要!”一开口,被灰尘呛了一下,咳起来还不忘继续往床里挪,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也一点儿不嫌脏。 “我不要再离开这里了!” 之前说不回来的人是她,现在说不想离开的人也是她。对着任性的郗良,佐铭谦一直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良儿。” 郗良闻声扭过头来,已经一脸泪水,“铭谦哥哥,不要走了好不好?我们在这里好不好?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佐铭谦神色平静,讳莫如深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哪怕一个字。 “回美国了你就要娶那个女人,你让我怎么办?我一个人……那里不是我的家,现在,连江娘也没有了,我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了……” 郗良伏在满是灰尘的床板上,哭得撕心裂肺,好一会儿,她哭着发现佐铭谦依旧无动于衷地站着,她无措地抽噎,爬到床边揪住他的衬衣。 “铭谦哥哥,我们留在这里,我们不要走了,你娶我好不好?” 受安格斯荼毒,哀求时,郗良可怜兮兮的眼神不受控制地瞥向最爱的哥哥的裤裆,心里发毛。 安格斯说过,结婚就是新郎名正言顺强奸新娘,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强奸。郗良害怕,可是怕归怕,一辈子和佐铭谦在一起的诱惑比天还大,她无法抗拒。 “那个女人能做的,我、我也能……”郗良委婉地说。 佐铭谦被她一番话砸得头晕脑胀,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爬过的地方,在她身上掉出来的不明东西上。 安全套,对应着她意味深长的话,佐铭谦忘了呼吸。 “铭谦哥哥……” 郗良仰头望着他,捏着他的衣摆的小手蠢蠢欲动,想要覆上他的那个部位,却迟迟没有勇气,豁不出去。 稍稍片刻后,佐铭谦拿开她的手,“你的东西掉了。” 郗良回头,脚边两个安全套,她连忙捡起来,与此同时,佐铭谦拉她下床,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听来近乎冷漠,“去换身衣服,今晚就走。” 郗良闻言顺势摔在地上,泪珠说掉就掉,“走去哪里?我不要离开这里!”手里还攥着两个安全套,她举起来给佐铭谦看,“铭谦哥哥,那个女人能做的我也能做,你不要离开我……” 佐铭谦哑然失声,郗良极尽暗示,不,已经是明示了,她连那种东西都随身带着,还拿在手里举高了手给他看。 “铭谦哥哥,我们就在这里好不好?” 在郗良渴望的目光里,佐铭谦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脸颊,粗糙的手心触摸到了她稚嫩的肌肤,他内心一颤,转而又轻拍她的脑袋,垂下了手。 可对于郗良来说,他终于抚摸她的脸了,这和安格斯的抚摸是不一样的,也带给她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怔住了,眼睁睁地望着佐铭谦。 不知不觉,他和安格斯一样高大,颀长挺拔的身骨看起来永远高高在上,是跌坐在地上的她所难以望其项背的,她竭力仰起头颅,妄想窥见他的神情,他的冷漠疏离却又将她压得更低下。 然而当他抚摸她的脸,时光飞快倒流,像回到那个夜晚发生以前,他们尚年幼,佐铭谦还有些认生,却会别扭地对她好。 时光飞逝,那个夜晚发生了。 “铭谦哥哥……” “不要胡闹了,去换身衣服。” 佐铭谦不再迟疑,迈开长腿走出姑娘尘封的小屋,走出去,呼吸间流动着秋风的凉意,他才松了一口气,神色微缓片刻,又变得冷凝起来。 父母刚逝世不久,就在刚才,他竟然像禽兽一样对自己视为妹妹的姑娘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走回大厅的一路上,佐铭谦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郗良梨花带雨的样子在脑海里压下去,然后他找文森特,找他们几个护送郗良回来的人。 “她身上的安全套是哪里来的?” 其他几人一脸震惊,只有文森特眼皮跳了跳,据实道:“是她自己的。” “她自己的?” 在看见佐铭谦眉眼间的冷厉之色时,文森特立刻说道:“是她自己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有,为什么要随身携带。先生,我们谁也没有碰她。” 一言惊醒梦中人,其他人也回味过来佐铭谦的询问的另一层意思,都赶紧撇清关系。 傍晚,众人草草埋葬了阿秀,该启程时,郗良还躺在自己的床上,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对着她,佐铭谦心力交瘁,也怕离她太近,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卷土重来,还有曾经见过的她的身体,听过的她的娇吟…… 最终,佐铭谦吩咐文森特,“去抱她走。” 文森特一愣,连忙后退几步,“先生,我、我手扭伤了还没好。” 佐铭谦不疑有他,目光瞥向其他人,竟然个个都不约而同连连后退,目光躲闪,唯恐避之不及。 “你们在干什么?” 文森特被左右两人一把推出来,头皮发麻不得不替所有人开口道:“我们都怕她。” 女孩是安格斯的,身上有刀有枪,性子阴晴不定,杀人不眨眼,出手不留情,这些都是文森特说给在场的人听的,原本他们还没当回事,当女孩确确实实杀死了那个老人,就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没办法,佐铭谦独自回到昏暗的屋里,不由分说抱起昏昏欲睡的郗良。 “铭谦哥哥,不要走好不好?”倦意上头,郗良的嗓音低哑,变得软糯脆弱,戾气尽褪,困倦的脸蛋贴在佐铭谦的胸膛上,像只猫儿一样哼哼唧唧。 佐铭谦依旧没有回答她,抱着她跨过门槛,走进深沉的夜色。 江家没有了,他们无法留下,再也回不来,更回不到过去。 …… 带着个郗良在身边,佐铭谦便没打算见那帮姓佐的,直接启程。 一路上,郗良睡得很沉,醒来时是因为饥饿,肚子咕咕叫,她睡眼惺忪,发觉自己已经离江家很远的时候,又抓着佐铭谦的手哭了起来。 这一趟路程,郗良醒了哭,哭了睡,不依不饶非要佐铭谦撇掉其他人和她回西川,回江家过二人世界。佐铭谦无可奈何由她闹,只有在她睡觉时才能重拾清静。 直到抵达美国,佐铭谦一刻耽误也没有,直接亲自把郗良送回她的房子。 僻静的郊外,郗良坐在车里,呆呆地看着熟悉的房子,恍如隔世。 “我不要在这里……”她排斥地呢喃。 “下车。”佐铭谦道。 眼睛红肿,郗良没有再哭闹,望着佐铭谦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她乖乖下车,站在路边。 “铭谦哥哥……” 佐铭谦不回应她,连声“再见”也不跟她说,车门砰地关上,扬长而去。 “为什么……” 郗良形影单只站在路中间,遥望黑色轿车地离去,泪水无声沿着脸颊流下,在掉落的途中浸湿她的衣物,接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夜晚的风也是无声的,温柔的。 瘦小的郗良穿着一身薄衣,依着前一天晚上模糊的记忆在黑暗中踽踽前行。插在兜里的小手正握着那块已经被她的体温浸染得温热的碎境,小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擦那一不小心就会割破肌肤的棱角,内心却因此充满安全感。 好像到了。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坐在树墩上,从地上随意捡起有重量的石头,漫无目的地抛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朝她走来。 她站起身,兜里的手攥得更紧。 “铭谦。”来人愉悦地叫唤着靠近,却怔住了,借着天空暗淡的光线,她可以分辨得出眼前这个人是个小女孩,并不是佐铭谦。 郗良不自觉地睁大眼睛,隐隐约约她可以看见来人的长相,可她并不在意这个,她抿了下嘴唇问:“你是谁?” “我叫苏白尘。” 苏白尘回过神来,毫无防备地在树墩上坐下,笑着问:“你呢,你叫什么?” “郗良,善良的良。” “良?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怕黑吗?”苏白尘拉着郗良坐在自己身边,轻快温暖的语气将她包围。 郗良的手藏在兜里依然没拿出来,皱着眉头,轻声开口,“我……我是江家里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怕。” 话音刚落,她抬起头看着苏白尘,漆黑的双眸顿时有一种异样的明亮闪烁着,她感受得到握着她左手的那只温暖的手僵住了。 “江家里的孩子……”苏白尘怔怔念道,“那你在这做什么?” “我……我做了件坏事,江娘会惩罚我的。”郗良随口胡诌,有黑暗为她遮掩,她面不改色,“我打碎了江娘的镜子,她最喜欢的镜子。” 苏白尘一听,抬手覆上郗良的脑袋,摸着她柔软的发丝,笑着安慰她,“没事的,江姨不会惩罚你的,她会原谅你的。” “你怎么知道?” “你只是个小孩子,只要是小孩子,那么不管做什么都能被原谅。” 这是多么温柔的声音,多么好听的笑声,像天上的神在天边摇晃着她手中的银铃,清脆而愉悦,更多的是带着一种救赎的力量,不管多么罪孽深重,多么罄竹难书,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就会觉得自己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那……你也会原谅我的,对吧?” 郗良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对着苏白尘,左手揽住她的头部,藏在兜里的右手紧握着尖锐碎片直接而凶猛地插向她那裸露在外的脖颈,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苏白尘在不解中丧命,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不解、惊愕、疼痛、恐惧、无力…… 郗良根本没给她喘气的机会。 Chapter88心里有鬼 橙色光芒笼罩了整座废弃仓库,佐铭谦伫立在仓库中央,四周黑压压的人影将他围得不见一条退路。 “小子,你比你老子有种,孤身一人也敢四处跑。”说话的是一个老男人,着一身唐装,拄一支杖,站在远处的台阶上,睥睨着被包围的佐铭谦。 被拦下的一瞬间,佐铭谦就知道他们是佐家人,康里和他们的账已到了清算的时候。 被带到这里之前,佐铭谦被搜过身,身上的枪被拿走,此时赤手空拳,孑然一身。不过面对死亡威胁,他神色依旧,没有恐惧也没有不安,疲倦的眉目泛着淡淡的不耐烦。 得知父母的死讯至今,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本以为先安置好郗良,再去法兰杰斯家走一趟,再回家清静几天,最后再和这些人见面,谁想他们如此迫不及待。 “有什么话直说,不必浪费时间。”佐铭谦目空一切说道,嗓音低沉没有一丝感情。他也不看任何一个人,因为虽然是族人,但他一个也不认识,而围着他的几十人里,明显有一大半是雇佣兵。 “爽快!以前你老子从我们这里拿的东西,你小子就帮他吐出来吧!” “没错,只要你完璧归赵,看在大家都姓佐的份上,我们放你回去。” “他拿的东西……”佐铭谦一眨眼,风轻云淡道,“你们该去找他拿。” “你想死?” 电光火石间,枪支上膛的声音此起彼伏,空阔的仓库里回响不绝,一把把枪对准了中间无遮无挡的佐铭谦,分分秒秒能把他打成马蜂窝。 佐铭谦微微抬头,直视那帮恼怒的亲戚,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如果我死了,所谓你们的东西,就石沉大海,没了。” “呵,大不了就是再杀掉你家几条疯狗,你以为我们办不到吗?今天先杀了你,下一个就是左誓!叶柏!” 佐铭谦沉吟着摇头,“你们错了。如果我死了,一切不会落在他们手里。安格斯,这个人听过吗?他会接手佐-法兰杰斯的一切,包括所谓你们的东西。” “安格斯?” 佐家人窃窃私语起来,几个雇佣兵上前去和他们耳语。 佐铭谦幽幽扫过在场所有的东方面孔,心里惦记起左誓说的“佐雬”这个名,左誓说人和康里像了七成,可是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和康里相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没来齐的缘故。 在佐铭谦还没拿准下一步时,一声枪响,仓库内外乱了起来,他立刻闪身进人群,抢下一把枪后根本不用考虑,枪枪命中,与此同时,从仓库外进攻而来的机枪扫射火力猛烈,不少人中弹哀嚎,流弹无眼,将他也压制得连滚带爬不得不躲在柱子后。 至少七把机枪在不停迸射。 佐家男人和他们的手下、雇佣兵乱成一团,根本想不到是什么人来坏他们的事,要说是来救佐铭谦的,对方如此火力全开压根也没管佐铭谦的死活。 几轮弹匣打尽之后,一地横尸,扛机枪的神秘人才从掩蔽处走出。 “呆子,死哪里了?” 佐铭谦微微喘着气,听见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难以置信瞥了一眼,站在尸海另一端的男人一身矜傲气派,黑色衬衣挽起袖子,白净的右手拎着一把黑色机枪,左手捋了一把标志性的浓密金发,英俊的脸庞上挂着慵懒的幸灾乐祸的笑漪。 见没回应,他继续笑着问空气,“真死了?” 佐铭谦的气不打一处来,阴沉着脸起身走出来。 “安格斯,你在干什么?” 他的语气有几分阴鸷,毕竟差点被不长眼的流弹所击毙。 安格斯笑意不减,“我特地来救你,你怎么也不给个好脸色?不知好歹。” 长腿跨过死尸,佐铭谦朝安格斯几人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安格斯正色道:“你老子死了,这么大一件事,我当然得亲自来过问一下。” 旁边的男人都暗暗睨了安格斯一眼,腹诽他死要面子,明明是因为心上人回老家奔丧去了,他不放心,去中国又不知道怎么去,只好退而求其次,跑回美国眼巴巴地等,没多久比尔传来消息,说女孩被送回来了,他这才喜笑颜开。 “所以,康里是真的死了?” 佐铭谦还没有回答,安格斯的其他手下将逃跑的佐家人押了回来,一共六个活的,最老的那个先中枪,失血过多而亡,尸体和同样中枪而亡的雇佣兵头子一起被拖过来。 安格斯好奇地看着这些东方面孔,“这都是什么货色?” 六个人被扔在地上,纷纷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和佐铭谦站在一起的安格斯。 “这金毛是你的人?” 佐铭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佐家人被震惊得说不出话,刚刚那个阵势,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营救佐铭谦的样子。 难道这就是要干大事,必须对自己狠? 安格斯是何等有眼力见的人,当即意会,在佐铭谦身边笑着轻声道:“我相信以你的身手,一定来得及躲开。” 佐铭谦面无表情道:“要是躲不开的话……” 安格斯戏谑道:“听说你的母亲也不幸离世,要是躲不开的话,你们一家叁口就可以团圆了。” 佐铭谦睨了他一眼,抬手连开几枪,枪决了佐家的男人们。 第六枪还没扣下扳机,安格斯及时握住他持枪的手,“都不留?” 剩下一个早已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张着嘴仿佛一尊惊恐的雕像,盯着佐铭谦的枪不会眨眼也不会呼吸。 “留了你来养?” 安格斯一眨眼,语不惊人死不休道:“留下来,给良玩玩。” 佐铭谦一头雾水,有点不悦,但到底没有再开枪。 “你在诱导她杀人。” 安格斯让手下的人处理现场,把尸体拖去看不见的地方,剩下一个活的绑在柱子上。 “是吗?她杀人需要我诱导?” 闻言,佐铭谦不吭声,转身朝仓库大门走去。佐家人没有到齐,其他人不知道藏在哪里,经过这一回,他不得不斩草除根。 安格斯散漫地跟在他身后,“这些是什么人?你和他们哪来的仇?” “他们姓佐。”佐铭谦言简意赅道。 安格斯一愣,若有所思的目光往回看,唯一活下来的一个软绵绵地被拖着往柱子去,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再一看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他感觉这些姓佐的太容易被清剿了。 “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一个姓的人。”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绑架你干什么?” “亚洲。”佐铭谦没有细究安格斯的多管闲事,寥寥几句打发他,“他们一直都是商人,不过中国已经不是商人的天下,你明白吧?他们在中国已经待不下去,所以他们想要瓜分佐-法兰杰斯,最好可以在美国将我父亲取而代之。现在在他们看来,就是绝佳的时机。” 安格斯有意无意地点头,暗暗扫一眼佐铭谦,沉吟道:“他们是在亚洲的佐家人,你是在北美的佐家人,那欧洲有没有姓佐的?” 佐铭谦不作多想,理所当然道:“有华人在的地方就有可能,中国也不只有一家姓佐的。” 仓库外天色墨蓝,还有安格斯带来的人在望风,地上有雇佣兵的尸体。 佐铭谦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问:“你不用回欧洲了?” 去年年底,安格斯在那个节骨眼上回欧洲,无非是要当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康里生前对此采取坐观其变的态度。 安格斯眼里的光芒忽地沉淀下去,故作不在意道:“当然要回。怎么,舍不得我这个救命恩人了?” 佐铭谦白了他一眼,没头没尾道:“撤走你的人。” “什么?” “我要给她找另一个地方住。” 说起郗良,佐铭谦还没忘记曾经被安格斯戏弄,郗良明明还是要跟他走的。 安格斯微蹙眉头,就料到让小疯子见这个呆子,两人马上就能旧情复燃,擦枪走火。 刚才的扫射,怎么就没射死呆子呢? “她现在住在那里不好?” 佐铭谦摇摇头,没说话。 安格斯连忙寻了对策,改口问道:“你要取消婚约?” 佐铭谦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安格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你没想取消婚约,一边要娶妮蒂亚·斯特恩,一边要把不是亲生的暧昧不明的妹妹带回家。呆子啊呆子,过去我还真是小看你了,这样的事,你老子都做不出来。” 佐铭谦微怔,哑然失声。 安格斯继续阴阳怪气道:“还是说不是带回家,是另找一个地方给她住?这不就是……‘金屋藏娇’?看不出来啊,呆子,你还是有你老子风范的。” “你在胡说什么?” “你父母分开多年,是因为什么?让你母亲伤透心的,不就是因为你父亲背叛了婚姻?你母亲才去世,你就要学你父亲的德行,走他的老路?真是你母亲的好儿子。” “闭嘴!” 安格斯无所畏惧摊手道:“要是你真把良当妹妹,给她一个地方住无可厚非,但是谁说得清楚呢?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心里有没有鬼。” Chapter89为自己活 一大早,郗良坐在熟悉的家门口,车道上是熟悉的黑色轿车,眼前是熟悉的爱德华。 爱德华看着没被动过的食篮,担忧问:“你怎么不吃啊?是不是没心情,胃口不好?” 郗良安静地喝着酒,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爱德华站在台阶下,没有离开的意思。安格斯说今天得带郗良去一个地方,让她杀个人解闷。爱德华再害怕她攻击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陪她。 中午时,一辆红色的法国轿车自远处飞驰而来,铮亮的车身折射出正午的日光,鲜红明亮,直奔两个默默无言的人。 郗良困倦的眼睛一亮,一眨不眨地看着红色轿车在自己的房子前急急刹住,发出刺耳的声音,驾驶座上是一个宝蓝衬裙的年轻女人,高鼻深目,肤白透红,有一头可爱的卷发和一双明媚的大眼睛。 郗良认得她,化成灰都认得她,她就是报纸上的女人,要和佐铭谦结婚的女人——妮蒂亚·斯特恩。 爱德华也看过报纸,这会儿见到真人,他一脸不可思议地呆住了,遍体生寒。 这个郗良想杀的女人,怎么会到郗良面前来?不要命吗? 妮蒂亚·斯特恩神色慌张地下车,看了看爱德华又看了看郗良,支支吾吾问:“你好,这是郗小姐的家吗?” 面对她的提问,郗良慵懒地眨了下眼睛,从唇间吐出一口烟雾,无动于衷。 爱德华无意地点头。 妮蒂亚即刻转身从车窗里拿出一封信伸长了手递给理会她的爱德华。 “这是什么?”爱德华刚想撕开信封,反应过来,连忙双手奉还给郗良。 “这是一个男人给我的,”妮蒂亚攥紧双手道,“他说要给郗小姐。夏佐被人绑架了,只有郗小姐能救他。” 信封里不过一张单薄的纸,写了一个地址。 郗良不解地丢开烟蒂,“你说什么?谁被绑架了?” “夏佐。”妮蒂亚有些困惑,“你是郗小姐吗?” 自己的未婚夫被绑架了,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找父亲,可是告知她消息的男人却叫她来找什么郗小姐,莫名其妙,偏偏他手上拿着她未婚夫的黑钻袖扣。 爱德华紧张地从郗良手上拿过那张信纸,看见地址时,他即刻明白,夏佐有没有被绑架不关他的事,他该带郗良去杀个人解闷了。 没等郗良问明白,爱德华说:“我带你去这里。” 话音刚落,妮蒂亚接过话尾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爱德华倒抽一口凉气,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郗良神色漠然地将空酒瓶扔给妮蒂亚,把她当仆人似的。 “你去干什么?” 妮蒂亚接住空酒瓶,“我……”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郗良面无表情说完自顾自走向爱德华的车子,爱德华从她意味不明的话里听出了杀意,眸光复杂地看一眼妮蒂亚,连忙跟过去当司机。 他希望妮蒂亚·斯特恩聪明点,赶紧回家去,别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未婚夫傻傻地待在这里等会索命的小疯子回来。 然而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视镜里,妮蒂亚·斯特恩还在原地凝望。 此时,在监视器前的叁个年轻人陷入了沉思。 比尔摸不着头脑道:“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来找郗良,不要命吗?” 波顿揣测道:“恐怕是安格斯安排的。” 诺亚不解道:“安格斯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妮蒂亚·斯特恩被杀死,夏佐就没有未婚妻,安格斯不怕夏佐吃回头草吗?” 现今他们几个人都清楚郗良和夏佐的那点事,都一致认为只要夏佐一天没来要走郗良,安格斯都该感恩戴德。 波顿道:“不,照她自己说的,她已经杀过一个,如果妮蒂亚·斯特恩是第二个,夏佐很可能不会再管她的死活。” 波顿不明白夏佐的想法,但他了解安格斯,安格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做的一切都是精心算计好的。 监视器里,在房子外的妮蒂亚·斯特恩缓缓转过身,防备地逡巡四周,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诺亚看不下去,道:“有什么办法赶她走吗?” 波顿和比尔都紧皱眉头,抿唇不语。 “有人吗?” 妮蒂亚走上台阶,在门口放下酒瓶,朝敞开的门内望了一眼。屋里寂静无声,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她不禁踏进门,走进一个陌生的领地。 郗小姐的家,装潢简洁,摆设单调,用色灰暗,和主人的气质有些契合。 妮蒂亚回想刚刚的一面之缘,郗小姐着一袭黑色长裙,外套一件薄薄的长风衣,也是黑色,和她一头没有打理过的浓密黑发浑然一体,深深的黑色轻易令人感到厚重沉闷,但她身形高挑体态单薄,即便穿一身送葬装扮也依然轻盈灵动。 她想再见她一面,再好好看一眼她那无法言语的美貌。这时,大壁炉上仅有的两个相框映入眼帘,妮蒂亚难以置信地走过去。 相框上的玻璃擦得光亮,倒映出妮蒂亚煞白的脸庞。透过自己的影子,她看见年轻英俊的未婚夫,看见自己订婚时的照片,唯独看不见订婚时的自己——在喜庆一刻的留影上,她被无情裁剪掉了。 …… “哥哥怎么会被绑架了……”郗良坐在车里,茫然无措又焦急,只好催促爱德华,“你快点!” 爱德华戒备地看她一眼,镇定道:“已经很快了,你冷静点。” 郗良的双手一会儿搭着腿,一会儿互相绞着,精致的小脸苍白,愁云惨淡。 “你很担心那个人?”爱德华沉吟问。 郗良点头如捣蒜。 “他被绑架了,你就这样急着赶去救他,你救得了吗?” “你什么意思?” “唔……能干出绑架这种事的大都是穷凶极恶的男人,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赢得过人家?” 郗良从兜里摸出沉甸甸的手枪,“我有枪。” 爱德华脸色一僵,道:“对方也会有。” 郗良低着头默不作声,爱德华终于确定,这姑娘的常识里没有警察这种人物。 “我们这样去,可能会死,你想过没有?那个人……值得你这样以身试险吗?” 郗良一咬唇,道:“如果能和哥哥死在一起……那太好了,我就不用看他娶别的女人,他会永远都是我的。” 爱德华哪里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用眼角瞥了她几眼,在她神秘的侧脸上,他看不见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朝气。 回了一趟故乡的女孩,仿佛已半身入坟。 车子开着,爱德华唏嘘开口,道:“你没想过为自己活吗?” 郗良懵懂地眨眨眼,“为自己活?” “做令自己开心的事,为自己而活。” “我不懂。” “你喜欢做什么事?写小说?或者画画?或者上学?学计算机,学外语,学经济,学法律,有好多好多可以学的。你喜欢喝酒,可以开一家酒吧,或者开一家酒庄,学习制酒、储藏、经营,人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郗良像在听天书一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爱德华叹气,转念一想道:“你想上学吗?去学校?每个人都该在学校学习,这样才能懂很多。不然等下回去路上,我带你去看看学校,好不好?” 郗良糊里糊涂点点头。 见她答应,爱德华由衷感到欣慰。这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的事,可他情不自禁希望身边的这位朋友也可以有光明的未来。他是真心把她当朋友了。 两人抵达目的地,废弃仓库的铁皮门开着一条缝。 爱德华为了早点带郗良去看学校开眼界,壮起胆子走在前面带路。仓库里空阔昏暗,空气中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爱德华却清楚是死尸的味道。 “这里好臭啊。”郗良说。 “是很臭。看那里,有个人。” 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巨大的胶布以一个微笑的形状几乎贴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 “铭谦哥哥?”郗良跑过去,凑近了才发现不是。 男人缓缓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含糊不清地朝着眼前的女孩嘶吼,身子扭动着,挣脱不了半分。 郗良不明所以,爱德华走过来道:“杀了他。” 闻言,男人惊恐地倒抽一口冷气。 “为什么呀?”郗良不解问,“我哥哥呢?” 爱德华急中生智道:“你哥哥可能已经脱险了,回去了,这一定是绑架他的人,杀了他,我们走吧。” “……噢。”郗良一脸困惑,却还是抽出手枪上膛,在男人的眼睛瞪得要掉出来的时候,她对准他的脖颈开了一枪。 回到车上,爱德华立刻启动车子。 “哥哥真的没有事吗?” “我见过你哥哥,我觉得他挺厉害的,肯定不会让自己有事。” 郗良微微一笑,“哥哥是最厉害的。” 爱德华扯开话题,“那接下来我们去看学校?” “好。” 爱德华松一口气,车子直奔最近的大学去,半路停下来买了个叁明治给郗良填肚子。 抵达大学时,爱德华欣喜万分,已经开始想象朋友拎着书包走在大学里的模样,还有她毕业时穿上学士服的模样,她会是哪个学院的学生呢? “这里就是了,下车吧。” 爱德华将要下车时,发觉郗良还坐着不动。 “怎么了?” 郗良唇角一抽,指着车外来来往往的人流,问:“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都是学生,应该还有老师,比如那个年纪大的,就是老师,教授。如果你来这里读书,他们就是你的同学,是你的老师。一起读书的人就叫同学,教授学生知识的就叫老师、教授,明白吗?” 爱德华怀揣着美好的憧憬,猝不及防听见郗良怯懦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男人?” “啊?” “同学是男人,老师是男人,女人呢?” 爱德华顿时哑口无言。 女人呢?女人在家里当家庭主妇啊。 不等爱德华说话,郗良捏着裙摆低声道:“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 Chapter90陪我睡觉 天黑了,红色的轿车还在,爱德华情绪低落,没心思管一个陌生女人的死活,将买来的食物交给郗良拿下车后,他掉头离开。 郗良走近红色轿车,女人趴在方向盘上打瞌睡,她面无表情伸手,在挡风玻璃上轻叩两下。 妮蒂亚醒来,睡眼惺忪,“你回来了?” 郗良自顾自转身走进漆黑的家里,开了灯。妮蒂亚跟在她身后进屋,目光不自觉看向壁炉上的相框,心头堵着一口气。 放下食物,郗良脱掉外套,从酒柜里拿出几瓶葡萄酒放在案几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接着窝在沙发上点烟,拿起酒往嘴边凑。 妮蒂亚皱起眉头看着,走到她身边坐下,“为什么你不回答我?你还没吃饭吧?空腹喝酒不好。” 郗良依旧不回答她,一脸肃穆,机械般喝酒抽烟。 身边的这个女人让她想起苏白尘,苏白尘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坐在她身边,像她一样在劝解她。 妮蒂亚·斯特恩是一个脸庞干净精致的女孩,她的两片红润的薄唇抿着,凝脂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细细的茸毛在光芒的映射下泛着朦胧。 假如现在,郗良想,她将手里的酒瓶往案几上一砸,就一定会把人吓呆,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一块最大最长的碎片往她漂亮的天鹅颈插去,殷红的血液会从身体裂口喷涌而出。 “为什么你不回答我?你还没吃饭吧?空腹喝酒不好。”这将成为她最后说的话。 在幻想中,郗良喝完一瓶酒,瓶底还剩下薄薄的一点。不知不觉,她颤抖着手将酒瓶放回案几上,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她喜欢酒的味道,但不喜欢烟的味道,甚至是厌恶,可她就是需要烟,就像她憎恨安格斯,同时她也需要他。安格斯不在这,她杀了人尸体要怎么办?尸体会腐烂发臭,她不想跟尸体在一个房子里。尽管此刻妮蒂亚身上有着十分好闻的香水味。 “他应该回去了。”郗良漠然开口,继续开了一瓶酒喝。 “你是说他回家去了吗?”妮蒂亚因为她终于回应自己而感到喜悦,亮晶晶的双眼像月亮一样弯起来。 郗良顿时懊恼,她为什么要在乎杀人的后果?也不对,杀人是要坐牢,是要偿命的,这才是后果,不是尸体会弄脏她的房子。 很显然她的房子更重要一点,因为这里已经是她的牢笼,她甘愿,并且喜欢的牢笼。假如外面下起倾盆大雨,雷声骤响,她关起门窗,窝在这光线暗淡的房子里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心安。 这种感觉像依靠在佐铭谦的胸膛上,像在佐铭谦的怀里一样,只是想想这种感觉,她就能回到与佐铭谦一同从望西城离开时,她靠在他胸膛上的时候。 比起安格斯,她更渴望佐铭谦的怀抱,鼻间均是他的气息,耳畔是他的心跳,他填满了她的世界。 这样一想,郗良骤然流泪,酒瓶从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瓶中的液体流了出来。 妮蒂亚正高兴着就被郗良的反应吓到,她的脑子倏地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抬手在郗良背上轻抚。 “你怎么了?是不是夏佐出什么事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跟我说呀!” 郗良哭着,转而将妮蒂亚扑倒在沙发上,通红泪眼凝视她惊魂未定的样子,缓缓抚摸她柔软漂亮的头发,抽噎问:“他这样摸过你吗?” 妮蒂亚的意识断了一下,明明有些害怕,但看着郗良的眼睛,她还是着魔一般点了点头。 “他摸过你的脸吗?”郗良又问。 妮蒂亚咽一口唾沫,又点了点头。 郗良纤瘦的手掌轻轻地在妮蒂亚的脸上抚摸着,细腻嫩滑的感觉触动她的感知,她贪恋地抚摸,看不出情绪的脸庞缓缓凑近妮蒂亚,酒精味刺激着妮蒂亚的嗅觉。 “这里呢?他亲过吗?” 郗良的手指停在妮蒂亚的红唇上,泛红的黑眸注视着她,带着魔力一般令她点了头,于是她孩子气地说:“我亲一下好吗。” 这并不是询问,也不是恳求。话音刚落,郗良用自己的嘴唇触碰妮蒂亚的嘴唇,软软的触觉,酒精的味道窜进妮蒂亚的嘴里。 瞳孔紧缩,妮蒂亚下意识想推开她,但她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而且,嘴唇相触以后没有动静了,她不禁发怔,似是在等她不按常理的下一步动作。 天知道这是除了佐铭谦以外第一个人吻她,还是个女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奋力推开,现在的她如同错失良机一样。她没有力气推开郗良了,郗良那双眼睛像吸盘一样将她紧紧吸住,她看见了佐铭谦的样子。 “我的天!她们在干什么?”比尔惊呼一声,震惊掩口。 波顿和爱德华紧蹙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间仿佛过去好久好久,郗良只是轻轻吻着妮蒂亚的唇,两个人迭在一起像极了伟大的艺术家用心良苦精雕细琢出来的作品。 最终,郗良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妮蒂亚的红唇,然后离开了一点点,皱着眉头紧盯着她,接着又吻上来。这一次更加大胆,她在脑海里回想着安格斯的亲吻有模有样地舔着,吸吮着妮蒂亚的双唇。 妮蒂亚的脑海里雷声轰隆,任由她胡来,等郗良将小舌头伸进她嘴里的时候她浑身都紧绷起来,双手在她腰间攥紧了她的裙子,莫名地张开上下齿怯懦地用舌头回应她。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她只能说芭芭拉·斯坦威克和英格丽·褒曼在她心中比不上这位郗小姐了。 两人如火如荼地亲吻着,同样的青涩,同样的胡来。直到郗良亲够了,微微侧了一下身,妮蒂亚往里缩了缩身子,给她腾出点空间。 两道纤细的身子一黑一蓝缩在沙发上,双唇都是同样红润微肿,耳畔都是彼此的呼吸声。 郗良搂着妮蒂亚,嗅着她身上的淡香闭上眼睛,妮蒂亚则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 “你跟他住在一起吗?” “嗯……” “不回去,他会来找你吗?” “可是他不知道我来这里。” “也许他知道,就是不来。” “为什么?” “你陪我睡觉,明天再回去。” 妮蒂亚没有回应,郗良往她的颈窝里蹭,“天都黑了,外面很危险的。” 半睡半醒间,郗良回想着第一次杀人以后,她回到江家,将自己的手洗得干干净净,蜷缩在被窝里,在黑暗中愣愣地眨着眼睛,什么感觉都没有,一切都是那么死寂。 她一夜无眠。 江彧志死去的那个晚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动静地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血液从他的肚子里流出来,染红了他整个腰身,流在地板上。她眨了几下眼睛,抬头看着不羁地倚靠在沙发上的安格斯,他仍对她笑着,她对他嘀咕一声,“他死了。” 安格斯面不改色地起身,跨过江彧志的尸体,将她打横抱起往楼上走。 那一晚,安格斯热情强势地亲吻她,褪下她的衣物使得她僵硬的身子在他身下又如平日一般敏感抖颤,似是竭尽所有地在取悦他。那时的她仰起头颅承受着,仿佛在虚无缥缈的宇宙里漂流,黑暗的视觉和窒息的感知将她包围,漂浮的陨石与她迎面相撞,身子再也不是她的了。 人会生病、受伤,这需要救治,可救治需要学习。但是伤害人、杀人,或者不是人,是其他生命,这完全不需要,这是天生的技能。 就像战争,战争为了什么,说到底,只是因为有些人他就是想侵略,就是想杀人。 有些人,不只是大人,还有小孩,明明就不该被原谅,也不能被原谅。 苏白尘永远不会明白。 …… 监视器上,两个女人挤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窥视着她们的男人都惊异万分,事情的发展与他们的预判差之千里。 爱德华缄默着走到一旁坐下,波顿看着他,问道:“人杀了吗?” 爱德华点点头,“杀了。” 波顿察觉得到爱德华的异样,“出了什么事?” 爱德华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一声叹气,“我带她去参观大学了。” 比尔感到措手不及,“什么?” 爱德华低着头说:“我想,如果她能去上学,也许会比现状好一点……” 波顿问:“那她想上学吗?” 比尔道:“如果她要上学,倒也不难,只要捐笔钱。爱德华,你是在为钱烦恼吗?让安格斯捐钱就好了。女孩上学去,就不会心痴痴地盯着夏佐,我想安格斯会很乐意捐这笔钱。不然我们先斩后奏也行。” 爱德华发怔,比尔说得风轻云淡,波顿也朝他投来坚定的目光,一时令他不知说什么好。他原以为得求他们先松口,毕竟他们才有资格和安格斯谈这件事。 然而,爱德华愈发难过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要不要上学,我们到了那里,她连车都不敢下。” 比尔问:“为什么?” 爱德华又叹了一声,愁眉皱眼地看着他们两人,挫败道:“她第一眼看见太多男人,同学是男人,老师是男人,她已经怕死男人了!” 书房里霎时鸦雀无声,波顿和比尔都心知肚明地看向虚空,无计可施。 这是男人的社会,到处都是男人,除了男人还是男人,男人横行其道。 比尔无奈暗叹一声,轻声低语道:“太遗憾了,爱德华。” 爱德华的心里仿佛住了一只无头苍蝇,他感到急促、焦躁、不安、无力,他觉得自己很无能,到头来竟是什么也无法弥补和帮助那位朋友。 沉寂的时间一点一滴缓慢地流逝,良久,波顿通过监视器看见一辆轿车自门口飞驰而过,他沉声道:“夏佐可能过来了。” Chapter91他的选择 车子停在红色轿车旁边,文森特道:“先生,真是斯特恩小姐的车子。” 佐铭谦一声不吭下车去,漆黑如墨的夜色下,房子一楼的窗户透出温暖的光芒,门扉半掩,他悄无声息推门进去。 很快,佐铭谦看见挤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妮蒂亚在里面,郗良在外面,她侧躺着,只要一翻身就会摔下沙发。 站在原地,佐铭谦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好一会儿,他没有惊醒她们,只是轻轻走近沙发,莫名其妙伸出一根长指放在妮蒂亚的人中,感受到呼吸的热气后暗暗松一口气。 今天是安格斯滚回欧洲的日子,在他滚了以后,他的手下才打一通电话,告知佐铭谦到自己的妹妹那里去给自己的未婚妻收尸。 然而郗良没有杀人,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相拥而眠,像一对多么要好的姐妹,明明才第一次见面…… 佐铭谦转身离开屋子,让文森特先回去,自己坐进妮蒂亚的车里,靠着椅背平复凌乱的情绪。 于他而言,这仍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挡风玻璃外是辽阔且低下的黑空,可以看得见几颗距离较远的暗淡的星星,车窗外的风呼呼掠过,从缝隙灌进车里,凉透心胸。 每个地方的黑夜都是不一样的,他见过太多太多,却再也没有见过一个地方的黑夜像西川那般黑暗,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父母似乎死在昨天,佐铭谦仍然无法接受。 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天,报道康里·佐-法兰杰斯的死亡依旧是一条赚钱的新闻,目前,媒体依然渴望联系到佐-法兰杰斯财团内部的高层,更迫切希望采访康里唯一的儿子。 佐铭谦没有空,也懒得压消息了,事情沸沸扬扬,但终究会过去。至于消息是怎么传出的,他们至今找不到最开始的“知情人”,便是那个自称佐雬的男人。 一个突如其来又消失得干干净净的佐家人,他本是要找康里的,在亲眼看见康里死亡后站在原地直到天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离开了。事发突然,左誓等人没有心思顾及到他,以致于过后很后悔没有将他拦住,他一离开,康里死亡的消息便人尽皆知,压都压不住。 火化以后,左誓和叶柏先行离开西川,为的是找出佐雬。在离开之前,左誓叮嘱佐铭谦,“别吃那老人给你的任何东西。” 从西川离开的那一天,佐铭谦才明白,原来左誓只是不好意思跟他直说,他的母亲被阿秀觊觎了一生。 回到美国,丢下郗良,佐铭谦便去拜访法兰杰斯一家,亲口告知他们康里的死讯,然而出了点插曲,解决以后第一时间直奔法兰杰斯家,带着一身血腥味。 玛拉早在闻风得讯后便哭了几天,双眼红肿不堪。在得知康里去东方的时候,她每天都在期待着与江韫之的重逢,期盼着能得到江韫之的原谅。 相当于康里半个儿子的霍尔·法兰杰斯脸色沉重,什么话都没说。 拜尔德在详细地询问了前因后果后,薄唇微扬,苦涩漫上墨绿的锐眼,叹息道:“死得有点滑稽啊。” 那是曾经跟自己生死与共的伙伴,也替自己出生入死过,他们都清楚彼此随时会死,死得突然,因此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不会感到意外,在一起闲聊的时候他们会笑着说对方死了以后自己要这样那样挥霍对方的钱财。如今死亡真的来临,他还是不能避免地感到意外、失落、空虚,或许是康里死得离他太遥远了。 佐铭谦带着拜尔德“法兰杰斯永无异心”的承诺回家时,左誓和叶柏就在书房里等他,找佐雬的行动一无所获。 叶柏说:“那家伙跟凭空跑出来的一样,佐氏一族根本没那个名字。” 左誓说:“但他确实长了一张……和先生血缘关系很亲近的脸。” 叶柏不去想,偏过头关切地问:“铭谦,你这是怎么回事?那一帮人怎么样了?” 佐铭谦平静回答道:“没什么,已经解决了。” 左誓问:“一个都没留?” 佐铭谦不吭声,两人便都清楚佐铭谦的强硬手段,他看起来呆呆的,但他比起康里要更心狠手辣。佐氏一族,几十年来康里仅仅是打压他们,打压以后还会罩着他们,因为看在都是亲戚的份上,佐铭谦什么情面都不看。 左誓忍不住又问:“你真的……灭门了?” 佐铭谦摇摇头,他只是吩咐手下的人去调查,找出参与出资请雇佣兵绑架他的每一家人,杀掉每一家的一家之主和他们的香火——儿子,剩下女人和女儿,女儿改随母姓,如此一来,庞大的佐氏宗族会彻底消失,干干净净。 左誓闻言不禁发问,“这……不就是灭门?” 佐铭谦诧异,“是吗?” 横竖是佐家的男人自取灭亡,冤有头债有主,无辜的女人都活着,佐铭谦也算厚道了。 左誓干脆改口问:“你一个人被绑架,还有雇佣兵参与,你是怎么脱身的?” “……安格斯刚好在附近。” 左誓不认识安格斯,叶柏却知道,他蹙起眉头道:“那家伙帮你,没提什么要求吧?” “没有。” 左誓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倏然问道:“你小姨的骨灰送去英国了吗?” “布莱恩送去了。” 左誓点点头,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聪明,这种事布莱恩最懂了,他一定能给你换——” 佐铭谦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打断他,“我没让他换什么,只是送过去而已。” 左誓微皱眉,叶柏用胳膊撞了他一下,“您老人家没钱打麻将了?” 左誓面不改色道:“做人要现实,现实就是钱,现实永远不会结束,钱也要多多益善才好。”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爽朗的声音附和道:“确实。”紧接着布莱恩迈着长腿走进书房,和左誓同岁的他既有不亚于左誓的沉稳老练,也有左誓没有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温和气质,英俊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径直在佐铭谦身边坐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好吗?” 左誓直白地问:“告诉我,你阳奉阴违了没有?” 布莱恩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没有,虽然我也很想这么做。当然,我觉得我更应该把骨灰扔了,但她是江玉之,我再不待见她,曾经跟她的几面之缘至今也印象深刻,让我做不出来这种事……” 接着,他从衣兜里拿出来一封信给佐铭谦,“这是那个人让我给你的。” ——夏佐·佐-法兰杰斯,首先,我很对不起,是我的糊涂导致了这样的悲剧,我一生都没做过正确的事,我很对不起。 ——我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不喜欢你的父亲康里·佐-法兰杰斯,而他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可怜的只有你的母亲。 ——我希望你不会走你父亲的老路,否则你早晚要跟他一样死在女人手里,也如同早已是行尸走肉的我。 ——当然,我还是衷心祝福你,以及感谢你,将她送到我这里来。 佐铭谦沉默地把信纸扔在桌上,左誓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起来一看,眉头紧蹙,“她几岁了,布莱恩?” 布莱恩耸耸肩,“我不知道,做你母亲绰绰有余吧。” 叶柏扫了纸上的内容一眼,凝重地望着佐铭谦,他平静如水,默默听着身边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个不停,好一会儿,他还是替佐铭谦打断他们,“还是先说说之后的事情吧。” 布莱恩道:“接下来不是该安排和斯特恩的婚礼吗?现在先生没了,他们的野心会直接露出来,早点解决比较好。” 左誓开口,“我之前听先生说过,他并没打算通过婚姻要什么好处。铭谦,他希望你娶的是他收养的女孩。” 佐铭谦抬眼,布莱恩在他前面问:“真的?他什么时候说的?他希望娶娜斯塔西娅的是霍尔,早就定下了。” “当然是在他死之前,最新的决定,算是他的遗愿,足以推翻之前的了。” 佐铭谦和布莱恩都难以置信地对视,半信半疑。 叶柏幽幽问道:“那谁嫁给霍尔?嫁娜斯塔西娅不是为了联姻吗?” 左誓颔首,“夫人以前收养的孩子,郗良,先生认为她嫁给法兰杰斯会更有价值。” 佐铭谦收紧了五指,怎么也没想到康里会把主意打到郗良身上去。 叶柏茫然地眨眨眼,“但她下落不明啊。” 布莱恩看向佐铭谦,“铭谦知道她在哪。” 叁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布莱恩的更为意味深长,佐铭谦漠然道:“父亲的提议晚了,她早就嫁人了,不可能再嫁霍尔,也不会嫁霍尔,我也不会娶娜斯塔西娅。” 他语气坚定,他们也不好强迫他,布莱恩率先说道:“那就还是照旧,我期待你拿下斯特恩家族,别手软。” 左誓意味不明地盯着布莱恩,布莱恩神色自若,微微一笑,“只有吞并斯特恩家族,佐-法兰杰斯才能真正和法兰杰斯平起平坐,先生一生的心血才不会被人轻易惦记上。” 佐铭谦对上布莱恩的眼睛,那双若无其事的深邃眼眸里,阴霾铺天盖地。 当初在欧洲,伯特·韦斯特建议他娶妮蒂亚·斯特恩,他不予理会,后来布莱恩发现妮蒂亚总跟在他身边,就直白地跟他说,把她娶到手。他以为布莱恩在开玩笑,没想到在那之后,布莱恩背着康里私下和利奥波德·斯特恩商议了婚事,利奥波德欣然同意,两个年轻人就订婚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事是佐铭谦自己的主意,包括康里。布莱恩却不让他澄清什么,他说:“这事算是我们两人的秘密,你要好好保密。” 他问:“这事有什么意义?” 布莱恩说:“意义深重,将斯特恩并入佐-法兰杰斯,就算是安魂会,都要对佐-法兰杰斯投鼠忌器。” 他又问:“为什么父亲不赞成?” 布莱恩说:“因为他还无从下手,而那女孩已经跟你熟悉了。虽然方法卑鄙了点,但有什么所谓?你早晚都要干更卑鄙的事。趁早拿下斯特恩家族,给先生看看,你不愧是他的儿子。” 现今,关于这件事,佐铭谦清楚,他没有退路了,从此没有父亲在他前面遮风挡雨,一切刀尖舔血的事都要他自己面对。 妮蒂亚,是他自己选择的伴侣。 他不会走父亲的老路,不会令母亲感到失望。 天空慢慢从厚重的深蓝色逐渐变得轻盈,变得清浅,渐渐亮了。 Chapter92名义上的妹妹 天刚刚亮的时候,郗良睁开双眼,妮蒂亚已经醒了,怔怔地看她。 两人的睡姿和入睡时一样,侧身相对,郗良浑噩一翻,低呼一声滚下沙发,妮蒂亚连忙起身,急切问:“你没事吧?” “……你可以回去了。” 郗良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一瓶酒直接喝。 妮蒂亚皱起眉头看她,“为什么一大早就喝酒?” “我喜欢。” “对身体不好的。” “喜欢就好,管对什么不好。” 郗良窝在沙发一角,舔着瓶口,一只手撩拨长发,神情慵懒又冷漠地看着妮蒂亚。 妮蒂亚无言以对地和她对视,过了一会儿,她偏头看向壁炉,心中局促而自欺欺人问道:“你跟夏佐是什么关系?是哥哥跟妹妹吗?” 郗良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壁炉上自己的“杰作”,挑眉笑了,黑眸熠熠生辉,吐着酒气对她说:“我们——是情人。” 妮蒂亚的脸庞僵了下来,下意识远离了郗良,在沙发另一端坐着,抿了抿唇,“你是在开玩笑吧?你们明明……” “没有开玩笑。他对你做过的事,摸你的头发,摸你的脸,吻你的唇,跟你睡在一起,也都对我做过。”郗良自己笑得愉悦,龇牙咧嘴地笑,似乎嘴里的酒都变甜了,舌头、牙龈、上颚,整个口腔都被浸甜了。 “不是那样的!”妮蒂亚失神地冲她喊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出门,门口的车子窗户半开,驾驶座上的人偏头看了过来。 “夏佐……”妮蒂亚踉跄地走下台阶,穿过前院,不知为何眼眸湿润。 佐铭谦下车,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回家了。” “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站在佐铭谦面前,妮蒂亚望着他,双手紧攥裙子,眉眼难过皱起,浓睫轻颤,她就要哭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佐铭谦将她搂进怀里,“她是我的妹妹,名义上的妹妹。” “名义上的妹妹……” 但凡看过壁炉上的剪报,就算是亲生妹妹也是无法令人放心的,何况只是名义上的妹妹。 “她喜欢你……”妮蒂亚说。 佐铭谦迟疑道:“是她说的?” “她家里有你的照片。” 佐铭谦回想片刻,很快,妮蒂亚自己反应过来,那不是照片,只是剪报,就像一个一厢情愿喜欢着某人的狂热分子会干出来的事,把关于某人的一点一滴都珍藏起来。 “夏佐,她也是你父亲收养的孩子吗?”妮蒂亚冷静下来,夏佐从未和她谈起这一个名义上的妹妹,说不定就是因为她痴迷他,可他不喜欢她,所以不愿提起。 “不是,是母亲收养的。” “她戏弄我。”妮蒂亚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明白自己被一个狂热痴恋名义上的哥哥的疯子无情玩弄了。 “她傲慢极了,她告诉我她是你的情人。” 佐铭谦神情微怔,一瞬即逝,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不易察觉的苦笑。 “你信了?” “她看起来很认真,不像撒谎的样子。”妮蒂亚自顾自说着,茫然对上佐铭谦的双眼,“夏佐,她好像和你长得有点像。她……亲了我。” 佐铭谦面上波澜不惊,心里,阿秀对江韫之的妄想却猛然扑向他,阿秀还曾兀自嘀咕过,“两个小崽子怎么长得这么有夫妻相……” 他与妮蒂亚对视着,却失了神,最终只说一句,“以后离她远点,不要再来这里了。” 妮蒂亚乖乖点头,佐铭谦给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她坐进车里,想了想爬在车窗上说:“她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就哭了,哭了好久。而且她抽烟喝酒,昨天晚上喝酒,现在又在喝酒。夏佐,你是她的哥哥,也许你应该劝她少喝点,对身体不好的……” 穿过前院,走上台阶时,佐铭谦的耳边飘荡着安格斯的话。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心里有没有鬼。” 名义上的妹妹,他为什么要强调是“名义上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心里有没有鬼。” 妮蒂亚在身后看着,佐铭谦无法在门口迟疑,他径直走进屋里,沙发上抱着酒瓶的郗良眨了好几下眼睛,泫然欲泣,“铭谦哥哥! “铭谦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郗良咧出一抹笑漪,话音刚落,她扔下酒瓶跑到窗边去,红色的轿车还在,她僵着,心情大起大落,茫然地回到沙发上。 “你是来找她的?” 佐铭谦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惨白的脸色,无措的神情,心里平静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抽痛。 “是。”他回答。 郗良冷笑一声,将手指伸进嘴里啃咬,清冷的嗓音有些嘶哑,“你应该庆幸,铭谦哥哥,你应该庆幸,庆幸。” 过了一会儿,见佐铭谦没有吭声,只是冰冷地看着自己,眼里的泪花掉落,她却笑了,神情真诚地问:“铭谦哥哥,如果你来了,她已经死了,你要怎么办?” 佐铭谦一言难尽地闭上眼,伫立在原地仿佛在接受审判、凌迟。 “杀了我,再找一个?或者不杀我,再找一个?”郗良直起身子重新开了一瓶酒,“铭谦哥哥,过来坐下一起喝酒好不好?我什么事都没干,你不能拒绝我。我都如你所愿,帮你杀掉那个人了。” 佐铭谦蹙起眉头走过去坐在单人沙发上,“如我所愿?” “我又不是傻子,你把他绑在那里,也许你就是想看苏白尘是怎么死的。”郗良把最后一瓶酒放到他面前,自己拿起另一瓶喝了一口,“可惜,我就带了枪。不要问我枪是怎么来的。” 看着酒鬼一样的郗良,佐铭谦攥紧的手陡然松开,沉声道:“别喝了。” “铭谦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我在变好?”郗良完全忽略他的话,自己轻笑着,“虽然不知道好是什么坏是什么,但是这种感觉就是在变好。我的意思不是因为我坏,我觉得我也不坏,只是不好,但现在在变好了。 “哥哥,我没有杀了她,我有机会的。” 郗良皱着眉头咽下一大口酒,不管不顾佐铭谦的脸色,她权当没看见,反正他总是那张冷漠的脸。 “昨天晚上,她坐在我身边,跟我说不要喝酒,对身体不好。就像苏白尘一样,她坐在我身边,跟我说,‘你只是个小孩子,只要是小孩子,那么不管做什么都能被原谅。’可江娘不原谅我,你也不原谅我,她就像在说笑话一样。” 说着,郗良的眼泪沿着脸颊流下,滴进酒瓶里,她哽咽着,喘不上气一样美眸迷离地看着佐铭谦。 “我不喜欢她,一点儿都不喜欢。怎么可能有人那么好!我杀了她,她一定恨死我了,她一定变坏了!你说是不是?” 她询问着,没等到佐铭谦的回答,又继续念叨着,“其实我也没变好,苏白尘死了,江彧志死了,还有阿秀也死了,还有那个男人也死了,我杀了四个人……好像不止。” 郗良困惑地挠挠头,神情恍惚,佐铭谦看着她,越看她这样醉生梦死,心里没有来由地痛得越厉害。 “我记不得了。”郗良吸吸鼻子,又灌进一口酒,“知道我为什么没杀她吗?因为你让她来找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说,你想看到的,是我杀她,不是杀那个男人?但又不可能,我想不明白……” 她晃着脑袋,一脸醉醺醺的模样。 ——你只是个小孩子,只要是小孩子,那么不管做什么都能被原谅。 佐铭谦不知为何轻轻地笑了起来,苦涩至极。 他看着郗良的侧脸,红肿的眼里还在往外流着晶莹剔透的泪水,几滴泪珠甚至挂在下颌处。他伸手拿过她怀里的酒瓶放在案几上,低沉磁性的嗓音夹杂只有他自己清楚的无尽痛苦轻轻劝道:“不要去想了,以后别再喝酒了。” “不行的。”郗良哭了,“我想活,我就得喝酒,我想活得轻松一点,我就得抽烟……” “你以前没喝酒没抽烟照样活着,也不会不轻松。”佐铭谦的呼吸间均是酒精味。 “不一样了,不一样的。”郗良哽咽道,“以前的我,真是个孩子,什么都忘得快,只是每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能忘记你的,什么都能忘,就是不能忘记你,想到你就会开心。现在是大人了,你还是不在我身边,以前忘记的难过,现在都加倍回来了,做什么都不开心了。” 她摇着头,伸出左手去抓住佐铭谦的袖子,纤细的身子顺势滑下沙发,跪在地上。 “铭谦哥哥,你喜欢苏白尘吗?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吗?还是你喜欢这个了?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她呜咽着恳求道,“人也不是只能喜欢一个人的,只是听起来比较高尚而已。铭谦哥哥,你也不高尚啊,你都害死那个男人了,你也不是个好人,你就多喜欢我一个好不好?” 佐铭谦第一次看见郗良这般难过,由衷的难过,不是假的。 郗良,对于郗良,这个名字,这个人,他喜欢不起来,不敢喜欢。安格斯说他心里有鬼,心里有鬼又如何?郗良与他之间有一道沟壑,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里面有苏白尘,有妮蒂亚,还有不明的……西川的深夜黑暗得什么也看不见,这道沟壑里,也黑暗得什么都看不见,可以掩盖一切,吞没一切。 他只能希望她好。 Chapter93要操我吗 眼睁睁地看着佐铭谦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背时,郗良知道他要拿开她的手,这瞬间某种东西要永远离她而去的恐惧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她将另一只手也搭上去了,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铭谦哥哥,抱我一下好不好?就抱一下,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 佐铭谦还是拉开她的双手,站起身,“良儿,你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为什么?”郗良望着他,泪水早已决堤,声音颤抖而低落,“抱我一下都不好,铭谦哥哥,就抱一下……求求你。” 暗沉的瞳孔里是郗良仰起的痛苦的小脸,在她看不见的身侧,佐铭谦的左手紧紧攥成拳头。 这一次,如果佐铭谦和那个女人走了,就再也不会来,郗良有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她害怕了。佐铭谦的怀抱从此以后都是那个女人的,她想想就不甘心。 可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郗良哭着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门口扶着门框,看见红色的车子启动,离开,她缓缓瘫坐在地上不能自己地大哭起来,骨节分明的小手握成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着旁边的墙壁。 “为什么……” 骨头疼痛得像错位,紧致的皮肤也很快蹭破,鲜血渗了出来。但这都没什么,比起佐铭谦的冷酷无情,这都没什么。 “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 郗良发疯地砸着墙壁,痛哭不止。 一切仿佛都结束了,她渴望在这胸口疼痛得窒息的一刻死去。 …… 阳光倾斜照在屋檐下,温暖地笼罩蜷缩在入门处的瘦小身体,葱白的手背一片血渍,被一只大手轻轻捧起来。 斜靠着墙壁的比尔神情凝重,脑海里重演着女孩疯狂殴打墙壁的画面,身为局外人,震惊过后只剩叹息,叹息之后仍是叹息。 波顿盘坐在地上,看起来笨拙其实小心翼翼,极尽温柔地给郗良处理手上的伤口。 比尔的注意力落在他身上,意味不明问:“你在想什么?” 波顿似乎怕弄疼郗良,怕她醒过来,因此没有回答他,缄默着,等擦干净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的血液,他才轻轻放下她的手,动作轻而又轻地收拾好医药箱。 “波顿。” “怎么了?” 比尔缓缓就地而坐,语重心长道:“爱德华将她视为朋友,你呢?” 波顿眉头微蹙,别开脸缄口不言。 比尔的后脑勺抵着墙壁,望着广褒无垠的荒野和远处的森林,叹息道:“你爱上她了?” 波顿眸光一闪,惊异而心虚地看着他。 “我看到了你的记事本。” 波顿的小本子上一向只记录工作上的安排,从来没有其它方面的东西,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情不自禁写下片刻的情感,别人无法捉摸,因为刹那的感觉转瞬即逝,连他自己过后再看也不大看得懂,像有什么东西附在他身上借他之手写下的奇怪密文。 ——那天她的心情很好,走在路上冲每一个陌生人微笑,我很荣幸成为看见她可爱笑容的陌生人之一。 直到看见这样一句话,没有指名道姓,情感却直白热烈,比尔恍然大悟,波顿沦陷了。 “她是安格斯的。”比尔提醒道。 波顿没有半分迟疑,“我知道。” “我真不希望有一天看见你因为一个女人和安格斯闹别扭。” 波顿重复道:“我知道。” 蓝空下,凉风习习,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守着沉睡的女孩,相顾无言,四顾茫然。 半晌,波顿凝望湛蓝穹苍,惘然低声问道:“比尔,你真的觉得我爱上她了?” “什么?”比尔心想,写了那么多云里雾里的东西,不就和少女怀春似的,不就是爱吗? “爱德华只是将她当成朋友,也想做点什么帮助她。而我……”波顿自嘲一笑,“我什么都不曾为她想过。” 自始至终无动于衷的局外人,怎么有资格说爱她? 这一觉,郗良睡到正午,醒来时还在门口趴着,痛得骨折般的小手被绷带包了起来,接着她听见爱德华的声音。 “你醒了?刚刚好该吃午餐了。”爱德华一心为她难过,却也得强颜欢笑面对她,“知道今天吃什么吗?是中餐!还有白酒,中国来的,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爱德华跑回轿车后备箱拿东西,郗良浑浑噩噩,远远看着他,慢慢想起来睡过去之前的事。 佐铭谦不要她,和那个该死的女人走了。 菜很咸,酒很辣,秋天的风低低掠过,凛冬在它后面蠢蠢欲动。 郗良靠着门框,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感觉自己活不过这个冬天。 她喝着酒,依然觉得冷。 “爱德华……” 爱德华一边帮她斟酒,一边帮她夹菜,被她叫名字了,连忙应道:“怎么了?” “你……要操我吗?” 话音刚落,爱德华的手剧烈一抖,金属勺子掉落在木地板上。 郗良不在意他的反应,通红的眼睛落在他的裤裆上,唇角轻颤,补充道:“你要戴那个套,不然,我会怀孕的,我不要怀孕……” 爱德华倒抽一口凉气,察觉到她心灰意冷的目光所及之处,自己的身体随即背弃了理智,血液沸腾着往下腹奔去,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如此不争气。 “你……不要乱说话,你、你要是冷了,就上床去睡觉,我……我帮你点燃壁炉,好不好?” 郗良抬眸看着他,他长得不丑,白白净净,眉眼舒朗,温润可亲,没有安格斯和佐铭谦那么好看,却比他们一个阴鸷倨傲一个铁石心肠来得有温度,有感情。 “你和我一起睡觉。” “不行!” 郗良讶异,“为什么,你不想和我睡觉?” 爱德华措手不及,起身走下台阶,离她远了又远,惊魂未定道:“你自己去睡觉就好了。” 郗良不依不饶爬到台阶边,“你不想强奸我?” 爱德华被她惊得说不出话,呆呆地摇头晃脑。 “为什么?安格斯说是个男人都喜欢强奸,为什么你不喜欢?你不是男人吗?” 郗良悲伤的眼睛死死盯着爱德华的胯部,简直要把那里盯出大鼓来。 “……我当然是男人!”爱德华再如何受惊吓,也还是个要面子的男人 “那你为什么不强奸我?” 闻言,爱德华闭上嘴,眼睁睁看着郗良趴在檐下,身后的门里黑漆漆,仿佛一个黑洞在她身后,她像黑洞的主人,诡异可怕,又像即将被黑洞吞噬的可怜虫,在苦苦哀求一根救命稻草。 安格斯说是个男人都喜欢强奸。 安格斯到底教了她些什么东西? 爱德华不忍心再看郗良一眼,她见他一动不动,好一会儿,她气得哭起来,抓起地上的盘子碟子胡乱扔向他,根本吃不下了。 “垃圾!滚——” 丰盛的中式菜肴和器皿被砸了一地,剩下白酒,郗良抱起酒踉踉跄跄进屋去,门板“砰”一声巨响甩上了,爱德华破裂的心随之一震,满目疮痍。 他蹲下身去,颤抖着双手一点点收拾地上的碎片。他的头始终不敢抬起来,怕被监视器前的比尔或波顿看见,怕郗良站在窗边,他的眼睛模糊,泪水无法控制。 他算什么朋友?无助、无力、沮丧、绝望,这些童年时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情绪在今日卷土重来,他把那个女孩当成朋友,可他什么也不能为她做,连一句“我不强奸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这样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在朋友之前,她是安格斯的女人。 谁敢强奸安格斯的女人呢? 爱德华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明明——已经强奸她了。昔日在火车站,他们多看了她几眼,便已是将她强奸了。 郗良多害怕男人啊,这是对的,安格斯也说对了,这个世界的男人都喜欢强奸,无论什么手段什么方式什么借口,只要有男人就有强奸,男人无处不在,强奸无处不在。 …… 还没正式开始的友情结束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爱德华送食物来时,郗良闭门不见,他也没有脸面见她,将食物放在门口,敲了敲门,落寞离开。 几天后,房子前院放着红色的自行车,车篮里有一张纸条。 ——让你强奸我的,你不要,不要也得给我修车! 字里行间莫名透出一股娼妓的任性和霸道,打算用身体换某种东西的愚蠢更是显而易见。 爱德华心头五味杂陈,看向房子,门窗紧闭,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他叹息一声,默默转身回车里拿工具,帮她修理许久未用的自行车。 自行车修好以后,第二天,郗良出门上街去。逛报摊、书店、商店,在熟悉的酒吧喝酒,进电影院看电影,她的日子慢慢回到以前的平静。 傍晚回家,夕阳西下,郗良骑着自行车,不知不觉松开掌控车头的双手,双臂伸展,她闭上眼睛,人像在空中飞翔,萧瑟的晚风与她碰撞,却轻柔地穿过她。 只有这个时候,她会兀自笑起来,开开心心地仰头笑,脑海里的东西都被寒风吹走了,佐铭谦、江韫之、安格斯,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风吹走了。 只是,在深夜,在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它们就都悄悄跑回来,争先恐后往她脑袋里钻。 一日复一日,凛冬来临,郗良没能再感受秋风的温柔体贴,她只能缩在家里,偶尔开一扇窗,风一吹,冻得她要变成冰棍。 她在乖乖地等,等冬天过去。 首-发:yuzhaiwu.biz (woo13.com) Chapter94切腹手西莉斯特 新年的二月末叁月初,是佐铭谦结婚的日子。 郗良从报纸上得知这件事,具体是哪一天不知道,举办婚礼的地点也不知道,泪水止不住掉在报纸上。 中午,门扉被叩响,郗良忙不迭跑去开门,门口放着打包的食物,敲门的爱德华已经走向车子,准备离开,郗良冲他跑过去。 “等等!” 爱德华吓一跳,转身戒备,“怎么了?” 郗良手上没有枪也没有刀,只有被揉成一团的报纸。 “我……”郗良吸吸鼻子,侧目看一眼他的车子,“我要坐你的车。” “坐我的车?你要去哪里吗?” 郗良摊开报纸,戳着报纸上的人像道:“他要结婚了,我要去找他。” 爱德华无可奈何,“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你要去哪里找?” 郗良拍拍胸口,骄傲道:“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没等爱德华反应过来,郗良熟门熟路钻进副驾驶座,爱德华头皮发麻,打开驾驶座的车门问:“你怎么知道?” 郗良挠挠头,忘记那个人的名字,便说:“有人带我去看过,我大概记得路。” 爱德华想起来文森特,文森特带她去兜过风。 “快点开车。”郗良已迫不及待。 爱德华无法,只好启动车子,心想等会要是出人命,责任不在他,他只是一个司机,给郗良带路的是佐-法兰杰斯自己的人。 路上,爱德华故作无意问道:“你想结婚吗?” 郗良捏着报纸,重重点了点头,道:“想,我想和哥哥结婚。” “……安格斯呢?你考虑过安格斯吗?”爱德华鼓足勇气道,“你和安格斯还有一个孩子。” “他还没死?”郗良朝他瞪了过去,语气阴森道,“你让他去死。” “反正你哥哥已经要娶别人了,根本不可能娶你,你为什么还要一直惦记他?” 郗良突然吼了起来,“为什么你要和安格斯一样?只要我在,哥哥就不会娶别的女人,”从兜里摸出手枪,“因为我要把她杀了!” 爱德华双手一颤,连呼吸都静止了,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你……先把枪收回去。” “如果你再和安格斯说一样的话来气我,我就杀了你。” “……好,我不说。”爱德华这一刻才知安格斯命大。 车子飞驰,爱德华再不敢开口,生怕把人惹恼了,她冲动之下扣动扳机,到时车毁人亡,两人抱在一起死。 尽管他可怜她,把她当朋友,但要和她死在一块,那还是算了吧。 一路上,郗良凭着大概的印象指路,爱德华默不作声,只在她犹豫不决时替她决定该往哪边行驶。偶尔看一眼后视镜,比尔的车跟在后头,给了他安全感。 即将抵达佐-法兰杰斯的庄园时,郗良透过车窗,望见正在练习骑马的妮蒂亚·斯特恩,她也看见了这辆陌生的车子,悬崖勒马般停在不远处。 爱德华把车停下,“那是……” 郗良推开门下车,爱德华也赶紧下车,看着郗良一步步朝马上的妮蒂亚走去,他急得慌。 看清来人,妮蒂亚利落下马,向前走了几步,“郗、良?你怎么来了?” 郗良二话不说将报纸团砸在妮蒂亚红粉的脸颊上,妮蒂亚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你刚刚叫我的名字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夏佐……你哥哥告诉我的。”妮蒂亚临时改口,下意识想让眼前的女孩记得分寸,对于壁炉上的剪报,妮蒂亚至今不能忘记,一看见她,就记起来她对名义上的哥哥的觊觎。 “他告诉你?”郗良陡然咧嘴一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还有另一个名?” 妮蒂亚摇摇头。 郗良捡起报纸团,拿在手上继续用力捏着。 “你知道开膛手杰克的故事吗?” “知道。” 开膛手杰克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在英国伦敦杀害至少五名妓女的连环杀手代称。妮蒂亚不知道郗良为什么要和自己聊起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男人,她不安地看着郗良用力捏着报纸团。 “听说他杀了至少五个妓女,就是五个女人,还没有被抓到,所以名声很大,开膛手杰克。” 妮蒂亚艰难吞咽一下,“然后呢?” “他应该是死人一个,说不定死很久了。”郗良轻声道,“黑拳手呢,你知道吗?离现在很近。” 黑拳手,去年才名噪一时的连环杀手,残忍杀害了六个黑发女人,不过这个凶手最终被证实在一家酒吧后巷被枪击、捅刀致死,有目击证人说当晚他和两个黑发女人勾搭在一起。 妮蒂亚不由多看一眼郗良的漂亮黑发,点了点头,“知道,去年报道他已经死了,被杀死的。” “男人只要杀五六个女人,就有威风的名声,”郗良举起报纸团,“这些纸上会写他们的故事。那么女人呢,一个女人要杀多少个男人,才会有威风的名声?” 妮蒂亚蹙起眉头,沉吟道:“……一个吧。” “一个?”郗良不可思议道,“怎么会是一个?” “因为……女人要杀男人很难,而且,女人不会和男人一样无缘无故去杀人,所以,如果女人杀人了,只杀一个,也是大新闻,报纸会写的。” 郗良眨眨眼,“那如果杀了四个呢?” “四个?”妮蒂亚牵强地笑起来,“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杀四个男人?只杀一个的时候都会被抓到了,会被判死刑的。” 会被抓,会被判死刑,所以才需要安格斯去扔掉尸体。郗良忽然发现安格斯确实有点用处,虽然他只帮她扔掉了江彧志的尸体。但是,江彧志是第一个,如果这具尸体没有被扔掉,那么她就没有机会杀掉后面叁个。 郗良扬起下巴,阴恻恻道,“我就杀过四个男人。” 妮蒂亚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她。 “不过报纸上一直都没有写,所以没人给我取威风的名字,但我自己取了一个,”郗良一眨眼,笑得天真无邪,道,“就叫切腹手西莉斯特。” 妮蒂亚上下打量她,高挑纤瘦,看起来脆弱得不得了,笑起来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两颊微红,腼腆又可爱。 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杀死四个男人? 妮蒂亚不寒而栗,干巴巴笑着,“你在开玩笑吧?”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 把妮蒂亚·斯特恩吓得说不出话,郗良有种满足感,今天本来是来杀她的,但现在她决定将这个计划暂时缓一缓,不杀了。 问清楚婚礼时间地点后,妮蒂亚还没回过神,郗良已经回到车上。 爱德华心惊胆战问:“你……不是要杀人吗?” 郗良哈哈大笑,倏地笑声止,她冷着一张脸道:“我又不是傻子。当年杀了第一个,铭谦哥哥就不理我好几天,现在杀第二个,他肯定又会不理我。” 爱德华欣慰道:“你看开了?” 郗良看开,对所有人都好,夏佐和妮蒂亚·斯特恩双宿双栖,安格斯不用再担心郗良被夏佐勾了魂,郗良不用再为夏佐哭瞎眼,他们这些守护郗良的人不用再看见她忧郁度日,这真是美梦一般的皆大欢喜。 谁知,郗良冷哼一声,讥笑道:“现在杀没意思。等他们结婚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男人参加他们的婚礼,到时候我就在他们的婚礼上杀男人,杀着杀着,子弹不长眼,打中她一个女人我也没办法。” 她要在婚礼上大干一场,报纸写婚礼的时候也会写上切腹手西莉斯特,她会声名远扬,轰轰烈烈,至于过后是什么光景,她不去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爱德华差点把车开出寂静的车道,毛骨悚然问:“你说什么?你要在他们的婚礼上杀人?” 郗良面不改色强调道:“是杀男人。” “变成杀男人了?” “怎么,男人杀不得?” 郗良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才杀四个男人,和男人一杀便杀五六个女人比,实在是少。 等到婚礼上,她会眼睁睁看着,竖起耳朵听着,哪个男人敢祝福佐铭谦和那个女人,哪个男人敢说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她就杀了他们来凑数。 身为一个男人,爱德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平平稳稳开回来的,春冬交接之际,他的掌心湿得仿佛刚洗了手还没擦干水珠,湿黏黏的,薄外套里的衬衣也贴着身体,背上一片潮湿。 郗良心情轻快下车,转而趴在车窗上伸手,“子弹。” 爱德华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道:“等我明天给你拿来。” “这回要多拿点,知道吗?” “是……” 佐-法兰杰斯的婚礼将近,小疯子要在婚礼上大开杀戒,波顿和比尔全然没有头绪,不知道该不该阻止这件事发生。 他们给远在欧洲的安格斯发去电报,没有回音,给约翰·哈特利医生打电话,他忙得不可开交,闻讯后轻笑一声,“由她去杀,反正我赌夏佐会保她。” “这不是赌局啊,医生!” “我知道。既然她明明白白说要杀男人,就随她去杀,你们要是拦着不让她杀别的男人,她就会杀你们,明白吗?不要忘了你们也是男人。” 最后,特别擅长独善其身的哈特利医生叫他们没大事不要来电叨扰,他身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外科医生还要照顾一个猫憎狗厌的活泼小孩已经忙得很头疼了。 小据点突然变成孤岛,孤立无援。 比尔提议告知呆子夏佐,让他自己看着办。 其他人都沉默,只有爱德华幽幽道:“这样我们不就背叛她了?” 比尔疑惑,“你什么时候被她收买了?” 诺亚思忖片刻,道:“爱德华说得没错。怎么说她也是小安格斯的母亲,我们要是跟她唱反调,不就是跟安格斯唱反调吗?” 比尔哑口无言,波顿沉声道:“到时她一惹事,我们就将她带走。” 比尔心想波顿真是打算惯着小疯子了,实事求是道:“大哥,到时她身上有枪有刀,子弹充足,杀红了眼什么理智都没有,你敢靠近她?” 一群人商量来商量去没有结果,婚礼当天一早,郗良还没出门,爱德华还没去接她,便有两辆黑色车子从他们门口驰骋而过,恍若两团不明黑影。 Chapter95枪指额头 为了这一天,郗良精心准备,枪支正常,子弹充足,匕首铮亮,磨得锋利。她还要盛装打扮,翻遍衣柜,找出一袭没穿过的新裙子,黑色的,再搭上一件长风衣,也是黑色的。穿上衣服,她再藏好两样武器。 下楼时,门被叩响,她知道是爱德华来接她,欢欢喜喜跑去开门。门一开,稚嫩的脸庞顿时僵硬,一把黑色手枪抵着她的脑门。 来的不是爱德华,而是七个陌生男人,高大威猛,胡子拉碴,长相凶恶。 “慢着。” 一个棕发男人上前来,似笑非笑将眼前的女孩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黑色的外套黑色的长裙,黑色的头发黑色的鞋子,除了雪白的脸色和红嫩的薄唇,她身上再没其它颜色,看起来不像要去参加婚礼,而是参加葬礼。 郗良回过神,被陌生人用枪指着额头,只要对方扣动扳机她就会死,她突然害怕得鼻子一酸,眼眸泛起水雾,氤氲了黑色的弹道。 “呜……” “噢,别哭啊。” 男人揶揄抬手,压下手下的枪,饶有兴趣地看着呜咽的姑娘,哭起来脆弱可怜,娇艳欲滴,令人不禁伸出手去,曲起食指轻轻刮过她流下的泪水。 郗良吓得后退两步。 男人笑着,垂眸看着指节上的一抹湿润,忽地凑到唇边,轻轻品尝了一下,锐利的蓝眼笑意更深。 郗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举动,眼泪有什么好舔的?她惊慌问:“你们是谁?” 此时远处的房子里,几个年轻男人守在监视器前,将监听设备也打开,如临大敌般一脸紧绷。 波顿从外面进来,一边系袖扣一边道:“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比尔郁闷至极,“是马卡斯·戴尔,老斯特恩的外甥。” 马卡斯·戴尔,棕发蓝眼,臭名昭着的毒贩头目,横行南美北美,斯特恩家族的老头子利奥波德·斯特恩唯一不是阿拉伯人的外甥,是犹太人。传言是老头子心中唯一的继承人人选,因为他是孤儿,从小由老头子亲自抚养,已视为亲生儿子。 这个男人来到郗良家里,不难叫人揣测出来是妮蒂亚·斯特恩以女人的直觉猜到郗良会给她带来情感危机,因此求助了她的父亲,乃至这个表哥。 爱德华忧心忡忡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会有危险的。” 波顿冷着脸色,一边准备对讲机一边道:“比尔,你在这里盯着,我现在带人从森林里过去,如果他们有什么举动,通知我。” 比尔拿了一个对讲机道:“好,你们小心点。” 监听设备传来马卡斯的自我介绍,他倒是不遮遮掩掩,直接告诉郗良自己的来路。 “马卡斯·戴尔,妮蒂亚的表哥。”马卡斯说,“你该知道妮蒂亚吧?她将嫁给你的哥哥。听说你们已经见了两次面。” 郗良听到妮蒂亚的名字,恐惧之意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解的愠怒。 “你们来我家干什么?” 马卡斯大摇大摆走进屋里,壮硕的高大身材像堵墙一样有无形可怖的压力,郗良怯怯地看着他,看着跟在他身后进门的一个个目光如炬的男人。整整七个人,一个个比她高比她宽比她壮,外套摇曳之下,每个人的腰间都有佩枪。 屋里突然变得狭窄逼仄,郗良只觉遍体生寒,无法呼吸。这些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野蛮、暴戾的气息,和她平日里在外面见到的路人截然不同,和她当初在庄园里看见的一群男人也不同,那一群都是嬉皮笑脸的。 马卡斯环视屋里一圈,看见壁炉上的剪报,他拿起来看了看,转身对上郗良胆寒的眼睛,玩味松手,相框啪地掉在地上,郗良的心一颤,接着他又拿起另一个相框。 “我没看错的话,这不是妮蒂亚的未婚夫吗?” 又一声“啪”,相框掉在地上,隐隐坏了。 郗良皱起眉头,眼泪又溢出眼眶。 “藏着别人的未婚夫的照片,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未婚夫还是你的哥哥吧?觊觎哥哥,觊觎别人的未婚夫,没想到夏佐有个这么淫贱的妹妹。”马卡斯砸完相框,一脚踩上去,若无其事在沙发上坐下,长腿迭起,姿态嚣张得仿佛在自己家里。 “觊觎……淫贱……”郗良被骂得惶然无措,双手在颤抖。 明明,妮蒂亚是晚来的那个! “是她!她才是在觊觎的那个!”郗良厉声吼道,“是她!她才淫贱!她抢走我的哥哥!” 马卡斯没料到女孩会这么义正严词地反驳,只是反驳过后,她颤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他细细地打量她,原本他应该让手下一枪把她毙了,但是第一眼看见她的模样时,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令他眼前一亮的女孩。 妮蒂亚受了委屈,忍了又忍,婚礼将近,她忍不下去,便找父亲利奥波德哭诉。原来夏佐·佐-法兰杰斯有个名义上的妹妹,而且这个妹妹喜欢哥哥,还要参加哥哥的婚礼,谁知道她会不会在婚礼上搞破坏。利奥波德当即安慰妮蒂亚,事情他会解决。 事情必须解决,如果婚礼被破坏,新郎被抢走,斯特恩家族更上一层楼的野心就会变成幻梦一场。老头子当即决定杀掉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妹妹,免让妮蒂亚夜长梦多,也免让婚礼出岔子,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马卡斯紧急受命,他向老头子保证会亲自办妥这件事,绝对让夏佐找不出凶手。 然而,马卡斯改变主意了,现在杀掉夏佐的妹妹未免太可惜。 想了想,马卡斯直白问:“夏佐操过你吗?” 话一出,其他六人脸上都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眼神赤裸裸地盯着瘦弱的女孩,活像六匹蠢蠢欲动的野兽,下一秒就都要扑上去撕咬孱弱的小羔羊。 郗良浑浑噩噩地流着泪,颤栗着一小步一小步往门外挪,直到抱住门框,她不敢再动弹,因为她知道她跑不掉,也知道自己没有地方可以跑。 监视器前,比尔气得拍桌,正想问波顿准备好没有,门外来了两辆车子,其中一辆下来一个匆忙的文森特。 比尔让克劳利去见,很快,克劳利回来,没好气道:“比尔,夏佐知道有贱东西来骚扰他的妹妹,但他要我们不许轻举妄动,要留着那贱东西的贱命!” “什么?” 比尔不悦,让克劳利盯着,自己亲自下楼去,文森特在厅里焦急踱步。 “你们家的呆子在想什么呢?他知道他的妹妹就要被吓死了吗?” 文森特一转身就被劈头盖脸训一顿,无辜至极。 “我们先生当然知道小姐会被吓到,所以让我们来保护她。我现在是来告诉你们的,你们不许插手这件事。如果你们有安排人在那栋房子附近,赶紧撤退,不要被发现了。先生可不希望小姐碰上你们和马卡斯的枪战。” 把话带给比尔,文森特立刻回到车上,飞快赶到郗良家。 郗良一步步后退,抱膝坐在檐下,马卡斯半跪在她身边,揶揄地问:“你到底在怕什么呢?难不成怕我吃了你?” 郗良低着头,泪流满面,抽噎着不予回答,马卡斯脸色微变,揪住她的头发逼她抬头,话语中没什么耐性,“我问你,除了兄妹,你和夏佐还有什么关系?” “呜呜……”郗良的头皮像要被扯下来,她痛得大哭,根本无暇理会眼前凶恶的男人要什么答案。 “别哭了!”马卡斯喝道,大手顺势嫌恶地推了她的脑袋一把,哭哭啼啼的女人简直叫他倒胃口,再漂亮都没用。 男人的手劲很大,被他推一把,郗良感觉脖子都要断了,惶恐不安哭得更厉害。 马卡斯一言难尽地瞪着她,实在想不出来这样一个小废物怎么威胁到妮蒂亚,还让她坐立不安好多天。 事实证明到底是妮蒂亚自己见识短浅顾虑太多,不过女人都这样,一爱上男人就对男人身边的女人充满戒备,比狗鼻子还灵敏,战战兢兢就怕自己的男人被抢了。 马卡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哭得肝肠寸断的郗良,若有所思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别哭了,今天是你的哥哥结婚的日子,可惜他娶的不是你,不过你也不用难过,我可以勉为其难分点时间给你,当你的新郎。” 郗良顾着哭,没听明白,其他人却心领神会地笑了。 马卡斯握住郗良的手臂将她拎起来,朝其他人道:“夏佐·佐-法兰杰斯的妹妹,说不定还是他的小情人,都想不想试试她的滋味啊?” 男人们相视一笑,耸耸肩道:“为什么不呢?” “哈哈哈……” 男人的笑声掩盖了女人的哭声,仿佛狩猎者旗开得胜,擒着猎物便要好好享用一番,转身进屋之际,远处驶来黑色轿车,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马卡斯将郗良扔给手下,直盯着来人。 两辆车,四个人。 文森特硬着头皮下车,故作惊讶道:“戴尔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郗良一见文森特,当即认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推开旁人跑向他。 “呜呜呜……”她不记得他的名字,但她知道他不可怕。 文森特连忙抱住扑到怀里来的女孩,她的恐惧毫不掩藏,整个人抖得像落叶。 “戴尔先生,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Chapter96她瞎了眼 站在台阶上,马卡斯挑眉,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有一番惊涛骇浪。 夏佐·佐-法兰杰斯消息竟然如此灵通,一边在结婚,一边还能将手伸过来保护他的小情人。 这不是一件小事,这意味着他在防他们,更是在监视他们,对他们的举动一目了然。 不可能是这样,夏佐有个绰号叫呆子,他也人如其名,呆若木鸡,只有妮蒂亚昏了头才把他当成瑰宝。 佐-法兰杰斯家族真正可怕的人康里·佐-法兰杰斯已经死了,剩下一群无头苍蝇,唯一值得令人高看一眼的是康里生前一手提拔的布莱恩,也是促成这桩婚事的重要人物。 只要时机一到,杀死布莱恩,接下来所有事情都会迎刃而解,斯特恩家族将吞并佐-法兰杰斯,他们会大获全胜,内部的纷争会休止,对外,他们更将一跃登天,拥有和法兰杰斯财团分庭抗礼的资本。 这桩婚事必须成功,新郎必须是个呆子,绝不容许出半点意外。 “夏佐让你们来的?”马卡斯定下心神问道。 眼前马卡斯只看见四个小喽啰,一个让他记得住名字的都没有,也就领头的这个他见过几面,有一点点印象。 夏佐如果真的在防备,没道理只派四个不成事的小喽啰来。 文森特一张嘴,眼珠子左右游移,心虚道:“戴尔先生,你……该不会要和我们先生说,你在这里见到我们吧?” “什么意思?” 文森特故作为难,马卡斯身后的手下上前道:“马卡斯,他们像是偷懒的。” “偷懒?”马卡斯盯着文森特。 文森特和身边的人对视一眼,“你们千万别乱说啊!婚礼上的保镖人数是足够的!我们几个只是……恰好今天休假,是不是?” “是!” 马卡斯走下台阶,半信半疑,“休假?休假了来这里做什么?” 文森特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理所当然道:“这是我们家小姐,也是我们几个的朋友,休假了当然就要来看望朋友。倒是你,戴尔先生,今天是我们先生和斯特恩小姐的婚礼,你不去参加婚礼,怎么反倒在我们小姐家里?” 顿了顿,文森特煞有其事问道:“难道你没有收到请帖吗?” 他问得意味深长,仿佛作为一个表兄,没有收到表妹的婚礼请帖,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马卡斯眼角一抽,瞪着他,有点下不来台。 眼下的情况对马卡斯极为不利,对妮蒂亚,对斯特恩家族都不利,如果这四个人回去告诉夏佐,夏佐定然会有所察觉,搞不好新婚夫妻之间还会为此生嫌隙。 在没能杀掉布莱恩之前,什么岔子都不许出。 “我当然有,”马卡斯道,“我去不去参加婚礼也不关你的事。” 一眨眼,他笑着对躲在文森特身后的郗良说:“夏佐的妹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郗良搂着文森特的腰,把他勒得好紧,这会儿勒得更紧,一忍再忍的文森特依然要保持微笑,“我们小姐叫西莉斯特。” 马卡斯若无其事道:“为什么她怕成这样?我们不过夸了她几句长得可爱,她却好像不太领情。” “我们小姐怕生。话说回来,戴尔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卡斯理直气壮道:“之前我无意听到妮蒂亚说夏佐有个妹妹,在此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我好奇,来看看,认识认识,不行?” “行行行。” “既然她怕生,我们刚才又好像有点误会,那就等改天再重新认识一下吧。” 文森特几人傻笑着,马卡斯一脸鄙夷,一副不愿和小喽啰说话的傲慢姿态,转身带人走了,文森特目送他们离开,连忙喊道:“戴尔先生,你千万别和人说今天见过我们啊!” 不速之客走了以后,郗良哭出声,文森特连忙掰开箍在腰间的手臂,“他们走了。” 郗良害怕,文森特比她更害怕。 松开手,郗良左右一看,又看向自己的屋子,那里已经没人了,她下意识径直跑回屋子里,关上门,像乌龟受惊缩回壳里,再也不敢探头。 意料之外的危机顺利解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有的是人咽不下这口气。 郗良跑上二楼,关上房门缩在门后,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捶地,后怕不已又怨恨至极。 七个人七把枪,她只有一个人一把枪一把匕首,她打不过,她害怕得根本不敢掏出枪来。 “妮蒂亚……” 嘶哑的嗓音呼唤着,带着一股泄恨的意味,她的拳头攥得咯吱响。 “妮蒂亚,我一定要杀了你——” 一直守在房子外面,直到天黑,文森特带着人去找比尔,厚着脸皮要借住几宿,因为担心马卡斯还会再来。 波顿和比尔等人都没有给他们四个人好脸色看,一个个破天荒一脸阴狠戾气,与上回相处截然不同,屋里也是杀气腾腾,吓得文森特大气不敢出,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寄人篱下。 比尔冷声道:“如果马卡斯再来,你们四个人对付得了他?” 文森特道:“对付不了。不过,先生只让我们来,可能他算准了马卡斯不敢怎么样。” “不敢怎么样?”克劳利气得控制不住自己,怒目而视,就在文森特赶到之前,他们眼睁睁看着郗良要被人拉进屋里去轮奸,“知道你晚到一点她会怎么样吗?” 文森特回想片刻,人也不笨,猜是猜得出大概的。 他弱声道:“等会你们借我电话,我会告诉我们先生,他会处理的。” “处理?”比尔讥笑道,“他要怎么处理啊?嗯?他要是会处理,马卡斯会来到这里吗?呆子!电话借你,现在就打,告诉你们家呆子,没能力保护她就不要说些无谓的话,不让我们插手,我们偏要插手他又能怎样?郗良不只是他的妹妹,她还是小安格斯的母亲,我们铲除一切对她有威胁的人天经地义,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文森特深吸一口气,绝望极了,真不知道和安格斯的人打交道这种倒霉差事为什么会落在他一个小角色头上,升职无望还要受恫吓,当受气包。 电话当场就打,文森特战兢兢地把今天的事和比尔的话传达给佐铭谦,对方沉默着听完,语气如常冷漠道:“知道了,把话筒给他们。” 比尔接过话筒,谁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没多久,他愈发恼怒地挂了电话,什么也不说,径自上楼去。 波顿跟在他后面走进书房,将门关上。 “他说了什么?” “他拿安格斯威胁我,”比尔咬牙切齿道,“如果我们搞砸他的事,安格斯在欧洲恐怕要雪上加霜。” 波顿无言以对,比尔按着额头心情复杂道:“我现在真替女孩不值。我原本还以为呆子曾经是真的对她很好过,才让她这么喜欢。没想到,根本是她瞎了眼。呆子到底是康里的儿子,一心只有算计,女孩在他那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是这样子的,他从来都不是呆子。”波顿叹息道,“不过现实就是这样,中东是块肥肉,安魂会咬着,法兰杰斯咬着,佐-法兰杰斯当然也要咬一口,否则他们拿什么向安魂会复仇?但凡差一点,就算只差一点,他们都永远无法复仇。” 肥肉早就被分完了,佐-法兰杰斯作为后来人,想要吃肥肉,只能靠抢。斯特恩家族在北美与意大利黑手党持平,对于佐-法兰杰斯而言这点肉还不够塞牙缝,但斯特恩家族的根基在中东,全靠利奥波德·斯特恩的姐妹们嫁的都是手握资源的阿拉伯富人,对于佐-法兰杰斯而言,斯特恩家族便是可以用来吃肥肉的刀叉。 偏偏刀叉自己还带着肥肉往人家手里送。 近几年,利奥波德·斯特恩和他的阿拉伯亲戚的关系岌岌可危,他的阿拉伯外甥有一个算一个都想踢了他自己当老大。无独有偶,快要走投无路的利奥波德凭借多年来唯一活下来的女儿攀上佐-法兰杰斯。 郗良为什么那么执着地喜欢夏佐·佐-法兰杰斯,波顿想不明白。 利奥波德·斯特恩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吞下佐-法兰杰斯家族,波顿也想不明白。 “到底是蠢货太多了。”比尔神色恹恹道。 此前比尔一直觉得郗良聪明,就算没开化,也是聪明的,可惜她心甘情愿栽在夏佐身上,无论如何都不清醒,成了名副其实的蠢蛋。 “波顿,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比尔沉吟道,“以前医生教导过我们,就说爱情是男人用来蒙骗女人心甘情愿为男人生儿育女的,所以到处都在歌颂爱情,潜移默化女人的思想。 “也就是说,没有在歌颂爱情的环境下成长的女人,她很可能也会爱上某个人,但绝不会爱得死心塌地要死要活,浑然不顾自己,对吧?但是现在想想,小疯子是在歌颂爱情的环境下成长的吗?” 波顿迟疑地摇头,“之前安格斯说过,她从小都和夏佐母亲生活在一起,几乎不和任何人接触。” “没错!而且夏佐母亲像是会歌颂爱情的人吗?不。所以说,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受爱情蒙蔽,唯独小疯子根本没有被潜移默化的可能,可她偏偏就是爱夏佐爱得死心塌地。” 波顿福至心灵道:“而且夏佐母亲也没有想杀死和她抢男人的女人,她只是体面地离开了。” “对!就是这样!可是……”比尔恨铁不成钢道,“她们当了那么多年母女,一起生活,结果小疯子却像不到人家一成,明明她脑子也不笨。就是阿猫阿狗,那么多年跟着一个主人,朝夕相处,也不可能主人宠物没有一丁点像。 “她真是疯子,没有别的解释了。如果她是一个被潜移默化的女人,至少,在孩子出世的时候,她也该把对夏佐的爱分给孩子和安格斯。 “爱情令女人为男人生下孩子,男人从此不再需要费力编织爱情谎言,只需挟孩子令女人。爱情,以丈夫为天的妻子,之后是母爱,为孩子隐忍的母亲,被控制的女人一生都无法逃脱,从此埋葬在男人脚下。” 比尔思绪万千,半是笑半是遗憾地继续说道:“波顿,她明明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女人,你明白吗?她不受蛊惑,不受牵制,只要稍加引导,她也许会有一番作为,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女人,再不济也永远不会穿着围裙围着丈夫和孩子团团转。她有远大前程,有无限可能。可是她爱着夏佐,从一个聪明女人变成蠢蛋,变成疯子。” 波顿沉思良久,叹息道:“叫夏佐呆子是错了,叫她疯子……一语成谶。” 比尔全名:真·良吹·事业粉·比尔 一觉醒来发现我有一颗五角星啦! 哈哈哈哈哈(?gt;?lt;?) 谢谢大家让我有了一颗星(≧w≦)/☆ Chapter97都走得远远的 隔日,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是马卡斯再度出现,只是今天他孤身一人,没带手下,到了却是直接踹门进屋。 起床后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郗良神情恍惚,叁魂七魄还没归位,又被马卡斯踢门吓一大跳,当即连滚带爬缩在墙角哭。 马卡斯上前丢了一个天鹅绒盒子在她面前,“别哭了,这是给你赔礼道歉的。” 郗良望了他一眼,迟迟不敢伸手触碰盒子。 马卡斯半跪下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造型独特又厚重的钻石项链,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呜呜……” “还哭?你看,我今天都没带人来,不用怕了吧?我是真心诚意来给你赔礼道歉的。别哭了,我们做个朋友,以后谁欺负你,我帮你出头。”马卡斯兴致盎然道。 郗良一咬牙,掀翻项链盒,“我不要你的东西!” 项链盒撞上马卡斯的膝盖,他把它摆正,耐着性子沉声道:“那你要什么?” “滚——” “你滚一个给我看看?” 郗良抱着脑袋紧紧缩成一团,抖得像筛糠。 马卡斯端详着她,忽地抬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她立刻缩得更紧,颤巍巍哭吼道:“走开!走开!” 马卡斯这才反应过来,诧异道:“夏佐的妹妹,怎么胆子这么小?” 胆小鬼不予回应,马卡斯起身环顾四周,壁炉前的相框还在原地,他走过去捡起来,回到胆小鬼面前给她。 “夏佐知道你这么喜欢他吗?” 郗良抬头,红着眼睛抢回两个相框抱在怀里,喑哑的嗓子近乎偏执道:“他知道!他知道!他也喜欢我!” 马卡斯歪着脑袋,“喜欢你?那他怎么和妮蒂亚结婚了?” “我怎么知道?” 马卡斯一挑眉,有意无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根本是你在妄想他也喜欢你。” “闭嘴!你才是在妄想!你才是——” 胆小鬼虽然胆小,却有一股疯劲,吼起来的暴戾眼神和气势丝毫不逊于位高权重的人不怒自威,马卡斯有些明白妮蒂亚为何会怕了。 两人谈不拢,马卡斯在沙发上坐下,静静地凝视哭哭啼啼的女人,心里强压着一股燥热欲火,仍然想拿她泄欲,只因她是夏佐·佐-法兰杰斯的妹妹,只因她长得勾人心魂。 最刺激的玩法是,当着夏佐的面操她,看夏佐的脸色,猜是猜不出来的,只有亲眼目睹才有趣。更有趣的是,让一群男人当着夏佐的面操她……光是想想那个盛况,马卡斯肾上腺素飙升,兴奋极了,男人的象征伺机而动,鼓鼓囊囊,血脉偾张。 当然目前还需克制,不能这么玩,必须耐心等待。 等待时机之余,马卡斯暗自决定,他要让夏佐的妹妹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心甘情愿在夏佐面前接受他给的凌辱。 郗良渐渐平息,屋里静谧,她抬眼,陌生男人还坐在沙发上,身材高大健壮,似牛一般,虎背熊腰脖子粗,胡子拉碴的小长脸上挂着诡异的笑,看着刺眼睛。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滚!” “我说了,我要和你做朋友。” “和我做朋友?”郗良眨巴眨巴眼睛,脆弱的神情中涌出一股嫌恶,“你个丑八怪凭什么和我做朋友?” 这话一出,马卡斯差点咬到舌头,“你说什么?” 郗良字正腔圆重复道:“你个丑八怪凭什么和我做朋友?” 丑八怪和安格斯一样长了一双蓝色的眼睛,却有着天与地的差距。 “你——”马卡斯险些拍案而起,但再看见不知死活的女人怀里的相框后,他冷静下来,计较什么呢?不过是个喜欢夏佐那种小白脸的女人,是个有眼无珠的女人,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是个脑子不好的女人。 他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等时机一到,有的是时间收拾这个没脑子的女人。 一睁眼,他听见没脑子的女人嘀咕一声,“洋鬼子。” 马卡斯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理智来控制自己,因此才没把郗良暴打一顿发泄。他待不下去了,生平从未如此隐忍克制过,他佯作什么都没有听见,若无其事道:“我还有事,改天再见。” “我不要再见到你个丑八怪!” 马卡斯走到门口,回身道:“你想见也好,不想见也好,反正我这个丑八怪是一定要和你做、朋、友。” 很快,马卡斯离开,比尔拿起对讲机道:“危机解除。” 克劳利咬牙切齿道:“我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比尔松一口气,忍俊不禁道:“难道你没见过安格斯?” …… 危机解除,波顿等人回据点,文森特觍着脸去和郗良打招呼,大门敞开着,他扒着门框朝里看。 “小姐,我又来看你了。” 郗良扔下相框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门口,“是你。” “是我,文森特。”文森特体贴问,“你又哭了?” 郗良眼珠子转了转,朝门外一看,“你的车子呢?” “车子……车子停在别的地方了,怎么了?” “我要去哥哥家里。” 文森特神情僵硬一瞬,“要去先生家里干什么?先生……他不在家的。” “他去哪里了?妮蒂亚呢?”郗良攥紧拳头,布满泪痕的小脸上是因愤怒而起的灵敏睿智,每一根湿润的长睫都写满她的阴狠和坚定。 文森特据实说道:“昨天是婚礼,按计划,今天一早先生已经和斯特恩小姐启程去伊朗了。先生很忙的,所以就把接下来的行程也当作蜜月行程,带着斯特恩小姐一块儿去。” 郗良一知半解皱起眉头,“他们什么时候回家?” 文森特沉吟道,一根一根数手指,“据我所知,先生去了伊朗,还要去卡塔尔、以色列,还要去……反正他得去好多个地方,他的行程我也不清楚,是机密,我没资格知道,我只知道他大概要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 就算行程有宽松的地方,人家肯定也是要陪新婚妻子的,哪有时间大老远跑回美国来看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文森特心知肚明,但他不能说。 “要多长时间?”郗良非要问个确切。 “我不知道,快的话几个月,慢的话一年多两年也有可能。本来以前先生就不常待在纽约的。” 听着,郗良心中的计划被一点点破坏掉,不争气的泪水流了又流。 “小姐,你别哭,反正先生早晚会回来。” “你滚!” 见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文森特心里也不好受,他问:“要不我去把车开过来,我带你去兜风,好吗?” “滚!” 佐铭谦和那个女人去别的地方逍遥快活了,去她根本去不了也找不到的地方逍遥快活,这样的情况下,她哪里还有心情兜风? 郗良的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咽不下,纤细单薄的身子因为这口气而仿佛要爆炸,如垂死之人无力发抖着摔进沙发里,胸口跌宕起伏,失神的眼睛慢慢涣散。 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颓丧横陈,任文森特怎么唤她哄她都没用。 “我的大小姐,你不要这样……” “走了,走了,”木偶呢喃着,“都走得远远的……” “谁走了?” “爱德华,抱我……” “啊?”文森特倒抽一口凉气,似乎知道了什么,“我是文森特,小姐,文森特。” “操我……” “啊?” 文森特吓出一身冷汗,在郗良伸出手的时候,他后坐在地,连连挪远了一点。 郗良没喝酒,看样子却和醉酒无异,悲哀的眼眸盈满泪水,目光闪烁而幽远,似是在看文森特,又似是在神游,纤细修长的小手无力伸在半空,无力抓了一下,空荡荡的。 “我累了,你还要气我……” 文森特不敢细想,自家小姐明明是安格斯的女人,怎么这会儿却叫爱德华的名字……他愣了好一会儿,艰难吞咽一下,趴在沙发上的人儿已经闭上泪眼睡过去,他唤了几声,没有回应,便腿脚发软地站起来。 待文森特回到白色的房子里,在他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爱德华的时候,比尔将他扯到一旁,幽幽道:“爱德华和你家小姐没有任何关系,别看了。” 文森特心下一颤,一时不知道问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们也不指望你们家呆子会处理马卡斯·戴尔了,”比尔面不改色道,“所以为了她的安全,昨天晚上,我们在她家里装了监听设备。” 他说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文森特一时也没觉得不对,讪讪点头,“那她为什么……” 比尔指着太阳穴,“她经常抽烟喝酒,这里可能坏了。” 比尔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文森特也就深信不疑,“爱德华应该不容易吧?安格斯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没必要知道。” “放心,爱德华是我的好兄弟,我也会当什么都没发生的。”文森特义气十足道。 “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 “哈哈,是,什么都没发生。” Chapter98我害怕 叁月转眼过半,郗良行尸走肉般过着麻木的生活,骑自行车在外游荡,抽烟喝酒,在家睡觉,文森特送上门时,她逮着他问:“哥哥回来了吗?” 没有。 她买了一本日历,每过一天划掉一天。 等,只能等。 一天下午,回家时,郗良看见房子外停了一辆陌生的车子,门开着,她只当是佐铭谦来看自己,立刻扔下自行车跑进屋。 站在入门处,郗良一身热血瞬间凝固下来。 “你回来了?” 沙发上坐着一个懒洋洋的马卡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烟和酒都随意品尝,淡淡的白烟萦绕在他周身。 郗良回过神,呼吸变得粗重,压下心中的恐惧,她掏出手枪瞄准马卡斯。 马卡斯蹙起眉,显然没料到她有枪,“慢着。” “你拿我的烟和酒干什么?” “解闷。”马卡斯厚着脸皮道,“你不用为此生气,我会赔给你。” “谁要你赔?滚出去!” “好。”马卡斯点头应道,“不过我得从你那边出去,你千万别开枪。” 说着,他起身朝郗良缓缓走来,一边哄她放松,一边指着门保证自己马上滚,然而,电光火石间,他却转了方向,壮硕而灵活的身体猛地将郗良扑倒在地上,一把夺下她的枪。 像被大山压倒,一着地,郗良的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一般,脑袋也磕在地上,疼痛转瞬降临,她什么也没能多想,无助地哭了起来。 “啊呜呜呜……” 马卡斯跨在她身上直起身子,看着她茫然无措地摸着脑袋哭泣,嗤笑出声,拿着手枪拍打她的脸蛋,嘲讽问:“夏佐有教你怎么开枪吗?” “呜呜呜……走开!走开!” 居高临下看着,女人很小,很脆弱,很可怜,却叫人怎么也看不够,不舍得眨眼,泪水涟涟流下煞白的脸蛋,马卡斯不禁吞咽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喉咙有些发干。 黑色手枪漫不经心地抵着她的小脸移动,丝丝硝烟味近在咫尺,郗良抖得厉害,颤声哀求,“不要……不要杀我……呜呜……不要杀我……” 马卡斯狞笑一声,“放心,杀了你多可惜,”将手枪扔得远远的,自顾自解开皮带,“好好干你一场才是正事。” 抽出皮带,他将无力的小手捆起来,“说,想不想被我干?” 郗良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像一座山那样高大雄壮,死死压在她身上,她动弹不得,几乎要不能呼吸,喘息之间的味道更是浓烈的陌生,刺激着她的不安,她拼了命抗拒,头晕脑胀也不忘摇头晃脑。 “呜呜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 马卡斯的冷笑转瞬即逝,一巴掌甩在抗拒的小脸上,清脆一响,女孩的哭叫都被打断了。 “小姐!小姐!我们帮你联系到先生了!” 文森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一听见这句话,马卡斯本能心慌,立即扯过皮带起身,强作若无其事地让它回归原位,裆部已有小丘隆起。 “……小姐?”文森特一见地上躺着的一动不动的瘦小人儿,当即僵在原地。 波顿瞳孔紧缩,慌乱地上前去抱起魂牵梦萦的女孩,戾气毕现的目光射向一旁的马卡斯。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马卡斯盯着文森特,颇有问罪的意思。 文森特僵硬了,但他身边跟过来的人却没有僵硬,反而拔枪对准马卡斯,且都一脸气愤。 比尔和爱德华的眼睛几近猩红,浑身怒气冲天,杀意如波涛滚滚。 文森特唇角抽搐一下,将目光从波顿怀里的女孩身上移开,正视马卡斯,沉声道:“什么意思?你又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家小姐无人在意,所以可以这样受你凌辱吗?” 马卡斯讥笑道:“你大可去告诉夏佐,就说我看上他的妹妹了。” 话音一落,比尔的枪口微微向下,一枪打进马卡斯的左大腿,顷刻间,他跪了下去。 “你——”马卡斯瞪大眼睛,“你算什么东西,你竟敢开枪!” 文森特也没想到比尔会开枪,惊魂未定地瞟了他一眼,比尔眸光森冷,全然没有平日里幽默风趣的影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恍若深夜狩猎的野狼,冷酷阴森。 “你还不配我要你的命,你说,我算什么东西?” 马卡斯忍着剧痛,额上渗出冷汗,刀削斧凿般的脸庞变得狰狞,死死盯着比尔,他不相信佐-法兰杰斯家族的小喽啰有这样的气势。 文森特看着比尔,心里发怵,忙对马卡斯道:“你还不快滚?”再不滚,夏佐本人来了都保不住他。 马卡斯又死死盯着比尔好一会儿,记住他的脸以后,他龇牙咧嘴地强忍枪伤,站起身,“你们给我等着!” …… 郗良被送进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比尔越想越气,开一枪根本不能泄恨。 早上还活蹦乱跳在外面兜风的女孩,只因他们明知她的房子里有个贱东西在等她却没有拦住她,便导致她要付出沉重代价,现今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 脑震荡,鼓膜受损,一半小脸高高肿起,谁也不忍细看她的惨状。 波顿得知检查结果后,一声不吭离开医院。 文森特有些不安,“他去哪里?”担心这伙人要去报复马卡斯·戴尔。 比尔只冷冷说一句,“他心里有数。” 文森特叹一口气,“要不是先生有话在先,我早把他干掉了!小姐都不用出这种事……比尔,这件事我得怎么跟先生汇报,才能让他处理了马卡斯啊?” 比尔懒懒瞥了他一眼,“你还想怎么汇报?如果照实说还不能让他立刻处理马卡斯替自己的妹妹报仇,恕我直言,他没救了。你最好是考虑另选老板,免得这没人性的东西哪天把你给——懂了吗?” 文森特局促不安地挠挠头,回想起年轻老板的一举一动,人性子是冷漠凉薄了点,但也不至于没人性。他还记得在西川离开时,年轻老板抱着他的妹妹,天黑之下一步一步走得谨慎沉稳,迈步比平时都慢了一点,就怕惊了摔了怀里的宝贝似的。 当时一路上,不管妹妹多么娇纵不讲理,哭啊闹啊耍脾气,其他人都快忍无可忍了,觉得大小姐吵得很,白长一张绝世容颜,再好看,这么吵都是叫人不能忍的。 唯独当哥哥的没有一句怨言,神色更没有不耐烦,只是一味摸着她的脑袋哄,别哭了,别哭了,一味摸着她的脑袋问,想吃什么?吃这个?还是吃这个? 不哄的时候,他也只是抱着她,无奈地叹息。 只要想想那时的老板,文森特根本无法认为他没人性,至少,对于妹妹,当哥哥的有无限耐心。 “比尔,”文森特沉吟道,“你打了他一枪,接下来出入要小心点,他的作风就是睚眦必报,你应该有所耳闻的。” “我会怕他?”比尔淡然问。 文森特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眼睛,顿觉后背阴凉。 比尔冷笑一声,像他这样从安魂会走出来的人,除了安魂会,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害怕。 “文森特,你可不要搞错了,接下来该小心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比尔风轻云淡道,“马卡斯·戴尔根本不认识我,他只会把我当成和你一起的,这一枪自然也会算在你头上。你不仅要小心他的报复,还要小心他向他的表妹夫告状,他那没人性的表妹夫是保你还是不保你,我就不得而知了。” 文森特顿时一僵,比尔意味深长的浅浅笑意令他不寒而栗。 傍晚,郗良醒来,意识混沌,耳鸣不止,看着陌生的病房,她怯懦地哭着。 比尔让爱德华去照顾她,在他进门前补充道:“如果她需要拥抱,不要拒绝她。” 推开门走进病房,爱德华在门边站着没动,悲哀的目光低垂,一刻不敢凝望病床上的女孩,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他仍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呜呜呜……”郗良抱膝坐着,小脸一边红肿一边惨白,一边哭一边盯着爱德华,头晕脑胀什么也想不起来,耳朵里还有隆隆声,像什么机器在运作。 良久,郗良认出爱德华,抓着雪白被子,声音沙哑地唤他,“爱德华……” 被叫名字了,爱德华这才低着头走近床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问:“你好点了吗?” “这里是哪里?”郗良抓住他的手,“我要回家……” “这里是医院,你受伤了,得先在医院住着,过几天我再送你回家,好不好?”爱德华温柔地说。 郗良有着满腹说不出的痛苦和委屈,人也疲倦不堪,紧紧抓着爱德华茫然地哭着,好久好久才说出一句妥协的话,“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爱德华眼睛一湿,哽咽道:“我不丢下你,我就在这里陪你,我不丢下你,不丢下你。” 郗良泪流满面,抖得不成样子,爱德华安抚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你睡觉,不要怕,我在这里保护你,不要怕……” “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不要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Chapter99我们要报仇 几日后,郗良出院,爱德华送她回家。 车子到达熟悉的家门口时,郗良坐在副驾驶座上心生畏怯,爱德华下车后绕过来给她开门,“下车吧。” 郗良警惕地盯着房子,“里面有人。” 她已经记起来遭遇攻击的时刻,以致对自己住了好久好久的房子也产生了恐惧。 “里面没有人,我会陪你进去,帮你检查一下屋子。”爱德华温声哄道。 郗良这才点点头,下了车,小心翼翼地搂着爱德华的手臂。 爱德华牵着她在打扫干净的房子里转了一圈,每个角落都带她看一遍,柜子、床底,不落下任何一个角落,耐心地安抚她的心。 最后是客厅,马卡斯·戴尔坐过的沙发被换掉,换了一组更大更舒适的古典沙发,沙发前的案几上放着一把黑色手枪。 “坐下,看看舒不舒服。” 郗良惶恐坐下,怯懦的眼睛凝视面前的黑色手枪,理智一点一点慢慢回到原位。 “我的枪……” 爱德华坦然地把枪递给她,再也不怕她拿枪,更不怕她朝自己开枪。 他想,只要她能用枪保护自己,她就应该多多拿枪,多多用枪,拿得越久越稳,用得越多越快。 郗良双手握住黑色手枪,耳朵不鸣响了,脑震荡还没好,头还疼着,脑海里一遍遍重演当日惊险的一幕,愈重复头愈痛,她闭上眼睛,双手握着手枪握得很紧很紧,头越痛她握得越紧,很快,她便不再感到疼痛。 坚硬的枪在安抚她,“我们要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一定可以报仇!我们要把那对表兄妹射成马蜂窝!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报仇雪恨!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爱德华担忧地看着沉默的她,柔声道:“你还没痊愈,先回房里睡觉好吗?我去给你准备午餐。” 郗良忍着头痛轻轻应一声,“睡觉。” 爱德华扶着她的手,陪她上楼,“你安心睡觉,我会保护你,知道吗?如果不放心,我们去医生那里……” “不要。”郗良果断道,她不怕马卡斯再来,来了正好,她不用费力找他,她要射死他! 接下来,郗良休养身体的日子很平静,马卡斯·戴尔再也没来,爱德华依旧负责一日叁餐,把郗良养得白白嫩嫩。 马卡斯没来,因为波顿以安格斯的名义接连挑了他好几个地盘,叫他吃了天大的哑巴亏。 金发蓝眼的安格斯在东部黑道上有不可招惹的慑人名声,聪明点的人根本不会想得罪安格斯。 与此同时,比尔命人打探马卡斯最重要的毒品生意,一有情报便立刻安排人手抢货物。 “这段时间,马卡斯·戴尔忙得头焦烂额的,我听说他连操女人的时间都没有,分明是失意得硬都硬不起来了!” 由于波顿和比尔在暗中疯狂打击马卡斯的势力,马卡斯分不出心来找文森特的麻烦,因此免遭报复的文森特有大好心情看戏,再打听一些事来回报心里很有数波顿和比尔,他们虽然在把马卡斯往死里弄,但始终克制着没有弄死马卡斯。 “还有,前两天马卡斯和斯特恩老头子约布莱恩见面,要让布莱恩出手帮他们解决一些事,结果——你们猜怎么样?” 比尔白了他一眼,“爱说不说。” 文森特兴奋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听别人传的,布莱恩跟他们两人说,‘谁让你们来指使我?我家先生昨晚去找你们了?’哈哈哈,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闻言,比尔唇角一抽,不知为什么,感觉脊背凉凉的。他看一眼波顿的脸色,便知道波顿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 布莱恩是佐-法兰杰斯家族的高层,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心腹,他嘴里的“我家先生”不是现今的夏佐,而是死去的康里。 “布莱恩很嚣张啊,这话说得好像只有康里能指使他似的。”比尔试探道。 “当然,”文森特认真道,“现在的佐-法兰杰斯先生都得让他叁分。而且据我所知,先生自己好像都还没指使过布莱恩干什么,只要求他不许搞暗杀。” “暗杀?暗杀谁?”比尔问。 “就是马卡斯和斯特恩老头子。” “布莱恩要暗杀这两人?”波顿来了精神。 文森特点点头,下意识扫视四周,声音不自觉压低道:“我也才刚听说的。在婚礼之后,布莱恩便开始准备暗杀计划,到现在大概有四五次,每一次都差点成功,是被先生阻拦的。” 比尔一听就来气,“呆子阻拦干什么?” “这件事我们那边才刚传开,是布莱恩给先生策划了这桩婚事,本打算一结婚,先生去对付斯特恩家族在中东的势力,他这边杀了斯特恩老头子,事情就成了。结果,先生几次叁番不让他杀老头子,我们那边的人都说先生陷进去了,真把人当岳父,要好好供着。所以现在布莱恩很不高兴,前两天他才刚回来纽约,没待一天又跑去加州,不想见亲家。” “原来如此,呆子的所作所为,连自己人都看不下去。”比尔讥讽道。 波顿平静道:“你说要汇报那件事,汇报了吗?” 马卡斯攻击郗良一事已经过去将近五个月,当天说要原封不动汇报给夏佐的文森特迟迟没有把结果说出来。 起初他说还没联系到夏佐,这个理由用了一个月,波顿和比尔再傻也听出搪塞的意思,为郗良心灰意冷的同时也认清身为外人的身份,他们再没过问,文森特也就心安理得再没提起。 这会儿,波顿还是重新问了。 文森特垂眸,叹息道:“汇报了,早就汇报了。” “呵。”比尔冷笑一声。 “先生说他知道了。” “呵。”比尔又冷笑一声。 “他说再等几个月……”文森特的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小,连他自己都在一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不禁对年轻老板感到失望了。 蓦地,文森特抬起头问:“你们有把这件事告诉安格斯吗?” 比尔别开眼,“没有。” “为什么?”文森特惊诧。 “呵,如果告诉安格斯,安格斯可不需要看你们家呆子的面子,他的手段如何,道上有,你应该听过。” 文森特头皮发麻,连连点头应是,却没有发现波顿和比尔的神色变得凝重,眼眸里的担忧隐隐若现。 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心里清楚,安格斯在欧洲危险重重,不告诉他,是为了不让他分心。 与安魂会相比,马卡斯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根本不配安格斯出面对付他。 ……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郗良在日历上划掉一天又一天,一年又要到头。 十二月的一天,天气寒冷,她披上斗篷大衣,拿起枪和子弹,如常在后院里练习射击。 这一天还没到中午,文森特开着车兴高采烈地来,先到白色房子里找波顿和比尔,眼里有了希望的光芒,笑不拢嘴宣布道:“我那没人性的老板回来了!” 然,无人在意,都只瞥他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 文森特被冷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转身要走,“不在意就算了,老板可是要和小姐见面了,我得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片刻后,波顿叫住他,“什么时候?” “叁天后。” 比尔边思考边问:“为什么还要等叁天后?” 文森特眨眨眼,回想片刻道:“老板的心思我怎么知道?他说叁天后带小姐去找他,难道我得问为什么是叁天后?” 比尔被他将一军,也不生气,似笑非笑道:“去吧,去跟大小姐说。” 文森特走后,比尔朝波顿看一眼,两人心照不宣上楼走进书房。 文森特到的时候,郗良正在换弹匣,他走到后院门口,“小姐,我给你带个好消息来了。” 郗良停下射击的动作,“什么好消息?哥哥回来了?” “你好聪明啊,先生昨晚回来了。” 年轻老板回到纽约,文森特一得知,顾不得半夜叁更,火急火燎跑去见他,跟他说他的妹妹有多么热切地想见他,终于,为妹妹争取到叁天后见哥哥的机会。 郗良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急道:“快,带我去找他!” “不行,”文森特道,“得等叁天后。” 像被当天浇了一盆冷水,郗良的笑意荡然无存。 “为什么要叁天后?” “……嗯……” 比尔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浮在眼前,文森特才知道后悔。他能一句话噎死比尔,同样的话却没法噎死眼前的大小姐。 “说啊,为什么还要等叁天后?”郗良一天都等不及了,“知道我已经等了多久吗?” 监视器前,听着文森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比尔笑道:“活该,真以为大小姐好糊弄。” 文森特憋半天憋出一句,“先生就是说要叁天后……” “叁天,叁天,还要叁天。”郗良蹙起眉头,在屋里烦躁踱步,举枪对着大气不敢出的文森特,道,“我再等叁天,叁天后我要是还见不到哥哥,我就杀了你!” 500珠珠的加更,感谢大家(??w??)? 大概还有十几章就结束良的部分了 可能也没有十几章这么多 Chapter100叫我郗良 叁天后,把急性子的大小姐送进书房,文森特如释重负,对没人性的老板感激涕零,幸好幸好,说叁天就叁天,没有拖延时间也没有出尔反尔,干脆利落的叁天,如约履行的见面,保住了他的小命。 书房里宽敞明亮,一大面落地窗外是绵延的草地,一眼望去,远处的地平线晕开融融云雾,渺渺茫茫,令人不由在极目远眺中心平气和。 天地广褒无垠,人的爱恨情仇不过沧海一粟。 郗良的手插在兜里,冰凉的手枪游走在她的感知里,默默把她的小脸掰向办公桌后的佐铭谦,叫她看着佐铭谦,省得她胡思乱想,心胸随天地开阔,就忘了正事。 枪是小气的,人也要锱铢必较,她们是来报仇的。 佐铭谦合上一份文件,起身正要走向郗良,郗良冲他问:“铭谦哥哥,那个女人在哪里?” 郗良的语气有几分冷肃,佐铭谦不着痕迹扫了她一眼,她的气色还不错,眼睛明亮,嘴唇红润,看起来很有精神。 他指着沙发,淡淡道:“坐下。想喝点什么?” 郗良一抿唇,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靠进沙发背,扬起下巴冲佐铭谦咬牙切齿道:“喝血,我要喝那个女人的血!” 郗良的阴鸷越来越不加掩饰,佐铭谦哑然坐在她对面,隔得远远的,无奈道:“良儿,她根本没有得罪过你。” “没得罪?”郗良直起身子嚷道,“她把你抢走了!她凭什么?明明是我先来的,你明明是我的,她抢走你还说没有得罪我!” 佐铭谦眉头紧蹙,“我不是你的。” 郗良起身扑到他面前,偏执道:“你是!你是我的铭谦哥哥,你就是我的!我不许任何人把你抢走,没有可以把你抢走,没有人!铭谦哥哥……” 她一个劲往怀里钻,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窄腰,佐铭谦回神抬手,手都是颤的,无力覆在圆圆的后脑勺上,理智还在尝试和自小自有一套道理的她讲道理。 “良儿,不要这样,我是你的哥哥,但我不是你的。起来……” “你就是我的!” “听话,起来。” “我不要!我再也不要放开你了,铭谦哥哥……” 郗良抱得紧,温香软玉在怀,呼吸间满是她的馨香,丝丝入骨,萦绕不休。 只需一刹那,佐铭谦清楚,只需一刹那,顺着她的意,理智崩裂,从此再没有应该阻拦在他们之间的东西。 他是郗良的,郗良是他的,风风雨雨聚散无常的多年后,他们终究在一起,赤诚相对,抵死缠绵—— “不!” 佐铭谦如大梦初醒,一身冷汗,站起身时用力挣脱郗良,反将她扔在沙发上,按着她不许她胡来。 “良儿……” “铭谦哥哥?” 天旋地转,郗良喘着气,佐铭谦近在咫尺,幻梦般熟悉而无法捕捉的俊颜就在眼前,他的呼吸,他的眼睛,无一不像一张张网,抓住了,却穿过了。 “铭谦哥哥,操我,操我……” 暗眸猝不及防一缩,佐铭谦自觉像只缩头乌龟,又像恼羞成怒的丧德人,无措地掐住郗良的脖颈,凛声道:“如果你把我当哥哥,就不要说这种话!” 郗良抱着他掐自己的手,自顾自改口唤道:“铭谦?” 铭谦,铭谦,铭谦。 这样叫他的人多得是,江韫之、叶柏、左誓、布莱恩……可没有一人的叫唤能如此牵动他的心,轻轻的,仿佛羽毛轻扫胸口,留下令人抓心挠肺的痒。 “铭谦?铭、唔——” 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捂住她的嘴,佐铭谦闭上眼,强迫自己清醒,强迫自己忘却那些正翻涌而来的画面、声音,郗良的笑,郗良的哭,郗良的身体,郗良的呻吟…… 郗良不解地挣扎起来,打掉他的手,理直气壮道:“铭谦,我又不是江娘生的!” 闻言,佐铭谦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我们不会乱伦!铭谦,你摸摸这里……” 郗良抓着他的手要往胸口去,佐铭谦触电般甩开她收回手。 “铭——” “郗良,你冷静一点。” “郗良?”郗良恍如隔世地笑了笑,“你叫我郗良?” 连名带姓唤她,佐铭谦自知是第一次,看她的神情变得奇怪,他以为自己伤到她的心,神色一缓,忙改回以前的称呼,“良儿……” 郗良却摇摇头,“你再叫我一声郗良,再叫一声。” 佐铭谦竭力恢复平静,低沉磁性的嗓音淡然唤道:“郗良。” 郗良听了,神情柔和,喜极而泣,颤声道:“真好,真好。” 佐铭谦摸不着头脑,只见她抬起头,深情地凝望自己,哽咽说:“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在等你,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不要走好不好……” 她又哭了,一颗颗晶莹泪珠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佐铭谦看着,胸口又抽痛起来,攥紧拳头隐忍着,不出片刻,他到底忍不住再靠近她,半跪在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良儿,我不会丢下你。” 郗良哭着摇头,“你好久都不来看我,呜呜……” “我以后常去看你。” “我不要!我要每天都能看见你,我要永远都和你在一起!我要你娶我!” 抹去泪水的手一僵,顿在稚嫩温暖的小脸上,一只小手覆了上去,细嫩的脸颊紧紧贴着微微粗糙的掌心。 “铭谦哥哥,那个女人……她讨厌我,我明明没有干什么,她就让她的表哥到我家里去。”郗良抓着佐铭谦的手蹭着,委屈巴巴地哭诉,“我本来要去看看你的婚礼,可是他拦住我,还打我,我害怕,我以为我要被他杀死了,再也见不到你……” 马卡斯·戴尔的所作所为佐铭谦都清楚,连文森特一个外人报告时都按捺不住要马卡斯死的心情,他自诩是郗良的哥哥,也更想要马卡斯死。 他讳莫如深地望着郗良,想让她放心的话语还没说出,郗良接着哭道:“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苏白尘更好的人了。那个女人,她都不像苏白尘,她一点儿都不好。铭谦哥哥,你为什么要为了她不要我?” 佐铭谦神色复杂,“良儿,别再说这些。” 郗良忘不掉苏白尘,无法忽视妮蒂亚,她顽固地摇头。 “你知道我现在最恨谁吗?不是抢走你的苏白尘,也不是抢走你的那个女人,是江娘!我恨她!如果当初,她让我嫁给你,让我嫁给你,我——” 佐铭谦起身,沉声打断她道:“你最该恨的人是我。” 郗良一愣,佐铭谦别开脸,不紧不慢道:“就算当时母亲让我们结婚,我也不会娶你。” 眼前长身玉立的佐铭谦陡然像一尊雕像崩裂坍塌,掀起的沙尘迷乱她的泪眼。 “为什么……” 佐铭谦沉默着走到窗前,远望天际茫茫的蓝灰云雾,柔和的天光洒在白净的俊颜上,清冷的神情破天荒有了一丝虔诚。 他第一次迫切、虔诚地渴望天际有神明,有鬼灵,有指路明星,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给予他一个答案。 为什么? 他不敢直面郗良,不敢触碰郗良,他心里清楚,可同时,他也不愿彻底放下郗良,彻底忘却郗良。 单凭郗良一个人,是无法这样和他藕断丝连的。 就像过去十年里,郗良人在西川,只要他不回去,郗良就根本无法见他,慢慢地就习惯了,平平静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然而他放不下,他偏要出现在郗良面前,在郗良热烈拥抱他的时候他却又消失了。 他嫉妒江彧志,嫉妒安格斯。 为什么他们两个可以直面郗良,为什么他不可以? “铭谦哥哥,为什么!” 郗良朝他的背影走近几步,忽地心生胆怯,不敢靠得太近,不敢抱住他,生怕他推开自己。 “为什么?”佐铭谦转过身来,背着光,深邃的暗眸明亮,薄唇扬起轻浅的笑意,温柔地看着郗良,却如同是悲天悯人的神祇,远得不可触及。 “良儿,我也不知道。” “……呜呜呜……”泪水模糊了双眼,郗良惶然无措地哭泣。 “良儿,你先回去,好吗?” 平心静气地说话,郗良还是听话的,又仿佛被伤透了心,她用手背揉眼,一边哭一边往门口走,单薄的身子摇摇晃晃,像个受欺负的孩子一样无助地哭着回家,只是她无家可回了。 “呜呜呜……” “小姐,你……” 文森特干脆抿唇不语,握住郗良的手臂带她下楼,走出大门时,一辆车子迎面停下,文森特眼尖地看见后座的妮蒂亚,她下车,走到两人面前来。 “斯特恩小姐。”文森特恭敬颔首。 妮蒂亚·斯特恩结婚后并未改姓,因为她的丈夫不在乎,也不认为女人结婚后需要冠夫姓。妮蒂亚自己也认同,无需冠夫姓,无需被称为某人的太太,结婚以后,她仍是珠宝设计师妮蒂亚·斯特恩。 “你……”妮蒂亚眸光复杂地看着抽噎的郗良。 郗良放下揉眼的手,眼睛通红,上下一扫妮蒂亚,最后敏锐地停留在她的肚子上。 妮蒂亚穿着长裙和大衣,纤纤玉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腹部,看起来得体又温暖,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端倪。 然而郗良有经验,她眼尖地看出来妮蒂亚有一个胖肚子,不是因为她胖,而是里面有个小鬼。 察觉郗良的目光,妮蒂亚本能地后退一步,若无其事道:“你要回去了?文森特,你送她回去吗?” “是。”文森特道。 “那我先进去了。” 妮蒂亚淡淡一笑,转身上车,车子从两人面前驶进大门。 郗良死死地盯着车子,红唇一张一合,别有意味道:“看见了吗?她在心虚。” “她心虚什么?” 书房里,佐铭谦仍站在落地窗前惘然远望,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回头,妮蒂亚站在门口,神情黯然。 “不是要晚上才回来吗?” 妮蒂亚深吸一口气,佯作无谓道:“我和爸爸吵架了。” 她走近佐铭谦,心中的不安狂乱上涌,一咬牙,无助地抱住他,脸埋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隐隐嗅到一丝不属于这个男人,也不属于自己的清香。 “吵架了?” 佐铭谦的语调淡淡的,像随口应付,无意探究详细。 “没什么的……” 呼吸间,佐铭谦和郗良的气味交织融合,丝丝缕缕都泛出一股暧昧气息,迷乱人心。妮蒂亚思绪纷飞,脑海里一边是父亲的要求,一边是郗良的怒视,纵使她闭上眼,也无法逃避。 “你是一定有机会给布莱恩下毒的,你怎么会没有机会?他总会到你们家用餐的不是吗?” “夏佐不会原谅我的!” “傻孩子,我当然会给你找个替死鬼,就算他还是心存芥蒂,你已经怀了他的种,他无论如何都得原谅你。” “不……” “只要你生出儿子,布莱恩一死,谁都无法不原谅你,因为你是佐-法兰杰斯家族的继承人的母亲。佐-法兰杰斯家族有了新的继承人,夏佐那种呆子还有什么用?我听说,他不让你改姓佐-法兰杰斯一事,他们家可有太多人在骂他蠢了,都说他被生他的女人教坏了脑子。 “不过,就算他的脑子坏掉,他也还是个男人。我的女儿,爸爸知道你很爱他,也知道男人最想要什么样的妻子,只要你听我的,我向你保证,夏佐绝对离不开你,你也将会是大权在握的佐-法兰杰斯夫人。” 温馨提示,下一章可能会有一点点血腥 Chapter101削屌如泥 车窗开着,冬日寒风凛凛灌进来,文森特吹得有些头疼。副驾驶座上的郗良抓着纸巾撸鼻涕,用完的纸巾胡乱丢在身上。文森特时不时用眼角瞥她,没敢开口。 半晌,郗良沉寂下来,靠着椅背直视前方,腿上的纸团摇摇晃晃。 “你明天还来找我吗?” “你要我来找你?” 郗良点头。文森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用不用保护她,老板没交代新的任务,想了想只好点头道:“我明天还去找你。” “好。” 回到家才一点钟,文森特走后,郗良转身进屋,翻箱倒柜一阵子,把上回妮蒂亚带来的信件找了出来。 爱德华提着烤鸡上门时,郗良把信扔给他,“爱德华,再带我到这里去。” 是要去上回的破仓库,爱德华一头雾水,郗良已经拿着烤鸡钻进车里去,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一时半会都等不及。 “你要去这里做什么?” “去看看。”郗良催促道,“快点开车。” 僻静的仓库仍然荒废着,昏暗之下肮脏破旧,空气中涌动着潮湿的淡淡腐味。 郗良站在门口,环视破败的四周,只有呼呼寒风和隐隐回声。 爱德华不解问:“来这里干什么?” 郗良闭口不言,转身叫他开车,她要回家。 对于早已习惯等待的人来说,十几个小时不算什么。回到家,郗良和平常一样,喝着酒看着书,神情平静温和,坐在沙发上的姿态也舒展坦然,整个人慵懒惬意。 比尔看着她,像在看一出惊悚电影,可怕的画面还没出现,但早晚会出现,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心里发毛。 隔日一早,文森特又来找郗良,郗良一见到他眼前一亮,“你来了。” 文森特正想问大小姐他应该来干什么,一张纸便塞到手里来。 “你去帮我约那个女人到这个地方,不许让我哥哥知道。” 文森特诧异地看一眼纸上的地址,“你是说约斯特恩小姐?” “对,你快去,今天我就要见她。” 文森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不约她来这里?不然我带你去见她也可以。” 郗良脸色骤变,阴沉地盯着他,“我只想在那里看见她。” 那里肮脏发臭,用来杀人再合适不过了,尸体也不用考虑该怎么办,杀完拍拍手走人,该谁去收尸就由谁去收尸,反正不会轮到她这个杀人凶手。 “这……” “你跟她说,我有话要和她谈谈。” 文森特不敢逆她的意,她的眼睛愈发狠厉,随时有开枪杀人的意思,他二话不说开车离开,急着找波顿和比尔商量。 比尔闻言长叹一口气,“我就知道,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有不祥的预感。” 郗良还没放弃要杀妮蒂亚·斯特恩,她很执着。 波顿沉吟道:“你回去告诉夏佐吧。” 看着文森特去给自己约妮蒂亚,郗良回屋上楼,寻找今天要穿的衣服,裙子拿在手上没一会儿,她觉得不好,扔开了重新翻找。 约有几分钟,郗良找出一条黑色长裤,是当初离开西川时的裤子,也是江韫之给她缝制的,她当即决定要穿这条裤子。 “江娘,你看好了,我能杀第一个,就能杀第二个,铭谦哥哥只能是我的。” 裤子穿上身,郗良才发现宽松的裤腿短了一截,猛然一数,竟已过去四年。 以前每一年江韫之都会给她添置新衣,夏天的衣裳会裁剪合身,冬天的衣裳会裁剪得大一些,来年便还能穿。 不知不觉已经四年,江韫之没有给她做新衣了。 裤子短了,郗良抿唇不语,依旧穿它,等穿上黑色靴子,裤子再短也都不会冻着了。 监视器里,郗良换了一身行头下楼来,手里拿着枪走进厨房,拿起枫叶匕首,背对摄像头将其藏了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郗良搬了张椅子,坐在窗前等。 “爱德华,她在等你了。”比尔已经明白郗良的杀人计划。 “天……”爱德华愁眉皱眼地摇着头,一身无法言语的抗拒。 “去吧,”波顿道,“夏佐定然不会让她杀了那个女人,就当带她出去走走。” 爱德华沉重颔首,走出两步又回头,“你们记得跟过来,别、别当作什么都不会发生。” 比尔道:“知道,我们也会过去。” 爱德华现在是郗良最好的朋友,在他们眼里是这样的,但难保郗良杀不到最想杀的人时不会发疯,她一发疯,也许最好的朋友也无法当免死金牌,她很可能会拿爱德华泄恨。 于情于理,波顿和比尔都得亲自跟过去,在必要时压制郗良,免得她伤害永远不会伤害她的爱德华。 …… “我们到了。” 车子停在废弃仓库外,爱德华见车外荒无人烟,暗暗松一口气。 郗良不在意,抱着刚刚在商店买的一大袋食物,问爱德华,“你要吃什么?” 远处,比尔拿着望远镜观察,对一旁的波顿道:“我的天,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她去商店买东西就是为了一边等一边吃,这个心态不去当职业杀手也太可惜了。” 手表上的分针一顿一顿走着,天边的浓云缓缓游移,四个人默默等着,一直等到傍晚,冬季日短夜长,天色渐渐变得昏暗,晚风起,吹得烦躁不安的心结冰似的冷凝。 郗良没有开口,爱德华不敢提议回去。 这时,文森特的车终于出现,妮蒂亚下车时,把郗良以外的叁个人吓一跳。 比尔心里一沉,“夏佐在搞什么鬼?”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郗良已经带着妮蒂亚走进仓库里,不让文森特和爱德华跟着。 铁皮门一关,隔去些许寒风,也隔去世间万物,四周冷寂下来,晦暗的视觉里,呼吸声不禁变得沉重,若隐若现的臭味令人不安。 “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郗良的黑靴子踩在地上,鞋底与沙砾摩擦发出沙沙响声。 “聊天。” “聊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 “因为别的地方都太干净了。” 郗良停下脚步,与她相距不过十步的距离,漫不经心问:“你怀孕了?” 妮蒂亚下意识抬手护在腹部,“你怎么知道?” “我生过孩子。”郗良坦然一笑,“我生过,所以我知道。” “你生过孩子?”妮蒂亚骤觉遍体生寒,郗良的孩子,父亲应该是谁? “生孩子很痛的,有多痛我都忘记了,反正很痛。”一回想那天的情形,郗良犹感到心悸,她在兜里抚摸手枪,靠它给予自己勇气。 “你害怕吗?”她又问。 郗良的脸庞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唯有一双深沉清亮的眼睛,既深情,亦无情。 妮蒂亚惶然摇头,泪水不由自主溢出眼眶。 “你怕死吗?”郗良直白地问。 妮蒂亚霎时心口一窒,惊愕地看着郗良,潜意识里估算着自己站的位置离门有多大距离,估算着逃命的速度。 那一扇破烂大门,只需推一下就能冲出去。 “跟里面的东西一起死,你害怕吗?” “你……” 等不到回答,郗良脸上的笑意褪去,掏出枪直指妮蒂亚,“你从不该出现的。” 圆圆的漆黑枪口对准了妮蒂亚用手遮挡的肚子,仿佛郗良的漆黑暗眸。 这一瞬间,妮蒂亚才发觉自己动弹不得,微张红唇,喉咙仿佛被扼住,心里无力上演自己两叁步迅速躲开并且推开铁门跑出去的画面,郗良的枪声在身后响起,像电影一样,像梦境一样。 “砰——” 铁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郗良一惊,纤细手指扣下扳机,从门口扑过来的硕大黑影将她压倒,千斤坠般沉重,直叫她摔回那一天。 耻辱的一天。 没看清压在身上的人,没被猛地一摔绊住,没被震痛纠缠,郗良怒火滔天,咬紧牙关抽出腰间的长匕首,发狠地捅进身上人的腰侧。 “啊——去死!去死!去死!” 门口一众男人便眼睁睁看着英勇的马卡斯自投罗网般被捅得没有动静,而及时拉开妮蒂亚的佐铭谦也愣了下来。 郗良泄恨一样捅着,动作很快很重,干脆利落,全然不留情,仿佛不是在捅一个人,而是在捅没有生命的一件东西,枕头,被子,棉袄。 紧握匕首的白净小拳头很快被鲜血溅得通红。 “去死——” 不知道捅了多少下,郗良奋力推开马卡斯,喘着气吃力地站起身,鲜红的手握着鲜红的匕首,阴鸷的眼睛扫过突如其来的一群陌生男人,每个人都只是惊愕地看着她。 唯有一个老男人,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惊恐的目光落在马卡斯身上又落在郗良身上,然后他喊:“开枪!杀死她!” 他自己也掏出了一把枪。 郗良一慌,连忙转过身捡回自己的枪,身后疯狂扣动扳机的老男人始终没打出一颗子弹来,直到她对准他连连扣下扳机,砰砰砰的几声枪响里,老男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爸爸!” 妮蒂亚惊慌失色,自己的父亲就在几步开外,她想跑向他,可是好难,身边的男人轻而易举地拦着她。 父亲的眼珠子朝她这边看过来,只一瞬,他倒了下去,倒下的声音很重很沉,就像一座山在顷刻间轰然坍塌,除了废墟什么也没留下,落了个安安静静。 枪响之时,原本站在利奥波德·斯特恩身边的保镖们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开,远远地闪到旁边去。 妮蒂亚根本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开枪……” 利奥波德发号施令的时候,他们理应开枪,那时郗良手上没有枪,她甚至还跑去捡枪,他们完全可以把她射死。 男人们惊魂未定,但都一声不吭,只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佐铭谦。 妮蒂亚像触电一般,猛地推开佐铭谦,他后退一步。 “是你……” 佐铭谦神色如常,冷冷的,淡然的,永远不会有大喜,永远不会有大悲,就连此时此刻,妻子的父兄惨死,他也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平静地伫立在原地,波澜不惊,面不改色。 郗良开一回枪,直接把弹匣打完,她也不用看其他人,自顾自低头换弹匣,换完了便把枪对准妮蒂亚,可是佐铭谦离她太近。 “铭谦哥哥,你走开!” 佐铭谦无奈一眨眼,伸手把妮蒂亚扯到身边。 “我让你走开!” “良儿,够了。” 郗良一怔,“够了?” 妮蒂亚也怔怔的,腿软无力地跪了下去,侧目凝望风轻云淡的佐铭谦,“为什么……” 一旁看得惊心动魄的波顿、比尔、爱德华和文森特这回都反应过来了。 在场的人手都是斯特恩家族的,也是利奥波德和马卡斯的手下,但他们已经全都背叛,所以他们不对郗良开枪,利奥波德手里的枪也没有子弹——早就被做手脚了。 佐铭谦知道郗良会杀人,所以顺着她的意,把这两个男人送来给她杀。 再看佐铭谦,还和往常一样,可哪里是个呆子?分明是天生善于面不改色运筹帷幄的魔鬼,连安格斯都不配和他比心狠手辣,因为安格斯绝不会让心爱的女人暴露在枪口之下。 “这不够!”郗良吼道,“就剩她了,你让开,我送她跟她的表哥、父亲,一家团聚。” 一看见那个老男人,郗良就知道他是妮蒂亚的父亲,她在报纸上见过。 “良儿……” 佐铭谦欲言又止,垂眸,西装裤脚被捏住,妮蒂亚面色惨白地望着他,泪水横流,悲恸地出声,“为什么……” 究竟是他知道斯特恩家族心里有鬼,所以采取行动应对,还是他早就计划这么做了? 她不敢相信后者,她不愿相信这个男人从一开始便对她没有半点爱。 佐铭谦凝视她的眼睛,暗眸深沉晦涩,情绪难窥,可她却似乎看见了什么,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有着和郗良如出一辙的愤怒。 “这是利奥波德和马卡斯主动招惹她的结果。” 佐铭谦的低沉嗓音平静如水,不带一丝温度和情感,宛如一个麻木的审判者,驾轻就熟地裁决死亡。 “我提醒过你了,别去找她。” 妮蒂亚陡然失声。 她只是不想让郗良去参加婚礼,可是让郗良去不成婚礼的方法有很多种,但她偏偏选择求助每天都喊打喊杀的父亲,向父亲说出郗良这个人的存在。 潜意识里,妮蒂亚不想让郗良活着。 “铭谦哥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干了什么?”郗良的枪指着妮蒂亚涕泪俱下控诉道,“她让她的表哥上门打我,还要强奸我!我差点就死了!” 妮蒂亚惶恐一抖,摇头呢喃,“我没有,我没有……” 她以为会是干净利落一枪毙命,谁想原来发生了这种事。 “你还撒谎!” 郗良掏出一个弹匣朝她砸过去,黑色的弹匣像一颗手榴弹飞过来,妮蒂亚倒抽一口冷气,直接昏死过去,佐铭谦眼疾手快握住弹匣,半跪在地将人搂在怀里。 看着这一幕,郗良像被着火一样差点跳起来,“铭谦哥哥!你在干什么?” “良儿,够了。”佐铭谦打横抱起妮蒂亚便要离开。 “够了?”郗良难以置信,差点喘不过气来,“够了?就剩她一个罪孽深重的,你说够了?我差点被她害死,你说够了?这些日子我忍气吞声,结果我忍来了什么?是她怀了个小鬼!是你说够了! “啊——呜呜呜……” 她疯一般拿手枪打自己的头,波顿下意识想阻止她,比尔将他拽住。 在场的男人无不被吓到,都怕她擦枪走火,子弹无眼。 “良儿,你……” 佐铭谦猛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可以控制,唯独郗良,他无法控制,不敢面对。 郗良把头骨打得隐隐作痛,无力地跪坐在地上,血手搭在江韫之缝制的黑色棉布裤上,她轻轻笑起来,“你要强奸,我可以给你强奸,你要那种小鬼,我可以给你一个……是个儿子,我知道人人都喜欢儿子,我能给你的那个就是儿子。 “铭谦哥哥,你、你不要走好不好?她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什么都能给你……” 佐铭谦闭上眼,再睁眼时,他看向文森特,显然是把这里交给文森特处理了,他自己抱着妮蒂亚默然走出仓库,郗良崩溃的哭声在身后愈发响亮,和着回音响彻云霄。 久久,无人敢向前一步,嚎啕大哭的女人右手枪左手匕首,她越崩溃越使人头皮发麻不敢靠近,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她会不会开枪,冲谁开枪。 直到郗良偏过头,抽噎着环顾四周,只有爱德华和文森特是眼熟的,不过她忽视了他们,丢开枪,举起红彤彤的匕首随意指着。 “你说,你是男人吗?” 被指着的男人硬着头皮一点头。 “你要强奸我吗?” 男人立刻变了脸色,连连摇头。 “你也不要强奸我?”郗良的匕首指向他旁边的人,“你呢?” 摇头,摇头,还是摇头。 他们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觉今天开眼界了。两天前,佐铭谦逼他们齐齐背叛,不肯背叛的都被当场杀光。今天,佐铭谦要他们一律不许开枪,就算被枪指着也不许开枪。 “那你不是要我们死?我们可没打算背叛你!” “被枪指着你们不会闪开?你们干这一行没有叁十年也有二十年,对方不过是个刚刚学会拿枪的小姑娘,她胡乱开几枪,你们要是躲不开,那你们也不用在这一行混了。” 然而这就是佐铭谦嘴里信誓旦旦说的“刚刚学会拿枪的小姑娘”——上帝作证,他们一冲进来,看见马卡斯抢在他们前面扑倒小姑娘却被捅成死猪时,他们还以为来错地方了。 小姑娘执着地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都是正人君子的回答,他们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又嚎叫起来,目光阴鸷地爬到马卡斯身边,举起匕首由上至下狠狠捅穿他。 肚子好痛——他们眼睁睁看着,也不是生平第一次看见杀戮,却是生平第一次感同身受。 这种感同身受哪里来呢?因为行凶的不再是威猛的男人,而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躺在地上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他理应被另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屠杀,而非一个小姑娘。一切常态在这一刻被颠倒,强者被弱者吞噬,看见这一幕,哪个强者不会望而生畏? 连佐铭谦走的时候,都像是落荒而逃。 “去死,去死,去死——” 满心仇恨,郗良把马卡斯的上身捅得面目全非,衣服破烂,血肉模糊,胸骨外露。 蓦地,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裆部,那条皮带是不是那天那条,她不得而知。 匕首插进腰带往下一割,直接割断皮带,也割开马卡斯的裤子,在他的大腿上割出一条狰狞的红痕。 胯骨和大腿也好痛——围观的男人们不禁摸向胯骨和大腿。 郗良粗暴地扯开布料,众人惊得屏息静气,马卡斯的下体暴露出来,昏暗的光线下,漆黑的密林里,男人向来引以为傲的阴茎和睾丸清晰可见,静静沉睡。 它们再也醒不来了。 郗良下意识用没有沾血的手肘捂住口鼻,浓厚的鲜血混合胃酸的繁复气味之下,一股尿骚味隐隐若现。 她嫌恶地看着马卡斯的身体,都是毛,上身是毛,下身也是毛,一双长腿也长满毛,黑乎乎的,穿着衣服看不见,脱下衣服吓死人,连味道都那么糜烂。 她就像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一样,被丑得呆了一下,又被臭得呆了一下,回过神,她一匕首插在最为浓密的毛丛里,众人倏地下体一痛。 “谁、谁来让她停下?” 郗良闻声回头,死死盯着不自在的众人,手臂一起一落,刀刀捅要害。 “上帝……” “我想吐……” “哕……” “垃圾。”郗良咬牙切齿地捅着,直把马卡斯的下体捅个稀烂,匕首顶端还插着残缺的龟头,她又跑到利奥波德身边,如法炮制割开他的衣物,腥臊的下体裸露,她憋着气,将匕首打横,一下下削过去。 此时仓库里呕吐声此起彼伏,刀尖舔血、枪口谋生几十年的男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都面如菜色,额角冷汗涔涔。 想象自己操一个小姑娘很容易,也很爽,但谁能想到一个小姑娘也有削屌如泥的铁腕之力。 不敢看,还得看,看小姑娘把利奥波德的阴茎和睾丸都削没了,生长阴毛的皮肉也都被削得见骨,他们知道自己大概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再也不敢上女人了。 不敢上,上不起,脱了裤子硬不起来,很丢脸的。 “还有谁?”郗良杀红了眼,举起折出血光的匕首,宛如魔鬼再世。 “谁负责把她送走?”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男人问,惊恐的目光落在文森特身上。 文森特被吓得叁魂丢了七魄,和爱德华一起呆呆杵着一动不动。 郗良不知道杀谁,又继续捅利奥波德的肚子。 波顿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上前,在众人恭敬的目光里走向郗良,郗良一身是刺,“你要干什么?” 总算和她面对面说话了,却是这样的情形。 波顿做梦都想不到,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我送你回家。” 追-更:rourouwu.one (woo18.vip) Chapter102不受控 走出血腥弥漫的破旧仓库,纽约的雪花纷纷洒洒地飘下,潮湿的寒冷爬上眼睫,几欲结冰。 郗良跟着不认识的男人上车,血匕首扔在一旁,靠着椅背沉沉入睡,依稀有件衣服盖在身上,是干净的清香。 上了这趟车,不认识的男人会不会伤害她,杀死她,或是把她送回家,她根本不在乎,因为早已没有家了。 在梦里,郗良回到光萤村,在一条坑坑洼洼的狭窄泥路上,一只骨感强烈的手拉着她疾走,将她的手腕抓得很紧。 呼吸是急促的,凌乱的步伐踩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留下或深或浅的鞋印,崴了脚也不得停下片刻。 好像在逃命。 郗良抬起头,望着女人模糊的背影喃喃,“妈妈。” 跑出小泥路,她们就要到家了,却陡然撞上一个妇人,妇人嚷道:“没长眼睛啊?跑这么快赶着撞枪口啊?” 母亲把她护在身后,一个劲鞠躬道歉。 妇人嘀咕两句,又道:“我说郗家的,你男人这些天是去哪儿了?都说战就要打起来了,你男人不会自己逃命去了吧?” 郗良看不见母亲的脸色,也听不见母亲出声。 “真是作孽,顾着自己逃命,妻女都不要,连个小野种都要扔给你——” “你说什么野种!” 郗良猛然听见母亲发出难得的高亢的声音,在不满质问。 “哎哟!你们还以为没人知道呢?不就你身后这个——” “够了!”母亲大声打断她,随后声音又软了下去,“不要再没有根据地臆想我们的生活了,战都打起来了,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话毕,母亲转身抱起她朝家门疾步走去,妇人还在后面大声嚷道:“男人都跑了还不知死活!战打起来了你们仨也跑不掉!说不定你男人已经死枪下了!”恶毒的咒骂之洪亮是即便母亲关上门也无济于事的。 母亲紊乱的呼吸在宽松的衣领下剧烈起伏,她低下头看着她,美丽沉郁的眼睛里几乎充满悲悯。 郗良望着她,记起来这双眼睛,为它此刻的异样怜悯感到疑惑,也感到恐慌。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母亲终于缓缓蹲下身,抚摸她的头发、脸颊,眼里泪花闪烁,唇角微微扬起,一贯温柔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楚地说:“良儿就算不是妈妈生的,也还是妈妈的孩子,良儿才不是……野种。” 她搂紧了她,将秀气的下巴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的瞬间两行泪水径直滚下。 “那良儿……是谁生的?” 梦里好乱,她奔跑在乡野的小路上,身后跟着一个小少年,“郗良。”她回头,阳光明媚的乡野小路崩裂,成了一条冷清的长廊,她朝前看去,尽头伫立着一个小少年,“良儿。” 小少年的面容模糊不清,郗良却由衷感到亲切,身后的他在笑,面前的他…… 忽地一个天旋地转,郗良滚下山丘,耳边传来一声呼喊,稚气清脆。 “良儿——” 是姐姐在喊她。 “良儿,你个坏蛋!” …… “叫醒她?” “让她睡吧。” 波顿抱起郗良往屋里去,血腥味挥散不去,比尔颔首,无可奈何又嫌弃地抽出纸巾,用纸巾包住满是凝固血液、油脂、人体组织的匕首,将它也“请”下车。 “波顿,这东西不能要了吧?” 波顿将郗良放在沙发上,轻声道:“给她洗干净就好。” “你洗?” 波顿默然接过匕首,转身便要走进厨房,比尔叫住他,指着沙发上沉睡的女孩头皮发麻道:“等等,她怎么办?她身上也是脏的……” 如果匕首不能要了,这个女孩也不能要了,她的双手、大衣、裤子,全身上下都沾了血,黏了细碎的人体组织。 比尔看着她实在难以忍受,约翰·哈特利一向都苦口婆心要他们讲卫生,爱干净,洁身自好,于是他没有天生的洁癖,也有十多年的讲究,此刻他只想将一身血腥污秽的女孩扔进大湖里,让她从头到脚洗个十几二十遍,每一根头发丝都得洗干净。 “等她醒了再说,你先生火。” 夜还长,屋外的风雪慢慢变得势大,比尔不禁惦记起爱德华,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看着佐-法兰杰斯的人处理现场,不知道能不能带点有用的消息回来。 波顿洗完匕首,将其放回原位,擦擦手走出厨房,只见比尔自来熟开了一瓶威士忌。 “反正也没事干了,喝一杯?” 两人在餐桌边坐下,离沙发上的女孩远远的。 “真不知道等她醒来以后还要怎么办,那个女人……”比尔心情复杂道,“好像怀孕了。” “就是怀孕了。” “你觉得夏佐以后还会来见她吗?” 波顿摇摇头。 “我也觉得不会。”比尔抿一口酒,怅然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们和她,好像也要结束了。” “结束?” “……就是没有以后。安格斯说只要摆平安魂会,就可以带她回欧洲。我便常常在想,未来真的可以这么简单,这么顺利? “你不觉得这句话,要实现始终难如登天吗?” 波顿黯然垂眸,一直以来,他不奢望以后,像他这样的人早晚会在枪声中陡然结束一生。在对郗良动了恻隐之心后,他也不敢奢望,不敢忘却宿命,只是庆幸每天都能醒来,庆幸她还在不远处,或哭或笑。 “开始监视她的时候,我以为这种日子会很快结束,”比尔无力一笑,“谁想就有了小安格斯,然后到现在,不知不觉四年了。 “这四年来发生的事情,当我们去火车站接安格斯的时候,怎么会想得到?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里,每天醒来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遇上她以后,我们自以为可以控制她,现在想想,我们明明已经失控了四年。 “没有计划,没有目的,心里没有底。她的人生不受控,我们也像她一样。你能想象这样的日子还能再有一个四年吗?我感觉不会有了。安格斯的美梦很好,可惜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比尔对茫茫不可见的未来已感到消沉,甚至害怕夜色褪去,天亮了,郗良醒了。 波顿缄默不语,他明白比尔在担忧什么。 那边安格斯在做着以后和郗良在一起的美梦,这边郗良在做着以后和夏佐在一起的美梦。郗良的执拗不逊安格斯,经过今日的失败,偏执的郗良也许会有更偏执的心思。 大受刺激而睡去的疯子,醒来会是什么样?无法预料,令人生畏。 等待的过程如同煎熬,渴望喝酒消遣,眼下也不是能尽情喝酒的时候。 约莫凌晨,沙发上的女孩呓语着惊醒,“姐姐——” 在餐桌旁憩息的波顿和比尔立刻起身,“怎么了?” “谁?”郗良吓一跳,胸口剧烈起伏,片刻后才发觉屋里很熟悉,挠挠头,知道自己是被不认识的男人送回来了。 “我叫比尔。” “波顿。” 不想惊扰她,波顿道:“既然你醒了,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 两人朝门口走去,郗良眯起眼,“你们和爱德华一样,是安格斯叫来的?” 两人转过身,难为情道:“是。” 郗良起身,带着一身血腥味缓缓走近他们,站在他们面前,还得抬头望才能看见他们的脸,但她睡得还不清醒,眼皮耷拉下来,遮去一半眼珠子,剩下一半微微傲慢地平视,盯着两人的手臂。 她出其不意地抬手,双手朝两人脸上挥去,“臭吗?” 波顿和比尔都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了那双魔鬼般的小手。 比尔如实道:“臭。” 郗良低下头,自顾自脱下大衣,解开纽扣,不悦嘀咕道:“那还不去帮我放水?” 波顿看着她的动作,不安道:“你要干什么?” “脱衣服,洗澡。”郗良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地说,“等我洗完澡,你们就可以操我了。” 闻言,两人全身僵硬,血液都凝固了一般,站在原地,进退不能。 郗良很快脱光了上身,比尔别开脸走远几步,波顿抓过衣架上的大衣将她裹住。 “你干什么?拿开!” 郗良挣脱出来,波顿无力闭上眼睛别开脸,她继续旁若无人地脱下长裤,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映出远处壁炉里旺盛的火光,她低头看一眼腿心,喃喃自语,“真的流血了……” 她受伤了——波顿和比尔连忙看向她,以为她哪里受了暗伤,紧张的目光从她的脑袋往下,扫过她小小的挺立的乳房、平坦的肚腹、柔美的胯部,最后停留在她雪白的大腿内侧,一抹殷红悄悄开枝散叶。 两人不约而同又别开脸去,暗暗深吸一口气。 “我去放水。” 比尔大步流星走进盥洗室,剩下波顿面对窘境,始作俑者还没睡醒,低着头垂着眼,半是沉思半是呆滞。 “……我去给你准备衣服。” 走上楼梯,波顿才想起来还需要女人用的东西,但也不好回去问她东西在哪里,他决定自己找。好在他曾经陪爱德华去给她购置生活用品,知道那些东西长什么样。 两人破天荒当了一回男仆,把赤身裸体的大小姐送进盥洗室后都松了一口气。 “她这些衣服不要了吧?”比尔头疼地看着地上的脏衣服,还有沙发也需要清理干净。 “先收拾吧。” 比尔叹息一声挽起袖子,“我就说失控了。” 好在洗完澡走出盥洗室的郗良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也不理会他们两个,自顾自上楼去,往床上一躺,又睡了过去。 天亮以后,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十点,波顿和比尔来来去去好几趟,楼上的郗良都还不见人影。 两人终于鼓起勇气上楼找人,敲了敲虚掩的门板,嘘寒问暖,这才推开门。 屋里冷清,床上的郗良已经醒了,也大哭过一场,眼睛哭得通红,一脸泪痕。她看了看他们,绝望地闭上眼睛。 “你不起来吃点东西吗?”比尔问。 郗良不回应,宁静的小脸上泛着一丝诡异的安详,犹如一个开始长眠的人。 波顿心里一窒,凭直觉问道:“你是要绝食?” 比尔惊异道:“你想死吗?快起来,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准备!” “滚——”郗良倏然一吼,泪水又流了出来。 失算,安格斯还得下一章 Chapter103到此为止 爱德华回来了,带着十万美元。 “这是夏佐要给她的。” 比尔心里烦躁,“呆子拿钱来有什么用?她要是要钱事情会这样?” 安格斯有大把的钱,足以换她一辈子的痴情,可她不要钱,只要一个人——夏佐·佐-法兰杰斯。 爱德华闷声递出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拿出信封里的两张照片时,比尔差点没把午餐吐出来。 照片上是利奥波德·斯特恩和马卡斯·戴尔的遗体,被搬到有灯光的地方拍下这两张照片,他们的惨状在白炽灯下清晰呈现,身体被捅得破烂,像被开膛剖腹,所有内脏模糊不清,下体更是缺了一大块,而那一大块已经成了稀烂的肉泥肉片,被扔在上身的窟窿里,依稀可辨。 “你拿回来干什么?” 爱德华幽幽道:“他们说大开眼界,要留着给没到场的人看。我就想,应该要留着给安格斯看一下,好让他心里有数。所以我就和他们要了两张回来。” 比尔将照片塞回信封,“你不觉得安格斯是心里最有数的人吗?” 郗良的凶残一次次突破他们的意料,她天生就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小姑娘,她随时会发疯,睚眦必报,然而安格斯从一开始便完好无损,这意味着安格斯如果不是命大,便是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大敌防着。 尽管防她防得严严实实的,也还要接近她、挑衅她、玩弄她,这就是安格斯。 爱德华改口问:“她还好吗?” 比尔摇摇头,“她闹绝食了,连床都不下,想躺着等死。” 叁人轮番劝郗良吃东西,无果,还被郗良指着四箱钱吩咐道:“你们去把那个女人给我杀了,这些钱都给你们。” 有钱能使鬼推磨,郗良突然就懂了这个道理,然而眼前叁个洋鬼子无动于衷。 她便嫌他们碍眼,“滚。” 比尔不得已给佐铭谦打了通电话,直接问他什么过来一趟。 佐铭谦有些迟疑,“你们找我有事?” 比尔把郗良闹绝食的事含蓄地说了一下,佐铭谦那边无声无息良久良久。 “你希望我过去和她说什么?” 比尔一愣,佐铭谦冷声道:“既然安格斯那么想要她,你们就得好好照顾她,如果她有什么叁长两短,别说你们,安格斯我都会让他死。” 电话被无情挂断,比尔的太阳穴突突跳。 死寂的书房内,放下电话,佐铭谦转过身,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冷厉的脸色近在眼前,一眨眼,宽大的沙发上空无一人。 “你希望我过去和她说什么?” 事到如今,他还能对郗良说什么?不过一句够了,不过一句—— “良儿,一切到此为止吧。” 郗良不想听这样的话。 年少相遇时,佐铭谦把郗良当成妹妹,在她面前尝试着当一个哥哥,即使他的见识远远逊色于她,即使他实在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样,他也努力向她露出自己并不擅长的微笑。 他没有当哥哥的经验,没能观摩别人怎么当哥哥,近在咫尺的只有江彧志,但江彧志不是一个好哥哥,全然没有参考价值。 郗良没有由来的亲近,使佐铭谦自以为自己这个哥哥当得挺好,直到那一天,苏白尘死了。 为什么? 妹妹为什么要杀死哥哥唯一的朋友? ……原来,不是要成为兄妹啊? 那是要成为什么? 后来是怎么面对郗良在杀人后若无其事的亲近,佐铭谦也不记得了,那段日子,不堪回想,不堪细思。 分开几年后,郗良和江彧志有了婚约,一切本该结束,佐铭谦自欺欺人地想着,郗良有了新的身份,以她的聪明,她对人生会有新的打算,也许多年以后再见面,她叫他铭谦哥哥,便是坦然疏离的。 然而半路杀出个安格斯,他得意炫耀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这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杀死未婚夫。 这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叫良。 “是不是叫郗良?” 在那一瞬间,佐铭谦恍然明白,郗良没有走远,她一直在他身后,永不疏远,只要他回头,她就在那里。 可又能如何呢?哥哥、情人、伴侣,他不知道该成为她的什么。 选择哥哥时,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远不止如此。 选择情人时,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不该如此。 错了,也许从相遇时就是错的,后来,苏白尘死,江彧志死,安格斯、妮蒂亚,还有孩子,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太多太多,郗良无所谓,可他必须面对这些。 “叩叩叩——” 敲门声响,佐铭谦抬眸,“进来。” 女仆推开一扇门,神色不安道:“先生,太太醒了,大哭大闹吵着要见你。” “知道了。” 女仆颔首关上门,佐铭谦默默看着郗良坐过的沙发,墨眸惘然。 “良儿,一切到此为止吧。”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报纸上也不会再有他的只言片语。只要他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一年两年,乃至十年二十年,总会有郗良忘记他的一天,总会有郗良对他不屑一顾的一天。 …… 郗良在绝食,波顿、比尔、爱德华叁人轮流央求她,求她吃,求她喝,好在只过了一天而已,在酒肉面前,她终是忍不住喝点酒,吃点肉,再抽上几支烟。 新年夜,郗良如常早睡,比尔和爱德华如释重负开车回家,一进门却见沙发上端坐着一个金发男人,他低着头,看不见脸庞。 “安格斯?”比尔低呼一声。 安格斯一捋纯粹的浅金发,抬头时,英俊的脸庞上倦意与杀气齐在,湛蓝的眼眸阴冷如晦暗深海。 “安格斯,你怎么回来的?” 两人上前去,杰克去完洗手间回来,道:“我去接他的。” “她怎么样了?”安格斯开口,嗓音低沉,语气轻忽,叫人难辨他的情绪。 比尔垂眸,如实告知,郗良的脾气不好,情绪低落,动不动绝食,吃得也不多,有时吃一口就再吃不下,喊打喊杀叫人滚。 杰克坐在一旁听着,不解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郗良干的那件事,比尔早已发电报告知安格斯,眼下他寥寥几句说了一下,叫爱德华去把那两张照片拿来,让安格斯亲眼看看,也满足一下杰克的好奇心。 看见照片,安格斯眉头一蹙,杰克险些干呕出声,捂着嘴巴艰涩感慨道:“天啊……” 比尔继续说道:“我和波顿想过带她到医生那里去,但我们担心她也许会伤害孩子,她甚至想过拿这个现成的孩子去献给夏佐。” 当时郗良像是随口一说,比尔却铭记在心,深深明白,郗良眼里心里当真只有她的哥哥,要倾尽一切给哥哥,讨哥哥欢心,安格斯没份,永远都没份。 摆平安魂会后就可以带郗良回欧洲,永远和她在一起,终究是安格斯痴人说梦。 安格斯听着,一脸平静,讳莫如深的目光凝在照片上,不曾移开半分。 “夏佐不理她了?”他意味不明问。 “我打电话找过他,他说,他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看样子是不理她了,没错。” 终于,安格斯阴沉的脸色不自觉温和了些许。 多日来,他一直无法放下,如果郗良要死要活闹得佐铭谦招架不住,兄妹变成情人,到那时他该怎么办,他根本不敢想。 “爱德华,去把杰克车上的箱子拿来。” 吩咐了爱德华,安格斯想起来问:“波顿去哪了?” “他去肃清吃里扒外的东西,应该要晚点才回来。”比尔道,“安格斯,欧洲那边怎么样了?” “我打算让你和波顿过去接手,如无意外,再杀十一个人,我就可以带她回去了。” 安格斯漫不经心说着,比尔看着他,只觉和上回见面时不一样了,此时的他眼角眉梢都写满狠毒的杀意,搭在大腿上的双手静静泛出鲜血淋漓的光彩。 再杀十一个人,之前究竟杀了多少? 现今的安格斯,就和当年他们初到北美一样,为了在此立足,安格斯杀戮成性,脚下尸骸成山,总是冷冷地笑着,一身煞气压都压不住。 比尔悬着心问:“如果有意外,会怎样?” 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 安格斯看起来已经被近在咫尺的美梦所笼罩,比尔不得不逼自己冷静点,清醒点。 “如果有意外,”安格斯冷笑道,“这个意外姓佐,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会怎样。” 爱德华提了一个黑色箱子回来,安格斯一扬下巴,“名单在里面。” 比尔道:“你在欧洲这么久,没有一点线索吗?艾维斯五世呢?你问过他吗?或者别人……” “比尔,你觉得我会不问吗?”安格斯面色沉冷道,“我在欧洲这么久,他一面都不来见我,连韦斯特都调走,扔一个烂摊子给我。” “韦斯特?你在欧洲一直没有帮手?”比尔惊诧道。 韦斯特父子的情报网是剿杀安魂会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没有他们,安格斯去直面群龙无首却为了围剿安格斯而联合起来的安魂会绝对是自取灭亡。 比尔和杰克都一脸震惊,安格斯却浑然不当一回事,讥笑道:“比尔,杀人最好的帮手,是军火。只要你火力够猛,政府都得忌你七分。” 比尔噤声,安格斯自顾自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沓资料,第一页是一份名单,前两个名字被划了圈。 “十二级成员就剩十叁个,其中十一个的底细我都挖出来了,唯独这两个,伊桑·洛和戴维·布莱克,至今什么线索都没有。” 比尔暂时不想看这些,轻声问:“你有见到查理吗?” 安格斯漠然一眨眼,道:“去哪见?” 比尔和杰克面面相觑,难以想象安格斯在欧洲两年竟然一个故人都见不到,父亲、弟弟、韦斯特,这叁方明明必须见的,结果不但没见到,他们甚至不出面帮安格斯一把。 “夏佐,”比尔不死心道,“安格斯,现在只能通过他知道一些佐家的事了吧?” 安格斯靠进沙发背,“去年我问过他了,欧洲有没有佐家人,他说有华人的地方也许有,毕竟全中国不只他一家姓佐的。” 比尔唇角一抽,“这……” 杰克道:“如果欧洲没有别的佐家人,那么真的只有康里·佐-法兰杰斯,可他死了,事情是不是就结束了?现今他们家的注意力似乎也只放在中东,夏佐很久没有去欧洲,前几天又去中东了。” 安格斯暂时懒得细想这些事,看了看时间,还早,他迫不及待想去见见寻死觅活的小疯子。 “她睡着了。”比尔想了想说,“安格斯,你还是先冷静一下吧,你这个样子恐怕会吓到她。” 小疯子情绪不稳定,安格斯看起来也没有耐心,两人这时碰到一起,没有一方作出忍让,肯定是要出事的。 “我这个样子怎么了?”安格斯不悦问。 比尔有口难言,杰克直白道:“你这个样子像是去杀掉她的。” 当年在北美安定下来以后,脏活都分给了手底下的人干,安格斯修身养性,好几年才沉淀出轻松、恣意、随和的气质,变得不那么令人恐惧。 现今回欧洲只待了两年,这些年的修养都荡然无存,安格斯又变回杀戮成性的金发恶魔,一身戾气难以收敛。 安格斯看向爱德华,爱德华连连点头,他顿时觉得手里缺一面镜子。 “那就明天再说,我等波顿回来。” 杰克道:“那我先……” 安格斯道:“等波顿回来,欧洲的事我会一五一十说清楚,你也留在这里听,再回去告诉医生,我就不用去见他了。” Chapter104最想让谁操 要找回两年前好脾气的自己。 比尔再叁叮嘱,安格斯还是摸不着头脑,他的脾气什么时候好过了? 在厨房里准备完早餐,安格斯走进洗手间,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眼神着实肃穆了些,他微微一皱眉,愈发阴霾遍布。 手足无措地盯着自己看了许久,安格斯想起昨晚看见的两张照片,小疯子的杰作,顿时豁然开朗。 小疯子都能把人杀得那么难看了,还会害怕他看起来不随和吗? 走出洗手间,安格斯一到客厅,正见酒柜前的纤细身影,她背对着他在开瓶盖,及腰的长发没有梳理,凌乱地随着她的举动摇曳。 安格斯呼吸骤止,低沉的声线不自觉变得喑哑。 “良。” 他一出声,郗良猝不及防一松手,一瓶白葡萄酒猛地坠落,在赤裸的玉足边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安格斯神色一凛,不假思索叁步并作两步过去,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沙发上,“你在干什么?没睡醒喝什么酒?” 不耐烦的训斥话语下意识滚出喉咙后,安格斯对上一双由惊愕转为惊恐的幽暗眼眸,看着她慌乱无措地缩到沙发另一端去,心中五味杂陈。 “不认得我了?” 终于又见到她了,她更加清瘦,瘦得就快剩下皮包骨,双手还留存刚刚抱起她时的骨感和轻盈,几乎没用到半分力气,安格斯不禁攥紧拳头。 郗良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怯怯问:“我死了吗?” “你死什么?” “我没死,为什么会看见你?”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安格斯,你不是死了吗?” 郗良浑浑噩噩的,张口就来的本事倒没落下。 安格斯气结,“谁跟你说我死了?” 郗良一脸失望,眨眼之间脊背一僵,又惊恐地望着安格斯,指着他身后一地狼藉哭道:“我不是故意的……” 安格斯回头看一眼,“我知道。洗漱了吗?” 郗良点点头,安格斯走进厨房把早餐端出来放在她面前,不容置喙道:“全部吃完。” 一杯温水,一杯牛奶,一块面包,一个煎蛋,一块牛排。 郗良艰难吞咽一下,再看安格斯,他还站着不动,俨然要看她吃完,她伸出手拿起水,喝了几口便放下。 “我饱了。” 安格斯不可置信地蹙起眉头,“你说什么?” 郗良低着头,重复道:“我饱了。” 几乎没有迟疑,安格斯掌控她的脑袋往食物上按,“把东西吃了。” “我不要,我饱了……”郗良想扒下他的手,却被揪着头发提起来,委屈的泪水溢出眼眶。 “再不吃你要死了知不知道?” 郗良的声音带着哭腔吼道:“死了就死了!铭谦哥哥都不要我了,他就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生个儿子,一家叁口,连以后要死都死在一起,骨灰都用一个盒子,永远在一起,我算什么?呜呜呜……” 就像康里·佐-法兰杰斯和江韫之一样,死了烧成灰都装在一起,那个坛子,在西川时郗良想过砸掉它,但它被护得严严实实,她没有靠近的机会。 安格斯冷声道:“我要你呢?我们有儿子,一家叁口,以后死了骨灰也可以用一个盒子,永远在一起。” 郗良愣了片刻,抓住安格斯的手,心怀希冀道:“安格斯,你去找那个女人,你去和她一家叁口,让她把哥哥还给我,好不好?” “啪”一声清脆响起,郗良摔进沙发里,紧接着脖子被掐住,人往沙发背里凹陷,安格斯俯身凑近,英俊的脸庞阴森,大掌一点点收紧,郗良惊慌的小脸憋得通红。 “良,你到底在想什么?”安格斯意味不明地问,森冷的眉眼间肃杀之气跃跃欲试,话语中满是阴鸷又恨铁不成钢,“他不要你,你不要他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是他?” 这个问题也不是第一次问了,郗良自己都答不上来,安格斯清楚,可还是不甘心。 已经许多天没有好好进食的郗良无法承受半点粗暴对待,话一问完,安格斯的气也像消了一般,松开她,捧起她的小脸珍宝似的抚摸着,“良,良,跟我去别的地方,去欧洲,忘记他。” 郗良沉重地呼吸着,脸颊被轻轻地扇了一下,还有点麻麻的感觉,安格斯温热的掌心贴上来,莫名叫人心悸。 “良……” 泪眼婆娑,郗良望着近在咫尺的安格斯,鼻间萦绕着他的气息,陌生又熟悉,是久违的气息,连同他这双漂亮的大手,一下子把她拉回好久好久以前。 炽热,喘息,颤栗。 郗良流着泪,像一只容不得接近的野猫,炸毛挣扎着推开安格斯。 “骗子!”她骂,“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安格斯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问道。 “你说男人都喜欢强奸,你要帮我找哥哥,你要让哥哥来操我,结果呢?”郗良一边哭一边控诉,“爱德华不操我,比尔不操我,波顿不操我,哥哥也不操我!你还要我忘记哥哥!骗子!你不是说要把哥哥找来吗?你找啊!” 安格斯被郗良劈头盖脸算总账算懵了,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佐铭谦也就算了,爱德华、比尔和波顿是怎么回事? 男人的确都喜欢强奸,不喜欢了也是因为眼前的女人有背景。 而且男人在床下说的话都未必可信,在床上说的话又怎么能信呢? 只有傻子才傻兮兮地相信,傻兮兮地记着,傻兮兮地要别人负责。 “呜呜呜……” 安格斯眸光复杂地看着她,平静道:“良,我找了。” “……在哪里?”郗良抽噎着问。 “那个女人,我不是把她送你面前来了吗?当时为什么不杀掉她?” 郗良发怔,“什么时候?” “你第一见她的时候。” 郗良神色恍惚,后知后觉地看着安格斯,丝毫没想到居然是他。 “你为什么会……” 安格斯知道她的哥哥是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他还有本事把那个女人叫来见她。 “你不用管为什么。说,当时为什么不杀掉她?” “当时杀了她……”郗良哽咽道,“哥哥会生气,会不理我……” 安格斯一把扼住她的喉咙,“你怕他生气,你不怕我生气?人我送给你杀了,是你自己不争气,现在还有脸哭?” 安格斯理直气壮地教训她,把她骂哭,拿过牛奶灌她,她倔强地别开脸,呜呜悲鸣。安格斯干脆喝一口牛奶在嘴里,钳制她的脑袋吻上湿润的红唇,将牛奶一点点渡给她,逼她咽下。 两年不见,再一次触碰,安格斯险些失了理智,一口牛奶喂完,灵活的长舌流连忘返,刮过光滑的上颚,蹭过无所适从的小舌头,勾着它,牵引它,痴迷地含住,忘我地吮吸。 郗良没有抵触,心灰意冷地由着安格斯侵占,在他的引领下,尘封的欲望渐渐袒露。 过去,没有人要操她,在她想得到抚摸和被填满以后的空白瞬间的时候,安格斯走了,佐铭谦、爱德华、比尔、波顿,谁都不理会她,于是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和满足的欲望默默潜藏了起来。 这一刻,郗良纤瘦的手掌轻颤,搭在安格斯腰际。 安格斯回神,缓缓放开她,她微张红唇,粗重喘息,美眸迷离,两颊红粉,蓦地身子前倾钻进安格斯怀里,脑袋在宽阔的胸怀里蹭来蹭去。 “安格斯,操我……操我。” 安格斯轻轻抚摸怀里躁动的小脑袋,面对她的求欢,他却冷静了下来。 “良,你还找过谁操你?” “哥哥、爱德华、比尔、波顿。” 安格斯不动声色地叹息。 郗良在他面前破天荒得不到即时回应,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慌忙抓起他的大掌按在胸脯上,“安格斯,你、你操我呀!” 没等安格斯作出反应,她吻上他的唇,学他伸出舌头,穿过他微张的齿间,下意识害怕他咬自己,便干巴巴停留,进退两难。 两年没有接吻没有做爱,她笨拙又生疏。 安格斯扯住她的头发拉开她,酸气一股股往外冒,低声问:“良,你最想让谁操你?” 郗良也是没头没脑的,都在这个节骨眼上了,她也没打算昧着良心哄哄安格斯,实诚说:“哥哥,我想让哥哥操我。”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嫉妒恼怒的情绪,轻易找回好脾气的自己——没有一把掐死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傻子,他的脾气实在太好了。 “安格斯,你到底还要不要——” 郗良话没说完,安格斯又拿起牛奶,掐着她的脸颊直接灌。 被灌了两口,郗良奋力挣脱出来,半杯牛奶被打飞在地,她气急败坏吼道:“我吃不下了!” 安格斯掐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脸往食物上按,抓起煎蛋塞她嘴里,“吃不下也得吃!” “呜呜呜我不要……” 她挣扎起来,安格斯往她嘴里塞东西的长指被咬出牙印,抽出手指,她吐出煎蛋,颤抖着一边哭一边骂骂咧咧。 “良,把东西吃完,我就操你。” 首-发:yuzhaiwude.vip (woo16.com) Chapter105指交和口交(H) 饿久了,人就没有进食的欲望,牙齿懒得咀嚼,喉咙懒得吞咽,再好的食物放在眼前,也勾不起想吃的心。 只是一块面包和一块牛排而已。 郗良狼吞虎咽,味同嚼蜡,小脸一片惨淡。 失去了佐铭谦,人生昏暗看不见前路,活着不知道明天还能干什么,整个人一下子颓丧到谷底,最爱的酒,最爱的肉,都没有了光彩和味道。 她像在啃树皮一样,吞了又作呕,安格斯起身在酒柜里拿出一瓶酒,柜子里除了酒还有烟和打火机,他的脸色随即一沉。 就着酒,郗良逼自己吃完面包和牛排,一脸痛苦地抚着胸口,东西好像都塞住了。 安格斯顺着她的背轻抚,“怎么了?” “难受……” “谁让你不好好吃饭?”安格斯神色阴沉道,“活该。” 掌心下,她的背部全是骨头,一点肉都没有。安格斯越摸越气,他要是晚点回来,只怕这家伙能把自己活活饿死。 在安格斯肃穆森冷的眼神里,郗良耷拉着脑袋,兀自喝几口酒,缓解胸口的堵塞,然后偏头看着他的裤裆,小声期许道:“安格斯,我都吃完了。” 安格斯抚摸她的脑袋,“吃完了就休息一下。” 他也想要她,迫不及待想要她。这两年的精力都花在杀戮上,偶尔闲下来时欲望躁动,但她不在,他只能将就着自己解决,草草了事。现今她在,可以拉着她重温旧梦,疯狂一把不腻倦不下床,然而她变得更加脆弱,不堪一握。 郗良瞪向他,“你不是说吃完就操我的吗?你骗我!” 眨眼之间,安格斯覆上她恼怒的小嘴,她安静下来,张着嘴迎接他的探入,酒精味飘散在两人唇齿间。 郗良乖乖阖上眼,安格斯扶住她的腰,下一秒,她自然而然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高挺的鼻子时不时碰到他的,唇舌纠缠不休。 安格斯一手托住她的细腰,一手自她身后探下,撩起睡袍,大掌罩在小巧的臀部上,隔着棉质亵裤,指尖在股缝来回,有意无意的摩擦令人心痒难耐。 嘴里被长舌顶入横扫,张开的腿心更有说不出的渴望,郗良性急,呜咽着摆动腰肢,主动用隐秘的部位往近在咫尺的大手上蹭。 大手却不急,避开她的主动,拨开棉布叁角裤,肆意揉捏细腻的臀肉,任叁角裤边缘陷在股缝里,隔靴搔痒般摩擦着一缩一缩的小穴。 “呜呜……” 安格斯的吻强势而猛烈,叫她无法呼吸,郗良刚要别开脸,托着细腰的大掌上移,直接扣住后脑勺,逼迫她咽下两人交融的唾液,睡袍下迟迟得不到垂怜的小穴愈发空虚地紧绷作痛。 郗良不安分地扭动身体,安格斯终于直截了当扯下亵裤,长指覆上小而饱满的花唇,花唇间还没来得及流下的蜜液被抹开,唇边一下子滑腻得要将长指吞入。 私密的小穴久违地被亵玩,郗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情迷意乱地仰起头,红肿的小嘴微微张着叹息一声,“安格斯,操我……” “这么心急?” 安格斯戏谑地看着她,俊美的眉眼含笑,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热忱,满含爱意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脖颈上。 “操我……” 一根长指在窄缝间轻挠,拇指指腹压在敏感的阴蒂上,慢条斯理地碾磨,惹得小穴一紧一松,温暖的蜜液满溢而出,挂浆似的淋在长指上。 郗良趴在安格斯肩上,语无伦次,哼哼唧唧地说着痒。 安格斯轻轻按住她的薄背,被她的体液浸湿的手指转而捏住小阴蒂,一改慢吞吞的撩拨动作,有力地弹、拉、揪、扯,引得她激烈抖颤,昂起头颅,小穴紧缩着将快感推上脊背,直冲脑海,即便如此,安格斯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依旧在狠狠蹂躏小阴蒂,直到紧接着第二波快感袭遍她的四肢百骸—— 薄背被按住,睡袍下,纤细的腰肢仍不受控制地上下扭动,小腹抽搐着,缓缓平息。 高潮过后,郗良喘息着将脸贴近安格斯的脖颈,眼睛半睁,喃喃低语,“我还要,还要……”梦中呓语般的软糯口吻颇有撒娇的意味。 安格斯不由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着不甘寂寞的分身,壁炉里的火光投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欲火有了形状,晦涩的蓝眸中情欲闪动。 忽然一根长指插入湿漉漉的小穴里,郗良满足娇吟一声,红唇紧贴安格斯的脖颈,濡湿的舌头探了探,电流激荡,安格斯倒抽一口凉气,仰起头平复情绪,她却一口含住性感的喉结,宛如婴儿般吮吸着。 “良……” 被挑逗之余还有一丝被威胁的感觉,安格斯还没有昏了头脑,总觉得她会咬他,撕咬得鲜血淋漓,就像她对待别的男人那样,偏偏他越想越兴奋,血液都在沸腾,亟不可待要将她压在身下,恣意索取两年的空缺。 但他还坚守着一丝丝理智,郗良好不容易才吃了点东西下去,他要是没能控制自己,就非得把她操吐了不可。 他的手指插进去后就没动,顾着冷静,顾着压制硬挺起来的欲望,顾着习惯颈间的舔舐…… 郗良几乎是骑在他一只手上的,修长的中指嵌入体内,被媚肉紧紧包裹,拇指压在阴蒂上,其它叁指曲起顶着湿淋淋的阴唇,就像一个精巧的性爱工具一样。 欲念主宰,郗良无师自通扭动身体,让小穴被搅弄,阴蒂被摩擦,理智无存之余还是能自己控制动作的力度,像被温柔宠爱着一样,她露出满足的笑漪,孜孜不倦地舔着安格斯的喉结,发出低低的欢笑。 安格斯在她的笑声里呆愣片刻,随即勾起唇角,第二根手指趁势挤入,只挤进一个指节,她的身体一僵,呜咽着抬起。 “怎么了?” 郗良咬住衬衣领口,想了一下,“撑了……” 安格斯轻笑,按住细腰,中指在紧窄的小肉穴里转圈扩张,察觉他的企图,郗良的身体渐渐紧绷起来。 “良,放松点。” 太久没有操她,以致这个身体忘了自己该容纳的尺寸。 安格斯低头,女孩的脸颊至耳朵一片粉霞,气息紊乱,他含住粉嫩的耳垂,她抖颤一瞬,脸蛋更红了。 “抱紧我。” 低哑的嗓音就在耳畔,郗良下意识乖乖抱紧他,他便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在裙底下托着她站起身,长长的中指还插在她的体内按压,一步一步走向楼梯时,中指也一下一下抽动起来。 郗良趴在他肩上茫然地盯着走过的地板,地板忽然变得很低很低,她如同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被亵玩。 安格斯把她放在床上,手指抽离,郗良轻哼一声,还未知足地张开细长的双腿,双手抓着裙摆欲遮还撩。 “安格斯,我痒……” “良。”安格斯扯掉卡在膝盖的白布叁角裤,大掌覆上爱液泛滥的红嫩花穴,用力揉弄,不一会儿水声淙淙。 “最想让谁操你?”他不死心问。 “哥哥……啊!” 两根手指一并插入,安格斯实在没想到有人能死脑筋成这样。 痒了知道叫安格斯,想被操了又叫哥哥。 小穴紧紧咬着安格斯的两根手指,郗良对上安格斯不大好看的脸色,瞬间噤若寒蝉,默默抱着双腿,悬空的脚趾蜷缩着。 “裙子脱了。” 一声命令之后,是两根手指重重抽插,把小肉穴插得哧哧作响。 郗良无措地抓着裙摆往上撩开,露出起伏不定的单薄身子,想要将它往头上扯掉,又因躺着而无法施展,可怜兮兮地望着安格斯。 安格斯抓住裙子利落一扯,郗良便不着寸缕,清瘦的身体叫人火大又无法发泄出来,小小的乳房间胸骨毕现,与平直的锁骨一起看起来有别样风情,然而,安格斯只觉得刺眼。 他一直想要她长胖,长胖了可爱,摸起来舒服,操起来也舒服。 在遇见她以后,安格斯从没让她饿着,好吃好喝养了几年,好不容易养得还算白白胖胖,活蹦乱跳会杀人,结果因为佐铭谦,功亏一篑。 给她揉阴蒂,看着她眯眼享受的乖巧模样,安格斯脸上的愠怒不自觉消散,成了无尽的叹息。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取代她心目中的佐铭谦? “良。” “嗯……” 安格斯无奈垂眸,雪白的腿间密地一片泥泞,嫣红潮湿,水汪汪发出暧昧声响,美丽诱人。 他情不自禁俯下身,滚烫的气息喷洒在稚嫩的花穴上,鼻间萦绕着女孩的清香甜腻,薄唇忍不住吻上去,高挺的鼻梁抵着娇嫩的阴蒂。 郗良茫茫然地眨眨眼,不知所措地看着腿间漂亮的金色头发,感觉到安格斯的舌头融入自己的身体,灵活地舔舐她的敏感地带。 他在热烈亲吻她,扫荡她的方寸之地,含住阴蒂热情吮吸,转而轻轻啃咬、拉扯,犹如一股电流在他嘴里炸开,直接传递到郗良脑海里。她呻吟出声,本能夹住他的脑袋,他却得到启示般愈发用力地刺激她,大手轻易掰开她的腿,牢牢按住,拇指摩挲她敏感的大腿内侧,惹得她娇吟不止,一股股蜜液接连涌出窄缝。 “呜……” 郗良连连抖颤,安格斯更加放肆,痴迷地舔弄,吸吮收缩的小穴,舌头在穴口打着圈,转而又咬住柔嫩的花唇,故意用力,生涩而肆意胡来的技巧刺激得瘦小的姑娘颤声求饶,小手揪住他的头发想推开他。 “不要……走开。” 破天荒第一次取悦女人,却被推拒了,安格斯有点郁闷,但他不管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能力差,拿开她的小手,扯来一个枕头垫在她的臀下,拇指撩拨她的阴蒂,继续埋头深入一张一合的穴口。 下体抬高了一点,更方便安格斯舔弄,郗良眼睁睁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一片空白,全身上下的感觉都集中在被分开的腿间。 高潮迭起之后,郗良餍足酣睡,安格斯抬起头,用手背拭去下巴的蜜液,目光沉沉地凝视某人没心没肺的睡颜。 温香软玉在前,他还得忍着。 Chapter106小安格斯 打扫一地的玻璃碎片,收拾好屋子后,安格斯到隔壁一趟,约翰·哈特利带着小安格斯亲自来见他。 书房里,约翰坐在监视器前,看着寂静的画面,沉声道:“我听杰克说过了,安魂会的事,你确定这就结束了?” 安格斯坐在他的对面,靠着椅背淡然道:“不结束还要怎样?过两天波顿和比尔过去接手,清掉那些漏网之鱼,再花点时间整合一下,不会有意外的。” “姓佐的,还有和恺撒见面的康里·佐-法兰杰斯呢?” “能审问的我都审问了,关于姓佐的,就算是第十二级的成员也说不出来什么,我怀疑他们绝种了。 “至于恺撒和康里见面一事,只有伯特见过。这两年他也不知道去哪里躲着,说艾维斯不让他帮我,他没法帮。” 约翰微诧,“艾维斯五世不让他帮你?” 安格斯声音低沉道:“他撤走了他的心腹——韦斯特,还有一整个星星军团。” 星星军团是一支由艾维斯五世直接掌控的杀手团队,人数至今成谜。 “我刚到伦敦的时候,伯特来和我告别时说,星星军团解散了。” “那叁大暗杀家族呢?杰克说他们都被你干掉了,是真的?” 安格斯抬眼直视他,“除了艾森豪威尔家全死了,莫里斯和奥古斯特还剩诡计多端的老头和几个不成事的儿子侄子,不过他们应该都在爆炸中受了重伤。我有让人继续找他们,斩草除根。” “恺撒死了吗?” “没有,才审问了两回。”安格斯若有所思道,“我怀疑是我太宽容了,只是拔他的十个手指甲,所以我想要一点一点剁他的脚趾头,不过……” 不过比尔发电报说小疯子为了呆子闹绝食,他便没有闲情逸致剁脚趾头了,一刻都坐不住。 约翰眸光复杂地看着他,思忖道:“这么说来,艾维斯五世和查理全身而退,留下内乱的安魂会让你翻个底朝天,却还没有姓佐的影子……” 安格斯摇摇头,“上回我回纽约来,夏佐被绑架,我第一次接触到除了他家以外的佐家人,他们跟我想象的差太多了。听夏佐说,他们只是在亚洲的佐家人,因为康里当年要东山再起,特地回亚洲吞了他们的财产。 “一直以来他们和康里都有矛盾,也想要康里帮他们在美国立足。后来,康里意外死了,夏佐的名声也不好,毕竟被叫呆子,他们便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直接绑架夏佐。 “这件事之后,为了还我人情,夏佐只是帮我解决了教廷的关系。他家在欧洲的势力我一直都有监视,和安魂会的人从无来往。我怀疑康里和恺撒的接触,应该只是一个意外。兴许恺撒想转向佐-法兰杰斯,但康里对安魂会恨之入骨,拒绝了他。又或者康里另有打算,只是一切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死得那么突然。” 康里·佐-法兰杰斯死得太突然了,至今外界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约翰沉吟问:“你知道他的死因?” “不知道。我问过夏佐了,他不肯说,只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安格斯叹息道,“想想康里做过的事,又是和妻子死在一起,无非也就是那点事。” 说着,他轻浅一笑,“约翰,你知道吗?幸好康里搞出过对婚姻不忠的事,也幸好夏佐的母亲有骨气,夏佐又是自小随母亲生活的,我才能轻易摆平他对小疯子的心思。” 否则此时郗良早已是金屋藏娇的娇了,以她对佐铭谦的执着,只要佐铭谦愿意要她,就算是禁脔她也上赶着当。 偏偏佐铭谦自幼随母生活,没有沾染放荡父亲的习性,勉强算个正人君子,在男女情事上像一张白纸。对着郗良他不开窍,当发觉自己似乎真的放不下郗良时,他又有了未婚妻,白纸似的他根本不会想到未婚妻是可以推开不要的,于是为了不走父亲老路,他继续推开郗良。 对于自己深谙人心挑拨离间的本事,安格斯越想越是一脸春风得意。 约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次回来,你是又要天天和她耗在一起了?” “不然呢?” “你最好一直都这么幸运。” 安格斯愣了一下,想起郗良干过的事,嗤一声笑了。 沉思片刻,约翰正色道:“如果安魂会的事就这么结束了,姓佐的绝种,是再好不过,不然……” 安格斯一眨眼,眸光冷凝,低声道:“如果安魂会真有佐家人,并且是围剿我的幕后黑手,但某人全身而退也只字不提,那也没办法,只能说,他挺想要我死。” 约翰忽地感到无力,艾维斯五世……到底在想什么? …… 楼下,一群人十分慈爱地围着坐在沙发上的小安格斯,欢欢喜喜喋喋不休夸他可爱极了,很像他的母亲。 小安格斯已经叁岁半,乌发蓝眼,白白净净,腼腆又爱笑,好奇的大眼睛灵动狡黠,活脱脱是个小郗良。 他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啃松饼,比尔坐在他身边拿着一杯果汁,专门等他吃一口松饼就喂他喝一口果汁,尽心伺候。 其他人对他评头论足,都觉得他除了一双眼睛是蓝色的之外,脸上再没有安格斯的份了,全是郗良的。 杰克幽幽道:“其实你们看他的嘴唇,还是像安格斯的。” 爱德华问:“杰克,他的性格像安格斯吗?” “嗯……”杰克心情复杂道,“医生说安格斯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很聪明很有主见了,胆子也大,但是我们的小宝贝……好像有一点点娇气。” 和约翰谈完事,一前一后下楼,安格斯这才看见两年未见的儿子,深沉的蓝眸对上清亮的蓝眸,他的脸色微变。 “约翰,他真的不是个女孩子?” 约翰沉默一瞬,道:“显而易见,他只是像他的母亲。” 儿子完完全全像郗良,安格斯却没有爱屋及乌的感觉,嫌弃着轻声道:“人模狗样的。” 约翰闻言气结,“那也是你要的孩子,现在才来嫌弃,晚了。” 安格斯默然端详着儿子,想起比尔说过郗良想拿他去献给佐铭谦。佐铭谦不当回事,但如果他看见孩子和郗良长得一模一样,说不定还真愿意当这个便宜父亲。 “约翰,你不是说他的眼睛像我,长大了会像我吗?”安格斯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当时你没听出来我在敷衍你吗?” 顿了顿,约翰接着道:“你也不像艾维斯五世,细看起来,有点像拜尔德·法兰杰斯呢。” 其乐融融的氛围顿时冷却,其他年轻人都不禁脊背发凉,眼观鼻鼻观心。 安格斯没好气地睨着约翰,“医生,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约翰耸耸肩,啃完松饼的小安格斯咧嘴笑,稚声稚气叫:“约翰。”叫完了又探头向比尔手中的杯子,要喝果汁。 安格斯看着他的神情,越看越嫌弃,和郗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举一动都像她,连神情也一样,又傻又金贵,大概磕碰一下就得嚎啕大哭。 “要不要让她见见孩子?”约翰问。 安格斯眉头一蹙,郗良没有想念过孩子,唯一一次提起他还是打算拿他去给佐铭谦当儿子,佐铭谦不要,她也许就当自己没生过了。 “算了,再等一段时间。” 等他把郗良哄好,等郗良对佐铭谦死心,等回欧洲,这一模一样的一大一小就可以见面了。 爱德华忍不住道:“暂时不见是好的,这孩子虽然小,但也是个男人,难保她不会伤害他。” 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 郗良干出来的事,早已在他们之中传得沸沸扬扬,那两张照片镌刻在他们的脑海里至今无法遗忘。 Chapter107郗良的愧疚 傍晚,暮色四合,雪渐渐停了。 安格斯在厨房里忙碌,郗良坐在厨房门口不悲不喜地看着他,他时不时也看她几眼,她的眉眼忧郁,神情恍惚,和兀自笑得如同冬日暖阳的小孩天差地别。 “安格斯。” “怎么了?” “爱德华不会来了吗?” “你要见他?” 郗良摇摇头,低声道:“你一来,他就不来,他一来,你就不来。我知道的。文森特好久没有来了,哥哥也不来……” “良,你在说什么?”安格斯走到门口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渴望窥探她的心,又怕见到佐铭谦。 “文森特,哥哥叫他来的,你不认识。”郗良自顾自道,“他不来了,就是哥哥不要我了。” “我要你,良。”安格斯一只手握住她互相绞着的小手,紧紧握着。 暖黄的灯光下,郗良的脸庞静谧,目光深远,看着安格斯,又像在凝望虚空。 “你要我干什么?” 安格斯一怔,答不出来。 郗良恍如隔世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哥哥?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时候知道的?安格斯,你到底从哪里来?也是哥哥叫来的吗?为什么……” 面对她的一连串问题,安格斯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斟酌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郗良猛地起身,椅子往后倒去,她倒退着远离安格斯,努力回想两人第一次见面。 “你们是朋友,你知道我在等他,你不说,你、你还骗我!你还……”郗良咬紧下唇,委屈又震惊的泪水盈满眼眶,一脸难以置信。 安格斯什么都知道,在她想念佐铭谦的时候,他不仅不帮她找佐铭谦,还要操她,还要让她叫他哥哥……他一直都在玩弄她。 “良,你冷静一点。”安格斯顿时感到棘手。 郗良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道:“我一定要和哥哥说,是你把那个女人弄到我这里来的,是你要害我杀人!” 她忽然柳暗花明,只觉还有机会让佐铭谦回来自己身边。 安格斯没想到她还能这么颠倒黑白,眼看着她要跑出门去,他大步上前将她拽回来。 “你放开我!我一定要告诉铭谦哥哥,是你!是你想让那个女人死!你才是坏蛋!我要让他不要和你做朋友!啊——” 安格斯将她死死按在墙上,冷声道:“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不知道是撞在墙上后背一记闷响造成的,还是安格斯的话造成的,郗良愣了愣,无力地眨眨眼睛,泪水无声滚落。 “良,你哥哥什么都知道,”安格斯神色阴鸷道,“什么都知道。” 佐铭谦在她心里的模样太好太好了,这一刻,安格斯清楚,他必须彻底抹黑佐铭谦,只有这样才能将佐铭谦从她心里磨灭。 “我们是朋友,也是雇佣关系。” “雇佣……”郗良茫茫然不知所措,迷惘的眼珠子游移不定。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包括你杀过的人,这都是他告诉我的。显然他还没有忘记很久以前的那个女孩,他想替那个女孩报复你,所以他找了我。” 浓密潮湿的睫毛如蝶翼轻轻颤动,郗良皱眉又释然,哽咽着哭了两声,安格斯放开她,她沿着墙壁滑下去,瘫坐在墙边。 “苏白尘……” “良,从头到尾,不是我在骗你,是你哥哥在骗你,是你哥哥在算计你。”安格斯半跪在她面前,摸着她的脑袋轻声道,“他想要你痛苦,想要你泪流不止,想要你生不如死。” 郗良仰起泪水涟涟的脸庞,透明的眼睛堆满悲痛欲绝,颤抖的红唇却咧开笑漪,远在安格斯意料之外,她笑眯了眼睛。 “哈哈哈哈……” “良?”安格斯悬着心唤道。 “哈哈哈哈……” 郗良一边泪流不止一边捧腹大笑,灿烂的笑容没有拐弯抹角,没有绵里藏刀,笑只是笑,孩子气一样开心的笑,仿佛生命最初的快乐。 安格斯在她面前,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他放弃了,垂下手,由着郗良冲他哈哈大笑,好像他是一个多么滑稽的存在。 等郗良笑够了,抓住安格斯修长干净的手掌,有些激动道:“我就知道铭谦哥哥不会忘记我,他一直恨着我,记着我。” 安格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郗良松开他的手,靠在墙上喜极而泣般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铭谦哥哥呀……” 欣喜万分的语气就像佐铭谦给了她什么天大的惊喜一样。 安格斯实在看不下去,他确定经过他的叁言两语,佐铭谦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你是不是犯贱?”安格斯掐住她的下颌问。 “犯贱?”郗良诧异。 “他在借我的手来折磨你泄恨,知不知道?” “知道啊!” 安格斯以为自己幻听了,怔怔眨眼,近在咫尺的郗良刚刚还哭得像只小花猫,现在却高兴得眉飞色舞。 “这说明哥哥心里有我。” 郗良抱住安格斯掐自己的手,挺起胸脯,将他的手压在右乳上,讨好问:“安格斯,你能不能再让那个女人来?只要杀了她,铭谦哥哥就不会再借你的手了,他会自己来折磨我。” 直至此时此刻,安格斯仿佛才认识眼前的人—— 她真的是疯的。 见他一动不动,手都放在她的乳房上了也不揉不捏,郗良生怕他不帮自己,又将他的手按紧了些,微微不安道:“安格斯,你摸,我给你操,我还给你钱,楼上有好多好多钱,都给你,你再让那个女人来好不好?” 安格斯背着光,昏黄的光辉下,他的脸庞冷寂阴森。 郗良的头脑在大悲大喜中渐渐冷静下来,澄澈的泪眼变得怯懦,一眨不眨地望着安格斯,她险些忘了,安格斯不好说话,且是个可怕的人。 “安格斯……” 安格斯不动声色轻轻一捏掌心下的柔软,郗良眼里燃起希望的光亮,咬唇挺着小胸脯承受,却突然被用力一推,她猝不及防倒下去,胸部疼起来。 “呜呜……” “之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犯贱?”安格斯睨着她,心口闷着一团火。 郗良趴在地上抽噎两下,摸着被打痛的乳房,气愤道:“你瞎了!阿秀都说了女人就是下贱的!我就是贱!就是下贱!要你管!呜呜呜……” 安格斯移开目光,推开她的大手紧紧攥成拳头,纵使生气也不知道生谁的气。 走到这一步,是他自找的。 屋里回荡着郗良沙哑的哭声,她干脆卧在地上不动弹,脸埋在肘弯里哭个不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格斯将她提起来,她抗拒地推搡,他便钳住她的双手,将她扯到沙发上按倒下去,一只手捏住她的右乳。 “良,别傻了,”安格斯语重心长道,“被他折磨有什么用?难道你就想这样痛一辈子吗?” 他神色平静,手上却微微施力,肆意揉捏她的乳房。 郗良吃痛地呻吟,身体愈发无力,双手掰不开他使坏的手,下体有什么液体在静静渗出,她下意识并拢双腿。 “说,你想这样痛一辈子?我看不用拘泥于你哥哥,我也可以满足你。” 郗良呜咽着摇头,话说不出来,一个劲地摇头,安格斯眼睁睁看着,大手一移,更加用力地揉捏她的左乳。 “怎么,是嫌不够痛?”安格斯还是克制着力气,心灰意冷的漠然脸色下,是无计可施的怅然。 郗良依旧摇着头,腿心已经湿得黏黏糊糊的,明明早上才…… 身体又痛又痒,她低低呻吟,喘息着呢喃,“我不要痛……不要痛,可是,坏事我已经干了,我能怎么办?我赔、赔不了……” 安格斯的手一僵,耳边还停留着她不要痛那句话。 “我赔不了……一只手,赔不了一个苏白尘,我是坏蛋,铭谦哥哥要恨我,要怨我,随他呀!只要他心里有我,只要他还和我在一起,我就好开心。” 郗良仰头凝望天花板,露出笑容,“好想好想要铭谦哥哥来操我,铭谦哥哥……” …… 把郗良丢在卧室里,灯尽关,漆黑一片的客厅里,安格斯独自坐在沙发上,绝望地闭眼憩息。 他已经明白了,他永远也得不到郗良的心。 而想要郗良的愧疚,他需要献祭一条人命。 Chapter108她有性欲(H) 过去两年,在与安魂会明枪暗箭的争斗里,安格斯赢得出乎意料的轻松,但并非他运气好,他为此准备了十多二十年,从少年时期开始筹谋,早已摸清安魂会的各个基地、据点的地址,掌握成百上千遍布各个领域的成员的资料,清楚安魂会的生意脉络。 向来杀人,安格斯喜欢出其不意,喜欢绝对压制。因此一回到欧洲,他立刻策划了上百起轰炸,全然不怕惊动各国政府,因为安魂会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基地,所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压下消息。于是,当局不查,媒体不报。 此后的日夜,安格斯在不绝的暗杀中度过,炸弹和枪击是敌人宴请他的一日叁餐,反击杀戮是他每天的工作,枪声、爆炸声、哀嚎声、咒骂声,一不小心这些喧嚣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耳朵。 “不!” “求你……别杀我……” “安格斯,该你死了——” “我保证,从今以后我只为你办事,别——” “上帝在看着你,你会得到惩罚的,安格斯。” “我没对你的人下手,不是我,不是我,求你……” “安格斯,求你了,我什么都能告诉你,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家人!” “安格斯,你就是个婊子养的!狗杂种!”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当年没背着艾维斯五世把哈特利和你一起干掉,是我们所有人的错。” “一个下贱傀儡生的东西,活该是被弟弟看上的玩物。安格斯,你现在是恼羞成怒了吗?” “你知道你长得不像男人吗?你像那个低贱的女人,正好当年我也操过——” “安格斯,你以为自己能爬上王座了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本就眠浅的安格斯总会在半夜惊醒,爆炸的冲击力将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冲得朝他飞来,然后是枪击,他没有半分迟疑地把这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射穿射烂,也阻挡不住—— 倏然醒来,安格斯的呼吸有些紊乱,壁炉里的火熄灭了,他深陷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冬夜的寒风悄悄在屋里拂过。 好一会儿,黑暗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安格斯深吸一口气,又靠进沙发背,抬手用手背在额头抹一下,冷汗濡湿。 “疯了。” 他闭上眼睛,根本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是杀了……数不清的人而已,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他下手时没有畏惧也没有手软,看见鲜血喷溅他甚至冷笑出声,心里雀跃着,越杀人越爽快。 忽然,楼梯的方向传来细微的声音,安格斯睁开眼,深邃的湛蓝鹰眸锐利警觉,泛着幽幽蓝光。 下一秒,他才想起来,是郗良,他回到她身边了。 再下一秒,一眨眼,他颓丧下去——他赢得了安魂会自以为是的男人们,却赢不了自作多情的郗良。 郗良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下楼梯,安格斯叫了她一声,她吓一跳,很快平静下来。 “你不睡觉下来干什么?”安格斯看着她呆呆愣愣的身影问。 “我要喝酒。”郗良径自走到酒柜旁,随意拿了一瓶酒,在沙发上坐下,只着单薄睡裙的身子微微瑟缩一下。 安格斯敏锐地察觉到了,拿起一旁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起身走到壁炉边点火。 郗良没有开灯,安格斯也不想开灯,就着壁炉里的火光,两人坐在沙发上默默无言,昏暗的光线令人内心平静,孤寂的感觉也在无声蔓延。 郗良喝着酒,自说自话道:“这个样子,好像在家里的样子。” “嗯?” “以前在家里,天黑了,只有油灯和蜡烛,一切都好安静。我喜欢在走廊里坐着,看天井里的夜空,有好多好多星星,但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我只知道北斗七星。所以我给它们取名字,但是隔天晚上,我就不知道哪颗星星叫什么了。” 郗良望着一无所有的天花板,痴痴地回想少年时的自己。 安格斯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心尖微微颤动,对她平静而孤单的过去不禁感到憧憬,如果,如果,如果他能在那个时候遇见她,陪她看星星…… “你都给星星取什么名字?” 郗良眨眨眼,想了一下,举起手指着天花板道:“那一颗叫妈妈,那一颗也叫妈妈,还有那一颗也叫妈妈。那一颗叫姐姐,那一颗也叫姐姐,还有那一颗也叫姐姐。那一颗还是叫妈妈,还有那一颗也是叫妈妈……” 安格斯陡然忘了呼吸,“这算什么取名字?” 郗良理所当然道:“这样子,我才知道妈妈和姐姐在哪里啊!整个天空都是她们,我抬起头就看见了。” 她顽固任性得有一丝孩子气,声音像泉间冷玉,冷静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倒映着摇曳火光,亮得异常。 安格斯多认识了她一点,心里愈发激荡。 “你的父亲呢?没有一颗星星叫爸爸?” 郗良闻言蹙起眉头,半晌,恍然大悟一拍脑袋,“你不说我都忘了。” “忘了?”安格斯不可思议道。 “就是忘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郗良继续喝一口酒,仰望天花板,泪花从眼角落下,跌进乌黑秀发中。 忘了父亲,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格斯后知后觉,自嘲般勾起唇角。 父亲,听着挺亲的,人模人样,其实是最不负责任的东西。 连他自己也是。 不负责任的东西,没有资格得到父亲的称谓,没有资格得到孩子的思念。 …… “安格斯,你要睡觉了吗?” “你要睡,就去睡吧。” 郗良扭过头看他,“你不要和我睡觉了吗?” 安格斯迟疑地看着她,她有点不自在地挠挠脖子,低声道:“他雇你来折磨我的,你就该折磨我。” 她说得像在乖乖认命,安格斯却听得出来,她有性欲。 一声不吭,安格斯抱起她上楼,郗良的脸埋在他的怀里,被他的气息所笼罩,柔软的腿心兀自湿润,渴望他的粗长,渴望他的坚硬。 安格斯将她放在床上,随即欺身压上,唇齿紧贴时,她嘴里的酒香也渡进他的感知,他贪婪地渴求,尽情地索取。 修长的双腿被分开,一只有力的大手向下,撩起裙摆探进温暖的密地,郗良本能地并拢双腿,夹紧他的手,不一会儿又打开,仿佛把灵魂也毫无保留地献出去一般,只静静感受他的侵入。 亵裤被脱下,她已经湿得一塌糊涂,长指轻而易举顺着蜜液插入紧窄的肉穴,一根刚好,两根便令她揪起床单。 湿滑娇嫩的媚肉在不停收缩,吮吸着入侵的修长手指,大有将其吞噬殆尽的势头,奈何长指抽动,有意将不断附着的软肉扩出一条道。 郗良的呻吟被安格斯堵在嘴里,只剩含糊不清的呜咽,像风在低吟,单薄的身子渐渐变得炽热,薄汗微透,一时如逢盛夏。 安格斯一边扩张她的阴道,一边隔着睡裙刺激她的乳尖,自己的呼吸也愈发沉重,热血往小腹涌动,胯下的性器坚硬得紧绷,这一回,他忍不下去了。 抽出黏腻的手指,安格斯直起身子,“啪”一声解开腰带抽出来扔在郗良边上,郗良一脸迷茫,循声看去,腰带扣在幽暗中隐隐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在郗良还盯着腰带看的时候,安格斯脱下她的睡裙,两人赤裸相对,没等她回神,安格斯握住她的小手往胯下按去,磁性的嗓音低沉发哑透着危险意味。 “良,想要它吗?” 轻轻摸着粗长坚硬的巨龙,郗良心颤地点点头,倏地清醒道:“戴那个……” 她看向床头柜,安格斯放开她的手,轻拍她的脑袋,“去拿来。” 郗良握紧了纤细的手,掌心还留着那个东西的触感,令她有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渴望。她乖乖爬到床头,拉开抽屉,拿了一个安全套,不必安格斯说,她自己撕开来给那个东西戴上。 安格斯轻轻笑着看她,蓦地大手掐住细长的脖颈将她按倒,蠢蠢欲动的巨龙抵上软糯的小花穴,亟不可待一挺身,凶猛地贯穿她。 “啊、啊……” 郗良茫茫然颤声呻吟,身体仿佛被破开,不安的情绪充盈她的心脏和眼睛,安格斯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良。”俯身吻上她的唇。 “唔、唔、唔、唔……” 巨龙一经嵌入久违的柔软湿热的窄洞,便难以自控地驰骋起来,退出一半又狠狠冲撞至最深处,将女孩顶撞得下体几近悬空,沉甸甸的囊袋拍打出清脆的声响。 晃动的乳房被握住一只,发硬的小乳头被微凉的指腹摩挲,敏感炽热的身体欢喜得颤抖,被鞭笞的小穴更是连连收缩,泌出大量津液在狂野的抽插中潺潺作响。 安格斯转而亲吻她的脸颊、脖颈、锁骨、胸口、乳房,每一个吻所落之处都留下细微的电流,直抵郗良敞开的心脏,又灌注四肢百骸,惹得她连灵魂深处都酥酥麻麻的。 这一次,她比以往任何一次亲密接触都要坦然和情愿。 这是佐铭谦的恨,晦暗不明的卧房里,她终于能把安格斯当成佐铭谦了。 喘息和呻吟支离破碎,郗良仰起头,心中窃喜。 忽地,安格斯在一记深深的撞击后停下来,抱起泪花盈眼的郗良,天旋地转间,她在上,他在下,柔软的胸脯压在结实的胸膛上,未等她喘过气来,巨龙由下至上猛烈地深入。 “啊……呜呜……” 郗良趴在安格斯肩上颤栗着,无措地咬住手指,咿咿呀呀的呻吟从齿间溢出。 “良。” 安格斯在她耳边呢喃,醉人的嗓音带着未有满足的欲望,咬住没有耳环眼的耳垂,将属于她的最后一抹凉意也夺了去。 滚烫的,一身滚烫得犹如浴火般,郗良的呼吸更加粗重,被抛上情欲浪尖的一刻呻吟戛然而止,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着将男人的象征绞得差点也随她一块高潮了。 安格斯竭力控制着,大掌不禁拢住女孩柔顺的墨发,深情轻唤:“良……” 高潮余韵中,郗良大口大口呼吸着,低哑的嗓音带着哭腔道:“够、够了……” “还不够,良。” 又掉收了……惨。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居然在想安全套过期了没有(?) 然后还剩一两章就结束啦,强迫症觉得要是停在110章就刚刚好啦! 本来要加更的,早点加更早点完事,但是最近比较忙,所以先跟大家说声抱歉,还要先欠着(?﹏?) Chapter109垂涎欲滴(H) 当年少的郗良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仰望星空,给满天的星星取名“妈妈”和“姐姐”的时候,安格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一心虐杀碍眼的人,壮大自己的势力,年纪轻轻便老谋深算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吊死在一棵孤寂的小树上。 这棵小树还嫌弃他。 抱着昏睡过去的郗良,安格斯的俊颜埋在她的颈后,沉重的呼吸间满是她的清香,幽蓝的眼睛闭着,思绪纷飞。 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真的沦陷在郗良的眼睛里,沉溺在郗良的声音里。 “以前在家里,天黑了,只有油灯和蜡烛,一切都好安静。我喜欢在走廊里坐着,看天井里的夜空,有好多好多星星,但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我只知道北斗七星。所以我给它们取名字,但是隔天晚上,我就不知道哪颗星星叫什么了。” 过去安格斯从来不会想过去的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但是今晚,他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个可笑的念头,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希望可以穿越时空,他想回到过去,陪那个孤单的孩子安安静静地看星星。 不,如果可以,他想在她家破人亡之前遇见她,他想保护她,想让她仍然拥有母亲,拥有姐姐。 然而,然而。 带着妄想和不甘,安格斯也昏昏睡过去,醒时窗外天色微明,郗良平稳的呼吸萦绕耳畔。 安格斯不自觉微笑地看着她,轻抚白皙的脸庞,眸光眷恋而温和。在她身边,他没有再梦见那些该死的死人面孔,没有炸弹没有枪击,一觉安然睡到天明。 “小疯子,死人都怕你。” 他揶揄一句,小疯子翻身平躺,被子微微垂下,露出细微起伏的清瘦的胸口,肤白如雪,骨痕清晰。 安格斯拉高被子裹住她,不愿起床,温暖的被窝如同沼泽,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 “安格斯?” “良,早安。” 郗良睡眼惺忪瞪了他一下,被子下的双手无意放在赤裸的胸脯上,夜半激情的律动犹在眼前,被狂野撑开抽插的下体还在肿痛,这种滋味陌生又熟悉。 “良。” 安格斯唤着她,朝她贴近,横在她腰间的长臂将她搂紧,大掌上移,恣意罩住起起伏伏的乳房,轻轻抚弄。 郗良没有抗拒,偏过脸阖上眼,感官放大了安格斯的存在,颀长精瘦的身躯,结实修长的肌肉,紧实光滑的皮肤,还有近在咫尺的沉稳呼吸,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上,无端叫她的脸也火烧似的发烫。 他温柔地给予她爱抚,骨节分明的有力大手将她小小的乳房揉捏得很舒服,几个小时前才承受一场激烈欢爱的花穴不禁又垂涎欲滴,而它想要的那个东西正直直抵着她的腿。 郗良鬼使神差伸出手,摸了摸那个东西,只觉它变得更加硬挺,安格斯反应迅速,拉着她的手压下去,心情大好,“良,好好摸摸它。” 郗良抿着唇,纤手包住硕大的顶端缓缓往下套弄,一寸寸感受着它的壮硕,动作随着它更加粗硬而变得更加迟疑。 “安格斯……” “嗯?”安格斯眼睛不怀好意一亮,“想要了?” 郗良心里发怵,至今不知道它是怎么插进自己身体里的,她只觉得好大好大,是她见过的最大的。 她徒劳地摇摇头,拇指抚上顶端的小孔画圈摩挲,惹得安格斯倒抽一口冷气。 他适应了一下,拿开她的手,侧身往打开的抽屉里随手抓了一把安全套扔在床上,好几个,当即轮到郗良倒抽一口冷气,呆呆地看着他动作熟练地给那个东西戴上那层膜。 “我、我该起床了。” 安格斯按住她的肩膀,掀起被子分开她的长腿,红肿的小穴正湿润,窄腰一挺,硕大的巨龙长驱直入,嚣张地显现在凝脂般的小腹上。 “呜呜……” “现在还早,不用急。” 安格斯抚摸着小肚皮被撑出的形状,心血来潮抓起她的手,“良,摸这里。” 她太瘦了,安格斯打定主意要把她养胖。 郗良颤巍巍地用手压着鼓起的小腹,安格斯喟叹一声,在郗良慌乱无措的凝视里,他抽动起来,可怕的巨龙一下一下朝着她的手顶弄。 在淫靡的抽插声里,郗良被顶撞得上下晃动,没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愁眉皱脸,可怜巴巴地咬咬唇。 安格斯一只手手撑在她的头侧,一只手拨开她脸上的发丝,戏谑地俯视她,“这么快就累了?” “累了,累了……” “那换个姿势,你自己动,说不定和我一样就不累了,好不好?”安格斯停下来,存心捉弄她,说着就要拉她起身换个姿势。 郗良脸色煞白,连连摇头,“我不要!” “懒虫。”安格斯笑着俯身压在她身上,含住柔软的红唇,胯下的巨龙再次挺动,一次比一次插得重,一次比一次插得深。 “呜呜呜……” 两人紧密结合之处红粉一片,巨龙横冲直撞紧逼深处的花心,娇嫩的媚肉翻涌不停,爱液汩汩被捣进带出,泛起浑浊泡沫。 肚子像要被捅坏了,郗良不敢再压着那个肆意的东西,双手紧紧抱住身上的安格斯,减缓了来自下体的冲击力。 天色更清亮,透过紧闭的窗户斜照屋内,打在两人重迭的白净身躯上,正值严寒的凛冬,两人却汗珠累累,晶莹剔透。 安格斯终于停下猛烈的动作,抽出巨物,小肉穴颤动着涌出一股甜蜜的爱液,被撑得变形的穴口很快缩成一个小圆孔,只能容纳女子自己的一根手指头。 安格斯插进一根长指,温热潮湿的肉壁随即吸附上来,紧得令人疯狂。 “良。” 他忍不住又亲吻她,长指在小肉穴里快速颤动,弄出清冽水声,同时刺激阴蒂,几秒便令女孩攀上情欲巅峰,在极致的快感中抽搐。 郗良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了,她几乎被高潮覆没,身体敏感得再经不起撩拨,一身雪肤透出旖旎红霞,美不胜收。 她软绵绵的,被安格斯翻过身子,便自己跪趴着沉下腰,高高翘起小巧的臀部,湿漉漉的小穴一张一合地等待宠爱。 安格斯心满意足地摸摸伏在枕头上的小脑袋,然后直起身子,一手捏住光滑的臀肉,一手握着茎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红嫩的穴口,蓦地尽根没入—— 郗良长吁一声,被填满的瞬间连双腿都在颤抖,她咬住枕头,肉体拍打声随之而来。 “头抬起来。”安格斯命令道。 郗良温驯地支起无力的双手,仰起头凝望床屏,像只清瘦的小兽般雌伏,摇摇晃晃地承受来自身后的强势侵占。 安格斯俯下身贴近薄背,俊颜埋进女孩的颈窝,一只手抓住女孩的左乳揉捏,离她慌乱的心跳是那么的近。 “呜呜……安格斯……” “良……”安格斯忘情而不厌其烦地唤着她的名字,“良,良……”凛冽的气息都涌进她的耳道。 良。 多么好听的名字,多么可爱的名字。 人如其名,他的良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 “良,你是我的,是我的。” 他紧紧拥她在怀,触碰着她的心律,在她的身体深处射出一股白浊,结束这场漫长狂野的欢爱。 及时抽离她的身体,安格斯扯下安全套,郗良倒在床上喘息着,泥泞的花穴也在喘息,娇媚肥嫩,看得安格斯眸光愈沉,扔掉安全套时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 “良,”他抱住她索吻,“再来一次,嗯?” 郗良脊背一僵,“你……” 安格斯的问,像是自言自语,根本无需回答。 郗良悬着心,被他抱进盥洗室,一起沐浴,一起洗漱。她没有力气,由着安格斯摆弄自己,心中局促不安,一直瞟着他胯下的巨物,它挺立起来。 安格斯隐忍着,附在她耳边威胁意味十足道:“再看,就再来一次。” 郗良的小脸红了又白,当即移开目光,战战兢兢仰起头,暗暗发誓绝不往下面看。 安格斯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捧着可爱的脸蛋吻了又吻。 沐浴、洗漱、用早餐,两个小时后,两人又躺在床上,迷乱的舌吻勾起炽热的爱火,屋里缓缓升温…… Chapter110踏上旅途 几天后,波顿和比尔交接完手头的工作,连夜启程赶赴英国,隔天,约翰·哈特利带小安格斯回拉斯维加斯处理事宜,安格斯没有去送他们。 他约了刚刚从中东回来的佐铭谦在餐厅见面,点一桌丰盛的大鱼大肉。 佐铭谦姗姗来迟,一落座,只见安格斯示意服务员上菜,于是眼花缭乱的菜肴一盘接一盘呈上来,将长长的餐桌摆满。 佐铭谦一头雾水,“你找我什么事?” 安格斯一脸无辜,“把这些吃了。” 佐铭谦蹙起眉头,“为什么?” 安格斯认真说起来,“我想过了,想要良忘了你,其实很简单。良不喜欢丑八怪,我觉得我的姿色和丑八怪也不沾边,但是她先看上你了,没办法,所以只要你——吃到两叁百斤,胡子别刮了,头发不要,剃成光头,这段时间也不要洗漱,再去海边暴晒。这样下来,讨厌丑八怪的她一定会对你弃之敝履,也会对我刮目相看。” 佐铭谦一眨眼,若无其事起身,面无表情迈开长腿离去,一身挺括的黑色正装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姿,不仅容貌出色,身骨也出众,连背影都显露孤高矜贵,气势凛凛。 夏佐、呆子,不管安格斯怎么叫唤都没能把人叫回来。 “白白给一个名正言顺堕落的机会都不要,而且也都结婚了,还保持得这么花枝招展的,是想勾引谁?”安格斯不满地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该死,呆子一定是还想勾引她。” 回来路上经过小据点时,安格斯被杰克拦下来。 他在车里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杰克微笑道:“医生让我留在这边帮你。” 波顿和比尔两个可靠的人走了,安格斯又要时常出入这里,约翰·哈特利担心有意外,必须确保安格斯和郗良的安全,便命杰克留下。 除此以外,只有杰克知道,约翰特别放心不下安格斯,“安格斯遇上小疯子,脑子就不见了。接下来没有波顿和比尔照看着,万一两人有什么矛盾,其他人肯定是指望不上的,所以你得好好盯着。” 回到郗良的房子,安格斯放下带回来的食物,在楼下没有见到人,他走上二楼,卧房门大开,郗良坐在窗前,正热火朝天地抽着香烟,烟雾弥漫,烟味浓厚。 安格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已经决定不和她争吵,无论什么事。 郗良循声回头瞥了他一眼,继续一手夹香烟,一手握着钢笔书写,桌子上还有两瓶酒。 “你在干什么?”安格斯站在她身后,冷冷出声,语气带着不言而喻的不悦,即便不想争吵,被尼古丁熏着,他也实在笑不出来。 “写小说。”郗良说。 安格斯闻言一挑眉,写小说,这意味着郗良要赚钱,要赚钱,意味着她把注意力从佐铭谦身上挪开,有上进心了。 安格斯的脸色当即变得温和,“这回要写什么小说?” “不告诉你,跟你说你也不懂。” 安格斯拿起边上写满的一页稿纸,默默忍着烟草味看了一下。 这一回,郗良要写的是一个名叫西莉斯特的女孩,故事伊始,西莉斯特便杀掉了未婚夫。 “你写你自己?”安格斯问。 “不,我只是要写一个永远会逃脱制裁的杀人凶手,就像开膛手杰克,而她刚好和我一样,是个女人。” “不错。”安格斯说着,将稿纸翻过来,背面一行字刺到他的神经。 ——谨以此文献给西莉斯特唯一的女性受害者妮蒂亚·斯特恩 安格斯骤然想起来她的上一篇小说的结尾。 ——太阳说:“你犯了唆使罪,教唆人们自相残杀。” ——斯塔说:“有吗?” ——太阳说:“二十七年,你教唆一个小女孩谋杀一个花季少女!” ——斯塔说:“是吗?我忘了。” 郗良真的打算忘了。 “良……” “干什么?” 安格斯想起路上想问她的问题,“你的枪在哪里?”从他回来就没看见过她的枪,只在抽屉里发现过子弹,在她的外套里发现过弹匣。 郗良一愣,“枪……好像不见了。” 不见了也挺好的,安格斯心想,暂时不能再给她枪了,万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死都死得丢人现眼。 不等郗良开口,安格斯放下稿纸,默默学佐铭谦若无其事转身走出卧室。 郗良忽然灵感枯竭,写不下去了。 尽管没有枪也能杀人,当年杀苏白尘时她就没有枪,但没有枪终究难办。妮蒂亚·斯特恩肯定不会和她近距离接触了,没有枪,她无法轻易杀死她。 大口抽烟,郗良烦闷的目光不经意落在桌角的摆设品上,裱在精致相框里的红枫因为相框落了灰而看起来失去光彩。 郗良将烟掐灭在小碟中,恍如隔世地拿起相框,下意识用袖子和裙摆擦拭,黑色的布料沾上灰白的尘埃,变得肮脏,相框里的红枫却又光彩熠熠,火红照人。 “阴成安……” 她忘记给阴成安写回信,已过去一年多。 郗良继续抽着烟,将写了开头的小说放到一旁,准备早日写完小说再去杀死妮蒂亚·斯特恩的计划搁浅,她找出阴成安的信,认认真真又看一遍,烟灰不小心掉落纸上,她连忙掸落。 不知不觉,酒喝光,烟抽完,郗良对着空白信纸无话可写。她跑下楼,酒柜里只剩下酒,香烟不翼而飞。 “安格斯?安格斯?” 安格斯的人又不在了。 …… 直到晚上,天色黑得彻底,安格斯才办完事回来,顺手带了五瓶烈酒,这是杰克从比尔的藏酒里清出来的,烈酒他不想喝,便决定关照怎么喝也不醉的郗良。 屋里没有开灯,壁炉里的火也熄灭了,一片黑暗,安格斯一开灯,猝不及防对上坐在楼梯上的郗良,白净的脸庞冷漠,漆黑的眼眸毫无生气。 “我的烟呢?”她质问,声音如寒冬深夜的冷风,同她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悲凉。 安格斯暗自叹息,轻飘飘道:“扔了。” 他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将名贵的烈酒拆开来,“过来喝酒。” 郗良坐着不动,笼罩在阴影中的小脸泫然欲泣,声音哽咽道:“你为什么不扔了你自己……” 安格斯怒极反笑,起身将她拉到沙发上,“良,乖,不要再抽烟了,忘了香烟,嗯?” “我有钱。” 安格斯直白道:“有钱也不许抽烟,喝酒就好。” 他开了一瓶酒,不由分说送到郗良嘴边。 “想抽烟时就喝酒,慢慢地就把烟戒了。” 郗良死气沉沉地睨着他,身心俱疲没有抗拒之意,他便一手掌控她的脑袋,一手将冷硬的酒瓶口固执地往她嘴里塞,缓缓地将酒水灌进她的喉咙。 郗良闭上泪眼,安格斯放下酒瓶,“良,别哭。”他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脑袋,又颔首亲吻她的发顶。 “良,换个地方生活好吗?英国、法国,或者意大利,随便哪里都可以,你想去哪里住?” 郗良久久没有回答,安格斯低头一看,她睡着了。 此后,安格斯时不时给郗良提议到欧洲去,但每一次,郗良都充耳不闻。 去欧洲,郗良心中冷笑,她若想去,当初早就随江彧志去了,哪里还要现在才去?佐铭谦就在美国,她也要在美国,是哪里也不会去的。 而且阴成安也在美国,为了写回信,郗良又看一眼信封上的地址,就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兰开斯特。 冬天过去,天气渐渐回暖的时候,郗良出门买了一张美国地图,在上面找到宾夕法尼亚州,离她所在的纽约不算远。 她也一口气买回十几份不同的报纸,在家中翻遍报纸,全然看不见大名鼎鼎的佐-法兰杰斯的二叁事。 待安格斯回来,只见大报纸一张张铺了一地,郗良闷闷不乐地瘫坐在酒柜旁喝酒。 “这是怎么了?” “安格斯,报纸上为什么没有哥哥的消息?” 安格斯半跪在地将报纸一张张收拾起来,“报纸上为什么要有他的消息?” “之前都有的。” 安格斯默不作声,捡起报纸丢在案几上,随意抽出一份早报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安格斯,”郗良浑浑噩噩爬到案几边,双手压在报纸急切问,“你、你和哥哥是朋友,他和那个女人怎么样了?他没有再找别的女人吧?” 安格斯诧异,“再找别的女人?” 郗良理所当然道:“就和他的父亲一样,有江娘,还要再找一个女人,江娘生气,就和他分开。” 安格斯忍俊不禁,果然连郗良这个小疯子都记着堂堂康里·佐-法兰杰斯生前那点丢人的事。 “据我所知,还没有。” “还没有啊……”郗良的神情恍惚,意味不明,叫人揣摩不出来她是希望佐铭谦背叛妮蒂亚,还是不希望佐铭谦背叛妮蒂亚。 “良,你就非得这么关心他的一举一动?” 郗良懒得回答他,又问道:“那个女人生孩子了没有?” 安格斯没好气道:“不知道。” 郗良忽地痴痴笑,澄澈的眸子微带讥讽,“她最好是生个男孩。” 安格斯似懂非懂问:“为什么?” 郗良理直气壮道:“因为西莉斯特要杀的女人只有她一个,她要是生个女孩,小说就写不下去了。” “不过,”话锋一转,郗良宽宏大量道,“就算是个男孩,我也可以不杀他,毕竟也是铭谦哥哥的孩子。” 安格斯无语凝噎,垂眸继续看报纸。 “生个儿子传宗接代……”郗良的双手无端攥紧报纸,不断揉成一团,自言自语道,“儿子好啊,生个儿子,妮蒂亚就可以去死了,儿子长大了,又娶个女人,又生个儿子,那个女人也可以去死了,儿子又长大,又娶个女人,又生个儿子……就这样一代一代的,哈哈哈哈……” 安格斯闻言一愣,错愕地看着她。 “安格斯,你知道这样叫什么吗?” “叫什么?”安格斯破天荒感到自己无知极了。 “这叫去母留子。” 安格斯蹙起眉头,下一秒,他发觉郗良看他的眼神变得诡异,满含猜忌和戒备,仿佛他要杀死她。 “良……” “安格斯,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陡然之间,安格斯跳进大西洋也洗不清,郗良脑子里想的东西之多之快他根本望尘莫及。 “你是怎么懂这些的?” “我从小就看过很多书。”郗良有几分骄傲说。 以前在江家,除了看书,她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于是只能看书,一直看,看不懂也得看,直到这一刻,醍醐灌顶。 安格斯无言以对,郗良紧追不舍,“说,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安格斯心累道:“你既然懂这些,也怕我杀了你,那你哥哥呢?你那么想和他在一起,那么想嫁给他,你就不怕他杀了你,只留下你生的儿子?” 郗良顿时哑口无言,蹙起眉头固执道:“他才不会这样对我。” “是吗?” “他就是不会这样对我!” “我也不会这样对你。” 郗良不予理会,什么都没听见般爬回酒柜旁继续醉生梦死。 安格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想见你的儿子吗?他快四岁了。” 郗良靠着酒柜,平静眨眼,“见他做什么?” “你不想和他一起生活吗?” “有什么用?”郗良嫌弃道,“儿子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用不了多久就会离母亲而去。” “什么?”短短时间内,安格斯又被她的想法震惊了。 “就像铭谦哥哥,当年离开了江娘,他就再也没回去。江娘和我一样都很想念他,我问江娘为什么不去找他,江娘说没必要,孩子大了都是要离开母亲的。我说我不要离开母亲,不要离开江娘。” 郗良说着笑起来,“江娘夸我是个好孩子。可是……”泪水却忽地掉落,低哑的嗓音微微颤动,“她还是不要我了!她把我赶出家门!她不要我了!我这么听话,这么好,可她不要!呜呜呜……” 心里愤愤不平,郗良激动大哭,安格斯脸色微变,丢下报纸到她身边,紧紧抱住她。 “良,”即使他说再多也无用,但他还是说着,“良,我要你,我会对你好,会对你很好……” 郗良揪住他的衬衣,仰起头望着他,“呜呜呜……那你为什么要强奸我?” 安格斯心中一窒,怀里的女孩颤抖地哭泣,锲而不舍问:“你为什么要强奸我?让我怀孕,让我生儿子……安格斯,我好痛。” 环抱女孩的双手僵硬,安格斯迟迟无言。 已经伤害了,便是说一千道一万也无法弥补。 “良,你给我一次机会,以后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好不好?” 郗良止住哭声,恍然明白,她也不能怪安格斯,是佐铭谦让他来的,是佐铭谦要为苏白尘报仇。她不禁呢喃:“铭谦哥哥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 又是佐铭谦。 无处不在的佐铭谦,安格斯前所未有地感到绝望。 当初在火车站,他为什么要让人跟踪她?之后又为什么要上门找她? 到底是他犯贱。 “安格斯,你叫铭谦哥哥来好不好?我好想他……” 安格斯置若罔闻,对郗良的耐心似乎已经被囚禁在名为“佐铭谦”的牢笼里一点一滴慢慢流失,他不再和她说什么。 郗良却还和以往一样,为佐铭谦和他死去的母亲哭闹一次,沉沉睡一觉,醒来继续行尸走肉般过活,下一次哭闹是什么时候,因何而起,谁也无法预料。 五月,天气晴朗,穹苍湛蓝,是一个适合出门的好时候。 郗良决定要出趟远门,给阴成安的回信她终究写不出来,于是想亲眼去看望她,奈何她没什么勇气,思来想去,只能求助安格斯。 小疯子要去找阴原晖的女儿,这是安格斯远远预料不到的事。 “你要去兰开斯特?”他不可思议问。 “……我想让爱德华开车带我去。爱德华知道怎么去吧?” 爱德华肯定是知道怎么去,问题是阴原晖的女儿已经不在兰开斯特,在费城了。 安格斯一边思忖一边问:“你去兰开斯特干什么?” “找人,”郗良沉吟道,“她是我的读者。” “你找你的读者做什么?是要和她成为朋友?” “朋友?”郗良眨眨眼,点点头,“好啊。”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安格斯都不介意郗良和阴原晖的女儿来往,哪怕成为朋友,他甚至求之不得,郗良有朋友,对佐铭谦的注意力兴许可以分散。 “我带你去。” “你?”郗良迟疑了。 “怎么了?” “我要爱德华带我去。”郗良小声说。 “为什么一定要爱德华?”安格斯倒不是在吃爱德华的醋,只是为爱德华的小命担忧。 “人家是个小姑娘,看见你会害怕的。” “你什么意思?我长得很可怕?” 郗良低头捏手指头,“你自己心里有数。” 安格斯一时哭笑不得,只得道:“好,我让爱德华带你去。” 次日一早,郗良提着小包袱站在门口,看着爱德华从车上下来,驾驶座上还端坐着一个男人。 “好久不见。”杰克朝她笑道。 “他是谁?”郗良问安格斯。 “杰克。”安格斯道。 “我们见过的,你忘记了?”杰克难以置信道。 郗良浑然不在乎,“他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安格斯亲自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解释道:“这一次路途遥远,爱德华一个人开车会很累,必须多一个人陪着。” 郗良勉为其难点点头,乖乖上车。 爱德华放宽心钻进后座,期待道:“我们要去旅行啦!” 郗良回头朝他笑着点头,“旅行。” 安格斯和杰克对视一眼,抬手摸摸郗良的脑袋,心中骤然不舍,语重心长道:“好好去玩,玩够了就回来。” 郗良心情好,也笑着朝他点点头,乖巧得很。 杰克负责开车,昨夜安格斯已经吩咐过他了,就当是带郗良去散心,先去兰开斯特,再去费城。 车子启动时,安格斯轻声道:“良,这一次旅行回来后,我们带你到欧洲旅行,好吗?” 郗良微微一愣,抿唇颔了颔首。 下面我简单喵两句 郗良的部分到此结束,但这不是结局,我还有好多关于她的坑没填,下一章开始是另一个女主(娜斯塔西娅/阴成安)的部分。鉴于这两天掉收有点反复,我已经感觉到还会继续掉收了(太悲观啦qaq),所以想说,如果停在这里不想继续看下去的话,就把它当成开放式的he吧,郗良旅行完回来和安格斯在一起。 阴成安的部分开始,这篇文就是彻头彻尾的be,朝着be大路走坚决不回头了哈。 其实,我也想过要he的,经常替郗良觉得安格斯也挺好的,就和安格斯在一起吧,一家叁口团团圆圆。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我怀疑是不是塑造错了安格斯,也没有,安格斯毕竟是我心中的君子形象约翰·哈特利教养出来的,他再坏,心里也确实还有一个温柔的地方,这个地方最终给了郗良。 但郗良就得接受吗?接受了就是认命,她被安格斯强奸了,她还生下和安格斯的孩子,这辈子她只能和安格斯在一起。 身为作者,我觉得我在坑郗良。 一开始定下的郗良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她的人生很糟糕,但她不会认命,因为她不受社会规训,她天生不是贤妻良母,不是懦弱无能,她更是掠夺的一方。可以参考她对佐铭谦的态度,“你是我的”,和安格斯对她的态度,“你是我的”,这两人其实是一样的。(我还是觉得这两人很般配qaq) 对于这样的郗良来说,安格斯和她的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然而我却在努力把更强势的掠夺者安格斯塑造得还不错的样子,想理所当然令郗良移情别恋,对他产生爱,产生依赖,从而顺利改变主意写一个圆满的he。 这样的圆满终究是建立在牺牲郗良桀骜本性的基础上,我写安格斯的好也没有弥补他的本性,他对郗良就像在养宠物一样,并没有把她当人看待,真正把她当人时,是想回到过去保护她的时候,仅此而已。 郗良对佐铭谦的执着,大家都不理解,抛开我要埋到最后的原因,总的来说就是她不想认命——安格斯是对她还不错,可她心里知道还有更好的。(别的不说,佐铭谦不强奸她,这一点确实就比安格斯赢了) 最后,这一次安格斯和郗良的分别,真的是永别了。 Chapter111我很抱歉 一九四二年春天,九岁的孤儿娜斯塔西娅和六岁的孤儿卓娅一起被收养。当两人反应过来时,已经从寒冷的北欧到了遥远的美国东部,住进一座名为画眉田庄的宅院里。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管家诺玛与她们作伴。叁人语言不通,只能依靠比划手势和连蒙带猜来交流。不久后,两个孩子勉为其难学会英语。 娜斯塔西娅问出心中的疑惑,“诺玛,是你收养我们吗?” 诺玛用简单的语句告诉她,“是这里的主人,康里·佐-法兰杰斯先生。” 娜斯塔西娅又问:“他在哪里?” 诺玛笑笑说:“我不知道。” 盛夏的一天,娜斯塔西娅坐在大厅一隅的大钢琴前,伸出纤细的食指在白色琴键上按出声音,白皙的小脸上笑容可掬。 不羁的琴声飘荡在高墙阔室里,娜斯塔西娅兀自玩得很开心。这架钢琴是她唯一的玩具,诺玛说过她可以随便弹,弹坏了也不要紧,可以找人来修。 就在此时,凌乱的琴声中响起轻微的敲门声,娜斯塔西娅抬起头,琴声顿止,万籁俱寂,大厅门口伫立着一个金发男人。 娜斯塔西娅呆呆起身,只见对方径自迈进厅里,个子高大,面容冷峻,一袭沉闷的黑色正装无端为他平添威慑力,使他的出现充满无形压力。 好在他没有走近娜斯塔西娅,只是在沙发边停下来,自然而然落座,一副主人风范。 “过来。”他的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 娜斯塔西娅福至心灵,连忙跑到他面前去,“你……是法兰杰斯先生吗?” 男人的一头浓密金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英俊的脸庞上,深邃的蓝眸看似淡然自若,实则晦涩深沉不失锐利。 “法兰杰斯先生?”他微微玩味地重复,当即明白什么,明知故问道,“你还不认识你的养父?” 娜斯塔西娅被问住了,懵懵懂懂的脑海里一时转不过弯来。 “安小姐?”诺玛带着卓娅一块儿走到大厅里来,一发现陌生人,立刻警觉地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安,是娜斯塔西娅的另一个名字,她尤为喜欢,诺玛想让她开心,便唤她安小姐。 “这位先生是……” 男人风轻云淡道:“去通知康里,就说海登·法兰杰斯找他,我在这里等着。” “你是海登·法兰杰斯先生?” 他颔首,诺玛便拉起两个孩子的手准备去打电话,谁知他抬起手,指着娜斯塔西娅,“让她留下。” 诺玛心惊,握着娜斯塔西娅的手在颤抖,他面不改色道:“还不去通知康里?” 诺玛一咬牙,松开娜斯塔西娅的小手,拉着卓娅匆匆走出大厅。 娜斯塔西娅回过神来,嗫嚅问:“你不是我的养父?” 答案显而易见,男人甚至懒得回答她,指着钢琴道:“你不是在弹琴吗?继续弹,不必在意我。” 娜斯塔西娅一咬唇,低声道:“我、我不会弹。” 他一眨眼,意味不明道:“你喜欢弹钢琴?”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他起身走向钢琴,站在琴椅旁,长身玉立,气韵高华,颇有伟大钢琴家风采。 他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道:“过来,我教你。” 娜斯塔西娅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无知无畏地凑过去,坐在琴椅上,腼腆地望着要教她弹琴的男人。 男人垂眸,目光不自觉落在女孩圆润的脸庞上,她也有一双蓝眼睛,清亮澄澈,满含笑意而熠熠生辉。 不多时,琴声悠扬的画眉田庄赶来一群黑衣男人,训练有素地包围大厅,黑乎乎的枪口直指钢琴旁边的金发男人,负责人上前一步,义正严词要他放开女孩。 娜斯塔西娅吓得直发抖,扭过头左顾右盼,身边的金发男人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全然没有将这些人当作一回事,面不改色地单手弹着一闪一闪小星星,漫不经心道:“拿枪指着孩子,这就是你们的本事?” 一群大男人一噎,面面相觑,最终负责人点头,他们立刻收起枪。 此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约莫过了叁个小时,康里·佐-法兰杰斯匆匆抵达,大步流星走进氛围紧张却诡异流动着轻快音符的大厅,幽暗的眼眸不悦眯起。 胆敢自称海登·法兰杰斯的金发蓝眼的男人,全世界只有一个—— “艾维斯。” 琴声骤止,身边的男人起身,娜斯塔西娅扭过头,一眼望去,正正对上一双凛冽的目光。来人乌发暗眸,身形挺拔,俊美的面容冷酷而阴沉,不带一丝情感,他的到来使本就僵硬的氛围愈发凝固。 窗外天色晴朗,日光融融,娜斯塔西娅坐在琴椅上,不寒而栗。 “你好大的胆子!”康里的怒气不加掩饰,根本没想到安魂会神秘莫测的最高决策人艾维斯五世敢独自一人孑然一身来到他的地盘,明目张胆挑衅,还大言不惭自称海登·法兰杰斯,光明正大羞辱。 “康里,”艾维斯五世毫不在意走近盛怒的康里,一旁的黑衣人们又提起枪指着他,“担心他们擦枪走火,先把你射死了吗?” 黑衣人们眼角一抽,不由再次放下枪支。 “你来干什么?” “来随意看看。” 康里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暂时忘却灭门之仇,他看一眼钢琴旁边的女孩,暗忖片刻,漠然道:“跟我过来。” 楼上的书房里,艾维斯五世一进门,拳风袭来,他如闪电般避开,眨眼之间,康里已经掏出手枪指着他的额头,动作迅猛利落。 “我看你是来找死的。” 艾维斯五世淡然一笑,“如果今天我没有回去取消命令,”径自走到沙发上坐下,“你的妻子只怕是保不住了。” “你说什么?” “佐-法兰杰斯太太住在望西城的西川,负责保护她的人我认为都还不到气候,你说呢?噢,我忘了,有一个叫左誓的,还算不错,和暗杀艾维斯四世的布莱恩一样值得注意。” 闻言,康里不得不放下枪,在仇人对面坐下,怒极反笑,心平气和道:“你想要那个孩子?” 出乎意料,艾维斯五世摇摇头,“我说了,我只是来随意看看。” “随意看看?” “你打算护她到几时?” 康里靠进沙发背,冷笑道:“色欲熏心,真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艾维斯五世坦然笑着,“有句话说得好,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康里的手暗暗攥紧,手心痒得很,想杀人,想报仇,却还得忍。 “康里,安魂会有规定,傀儡的后代也是傀儡。”艾维斯五世缓缓道,“希望你明白,暗中盯着她的无论是人是鬼,都数不胜数。今日我能畅通无阻出现在她面前,别人也能。” 康里蹙起眉头,紧盯对面男人的眼睛,不知为何感觉他的话别有深意。 “会盯着她的鬼不也就只有你了吗,君子?” 艾维斯五世笑笑不说话。 “她现在是我的女儿,我就不相信还有谁敢觊觎她。” “康里,你还不了解安魂会。”艾维斯五世沉声道,“你保护不了她一辈子。” “你到底想炫耀什么?” 炫耀安魂会的神秘莫测,炫耀安魂会的神出鬼没,炫耀安魂会的无所不能,炫耀安魂会的无处不在——再炫耀,也不过是一群没有人性、卑鄙无耻的畜生罢了。 艾维斯五世叹息一声,看着康里摇了摇头。 “我只是希望她能安然度过一生。”他正色道,“康里,等她长大,将她嫁给霍尔·法兰杰斯。” 突如其来的一句安排令康里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不必这么惊讶,你本就有这个打算不是吗?” 孤儿娜斯塔西娅·奥古斯特沃夫娜·希德洛娃被收养,改名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然而她的养父却是佐-法兰杰斯。 女子结婚后都该冠夫姓,康里便直接给养女冠上她未来丈夫的姓。 “我惊讶的是你怎么会有这个打算。你知道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吗?霍尔·法兰杰斯已经二十二了,如果他想结婚,随时可以结婚。” 艾维斯五世没有迟疑道:“放心好了,我会处理。” “怎么处理?” “他要娶谁就杀了谁。” “……霍尔得罪你了?” “不好意思,眼下我只为那个孩子的利益着想。不妨告诉你,安魂会唯一不敢动的就是法兰杰斯家族,所以那个孩子只有嫁给法兰杰斯,她和她的后代才能摆脱安魂会。” 不止摆脱安魂会,还一步登天,本是一无所有的贫贱女孩,从此将立足于金字塔顶尖,过上安富尊荣的生活。 康里微微认同地颔首,又打量他,“你确定只为那个孩子的利益着想?” “否则?” 康里一挑眉,揶揄道:“据我所知,你好像都没怎么为你的亲儿子的利益着想过,有一个好像还离开安魂会了?” “不关你的事。” “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回答我?” “什么?” “你有叁个儿子,为什么你的大儿子有一头和法兰杰斯父子一模一样的金发?他其实不是你的儿子吧?是拜尔德的私生子吧?我看他和拜尔德有点像,拜尔德还劝我放他一马,由着他在美国撒野,其实他是拜尔德的儿子吧?” 艾维斯五世的脸色一僵,片刻后闭上眼睛,看开了道:“你说是就是吧。” 蓦地,他起身道别,潇洒如风般来去随意,浑然不在意主人的脸色。 康里叫住他,嗓音低沉,“当年,佐-法兰杰斯得罪你了?” 艾维斯五世侧首,轻浅一笑。 “当年,佐-法兰杰斯家族叁代同堂,幸福得叫人嫉妒。” 瞳孔紧缩,康里一脸难以置信地攥起拳头。 艾维斯五世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侧身凝望康里,蓝眸晦暗。 “我很抱歉。” 康里父亲的名字叫海登·佐-法兰杰斯 艾维斯五世自称海登·法兰杰斯=自称康里父亲 所以康里很生气╰_╯ Chapter112随便教教 被叫作艾维斯的金发男人离开了,娜斯塔西娅不明所以,过了许久,疑似是养父的乌发男人回到大厅里,不善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 这是娜斯塔西娅第一次见到养父,不清楚他的年纪,不清楚他的身份,只觉他在一群高大非凡的黑衣人里依然一枝独秀,俊美的容颜不受岁月侵蚀,凛如远山风雪,令人望而生畏。 在他之前的金发男人容貌也出色,气势也可怕,但因为他教她弹钢琴,骨节分明的长指在黑白琴键上尽显风韵与力道,使她看得入迷,在他身边放松下来,浑然不紧张。 这会儿看着养父,娜斯塔西娅的拘谨卷土重来。 康里朝就近赶来的负责人耳语几句,全员撤退,他在沙发上坐下,打量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冷若冰霜的脸色稍稍缓和。 诺玛想起来,东家还没见过这两个孩子。 “先生,这是娜斯塔西娅小姐,这是卓娅小姐。” 话一出,娜斯塔西娅狐疑,养父原来还不认识她们。 “是你收养我们吗?”她的疑问脱口而出。 忘掉突如其来的仇人,康里平复心情,轻轻应一声,“是。” “以后我们都会住在这里吗?”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娜斯塔西娅眨眨眼,欲言又止,下一句话还没酝酿好,只听养父问:“刚才那个男人和你说过什么?” “他教我弹钢琴。” “还有呢?” “没有了。” 康里凝眉沉思,目光注视着娜斯塔西娅,混血的稚嫩小脸上还处处可见她的母亲的影子,没有笑容,眉宇间的安谧哀愁如出一辙,有了笑容,一脸的稚气天真也如出一辙。 那个女人死了叁年多,血脉的印记仍将她镌刻在女儿的形貌上。金毛畜生看见了竟然也没想占为己有,反而给她挑选一个出色的丈夫,并且准备在她成人之前的十余年里随时帮她铲除障碍。 霍尔·法兰杰斯之后的法兰杰斯家族掌舵人,只能是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的孩子。 金毛畜生就是这么想的。 康里实在感到意外,似乎忽然之间,畜生也学会当人了。 被盯得心里发毛,氛围冷寂,娜斯塔西娅想了想,学诺玛称呼,道:“先生,你会弹钢琴吗?” 康里不由看向那架钢琴,耳边隐约荡起进门时的乐声,是金毛畜生弹的。身为一个对音乐没有半分认知的人,身为一个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人,他深深呼吸,声音短促道:“不会。” 娜斯塔西娅脑袋一歪,愕疑道:“可是钢琴是你的呀!” 察言观色是一个佣人该有的基本功,诺玛敏锐察觉到东家的窘迫,一咬牙扯扯女孩的纱裙,暗示她别说话了。 然而,小孩子能有什么眼力见呢? 她用蓝色的大眼睛不解地看向诺玛,“诺玛,怎么了?” 这时,康里平静道:“钢琴不是我的。想弹就去弹,我会找个老师来教你。” 娜斯塔西娅眼睛一亮,“是刚刚那位先生吗?” 康里一眨眼,冷声道:“不是。” …… 出乎诺玛意料,东家决定在画眉田庄长住。这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主,他不喜欢话多的人,诺玛心想得好好告诉两个孩子,往后该谨言慎行了。 晚上,诺玛将两个在卧房里玩的女孩带到会客厅,在路上,她先告诉她们要见什么人。 “一个是布莱恩先生,他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得力助手。一个是克拉克先生,他是一名律师,听说也会是你们两人的老师。” “律师是什么呀?” “律师……就是帮人解决问题的。” “律师是我们的老师,那以后我们也会是律师吗?” “不会,你们是女孩子,当不了律师。”诺玛笃定地说。 “女孩子当不了律师?那我们能当什么呀?” 诺玛一脸慈爱说:“等你们长大成人,就会嫁一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当一个温柔的妻子,温柔的母亲。” 娜斯塔西娅恍如隔世,“母亲……” 两人懵懵懂懂到会客厅,见了布莱恩和克拉克,又被诺玛领回卧房。 “时候不早,你们不能再玩了,赶紧睡觉,明天开始就得好好学习了。” 娜斯塔西娅挠挠头,“要学习什么呀?学习怎么当母亲吗?” “当母亲不用学习,你们现在要学会认字!” 次日一早,两个女孩醒来时,康里已经出门去。用过早餐后,两人被诺玛领到克拉克所在的书房里,克拉克正在忙着看卷宗,和别人通话。 诺玛让她们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不许她们出声,自己便去忙了。 等克拉克忙完手头的事,拿着一本童书坐在两个孩子身边,微笑地看着老板丢给他的麻烦。 这一间书房日后就是克拉克的办公室,也是两个孩子学习的地方,昨晚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包括她们学习用的小桌子。 和孩子随意谈了几句,克拉克开始教她们童书上的单词,两个小时后,两个孩子已经哈欠连连,耐心不多。 克拉克让卓娅去玩,自己带娜斯塔西娅到楼下的钢琴前,准备给她上钢琴课。 从日理万机的律师到家庭教师,克拉克昨晚才知道自己这么被老板关照,是因为会弹钢琴。小时候学过钢琴以音乐为狂热爱好的他长大后学了法律便与音乐道路渐渐疏远,学成后受聘于康里·佐-法兰杰斯,康里的麻烦数不胜数接踵而来令他应接不暇,随即彻底遗忘了自己曾经也有音乐梦想。 偏偏康里记得。一个没人性的老板,手下的人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需要时便立刻想起来应该压榨谁。 可以弹钢琴了,娜斯塔西娅困倦的小脸一下子清醒。 “你会弹什么曲子吗?”克拉克温柔问。 “《一闪一闪小星星》,还有《致艾莉丝》。”娜斯塔西娅高兴说。 钢琴的谱架上一本乐谱都没有,克拉克问:“你的乐谱放在哪里了?” “乐谱是什么?” 一旁擦花瓶的诺玛道:“克拉克先生,安小姐昨天才学会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呢。” 克拉克笑道:“连乐谱都不知道是什么,她怎么学会弹一首完整的曲子?” 诺玛道:“是昨天来的一位先生教的。”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道:“是那位先生教我弹的。” 昨天的事,克拉克昨晚来时才听布莱恩提过一嘴,对方是不速之客。他心里不禁感慨,这位不速之客也是厉害,没有乐谱也能教会学生,这位学生也是有天赋,没有乐谱也能学得会。 “你先弹《致艾莉丝》给我听听,好吗?” 娜斯塔西娅开心地坐在琴椅上,稚嫩的双手十指纤细修长,在黑白琴键上来来回回如水般灵动飘逸。 她确实极其有天赋。 克拉克心中感慨万千。 可惜康里说过,随便教教就行。 此后的日子,克拉克先教娜斯塔西娅看乐谱,当他离开画眉田庄去办事时,娜斯塔西娅除了看书,便还能自己摸索乐谱,摸索新的曲子。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孩子都没能在家里见到自己的养父,她们早睡早起,她们的养父有时不回来,通常在晚上回来,一早便外出。 偶尔,康里在画眉田庄休息一两天,也没有什么父女情深的场面,他在厅里自顾自喝酒,让娜斯塔西娅弹钢琴给他听,喝光的酒瓶给卓娅在地上滚着玩。 十月二十叁日,诺玛知道这一天是娜斯塔西娅的生日,尽管东家完全没有要给孩子庆祝生日的意思,她还是提前准备了丰盛的零食和玩具,一大早便开始烤蛋糕,烹饪美食。 就在诺玛忙着制作蓝莓馅饼的时候,娜斯塔西娅牵着卓娅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走近正在小厅里练书法的养父。 对于养父,娜斯塔西娅依然感到陌生,诺玛也时常嘱咐她们不许在他面前乱说话,因而她对他无比敬畏。 他总是穿着合身裁剪的挺括正装,看不出年纪的英俊脸庞神色平静,眼光漠然,唇际偶尔勾起的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十分冷淡,有着拒人千里的阴森之气。 近来娜斯塔西娅有件事需要向他请示,但因为和他不熟,害怕他,每当她找到机会想开口时,他冷冷的目光一扫,她不禁噤若寒蝉。 前两天她忍不住找克拉克,希望他能帮自己转告康里,克拉克却笑着说:“先生是你的父亲,有什么话你应该自己和他说。不用怕他,他只是看起来严厉了些。” 站在宽大厚重的檀木桌前,娜斯塔西娅恭敬道:“法兰杰斯先生……” 她的眼睛不敢抬起来凝望康里,只盯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提着一支毛笔在纸上挥舞。 卓娅是来帮娜斯塔西娅壮胆的,低着头学娜斯塔西娅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不安地捏着娜斯塔西娅的手指。 康里挥毫泼墨,道:“什么事?” Chapter113天凉了 “天气……变凉了。” 康里一顿,停在宣纸上的毛笔没有提起来,乌黑的墨水渗透纸张,很快晕染出一大片。 “天凉了,哥哥,妈妈说要多穿衣服,穿多一个衣服!”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在康里耳畔回荡,较之娜斯塔西娅的,这个声音要活泼些。 艾米莉·佐-法兰杰斯,她时常在他耳边念叨这句话,哪怕只是变天,只要没有阳光,她就会嘀咕,有时还会抓着他的衣服拼命要他多穿一件,这个时候他直接抢过衣服将她兜头一罩,骗她说捉迷藏开始,然后潇洒走人。 因为总是推开烦人的妹妹,他被祖父祖母教训过好多回。 这些年来,他得空就会拿起毛笔,这时的他心平气和,还会因为想起昔日家人和睦的景象感到愉悦。他人生中的第一支毛笔,是四岁生日时,祖父亲手制作给他的礼物,用的是兔毛。 小时候,他常听祖母眷恋回忆,她正是因为这样一支奇怪的笔和一手她看不懂但觉得漂亮无比的文字而选择了祖父,末了她还会激动而羞怯地笑着补充道:“他也实在生得太英俊了!” 每每想起往事,不管是愉快的还是平淡的,如今看来都令人莞尔。他很怀念,想起来点点滴滴心情便很愉悦,沉重却愉悦。 好多年了,每一年天气真的变凉的时候,再没有讨人嫌的傻子孜孜不倦对他说,天凉了,多穿衣服。 “嗯。”康里轻轻哼一声回应,幽深的眸底掠过一抹忧伤。家人的湮灭,是他一生都无法抚平的伤痛。 娜斯塔西娅看着他将宣纸掀开随意放到一边,拿起旁边的一块布擦了一下桌面,重新铺开一张白纸在桌上,提着笔杆修长的毛笔蘸墨,他的动作平缓、优雅、水到渠成。 酝酿够了,娜斯塔西娅道:“法兰杰斯先生,我的妈妈,忌日快到了。” 康里提起笔,微诧问:“你记得?” “记得,是十一月七日,大概还有半个月就到了。”娜斯塔西娅认真说。 康里端详着她,“你怎么会记得?” 她的母亲死了快四年,半个月后就四年,一个今天才满十岁的孩子怎么能把这种事记得这么牢固? 娜斯塔西娅不能理解他的疑惑,理所当然道:“妈妈的一切,都要记得的。” 康里一噎,看向卓娅,“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卓娅一脸茫然,两眼空白,摇了摇头。 “卓娅不记得的,她好小好小的时候就进孤儿院了。” “你进孤儿院的时候也没有大到哪里去。” “可我就是记得呀。” 宠物要是忘不了前饲主,活该找不到下家。康里白了她一眼,硬生生把教训她的话咽回肚子里,改口问:“记得又能怎么样?” “法兰杰斯先生,之前每年到了妈妈的忌日,孤儿院的奶奶都会带我去看望妈妈的坟墓。今年,是你带我去吗?” 原来如此,每年都有老太婆带她去看坟,难怪记得这么牢固。康里漠然书写,故作惋惜道:“很遗憾,今年你去不了。”以后也去不了。 当这对阴阳相隔叁年的母女的痕迹被发现,结果便是佐-法兰杰斯抢了活着的女儿,安魂会抢了死去的母亲。 即使人已经入土为安,但毁尸灭迹向来是安魂会的拿手好戏,掘墓取尸骨,踏平长眠地,畜生根本不怕夜半鬼敲门。 “为什么?”娜斯塔西娅有点不安。 “因为战争。” “那什么时候没有战争?” 康里不着痕迹瞥了她一眼,低沉的嗓音无情道:“什么时候都有战争。” “那妈妈怎么办?” 漂亮的眉眼被不可抑制的悲伤浸染而愁皱起来,娜斯塔西娅感觉自己的左手被卓娅握紧,暖暖的一双小手包裹着她,接着她听见卓娅用蹩脚的英语小声说:“安很想去看她的妈妈的……法兰杰斯先生。” “她已经死了不是吗?” 康里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笔下却无端写出“阴原晖”叁个潦草苍劲的字,他随即涂抹掉,掀开纸扔到一边,重新铺开一张。 “死人永远不需要活人操心,懂吗?” 娜斯塔西娅眨巴眼睛愣愣地看着他,神情难过,片刻后泫然欲泣,“妈妈,我想去看妈妈……” 康里没有理会她,提笔的手力道更甚,笔下的字迹更加潦草。 空气仿佛凝固起来,娜斯塔西娅感觉自己一身都僵硬了,唯有卓娅握着她的手是暖和的,有血液在流动。 她像是想到什么,鼓起勇气开口道:“妈妈说过,不会永远都是战争的……”退而求其次,战争结束后她再去看望也好。 “很乐观啊。”康里轻嗤出声,声音低低的,极具磁性,连带着他嘴角的笑意看起来明显饱含嘲讽却又异常迷人。 他干脆地将名贵的毛笔放下,绕过桌子走到她们面前,吓得两个小孩子肩膀都缩起来,睁大了眼睛看怪物一样看他。 他垂眼看着她们,颇有几分蔑视,薄唇微启,“你还小,我不想你抱着没用的过去做白日梦。记住我的话,忘记你的母亲,特别是她的忌日,任何日子都没有记住的必要。不管战争结束与否,你永远都再看不了她的坟墓。” 话毕,他绕过她们迈着长腿走了。 当康里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卓娅抱着娜斯塔西娅的手臂问:“安,他是不是叫你忘记你的妈妈?” 娜斯塔西娅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她不可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 卓娅担心地问:“怎么办呀?” “我不知道……”娜斯塔西娅仔细想着,不一会儿就抹掉眼角的泪花,果断拉起卓娅的手,“我们出去看看,卓娅,你敢吗?” 卓娅挺起胸膛,坚定地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敢。” 两人不知道康里走到哪里去,她们互牵小手,心有戚戚地小跑着向大厅去。诺玛在厨房里忙活,布莱恩不在,康里和克拉克方位不明。她们确定了大厅里没人,提着小心脏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步往门口走去,当即被身后的一个声音吓得魂飞魄散地转过身—— 是康里,他没有任何声响地出现在她们身后,“想去哪里?” 娜斯塔西娅两只手都藏到身后紧紧抓着卓娅的手,“我们、我们出去看一下……” “我们要去看一下战争。”卓娅探头探脑说。 “你们没听懂我的话?”康里一步一步朝她们走近,脸色平静得骇人,压迫感十足。 娜斯塔西娅下意识将卓娅护在身后,瘦小的身板轻轻哆嗦着,但她仍倔强地抬起头望着他那双幽暗锐利的眼睛,假装自己是在跟孤儿院里的那棵高大伟岸的杉树说话,“不能忘记妈妈的……” 康里盯着那双像蒙了一层雾气的蓝色眼睛,以为她快哭起来了,蓦然改口说:“随你。顺便记住,不许踏出画眉田庄半步,明白?” 娜斯塔西娅皱着眉眨着眼,愣愣地点头,忘了问为什么。 “去诺玛那里。” 两个女孩如获大释,手拉着手跑向厨房。 生日,对于娜斯塔西娅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 当诺玛高兴地对她们说许个愿望的时候,娜斯塔西娅看着卓娅乖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不知道在许什么愿望。 “安小姐,你也快点许愿呀!” 看着蛋糕上的小蜡烛的光芒,娜斯塔西娅默默闭上眼睛。 光芒很亮,等许完愿吹灭蜡烛,她就十岁了,卓娅就七岁了。这样的日子,明明是很重要的。如果像康里说的,任何日子都没有记住的必要,那怎么知道自己几岁了呢? 就像她的母亲下葬的那天,她问旁边的陌生女人,“我妈妈几岁?”她想了想,告诉她,“叁十八岁。”那么到今年,母亲就四十二岁了。 日子很重要很重要,可是没有了母亲,也许真的不重要。她已经不记得和母亲在一起的生日是怎样的,没有母亲,这些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的生日,许下的愿望也不会实现。 她想去那座寂静的墓园,去看她的母亲。 …… 半个月来,克拉克过得有些无奈,工作繁忙之余,教学进展不是很顺利。 两个女孩,特别是聪明的娜斯塔西娅,她开始出错,频频认错单词,也不怎么热衷弹钢琴,稚嫩的小脸上神情恹恹,眉眼间与生俱来的忧郁愈发浓烈。 克拉克清楚,是康里招惹了她,身为大人却不肯放下身段哄孩子,孩子气性也大,于是父女就像在冷战似的。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了。” 十一月七日,这一天克拉克听见娜斯塔西娅跟卓娅说了这句话。 “不要伤心,你的妈妈可能也在这里呢。”卓娅笑嘻嘻地对她说,“只是我们看不见。” 闻言,克拉克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凉,他朝她们招手,“过来。” 两个孩子一脸不情愿地走近他。 “已经下课了,克拉克先生。”娜斯塔西娅生怕他忘记,提醒道。 克拉克抽了一本童话书放到她手里,说:“今天回房间去,把这本书看了,明天我要问你里面讲什么。” 今天康里就在家里,今天又是一个特殊日子,克拉克不想她们两个去撞枪口,踩地雷。 “那我们走了,克拉克先生。”娜斯塔西娅一手抱书一手牵着卓娅离开。 克拉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由衷希望她安分一点回房间去,看没看书无所谓,别去惹恼康里就好。 收拾好文件,克拉克走出办公室,往两个孩子离去的相反方向走去,并没想到反方向的两个孩子会在经过康里的书房时停下来。 “诺玛,你在忙吗?” Chapter114燃烧的照片 康里的书房很大,东西却不多,只有一套厚重的欧式沙发和矮桌,还有一个书柜,里面没有几本书,大大的办公桌上则放了两大迭文件,还有一些散开的纸张。 此时诺玛正在擦拭矮桌的桌面,她抬起头看着两个小女孩走到面前,“安小姐,你们下课了?” “我们来帮你吧。”娜斯塔西娅随即将书本放到沙发上,卷高袖子。 “噢,不用的,我自己可以,很快就好,你们去玩吧。” “我们不想玩,”卓娅高兴地扑过去将双手插在水桶里扑腾,“我们就想帮你。” “噢,你个小坏蛋就想玩水。”诺玛轻轻地拍了一下卓娅的脑袋,“别把衣服弄湿了。” 娜斯塔西娅看着卓娅龇牙咧嘴的笑靥后望来望去,最后将目光落到那凌乱的办公桌上,她走过去说:“我来收拾这里。” “安小姐,把东西都收整齐了就好。”诺玛嘱咐道。 “嗯,我明白。”娜斯塔西娅着手将一张张印满字母的纸张都仔细地迭起来,上面的内容她是看不懂的,她感觉不是英文,有些还是手写的,似乎是康里的字,在她看来像画画一样。 她现在需要做点什么事来分散一下精神,书她是看不下去的,做点什么后今晚再看也许还可以。现在才下午叁点,离晚上还很久。 耳边是卓娅玩水的咚咚声,还有她轻快的笑声,诺玛还在念叨她,“怎么就不怕水冷呢?” 当娜斯塔西娅拿起最后一张纸后视线里出现一张黑白照片,她拿起照片,瞳孔不禁紧缩,眼睛睁大了看着。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脚掌向外打开站着,身上穿着浅色的芭蕾舞裙,瘦削的双手互相握着放在纤细的腰部。再往上看,她的锁骨明显,连着白皙的脖颈线条修长优美,她侧头左望,入镜的只是侧脸,化着淡淡的妆容却无比精致的侧脸,仅仅是一张旧照片,扑面而来的赫然是浓郁的优雅气韵。 一瞬间,一颗眼泪砸在女人的脖颈上,她不禁呢喃了一声,“妈妈……” 寂静无声,愣了许久,娜斯塔西娅感觉自己听不见声音了,一切仿佛静止,大脑也一片空白。她流了几滴泪水,又喊了一声,“妈妈……” 诺玛诧异地抬起头,只看见娜斯塔西娅绕过桌子跑出门的身影。 娜斯塔西娅一路跑着,眼眶红润溢满泪花,穿过长廊,她很快就远离了满腹狐疑动作迟缓的诺玛和反应不过来的卓娅。 康里正跟布莱恩和克拉克谈公事,他们的面前除了文件便是好几瓶珍贵的烈酒,还有叁个斟满酒水的酒杯。酒都是康里在喝,他们两个并不敢像他那样拿酒当水喝,这会儿康里也没有要求他们陪他喝,所以他们一口都不想沾。 康里靠在单人沙发上,修长有力的右腿迭放在左腿上,左手拿着一份文件,右手拿着钢笔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还有吗?”他轻声问。 “还有两份。另外,金·亨少因为虐童、招妓、吸毒,还是凶杀案的嫌疑人,死了两个妓女,已经被抓了,他希望你能在消息传出之前帮他解决一下。”布莱恩接过康里手里的文件简明地说。 金·亨少是康里的合伙人之一,一直都指望康里给他收拾烂摊子。 “又出事了?”康里有意无意地摸着下巴,唇际有一丝莫名的笑漪,“克拉克,你负责清点一下他还有多少资产能到手的,一分不留地要过来,至于他——解决掉。” 克拉克微微皱眉,恭敬应一声,“是。” 康里要趁火打劫,他恐怕早就看他的这个合伙人不爽了。平日里见了面,金·亨少和他称兄道弟时,他的态度虽是淡然却也十足真诚,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早就想置对方于死地。 克拉克心情复杂,他这个长时间跟着康里的人都看不出半点儿火苗。这会儿才知道自己终究年轻愚笨,康里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一致的,文质彬彬的淡漠,魔鬼里的绅士,想要看清他的心思还得继续钻研。 就在这时,克拉克的视线里出现了他今天最不想看见的小人儿,袖子卷到手肘处,手上抓着一张类似于照片的东西,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她站在厅子门口,有些急促地呼吸着,看起来不太想靠近他们。 康里偏头看了一眼,神情冷凝起身将手里的文件扔给布莱恩,没有迟疑地迈开长腿走到此刻眼神异常坚定的娜斯塔西娅面前,轻而易举从她手里抽出照片。 “你去我的书房了?”他淡淡地看了一眼照片,暗沉的眸子转而盯着正攥起小拳头意欲拿回照片的娜斯塔西娅。 “为什么你会有妈妈的照片……” 在沙发边站起来的布莱恩和克拉克听到这句话不禁冒了冷汗,他们肯定,康里手上的那张照片,是阴原晖的,并且这不要命的孩子认得出。 康里看着两滴泪珠从她脸上滑下,匆匆赶来的诺玛和卓娅两人惊魂未定地僵住,一步也不敢上前,卓娅抓着诺玛的袖子,小小的嘴巴张合着似乎想喊娜斯塔西娅。 康里又看着照片,神情平静地转身回到案几前,朝布莱恩伸出右手,“打火机。” 一刻也没有犹豫,布莱恩掏出小巧的打火机放到康里手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侧身点燃了照片。 黑白照片慢慢燃起橘色的火焰,这一举动令娜斯塔西娅措手不及地愣了一下,康里随即将燃烧的照片扔到地上,冷眼看着。 “妈妈!” 一小团明晃晃的火焰在深蓝色的美眸中跳跃,仿佛在海面上随着海浪扑腾的阳光,亮晶晶十分刺眼。 眼泪淋不灭火焰,正如海水覆盖不了阳光,目眦尽裂,娜斯塔西娅扑过去双膝猛地磕在坚硬的地上,不知道是隔着布料传来的痛楚还是眼前即将完全化为灰烬的照片令她难过,她哭着伸出手想去拯救那被烧了一半的照片,“妈妈!” 瘦小的手心刚刚感触到火焰的灼热便被康里踩在脚下,微微施力令她吃痛,哭得更厉害了。出于本能,她用另一只手想去掰开那黑得发亮的皮鞋,却无法动摇半分,“妈妈……” 她放弃了,另一只手伸出去只想拯救那快要烧完的照片,康里脚下却更用力,残忍得像要踩烂她的手一样,她本能地缩回小手去掰他稳如泰山的皮鞋。 “妈妈!妈妈!”娜斯塔西娅哭喊着,近乎绝望地仰起头,泪眼朦胧,只看见康里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黑白照片上优雅的女子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一团黑灰在深色的地板上孤零零地散发着余热。它的旁边,是一滴一滴豆大的泪珠汇聚而成的一滩巴掌大小的剔透泪水。 母亲好像刚刚在她眼前死掉。 “妈妈……妈妈……妈妈……” 康里移开自己的脚,小小的手掌红彤彤,已将冰凉的地面捂热。手似乎不是她自己的了,极度肿痛的感觉却刻骨铭心一般存在于她的感知。她慢慢地以手臂用力收回正发抖着不敢动弹的手掌,嘴里仍喊着“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康里微微俯身捞起她的手臂,将她提起来拖到墙边,强迫她对着单调的墙壁哭。 “站好。”他掐着她细细的手臂冷声命令道。 “妈、妈妈……妈妈……妈妈……” 宛如倾泻的暴雨,稚嫩的脸庞上泪水肆虐,通红的眼眶里仍源源不断地溢出晶莹的液体。记忆犹新,四年前的今天,噩梦一般的现实再一次呈现在她眼前。那时女人白皙的脖颈鲜血涌流,如今炙热的火焰吞噬了她的身子,烧至她的脖子,连同那美丽的脸庞也烧为灰烬。她失控地哭喊着,呛咳着。 康里任由她哭,转身将阴沉的目光落到门口正处于震惊状态的诺玛和卓娅身上,语气平缓地命令道:“下去。” “安……” 卓娅缩着脑袋想走向痛哭不止的娜斯塔西娅,诺玛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挡住,连忙微微俯身道一声“是”之后便拉着卓娅火速离开。 这个时候,连那两位位高权重的先生都冷眼旁观,她又有什么勇气和资格去为可怜的娜斯塔西娅说话呢? 布莱恩和克拉克看着康里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拿起刚刚被他扔下的文件,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着,又伸手拿起一杯酒闷声喝起来。 娜斯塔西娅悲恸的哭声在叁人耳畔荡漾,于他们二人而言这是被鞭挞一般煎熬,可在康里听来却仿佛是一曲优美动人的乐曲,配上酒水,气氛正好。 他正品着酒,幽暗的眼睛慵懒地望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两人,将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后戏谑地问:“你们很想站着?” “不。”布莱恩反应过来赔上一个淡笑后坐下,克拉克也跟着。 他们看起来很繁忙一样整理着桌上那些已经整理好的文件,孩子的哭声令他们如坐针毡,连想说几句话跟康里聊聊都找不出什么话题了,脑子里空空的只有哭声回荡。 克拉克修长的手指在文件上如弹钢琴似的敲着,心里盘算着康里这种行为算不算虐童。布莱恩则伸手拿起酒瓶帮康里倒了酒,然后自己拿起一杯喝。 目光凝聚在手上的文件的康里头也不抬地问道:“精神病会不会遗传?” 布莱恩拿着酒杯的手一顿,偏头和克拉克面面相觑,又一同望向那孩子的背影。 精神病,就算那个女人真有精神病,那也是被迫害出来的,不算天生的,也许会遗传也许不会,他们不敢肯定,沉默着没有回应康里。 550珠珠的加更,感谢大家*?(???)?* Chapter115出走失败 回到书房里打扫卫生,娜斯塔西娅的哭喊声已经远得听不见了。卓娅红着眼眶望着一脸愁云惨淡的诺玛,“诺玛……” “乖孩子,不哭,没事的。”诺玛将她搂进怀里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 这天晚上,诺玛在听到东家对娜斯塔西娅说的话后总算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往后,她暗自旁侧推敲、循循善诱,教导娜斯塔西娅要感恩,感恩康里,是他给了她一个安身之地。 在餐桌上的时候,哭了很久的娜斯塔西娅坐在椅子上抽泣着,面对眼前的美食她无动于衷,对面的卓娅一脸难过地看着她,又时不时怯懦地偷偷瞥向一边看报纸的康里。 康里不悦地抬眼扫过她们两个,长指在桌上敲了敲,“还不吃?” 娜斯塔西娅这才看见卓娅还在担心自己,她抬起头望着康里,红肿的眼睛酸涩地眨着,小脸上的泪痕鼻涕已经被诺玛用湿毛巾擦干净了。她用沙哑的声音小声地说:“妈妈的照片……为什么……” “为什么?”康里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还很执着的她,“你的母亲已经死了,我不想你总是惦记着她,惦记着一个死人。” 他张嘴死人闭嘴死人,又要叫她忘记母亲,娜斯塔西娅难以接受地低下头,哽咽问:“可是,你为什么有妈妈的照片?” “你的母亲是个芭蕾舞剧演员,人尽皆知,有她照片的人,我想不只我一个。” “所以你认识妈妈。”娜斯塔西娅坚定地说。 “我说了,人尽皆知。” 娜斯塔西娅还想问什么,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对上康里幽深的暗眸,她不安地感觉到他不耐烦了,因此,她不敢再开口,受伤的小手拿起刀叉没有多大兴致且无力颤抖地割着盘里的肉,又时不时不甘地抬起脑袋看一下康里。 她咬着肉,含糊不清嘀咕道:“为什么要烧掉……” 康里置若罔闻,一说起那个自杀的女人,他就想起当初自己搞砸婚姻的蠢样,不堪回首。 忌日过了,克拉克总算看见娜斯塔西娅恢复成之前的状态,跟康里和平相处,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种和平只是表面的,这个十岁的女孩心里仍想着她的母亲,甚至是要去找。 十二月叁日,星期四。这一天傍晚,他们刚刚从华盛顿回来,一连几日的忙碌和舟车劳顿,他们都有些疲惫,同行的还有几个保镖,准备明天陪同康里去欧洲办事。 叁辆轿车刚到画眉田庄,诺玛就抓着一张纸飞奔出来,颧骨突出的她愁眉苦脸,气喘吁吁,“先生!” 布莱恩先下车,一脸诧异,“怎么了,诺玛?” 诺玛战战兢兢地递上被她抓皱的纸张,声音凝重悲戚,“两位小姐离开了……” 布莱恩接过纸一看,眉一挑,转身拿给康里。 ——法兰杰斯先生,谢谢你收养我们,非常感谢。但是,我觉得我们合不来。我知道大人都喜欢听话的孩子,我们也很听话。可是大人知道孩子喜欢什么样的大人吗?有反省自己是不是孩子喜欢的大人吗?我也不知道,法兰杰斯先生知道吗? ——妈妈是最好的妈妈,我很爱很爱妈妈,不能忘记她,不能忘记。我们要去找妈妈了,谢谢你们的照顾,再见。 布莱恩问:“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诺玛惶然道:“一个小时前还在的。” 康里将薄薄的一页纸揉成一小团随手扔掉,冷声道:“给我带回来。” 不出半个小时,两个孑然一身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孩被拎进画眉田庄的会客厅里。 康里轻轻挥手,遣退了保镖,懒洋洋地抿着葡萄酒,一个眼神看一下都没有。 大人有反省自己是不是孩子喜欢的大人吗?他心里冷笑连连,都是大人了,为什么还要反省自己以讨好无知的小鬼? 克拉克望了一眼两个不知道是被冻坏还是被吓坏的女孩,怜悯求助的目光投向布莱恩。他只是受雇于康里,康里再怎么重用他,他也始终达不到布莱恩在康里心中的地位。布莱恩是康里的心腹,他在康里面前说的话比任何人说的都要有分量。 布莱恩会意道:“先生,应该让她们去壁炉前烤个火,天气真的很冷。” “冷?”康里对着布莱恩淡淡一笑,又问两个低着头的女孩,“你们冷吗?” 娜斯塔西娅穿着一袭蓝色的棉裙,外面罩一件暗红色的呢大衣,微卷长发软软垂在胸前,即使低着头,与生俱来的不俗气韵仍赫然流露,衬得身后矮小一些的卓娅像只站在天鹅旁边的小鸭子。 她们没有回应,被逮回来的时候那几个男人恐吓她们就是走到腿断了也走不到目的地,娜斯塔西娅的畏惧被这句话掀翻,她攥起小拳头,满脑子都是疑惑和不服气。 被忽视了,康里想起自己的儿子,不过那小子忽视他可没低着头,而是用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眼睛平静地和他对视,一副“你说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让人十分不爽。 “看来她们不冷,布莱恩。” 布莱恩干巴巴笑笑,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还想再说什么,话刚到嘴边,一个冷漠稚嫩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为什么你们要抓我们回来?” 布莱恩目光偏移,娜斯塔西娅抬起头直视康里,混血面孔除去头发和瞳孔的颜色,和她的母亲像了八成,此刻的眉宇间更有一股凛然傲气,与其母亲在舞台上的恣睢异曲同工。 她在质问康里,这完全出乎布莱恩的意料,克拉克也有些惊愕。 康里面不改色,微微摇晃酒杯,也微微摇头,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遗憾,“你的英语学得很不好,不是抓你们回来,是带你们回家。” 娜斯塔西娅迟疑一瞬,别开目光,“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康里轻笑,眼底一片森冷,“记性这么差难怪学不好。我跟你们说过,我收养了你们,这里就是你们的家。需要我解释一下‘收养’的意思吗?” “不,我知道……”娜斯塔西娅暗暗什么时候敛起逼人的气势,眼光别扭地看着康里,认真而愧疚地说,“我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代表你是我们的爸爸,我知道,我很感谢你,但我们都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他们不在了,我们也没有家了,永远都没有……” 布莱恩心中骇然地看向康里,这对他对康里来说无疑是个打击,就像一把利刃插进他们残缺的心。 父母一死,没有家了,永远都没有家。 康里内心波澜壮阔,脸上风轻云淡,将杯里的红酒喝完后,他盯着通透的杯子默不作声。 布莱恩神色担忧地拿起酒瓶,没管红酒需要细细品尝,他将瓶口向下许多,潺潺倒满一杯,只差一点便要溢出来。 布莱恩深知他什么时候需要喝酒,大量的酒。 娜斯塔西娅眼睁睁看着康里沉默地喝酒,一大杯颜色深沉的葡萄酒转眼见底,布莱恩还想再倒,康里一抬手指,他只好放下酒瓶。 康里开口,意料之外赞叹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说得没错。” 娜斯塔西娅终于等到他的话,抿抿唇,“那我们可以离开了?” “离开?没有家,你们想去哪?” “孤儿院,在那里我们可以去看妈妈。” 一时间,偌大的会客厅里一片死寂,就在布莱恩和克拉克都以为康里会顺着娜斯塔西娅的时候,康里放下酒杯站起身,徐徐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 刚刚看到希望的娜斯塔西娅被迫仰起脑袋,康里的眼睛里不见五指的黑暗正在吞没她的容颜,她却只能不安地看着。 康里盯着她的脸,缓缓说道:“我说你记性不好是说错了,你很聪明,记性也很好,可惜净是记住些不该记住的,聪明也用错地方。之前我跟你说过,不许踏出画眉田庄半步,你也点头答应了,今天却……你说,阳奉阴违的孩子应该怎么惩罚才好?” 娜斯塔西娅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恐惧忽地布满幽蓝的眼睛,犹如乌云占据了天空,背在身后的小手跟卓娅十指相扣,稚嫩的手心濡湿起来。 “先生……”布莱恩心有顾虑地说道,“她们还小,算了吧。” 克拉克附和道:“先生,给她们一个认错的机会吧。” “认错的机会?”康里放开她,目光却没有放过她,“我不是已经给过了吗?” 娜斯塔西娅眨巴眼睛,看一眼布莱恩,又看一眼克拉克,白皙的小脖子缩了缩,耳边响起布莱恩的声音,“孩子,现在认错,说你们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 娜斯塔西娅下意识摇头后退,“我不要永远都在这里,我没错,我要去看妈妈。” 布莱恩和克拉克闻言叹息,特别是布莱恩,几乎想扶额遮眼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相? 康里侧身摊手,似乎在告诉布莱恩,看在他的份上,他又给了一次机会,是当事人自己不要。 布莱恩微皱眉头,“先生,罚她们面壁吧。” “这已经用过了,没用。没有见效的手段有必要再用第二次吗,布莱恩?” 布莱恩马上想起上个月的事,颔首道:“……没必要。” 康里再看着离自己两步距离的女孩,大发慈悲道:“说,要怎么惩罚才好?” 娜斯塔西娅已经说不出话了,想起他踩她的手,小手忍不住又麻又痛。 Chapter116惩罚 “你不说,那就我来决定,怎么惩罚坏孩子……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让她痛。” 康里轻描淡写地说,身后的布莱恩和克拉克听着脸色沉重起来,他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响指,立刻进来两个黑衣保镖一副听候命令的模样,布莱恩的眉头皱得更深。 康里伸出手轻声说:“腰带。” 两个保镖一愣,对视一眼,不确定地问:“先生,你要腰带?要几条?” 布莱恩眼角一抽,康里毫无波澜的声音道:“一条。” 两个保镖当即点头,“我们去帮你拿过来。” “站住。”康里没好气说,“你们身上没有?” 保镖反应过来,其中一个连忙解开自己的皮带扣,抽出来双手奉上,动作行云流水般。 康里将皮带拿在手里,无情地掐住娜斯塔西娅的手臂将她往前拉,剩下卓娅茫然恐惧地打了个冷颤。 娜斯塔西娅被他一甩,猛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差点撞上案几,一张小脸迷茫,泪水已经溢出眼眶,康里按下她的脑袋,“趴在桌上。” “安……”卓娅想扑上来,却被保镖拦住。 娜斯塔西娅双手扶着案几,惊恐地望着康里。 “趴在桌上,否则我让她先来?”康里瞥了一眼卓娅。 娜斯塔西娅呜咽着摇头,瘦小的上半身压在桌面上,小手不安握成拳头抵住下巴。 “用你记住你母亲的记性,给我好好记住这次教训。” 康里说完,长臂一挥,皮带扫过娜斯塔西娅的臀部,她当即大哭起来,哭声一点儿也不比上个月看着自己母亲的照片被烧毁时小。 “妈妈,呜呜……” 布莱恩和克拉克就站在旁边看着,眉头紧蹙,连咽一口唾液都觉得艰难。康里并没有打一下就停,高大伟岸的身子立得稳稳的,神情泰然,只有修长的手臂在轻轻挥动,看起来没用力气,但皮带抽在纤细的女孩身上的声音和女孩的痛哭让他们清楚,他根本不是在做样子吓唬她们,他是要把她打残了。 “安……”卓娅站在保镖身边跟着大哭,哭得小脸通红,眼睛只剩一条缝。 看着女孩的裙子都被打破了,布莱恩急道:“先生,够了!” “妈妈……” 强烈的疼痛袭来后便只增不减,娜斯塔西娅的泪水流下脸颊,紧紧握住的两只小拳头完全被泪水洗涤过,一大滩清澈泪水在桌上蔓延开来,倒映着她涕泗横流的小脸。 抽了二十下,康里停下来,瞪了打算扶起娜斯塔西娅的布莱恩和克拉克一眼后侧身看向卓娅,“带过来。” 保镖没有迟疑地拉过哭得浑身发抖的卓娅,让她趴在娜斯塔西娅旁边,随后后退。 “她二十下,你十五下。”康里薄唇微启,说完便继续挥起皮带。 “啊!”剧烈的疼痛令原本哭得声音沙哑,快要没了力气的卓娅又哀嚎起来。 布莱恩和克拉克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第五下打完,浑身颤抖的娜斯塔西娅伸出手横在卓娅背上,接着护犊子一样趴在她背上,有气无力地抽噎着,“不要……不要打卓娅……不要……” 康里无动于衷,一脸冷漠,“你不带她出去,她就不用挨打,是你害她要挨打的,明白吗?” 卓娅是整个孤儿院最笨的孩子,年纪比她小的都比她聪明,都能捉弄她,只有娜斯塔西娅对她好。娜斯塔西娅不会捉弄人,是个老实的孩子,被欺负了也不会说。两人于是常常在一起受欺负。 康里之所以让手下人连卓娅也一起收养,除了大发慈悲令她们能继续作伴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像现在这样——威胁她。 娜斯塔西娅的哭声渐渐小了,苍白的小脸上只有绝望。 “让开。” 头顶落下的低沉声音令娜斯塔西娅只顾着摇头,死死压住卓娅,“不要……你打我,打我就好,不要打卓娅……打我……” “先生……” 康里不为所动,“让开。” 娜斯塔西娅的脑袋靠在卓娅的背上,一个劲地摇头,凌乱的发丝沾到汗和泪便贴在脸上。“不要打卓娅,不要打,你打我,打我……求求你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我会听话,我们都会听话,再也不出去了……”她仿佛在立誓,泪水再度汹涌流出,舍不得跟某种东西永恒别离一般。 “你自己说的话最好记牢一点,如果忘记了,我就打死她。”康里说完,将皮带抽在她的双腿上。 十下抽完,康里回身将皮带扔还给保镖,那面色冷淡的男人接住皮带的大手颤了颤,看着地上两个被打得苟延残喘的女孩,几乎要窒息。 …… 卓娅的伤比较轻,诺玛在她的房间里帮她擦掉渗出的血珠。 当她们被找回来的时候,诺玛紧张极了,就在厅门口等着,没想到东家那么狠心,把她们打得一点生气都没有,听着她们的哭声,她的心都揪在一起,恨不得扑上去替她们受罚,可门口的男人们不让她闯进去。 上完药,诺玛安抚她睡觉,卓娅也是累了,走累了,哭累了,一转眼便睡着,眉头紧皱在一起。 诺玛最担心的还是娜斯塔西娅,见卓娅睡着,她匆匆忙忙跑向娜斯塔西娅的房间。壁炉里燃着柴火,娜斯塔西娅趴在床上不省人事,布莱恩在给她处理伤口,诺玛强忍着眼里的泪水上前帮忙。 娜斯塔西娅的伤重多了,被扔在一边的裙袜血迹斑斑,细长的双腿血肉模糊,连光滑雪白的背上都有一条可怖的红印,只是看着,诺玛心疼的泪水还是簌簌掉下。 这一场灾难过后没几天,卓娅就恢复了,碍于康里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她动不动就想哭,想找娜斯塔西娅,诺玛不允许,因为娜斯塔西娅的伤没好,还生病了,吃都吃不下,需要静养,她只好每天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壁炉里的柴火发呆。 过了大半个月,娜斯塔西娅大病初愈,孱弱消瘦的身体宛如一棵单薄的小树苗,诺玛给她穿的衣物又多又厚,沉重得随时可以压垮她。 此时两人坐在壁炉前的躺椅上互相依偎,火光投射在她们稚嫩的小脸上,在两双可爱的深邃眼睛里扑腾。 娜斯塔西娅不时回头看那个坐在窗边的男人,窗外的日光透过玻璃在他身上照出一层光彩,令他的一身黑衣变得不那么晦暗。他环着双臂,闭着眼睛,像睡着了,看起来平易近人。 康里教训完她们第二天就出远门,现在还没回来过,留下的这个男人就是看管她们的,怕诺玛不力,又让她们跑出去。 但娜斯塔西娅已经不敢跑了,不管有没有这个人在,康里几乎要了她的命,那样的疼痛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何况他还说要打死卓娅。 看着卓娅低头帮自己捂手,娜斯塔西娅心里很难过,她害卓娅挨了打,连连做了几夜噩梦,在她高烧不退、诺玛对她呵护备至的时候,卓娅却害怕得一个人在发抖。一想到这些,她就要被愧疚给淹没了。 对母亲也有愧疚——以后再也不能去看望她。 圣诞前夕,娜斯塔西娅在午睡中被卓娅摇醒,睡眼朦胧只看到她趴在床边抱着自己的手臂,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怎么了,卓娅?” “回来了!” 可怕的养父回来了,娜斯塔西娅有些惊慌地穿好衣服,搂着卓娅坐在床边,不知道该出去迎接还是等着被召唤。 她们坐立难安,盯着卓娅闯进来时顾不得关上的门,巨大的门缝就像裂在她们心头上的伤痕。那儿随时会出现人影,可能是诺玛,可能是男人,来叫她们去养父面前的,让养父知道她们还在,而且乖得很。可她们不敢走去把门关上,藏在裙摆里细细的腿儿悬在半空不约而同地发软。 “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不去迎接收养了自己的恩人显然不对,虽然他的收养没有过问她们的意愿,还打了她们,但除此之外,他没有亏待她们。住的是她们前所未见的大房子,坚固华丽;穿的是崭新的裙子,质地密实柔软,式样漂亮;干净的餐桌上食物多种多样,精致诱人;还有数不尽的书籍,由克拉克专门教她们。 他是个好人,不让她们走出这里,也许是因为战争,等战争过了,应该就会允许她们出门。 想到这一点,娜斯塔西娅就自欺欺人忘了他明确表示要她忘记死去的母亲的事实,心里稍稍安定一些,拉起卓娅的手往房外走,一边继续找出更多他恩赐的善意来坐实他是个好人的想法,这样她才能忘记对他的恐惧。 康里刚回来,打发了战战兢兢来问候的诺玛,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房,身后跟着怀抱几个牛皮纸袋,面带笑意的布莱恩。 布莱恩的笑脸对于诺玛来说具有治愈的功效,可以安抚她在偷偷给两个小女孩准备平安夜晚餐和圣诞礼物时,忽然得知蔑视一切节日的东家回来了,已经到门口了而受惊的灵魂。 在路过诺玛面前时,布莱恩还随口说了句,“克拉克回家过圣诞节了,或许他会看在那两个孩子的份上提前回来工作。” 诺玛受宠若惊地点头道:“我会跟她们说的。” 进了书房,布莱恩用脚将门掩上,资料还没来得及放下,只听见某个舒服地靠在沙发上的男人说道:“去拿酒来。” 布莱恩抿唇笑,将沉重的牛皮纸袋稳稳放在他面前,“先生,你不能一要处理公事就要喝酒,等下你只顾着喝酒这些东西又没看完,这里还有法兰杰斯先生要的文件,不能拖的。” 康里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是再说一句等下就陪我喝。” 布莱恩一顿,“我去叫人拿酒来。” 首-发:po18u.com (woo18.app) Chapter117往事 顷刻间,保镖进出书房后,案几上摆了五瓶葡萄酒和两个酒杯。 布莱恩是掺了小心思的,康里对于喝什么酒毫不在意,只是平日里应酬时他会注意,什么酒该怎么喝,喝得快还是喝得慢,由此来体现他的良好素养,也由此留下习惯,喝红酒他总是漫不经心的,喝别的酒他一心一意。 眼下有事要做,当然不能让他一心一意盯着酒喝。 康里抿了一口红酒,接过布莱恩递来的文件摊开放在腿上,随口一问:“你觉得那个安格斯怎么样?” 布莱恩不大满意道:“不管我觉得怎么样,你都已经准许夏佐跟他在一起了……教他汉语。” 这一次去英国,康里本该把被丢在那里操练的儿子带回来,因为他惹上安魂会,被安魂会追杀。到了英国才知道,小兔崽子不用他们操心,他和艾维斯五世的私生子安格斯混在一起。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战乱里合伙发战争财,安格斯替他扛了来自安魂会的压力,利用自己的耳目帮他躲了几次追杀。 康里于是想干脆把儿子带回来,他可以让他被安魂会追杀,与安魂会为敌,但绝对不能和安魂会的人牵扯在一起,特别是还要搞成生死之交之类的合作关系。他有大把时间等着艾维斯五世的儿子们为地位厮杀,为权力厮杀,那会是很有趣的,可是混入了他自己的儿子就不一样了。 艾维斯五世的叁个儿子里面,安格斯从不被承认,又是公认的最放荡、最无能,在他们看来却是最危险的。 过去康里和安格斯在某些宴会上见过几次,金发碧眼的家伙总是带着一脸不羁的笑意,身边也总跟着几个同样看起来心情灿烂满脸笑意的傻小子。 安格斯不太管安魂会的事,也不和别人一样聚在欧洲虎视眈眈等着争权。他就在安魂会势力较小的北美和亚洲搞小动作,开情色场所,搞制毒工厂,操控卖淫贩毒,这是他的事业。他看起来与世无争,据说在安魂会常被人诟病,没女人就得死,早晚不是死在女人身上就是嗑药死了,而那群人就等着他死。 康里曾经想配合政府一次性把这小子给端了,毕竟艾维斯五世的种挖掉一个是一个,结果手底下的人忙活了大半个月都找不出他的把柄,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如按住壁虎的尾巴,它还能断尾跑。那时安格斯不过是个还没二十岁的小子。也许是知道了康里的意图,他竟还有胆量有本事盗走他走私的一批价值不菲的钻石,只留下一条信息说:“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法兰杰斯先生?” 此后他们又暗自斗了几次,康里确定了他不是在为安魂会开疆扩土就不再找他的麻烦,他们之间的事也就算完了。他们自认摸不清安格斯的心思,但绝对相信他不是真的与世无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不是想自立为王,就是在为夺权打基础。 如今佐铭谦跟他混在一起,康里并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如果佐铭谦能利用安格斯,那他很高兴,再不济跟他互相利用也好,但现实是,安格斯是只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佐铭谦才初出茅庐,他再怎么高看自己的儿子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他能跟安格斯斗,谁会被谁利用很明显。 康里想带他回美国,然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还要教安格斯汉语,我答应他的,教会他我就回去。” “你觉得他能搞乱安魂会吗?” 布莱恩微微思忖,“如果他能活到战争结束,可以证明是有本事折腾的。” 康里签下自己的名字,随身将文件扔在一边,“记得告诉拜尔德,不能总想着让我签割地赔款的东西。” 布莱恩收起文件笑道:“上次你讹他儿子讹得那么狠,我就说他不会坐视不管。” 康里轻哼一声,“给他教了十年儿子收点学费怎么了?”又喝了几口酒,“安格斯人在欧洲,他手下那帮东西在北美的活动要注意一下。” “我知道。事实上只要了解约翰·哈特利在不在就够了,他要是也不在,剩下一群小喽啰再怎样也溅不出水花。” 康里沉思片刻,“不管他在不在这,他们要干什么都别管,只要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就行。” 布莱恩的神情渐渐黯淡,看不见的暗流在眸底涌动。“先生,有一天你是不是要和那东西握手言和?” 康里轻笑,“东西太多了,你指哪个东西?” “你知道。” “如果你指金毛畜生,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指安格斯,布莱恩,我们需要他,或者约翰·哈特利,他们对安魂会知根知底,而且我们都知道他们一心逃离,可惜他们不是普通的家伙可以随意收买,我们只能让他们的心从逃离变成叛变。如果那小子能聪明点,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布莱恩蹙眉,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夏佐?留夏佐跟安格斯在一起是为了……这也太危险!夏佐怎么可能改变得了安格斯的心思?艾维斯五世好歹是他的父亲,而我们还杀了他的祖父!” 布莱恩担忧的,康里完全没放在心上,“这件事没有外人知道,你再嚷就不一定了。” 布莱恩一脸无奈,紧抿薄唇,内心无力。以他的能力,当年暗杀艾维斯四世非常轻松,可惜也打草惊蛇,让那群自以为无人可望其项背,一直以来极其松懈的家伙们谨慎起来,就像刺猬立起全身的荆棘,他再无从下手。 康里继续说:“这也只是留个机会罢了。我没跟夏佐说过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正跟仇人的儿子混在一起,他不是一个冲动的孩子,他心里有数,你我都该相信他。就算他初出茅庐,到头来什么也没干,或者玩不过安格斯,至少一定会学到什么。” 布莱恩脸色沉重,“这个赌注太大了,就怕他们打算利用夏佐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否则他们没有必要背着安魂会替夏佐挡箭。” 康里摊手,事不关己地说:“这就是夏佐的事了,现在是他跟安格斯玩,就看他能不能聪明点。你应该没让叶柏做什么吧?让他好好待着,不然滚回来。” 布莱恩若无其事地倒了一杯酒,幽幽说道:“我能让叶柏做什么?夏佐是他从夫人那里接过手的,不管怎样他都得保证夏佐的安全。” 当父亲的拿儿子的命在玩,还不让他们插手,只能搬出当母亲的了。 康里瞪了他一眼,“外面有人。” 布莱恩径直走去开门,果不其然是两个睁着大眼睛,一眨一眨,呆呆地望着他的小女孩,正要敲门的小手僵在半空。 “怎么了?”布莱恩柔声问。 卓娅微微往娜斯塔西娅背后靠了靠,娜斯塔西娅将双手背到身后,小声说道:“法兰杰斯先生回来了,我们应该看他一下的,诺玛也这么说。” 布莱恩莞尔一笑,看着那张小脸,再听她说的话,他有一种康里是某种她们没见过的动物,让她们有了好奇心,想看一眼的感觉。 他干脆开了门,冲她们摊手,示意她们可以进来观赏某个喝酒不会醉的家伙。 康里面不改色地把杯里的酒喝完,放下杯子,目光冷冷地看着门口两个对他望而却步的女孩,接着只见娜斯塔西娅欲言又止,最后干脆鞠了一躬,拉着卓娅扭头跑了。 布莱恩见她们确实跑了,跟见到老虎出笼似的,两扇门随意合上。“先生,你给她们造成的阴影太大了。” 康里不以为然地给自己倒酒,“一劳永逸。” 布莱恩摇摇头,“她们还小,教育小孩子需要耐心,你没耐心可以让克拉克来,那家伙可以给你个更好的结果。” 康里从文件里抬起眼,“浪费时间。” 布莱恩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默不作声。 康里睨着他,忽而正色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出生不久的事。” “我出生不久的事?” 康里点点头,“也有关艾米莉。” 布莱恩神色一僵,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对于康里的妹妹艾米莉,他能记住的已经不多了,模糊的印象里,只清楚地知道她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特立独行的姐姐。 “你的母亲在你要出生前一个月就不再照顾艾米莉,我的母亲重新找了一个女人来照顾她。刚开始她并不适应,每天闹得鸡飞狗跳,还总是跑去你母亲面前哭,哪怕你母亲已经发誓过很多次,说永远不会离开她。你应该知道的,艾米莉听不进去。之后,那个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她乖下来,从此她只跟她玩。 “直到你出生,艾米莉不高兴了,可惜没有人注意到。那时你才这么小,一两个月大,就是一团会哭的肉。有一天你母亲发现你不见了,找了整个房子问了所有人,都没有你的下落,就哭着出现在我们面前,你父亲也难以相信,好好的孩子在自己家里睡觉怎么就不见了。 “大动干戈质问所有仆人的时候,父亲忽然发现他的傻女儿也不在了,就让我去把她找回来,省得她又搞出什么麻烦。在此之前,她是惹过事的,在集市上打了两个男孩,对方的父母特意追回来算账……” 这些往事布莱恩是不知道的,他悬着一颗心听着,见康里没下文了,他问:“之后呢?” “没什么,打得不严重,赔礼道歉就过了。”康里脸色平静,眼神复杂,喝了一口酒继续说,“没有人会想到你是被一个八岁的傻子抱走的,而且还打算把你扔进小河里。” 布莱恩一脸错愕。 康里又喝酒,“我找到她们的时候,艾米莉抱着你坐在河边,那个女人催她赶紧扔掉,扔掉了你母亲就会重新照顾她。应该庆幸的是当时你没有哭,反倒在冲她笑,让她好奇地跟着笑,才没有被扔进河里。” 布莱恩惶恐地将酒杯凑到唇边喝得见底,醇厚的葡萄酒浸满口腔,难以下咽,如鲠在喉。 “我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把你抱回家,艾米莉已经忘了要把你扔进河里,一路跟在旁边就要看你笑。 “这么大的事,我瞒不过,也没想瞒。大人们都很生气,你的父亲也是真的动怒了,一枪射死了那个女人,艾米莉亲眼看着,吓得一直哭。我父亲也没想包庇,趁着溺爱她的人不在,他亲手用鞭子抽她,给你的父母一个交代,也是教训她什么话能听什么话不能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被打得遍体鳞伤,整整一个月趴在床上,但以后她跟你和平相处的事实证明这样的教训效果显着。” 他永远不会忘记她哭得有多惨烈,原本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被一枪爆头,她便如同吓破胆,躲在他怀里哭得声音都哑了。 父亲远没想到自己的傻女儿会这么傻,对仆人言听计从,一次又一次。他的颜面受到了侮辱,威严受到了质疑,而他震怒的是,假如女儿真的将自己的好兄弟的幼儿弄死了,那他该怎么面对?后怕令他不得不做出实际性的、公平公正的、能遏止这样可怕的假如成真的行为。 于是父亲冷着骇人的脸色从他怀里把傻子拉出来,傻子抽噎着凝望父亲。 “趴下。”父亲的眼里没有一丝怜悯。 傻子什么也不知道,对父亲的畏惧让她很听话地直直趴在地上,侧着脸看神色不对劲的哥哥,她没有发现不对劲,她还在呜咽,小手揉着泪眼。 一个仆人递上长鞭,在场的人脸色无不大变。 “父亲……”他攥紧了手。 布莱恩的父亲处死始作俑者后并没打算要求老板惩罚女儿替他的幼儿出气,他的心悬起,诧异地叫了一声,“先生?” 佐-法兰杰斯先生拿着长鞭冷冷道:“都给我闭嘴,谁敢拦我就打断谁的腿。” 地上的傻子吸着鼻子,一鞭子忽然落在她的腿上,她哇一声重新大哭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无能为力的哥哥,不知道躲,仍然直直趴着挨打,哭得天崩地裂。她非常怕痛,这是她第一次挨打,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双腿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裙摆。沙哑的哭喊从父亲变成哥哥,她伸着手在向他求助。 布莱恩微张着嘴,惊愕得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的父亲只是康里父亲的得力助手,他的母亲只是他们家的仆人,从艾米莉·佐-法兰杰斯出世就负责照顾她,后来由康里的祖母撮合,两人结婚,在附近成家,再后来便有了他。 童年的记忆里,布莱恩对康里的父亲很畏惧,那是一个极其严厉冷酷的男人,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冰封千里一般,无处不给人压迫感。他不敢相信,这样的男人居然会为属下的幼儿出头,鞭打自己才八岁的女儿。 “……其实,艾米莉和我相处得也没有很和平。”布莱恩犹记得自己经常被她瞪,没有来由瞪,突如其来瞪。 “之后,还有一件事。”康里沉吟道。 “还有?” “放心,跟你无关。我父亲教训完傻子,就让人把那个女仆的尸体处理了,搬运尸体的时候,他们发现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先生,你快说啊。” 康里喝完杯子里的酒,对于遥远过去的一幕,想起来还像做梦一样。 负责搬走尸体的两个男人刚抬起体型肥胖的女仆,双双对视一眼又扔下。 “你们在干什么?连个女人都抬不起来?”布莱恩的父亲问。 “先生,好像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两个男人一致端详女仆的脸,言之凿凿道:“摸起来不对劲,重量也不对劲。我昨晚找了体型和她差不多的妓女,完全没有这么重!这么看她好像越看越像男的。” “当着孩子的面在说什么?” 布莱恩的父亲捂住康里的耳朵,佐-法兰杰斯先生捂住抽泣的女儿的耳朵。 一个男人自顾自检查女仆涂了厚厚脂粉的脸庞,按压女仆的脖子,“摸起来真的像男人啊,还有胡茬,而且真的有喉结,但不明显。”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佐-法兰杰斯先生不信邪,招来的女仆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不会错的,就是个男人,女人的脸再糙也不会扎手。” 昨晚才招妓的男人掀起女仆的长裙,一双短短的肥腿映入眼帘,接着是隔着底裤也看得出来不属于女人的凸起的一包东西,小小的。 “看看,我就说不是女人!” 布莱恩的父亲一身僵硬,被他捂着耳朵的康里也几乎石化。 佐-法兰杰斯先生眼睛一抽,英俊的脸庞上什么都崩塌了,捧起怀里女儿的小脸急切咆哮问:“艾米莉,你知不知道他是男的?他有没有给你看过他的身体?有没有叫你做什么?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有没有?” 艾米莉浑浑噩噩哭得更大声,暴怒喝道:“海登·佐-法兰杰斯,我要跟爷爷说你个混账东西打我!” …… 时间仿佛过去一个世纪,布莱恩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个女仆……其实是个男人?” “嗯,至于为什么要扮成女人,答案不难猜吧?” 布莱恩遍体生寒,“那艾米莉……” “她没事,她可是家里的金蛋,每天多少双眼睛盯着,而且还好时间不长。我们在那个男人的房间里找到他的日记,一开始他确实在肖想艾米莉,没两天就开始憎恨她。因为艾米莉嫌他臭、矮、笨重,觉得他不像女人,不允许他离她很近。” “艾米莉其实知道他是男人吧?她一点都不傻的。” “我是听过她叫他男人婆,我母亲也听见了,叫她不能这么没礼貌。可能是因为这样,艾米莉要保持礼貌,所以当别人不在意时,她就开始羞辱他。日记写了,艾米莉经常暗暗瞪他,冲他作呕,出门了故意招惹狗去追着他咬。他斗不过艾米莉,想卷铺盖走人,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便决定怂恿艾米莉弄死自家的婴儿,也就是你。” 偏偏艾米莉就是一个不计后果、心思恶毒的傻子,被人一怂恿,立刻付诸行动。 布莱恩深呼吸着,康里重新看文件,蓦地抬头问他,“知道这件事你应该讨厌她了吧?你小时候很喜欢让她抱,跟她也玩得很开心。就算你现在讨厌她也没用,人都死了。” 布莱恩抿着唇,眨眨眼,轻声道:“我不会讨厌她,我一直都很喜欢她,很喜欢。” 康里颔首,“她一直都很喜欢你的母亲。” 布莱恩扶额,“我知道。” 艾米莉会和他玩是因为被教训了一顿后勉强爱屋及乌。 良久,康里又签了叁份文件,喝完了两瓶酒,布莱恩才从过去里抽身,“先生,你将那孩子当成艾米莉?” 康里微微停顿,不置可否道:“她不是傻子。” “那你还……” “一次教训能令一个傻子从此不再犯错,那么放到正常人身上更该有效,否则就是连傻子都不如。” 艾米莉:被打了就算打不回去也得骂回去! 西莉斯特:姑姑说得对! 娜斯塔西娅:…… Chapter118小醉鬼 一月,风雪停歇的午后,两个女孩趴在窗边眼巴巴看着外面,想到门口打打雪仗,奈何不让出门的养父在家里。 “好无聊啊。”卓娅双手托腮嘟起小嘴,困意攀爬上稚气的大眼睛。 娜斯塔西娅打了个哈欠,附和一声,“是啊。” 卓娅小手一掐,算了起来,“法兰杰斯先生在家有……好多天了,我们有好久……连大门都没出去。” 娜斯塔西娅像个小大人一样叹息一声,“没办法。” “要不,我们求求他吧?就到门口玩而已。” “可是……”娜斯塔西娅想起挨打的一刻,心里不由发怵,但她还是想玩,只是到屋外玩雪,并不是要走,她们再也不敢远走。 昔日走得筋疲力尽,一下子就被车子追上,被塞进车里后一下子又回到这里,耗费了精力体力也是徒劳,还得挨打。 “走吧,我们去求求他。” 两人手拉手跑到康里的书房,鼓起勇气敲响门扉,不一会儿门开了,康里睨着她们。 “什么事?” “我们……”娜斯塔西娅低着头小声恳求道,“我们想到外面玩雪,好不好?” 康里意味不明地重复道:“到外面?” 娜斯塔西娅忙着解释,“就、就在大门口,在窗外,在……” “去吧。” 他说得很干脆,娜斯塔西娅幻听一样不确定地抬起头凝视他。 “多穿点衣服,别跑太远了,如果下雪就进屋来,听到没有?” 两个孩子一脸惊喜,忙不迭点头哈腰,“谢谢先生。”手拉手嘻嘻哈哈跑个没影。 两个小矮子去玩雪,也不怕被雪埋了。康里关上门,继续喝酒看财务报表,短暂的十分钟后,窗外传来女孩的嬉笑声。 “卓娅,快点。” 康里起身走到窗边,两个穿得圆滚滚的女孩就在楼下,在厚厚的积雪里艰难跋涉,却兴奋得仿佛第一次看见雪,手舞足蹈喜笑颜开。 他蹙起眉头,眼看她们就在自己窗外“安营杂寨”,很快反应过来,两人这是想让他知道,她们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玩,再远都不去。 倒还是聪明的。 康里回到沙发上坐下,隐隐约约的笑声接连不断,素来喜静的他难得没有感到排斥。 这样也好,万一她们被雪埋了没有声音,他还来得及挖她们出来,免得她们被冻成两个小雪人。 严冬雪天,凛凛穹苍下,刺骨寒风长鸣,娜斯塔西娅凝望石壁上的高窗,静谧的脸庞上,幽远的蓝眼睛一眨一眨,不知在期待什么。 “安,堆雪人。” “卓娅想要一个什么雪人?” “大大的,我要一个大大的。”卓娅张开双臂道。 “好,我们来堆一个大大的雪人。” 两个小矮子能堆一个多大的雪人?康里轻蔑地想,后知后觉,上一回堆雪人,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帮艾米莉堆的。 成家以后,他只有一个儿子,因为干了那种事导致妻离子散,儿子不亲他,不需要他陪着堆雪人。 人生一晃而过,竟是再无帮孩子堆雪人的机会了。 康里鬼使神差走到窗边,两个女孩蹲在雪地里包小球,呼出的热气在她们头顶消散。 “好冷啊!”卓娅忍不住给戴了手套的手哈气。 “你起来跳跳。”娜斯塔西娅说。 再回过来神时,康里发现自己站在雪地里,卓娅呆呆地看着他,娜斯塔西娅咧嘴笑,期许问:“法兰杰斯先生,你也要堆雪人吗?” 舌尖还有酒气,康里面不改色问:“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雪人?” 两个女孩一点也不客气,张着双臂高呼要大大的,要像法兰杰斯先生一样高大的雪人。 康里轻嗤一声,身体不受控制一样半跪下来,双手不受控制一样拢起细雪,开始堆雪人了。 晚些时候,布莱恩带着提前几天结束假期的克拉克返回画眉田庄,在车道上,两人远远地看见宏伟的建筑物前,自家老板的一身黑衣在白茫茫一片里无比显眼,在他身边,还有两个会动的小东西。 “克拉克,我看错了吗?先生在陪孩子玩?” 车子在建筑物前停下,布莱恩立刻下车去,大跌眼镜。 一大两小堆了叁个雪人,也是一大两小,等身比例,胖乎乎十分敦实。 布莱恩和克拉克朝叁人走过去,娜斯塔西娅一脸欢喜地招呼他们,“布莱恩先生,克拉克先生,要一起堆雪人吗?” 康里一眼也没看他们,专心致志雕琢卓娅要的和她一样大的小雪人。 “这是你们堆的?”布莱恩问。 “都是法兰杰斯先生堆的。”娜斯塔西娅开心地说。 布莱恩还没说什么,康里起身一边摘下手套一边道:“好了,你们自己玩吧。”径自走回屋里。 和两个孩子打完招呼,布莱恩和克拉克追着康里进屋去,轻笑着还没说什么,只听康里走进大厅,此地无银叁百两道:“我醉了。” “……今天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布莱恩戏谑道。 …… 晚餐的餐桌上,两个女孩一脸笑容可掬,很有精神,大眼睛骨碌碌转,看了看康里又看了看布莱恩和克拉克,对他们叁个大人很满意的样子。 娜斯塔西娅的话也变多了。 “布莱恩先生,你们喝的是什么呀?” “是酒,小孩子不能喝的。” “小孩子为什么不能喝?” “……伤身体。” “喝了会怎样?” 康里漠然插嘴道:“会死。” 娜斯塔西娅一呆,安静片刻,觍着笑脸道:“大人喝就不会死吗?那我长大了可以喝?” 康里睨了她一眼,“在吃东西就不要说话。” 娜斯塔西娅又一呆,沉默片刻,看着康里小心翼翼地问:“法兰杰斯先生,你写的那些字,能教我吗?” 康里迟疑,“什么字?” “就是用那支长长的笔写的字,克拉克先生说是汉字。” 康里看向克拉克,克拉克陪笑道:“她想学汉语。” 康里沉声道:“学汉语做什么?你又不用和中国人说话。” 娜斯塔西娅讪讪咬唇,不敢说因为母亲是中国人,会汉语,给她取的名字也是汉名,所以她想学母亲的语言。 她低下头,默默吃肉,脑海里飘过母亲生前教的,自己还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汉字,几句汉语。 你吃了吗? 我吃了。 低落的情绪自她头上晕开,布莱恩和克拉克看着都心有不忍,原本小姑娘笑得多好看。 晚餐过后,两个女孩在大厅里摆弄克拉克带给她们的礼物,童书、玩偶、琴谱、黑胶唱片。 餐厅里,叁个大人还在喝酒。 克拉克看着对面的空位,想着女孩落寞的神色,许是酒精壮胆,他轻声开口道:“先生,真的不考虑让她们到学校里学习吗?娜斯塔西娅有天赋,可以上音乐学校,我相信她会有一番造诣。” 康里一声不吭地凝视他。 布莱恩放下酒杯,站在克拉克一边道:“如果有一份事业,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康里讥笑,“所以要把她放出去,招惹安魂会的东西来?” 布莱恩和克拉克相视一眼,道:“先生,有你护着,安魂会再有胆子也绝不敢对她下手。” “我为什么要护着她了?” 两人心头一窒,康里轻敲桌面,漫不经心道:“你们两个最好记住,她不是我的女儿,现在养着她已经是我最大的善心了,别指望还要我时时刻刻护她一辈子,我可不欠她。” 布莱恩艰涩道:“你不打算护她一辈子,那……”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护她一辈子的人帮她挑好了,等她长大卷铺盖滚过去就行。” “你说的是……” 康里喝一口酒,道:“霍尔·法兰杰斯。” “这……”两人一惊,喉咙被扼住般发不出声。 “如果有风声提前泄露给他,你们两个就给我卷铺盖滚。” 康里起身走出餐厅,留下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大厅门口传来呕吐声,康里脸色微变,径直走进大厅,娜斯塔西娅趴在地上把晚餐都吐出来,卓娅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桌上的一瓶威士忌没了一大半。 “混账。”康里走过去,先探了卓娅的气息,“不要命了吗?” 娜斯塔西娅吐完,一身胃酸味,转身趴在案几上,小脸通红,望着康里嘻嘻笑,“你是谁呀?你长得好漂亮啊!” 康里气得说不出话,按了铃,很快,布莱恩和克拉克都赶过来,在厨房的诺玛也急急跑来,一见大厅里的景象差点晕了。 卓娅的醉酒相是吐完便睡,乖且省事。 娜斯塔西娅的醉酒相是吐得饥肠辘辘,理智尽失,却还不倒下,一会儿嚷着要吃要喝,一会儿嘴巴甜得抹了蜜似的见人就夸漂亮,一会儿哈哈笑着说:“妈妈,你不要挠我,好痒。” 然而根本没有人碰她,她自己躺在地上嘻嘻哈哈笑得翻来覆去。 诺玛抱着呼呼大睡的卓娅回房去,剩下她还在闹。 “妈妈,痒呀!” 布莱恩听着女孩稚声稚气的笑声,脊背发凉,“既然没有喝出人命,那我先回房了。” 克拉克见状也想撤,“我还得去整理行李,我也先回房。” 康里回过神来,两个王八蛋已经溜之大吉,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他和地上兀自嬉笑的小醉鬼,从她嘴里说出的话来看,仿佛其实还有一个人在。 “妈妈,我要你抱着我睡觉!” 深吸一口气,康里冷着脸色走近她,半跪在地抱起小醉鬼,送她回房,廊道上遇见焦头烂额的诺玛,便叫她准备温水。 把小醉鬼放在床上,康里灌她喝了两碗水,一转眼她稀里哗啦吐出来,酸气冲天。 诺玛根本不敢看东家铁青的脸色,一心迫切希望醉醺醺的女孩赶紧睡下,像卓娅那样就省心多了。 但女孩不睡,抓着康里的手不放,执着地说:“妈妈,你好漂亮啊……妈妈,给我讲故事……” “诺玛,去忙你的吧。” “是。” 康里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命令道:“闭上眼睛睡觉。” “我不要,我要妈妈讲故事。” …… 次日天色微微亮,拉了窗帘的房间里仍旧昏暗,娜斯塔西娅醒来,脑袋沉重,隐隐昏痛。她眨眨眼回想了一下,昨晚吃完饭,她在大厅里,看着案几上的一瓶酒,尝一尝的心思愈发浓烈,于是和卓娅一起拿着杯子倒一点,尝一点,没死,就再倒一点,尝一点…… 然后她忘记究竟尝了多少。 起身时,她吓一跳,沙发上坐着一道人影,英俊的脸庞隐在幽暗之中,静寂安谧。 娜斯塔西娅睁大眼睛看着,养父还在睡觉,他守了她一夜。 心里头异样的感觉如电流淌过,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她畏怯起来,偷偷喝了养父的酒,不知道要不要挨打。 脸色一白,她又躺下去,眼珠子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最终什么也没想出来,干脆闭上眼,装死。 一夜未眠的康里睁开眼,看着床上躺下去一动不动的身影,起身走到床边,“醒了?” 娜斯塔西娅的眼睑微微一动。 康里没想到她还会装睡,沉声道:“以后要是再偷偷喝酒,我就把你扔出冻死。” 娜斯塔西娅心里一沉,怯怯睁眼,“对不起……” 她的眼睛很快湿润起来,委屈巴巴似乎没做错事还挨骂,康里没好气道:“继续休息。”转身就要离开。 “法兰杰斯先生……” 娜斯塔西娅叫住他,他转过身来,“又怎么了?”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死?” 否则,他怎么会在这里守了她一夜。 Chapter119可以叫哥哥 四年后,一九四七年十一月。 一日清晨,娜斯塔西娅依照一个礼拜打扫两次康里的寝室和书房的习惯,提着一桶冰冷的清水走进康里的寝室。 这份活是她主动从诺玛那里分担来的。自去年起,康里极少回来,一个月不超过五次,每次回来他只是听她朗读、弹钢琴,待一个白天,或者一个下午,然后离开。 尽管如此,他的寝室和书房始终被打扫得一层不染,每天早晨窗户会打开,阳光照射,房间总是整洁明亮。娜斯塔西娅从不偷懒,她希望有一日他心血来潮想在这里过夜时,被褥是干净舒适的。 湿布擦过空无一物的桌面,娜斯塔西娅总会克制不住悲伤一会儿。 康里在这里住的时候,她不知道这里是怎样的,但现在,这儿看起来空荡荡,床上被子整齐得一条多余的随性的褶皱都没有,枕头一点儿也没有凹陷。躺椅、沙发、桌子上没有其它东西,比如一件外套,一个小小的袖扣,一条领带,或是他最常喝的酒,酒杯,什么都好,可什么都没有。 衣柜里只有几件深色的衣服,原本还残留跟他身上一致的淡淡麝香味,现在也消失殆尽了。 窗外阳光融融,照耀整片广褒旷野,却填不满这个冰冷的房间。 放下湿布,娜斯塔西娅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灰色的床单微微凹陷,接着她侧躺下去,枕在柔软的枕头一角,小脸慢慢捂热那一块冰凉的布料,双手捧着放在胸口,她微微一笑。 每每这样做,她总能感觉到康里就在她的面前,来看她了。 尽管她畏惧他,每一次都不敢直面他,时常盯着他手腕处泛着冷硬光泽的黑曜石袖扣,或是他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但真真实实看到他的人还是要比偷偷躺在他的床上来得好,那样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虽然说的话不多,仅仅是从喉咙里发出的一声低沉的“嗯”,便足以让她一整颗心充满快乐。 “安!你在哪里?” 一声孩子气的呼喊让娜斯塔西娅惊慌起身,房门被卓娅风风火火地撞开,她来到她面前,几乎喘不上气说:“法、法兰杰斯先生……” “法兰杰斯先生回来了?”娜斯塔西娅惊喜地问。 卓娅连连摇头,“不,是、是小法兰杰斯先生,法兰杰斯先生的儿子,他来了……” 娜斯塔西娅怔着,依稀记得诺玛告诉过她,她的养父有妻子,有儿子。 “他好像要见你,诺玛让我叫你下去。” 大厅里,年轻男子在窗边负手而立,修长挺拔的身姿套在黑色风衣里,仍有一丝稚嫩的俊美脸庞上神情淡漠,深邃暗沉的眸子犹如夜空星辰。 同他一起的女孩好奇地打量完大厅的陈设后凑到他身边问:“夏佐,你究竟来这见什么人呀?” 奉上红茶的诺玛恭敬地站在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这对年轻人。男人的脸她是不会认错的,报纸上见过,东家唯一的儿子,父子俩长得也是极像的。而这娇俏的女子,她只能猜测是女朋友了,深色的发眼,像意大利人,口音是她不曾听过的,大概是欧洲来的。 佐铭谦扫了她一眼后淡淡说:“我也不知道。” 娜斯塔西娅和卓娅匆匆跑进大厅,佐铭谦一侧首,目空一切的眼神对上娜斯塔西娅无措的湛蓝眼睛后,他微微眯眼,瞳孔骤缩。 诺玛连忙牵起娜斯塔西娅走近一些,“少爷,她就是娜斯塔西娅小姐。”又小声叮嘱身边的女孩儿,“这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儿子,夏佐少爷,这是斯特恩小姐。” 娜斯塔西娅紧紧盯着佐铭谦,他长得真像康里,看她的眼神就像康里在看她,令她就跟站在康里面前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真漂亮!”妮蒂亚·斯特恩不禁赞道。 娜斯塔西娅猛地回过神来,紧张地低下头,“你、你好……” 黑栗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佐铭谦不自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她慌张躲闪的目光里仔细端详了她的脸。除去发色和眼睛颜色,精致小巧的脸蛋极具东方神韵,古典矜贵,一开始和他对视的眉宇间更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孤傲。 她长得很像安格斯给他看的照片上的女人。 “夏佐?”妮蒂亚疑惑开口,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佐铭谦松开手,娜斯塔西娅不由自主地后退一小步,神情复杂地偷瞄着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没有康里那么吓人。 佐铭谦平静问:“你多大了?” 娜斯塔西娅愣了一下,低声回答道:“十五岁。” 她的生日刚过不久,母亲的忌日也刚过。 旁边的诺玛为了缓和一下氛围,补充道:“安小姐才过生日不久。” 佐铭谦将目光移向诺玛,仿佛寒星点缀的暗眸看得她发毛,“你先下去。” 他不大喜欢这种上了年纪在做佣人的女人,每一个都让他有种在西川的感觉,而源头就是阿秀。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不喜欢,但就是不喜欢。 诺玛咽了口唾沫,“是。”随即一步叁回头,都是不敢看到人的,坚韧的手一伸,连带着卓娅也揪走了。 娜斯塔西娅不安地回头看,头顶一个磁性的声音落进耳道,“安?” 她即刻战战兢兢解释道:“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小手握起,她害怕他也不让她提起母亲。 “哦?”佐铭谦有些意外,按安格斯的话来看,她不该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因为那女人自杀的时候她才六岁。 “是汉名,叫……阴、成、安。” 佐铭谦沉思着,只看到自己身边的女孩皱起眉头,抿着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敢抬头的娜斯塔西娅,他换了个问题,“我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法兰杰斯先生……我不知道……” “他平时什么时候回来?” 妮蒂亚在一旁听着,神情微微放松,心里却起了疑问,十五岁的女孩和佐铭谦的父亲是什么关系? 娜斯塔西娅摇头,“他……好久才来的。” 佐铭谦从她低缓如流水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奇怪的情愫,当然也可能是他的错觉,安格斯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正在他耳畔回响,“你父亲藏着旧情人的女儿,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要变成你的继母了,恭喜。”他没办法不被他牵着走。 “据我所知,他收养了你,为什么你不称呼他为父亲?”佐铭谦沉声问道,若不是她低着头,他的目光凌厉得简直可以把她的蓝色眼睛挖出来,当然更是想挖了安格斯的蓝色眼睛。 妮蒂亚眼睛一亮,竖起耳朵听着,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了解意中人家庭成员关系的词眼。 “因为……我只有一个父亲,虽然他很早就死了,我也不认识他,但他就是我的父亲,唯一的父亲……法兰杰斯先生收养我,我很感激他,尊敬他,但我只能有一个父亲……”娜斯塔西娅支支吾吾地回答。 妮蒂亚仿佛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她抬眼,没有注意到佐铭谦讳莫如深的眼神,欣喜道:“夏佐,她是你的妹妹?” 娜斯塔西娅忽而抬起头看向佐铭谦,自然而然,似乎在说,她可以有个哥哥。 刹那间,一张跟眼前一样天真灵动的小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伴随着的还有回荡在耳边的稚气十足的叫唤,“铭谦哥哥。” 佐铭谦神色稍显轻松,随意说道:“嗯,你可以叫我……哥哥。” “哥哥……” 介绍两个女孩互相认识后,佐铭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周遭的阴沉气息令两个女孩都没有靠近的心思和胆量。 妮蒂亚亲切地拉住娜斯塔西娅的手坐在壁炉前,看起来热情地想要交个新朋友,但娜斯塔西娅心不在焉——佐铭谦的存在不容忽视。 卓娅缩头缩脑地溜回大厅门口,刚趴在墙上露出半个脑袋,没看到娜斯塔西娅的人影就和佐铭谦晦暗的双眸对上,吓得她猛地缩回来紧贴着墙壁急促呼吸。 真的是跟法兰杰斯先生一样可怕,要不是担心娜斯塔西娅,她根本不会靠近,就算靠近了,这会儿也脚底抹油跑得没影了。 “进去吧。” 低沉磁性的嗓音陡然响起,轻轻的、温和的,卓娅心里咯噔一下惊恐地扭过头,心脏都要吓停了,这个人居然离她这么近。 佐铭谦垂眸看着她,随后别开目光,迈着长腿无声走开。卓娅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修长矫健的身姿,沉稳的步伐,垂在身侧的手很干净,在黑色布料的衬托下很白,他往楼梯走去了。 直到这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卓娅还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跑进大厅里。 佐铭谦从没来过画眉田庄,如今也只是盲目走走,在古朴昏暗的廊道上随意推开一扇门,正是康里在这里住时用的书房。 宽大的房间,稀少的摆设,有种人去楼空的荒凉。白皙的手指拂过光滑的深色桌面,他在厚重的椅子上坐下来,随手要打开桌下的第一个抽屉才发现锁住了。 他顿了顿,开第二个,空空如也,第叁个亦是。他这才从衣袋里摸出两根闪着光芒的,以往用来暗算人的,如今仍习惯随身携带的银质小物,淡然地插进锁眼捣腾两下,就跟手上拿着钥匙在开自己的抽屉,知道里面是什么一样,心情毫无起伏。 免广告app下载:woo18.app Chapter120抽屉里的东西 抽屉里是两个发皱的牛皮纸袋,不是重复利用多次就是经常被打开,上面摸着没有半点灰尘,看样子是后者。 率先打开一个,东西倒出来的一刻佐铭谦眉头一蹙,映入眼帘的十几张黑白相片上赫然是个芭蕾舞女,拍摄背景无一不是舞台,每一张只逮着同一个女人拍,全是侧脸,各式各样的芭蕾舞裙和优美的舞姿定格的这一瞬间,给人的第一感觉鲜活而震撼,犹如身临其境,就在最佳观赏位上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人在倾斜的舞台上肆意舞蹈。 “阴原晖。”一张看过一张,佐铭谦呢喃着。 在安格斯向他说明一段往事之前,佐铭谦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为何分开,也无心深究,因为江韫之说过,不重要。 如今面对这些照片,女人早已去世,某人却还珍藏着她的年轻容颜和她的女儿,一时之间,佐铭谦发现自己心里毫无波澜。 江韫之对他影响过大,从小,他便在她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怨恨。时间川流不息,往事随风而过,在江韫之身上,是淡然从容,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凉薄。 第二个牛皮纸袋打开来,里面是数十张泛黄的纸张,折痕累累,老旧残缺,上面用法文和英文断断续续写满只言片语,像是随笔,字迹看起来出自女人之手。 “今天摔了,故意的,骨没折,脚没崴,但是被打了。现在后背还很痛,上药的医生破天荒跟我说了好多话,我希望她给我一点麻醉药,她不能给,让我找别的事情做,转移注意力,就不会痛了。愚蠢的建议,我还是很痛。” “不知道写这玩意能干什么,我问了一个小孩,她说写日记要写日期,写天气,写好多好多。愚蠢的医生,愚蠢的建议,我怎么可能知道日期,知道天气?真希望她也在地牢里写日记,我不需要她写什么,日期,天气,还是发生了什么,她只要写地牢里有多少度就好了。我自己想写的,但她有温度计,我没有。” “今天是星期五,下雪了,肮脏的雪。我从地牢里出来,吃了牛肉,喝了酒,我想尝尝人肉的滋味。” 佐铭谦在晕染开来的朦胧墨渍里辨认这一手秀气潦草的字迹,心中暗流涌动。 “今天是星期天,肮脏的雪都跑到我的身体里,变成我的血。” “好久没写了,好像一年了。我已经忘记发生过什么了,只记得很累,很痛。噢,对了,我根据我上次写的来回忆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奸污我了,应该是奸污,我新学的词。很多次了,每次都很痛,医生每次都给我吃药。一开始我以为那药吃下去就不会痛了,但不是的,吃下去更痛,他们就像要杀了我。当然这不可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药吃下去,只是不会怀孕而已。我知道怀孕是什么意思,肚子会大起来,随时都要炸开一样,里面装着一个血淋淋的小鬼,那会更痛。所以我喜欢吃药,他夸过我很乖,那个时候他温柔地摸我的头,就只有一次。我想起哥哥了,哥哥是真的很温柔地对我,我爱他,我想把身体给他,现在不行了,已经脏了。如果我早点知道这种事就好了,我会在还看得见哥哥的时候把身体给他。已经好久了,我这辈子都再也看不到哥哥,不写了。” 佐铭谦不可思议地紧蹙眉头,看着这些东西,那个女人记录的生活,他的心情沉重起来。她没写日期,他不知道她写的“他”是不是自己的父亲,他继续往下看,她没再写什么,好几次都是在咒骂跟她在同个舞台上的男男女女,包括她不经意看见的台下某个观众,包括她说的“他们”。 愚蠢,似乎是她最喜欢用的词。 “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是那群人带我来的,他们又来了,我已经好久没看到他们了,一群贱人。” “我有事做了,他们要我去杀人,只要把他杀死在床上就好了。我都不知道有多久没看到死人了,我很开心,如果能杀了他们,我会更开心。当然,我知道的,人要有自知之明,我杀不了他们,更何况贱人是杀不完的。我要准备穿漂亮的新衣服了,很快就会有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碰到这个肮脏的身体,不同的是他会死,我一定要尝尝他的肉的味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不恨他,只能算他倒霉,我已经有点疯了,看谁都不顺眼。” 佐铭谦屏住呼吸翻了一页,看见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上次我说要杀人,我没做好,所以也没尝到人肉的滋味。那个男人他什么都知道,但他没有杀我,他说他喜欢我的脸。这是他不杀我的理由,在我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女人死了,我不会忘记他的笑脸,他说安魂会终于找到让他感兴趣的人,那就是我,一个来自东方的人,一个汉人。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我也喜欢他的脸,我没说。他看起来很危险,但我想他的肉会很好吃,他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噢,他还会说汉语,我喜欢。他有好多地方都是我喜欢的,可他的血我不喜欢,特别不喜欢。都是贱人,这世界从不缺贱人,一群愚蠢的东西。我心情不好了,不写了。” “康里·佐-法兰杰斯,这个贱人不杀我是想折磨我,我好痛!” 佐铭谦心头一窒,这一页就这样没了,下面是胡乱涂鸦的一团乱麻般的图案,力道之大划破了纸。 “小贱人丽莎,她说我会变成那个魔鬼的泄欲工具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自己办事不力,或者我淫荡,上赶着给他奸污。其实原话更难听,但我写不出来,我懂的词不多。我很生气,我扯了她的头发,然后她打我,一直踢我的肚子。我有今日都是谁造成的呢?都是这群愚蠢的贱人。我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他们,看见康里,可我该怎么做?我连自杀都不能办到,总有愚蠢的医生跟着我,真不明白她们这么会救死扶伤怎么还没上天堂享乐去!” 泪水浸染了墨水和纸,佐铭谦仍然能触摸到那一片干涸皱起的粗糙,如历久经年的枯竭河床。 “真希望我是一头野兽,有利爪,有獠牙,可以撕碎他们,啃咬他们的骨肉,用他们的鲜血给我的毛发染出漂亮的红色。他们有枪,可以远远地射杀我,无所谓,在此之前我已经令他们惊慌,令他们恐惧。” “他看到我写的东西了,还好我的一切他都知道,但他不满意,他并不在乎我写了不该有的想法,对他们的仇视,他只问我哥哥是谁。我没说话,我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哥哥是谁,因为我也不知道。” 未看的纸张在减少,根据阴原晖是安魂会的人的事实,佐铭谦可以确定“他”是安格斯的父亲艾维斯五世。 房门忽然被敲响,佐铭谦泰然将相片塞进牛皮纸袋,“进来。” 娜斯塔西娅对他手里的东西感到疑惑,但她没敢走近,站在几步远的地方。 “有事?”佐铭谦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让她看见这些东西,她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存在,于是他接着问,“这是我父亲的书房?”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柔声道:“我想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佐铭谦的手在纸上轻敲,一边暗自思索,一边问:“我父亲通常在这里做什么?” 娜斯塔西娅不解抬眼,他指了指她后方的沙发,“坐下,慢慢说。” 娜斯塔西娅照着他说的做,再看他时他仍在注视自己,她抿紧唇,“法兰杰斯先生经常在喝酒,还有克拉克先生,布莱恩先生,他们喝酒,聊天,”想了想,咽喉上下滑动,“只有这些了。” 佐铭谦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意味,他能想象得到。康里嗜酒,还好他喝不醉,这是佐家人特有的体质,但只有他亲近的人才知道,别人只知道他酒量大。佐铭谦还没一次性喝大量的酒来试试自己有没有遗传这种体质,他兴趣不大,而康里只是看他喝了一杯酒就百分之百确定,他也一样。 “你知道他通常在这里面做什么?” 娜斯塔西娅错愕一瞬,摇摇头,“以前不知道,去年就知道。他坐在那个位置工作,看文件,我念书给他听。” 以前她不能进这间书房,直到去年,康里开始叫她来这里朗读。 佐铭谦脸色一凝,幽深的目光在阴原晖的字迹和娜斯塔西娅的脸上游移,心里疑问重重,“你知道他看的是什么?” 娜斯塔西娅又是摇头,“我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文件吧,法兰杰斯先生一直很忙。” 她不知不觉陷入思念里,自言自语继续说:“法兰杰斯先生好久没有在这里住了,也很少回来,是真的忙,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帮得上忙,我已经长大了,他要我学的英语我也学会了。” 佐铭谦的思绪完全被击垮,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不确定她有这般孝心。康里、布莱恩、克拉克,被她点过名的这叁个人,他们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他还有这样一个一心想要孝顺养父的妹妹,就算因为她的母亲,嘴巴也不用闭得这么严。毕竟他们了解他,他根本不在乎。 可五年了,他们什么都没说,这意味着不尊重他这个亲生的,也不尊重她这个收养的,更甚的是不尊重江韫之。 他微微颔首,不愿让女孩看见自己愠怒的脸色有多难看。阴原晖用一整页纸写了无数个“愚蠢”,很是符合他想说的话,对象是康里,也是这女孩。 不管怎样,不被尊重的人里面都有她。 Chapter121长长久久 “你之前说不认识你的父亲,那你的母亲呢?” 娜斯塔西娅瞪大眼睛,惊愕地和佐铭谦对视了几秒后忙不迭地开脸,低下头,视线在地毯和桌角间移来移去。 佐铭谦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怎么了?” 娜斯塔西娅眼里泛起水光,小手在腿上绞着,“不能说。” “昨晚的看客聪明多了,我喜欢她们的脸。我现在还很高兴,一高兴就想说话,但我不能说太多。” 佐铭谦抬眼,“为什么?” 娜斯塔西娅看着自己沉重起伏的胸脯,耳边是自己苦闷的呼吸声,甚至可以感受到气息滚烫。她扯了扯嘴角,“法兰杰斯先生不喜欢。” 佐铭谦重复问:“为什么?” 娜斯塔西娅看了朦胧的他一眼又低下头,泪珠掉在手心里,她认真回忆原因,直到手心一片湿热,“我不知道……” “要活着很难啊,我尽力罢。” “你还记得你的母亲,是吗?” 娜斯塔西娅再也顾不得康里会不悦,“我不会忘记妈妈的。”但害怕他告诉康里,她紧接着说道,“法兰杰斯先生准许我记得,只是不能说。” “她的名字很简单,我刻在心里了。” 佐铭谦瞳孔紧缩了一下,暗沉的眼眸宛如幽林深潭,萦绕着淡淡薄雾,黑得看不见底,阴寒得骇人。 康里把这些象征着她的母亲存在的东西放在这里,让她们如此近距离相处,偏偏又让她一无所知,这种狠毒的恶趣味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能说,你愿意说?” 娜斯塔西娅擦拭眼角,怔怔地看着。 佐铭谦有意无意地轻敲桌面,“他不会知道我们今天的谈话。” “我又杀自己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听见医生说我疯了,我患上精神病了,她们要给我弄好多药,还要打针,真是嫌我吃的药不够多。我没病,什么病都没有,我为什么自杀呢?因为那一刻我是清醒的,自杀的源头永远来自灵魂的清醒时刻,我的灵魂为何会拥有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命运?我的灵魂对此感到无力,所以我要自杀,让灵魂摆脱这一切。这不是逃避,也不是生病,这是脱离,是自我救赎。可这些愚蠢的东西不明白,她们就围绕在我身边,上帝,就算我糊涂,单单是看见她们,我就已经要吐了,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剩下一个空壳,我还是会死,在死之前我要把秽物都甩到她们脸上。没有人知道我现在有多生气,我想用她们的手术刀划烂她们的脸!” 娜斯塔西娅沉默许久,佐铭谦也耐心等着,她咽了咽唾液,神情恍惚,“我都忘了,跟妈妈的好多日子,都忘了……” “身体恢复了,但怒火没有消退,所以我满足了我的欲望,我杀人了。两个脑满肠肥的贱人,她们端着好多利器,我就是走到她们面前拿起里面的小刀捅她们的肚子的,好多下,我没数,我速度很快。然后,我把她们的肥脸划了好多下,血要出来,脂粉要进去。还有一个女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拿着剪刀要杀我,我的眼睛差点被刺到,是他忽然把我拉开,我在他怀里,只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那个女人大声哭喊,很不端庄。我无时无刻不在痛,但我从不哭喊得这么大声,怎么说呢?哭喊总是丢人的,我已经够不堪的了,可我仍要坚持不丢人,自我安慰罢,这样的我比哭得涕泗横流的大多数人要好看。我也只有这一点能比得过别人,除去这一点我一无是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我,我杀了人,我已经做好准备被杀死或者被毒打一顿扔进地牢里,但他没有,他只是抢了我的刀,一手捏断那女人的脖子,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我开始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他说他会给我更多的自由,我也可以不用跳舞。我才不需要他假惺惺的施舍。更多的自由,对于已经千疮百孔的我来说有什么用呢?” “妈妈喜欢安静,喜欢发呆,”娜斯塔西娅茫然而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喜欢教我新的知识,她说过要带我出门玩的……”这似乎是她的痛楚,她咬了咬下唇,再出声已经换了方向,“她说过要好好活着,我们的家很漂亮,窗外有白雪……” “今天听人说起生孩子,想生女儿的有,想生儿子的也有。我扭过头偷偷笑,自己的人生都这样一塌糊涂了,还生孩子作甚?害不了别人就害自己的孩子吗?太可笑了。我庆幸我的身体吃药吃坏了,医生说过我很难怀孕,不过被使用后该吃药还是得吃,万一怀孕就不好了。 “我还是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如果我的人生没有这么不堪,那我想生一个女儿,我会很爱很爱她,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她。女儿的父亲就姑且选他吧,他长得好看,对我也还挺好的。有一回我装睡,他亲了我的额头,我的心就像活过来一样,跳啊跳啊,我都怕他发现了。 “女儿的名字,就叫庆长好了,庆是阿庆的庆,也是庆祝的庆,长是长久的长,庆祝我和他会长长久久。还有阿庆,很久不见的阿庆,如果可以,真希望我们没有分开,真希望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我一直都很想念你。愿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希望我的女儿像你一样聪明、坚韧。” 日记结束,佐铭谦看向娜斯塔西娅,她低着头,仿佛在哭。他捧着数十张纸,犹如捧着沉甸甸的往事,站起身,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牛皮纸袋整齐地塞进去。 蓦地,他抽出最后一张纸,对折后揣进裤袋里,其余的放回抽屉,重新锁上。 娜斯塔西娅看着他走到自己旁边坐下,白净有力的右手将一块深蓝手帕递到她面前,“抱歉。”她回过神来,忙着摇头,还淌着泪珠的小手接过手帕攥在手心里,又低下头去,“我,已经忘了妈妈的样子了……” 佐铭谦平静地别开眼,直视前方,“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 娜斯塔西娅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康里说过的话,她的母亲人尽皆知,她斟酌了一下,谨慎地问道:“你、哥哥认识我妈妈?” 佐铭谦面不改色,理所当然反问道:“你不知道你母亲是做什么的?” “她以前是跳舞的。” 跟佐铭谦的交谈,娜斯塔西娅总感觉自己能问点什么,但佐铭谦没有给她提问的机会,之后他径自离开书房,她迈着小小的步伐跟在后面。 大厅里,妮蒂亚还坐立不安地在给卓娅讲外面的见闻,重新看到佐铭谦的那一刻,她才安下心。 临近午餐时间,佐铭谦带着妮蒂亚走了,娜斯塔西娅遥望他们的车子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也还等着,期待一辆坐着康里的车出现,卓娅跑来叫她吃饭,她才落寞进屋。 用完餐,娜斯塔西娅继续打扫康里的卧室、书房,接着坐在钢琴前练习克拉克前不久教她的新曲子。 这一天又是没有见到康里的一天。 当天空再次明朗,诺玛出门采购去,娜斯塔西娅早早起来看家,她趴在大厅的矮桌上写字。 写着写着,轻微的车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停下笔,起身飞奔到门口,迎面驶来的黑色车子前头的牌号是她熟记于心的,康里的车子。她露出欣喜的笑漪,随后咬唇泯灭,唯独眼里的光彩熠熠,可以令人明眼看出她的心情有多好。 来的人只有康里和布莱恩,娜斯塔西娅因此觉得他会待到下午才走,待一个白天,以往他只和布莱恩一起的时候确实如此。但今天,他疾步从她面前走过,在她叫“法兰杰斯先生”的时候,他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发顶,一个眼神都没看她一下,她不禁望着他的背影发愣。 “他的儿子昨天来了,是吗?”布莱恩不慌不忙地在她面前停下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夏佐·佐-法兰杰斯,跟他长得很像的。” 娜斯塔西娅点了点头,“是的,哥哥来过。” 布莱恩惊讶挑眉,“哥哥?” 娜斯塔西娅又点了一下头,“哥哥说可以这样叫他。” 布莱恩笑意更深,“没错,是哥哥。他昨天在这里的活动范围,有包括先生的书房?” 娜斯塔西娅继续点头。 布莱恩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孩子,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看着布莱恩也走了进去,娜斯塔西娅不解地歪着脑袋,难道是因为昨天哥哥看的那些东西? 布莱恩推开书房的门,赫然看到火焰燃起,康里单膝跪在壁炉前,烧冥纸一样将一页又一页的纸张扔进火里。他关上门,调侃道:“先生,你的动作也太快了点吧,你怎么点的火?” 康里没理他,沉稳立体的五官闪烁着火光。 “娜斯塔西娅说夏佐进来过,但不代表他会看到这些,他不是会随意……” 康里语气平淡地打断他,“他看了。” 布莱恩目光闪烁,半跪在康里身边,道:“那孩子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证明他没拿给她看。” 他很了解康里的心情,作为一个曾经错得离谱的父亲,康里现在有点心虚。 康里脸色阴沉,“他就是知而不言,要是对他的母亲也这样我勉强不跟他计较。”他在乎的是佐铭谦随时有可能把这件事告诉远在天边的江韫之。 在欧洲,佐铭谦一定是听了什么鬼话,心里存疑,从欧洲回来,却不当面问他,当了几天孝顺儿子,什么异常都没有,然后就直奔这里来了,还撬他的抽屉,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干脆毁尸灭迹,再看他小子还想怎样。 布莱恩轻笑,“我想他确实会这么做,他让那个孩子叫他哥哥。” 康里一顿,“他到底在想什么?” 布莱恩摊手,“你当父亲的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跟我们不亲近,先生,也许你可以考虑把那个多嘴的家伙揪出来问问,毕竟能让夏佐付诸实践,他一定很会说话,要么就是他在夏佐心里的地位比我们高。” 康里脸色又一沉,扔出最后一张纸,咬牙道:“安格斯……” 布莱恩看着纸张都在火里化为灰烬,火焰渐渐小了。“那家伙前段时间跑回欧洲去了,在夏佐前面回来的。” 火焰慢慢在黑灰里熄灭,康里拿起另一个牛皮纸袋站起身,“真希望他下次回欧洲,安魂会的人能有点本事弄死他。” 布莱恩站起身跟在他身后,“夏佐出师了吗?” 学生教出来了,老师就可以死了,布莱恩在赤裸裸地挖苦他。 康里回头瞥了他一眼,“布莱恩。” 布莱恩笑得眉眼弯弯,又听到康里没好气地说:“跟左誓一个样,以后你们天天见面会不会打起来?” 他耸耸肩,顺着康里的话直言道:“他好像不喜欢我,不知道为什么,连叶柏都不知道,但我感觉总会打的。先生,到时候你得站在我这边。” 两人边走边聊,穿过廊道,走下楼梯。跪在地毯上写字的娜斯塔西娅连忙爬起来,天真无邪的眼睛眨了眨,带着几分雀跃,他们却道了个别,又走了。 “下次再来看你。” 康里的话,和以往一样,平淡得毫无波澜,她却又能耐心等待了。 Chapter122梵妮来了 新年的时候,诺玛带回来一个无家可归的红发少女,特意打电话请示布莱恩,画眉田庄便有了女仆。 这一天,娜斯塔西娅还坐在床上,自十一月份匆匆一面之后,康里破天荒没来,她推算出来的一个月四五次的见面机会被打乱,为此心里闷了好久。 诺玛将换上一袭朴素的茶色长裙的新女仆带进娜斯塔西娅的房间,旁边跟着好奇的卓娅。 “安小姐,她叫梵妮,以后是你的女仆。” 诺玛又对害羞低着头的梵妮说:“那是娜斯塔西娅小姐,这是卓娅小姐,你已经见过了。现在你要看一下壁炉里的柴火,然后你可以跟她们聊聊天,等下来厨房帮我的忙。”说罢,她走向打哈欠的娜斯塔西娅,在她耳边呢喃几句后离开。 梵妮听见门关上的声音,睨视仰着头认真盯着自己的卓娅,清澈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圆润的小脸上有淡淡的小雀斑,薄唇紧抿,看起来是个调皮可爱的小女孩。 她咧开嘴,“你好。” 卓娅腼腆地露出小白牙,蹦蹦跳跳地跑到床边去。 梵妮顺着她的身影看过去,少女靠在床头,被子盖到腹部,双手在被子上无意抓挠。她的双眼半睁半合,神情略带慵懒,像是沉思,又像是不舒服。她没有对生人的好奇,卓娅抓了抓她的手,像是示意她看新来的女仆。 气氛安静几秒,梵妮屏住呼吸,只看到娜斯塔西娅抬头,端正身子望过来,那双大大的明亮的眼睛是纯正的深蓝色,宛如波澜壮阔的大海,在这瞬间已将她淹没。她动了动形状好看,颜色红润的薄唇,像是要说什么,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只是咧开一个弧度。 梵妮不知她的笑算什么意思,可见的是她眉宇间赫然彰显的孤傲与淡漠,有不含敌意的戏谑。 在日后的相处里,梵妮更加确信她的笑没有任何恶意,也没有嘲讽,只是她的脸,她的气质,都是与生俱来的,有着比贵族更甚的一种傲气,她的随意一个神情动作都在这种傲气的渲染下带着对别人的轻蔑。 卓娅生怕她刚才没听诺玛的话,在她耳边说出梵妮也听得到的声音,“她叫梵妮。” 娜斯塔西娅有意无意地点头,又往后靠,这回她挺直了瘦小的身板,将微卷的深色长发拨到背后,露出线条优美的白皙脖颈。 “梵妮……”她念着,声音轻轻有一种疏离感。 梵妮咽了咽唾液,攥紧双手,语气有几分激动,带着莫名的期待,“我叫梵妮·桑德斯。” 娜斯塔西娅上下打量她,眼里有一丝防备,壁炉里的柴火发出爆裂的声音,她用手指绕起长发,轻声问:“你以后都会在这里吗?” 梵妮脱口而出,有些语无伦次,“对,没错,我无家可归,诺玛收留我,以后我会尽心尽力伺候你的,娜斯塔西娅小姐。” 卓娅舔了一下唇瓣,“为什么你会无家可归?” 梵妮瞳孔微微放大,正准备将忽悠了诺玛的一大段悲惨经历重新复述一遍,只见娜斯塔西娅摇摇头,道:“你不用伺候我,既然你以后都会在这里,我们做朋友就好了,叫我娜斯塔西娅,叫她卓娅,我们叫你梵妮。” 她的话平淡真诚,如一汪清泉涤荡梵妮的心,她傻傻地笑着,“我的荣幸,娜斯塔西娅。” 一整天,梵妮听着诺玛絮絮叨叨一堆琐事,还有当这儿唯一的主人康里·佐-法兰杰斯回来的时候,她们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该怎么说话才不会得罪这个阴晴不定的东家,诺玛也说了很多。 在看似不经脑子的连续不停的话里仔细挑拣,却根本挑不出半句说康里坏话的,梵妮当即认定这个老女人其实不傻,还是精明的。 诺玛说到最后,柳暗花明一样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等法兰杰斯先生回来的时候,你只要待在厨房里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轻易得罪他。” 晚餐时,在卓娅的搞怪下,梵妮看见娜斯塔西娅漠然的脸上也有了几分柔和,冲着卓娅淡淡地笑着。 梵妮无法忽略她的笑,比起毫无表情时彻头彻尾的孤傲,有一点点笑意的她虽然有些瞧不起人的神态,却也美得遥不可及。 “你的眼睛是红色的。” 埋头吃东西的梵妮闻言抬起头,娜斯塔西娅在笑,深蓝的眼睛,浅浅的笑意,她想起了安格斯,愣了好一会儿,她感到毛骨悚然,僵硬地笑着,“其实没那么红,只是有时候,光线问题。” “我想也是。”娜斯塔西娅继续低下头吃通心粉。 几天下来,梵妮发觉自己有自卑感、内疚感,不敢像卓娅那样表里如一地和娜斯塔西娅相处,逗她笑,这种沉重的负担完全来自她的身份,她的同性恋倾向,也许还来自娜斯塔西娅的冷淡情绪。 总而言之,她就像躲在阴影里的小丑鸭,静静而贪婪地偷窥远处散发着迷人光彩的白天鹅。 娜斯塔西娅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大部分时间在书房里或者钢琴前度过,她的话很少,每天房子里唯一的声源大概就是诺玛和卓娅的拌嘴、争吵。 有时梵妮望着娜斯塔西娅的背影出神,诺玛会在她耳边有几分骄傲说:“安小姐就是这个样子的,她是个腼腆安静的好孩子。” 在跟诺玛打好关系,让诺玛知道自己认识的单词不多后,梵妮得到了定期给娜斯塔西娅的书房添置新读物的任务。 不过,诺玛特意叮嘱她,“随便买几本小孩子看的就行,那些什么思想什么主义的不适合小孩子看的不能买。” 梵妮问为什么,诺玛挥挥手转过身继续忙,“没有为什么,不要祸害了安小姐。更何况你又看不懂,要是买了些淫秽的回来可怎么得了!她才十五岁,还有卓娅,她才十二岁。” 过了一会儿,诺玛又语重心长地说:“你买回来后,先给我看看。” 梵妮努了努嘴,在她身后做了个鬼脸。 四月份,梵妮总算看见被她抛之脑后的康里·佐-法兰杰斯,他没有她想象中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反倒像是叁十来岁的人,成熟稳重,一身正装。她的心扑通扑通地急促跳着,所幸他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娜斯塔西娅被他叫进书房,她的心差点不会跳了。 他们在书房里,梵妮根本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为了娜斯塔西娅的安全,她只能从一心顾着玩耍的卓娅那里套话。卓娅心思单纯得很,每天什么都不用管,只陪娜斯塔西娅玩,假如娜斯塔西娅不管她,她自己一个人也能玩一天。 “法兰杰斯先生以前也住在这里的,安会读书认字都是他和克拉克先生教的。两年前他就不常住在这里了,后来来的时间也少了。”卓娅手里捣鼓着一罐彩色石头,圆润的鹅卵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法兰杰斯先生在书房里听安念书呢。以前也叫我念,可是我念不会。法兰杰斯先生很可怕的。” “怎么可怕?”梵妮问。 “他不笑,脸色黑黑的,以前老是罚我站着听安念书,他自己就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卓娅有些不服气地把石头弄出更大的声音。 “为什么要念书呢?” “是啊,为什么要念书呢?”卓娅小小的脸蛋上阴霾一扫而光,双眼发光地凑近她,活似找到了知音,“梵妮,你也不会念书是不是?” “……是。” 坐在门口听卓娅有一句没一句回忆,梵妮双手支在膝盖上捧着脸,打了个哈欠。她可以体会卓娅的心情,因为她从小被亲生父亲一口一个蠢货骂着长大,就因为她不会学习,也因如此,她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女杀手,只会打打杀杀。 不过,卓娅比她幸福多了,可怕的康里没有为此骂过她。 正当梵妮昏昏欲睡,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唤,“梵妮。” 她打了个激灵扭过头,娜斯塔西娅脸上又挂着有些戏谑的浅笑,抱着童话书朝她走来的脚步轻快,看得出心情是真的很好,但说的话却让她脊背一僵,“法兰杰斯先生要见你。” 梵妮艰难地吞一口唾液,呆呆地看着娜斯塔西娅,此刻的她就像来自地狱的使者,天使的外表,纯洁美好,勾人心魂,等跟她走了就会知道,所到之处并非天堂。 梵妮是被心情极好的娜斯塔西娅和不明就里产生好奇之心的卓娅推上楼梯的,然后她们没有一点要陪她赴死的意思。 娜斯塔西娅天真地说:“你来这里好久了,法兰杰斯先生还没见过你呢。” 几乎快半年了,她终于看见他,欢喜的情绪流淌过她的四肢百骸,填满了她的心,因此她送梵妮上楼时,眼里有着璀璨的光辉,犹如阳光倾照在大海上,波光粼粼,是上天所有的最大最好的善意和温柔。 忐忑地上楼,拐进灰暗的廊道,一阵阵阴风扑面而来,梵妮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高大男人,眼角泛起不争气的泪花。 明亮的书房里,康里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幽暗的眼睛冷酷无情地盯着双腿打颤的梵妮,旁边站着的男人也是面无表情。 两双暗眸,四道眼刀,梵妮低下头,心里真挚地呼唤安格斯,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声音,“法兰杰斯先生……” 康里喝完杯里最后一口酒,旁边的保镖立刻拿起酒瓶再给他斟上,他似感慨一般开口,“时间真是让人遗忘的良药。” 保镖一愣,随即颔首,善解人意道:“要在这里动手吗,先生?” 梵妮好像听出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红眼波光潋滟,“法兰杰斯先生,您要见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安格斯说过,只要让康里相信她是无害的,那就死不了。当时她问怎么让他相信,安格斯想了想,不负责任地说:“你自己摸索吧,上帝保佑你。” 康里抿着酒,饶有兴趣地问:“你会听我的吩咐?” 梵妮攥着腰间的布料,咬咬牙,视死如归道:“法兰杰斯先生,我现在、以后,都只为您效力。” 康里和保镖不约而同一挑眉,相视而笑,明显地带着讥讽,“哦,为什么?” 梵妮盯着康里唇角的笑意,她算是知道娜斯塔西娅笑起来为什么会令人感到不舒服了,不是学他的就是受他影响,潜移默化。 她陪着笑,“我才十九岁,我不想死,不想四分五裂,变成可以喂狗的碎肉。法兰杰斯先生,您一定会觉得我来这里是自寻死路,不存在不想死的说法,但是,我是被逼来的,我没有选择!也许是您的刀太久没亮出来了,有人想知道它是不是锋利如初,所以,”咽了一口唾液,愁眉皱眼,“我真的不是不自量力来挑衅您的,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一定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求您了,别杀我……” 康里被她逗笑了,书房里的空气稍稍愉快了些。他的手指摩挲着酒杯,轻声问:“你十九岁?” “是的,我才十九岁。” “一九二九年?” “是的,我是一九二九年出生。” 康里将酒杯拿远了一点,左右看着,暗沉的锐眼闪过一丝自嘲的苦涩。 江韫之一走,就是十九年。 梵妮见他不说话,又开始表忠诚了,“法兰杰斯先生,我才十九岁,但我还有点本事,我可以帮您摆平一切碍眼的家伙,”说着,她看见旁边的男人极具轻蔑的眼神,立刻改口道,“当然,很明显这用不上我。不过,我还是很厉害的。而且,我希望您知道,过去我杀人无数,但我从未杀过与您有关的人,或者因为杀了某个人而直接或间接地破坏您的利益,没有的,这些都没有。” 康里不耐烦喝了一口酒,保镖替他开口,死气沉沉地说:“先生没问你话,你就该自报家门,然后闭嘴。” 梵妮微扬起下巴,挑衅之意爬上眉眼,下一秒,她低下头,用丧家之犬的语气嘀咕道:“法兰西丝·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你们一窝都是红毛?” 梵妮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牵出笑漪,“不,有棕发、褐发,我只是遗传了我的母亲……” “噢。外面的世界真是五颜六色,我没什么见识。这些年见惯了金毛,都是一窝一窝的,忽然来了个红毛,我还以为也是。” 梵妮低着头,双手绞着裙子,眼前歹毒的魔鬼在嘲讽她,她的怒火快要燎原,可魔鬼一掌就可以拍死她,她只能学着约翰·哈特利医生为人的良好品德——忍,还有苟且偷生,可她还是难过得想哭,哈特利的苦中作乐她学不来。 “艾维斯让你来干什么?”康里直白问。 “……不干什么,”梵妮嗫嚅道,“照顾娜斯塔西娅就好。” “艾维斯呢?” “我不知道。”梵妮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知不知道被流放的东西下场会有多难看?”康里平静地话里满含威胁意味。 梵妮倒抽一口冷气,随即真诚道:“法兰杰斯先生,您真是……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歌颂您的聪明才智了,您怎么会知道我就是被流放的东西呢?噢,我希望您知道,在来这里之前我不服从任何人,来这里之后,从此以后,我只忠于您!我随时可以为您效力,只要您让我住在这儿就好了,这儿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家的样子,娜斯塔西娅和卓娅都对我很好,我想保护她们。” 闻言,康里不由嗤笑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怎么会有这么油嘴滑舌张口就来的女孩。 见康里笑了,梵妮趁热打铁道:“法兰杰斯,其实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康里还想知道她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配合问:“什么?” “关于诺玛,她一直在厨房里吃饭,在饭前虔诚地向上帝祷告,感谢上帝赐予的食物,做派跟我从小见到的完全一样。我需要说的是我一个来自天主教家庭的人都没这么虔诚过,她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在羞辱您,赐予她食物的难道不应该是每天辛勤工作赚钱的法兰杰斯先生您吗!” 梵妮慷慨激昂说着,“您的努力都让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归功给上帝了,这不公平!我认为您应该让她卷铺盖滚,她的工作我也可以代劳。是的,我可以一个人干两份工作,并且只领一份工资就可以,如此一来您也能省下一笔支出呢。” 氛围静寂片刻,蓦地康里和手下一起笑出声,空气中充满轻松的气息。 不一会儿,梵妮被赶出书房,紧绷的神经却彻底放松了。 Chapter123每一个人都要孤独至死 五月末,梵妮旁敲侧击,让娜斯塔西娅去跟诺玛说放她几天假,她要出去玩。娜斯塔西娅非常乐意,微微一笑,“反正法兰杰斯先生也没说你不能离开这里,诺玛一定会答应的。” 午餐过后,梵妮如愿以偿。在诺玛看来,梵妮也还小,如今攒了点钱,是会有玩心的,她便准许她去玩几天。 梵妮出门前夕,卓娅知道她要去外面玩好多天,兴致勃勃地问:“梵妮,你也带我去玩好不好?” 梵妮还没回答,诺玛将她拉走,“你不能出去,外面很危险的。” 回房收拾好轻便的行李,梵妮单膝跪在地上,从床下摸出自己的手枪,将它压在衣服下面,然后走向小书房。 卓娅无拘无束,毫不掩饰自己对外面的向往,娜斯塔西娅却不一样,一直以来她对梵妮出门采购的短暂离开都表现得事不关己,但梵妮还是可以感受到她的渴望。 她鬼使神差想要偷偷带娜斯塔西娅走,反正是去找安格斯,有安格斯在,康里·佐-法兰杰斯这边一定可以摆平。 娜斯塔西娅静静听完梵妮的提议,沉默良久,摇摇头道:“我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就是出去一下,可能叁四天就回来,也可能一两天。你害怕的话我们玩一天就回来。” 娜斯塔西娅依旧摇头,“我不能走,我已经答应了法兰杰斯先生,我绝不会擅自离开画眉田庄。” 梵妮看得见她眼里的动摇,像伊甸园里的蛇一样引诱着,“就算你离开两天他也不会知道的,诺玛和卓娅不会出卖你。” 娜斯塔西娅紧抿薄唇,长睫轻颤。 几年了,她再没动过这个念头,如今在一双灼热的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下,她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紧接着,那尘封的记忆破土而出,尘埃飞进她的眼睛里,引起泪光闪烁。 她低下头,唇角轻轻抽搐,“不,那是撒谎,我怎么可以自己做坏事,又让诺玛和卓娅替我隐瞒撒谎呢?梵妮,你自己去玩吧,我不能欺瞒法兰杰斯先生。” 梵妮张张嘴,胸口沉闷,不知道要说什么。 康里·佐-法兰杰斯把女孩贪玩的心思镇压得很彻底。 良久的死寂,娜斯塔西娅盯着书本,迟迟没有翻页。梵妮看着她柔软的发顶,一条干净的发线尽头是一个可爱的小发旋。 她干巴巴开口问:“你有什么喜欢的吗?我给你带回来。” 娜斯塔西娅缓缓抬头,“书?” 梵妮点头,“还有呢?” 娜斯塔西娅转转清澈的深蓝眸子,什么也想不出来,于是摇头,“没有了。” 梵妮叹了口气,“我一定会给你带礼物的。” 娜斯塔西娅轻浅一笑,“书?” “书会有的,至于礼物,你得拆了才知道是什么。” 等到了安格斯指定的地方,得知他的意图以后,梵妮暗自庆幸没有带娜斯塔西娅出来,她不过从一个囚笼到了另一个囚笼,哪里有得玩。 …… 娜斯塔西娅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等梵妮回来,她想要书籍,也想要那拆了才知道是什么的礼物,还想听她在外的见闻。 五天过去,娜斯塔西娅照旧坐在钢琴前,诺玛站在窗边朝外面张望,嘴里咕哝不休。 娜斯塔西娅竖起耳朵听着,诺玛嘀咕的无非是梵妮什么时候回来,还猜测她也许被什么男人骗了,跟男人走了。她立刻紧张起来,“诺玛,梵妮不回来了吗?” 诺玛无力说道:“谁知道呢?兴许只是暂时忘了回来,这比什么都好,上帝会保佑她的。” 娜斯塔西娅垂下眼,她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危险,战争已经过去,她也不知道外面长什么样子,可梵妮忘了回来,那就证明外面好得不得了。她心里有一阵异样的悸动,看着琴谱,她想起温文尔雅的克拉克,想起康里,她又恢复平静,葱白的手指轻轻落在黑白琴键上。 接下来的每一天,画眉田庄里的叁个人或多或少都得谈起梵妮。 卓娅常皱着眉眼说:“为什么她还不回来呢?我好想她陪我玩!” 诺玛念叨,“上帝保佑,她的钱花完了就该回来!噢不,但愿她花钱的时候记得留着回来的路费。” 娜斯塔西娅没有将自己的想念说出口,经过漫长的等待康里回来的岁月,她早已习惯了等待。 不管怎么说,梵妮这个有着可怜身世和独特红眼的穷姑娘已经成为画眉田庄的一部分了,假如她再也不回来,那么她们只能用或长或短的时间来遗忘她。 六月中旬,梵妮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画眉田庄,一边给诺玛和卓娅礼物,一边背诵自己在路上打好草稿的,关于长达半个月的旅行。 她去纽约,仰望了自由女神像,在长岛醉生梦死。她还要说自己和一个年轻英俊的作家美妙的露水情缘,不过诺玛率先察觉,打断了准备在这个方面长篇大论的她。 送给诺玛的礼物是一本《圣经》和一个手掌大的钉着耶稣的十字架,送这两样东西梵妮完全不用思考,意料之内,诺玛很喜欢,捧着《圣经》和十字架,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敬畏,梵妮多看一眼都觉得刺目。 送给卓娅的礼物是各种小零食和一件黄色的刺绣绸裙,卓娅领了礼物,立刻就拆出巧克力分发起来。 梵妮指望诺玛拿了礼物赶紧离开,但这老妇很显然就是要看她给娜斯塔西娅带了什么,深凹的眼睛里有一抹刻薄的精明。 于是梵妮拿出一摞用牛皮纸包得严实的童书,冲娜斯塔西娅说:“这是给你带的书。”然后放到吃着巧克力的卓娅旁边。诺玛会用帮她们把书拿到书房作为借口将这一摞拆开来看个清楚的,梵妮心知肚明。 她接着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大小不一的方形礼盒递给娜斯塔西娅,“这是给你的礼物,可以拆出来看。” 娜斯塔西娅捧着有些沉的礼盒,如获至宝般,“可以拆吗?” “当然,我希望你会喜欢。” 娜斯塔西娅坐在单人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漂亮得她都不愿撕坏。 第一个盒子里的礼物是装在木雕相框里的枫叶标本,深褐的木框上雕刻着枫树和枫叶,中间的那一枚枫叶宛如手掌,火红灿烂。 娜斯塔西娅扬起头,欢喜地感叹,“好漂亮啊,梵妮。” 她是喜欢的,梵妮呆呆地笑着,“你喜欢吗?” “喜欢。”娜斯塔西娅爱不释手地抚过边框的纹理,赞不绝口,“这个叶子真漂亮。” 卓娅也凑过来,“红色的叶子!” 诺玛没想到梵妮会送这么简单的礼物,稍微对她没了些防备,终究都是孩子,孩子知道对方会喜欢什么,不用复杂。 梵妮一脸真诚地说:“你可以把它放在你的书桌上,你的小书房需要点漂亮的摆设。” 娜斯塔西娅高兴地点头。 第二份礼物,是一件红色的古典丝裙,配一条铜色的流水纹腰带,典雅高贵。梵妮带着私心买的,她希望她穿上红色,象征她的红发,她的红眼。她也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满足自己对她的渴望了。 娜斯塔西娅温柔地摸着微凉的裙子,梵妮语无伦次地说:“我本来想买蓝色的裙子,衬你的眼睛,不过她们只有红色的这个。噢,对了,这还是法兰杰斯先生的产业呢……” 娜斯塔西娅和卓娅的衣服,全部来自康里·佐-法兰杰斯的时装产业,都是特别定制的童装尺寸,而梵妮买的这个,是最小码的,但对于现在的娜斯塔西娅来说,还是大了一些,“还得等你长高了……” 娜斯塔西娅低头看了看自己,抬头笑着说:“我长大再穿。谢谢你,梵妮。” 梵妮看着她红唇间的小白牙,微微皱眉,她的笑还是带着讥嘲,嘲讽她买的什么东西。 第二天,梵妮趁卓娅在乱弹钢琴,诺玛在厨房,娜斯塔西娅一个人在书房里,她抱紧包着牛皮纸的一本书,灵活溜进书房。 娜斯塔西娅抬起头,“梵妮?” 梵妮关好门,快速撕开牛皮纸,将从比尔那里拿来的《明星蚁》稳稳放在女孩面前。“这也是我要给你的礼物,娜斯塔西娅。你现在就可以看,有什么不认识的单词可以问我。” 娜斯塔西娅看着暗红色的封面上的芭蕾舞鞋,放下钢笔,轻轻翻开来。 梵妮搬了椅子坐在她对面,一边看着她,一边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一心两用,她焦虑不安。 能证明阴原晖存在过的一切能抹灭的都已经被安魂会抹灭,她早已被人们遗忘,永远记得她的人除了安魂会没有什么人了。 娜斯塔西娅一边翻阅一边看梵妮,神色复杂。 对于梵妮来说,这漫长的寂静时间足够让她杀死几百人。看着未翻的页数逐渐变薄,她如坐针毡,直到看见一颗泪珠掉落,她眨眨眼,又一颗掉在书页上,她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其实,梵妮不认为郗良那个阴暗又可怜的小疯子写的东西足以令人涕泗横流,但娜斯塔西娅哭了。 梵妮手无足措,她不知道娜斯塔西娅会问她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想让她看一下,就跟看童话一样,看完了她把书毁了,一切照旧。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页,梵妮唇角微扯,“娜斯塔西娅,这本书我得拿去扔了。” 娜斯塔西娅茫然地看着她,擦擦脸上的泪痕,不解问:“为什么?” 梵妮像被扼住喉咙一样,艰涩道:“它不能被诺玛看见,或是你不愿对他撒谎的法兰杰斯先生。” 一双微微红润的清透眸子跃起疑惑,她微微摇头呢喃,“我不明白……” 梵妮根本没法告诉她一个残忍的事实,即便想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只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告诉她这本书有多烂,它根本不受欢迎,每个人都不喜欢这个作者和这本书。 娜斯塔西娅怔了怔,微微一笑,依然是讥讽的笑。“可是写的是真的呀,每一个人都要孤独至死。” ——晦生不见了,不知道死了没有,再也没有消息。她是孤身一人走的,如果死,可能也是孤身一人死。这是常态,每一个人都要孤独至死。但我记得她,她还活在我的脑海里。 梵妮错愕,她恳求道:“我喜欢它,你不要把它扔掉好不好?” “你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吗?” 娜斯塔西娅继续扯着唇角,像是在努力笑得真诚。 她的声音轻轻的,比棉花还要轻,她说:“梵妮,我知道。妈妈就是慢慢变冰冷,慢慢变僵硬的。我看见妈妈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是热的,脖子上还会流血。我一直在她身边,但她好像看不见我。我叫她,一直叫她,她只是笑,和平常一样,她只是温柔地笑着。她的脸上有泪水,我都帮她擦掉了,用衣袖。” 她抬手看着自己的手腕,“妈妈很孤独,很绝望,就算有我在也于事无补。她孤独地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梵妮张张唇,什么也说不出,她果然记得她的母亲。 当然,女儿应该永远记得自己的母亲。 娜斯塔西娅笑着,“我是有妈妈的,在来这里之前,好久以前。”眷恋地摸着书封,“这本书让我想起妈妈。梵妮,你怎么会想到买这本书给我呢?” 她的语气温柔至极,梵妮却感觉自己被解剖,什么都暴露在她的眼里,无可遁逃。 娜斯塔西娅的日子是一成不变的平淡,人们总会在平淡里变得狭隘和迷茫,可她一点没有,她的精神清醒得可怕。 梵妮听到自己机械般的声音作答:“它不是童话,我希望你看点别的书,而我喜欢蚂蚁,它刚好叫蚂蚁……” 郗良将阴原晖当成极其卑微的弱者,蝼蚁一般,却阴差阳错符合事实。 娜斯塔西娅似乎相信了,点点头,“既然这样,不要扔了好不好?” “你必须把它藏起来,不能让诺玛知道,连卓娅都不要让她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娜斯塔西娅慎重地点头,“我一定不会让她们发现的。” 她很重承诺,这一点梵妮相信。 离开书房,梵妮一脸凝重地走在廊道上,汗毛林立。 娜斯塔西娅亲眼看着母亲死亡,还记得那么清楚。 那是一个傀儡的死亡,绝望的人生,沉闷的思想,干脆的结束,原本并不足以令她在意甚至动容,因为她只是局外人,也早已麻木。可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罪恶,简直罄竹难书,即便她不曾加害那个人,她的漠视多少也伤害过跟那个人处于一样境地的人。 梵妮连接了郗良和娜斯塔西娅! Chapter124晚餐 一九五〇年七月的一天,梵妮从娜斯塔西娅手里接过一封信,诧异地看着,娜斯塔西娅腼腆一笑,“我想让你帮我寄信。” 她在书里发现可以通过写信和外面的人沟通。信封上很天真地写了一个出版社的名字,并没有地址。 梵妮暗道不好,看着那个不存在的出版社,她模糊地想起那个清瘦的女孩,一双阴鸷深邃的眼睛。 在娜斯塔西娅期待又怕被拒绝而小心翼翼的目光注视下,梵妮敛起不安,将信封揣进裙兜里,“明天我就去帮你寄信。” 娜斯塔西娅紧握着双手道谢,满怀欣喜地跑回书房里。 梵妮愣了一下,心神不宁地继续擦着桌面,兜里的信封沉重得像要把她连带着陷进地里去。 不多时,娜斯塔西娅怀抱两年前梵妮送给她的枫叶标本来了。 “梵妮,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可以把它送给别人吗?我很抱歉,我只能想到这个,我觉得克劳利先生应该是很喜欢枫叶的……” 梵妮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漪,“当然可以,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郗良,过分的郗良。 想当初,梵妮路过一家饰品店的橱窗,看到了这个东西,脑海里不知为什么会想起郗良写的阴原晖喜欢枫叶,于是她干脆买下这个东西回来送给娜斯塔西娅。 她的母亲喜欢的,她应该也会喜欢吧。 直到去年,梵妮从比尔那里得到郗良的第二篇小说,一通翻阅下来,她满脑子都是枫叶,她也终于明白,喜欢枫叶的才不是阴原晖,是她郗良自己。 郗良在书里提到的枫叶之多足以令人明白这一点,甚至连娜斯塔西娅都明白了。 娜斯塔西娅将典雅的标本放到梵妮怀里,温声道:“我总要和你说的,你不介意真好。所以寄信的时候能顺便寄上这个吗?” “当然可以。” 主动写信和素昧平生的人交流,梵妮认为这是娜斯塔西娅思想的另一突破,自我意识的又一成长。想到这一点,她的焦虑一扫而光,心情美妙起来。 回忆在郗良家的十几天,梵妮清楚她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不容易屈服,就算她畏惧安格斯,她也仍然敢像对待仇人一样怒目而视。摒弃平静如木头的神情,眼神凌厉得像一把利刃,仿佛如果不是因为她太虚弱,她一定会和安格斯拼命。 郗良还是很厉害的,她有自己的思想,饶是安格斯也没能令她完全屈服顺从,这样的人完全可以教会娜斯塔西娅某些东西。 第二天,外出回来的梵妮受到娜斯塔西娅翘首期盼的等待,她告诉她信和标本已经寄出去了,她笑了,红唇间露出一排小白牙。 接下来的日子,娜斯塔西娅每天都会问一遍梵妮,“有回信吗?”她无时不刻都在等待回信。 梵妮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没有。”心里却把郗良和邮差催了个遍。 娜斯塔西娅不再过问回信的这一天,梵妮听见诺玛挂了电话后对她说:“安小姐,今晚法兰杰斯先生会回来吃饭,好像还有一个朋友。” 之后,梵妮看见她眉宇一凝,不懂隐藏自己情绪的小脸上又是害怕又是激动,看起来十分紧张。 等诺玛走后,娜斯塔西娅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有些失魂落魄,又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梵妮的心一下子沉到地心去,胸口空空的,脑子飞上宇宙去,什么也思考不出来。 “为什么会感觉怪怪的……”她呢喃着。 傍晚,诺玛把梵妮拉进厨房干活。晚餐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康里·佐-法兰杰斯带着克拉克回来了,迎接的诺玛并没看到那个所谓的朋友,当然,也不会有人向她解释为什么。 没过多久,娜斯塔西娅才看了几眼康里的模样,就看到克拉克起身走到外面去,很快折返,身边跟着一个女人,身后跟着几个保镖。 身姿修长纤细的女人穿着一袭款式简单大方的象牙色束腰长裙,纤细的手腕戴着熠熠发光的手链,看起来有好几条。她踩着低跟鞋,从容优雅地走过来,“康里,我们又见面了。” 娜斯塔西娅疑惑着有些不自在,她看向康里,他站起身,淡淡地冲这个心情漂亮的女人问了一句,“怎么是你来?” “就是我呀。”女人笑着,玩弄着自己手上闪闪发亮的戒指说:“康里,你很不待见我吗?拜尔德临时有事来不了,只能我来了。本来我今天晚上是要跟曼西尼太太一起去探望她的小女儿的。你知道吗?曼西尼的小女儿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热情又漂亮,我想你应该见过她的。我想撮合她跟霍尔在一起,我跟拜尔德说过了,他也认为不错。但是今天他打电话告诉我今晚要到画眉田庄来,他说你有事找他。我告诉他我今晚是约了曼西尼太太的,他也该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比得过霍尔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了,霍尔的婚事我是很着急的。我打算今晚跟曼西尼太太商量这件——” “我知道了。”康里冷漠开口打断她的话。 娜斯塔西娅和卓娅听得一头雾水,这会儿耳朵才得到解放,对方的语速实在太快,又说了那么多,她们根本听不懂。 女人眨眨眼,合起双手又说:“好吧,我就知道你不待见我,我也是不待见你的。我问过拜尔德,你找他的事我怎么可能帮得上忙,不过他告诉我这件事会解决我现在最大的烦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肯直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我现在最大的烦恼是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我也只好来了。” 康里轻哼,“你不是说没什么比得过霍尔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吗?” 女人没反应过来,笑着挥了挥白嫩的玉手道:“噢,我一向都只是随口说说的。”又笑眼弯弯地看向两个跟着站起来发呆的小姑娘,深邃的目光最后定在娜斯塔西娅脸上,“这么漂亮的女孩哪来的,康里?” 娜斯塔西娅和卓娅低着头,像被审视的犯人。 康里没打算解救她们,“这不重要。”自顾自往餐厅走,女人锲而不舍地跟着。 “娜斯塔西娅,”克拉克轻声唤道,“到餐厅来。” “我们?”娜斯塔西娅牵着卓娅的手。 克拉克点头,“那位是玛拉·法兰杰斯,先生的朋友,你们可以称呼她为法兰杰斯夫人。” 娜斯塔西娅跟在他身边走,惊讶道:“法兰杰斯夫人?” 克拉克解释道:“她的丈夫是拜尔德·法兰杰斯,也是先生的朋友。” 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方形餐桌上一直荡漾着玛拉·法兰杰斯轻快爽朗的笑声和优美的语气,娜斯塔西娅耳边放大的却是自己僵硬地摆弄刀叉和瓷器的声音,下咽的食物变得乏味。 她很努力地让自己专心听对面那个看不出年龄的面容姣好的女人的声音,听她对康里谈笑风生,可是她一个词都听不进去,她不知道只回应玛拉一声声“嗯”的康里和旁边像她一样安静的克拉克是不是也没听进去她讲的话。 卓娅则干脆没有在听,专心致志地吃着牛肉,一切和她无关,只要康里不叫她就行。 “康里,我记得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的儿子了,他都订婚了,为什么?”玛拉说着就将话题扯到康里的儿子身上。 娜斯塔西娅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惊愕地睁大眼睛,只见过一面的哥哥,她一直都没忘记他,当然也没忘记他身边的妮蒂亚·斯特恩。 她很羡慕妮蒂亚·斯特恩,哥哥订婚了,那一定是跟她。 康里平静道:“我不知道。” 儿子的婚约不像话,康里心知肚明,他自认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对于婚姻还是很重视的,只是婚后背叛的行为让他失去了理直气壮教训儿子的资格,对此他眼不见为净,保持沉默。 “你还真是让他胡来!当然,如果霍尔也像他这么胡来我是不会生气的,他比夏佐还大,都叁十岁了。”玛拉闷闷不乐道,“之前明明婚事就要定下来了,也不知道都是怎么回事。一个忽然觉得自己想要当人权律师,不结婚也就算了,我敬她有上进心,可是另外两个都要谈婚论嫁了还跑去出轨算什么?” 康里微微别开眼,一脸事不关己。 这几年,法兰杰斯家族拢共给霍尔安排了叁个富家女,每一个都只差临门一脚就成了,奈何康里心善,不想无辜女人死得不明不白,只好赶在艾维斯五世出手之前,将棋子一颗颗踢出局。 “女朋友一个个抛弃他,也不知道是谁在外面胡说八道,说霍尔……总之现今霍尔名声扫地,真是气死人了。”玛拉气得大口喝酒。 克拉克偷偷瞟一眼自己的老板,身为搞砸霍尔叁桩婚事后直接泼脏水对外说霍尔不举的罪魁祸首,他还气定神闲笑着。 康里轻笑,余光瞥了一下娜斯塔西娅,坦然说:“她叫娜斯塔西娅,将嫁给你儿子。” Chapter125谈婚论嫁 这一句话令娜斯塔西娅抬起头,恰好跟诧异的玛拉对视,然后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康里,玛拉亦是难以置信道:“什么?你在开玩笑吗?” “你觉得我喜欢开玩笑?” 康里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娜斯塔西娅,令她心头一紧乖乖低下头切着盘里的牛排。 玛拉恢复平静,“我只是不敢相信。我从刚才就在问,这个比好莱坞女星都漂亮的女孩是谁,你告诉我这不重要,可现在你说她要嫁给霍尔,这怎会不重要?” “我收养的女儿。” 玛拉张张红唇,“你收养的?” “你只需回去告诉霍尔,今年之内,过来把她接走,如果他有意见,你让他来找我。” 康里完全忽略她的惊讶,一字一句不容置疑地说着,娜斯塔西娅听着心底一片骇然,拿着刀叉的小手抖了一下。 玛拉几乎忘记呼吸,“拜尔德知道?” 康里眉一挑,耐着性子语气凉薄,“他没有意见,你呢?” 玛拉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威胁意味,“当、当然……我是没有意见的,拜尔德同意的事情,我也是同意的。只是……你确定?这个漂亮的女孩愿意嫁给霍尔?” 回答玛拉的依然是不容置喙的肯定,“她当然愿意。” 不愿意,一点都不愿意。震惊之余,娜斯塔西娅脑海里回荡着一个压抑的声音,她多想喊出来,盖过康里独裁低沉的声音,可是她喊不出来,失声了,双手用力地握紧刀叉,每一分力道都是说不出的不甘。 玛拉将目光从康里身上移到对面的娜斯塔西娅身上,绿色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她低垂的脑袋,微笑着语气和善地问:“娜斯塔西娅,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娜斯塔西娅愣愣地抬头,深蓝色的眼睛这才将对面的女人看清楚,她有一头跟她一样的深栗色头发,绿色的眼睛像画眉田庄外的田野一般清新,温和深沉的眼神沁人心脾。她微笑着,洁白整齐的牙齿在红润的双唇间充满了魅力,她的肌肤凝白且柔嫩,保养极好看不出是有已经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儿子。 娜斯塔西娅看着她,又望向康里,他只是扫了她一眼,她便乖巧地点点头,将目光放到盘子上。 玛拉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了然地眨眨眼睛,捂着胸口对康里真情实意地说着,“她有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跟容貌,而且非常乖巧,我真是感到荣幸,我相信能娶她是霍尔的运气。” 她特意加重语气说出“非常乖巧”,转眼间又收了笑意说:“康里,我需要你告诉我你在盘算什么。” 康里风轻云淡道:“盘算?我没什么好盘算的。拜尔德认为霍尔的婚事该有着落,你不也是这么想?我不认为我的女儿会比曼西尼的女儿差。” 玛拉赞同地点点头,“确实,但是我认为这件事得先和霍尔商量一下。” 娜斯塔西娅闻言,心里顿时有了一抹希望,但很快,康里的话就将她的希望变成绝望。 “玛拉,我说过了,霍尔有意见让他来找我。作为父母,你们只需要对于和我成为亲家这件事点个头就行了。” “哈哈哈哈,”玛拉笑了笑,像在温暖他低沉冷漠的声音带来的严寒氛围,“事实上,我总以为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在别的姑娘不愿意嫁给我儿子的时候。我确实应该感谢你的慷慨,愿意把你这么漂亮乖巧的女儿嫁给霍尔。嗯……我相信他对于我们的安排不会有任何意见。” “那就好。” 玛拉又将目光落到娜斯塔西娅身上,忽而偏头冲康里张合着双唇无声地问:“我可以和她说话?” 对于她这明显带着讽刺的行为,康里看都懒得看一眼。 玛拉笑得灿烂,“你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爱好吗,娜斯塔西娅?” 娜斯塔西娅抬起头来,下意识看了一下康里,见他没有什么表示,怯懦地开口,“弹钢琴,看书。” 玛拉保持着善意的微笑柔声问:“你喜欢弹钢琴?” 娜斯塔西娅轻轻点了个头。 “我会让人给你准备一架好钢琴的。噢,对了,结婚后应该住哪儿呢?”她皱着眉头嘀咕着。 “斯托克庄园。”康里道。 “斯托克庄园?那是个好地方,但是会不会太偏僻了?” “她就住那里。” 玛拉轻笑了起来,“你这让霍尔娶了个妻子又跟没娶一样,他确实不会有意见。” 说完她对着娜斯塔西娅自言自语,“乖孩子,斯托克庄园绝对是个好地方,过去我常在那儿办聚会。曼西尼太太非常钟意我的斯托克庄园,她和她的丈夫总想提出价格让我卖,我拒绝他们很多次了。那里有像小图书馆一样的书房,你喜欢看书一定会喜欢上那里。那里的每一本书都是头版书,有法文的、意大利文的、希腊文的、拉丁文的,非常多。我不喜欢看书,所以书房我不常进去,但是里面应该有我最喜欢的油画,我喜欢看画多过于看书。本来书房里的画也不少,不过我没住在那里所以都搬出来了。我不太记得那里还剩下什么,不过我真希望德加的芭蕾画还在那里。芭蕾,你知道吗?过去我时常看芭蕾舞剧,我最喜欢的芭蕾舞——” “她是要嫁给你的儿子,不是要嫁给你的书房。”康里陡然打断她的话,神色微有不悦。 娜斯塔西娅本来听到玛拉说起芭蕾,双眼都亮起来了,结果康里出声,残忍地打断她想继续听的话,也残忍地提醒了她要嫁人的事。 难过都在皱起的眉眼里,她看看康里,又看看玛拉,不知所措。 玛拉倒是没想那么多,但她知道康里打断她的话是不想她说什么,可她好奇,她又说:“噢,你真是提醒我了,我差点都忘记这位有着媲美芭蕾舞者气质的姑娘即将嫁给我儿子,我们应该谈的是婚礼。” 康里微微眯眼,用阴沉的目光瞪了她一下,“不需要办婚礼。”该死的拜尔德绝对是故意让她来找事的。 “为什么不需要?”玛拉惊呼,“你康里·佐-法兰杰斯嫁女儿,而我的儿子终于要结婚了,这应该办婚礼,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对了,我知道你们当年也没有办婚礼,你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儿子订婚,或者说你不在乎。可是这是霍尔一生的大事,我必须在婚礼上看他和漂亮的娜斯塔西娅浪漫地接吻,而且,这必须让最权威的媒体来拍摄并且发布出去。你应该知道没有什么比得过霍尔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康里无奈道:“我觉得霍尔不会想像猴子一样被人围着看。” 玛拉一噎,“……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算了,霍尔不想被人围着看,他的感觉可一点也不重要。拥有一个盛大的婚礼是每个女孩的愿望,你不该剥夺你的女儿娜斯塔西娅的这个愿望。” “确实,拥有一个盛大的婚礼是每个女孩的愿望,”康里一副认真的样子顿了顿,“但不包括她。” “康里,你该死的愧对你的绅士容貌!”素来喜爱热闹场合的玛拉终于感到强烈不满,“你必须听一听娜斯塔西娅的意见,至少在这件事情上。” 两个人都将目光投到娜斯塔西娅身上,康里平静地看着,有种无形的压制,玛拉则面带微笑,一脸亲和充满迷惑力。 “我的宝贝,你尽可以提出你的要求,关于婚礼的一切,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不需要。”娜斯塔西娅眨着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他们两人,语气坚定中透着无奈,“对不起,我不需要婚礼。” 即使不太明白婚礼是什么,她也清楚该怎么说才能令康里满意。 当然,她甚至想说自己不需要结婚,但她不能否决康里的意思,特别是还有别人在场的此时。 他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女儿,做他的女儿就得这样结婚吗?可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想做他的女儿…… 得到她的回答,康里问错愕中的玛拉,“你还有别的问题?” 玛拉回过神,不平轻哼一声,“没有。” 克拉克静静观望了这一顿晚餐的概况,完完全全明白康里的用意,只是,他做得太极端了。即便安魂会盯着娜斯塔西娅,她也没必要一辈子藏着掖着见不得人。如今安魂会正在内讧,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有心思来针对她,再凭佐-法兰杰斯的势力,她会很安全。 克拉克至今仍然觉得,娜斯塔西娅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孩,假如康里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有和如今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是康里,他终究没那么仁慈,他从一开始就只想把她养成没有思想,只会听话,没有半点叛逆的女孩,仿佛安魂会的傀儡。 看着几乎要把牛排切成肉沫的娜斯塔西娅,克拉克黯然收起恻隐之心。 晚餐过后,娜斯塔西娅不安地等待能和康里谈话的时机,谁知道玛拉一直在跟康里聊天,好不容易她要离开了,康里也要跟着走,一个眼神都不多看她一下。 站在车道上,黑夜笼罩了她,轻风穿过薄衣触摸她的肌肤,凛冽刺骨。 她哆嗦着,只想问一句,这是她的梦,还是他的玩笑。 “娜斯塔西娅……” 她回过头,梵妮冲她走来,耳边的碎发随风往后,暗红的眼睛里有两点星星一样的光。 “梵妮……” Chapter126神灵不在眼前 明亮的大厅里,卓娅将两颗葡萄塞进嘴里,看见娜斯塔西娅和梵妮走过来,她立刻抓起几颗葡萄迎上去,“吃葡萄。” 梵妮见她们二人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紧紧攥起拳头走回厨房,迎面碰上诺玛,她一把将她拽走。诺玛惊于她的力气,神色慌张地追问她干什么。 把诺玛甩进厨房,梵妮深呼吸着平息自己的怒火,“诺玛,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诺玛揉着自己被掐得作痛的手臂,不敢相信这个小姑娘敢这样对她,“什么?” 梵妮咬牙切齿道:“娜斯塔西娅要嫁人了!” 这是她早就猜到的事,安格斯那家伙也明确说了,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诺玛怒目而视,也许是因为整个晚餐过程她一直让她待在厨房里,对她颐指气使,而她需要发泄一顿,再好好想办法。 作为康里·佐-法兰杰斯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他的狗,诺玛活该是她的靶子。 诺玛捂着手臂,看到梵妮脸上并非为主人高兴的神情后道:“这关你什么事?梵妮,你这是什么意思?安小姐是要嫁人了,对方还是尊贵的霍尔·法兰杰斯先生,你应该为安小姐感到高兴。” 梵妮眯起眼,一对眸子嗜血般猩红。“高兴?你觉得娜斯塔西娅本人会高兴?你有什么资格为她感到高兴?” 诺玛为她骤变的阴狠脸色感到心悸,不由后退两步,“你什么意思?这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决定。” 梵妮的拳头攥得骨头咯吱作响,手腕青筋暴起。 这个贱人——她将对康里·佐-法兰杰斯的怨恨都算在诺玛头上——平日里对娜斯塔西娅那么好,全是假的,虚伪至极的老贱人。她在心里怒骂,很想掐断诺玛的脖子,挖出她那狠毒的眼睛,撕开她下垂的脸皮,撕裂她刻薄的嘴巴,凿碎她突起的颧骨,将她的脑子挖出来。 顿时,诺玛只觉偌大的厨房里冷如冰窖,一点暖意也没有,她咽了口唾沫,努力镇定地问:“你到底是哪来的?” 这分明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梵妮一愣,眨着眼,再眨着眼,戾气收敛了不少。 现在还不能杀死诺玛。 再开口时,梵妮变得有些漫不经心,“诺玛,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帮娜斯塔西娅吗?还是说,你对她从无真心?” 诺玛迟疑着,重复道:“我们应该帮什么?安小姐要嫁人,这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决定。” 梵妮气得一咬牙,转身跑出厨房,诺玛追上去,两人来到大厅里,娜斯塔西娅闷闷不乐地呆坐着,卓娅在她身边吃葡萄。 梵妮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诺玛便抢在前面笑着说:“看看,我们安小姐就要结婚了,我敢保证,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了!” 梵妮闻言怒火攻心,只看到娜斯塔西娅低下头呢喃:“这是真的吗?诺玛……” “当然,”诺玛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养尊处优的双手真诚地说,“好孩子,没有人能比你更漂亮了。” “安最漂亮!”卓娅附和道。 “没错,霍尔·法兰杰斯先生一定会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妻子感到骄傲。” 梵妮深深地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诺玛连个背影都这么令人觉得恶心,她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当着娜斯塔西娅的面让这里血流成河。 显然诺玛答非所问,娜斯塔西娅有些不悦地嘀咕:“我真的要结婚了?” 卓娅舔着手指说:“安不要结婚。” 诺玛皱眉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下梵妮,对着卓娅嗔怒道:“坏孩子,不许乱说。” “我才不是坏孩子呢。” 娜斯塔西娅抬头盯着诺玛,幽蓝的眼睛深沉凝视,却一声不吭,把她盯得脊背一僵,接着她拉起卓娅的手起身走开,“卓娅,我们回房去。” 诺玛怔怔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梵妮在她身后冷笑,她知道这个老女人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的信任。 娜斯塔西娅并不是傀儡,她有自己的思想。 诺玛站起身,质问梵妮,“你刚才和她说了什么?” 梵妮懒懒抬眼,“说什么?我只是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的难过可是写在脸上的。作为仆人,我一向在意主人的脸色和心情。” 她的话里多少带着嘲讽意味,诺玛难以置信,也十分难堪,声量高了些许纠正道:“你的主人是法兰杰斯先生!” 梵妮唇际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漪,“是吗?那娜斯塔西娅算什么?” 诺玛思忖着,模棱两可地说:“安小姐也得听法兰杰斯先生的。” 她不知道梵妮是怎么了,今晚竟然一个劲地针对她,仇视她。 “照你这么说,娜斯塔西娅是一定得结婚了?” 诺玛仔细想了想,神情黯淡,“先生不会开玩笑的,玛拉·法兰杰斯夫人都来了。” “所以你什么也不想做,是吗?你看着娜斯塔西娅长大,她那么信任你,那么依赖你,你也是在对她掏心掏肺,可现在呢?她需要你做点什么的时候,你打算冷眼旁观,再回想过去你对她的态度,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梵妮尝试抓住她的良心,如果她有的话。 诺玛看向别处的眼睛涌出泪花,缄默许久,缓缓开口道:“我依然为她鞠躬尽瘁,我没必要冷眼旁观。安小姐会接受这桩婚姻的,等她见到了霍尔·法兰杰斯先生,她就会知道,这桩婚姻有多完美。她是个幸运的女孩子,一直如此,上帝保佑她。” 梵妮攥紧拳头,掌心空无一物,耻笑出声,“上帝保佑她平安长大被人奸污!” 诺玛大惊,“你说什么!” 她既在亵渎神灵又在亵渎霍尔·法兰杰斯,实在是目中无人。 梵妮面不改色道:“诺玛,你应该知道的,霍尔·法兰杰斯是什么人,娜斯塔西娅嫁给他说白了不过是给他当性奴,当生育机器!至于上帝保佑,那是你的信仰,而你所谓的信仰不过是为了让你自己好受一点,对她没有任何作用!这世间没有仁慈的上帝,霍尔·法兰杰斯就是她的上帝,而他只会强奸她!” “你——”诺玛的喉咙仿佛被大力掐住,窒息的感觉让她说不出话来。 “你也觉得我说得对,是吧,诺玛?实际上,只要你想清楚,此时此刻,法兰杰斯没有在这里,而你我也看不见神灵,但娜斯塔西娅就在我们眼前。想清楚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事情很简单。” 现在梵妮孤立无援,安格斯不在,她没有人能帮忙,只能盯着诺玛了。比起才认识两年的她,娜斯塔西娅更信任诺玛,只要诺玛提出离开的建议,娜斯塔西娅一定会听从。 诺玛却浑身颤抖地呢喃:“我不知道……”忽而大吼,“梵妮!你想背叛法兰杰斯先生是吗!” 梵妮暗骂老不死,理直气壮地吼回去,“我只做娜斯塔西娅的仆人!你尽管去告状好了,贱人!” 她扭头走向楼梯,留下诺玛气得胸口跌宕起伏,双眼通红,古树枝杈般的双手不停哆嗦。 …… 梵妮一路疾走,手劲稍大地推开娜斯塔西娅的房门,把里面的两个女孩吓了一跳。 梵妮面色凝重,拉起卓娅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咛,让她去盯着诺玛,别让她来这儿,接着关上房门。 “梵妮。”娜斯塔西娅茫然地站起身。 梵妮叹着气,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一些,但肃穆一分不减。想了想,她问:“娜斯塔西娅,你想跟我走吗?带上卓娅,我们离开这里,不用结婚。” “离开这里?”娜斯塔西娅惊讶万分,想都不敢想 “没错。”梵妮攥起手,生怕被拒绝。 事实上离开这里后该去哪里梵妮一点都没计划好。她是艾维斯五世的人,星星军团的一份子,可同僚们她都不认识,不熟悉。唯一能帮她的只有安格斯,安格斯却不在美国。兴许可以去长岛投靠约翰·哈特利,但这会给他带来麻烦,那儿还有安格斯唯一的儿子。简单来说,她们孤立无援。 “为什么?”娜斯塔西娅看着她坚定的眼神,自己仿佛有些被引领,现在只需要她说出一个能让她说服自己的恐惧的理由了。 “你想结婚吗?我知道你不想的,这也是正确的想法。娜斯塔西娅,我们得在法兰杰斯回来之前离开,走得远远的。” 娜斯塔西娅不安地坐回床沿,小手在裙子上绞着,“走得远远的?” “没错,到时你想去哪就去哪,外面大得很,我们哪里都能去。” “走得远远的,就再也见不到法兰杰斯先生了是吗?” 梵妮顿了一下,又是点头,“没错,我们可以不用再看到他。”如果真能跑得掉,确实不用再见。 娜斯塔西娅沉默了。 许久,思考完走哪条路线的梵妮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娜斯塔西娅?” “嗯?”她回过神来,舔着唇轻声问,“梵妮,结婚,是不是书里说的那样?我不知道该是哪本书里的内容,我现在只能想到白雪公主和王子,还有辛德瑞拉和王子,或者还有睡美人,他们都结婚了,故事就没了。所以,到底是怎样的?” 梵妮蹙起眉头,忘了呼吸。 娜斯塔西娅继续说:“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死掉吗?” 梵妮连忙摇头,“不,我们不会死,我会保护你,我有钱,我们可以找一个新房子住,什么都不用愁。” 娜斯塔西娅脸色微变,“你会像法兰杰斯先生那样对我吗?” 梵妮脱口而出,“不,我会对你更好。” “那你要变成我的妈妈?再让我和什么人结婚?” 梵妮瞳孔一放,立刻乱了阵脚,“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娜斯塔西娅,我怎么可能变成你的妈妈?我也不可能让你和什么人结婚,我就是不想让你结婚才想和你离开这里……我们是朋友,你说的,我们是朋友,朋友就该为对方这么做。” 娜斯塔西娅抿着唇,像在消化她说的话,好一会儿又问:“所以结婚是怎么样的?为什么你不想让我结婚?” 梵妮张张嘴,很想认真回答第二个问题,但她答不出来。一转眼,两年多了,相信安格斯都得吃惊,她守了她这么久,只因为一见钟情。可娜斯塔西娅不会明白这一切的意义。她只想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在一起,只要她平安快乐…… “结婚了,你就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你要给他生儿育女,生活一片苦闷,未来一片黑暗。结婚不是一件好事,所以美好的童话爱情到结婚就结束了,公主王子也是如此。” 娜斯塔西娅愣了愣,微微一笑,“我就知道,那都是编织出来的甜蜜美梦,事实远远要糟糕很多。” 梵妮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恳切地哀求,“娜斯塔西娅,我们离开这里吧,现在就走好吗?” 娜斯塔西娅摸着她手心的一层薄茧,缄默良久后摇了摇头,“我得和法兰杰斯先生谈谈。” 梵妮跟着摇头,“不,那会来不及的……” “可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梵妮发誓,她就是在案发现场听到警笛声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紧张和害怕。 “你可以给他留一封信。娜斯塔西娅,求你了,如果再不走我们根本走不了,你就得结婚!” “可是……”娜斯塔西娅欲言又止。 对于结婚的恐惧让她想逃,可一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抚养她多年的男人,她便不想逃了。失去母亲以后,她的人生是黑暗的,直到遇见他,假如未来的人生还要陷入黑暗里,可是只要有他,只要能见到他,她还需要什么呢?什么都不需要。 她转而坚定地冲梵妮摇头,“我不走。梵妮,我得等法兰杰斯先生回来。” “那结婚呢?”梵妮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消失,剩下的闪耀只是绝望的泪光。 娜斯塔西娅眼底还是泛起一抹惧意,僵着声音说:“我会跟法兰杰斯先生谈谈,如果真的非结婚不可,我会接受的。” 以平静的神情,悸动的内心,娜斯塔西娅送走几乎要哭出来的梵妮,在门口的时候还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梵妮转过身来看她,一双眼睛红得像血染,满是不甘,她却扯起唇角,道了一声“晚安”,合上房门,梵妮的眼泪在变窄的门缝消失时流下脸颊。 娜斯塔西娅背靠门板,仍努力笑着。 宽大的房间,厚实的窗帘,柔软的绒毛地毯,温暖的床褥,穿不完的衣裳,她的一切都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给的,他对她还是好的,她怎么能因为他要她结婚就永远地离他而去呢? 结婚未必像梵妮说的那么可怕,她想着,慢慢走到床边,爬上床,盖上被子,继续笑。 母亲有结婚,康里、克拉克、今晚的绿眼睛女人也都有结婚,就连佐铭谦和妮蒂亚·斯特恩也订婚了,迟早是要结婚的,不只她一个人,每个人都是如此,她何须畏惧? 追-更:po18bl.vip (woo18 uip) Chapter127最后一面 此后的画眉田庄陷入一片愁云惨淡中,娜斯塔西娅再没弹钢琴,卓娅说话也不敢大声,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唯一的雷鸣骤雨是诺玛和梵妮,两人自这一晚过后便格格不入,吵架是每天都有的。 娜斯塔西娅和卓娅都稀里糊涂体验了一把父母吵架,孩子沉默着躲远处自己玩的生活。她们听不懂她们在吵什么,总之都是关于上帝,因此她们时常在院子里或是窗边仰望天空。 诺玛愤道:“当初我真是瞎了眼,好心没好报,居然帮了你这么个亵渎神灵的红发小婊子!” 梵妮冷笑,“噢,是吗?你确定你有好心?你真是好心没好报的话怎么不去问问你的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这个固步自封的美国老婊子!” 诺玛嘶哑怒吼:“噢——我问了!你一定会下地狱的,小杂种!” 梵妮努努嘴,“我还以为我已经在地狱里了呢。瞧瞧你那副嘴脸,你哪儿来的自信把自己当天使?当你死了,上帝的天堂为你打开,噢——天上地下都是地狱!” 两人通常就这么一边吵,一边一人收拾餐具,一人擦拭餐桌,配合得相当好,都忍住了没有把手里的餐具或烛台当成武器攻击对方。 画眉田庄就这么在污言秽语里步入了九月,引起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罪魁祸首,康里·佐-法兰杰斯也终于回来。 一进门,康里忽视了各怀心事的诺玛和梵妮,忽视了还习惯躲在娜斯塔西娅身后的卓娅,单单叫上娜斯塔西娅到会客厅,令剩下的叁个人更加心事重重,却只能站着干瞪眼,谁也看谁不合眼,卓娅夹在中间汗毛林立。 进了会客厅,康里的保镖站在门外将门关上,娜斯塔西娅还出神地回头望着,他在这里打过她,她印象深刻,平时很少涉足这里。 “过来坐下。” 娜斯塔西娅回神,只见康里坐在单人沙发上,依旧是一身黑色正装,手腕处的袖扣泛着幽光,修长的左腿迭放在右腿上,一只大手也搭在膝盖处,修长干净。 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像一尊冷漠的黑夜神祇,叫她悸动不已。 她移步到他对面,刚要坐下,他支在扶手上的大手指了指旁边的大沙发,离他最近的位置,“坐这来。” 娜斯塔西娅抿着唇,低着头走过去。 离他很近,触手可及的距离令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急促,连呼吸都紊乱了,放在腿上的小手不禁握成拳头。 “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康里淡淡说道,手指在膝盖上轻弹着。 娜斯塔西娅没敢看他,只是不自觉地咧嘴一笑,她就知道他会和她谈谈的。 “为什么……我要结婚?” “你长大了。” 娜斯塔西娅盯着裙摆,她是长大了,长高了,梵妮两年前给她买的裙子她能穿上了,原来这就意味着她得结婚了。 她失神地抬起头,目光躲闪,不敢直视他,“长大了,就一定得结婚吗?” 康里支起手摸着毫不显老态的洁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这倒不是,”话说一半,他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睛,“只是法兰杰斯家刚好缺个儿媳妇,而我想让你结婚。” 薄唇轻轻一动,娜斯塔西娅看着他漆黑瞳孔里的光芒,眼睛像被抓住一样移不开,她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你想让我结婚?” 康里眉头微微一蹙,他打算远赴中国找江韫之,把她找回来,弥补过去丢失的二十年。在江韫之原谅他之前,他得先把阴原晖的女儿丢开,免得江韫之心里不舒坦,以为他和阴原晖的女儿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孤家寡人的二十年生活中,康里始终守身如玉,洁身自爱,洗心革面做一个像死去的父亲和祖父一样坦坦荡荡的君子,并不想再令江韫之生气了。 “这你不需要知道。” “对不起……”娜斯塔西娅连忙低下脑袋,双手微微一抖。 “你怎么不问问别的?”康里还以为她至少该问问关于要嫁的男人。 然而,娜斯塔西娅的小脸上神情变得麻木呆滞,目光落在他的大掌上,骨节分明的无名指始终戴着一枚戒指。 “要问什么?”她失神问,心里的奇异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怅然若失的眸子里唯一的光芒是那枚戒指的银光。 这是一个有妻子的男人,即使美貌依然年轻,他的岁数也是可以当她的父亲了。 康里沉默片刻,站起身摸了摸她耷拉的脑袋,“乖孩子,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话毕,他改口,“或者到斯托克庄园看你。” 娜斯塔西娅蹙起眉,难过的情绪跃上眉眼,深蓝潋滟的眸里,康里迈着沉稳的步伐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滑下脸颊,她吸着鼻子,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黑色身影消失了,她却还是被黑暗所笼罩,满目的黑,没有一丝属于他,没有一处存在他。 她匆忙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抹掉脸上的泪水,和迎面走来的梵妮、卓娅、诺玛擦肩而过。 康里下了台阶,蓦地回身,瘦小的女孩止步在大门口,微张的小嘴喘着气。 “还有什么事?” “我……就算结婚,我也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吗?” “斯托克庄园跟这里差不了多少。” “……那等你有空了真的会来看我吗?” 康里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眨眼之间平静道:“我骗过你?” 娜斯塔西娅腼腆欣喜地摇摇头。 “进去吧。” 转身上了车,康里的血液凝固一般,身体僵着不敢回头透过车窗玻璃去看自己的养女。他并不是一个会自作多情的男人,但养女有时冲他露出的莫名其妙的笑靥,着实很难叫人不自作多情。 车子启动,康里兀自讥笑一声,实在想不出来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喜欢上他了。 玛拉口无遮拦说过他除了一张脸以外一无是处。 如果娜斯塔西娅是因为他的脸喜欢他,那么完全可以喜欢上佐铭谦,佐铭谦和他长得很像,而且年轻。 娜斯塔西娅见过佐铭谦,放着年轻的不去喜欢,喜欢他一个年过半百的,真是个天生的傻子。 车子扬长而去,娜斯塔西娅遥望远方绿色的地平线,心里给自己找了安慰——到别的地方去住,他有空了依然会去看她,除了结婚,一切还是照旧的。 就这样,九月的画眉田庄,经康里来过一回后,无形的战争并没有消失,反倒愈演愈烈。 娜斯塔西娅没掺和进去,若无其事地过着自己以往的生活,偶尔还会弹首曲子给诺玛和梵妮的争吵伴奏。 卓娅沦陷了,她被她们逼着选择阵营,一直都摇摆不定,但看起来她是偏向于梵妮的,因为梵妮会陪她玩,对她一向不错,像个温柔开朗的姐姐,比年老的诺玛要更了解她的习性。 凉爽的清晨,娜斯塔西娅坐在餐桌边,一小块一小块地啃着叁明治,再拿起牛奶喝一口,在诺玛和梵妮的争吵声里安安静静地吃着,清澈的眼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在为谁应该出去采购而吵架。 “我的手痛,没办法开车!你是想我出车祸死吗?上帝就是这么指引你的吗?” 对于梵妮强烈的指控,诺玛咬牙切齿,对她装病的行为找不出反驳的话,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吼:“我的脚,刚才还扭到了!” 娜斯塔西娅眨着眼,脱口而出建议道:“梵妮的脚好好的,诺玛的手好好的,你们一起去呀!” “怎么可以?”两人不约而同说。 “怎么不可以?” 娜斯塔西娅咧嘴一笑,神似康里的笑漪里似乎夹带了几分威胁意味,刹那间令两个吵得炸毛的人像被泼了盆冷水一样老实了。 “好了,我去。”梵妮真的没想到,她会学康里学得这么像,小孩子的模仿行为真是要命。 “不,诺玛也该去,总是你去也不公平。”娜斯塔西娅说。实际上,她不懂不公平在哪里,这两人能出去却还在这里互相推托给她这个不能出去的人看,她下意识感到不满。 “不,安小姐,我们不能让你和卓娅两人在这里。”诺玛说。 “为什么不能?”娜斯塔西娅脸色微微冷了些,“在没有梵妮以前,我不也只是和卓娅在这里吗?”童稚的嗓音头一回冷硬起来,不容置喙的态度令她们噤声,干脆指示道,“你们现在就去吧,现在。” 两人狐疑对视,又看向继续吃叁明治的她,像木头一样杵着,直到她拿起牛奶,眉头微蹙,迷人的蓝眼睛不悦地瞪过来,两人这才恍然如梦,自觉消失在她面前。 喝着牛奶,娜斯塔西娅还是能听见她们走远的争吵声。 “都怪你,老婊子!” “你确定不是你干出来的好事,小婊子?” 娜斯塔西娅吃完早餐,卓娅才起床,娜斯塔西娅帮她在桌上摆好早餐后便提着一桶清水走到康里的房间。 看着没有温度的大床,九月即将结束,娜斯塔西娅知道,直到这个月彻底结束,康里都不会回来,运气好也许在十月份能看见他。他这两年像是一直很忙,来看她的次数少而又少。 她坐在床上,神色有明显的哀伤。她像平时一样躺下去,枕着那本该是康里的,如今却含有她发间的清香的枕头。温暖的脸蛋和冰冷的布料接触,她希望他知道天凉了。 因为起得太早,躺下以后没多久她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Chapter128他不会回来了 楼下的卓娅在大厅里吃早餐,一个人吃味如嚼蜡。她想去找娜斯塔西娅,又怕掉一地的面包屑,到时候会被诺玛唠叨个不停,因为随时会回来的法兰杰斯先生并不希望他的枪是用来杀老鼠的,而且梵妮为了和诺玛作对可能会帮她说几句,然后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大,估计法兰杰斯先生还没再回来,画眉田庄就会被吵塌了。她于是规矩地坐着,狼吞虎咽,觉得噎了便喝一大口香浓的牛奶。 倏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逼近,卓娅拿着杯子的手一抖,就看见几个陌生大人走进大厅,黑色正装,高大身材,面庞冷峻,一刹那,康里·佐-法兰杰斯回来了的认知浮在脑海里。 她慌忙放下食物,跑到大厅门口乖巧地站着,脑袋和以往一样低着,惴惴不安地盯着地面,盯着那一双双黑色铮亮的皮鞋,有六个人。 卓娅没发现这六个人冲她点了下头,恭敬的,接着看见她的反应后都面面相觑。 克拉克的声音久违地响起来,“卓娅。” 卓娅抬起头,克拉克带着一男一女走过来,没有康里。 “其他人呢?”克拉克问。 “……梵妮和诺玛出去了,安在楼上打扫卫生。”卓娅据实说道,悄悄看了克拉克带来的这群人,可惜对她而言太多了,看不过来。 “我想到处看看,你留在这,罗莎琳德。” 一个男人死气沉沉地开口,低沉无情的嗓音令卓娅偷偷望了他一眼,只记住了一头漂亮的金色短发。 “是。”名叫罗莎琳德的女子开口,也是死气沉沉,冷冰冰的。 “请便,法兰杰斯先生。”克拉克有点担心楼上的娜斯塔西娅会被吓到,但他做不了什么。 卓娅下意识地睁圆眼睛,男人漠然地从她面前走过。和她认识的法兰杰斯先生一样的姓氏,和法兰杰斯先生一样的高大,和法兰杰斯先生一样的吓人,却不是法兰杰斯先生。 待男人走后,一脸冷漠的罗莎琳德开口了,“克拉克先生,这位是?” 克拉克回过神,“她是卓娅,也是先生的养女。” 话毕,他觉得有必要让卓娅心里有底,于是给她介绍,“卓娅,这是罗莎琳德,刚刚那位是霍尔·法兰杰斯先生,也是娜斯塔西娅的未婚夫。” 卓娅一脸惊愕变惊恐,第一反应就是望向楼梯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可怕的怪物。 罗莎琳德抿着唇,倏然道:“你的养父已离世,节哀顺变。” 克拉克倒吸一口冷气,才想到噩耗根本还没传到这儿来,已经好多天了,除了没有下葬,什么都结束了,夏佐·佐-法兰杰斯也已经回来执掌大权,而且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带霍尔·法兰杰斯来这里。 没有人想到在第一时间告知这两个女孩,关于她们的养父已不在人世的噩耗。 卓娅怔住了,在听到“养父已离世”的时候,她僵了几秒,缓缓偏过脸,“你说什么?” …… 画眉田庄,霍尔已经很多年没有涉足这里了。 他在年少时跟着康里生活一开始就在这里住过,那时康里的婚姻刚刚玩完,每天就在这里喝酒,有什么事都靠别人特意跑来这里请示。 起初,他想念自己的父母,却被康里狠狠嫌弃了一把,他说:“你长大了,还打算一辈子跟他们形影不离?” 他很不解,不跟父母形影不离难道跟他?但他只说:“我才九岁。” 康里嗤一声,“九岁够大了。” 霍尔知道他难过,所以没跟他计较,慢慢地就习惯了看不见父母的日子,勤勤恳恳学康里教他的格斗本领,后来康里也从婚姻失败的阴影里出来,重新回到他永远无法放弃的权势争夺里。 他问:“你还想回你父母身边当宝贝吗?” 霍尔知道他在讽刺,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攻击一个孩子,他只能咬牙瞪他,“我已经十岁了。” 他说:“没错,所以你要从现在开始,学着成为比你父亲更……总之不要像你父亲就对了,阴险的混账东西。” 拜尔德阴险,康里也好不到哪里去。霍尔没说什么,他不喜欢嘲讽,既然他想抚养他,那他就给他这个机会,反正他不喜欢跟着玛拉出席那些脂粉味十足的场合。谁知道,往后多年,他是在枪炮烈火里被抚养的。康里戏称,“这是最好的培养方式,你也还没死。” 过去经历了无数次生死关头,他们都活了下来,四肢健全,毫发无损。他知道,经历过的这些永远不会停止,未来还会有,但只要能站在成堆的尸骸上,日子就还长。 可是从此以后,再长的日子,都再也没有康里的身影了。没死在敌人和仇人的枪弹下,却死在了曾经的情人的毒药里,着实可笑了些。 霍尔终于有点想嘲讽他了,可是对着他的骨灰,始终难以言语。 依着记忆,霍尔游走到康里的卧室,无声推开门扉,一眼看见里面大床上的身影,微微愣在原地。 床上的女孩慵懒侧卧,水蓝色的裙子在深色床单上格外醒目,泛着融融柔光,圆润的脸庞白皙透红,长睫如蝶翼。 鬼使神差,霍尔来到床边,默默垂眸看着酣睡的女孩,心里诧异得很,这间起居室看来空荡荡冷清清,不像是女孩卧室的样子。 娜斯塔西娅只是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却看见裹着西装裤的一双长腿站在床边,她猛然清醒,来人并非她想见的康里。 他一头浓密的金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庞精致英俊,深邃的眼眸是绿色的,宛如阴冷的幽谷深潭,薄唇淡红,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眉宇间一股赫然可见的威严就令她心惊胆战。 她慌乱地滑下床,赤脚后退了几步,“你……” 霍尔看着她躺过的地方,床单有些褶皱,假如摸下去肯定还有属于她的温度。 “这是康里的房间?” 娜斯塔西娅呼吸一窒,在他的无形威压下点了点头。 这就有趣了。霍尔至今记得十年前康里思来想去后写给江韫之向她讨要儿子的那封信,开头一句短短的话,让他明白原来还有这种道理。 女大避父儿大避母。 霍尔漫不经心地在床边坐下,看着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害怕而瑟瑟发抖的女孩,沉声问道:“你和康里是什么关系?” 娜斯塔西娅心思单纯,没有多想,据实回答道:“法兰杰斯先生收养了我……”怯懦说完,她才诧异地看着对方,“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卓娅呢?” 霍尔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娜斯塔西娅得不到回答,又后退几步,“你到底是什么人?”心里似乎有了模糊的答案,她颤声问,“你是来让我离开这里的吗?去……斯托克庄园?” 霍尔有意无意地颔首。 “不……”娜斯塔西娅像落叶一样颤抖了起来,“我不去,我还有问题没问法兰杰斯先生,我要等他回来。” 她还有好多问题,经梵妮提醒才想到的,她应该问清楚要跟她结婚的那个人的一切。她不是公主,那个人肯定也不是王子,童话里的公主随意就能遇上王子,然后结婚,故事圆满结束,可她是现实,她还有一辈子,哪怕她的一辈子都像梵妮说的那样暗无天日,她也得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很难相处。 对方的母亲玛拉·法兰杰斯看起来像个好人。 霍尔脸色沉凝,清楚康里·佐-法兰杰斯死亡的消息还没刮到这里来。 “你有什么问题?” “我要问法兰杰斯先生……” “他不会回来了。” 娜斯塔西娅忽然讨厌起这个人来,笃定道:“他会的,他有空就会来看我。” 霍尔看得见她变得冷傲的眉宇间毫不遮掩的一丝厌恶。 “他死了。”他轻声说。 娜斯塔西娅皱起眉头,仿佛听见他说什么,可她不确定,他的薄唇甚至没有动一下。 “你说什么?” 霍尔的声音轻轻的,却有一股坚定的力量,重复道:“他死了。” 娜斯塔西娅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一颗柔软的心也空无一物,所有东西仿佛都跑到胸口,堵得沉闷极了。 霍尔扫了她一眼起身径直离开,她不知所措的目光追着他挺拔的身影,忘了呼吸。 大厅里回荡起卓娅的哭声,她惶恐不安,对面那个给她带来惊天噩耗的女人却面无表情。她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个女人,因为克拉克肯定了。 霍尔·法兰杰斯回到大厅里,看见克拉克在忙着安抚卓娅,他平静开口道:“恐怕你还得再安慰一个,我们就先走了。” 克拉克当即反应过来,确认似的问:“娜斯塔西娅?” 霍尔还没说什么,娜斯塔西娅匆匆跑来,卓娅一看见她便朝她跑过去,一把抱住她,“法兰杰斯先生没有了……” 娜斯塔西娅被抱住的身体瞬间僵硬,冷风凛冽刺骨。 霍尔没再说什么,直接转身走向门口,罗莎琳德和其他六个男人也走了。 大厅内一下子仅剩叁个人。 克拉克看着卓娅趴在娜斯塔西娅肩上又哭得厉害,而娜斯塔西娅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眼眶迅速红润,泪珠滚落脸颊,却都没有出声。 她们很难过,康里的死对于她们是有打击的,这让克拉克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依照过去康里对她们的刻薄和冷淡,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收获,两张不愿相信的惶然小脸和没有节制的泪水,完完全全是属于孩子的真情实意的悲伤,没有大人的虚伪和敷衍。 娜斯塔西娅无声地流着泪,幽蓝的眼睛里有无法形容的哀恸,盯着克拉克,什么都不用问就已经知道了他会给的,他能给的答案。 克拉克默默等到诺玛和梵妮回来后才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娜斯塔西娅……” 梵妮看着她们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布满泪痕的脸,不敢相信她们知道的和自己知道的是同一件事。 在外面时,她们从报纸上知道了康里·佐-法兰杰斯离世的事,诺玛当场捂住嘴巴,泪水流得很快,但梵妮没有,她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是要立刻回画眉田庄带娜斯塔西娅远走高飞,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先解决了诺玛扔下车去。 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诺玛一路哭着在向上帝祈祷,忠心耿耿替东家忏悔,希望他能上天堂。梵妮把这当戏看,一下子看过头了。 “梵妮,法兰杰斯先生没了……”卓娅哭着说,一双眼睛和挺翘的小鼻子通红。 “我知道。”梵妮失神地说,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伤心。 “外面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法兰杰斯先生离世了,而我们居然现在才知道……”诺玛仍在哭。 梵妮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心情复杂地看向她最在乎的人儿。 娜斯塔西娅哽咽着开口,“外面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通过报纸新闻知道的,法兰杰斯先生的死是件大事。” “我要报纸,梵妮,我要报纸……” 梵妮中邪般再度跑出门去,开着车疾驰在旷野间。 买下十几份报纸后,梵妮在路边打了个电话给比尔,那家伙还和往常一样,从语气里听,他的情绪没有变化。 梵妮问:“康里·佐-法兰杰斯死了,你知道吗?” 比尔说:“他早死了,我当然知道,怎么了?听你的声音不太好,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梵妮叹着气,“你不在乎他的死,对吧?” 比尔哈一声笑了,“为什么我要在乎他的死?” 梵妮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比尔深感意外问:“你在为康里的死难过吗?” 沉默片刻,梵妮漠然道:“怎么可能?” 她挂了电话,带着沉重的心情回画眉田庄,将报纸送到娜斯塔西娅面前。 通过报纸,梵妮知道康里已经死透了,只不过他的死实在突然而令人震惊,因此到现在还有媒体在写关于他的报道,而且报纸销量可观。 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跟她一样,对于康里·佐-法兰杰斯的死毫无感触,只是身在画眉田庄,康里是这里的上帝,上帝没了,天塌了,于是她有了错觉,自己要被压死了。 书房里,梵妮眼睁睁看着娜斯塔西娅捧着报纸眷恋地抚摸,滚滚掉落的泪水将报纸打得湿透。 不用这么伤心的啊,她很想劝劝她,没了康里,一切会更好的。 蓦地,娜斯塔西娅终于哭出声音来,梵妮只见她抓起报纸蛮横地撕扯,霎时间,纸屑漫天飞舞,犹如碎花儿被风摇落,有些停留在她头上,又因她疯狂的动作掉落在地。 “不!不!不——”她哭着直摇头,一份份报纸在她手里哀嚎。 梵妮脸上血色尽失,胸口隐隐作痛,一颗心仿佛被捏着蹂躏。 许久过后,桌上地上一片纸海,娜斯塔西娅抱头跪在地上,伤心欲绝的哭声在此刻听来宛如一曲清冷的悲鸣,在深夜的旷野朔风中回荡。 梵妮拖着脚步刚靠近一步,只听见她孩子气地趴在椅面上哭喊道:“回来,回来看我,回来……求你,回来,求你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滴两滴接连滚下脸颊,梵妮呆在原地,像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像。 这一对的年龄差和郗良安格斯一样,12岁,倒不是我故意的,只是一开始捋时间线的时候没想到这个问题,等回过神来时,啊,差12岁了…… Chapter129离开 许多天以后,罗莎琳德独自一人来到画眉田庄,房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很安静,和她第一次来时却是不一样的安静,沉寂的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卓娅仍是她第一个看见的人,她坐在大厅里发呆,在看见她时面露惧色,“你……” 罗莎琳德用一贯的冷淡口吻风轻云淡说道:“你好,卓娅小姐,从今天开始我要住在这里。”话毕,她扫视大厅内的摆设,感受空气中的死寂。 卓娅跑了又回来,身后带着诺玛和梵妮,并朝她们指了指罗莎琳德,接着一声不吭,躲到梵妮身后去。 罗莎琳德身量高挑,体态匀称结实,一身简洁的中性打扮,气韵冷漠而神情肃穆,一头深色的卷发散在背后,为她增添了几分妖艳风情。 梵妮对上她极其幽暗的蓝色眼眸,眨眼间攥起拳头。 “你是?”诺玛先向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罗莎琳德。接下来我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直到霍尔·法兰杰斯先生来接他的未婚妻娜斯塔西娅小姐。” “什么?”梵妮激动得上前一步。 诺玛脸上挂起笑意,皱纹都扯开了,“原来是法兰杰斯先生派来的,我们这就给你准备房间。”说着,扭过头命令式地叫,“梵妮。”一副梵妮应该会意的模样。 梵妮朝她翻了个白眼,看向罗莎琳德,“你怎么证明你是法兰杰斯家的?” “卓娅小姐知道。” 梵妮猛地回头,卓娅几乎要被她眼里的怒火吓坏了,忙不迭点头,“法兰杰斯先生也有来的……” “哪个法兰杰斯?”梵妮愕然大惊。 “就是……安的未婚夫。” “你怎么不早说?” “我忘了……” 罗莎琳德的到来把一心想带娜斯塔西娅逃避婚姻的梵妮杀得措手不及,这个女人穿着裤子,梵妮第一眼就能看清她不是像诺玛那样随时可以弄死的废物。 梵妮心知再也不能放任娜斯塔西娅每天在卧房里悲春怀秋了。趁着诺玛去准备客房,她悄悄溜进娜斯塔西娅的房间。 娜斯塔西娅正站在窗边,“梵妮,有人来了,是吗?” “是的。” “她是要让我离开这里,去斯托克庄园的吗?” 梵妮抿着唇,一想到霍尔·法兰杰斯已经来过,她后怕极了。 “梵妮?” “她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霍尔·法兰杰斯还没打算好什么时候娶你。”梵妮一口气说道,“娜斯塔西娅,我们还有时间离开这里,你不用结婚的。” 娜斯塔西娅侧首,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康里,每天都在哀泣中度过,一双潋滟的眼眸因此发红,血丝蜿蜒绵亘。 “梵妮,你想离开就离开吧,我不会离开的。” 梵妮瞳孔骤缩,她竟然在赶她走! “康里·佐-法兰杰斯已经死了……” 娜斯塔西娅垂下眼眸,额头轻轻磕在窗玻璃上,酸涩的眼里又溢出泪水。 梵妮见状,一句话卡在嗓子眼,怎么也不敢问,只能改口,落寞道:“娜斯塔西娅,等你想离开了,告诉我。” …… 家里难得多了一个人,娜斯塔西娅不得不打起精神,暂时忘却康里之死。 和罗莎琳德打了招呼以后,娜斯塔西娅忍不住问:“你知道法兰杰斯先生是怎么死的吗?” 罗莎琳德猝不及防想起来,她是玛拉·法兰杰斯的近身保镖之一,她听玛拉说过,康里的死一言难尽。 究竟是怎么个一言难尽,玛拉说不出口,悲伤得只有哭泣、叹息,极其怀念康里的太太江韫之,嘀咕过一句话,“我对不起江江……” 罗莎琳德摇摇头,微微遗憾道:“抱歉,我不知道。” 娜斯塔西娅一脸失落,耷拉下脑袋,行尸走肉般在大厅里游荡,不一会儿在钢琴前停下,泪水无声涌出眼眶,她坐下来木然弹琴。 罗莎琳德远远地看着她,只感到无尽的悲伤自她指尖流淌,随着圆润的琴声蔓延开来。 “亲爱的罗莎琳德,你先去画眉田庄住,努力做娜斯塔西娅最信任的人,明白吗?” 这是玛拉让她来这里的用意,然而看着这样为养父之死沉浸在悲恸之中的少女,罗莎琳德实在不知从何下手,做她最信任的人。 无奈转身,罗莎琳德对上一双愤然的红褐色眸子,对方的敌意显而易见。 罗莎琳德上前去,客客气气问:“你好像不待见我?”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待见你?”梵妮耍性子道。 罗莎琳德感觉得出来,这个女仆不是寻常女仆,身骨是练过的,眸底的积压杀气更是用无数条人命冶炼出来的。 “不必这么咄咄逼人,大家都侍奉法兰杰斯。” 梵妮差点咬到舌头,“我家的可是佐-法兰杰斯。” “都一样。”罗莎琳德负手道,“等娜斯塔西娅小姐嫁过来,就更是法兰杰斯的人了。” 梵妮如鲠在喉,呆呆地远望弹钢琴的少女,耳际琴声鸣悲,她心如刀割。 “什么时候……” “斯托克庄园已经准备好了,娜斯塔西娅小姐随时可以到那边去住。” “这么说,法兰杰斯先生真的会娶安小姐?”诺玛陡然来到大厅门口,欣喜万分凑到罗莎琳德面前。 “当然。” “这真是太好了,安小姐有归宿了。” 梵妮咬紧牙关别开脸,竭力克制着自己。 几天后,娜斯塔西娅的情绪渐渐平复,梵妮发觉诺玛偷偷把娜斯塔西娅招呼进厨房里,趁着卓娅在和罗莎琳德聊天,她跟上去,在厨房门口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诺玛,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安小姐,再过不久,你就要结婚了。” 说起结婚,娜斯塔西娅神情一凝,缄默不言。 “结婚以后你就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妻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好妻子的本分吗?” 娜斯塔西娅垂眸道:“要生儿育女,我知道。” 诺玛笑眯了眼,“安小姐就是聪明。那你知道怎么做才能生儿育女吗?” 娜斯塔西娅一头雾水地摇摇头。 “所以我才要告诉你,免得你什么都不懂,到时还以为法兰杰斯先生要欺负你,坏了他的兴致,就是个不合格的妻子了。” “不合格……”娜斯塔西娅满眼惊愕,这个词她只听克拉克说过,卓娅写的作业经常被他批评不合格,这是老师批评学生的学业,没想到结婚当妻子还有学业,还得被丈夫批评。 “你得记住,”诺玛一本正经自说自话起来,“生孩子的地方就是你来月经的地方,孩子也是男人从那个地方种到你的肚子里的,他会脱了你的衣服,抚摸你的乳房,亲吻你,用他胯下的东西进入你的身体。第一次会有点痛,你得忍忍,千万不能发脾气,知道吗?” 娜斯塔西娅微张着嘴,像在听天方夜谭的话,半点画面都想象不出来。 “诺玛!” 梵妮大步走进厨房,诺玛脸色一变,有些不自然。 “你们在说什么?娜斯塔西娅,卓娅在找你。” 娜斯塔西娅还没回过神来,人就被梵妮推出厨房,呆呆傻傻地向前走着。梵妮转过身怒瞪诺玛,“老荡妇,你在胡乱教她什么?” “她要结婚了,我得教教她结婚该做的事!” 梵妮气得一咬牙,刚想动手打诺玛,就看见窗外跑来一个卓娅,罗莎琳德跟在后头,她只能继续忍下来,寄希望于娜斯塔西娅终会让她带她远走高飞。 但是,一直等到那一天,梵妮都没有等来她的离开之意。 外出一日的罗莎琳德带了好几个男人回来后,走到娜斯塔西娅面前,恭敬地对她说:“娜斯塔西娅,收拾一下你的行李,我们要搬到斯托克庄园去。” 梵妮猝不及防一怔。 娜斯塔西娅不知所措,窘迫问:“收拾行李?” “我帮你收拾。”罗莎琳德干脆说道,“你看看你想带走什么。” 画眉田庄里没有可以装衣物的箱子,因为这儿的主人从不用出行,这导致娜斯塔西娅能带的东西不多。 梵妮还想挣扎着做点什么,罗莎琳德一点机会都不给,冲娜斯塔西娅说道:“斯托克庄园应有尽有,玛拉·法兰杰斯夫人已经为你准备了一切。” 娜斯塔西娅是听话的,她恋恋不舍地拿了几条裙子,梵妮看到里面有她买给她的红丝裙。接着,她还是站在衣橱前踌躇不定,梵妮心里有近乎强烈的渴望,渴望她转过身,用从康里身上学来的强硬让罗莎琳德滚出去,然后对她说,“带我离开这里,梵妮。”那时她会拼尽全力,哪怕下面大厅里还有几个男人在等,外面是他们的直升机。 “怎么了?”罗莎琳德问。 娜斯塔西娅低垂脑袋,纤细的手掌抓住裙子不舍摩挲,“我,想带上这些,可以吗?”这些衣服大概是康里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罗莎琳德沉默不语,看起来像是在等这可怜的女孩自己放弃。 梵妮攥紧拳头道:“娜斯塔西娅,我给你找箱子,你想带什么就带什么,想带多少就带多少。” 说着,她收到罗莎琳德的目光,不知道哪来的硬气,她冲她说:“我希望你清楚,她是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女儿,如今还要嫁给你的主人,所以你最好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哪怕她要把整个画眉田庄搬到斯托克庄园去,你也得照办!” 罗莎琳德愣了愣,瞥了一眼不知所云的娜斯塔西娅,无奈迈步向门口去,“我去让人找箱子来。” 看着她走了,娜斯塔西娅担忧地叫了一声,“梵妮……” 梵妮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帮她收拾衣服,“娜斯塔西娅,等她来了,告诉她你还要带上我,还有卓娅,免得让她在这跟那老荡妇待在一块。” 娜斯塔西娅眼睛微微一亮,“可以吗?” 梵妮点着头,“当然,只要你坚定一点,用告诉她的语气,不要用过问她的语气。” 娜斯塔西娅似懂非懂,等罗莎琳德回来,她忐忑地说:“罗莎琳德,我想带上梵妮和卓娅……” 罗莎琳德微微扬起下巴,目光锁住梵妮。 梵妮虽然对娜斯塔西娅的语气很不满意,但觉得她也算进步了,毕竟对象是她不熟悉的人,而且从来到这里就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 “法兰杰斯家不养没用的人。”罗莎琳德短短一句话,把梵妮贬得一无是处。 梵妮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娜斯塔西娅蹙起眉头,在她前头说道:“她们不是没用的人,我才是……” “娜斯塔西娅,我不针对你,但某人要证明她有用,现在还傻站着干什么?” 梵妮怒火中烧,继续埋头迭衣服,娜斯塔西娅闻言也连忙低下头迭衣服。 罗莎琳德看着这一幕心累地闭上眼。 玛拉还期望她做娜斯塔西娅最信任的人,然而已经被人抢先一步了,她要上位有点难。 叁人的行李收拾好后,由几个男人搬上直升机。 卓娅好奇地盯着这架庞大的家伙,浑身散发着金属的冷硬光泽,即将带她们到很远的地方去。她踮起脚尖,仰起头看那巨大的螺旋桨,小脸上写满了惊叹。 娜斯塔西娅望着画眉田庄深沉古旧的墙体,还有一扇扇倒映着天空,折射出日光的玻璃窗,冷风吹过她的两颊,在她耳际低吟。 过去的一幕幕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浮现,相比她内心的凄清,那会儿的日子热闹极了,康里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 可阴冷的风把这一切都带走了,唯剩她孤寂地站在萧瑟的旷野中,双眼盈着清泪,不能滋润内心的荒芜。 天凉了。首-发:yushuwu.club (woo15.com) Chapter130结婚礼物 在斯托克庄园安顿下来时已是黄昏,娜斯塔西娅站在陌生的窗边,凝望窗外大片金黄的土地和远处在冬季里沉睡的小树林,一种辽阔的荒凉从内心深处、从眼眶里爆发,以无法抵挡的速度渗入她的四肢百骸,她无力倚靠窗沿,脸庞隐约浮现在玻璃上。 她搬迁了叁次。第一次是母亲去世,她搬进孤儿院;第二次是康里收养她,她搬进画眉田庄;第叁次,她要结婚,搬进斯托克庄园。与此同时,康里去世。 “有空再来看你。” 已经没有下次了。 母亲、养父,这两个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终究都遥遥远去,只留下一无所有的她一人。 偌大的卧室里没有开灯,薄暮冥冥,愈发晦暗。娜斯塔西娅陡然惧怕黑暗,贴着窗玻璃,贴近天边仅剩的余晖,啜泣起来。 “妈妈……法兰杰斯先生……” 每一天醒来,她都像又回到母亲去世后的日子里,难过地嘀咕再也见不到母亲那样,难过地嘀咕再也见不到法兰杰斯先生。 “为什么会这样……” 兀自哭了一会儿,娜斯塔西娅不禁发现,她像没有母亲的东西可以留念一样,也没有康里的东西可以留念。梵妮给她买的报纸上都有康里的照片,但报纸都已被她撕了…… 为什么要撕掉呢? 娜斯塔西娅连忙抹去泪水,正想去找梵妮,梵妮便推开半掩的房门,“娜斯塔西娅,我来给你放水沐浴了。” “梵妮,你能再给我买报纸来吗?有法兰杰斯先生的报纸。” 梵妮关上门,神色凝重问:“买报纸做什么?” “我想留个纪念,不然,我怕我会像忘记妈妈的样子那样,也忘记法兰杰斯先生的样子。” 记住他的样子又能怎样?梵妮差点让极其不满的话脱口而出。 “我出不了门,”梵妮平静道,“这里是斯托克庄园,不是画眉田庄了。” 娜斯塔西娅似懂非懂眨眨眼睛,不再说话。 梵妮走进衣帽间里帮她准备衣裳。这间起居室是整个庄园里最大的一间,主人住的,有衣帽间和盥洗室。衣帽间的一大半被娜斯塔西娅的新衣旧衣填满,角落的衣橱里,男人的几十套衣服显得极少。 梵妮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男人的衣物上,心里五味杂陈,片刻后移开眼睛。 娜斯塔西娅走进衣帽间,扫过五颜六色的女装,最后看着少得可怜的男装,白色衬衣、黑色衬衣、黑色正装,她一时看得移不开眼。 就像是康里的衣橱到了她眼前。 她鬼使神差走过去,将男人的领域看得更清楚,除了衣服,衣橱里还有各式各样的皮带、领带,抽屉拉开来,里面有熠熠生辉的手表、袖扣,一下子照亮她的眼睛。 梵妮拿了一条裙子悄无声息走过来,“你看他的东西干什么?” “啊?我、我就是看一看……” 在抽屉被娜斯塔西娅关上的瞬间,梵妮不满嘀咕道:“这些东西我要是想要也买得到。” 除了男人的配饰,其它抽屉里都是女子的首饰,项链、手链、戒指、耳环、胸针等等,每个抽屉一开都有令人咂舌的奢侈光芒。 在法兰杰斯的财大气粗面前,梵妮不服气,美丽精致的牢笼她也能为娜斯塔西娅打造,她有钱,艾维斯五世给了她怎么挥霍都挥霍不完的财产。 可惜这笔财产不够她为娜斯塔西娅打造一对翅膀。 晚上,独自一人躺在陌生的大床上,娜斯塔西娅翻来覆去睡不着。万籁俱寂的黑暗里,她不可避免地想念起再也见不到的康里,独自一人,正好痛快地哭起来。 …… 斯托克庄园里除了罗莎琳德,还有叁个女仆和一个住在庄园另一端的小木屋里的老男仆安德鲁。 安德鲁年轻时是法兰杰斯家的司机,后来因为两个儿子吸毒而破产,老来无依无靠。拜尔德·法兰杰斯看在他为自己的父亲开过车的面子上,便安排他在这里看守斯托克庄园。 叁个女仆则都是年轻的姑娘,原本在服侍玛拉·法兰杰斯,现今都被调遣过来服侍娜斯塔西娅。 梵妮打探好她们的底细,心里宽慰不少,幸好只有罗莎琳德一个难办的女人。 两年多的平静日子过下来,梵妮差点忘记老本行,身手有些生疏,一时半会儿要是和人起冲突,她清楚自己的胜算不会太大,倘若是和多人起冲突,胜算更是渺茫。 她不由庆幸,只有罗莎琳德一个难以对付,如果真要打,豁出去拼一把也还是能赢的。 几天后,用完午餐,娜斯塔西娅呆呆地坐在大厅里,年老伛偻的安德鲁正在埋头打扫卫生。他的脑袋上毛发所剩无几,脸上的皮肉布满皱纹和几不可查的斑,苍老而丑。 娜斯塔西娅第一次看见这样年迈的人,比诺玛还老,不禁多看了几眼,便察觉到对方也在偷瞄她,时不时用余光瞥着她,陌生的目光令她不安。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名叫艾达的女仆,安安静静地发着呆,眼里空无一物。娜斯塔西娅小声地叫了她一声,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 正当娜斯塔西娅想起身的时候,罗莎琳德走进大厅,身后跟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娜斯塔西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微张红唇,却忘了应该唤他什么。 是该叫法兰杰斯先生?还是该叫哥哥? 来人正是她只见过一次的,康里的儿子,佐铭谦。 她激动地站起身,只觉他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要更成熟稳重,更像康里了。 佐铭谦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自觉站到一旁去的安德鲁,而后淡淡唤一声,“娜斯塔西娅。” 娜斯塔西娅心里欢喜,咧嘴一笑,“哥哥。” 一瞬间,佐铭谦想起七月时才见到的郗良,久别重逢,她欢欢喜喜叫他哥哥,眼里星光璀璨,但转眼间却都烟消云散。 佐铭谦暗叹一声,和娜斯塔西娅一起落座时,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她,神情淡然道:“这是父亲给你准备的结婚礼物。” “礼物?”娜斯塔西娅十分惊讶。 礼物有两份,用一大一小两个深色的礼盒装着,捧起来都沉甸甸的。 娜斯塔西娅抚着冰凉的礼盒,怔怔看着佐铭谦,他有一张与康里十分相像的脸庞,只是看起来神情冷淡,比康里更加不苟言笑。 “哥哥,他……是怎么死的?” 佐铭谦垂眸道:“中毒。” “中毒?原来是中毒啊……” 娜斯塔西娅有些恍然,是中毒,是意外,不是自杀,不是丢下她自杀,可是,她更难过了。 低头看着深色的盒子,视线陡然模糊,修长的手指曲起,娜斯塔西娅看着自己的泪珠滴落在盒子上,她愣了一下,连忙擦拭掉眼眶里的液体,擦完刚抬头就看见佐铭谦将一块深蓝色的手帕递到她面前,她怔怔接过。 佐铭谦没想到她会为康里流泪,一时神色复杂。 “看看他给你准备的礼物吧。”他说。 娜斯塔西娅乖乖点点头,先打开小一些的方形盒子,是一个首饰盒。黑色的天鹅绒上,一颗硕大的方形蓝钻正泛着湛蓝的幽光,它是一条镶嵌了无数颗小蓝钻和小白钻的项链的链坠,看起来繁复华丽,摄人心魂。 沉默的罗莎琳德和艾达看见这条项链都不由睁大眼睛,无法眨眼。 远处的安德鲁也朝这边瞟一眼,眼皮耷拉的眼睛即刻支棱起来。 “好漂亮。”娜斯塔西娅由衷感慨道,“原来还有蓝色的玻璃。” 罗莎琳德和艾达一惊,看着语出惊人的娜斯塔西娅,她还真是一脸天真无邪。 佐铭谦闻言却不意外,温声道:“父亲专门为你准备的,它叫北蓝之光。” 这是康里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娜斯塔西娅欣喜地合上盖子,将盒子抱在怀里,“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的。” 第二个礼盒打开来,是一本相册,翻开来时,娜斯塔西娅像照镜子一样,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熟悉眼眸。 “妈妈……” 黑白相片上,美丽女人眼中的星辉直击人心。 “是妈妈……” 娜斯塔西娅情绪激动,扔下价值连城的首饰盒,捧起相册如珍如宝一样抚摸相片上的女人。 “妈妈……” 佐铭谦默默看着她喜极而泣,犹如真的和母亲重逢一般。 然而,无论是她的母亲,还是他的母亲,都已经遥遥远去了。 “喜欢这份礼物吗?” “喜欢,我很喜欢。” “那你慢慢看,我走了。” 娜斯塔西娅沉浸在相册里,一听说佐铭谦要走,怔怔抬头,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像是不舍。 “哥哥要走了?不、不多待一下吗?” 罗莎琳德随即道:“先生,也许你可以留下来用晚餐。我去联系我们先生,他一定会过来一趟。” “不必了,”佐铭谦坦然道,“我没空见他。”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佐铭谦都不想见到霍尔·法兰杰斯,一见到他,就会记起康里要将郗良嫁给他的事。 娜斯塔西娅不舍地放下相册,准备起身送佐铭谦离开,但他不让她送。 罗莎琳德随佐铭谦走出大厅,穿过玄关,来到大门口。 佐铭谦意味不明道:“那个老人是?” 罗莎琳德恭敬回答道:“他以前是司机,后来一直住在这里负责打扫卫生。” 佐铭谦没说什么,只是朝罗莎琳德瞥过来一眼,透过讳莫如深的暗眸,罗莎琳德隐约明白他的意思。 “我会通知负责人给他另找个去处。” Chapter131金发碧眼 “天哪,这得有一百克拉了吧?” “不止,大概一百二十克拉。我记得夫人本来想和佐-法兰杰斯先生买的,但他不卖。” “太漂亮了!我都不敢想象它得多少钱!” “反正我们一生也买不起。” “娜斯塔西娅小姐的母亲也好美,她是一名舞蹈家吗?” “是跳芭蕾舞的。” 女仆们凑在一起欣赏钻石项链和相册,发出声声赞叹,娜斯塔西娅在一旁听着喜笑颜开,眼睛因内心的悸动而湿润。 康里是多好的人啊,送她一条漂亮的项链,还送她一本母亲的相册,令她一下子想起来母亲的模样,从此一直能看见母亲。 她感觉现今的自己无比幸福,唯一的遗憾是令她这样幸福的人意外中毒,再也没有了。 她也没有一张他的照片。 等女孩们看够了项链,娜斯塔西娅抱着礼盒笑不拢嘴地回到起居室,梵妮跟在她身后,勉强也为她欢喜。 “梵妮,我好开心。” 把礼盒放在大床上打开,娜斯塔西娅笑弯了眼,手里还捏着佐铭谦给的手帕。 梵妮陪笑,复杂的目光扫过阴原晖的照片,定定凝视沉郁的蓝钻,“北蓝之光……娜斯塔西娅,它跟你的眼睛一样蓝,一样好看。” “真的?” “嗯。”梵妮出神片刻,指着项链道,“娜斯塔西娅,它要放进衣帽间里吗?” 娜斯塔西娅抬头看一眼衣帽间的方向,顿觉遥远,她摇摇头,“不要,我要一直看着它。” 很快,梵妮就明白她要一直看着项链的意思。 这一天晚上,该上床睡觉了,娜斯塔西娅还把装着项链的盒子和相册放在床上,她要抱着它们睡觉,为她熄灯的梵妮简直无话可说。 “你不怕硌着?” “不会。” 她像个守财奴,也像守护宝藏的小龙,死死抱着宝物不撒手,被子一拉,就不和梵妮多话了。 “晚安,梵妮。” 此后的每一天晚上,娜斯塔西娅都抱着项链盒和相册睡觉,一件象征康里,一件象征母亲,潜意识里,只觉这两人还在,随时会来看她。 日子像在画眉田庄时一样平静祥和,直到新年临近。 冬日清晨,娜斯塔西娅将项链盒子和相册放在枕头上,睡眼惺忪去洗漱,清清爽爽回来,将被子铺平,摸摸项链盒,摸摸相册。 接着她心满意足,飘然走进衣帽间,先去男装的衣橱前,轻轻抚摸黑色外套。她后悔没把康里留在画眉田庄的几套衣服带过来,所以她将这些衣物当成康里的。 之后,她换上一条藏青色的长裙,一只手随意抓了抓长发,走出衣帽间时,正逢罗莎琳德推开瑰丽的橡木门,身后跟着一个梵妮。 这两人有一股暗暗较量的劲儿,总会争相出现在她面前,嘘寒问暖,恨不得一天都只围着她转,令她不大自在。 就在她像平日一样冲她们笑笑后准备往外走的时候,罗莎琳德风轻云淡说:“娜斯塔西娅,先生今天会回来。” 娜斯塔西娅顿住了,心里回荡的却是诺玛的声音。 “安小姐,先生今天会回来。” 罗莎琳德的声音固然好听,可罗莎琳德的先生不是她要等的那位先生。 她抿了一下红唇,谨慎问:“今天?” “是的,今天。” 娜斯塔西娅有意无意地点着头,又问:“今天的什么时候?” “不清楚。” 娜斯塔西娅只管点着头,一副听之任之,还很感激的模样,脚步轻飘飘地往外走,一大早的好心情不知道在转眼间去了哪里,一颗心也比冬天的天气还冷,颓废地跳动着。 她走后,罗莎琳德睨视呆住的梵妮,“如果监视别人跟她接触是你的职责,那么我希望你清楚,康里·佐-法兰杰斯已死,她也住进斯托克庄园,这证明你的职责已经结束。从现在开始,要么滚回佐-法兰杰斯家,要么就给我老老实实做好你仆人的本分。”倏然凑近她,灼热的鼻息打在她脸上,“记住,在斯托克庄园,我说了算。” 因为怕娜斯塔西娅不适应这里,罗莎琳德才那么爽快答应带多两个人来。对于卓娅她是没有意见的,那女孩听话得很。可梵妮相当碍眼,看在是佐-法兰杰斯的人的份上,她没有直接驱逐,而是“好言相告”。 梵妮眨了一下红褐色的眼睛,在罗莎琳德幽暗锐利的蓝眸里看到自己不安的脸色,回过神来,艰难地扯着唇角,温顺说道:“我知道,只是,我是娜斯塔西娅的仆人,我要确保她的平安。” 罗莎琳德翻了个白眼,冷酷无情地说:“她在这里很安全。” …… 大厅的壁炉早已燃起来,卓娅无精打采地坐在壁炉前,娜斯塔西娅拿过钢琴上的乐谱到她身边坐下,眼睛很快失去神采。 日子跟画眉田庄是一样的,没差多少,康里没骗她,但那个男人来了以后呢?他是住在这里,还是来了以后又走了?娜斯塔西娅在心里猜测着。 罗莎琳德跟梵妮摊牌以后便在摆弄相机,站在远远的地方拍壁炉旁边的两个女孩练手。 一早通知霍尔·法兰杰斯会来的电话是玛拉打来的,她想让她们有点准备,特别是拍照,她要一张代表结婚的照片。 梵妮站在楼梯上,只看见罗莎琳德在拍照,一头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拿着相机的手修长白净,跟着头发晃进她的脑海里。 在没遇见娜斯塔西娅以前,这样的一幕足以叫她迷恋不已,她总是叁心二意,可现在,坐在壁炉前发呆的人儿就像冬日的烈焰,夏夜的繁星,一切在她面前都渺小黯淡得不值一提。 看着罗莎琳德的背影,梵妮生气了,娜斯塔西娅原本心情很好,都被她一句话毁了,坐在那儿像块呆木头一样。 “安,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高兴。”卓娅小声问。 娜斯塔西娅正想开口,突然发现即将到来的这位也是法兰杰斯先生,她心情复杂道:“法兰杰斯先生今天要回来。” 卓娅眨巴眨巴眼睛,想起来那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心里有些畏怯。 “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娜斯塔西娅嘀咕道。 卓娅后知后觉,“你没见过他吗?” 娜斯塔西娅摇摇头,“我要去哪里见到他呀?” 卓娅茫然,“他去过我们家呀,他还上楼去,你没看见他吗?” 娜斯塔西娅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问:“他是金发碧眼吗?” “对,金发碧眼,长得很高大,很好看。” 娜斯塔西娅陡然说不出话来,原来她已经见过他了,而且还是在康里的卧室里。她有些心虚,心头有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但她丝毫不懂为什么,答案触手可及,却层层迭迭包裹得严严实实。 日暮时分,趴在窗边欣赏风景的卓娅惊奇地说:“有车来了!” 晚餐的餐桌上,霍尔·法兰杰斯的左手边是娜斯塔西娅和卓娅,右手边是自己的助手高登和罗莎琳德。 此刻的气氛不同于平日的轻松欢快,空气中只有刀叉触碰餐盘的清脆声音。 以往最为活泼、无忧无虑的卓娅胆子小,这会儿双手都快拿不起刀叉了,脑袋还低得鼻头要碰到食物。 餐桌上无人说话,娜斯塔西娅偶尔抬起头,余光快速扫过金发碧眼的男人,他拿着刀叉的动作优雅极了,端起红酒杯抿一口的动作也是迷人,线条好看的脖颈处喉结上下滑动,一点一滴的神态气韵都被她在垂眸时暗暗拿来和康里作比较——是不相上下的。 晚餐过后,霍尔和高登离开餐厅,往楼上的书房去。 “好紧张啊……”卓娅松了一口大气,放下刀叉,拿过面前一杯满满的还没喝过一口的果汁压惊似的喝了一大口。 娜斯塔西娅抿着唇,偏头说道:“把他当成法兰杰斯先生就不用怕了。” “不能。”卓娅摇头,“法兰杰斯先生是黑头发,黑眼睛,他是金头发,绿眼睛,差了好多。” 罗莎琳德看着这两个大胆议论霍尔·法兰杰斯的人,很想提醒她们,他才是法兰杰斯先生。 她微扯唇角,道:“既然你们不怕佐-法兰杰斯先生,那也不必害怕他,他比佐-法兰杰斯先生还要容易相处。” “真的?”娜斯塔西娅问。 “真的。” “那……他会住在这里吗?” 窗外的天色晦暗,深蓝近黑,罗莎琳德果断道:“会。” 一旁侍奉的梵妮骤然蹙眉。 娜斯塔西娅心底微微一颤,又问:“他的房间需要打扫吗?” 罗莎琳德不假思索道:“你的房间就是先生的房间。” 闻言,娜斯塔西娅和卓娅都睁圆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罗莎琳德为此瞥了一眼如临大敌的梵妮,好像明白了什么,便解释道:“你们结婚了,就得睡同一间房。我想诺玛教过你,不过某人阻止得快了,还是太快了,我就不知道了。” 娜斯塔西娅和卓娅顺着她的眼神看向梵妮,梵妮无可奈何对罗莎琳德说:“我需要和你谈谈!” 两人在两双清亮带疑的眼睛里走出餐厅,并且走远了些。 “她还是个孩子,你打算在她面前说什么?” 罗莎琳德不解地歪了一下脑袋,随后一本正经道:“如果她不懂新婚夜该怎么做,那我就是在教她。” 梵妮受不了她的义正言词,就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郗良,那个脸庞稚嫩但神情阴鸷的女孩,她和她一样年轻,却在两年前就当了母亲。 她的心像被揪住一般,如果眼下她毫无作为,一年后的娜斯塔西娅就会像郗良那样少年生子。 她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他们没结婚,今晚也不是新婚夜,没有新婚夜,她还小,你必须让霍尔·法兰杰斯知道!” 罗莎琳德抱起双臂,轻描淡写道:“没婚礼而已,不代表没结婚,就像十月二十叁日,在画眉田庄,虽然没过生日,但她已经十八岁了。” “才十八岁!”梵妮的太阳穴突突跳。 罗莎琳德眉头一凝,“那又怎样?” 梵妮张着嘴,喉咙仿佛被卡住了,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水光潋滟。 罗莎琳德盯着她愣住的神情,余光看了一眼餐厅的方向,忽然柳暗花明,“你是同性恋?” 梵妮犹如雷劈一般打了个激灵,僵硬地摇头,紧跟着恢复面部神经的灵活度,朝她狠狠责问:“我关心我的主人,凭什么被你说成恶心的同性恋?” 罗莎琳德微扬下巴,“看来你很忠心啊。” 梵妮冷笑,“你对你的法兰杰斯有多忠心,我就对我的法兰杰斯有多忠心,谁也不该诬蔑谁,否则我可以说你是自己迫不及待想爬上霍尔·法兰杰斯的床,那比说我是同性恋要更可信。” 罗莎琳德默然,只觉滑稽。她垂眸,轻呵一声,“无所谓,先生会教自己什么都不懂的妻子的。” 她故意说得温吞,留给梵妮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唇角的一丝赢家的得意,转身走回餐厅。 Chapter132你没有女儿 通往书房的廊道上,高登轻笑,“娜斯塔西娅,看起来是个老实姑娘,不像是康里养出来的。” 霍尔推开书房的门,没有理会他的话,“夏佐快要结婚了,时间安排一下,顺便想想给点什么。” “要给点什么?” “你决定。” “结婚礼物啊……以两家人的交情,要送的礼物不能含糊。我看最好是替他们出手拿下斯特恩家族,不然就奉上安魂会位高权重的家族的人头,如何?” 霍尔在办公桌前坐下,懒懒瞥了他一眼,“你办得到就送。” “算了吧,他们都要和斯特恩做亲戚了,而且安魂会现在那么乱。送什么好呢?送珠宝不错,但能瞧得上眼的宝石都是他们家的……也许可以送个度假岛?” “可以。” 霍尔将带回来的箱子打开,忙着处理文件。高登拉了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有一肚子好奇的话想说,却隐隐察觉他不太想谈关于娜斯塔西娅的事。 “对了,说到安魂会,前两天我才听说主教之死跟佐-法兰杰斯有关,他们是在欧洲也插一脚了吗?”高登改口问。 “嗯。”霍尔轻声应道。 “他们是打算不计前嫌和安格斯联盟吗?” 霍尔提笔的手一顿,反问道:“那又如何?” “先生,我知道你们之间有数十年的交情在,但还是不太可靠啊。” “你在担心夏佐跟安格斯联手,背叛我们?” “不然呢?安格斯在美国待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跑回去找安魂会的麻烦?而且整整一年,教廷都在陪安魂会做抵抗,经佐-法兰杰斯一插手,教廷为了自保立刻抛弃安魂会。现在就看安魂会各大家族能否撑住安格斯的火力,否则,欧洲的黑暗势力将重新洗牌,安格斯成为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后面就会站着佐-法兰杰斯。他们的野心昭然若揭。” 高登继续说,“虽然你从小跟着康里,但谁能保证他真把你当儿子看待?这事发生的时候,他老人家可还没被情人的毒药毒死,估计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死了。不过,也可以说他对法兰杰斯的心一如既往,这事的主谋其实是他儿子,毕竟他跟安格斯一起经历过战争,而你们之间除了父辈的交情就什么也没有。” “你说得很有道理,对欧洲的形势也很清楚,但没人告诉你,佐-法兰杰斯已经不管这事了吗?” “什么?” “这事无关佐-法兰杰斯,只是夏佐自己在还安格斯一个人情罢了。你不知道也正常,事前他只跟我提过,帮安格斯一把,过后他不会再管。”霍尔合上文件,放到一边。 佐铭谦特意告知他,大概就是为了避免他这边产生不必要的疑惑。他们都心知肚明,康里刚死,两个家族之间的联系断了一根最重要的绳索,眼下双方都该拿出诚意。 高登抱起双臂,“真的?” 霍尔轻哼一声。 “安格斯呢?要放任他这样下去吗?这些年他倒是把自己养得很好,火力足够猛,安魂会的一帮人从几年前就对他很是忌惮,如今能不能撑得住他的攻击也很难说。” 霍尔将手里的文件扔给他,暗忖片刻,平静道:“我父亲不让动他,康里默许夏佐跟着他,夏佐也跟他有点情分在,你敢打他的注意?” 高登一摊手,“看来他真是法兰杰斯家的宝贝没错了。” 霍尔抬眸,墨绿眼眸晦暗不明,高登耸耸肩一笑,撇清关系道:“这话出自伟大的布莱恩先生。” 布莱恩也是一个觉得安格斯的存在太过碍眼的人。可惜康里在打压了年少轻狂的安格斯几回后开始欣赏他,甚至后来知道自己年少的儿子跟安格斯混在一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布莱恩对此调侃过很多次,次次不重样。在听说拜尔德·法兰杰斯也不想对安格斯斩草除根后,他笑着阴阳怪气说:“那家伙真可以说是法兰杰斯家的宝贝了。” 两个法兰杰斯都对安魂会最高决策人的私生子网开一面,这得是有多么宽广的心胸啊! 闲话说完,高登摸着洁净的下巴,装模作样感慨道:“没想到啊——” “没想到什么?”霍尔难得搭话道。 “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联姻了。” 霍尔睨了他一眼,“没话说就闭嘴。” 联姻,说完这个词高登还是觉得不够精准,娜斯塔西娅不是康里的女儿,虽说是养女,但显然也是不受宠的养女,像是专门养来敷衍两个法兰杰斯要联姻这件事。 霍尔不想在这个话题停留,将几份文件推了过来,高登一把接住,却不想工作而转移话题道:“我去看看有什么酒喝。” 他出门去找女仆要来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和冰块,接着一边品酒一边说些有的没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夜深,他犯困了。 房子里只剩罗莎琳德还没休息,带高登到客房休息后,她立刻往回走。霍尔还在书房里,她松了一口气,默默站在书房门口等着。 因为她说的话,娜斯塔西娅对于自己即将和陌生男人同床共枕感到害怕,是梵妮连哄带骗把她安抚好的。 事实上,看着娜斯塔西娅脸上畏惧又隐忍的神情,罗莎琳德心里也不好受。她才十八岁,确实还小,更重要的是,她什么都不懂。 “有事?”霍尔走出书房,只看见罗莎琳德在出神。 罗莎琳德上前替他关上书房的门,“先生,娜斯塔西娅已经休息了,我给你准备了另一间房。” 霍尔微扬下颌,“不需要。” 罗莎琳德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颤,霍尔已经转身走了,她连忙跟上去,一直到房间门口,霍尔侧身看她,她才淡淡开口道:“夫人希望你能和娜斯塔西娅有一张合照。” 霍尔薄唇微启,“再说吧。” 随后,是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罗莎琳德望着门板,无奈转身,不远处的拐角立着一个人影,即便光线暗淡,她也看出来是梵妮。 …… 偌大的起居室里只开一盏小夜灯,昏暗的光芒下,霍尔望一眼大床的方向,径直走进衣帽间取睡袍,往盥洗室去。 水流淅淅沥沥如雨般落下,瞬间淋湿男人颀长精瘦的身躯,清澈的水流附在结实的肌肉上,勾勒出无法言喻的性感。 霍尔站在水源下闭眼,纷乱的思绪在水声中叫嚣。 过去几年,康里时常约他共进晚餐,举杯对饮,不醉不归。起初他没察觉康里的心思,只以为康里孤单,所以来找算是半个儿子的他。 慢慢地,康里偶尔会庸俗地提一句老生常谈的话,“男人不用急着结婚,干好事业最重要,叁十岁再考虑结婚刚刚好。” 霍尔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冷笑一声听过就忘了。 二十四岁那年,拜尔德和玛拉给他安排了一个对象,因为对方长得合眼缘,他便没有拒绝,相处了一段时间将要顺理成章谈结婚的事时,对方突然转了性子,说:“我不想和你结婚……” “为什么?” “我不想成为家族联姻的工具……” 当时霍尔甚是想不通,不想成为联姻的工具,一开始直说不就行了?等婚事要成了才临阵脱逃,就算他不计较,对方整个家族都不会轻易顺着她的意。 要攀上法兰杰斯并不容易。 “……我还是想当律师……所以,求求你,你公开甩了我好吗?” 对方还是聪明的,要霍尔甩了她,如此一来她的家族最多责怪她留不住霍尔,实在不能苛责她。 “你是觉得结婚后我不会支持你当律师?” 她哑然,一脸悲愤交加,看起来有好多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拎起包留下一句莫名的话,“求求你,放过我!” 霍尔叫住她,“想当律师,就得学着独当一面,你要是连甩了霍尔·法兰杰斯的勇气和魄力都没有,我看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次日,霍尔·法兰杰斯被甩的流言就在权贵间传开了。与此同时,康里来安慰他,“真不知道拜尔德和玛拉在急什么,你还年轻啊。有句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两个死太监一看就是闲着没事干,拿你找乐子。” 二十六岁那年,拜尔德和玛拉又给他安排了一个对象。几个月后,霍尔亲眼看见对方和炙手可热的演员在车上厮混。 “……对不起,霍尔,我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我只是喝了一点酒,我……噢,他明明是我父母的教子……我只是把他当哥哥看的……” “这是你们的第一次?” “噢,我发誓,只有这一次,我绝对没有对你不忠,霍尔,我没有背叛你,我……” 过后,康里又来找他喝酒,“挺好的,不然我想找你喝酒还得预约,还得跟个女人争时间。” 两年后,拜尔德和玛拉给他安排的第叁个对象也闹出丑事,她和她的保镖在霍尔的一处房产里上床被高登碰见。 康里装模作样苦笑道:“你小子的运气不大好啊!一个戏子一个保镖居然都能赢了你。” 此后拜尔德和玛拉再安排,霍尔都不予理会,闲暇时间不是被康里占了就是和佐铭谦在一起,几乎没有时间分给女人,一直到康里将从来不提及的养女推了出来,要联姻。 霍尔还没找他算账,拜尔德先找他了,“我一直都想不通竟然会有人不想和法兰杰斯攀亲,原来是你搞的鬼。” 康里坦荡承认,“不是说好了吗?要么我儿子是你女婿,要么你儿子是我女婿。怎么说先反悔先搞鬼的人都是你们,当着我的面给别人抛什么橄榄枝?” 拜尔德气笑了,“康里,醒醒,你没有女儿。” Chapter133生儿育女 对于婚姻,霍尔一向很随意,由着父母安排。对于要娶的女人,他也没什么要求,长得合眼缘,看着顺眼,就够了。 爱情,他是不信的,心里也没有所谓的爱。 康里说过他最爱的女人是江韫之,但结婚以后他和阴原晖纠缠不清是事实,在他突然去世后,他和江韫之的妹妹有过一段的事实也让人知道了。 霍尔不想和康里一样,只想和自己的父亲拜尔德一样,与其说爱,不如在选择以后忠诚到底,负责到底。 盥洗室的门一开,床上的女孩猛地坐起来,怀里抱着某种东西,深蓝的眼眸里跳动着异样的光华。 霍尔走近床边,墨绿瞳孔映出她手足无措的模样,还有她怀里的盒子。 “你好……”娜斯塔西娅这会儿再看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一天的恐惧。 他就是要跟她结婚的那个人,可那一天他不明说。 “拿来我看看。”霍尔伸出手,意指她抱着的盒子。 娜斯塔西娅低头看了看,不舍地捧着盒子奉上,“是、是哥哥送来的,是法兰杰斯先生给的……结婚礼物。” 霍尔打开盒子,深蓝色的手帕上是一颗硕大的蓝色钻石,泛着幽幽蓝光。手帕上绣有佐-法兰杰斯的缩写,毫无疑问是佐铭谦那小子的。 “你很喜欢?” “喜欢……”娜斯塔西娅温顺地回答。 喜欢到足以每天晚上都抱着它睡觉。 “为什么?”他意味不明地问。 娜斯塔西娅望着他手里的盒子,又望着他冰冷凌厉的眼睛,后背阴凉。“因为是法兰杰斯先生送的……结婚礼物。” 霍尔余光瞥见被子下还有一样东西,“那是什么?” 娜斯塔西娅忙不迭将相册紧紧抱在怀里,颔首低眉道:“是妈妈的相册,法兰杰斯先生给我的。” 她说得有点急,无端害怕眼前的男人会抢走相册,不给她看,就和当初的康里一样。 “拿来。” 娜斯塔西娅头皮发麻,抬起头,凝望神情晦暗的男人,泫然欲泣,“是法兰杰斯先生给我的……” 霍尔见状微蹙眉头,“我知道。” 眨巴眨巴异常水润的眼睛,在男人不善的目光里,娜斯塔西娅耷拉下脑袋,忍痛割爱,把相册上交。 霍尔拿过相册,却看也没看一眼,将其和项链盒放在床头柜上,娜斯塔西娅不禁发愣。 “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娜斯塔西娅深吸一口气,眸底一层浓浓的惧意,点点头嗫嚅道:“你要跟我结婚。” 霍尔重复道:“我是谁?” 娜斯塔西娅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迟疑不决地说出他的名字,“……霍尔·法兰杰斯先生。” 霍尔脱口而出道:“错了。” 娜斯塔西娅果不其然一愣,小嘴张合一下,立刻惊慌失色,一个名字都想不出来了。 霍尔一点不意外,冷冷看着她,“你知道结婚,该做什么?” 娜斯塔西娅揪着被子,目光躲闪地照着梵妮说过的话说:“生儿育女,生活会一片苦闷,未来会一片黑暗。” 房内忽然变得死寂,霍尔不动声色,娜斯塔西娅慌了神,咬咬唇贴心问道:“你怕吗?如果怕的话,我们可以不结婚的。其实,是法兰杰斯先生要我结婚的,我长大了,所以得结婚……” 她说着,霍尔的脸色阴沉起来,深邃的眸子犹如黑夜中的狼,将她盯得噤若寒蝉,胸口一阵悸动。 良久,霍尔都没说话,娜斯塔西娅眼泛泪光,手足无措没头没尾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却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道歉。 霍尔微微收敛了不怒自威的压迫力,似笑非笑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他一俯身,将被子从她身上掀开,她穿着睡裙的身体抖了一下,惊魂未定地流了泪。 “过来,把衣服脱了。” 娜斯塔西娅缩起腿,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要脱衣服?” 霍尔冷眼看着她在大床上缩得像只小雏鸟一样,低沉的嗓音说道:“生儿育女,不脱衣服怎么生儿育女?” 混沌的脑子里陡然响起诺玛的教导,“……他会脱了你的衣服,抚摸你的乳房,亲吻你,用他胯下的东西进入你的身体。第一次会有点痛,你得忍忍,千万不能发脾气,知道吗?” 娜斯塔西娅瑟瑟发抖,在他阴冷的目光里低下头跪坐起来,小手抓着裙摆往上脱,雪白的身躯暴露在空气里有些凉意,扔下睡裙,她下意识用手横遮挺立的乳房。 她的身体在昏沉的光线下泛出月光般的幽白,肤如凝脂,一寸寸都圆润无暇,是天生的美人,也是被精心喂养的漂亮宠物。 长臂一伸,霍尔将她扯到面前来,她呜咽出声,身体抖得厉害,没有遮掩的乳房轻弹,两枚红樱小巧可爱。 霍尔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看见她晶莹的泪珠簌簌散落,没有什么怜惜之情问:“你怕了?” “没、没有……” 她的脸蛋白嫩软糯,触感极好,霍尔鬼使神差捏了一下,眸光一沉,俯身吻上不安的红唇,红唇的主人瞬间打了个激灵,眼睛瞪得奇大。 “闭上眼睛。” 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娜斯塔西娅不敢不听,惶然无措地闭上眼睛,唇齿间溢满洗漱过的清爽香气。 男人的大掌扣在她的颈后,身子顺势倾下,转眼将她压在床上,一条长腿神不知鬼不觉抵在她的两腿之间。 柔软的胸脯剧烈起伏,温暖的掌心倏然覆上一只雪乳,惊得她娇吟一声,双手无力抓挠床单,犹如男人在揉捏她的乳房。 嘴巴被堵住,小舌头战战兢兢被撩拨得应接不暇,也来不及吞咽,津液泛滥,脑子也混沌不明。 “梵妮,为什么你的乳房不大啊?” “乳房啊?我巴不得它再小一点呢,不然很不方便的。” “怎么不方便?” “我要跑跑跳跳的,就是不方便。啊,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我感觉我的乳房越来越大了。” “……正常,你在长身体。” “为什么长身体要长乳房?诺玛说,是将来生孩子给孩子喝奶的。要是不生孩子,是不是可以自己喝奶?要怎么喝?剁下来吗?” “不不不,你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什么呀?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你不要管它怎么长了,只要知道这样是正常的就好。” “噢。” 男人的薄唇向下,吻过她的下颌、脖颈、锁骨。 娜斯塔西娅下意识垂眸看着,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在肆意揉捏一度令她不解的高耸乳房,白嫩的肉自他指间溢出,渐渐浮现指痕。 看着这样的一幕,她的脸早已红透,莫名滚烫,被忽视的下体慢慢滋生出异样的感觉,痒而空虚,很快占据她的意识。 蓦地,男人又吻住女孩无话可说的红唇,揉胸的大掌一路向下,火热滚烫,抚过她的小腹,扯下棉质亵裤,牢牢覆住小小的芳草地,指尖传来濡湿的感觉。 娜斯塔西娅几近窒息,最最敏感的部位被掌控,她仍旧一无所知,茫然地睁开眼,男人放过她,她连连喘息,怯懦地与他对视。 霍尔平静地看着她意乱情迷的可怜模样,长指摸索到娇嫩的阴蒂,惹得她低呼,身体几乎要缩成一团,两条无力的玉腿靠拢,夹住他的膝盖。 “呜……” 女孩软绵绵的,像个圆润的小雪人,隐秘的部位柔软而有弹性,在男人的揉弄下颤抖着湿得一塌糊涂,肥嫩的阴唇有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不……” 这种感觉陌生得可怕,娜斯塔西娅本能地想抗拒,对着男人近乎冷漠肃穆的神情,她心里发怵,诺玛的话在脑海里回荡,她便只能咽下求饶的话,一点不敢任性。 廊道里,罗莎琳德抱着手臂斜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梵妮僵硬地站在旁边,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厚重的门。 她们站在这里好久了,原因是梵妮不肯离开,罗莎琳德不得不陪她在这里耗着。 梵妮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廊道里悄无声息,门扉和墙壁厚重,能把一切声音严密隔绝。 许久,梵妮侧身瞪着罗莎琳德,这个女人只比她大两岁,身上却有一种她梦寐以求的冷静和睿智,也是这种气质,她感觉自己打不赢她。 罗莎琳德察觉到了这种比火还要灼热的目光,半睁开眼,果不其然看到那双红眼充满恨意,怒火迎面扑来。 她暗暗无力地叹了口气,就这玩意这么赤裸的表现,怎么可能不是同性恋?不过,凭娜斯塔西娅那张连玛拉·法兰杰斯都赞叹不已的脸,她可以原谅和忽视这同性恋鲁莽的、不自量力的小心思。 “给我回你的房间去,恶心的同性恋。”罗莎琳德低声说道,将她的话还给她。 “如果现在不回你的房间去,就给我滚回画眉田庄。” 再杵下去,两人今晚都不用睡了,光在这里妄想听墙角,却什么也无法听见。 梵妮瞪着她,眼睛骤然通红,瞪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跑开,罗莎琳德望着她气恼的背影,面无表情又叹息一声。 “砰”一声响,梵妮一脚踹开房门,进门后一挥手,又是“砰”一声响。她扑在床上,抓过枕头像要闷死自己一样按在脸上,肆意的哭声变得沉闷起来。 “安格斯,救命……” Chapter134我很听话(H) 空气变得炽热黏稠,温度攀升。 一无所知的部位被揉得饥渴收缩时,娜斯塔西娅一身仿佛烧起来,陌生的感觉令她不安,也令她痴迷,只差一点,再来一下,好像就足够了。 但霍尔停了下来,抽回手扯掉睡袍带子,露出白净宽阔的肩膀,线条干净的肌肉,寸寸显露紧实与力量,性感又有无形威压。 娜斯塔西娅迷离的目光从上至下逡巡他,宽阔的肩,紧窄的腰,长长的腿,腹间还有划分出肌块的利落线条,有种说不出的好看,不知不觉,她为自己一无所有的肚皮感到羞愧。 霍尔脱去睡袍,分身已经壮硕,没等娜斯塔西娅瞧清楚,他分开她两条白玉杆子般的腿,硕大的龟头抵住泥泞的密地,一个挺身便无情撑开肥嫩的阴唇,挤进一个龟头。 “啊、啊……”娜斯塔西娅一身紧绷起来,眼角溢出惊惶的泪花。 霍尔又摸到敏感的小核,摩挲之际强势挺身,禁欲多时的分身势如破竹,狠狠贯穿女孩娇嫩的肉穴,贪婪享受层层迭迭的媚肉吸附上来的紧致感觉。 下身像被撕裂一般,娜斯塔西娅额角渗出冷汗,泪水决堤而下,茫茫然呻吟着,朦胧的目光仰望身上的男人波澜不惊的脸色。 他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长指轻轻拨开娜斯塔西娅脸上的发丝,像温柔的风拂过,顿了顿,他低声道:“乖。” 娜斯塔西娅的抽泣戛然而止,不明就里地看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脯忽被牢牢摄住,顶端的红樱紧贴微微粗糙的掌心,他不紧不慢地抽插起来。 “啊……呜呜……” 粗硬的巨龙一抽出,将刚被破开的媚肉也带得外翻,接着是一插入,深深地捣进最深处,两人的下体紧紧贴合不留一丝缝隙。 娜斯塔西娅无法克制自己哽咽娇吟,霍尔的动作愈发快而猛烈,将她的哭泣顶撞得断断续续,身子不断摇晃,连气都几乎喘不上。 她渐渐失声,乳房被捏得作痛,下身传来潺潺水声,剧烈的疼痛在不断的鞭笞里发麻,被一种怪异的感觉取代。没多久,男人轻轻摸了一把被塞得饱满阴户,她颤栗一瞬,坠入措手不及的抽搐里,小小的肉穴连连紧缩,将入侵的巨龙绞得舒爽极了。 霍尔喟叹一声,把玩娇乳的五指不禁收拢,捏得还在高潮余韵中的女孩蹙眉呻吟,软软糯糯的嗓音染了一抹情欲色彩,听来勾人心弦。 他俯下身,掰正她的小脸索吻,她微张红唇喘息,更方便他占有扫荡。劲腰继续挺动,巨龙在娇嫩狭窄的肉穴里捣出淫靡水声。 娜斯塔西娅的身子随着男人的抽插不停颤动,整个人过电似的酥麻而敏感,男人近在咫尺的气息和动作都在她的感官里放大,悍然拨乱她的理智。 “起来。” 一声低沉的命令落在耳畔,娜斯塔西娅还没回过神,飞起红霞的身子被捞起来,娇柔无力而翻身跪趴,支撑起身子的双臂颤了颤。 霍尔看着她娇小的身躯摇摇晃晃,森林般的眸底映出她的美背,大手在纤腰上一压,她便乖乖沉下腰,高高翘起迷人的雪臀。 大手罩在白皙的俏臀上肆意抓揉,拇指滑入湿淋淋的股缝摩挲,黏腻的花穴口还在空虚收缩,蜜液与白沫相间,白沫间带着昏暗光芒下看不起的血色。 在女孩颤抖的喘息声里,遍布蜜液的巨龙轻而易举破开穴口,直冲向甬道尽头隐秘的花蕊,女孩仰头吟叹,雪臀被拍打出啪啪声,清脆而接连不断。 被从身后狂野占有的可怕感觉埋没了其它的感知,支撑身体的手臂哆嗦着,泪水源源不断地滴落在床单上,来不及咽下的唾液也流出被吻得红肿的唇角。 空白的脑海里陡然浮现遥远的一个下午,康里让她跪着趴下,皮带一下下抽打在她的下半身,很痛很痛。 娜斯塔西娅哭着呢喃:“我、我很听话……” 霍尔正在兴头上,忽听她说话,稍稍停下动作,诧异道:“听话?听谁的?” 娜斯塔西娅几乎喘不上气,“法兰杰斯先生……” 一室旖旎刹那间烟消云散,霍尔默然垂眸,青筋环绕的茎身一大半都插在女孩股间,她的穴口被撑得紧绷,几近透明,看起来可怜得很,但在他没有动作的此时此刻,她的肉穴还在紧紧吮吸他的茎身,令人销魂。 可是兴致还是被她弄没了。 霍尔的目光顺着她的脑袋往床头柜看去。 “呜呜呜……我很听话的……” “康里要你听话?” “嗯嗯……”娜斯塔西娅连连点头如捣蒜。 霍尔干脆俯身压她背上,她的手臂支撑不住而弯了下去,脑袋埋进枕头里,只有臀部还高高翘着,让霍尔顺势将胯下的阴茎插得更深更彻底。 “你确实很听话。”霍尔意味深长地赞叹道。 他一只手撑起身子,一只手掐住她的后颈,将她牢牢按住,不愿让她再看床头柜阴魂不散的康里,面色沉冷继续抽动巨龙,以原始、强悍的速度在她身上无情发泄。 娜斯塔西娅的泪水都渗进枕头里,呻吟变得含糊不清。 她很乖巧,很听话,是个名副其实的泄欲工具。 康里把她教成这样,但她却对康里情有独钟。 霍尔很清楚,上一次见面,也是第一次见面,她就睡在康里的床上,偷偷的,醒来时像个被捉赃的小贼,心虚都写在脸上。 真是个可悲又可怜的女孩儿。 “啊……” 不知道承受了多久,娜斯塔西娅高潮迭起而痉挛抖颤,等到男人在猛烈的抽插中射出一股白浊后平复下来,她已经一身香汗,几乎没了半条命。 霍尔刚想抽出阴茎,转而改变主意,抱着她躺下,把她扣在怀里,不知餍足的阴茎嵌在她的身体里,将射在里面的浓精堵得严严实实。 她会怀上法兰杰斯的孩子,但很可惜不是她喜欢的法兰杰斯。 “呜呜……” 娜斯塔西娅沉重地喘息着,乳房又被一把捏住,乳尖被摩挲,电流炸开一样痒,直叫她含着巨物的下体又收缩起来,巨物也一跳一跳在撑开肉壁。 她在莫大的不安里闭上眼睛,很快便陷入沉稳的黑暗之中。 像是睡去很久,待娜斯塔西娅醒过来时,下体被破开肆虐之后的疼痛清晰传达,她动了一下长腿,小腹里一股暖流淌出,腿心一片滑腻。 男人的手臂还圈在她的胸脯上,在她惶恐挣扎的时候,大手收紧,力道带着惩罚意味捏住她的乳房。 “不睡觉在干什么?” 沉冷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犹如魔鬼低吟,娜斯塔西娅哽咽着摇摇头,“没、没有……” “嗯?” “好、好像……来月经了……”她怕弄脏被褥,下意识想偷偷爬起来去盥洗室里处理,谁知道会惊醒身后的男人。 霍尔的手探向她的腿间,一根长指不由分说插进温热湿滑的小穴里,很快抽出,又一股暖流不受她控制地流出。 霍尔用黏腻的手指在她的乳沟画圈,似笑非笑道:“放心,没这么巧。” 流出来的,只是她自己的蜜液和他射进去的精液而已。 娜斯塔西娅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羞耻得脚趾蜷缩,想找个洞钻进去。 然而下一秒,身边的男人又压在她身上,有力的大手提起她的一条腿,苏醒的巨龙悍然撑开肿痛的花穴,再次长驱直入—— “啊……” …… 午前,送走霍尔和高登,罗莎琳德正想去看娜斯塔西娅的情况,艾达便过来告诉她有电话打来。 “夫人。” “噢,罗莎琳德,我等你的电话等得彻夜难眠,现在你能告诉我事情怎么样了吗?霍尔接受那女孩了吗?他们能不能好好相处?” 罗莎琳德微抿一下薄唇,道:“他们同房了。” “噢……”电话另一头的玛拉停顿了一会儿,“霍尔人呢?” “他刚走。” “那女孩呢?” “我不知道,我正要去看她。” 玛拉没再多话,罗莎琳德放下话筒,疾步走向娜斯塔西娅的方向。快到娜斯塔西娅的起居室时,她看见那同性恋站在门前,想进不敢进的模样。 娜斯塔西娅清醒过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捡起床尾的睡裙套在身上,这时她看见浅灰色床单上的一抹红色,已经干涸。 她滑下床,强忍着下体的疼痛和双腿无力的颤抖,用力将床单扯成一团抱在怀里,被子跟枕头悬在床的边缘。 她在发抖,耳边只有自己紊乱的呼吸声,带着哭腔。 罗莎琳德和梵妮像是掐准了时间进来似的,娜斯塔西娅受惊地望着神色各异的两人,微微红肿的眼睛又湿润起来。 不管是梵妮皱着眉头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还是罗莎琳德与往常一派冷静的神情,都令娜斯塔西娅感到难堪,窒息般的难堪。 她僵硬了,罗莎琳德率先走到她面前说了一句,“给我吧。”接着轻而易举从她怀里抱走床单,转身塞进木然站着的梵妮怀里,“交给你了。” 罗莎琳德深沉的目光略带戏谑,薄唇勾起有意无意的弧度。梵妮回过神来艰难呼吸着,瞪了她一眼后扭头离开,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从衣帽间里搬出新的床单被子,独自一人将大床铺好后,罗莎琳德朝站在床尾一动不动的娜斯塔西娅道:“到床上休息吧。” 她看见娜斯塔西娅用那双湛蓝的眼睛望着自己,大海一般沉静悠远的眸子正在酝酿某种异状,晶莹的光芒令她看起来比平日更加悲伤。 无论过去还是以后,罗莎琳德都再也见不到有人的眼神是这样的绝望,这样的悲恸。那些在她手里死去的人,他们面临死亡时只有惊吓过度的痛苦、哀嚎、尖叫,而喧嚣的惨痛远没有沉郁的悲鸣更令人动容,更令人心痛,因为这种悲鸣,不容易被发觉。 半晌,娜斯塔西娅才缓慢地移动,小小的步伐看起来变得奇怪,小心翼翼的,仿佛脚下踩着的是针毡。 罗莎琳德刚想伸手去扶她,却只见她径直往床头柜走去,那上面放着她视若珍宝的项链盒和相册。她先拿起盒子,旁若无人地打开来,一颗豆大的泪珠掉在美丽的蓝钻上,小手轻颤着将整串项链都抚摸了一遍,这才放心地合上盖子,将盒子和相册都紧紧搂在怀里。 罗莎琳德的瞳孔骤然紧缩。 北蓝之光,自从佐铭谦将这东西带来,娜斯塔西娅每晚都抱着它睡觉,她知道的,这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对这女孩而言却是蓝色的玻璃,康里·佐-法兰杰斯专门给她找的蓝色玻璃,而“玻璃”的珍贵意义就在于此。 骤然,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席卷了罗莎琳德的四肢百骸,是一种比梵妮眼里透露出来的惊世骇俗的情感更加可怕的禁忌念想。 她好像,知道了她的秘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梵妮回来了。 罗莎琳德隐忍内心的震撼给床上的人拉好被子,盖住她臂弯里的盒子,接着睨视闯进来的梵妮。 “你还有什么事?” “我要给她检查一下。”梵妮攥紧拳头说。 “检查?”罗莎琳德垂眸看着娜斯塔西娅,她懵懂而羞涩。 “她流血了!” 罗莎琳德轻叹一声,“我会给她检查,你该去干点别的事。” 梵妮看向娜斯塔西娅,真希望她能开口留下她,赶走碍眼的罗莎琳德。 叁个人面面相觑,娜斯塔西娅像面对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脸蛋被灼得火辣辣。 “我想睡觉,可以吗?” “疼吗?”罗莎琳德不清不楚地问。 娜斯塔西娅摇着头,酸涩的眼睛仿佛要融化,她闭上眼。 当年,康里打她,连同她身上穿的裙子都被打得破烂,血液染透厚实的布料,她很痛,痛得差点死了,但没有。 厚重的门扉无声关上,罗莎琳德侧身,梵妮毫无生气地低着头,看起来被侵犯的人似乎是她。 “你要回佐-法兰杰斯家,我不拦。”罗莎琳德的声音变得温和些。 回佐-法兰杰斯家?梵妮失神地想着,可她不是佐-法兰杰斯的人啊,她也回不去安魂会了,奥古斯特家也回不去,那从一开始就待不住的地方,她根本不想回去,无处可去。而她好不容易才要认真忠于一个人,有她在的地方才是归宿,如今人却被抢了,这个地方也容不下她。 罗莎琳德见她磨蹭,又恢复了冷漠,“佐-法兰杰斯家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自量力的人?” 梵妮恍然如梦,“不自量力?” 她眨着眼,倏然揪上罗莎琳德的衣襟,对方毫不动摇,她更用力了些,“我知道我无能为力,但我仍要尽力,我会永远在她身边保护她,你休想赶走我!我早已不效忠佐-法兰杰斯,我忠于她,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就她一个人,现在,以后。你要想我走,除非杀了我!” 她想清楚了,娜斯塔西娅被侵犯了也不代表什么,就算日后怀上法兰杰斯的种也不代表什么,她还是她,就像郗良还是郗良,什么都改变不了她,该抽烟该喝酒她一样都不会落下。 所以,她不能弃娜斯塔西娅而去。 罗莎琳德不为所动,只翻了个白眼,“拿开你的手。” Chapter135白天睡太多(H) 梵妮安分了。 罗莎琳德敏锐察觉到,她端着食物在梵妮面前经过,梵妮看了一眼,没有像脱缰野马一样冲过来抢,只是巴巴地跟在她身后,一句话没有说。 寝室里,娜斯塔西娅刚挪着小碎步从盥洗室出来,见到罗莎琳德和梵妮,她低下头去,飞快飘到床边爬上床。 “娜斯塔西娅,该吃点东西了。” 罗莎琳德准备了一张小案几,放在被子上,再一一将食物摆上。 梵妮默默走去拉开窗帘,窗外细雪纷纷,白茫茫一片。 “罗莎,他叫什么名字?”娜斯塔西娅抿了一口牛奶,忍不住问道。 “谁?” “他……” 罗莎琳德微怔,道:“霍尔·法兰杰斯。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娜斯塔西娅郁闷起来,她是知道的,但他戏弄她,说她错了。一想起夜里的一切,声音、姿势、触感、动作,她的脸颊红通通,还没清洗的腿间又变得湿黏。 她低头闷声狼吞虎咽,吃完以后,罗莎琳德让她继续休息,便和梵妮一块儿出去,门扉合上。 娜斯塔西娅下床去,在盥洗室里洗去腿心的黏腻,泡了个澡,折腾许久,这才一身清爽地回到床上,抱着相册和项链盒,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傍晚,娜斯塔西娅被梵妮叫醒,窗外的天色已是灰蒙蒙。 “娜斯塔西娅,他又回来了,该死的罗莎琳德说你得到餐厅陪他用餐。” 娜斯塔西娅找不出推托的话来,像个木偶一样由着梵妮摆布。梵妮帮她梳头,到盥洗室取一条毛巾给她擦脸,找了一件薄外套给她披上。 今天,霍尔没有带高登来,却带了几个随行的保镖,接下来的新年他们将在这里度过。 “娜斯塔西娅,先生会在这里待上至少一个礼拜。” 在餐厅里,娜斯塔西娅听见罗莎琳德这么说,刚反应过来要问清楚,男人走进餐厅里来,她顿时抿唇不语,心头惶恐。 结婚以后,除了生儿育女,别的方面娜斯塔西娅都不懂,包括如何与丈夫相处,该怎么聊天,这些她都不懂,也没有人告诉她。 尽管两人第二次见面就赤裸裸地睡在一起,却还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 项链盒和相册还在床上,霍尔盯着它们看,喉结上下一动,水珠滑下修长的脖颈,平直的锁骨下,睡袍衣襟微开,光滑的胸口袒露,被黑色睡袍衬得愈发白皙迷人。 娜斯塔西娅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要去和卓娅睡觉,人已经走到面前来,她被迫面对现实,心里毛毛的,顺着他的目光来来去去看了几下,当即似懂非懂地将项链盒和相册放在床头柜上。 收回手时,男人握住她的小手,不由分说把她按倒在床上。 “先生……” “嗯?” 霍尔堵住她的嘴,长舌入侵横扫,勾起她的小舌头缠绵。大手隔着真丝睡裙在她的胸脯上抚摸,捏起乳尖微微用力又松开,几次而已,她被堵住的小嘴发出呜呜吟叫,生嫩的身体紧绷至极。 又要再来一次…… 娜斯塔西娅用逐渐溃散的理智预见即将到来的事,心头一窒,在他的手探向肿痛的腿心时,她的眼里噙满泪水。 男人有些不耐烦而动作粗鲁地扯下女孩的亵裤,在濡湿的穴口摸了一下,随即迫不及待将她的睡裙往上扯去,“脱了。” 娜斯塔西娅被动地依着他的心意行事,转眼之间赤身裸体,再没有屏障,雪白丰腴的身子在男人眼里一览无余。 她瑟缩着,羞耻地偏过脸庞,男人低头含住她的耳垂,没有耳环眼也没有耳环,他轻吮轻咬,轻微的力道和滚烫的吐息令她颤栗,身子像被唤醒一般,所有的感觉都汇聚在腿心处,湿了。 蓦地,霍尔的吻向下,温热的口腔含住微凉的乳头,长舌扫过,犹如电流涤荡,娜斯塔西娅抖颤着倒抽一口凉气,垂眸,迷乱的蓝眼里映出男人半湿不干的金发。 他的头发很漂亮,是纯粹的金色,浓密又柔软,散发着融融光泽。 娜斯塔西娅攥紧床单的小手不自觉抬起,纤细葱指陷进他的金发里,没有被他打掉,左乳反而被用力疼爱了一番,右乳也被捏住蹂躏。 身体沉沦的一刻,娜斯塔西娅呆呆地笑,“先生,你的头发好漂亮……” 霍尔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金发……” 然而,她的一生从记事开始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见过几个人。 霍尔颔首吻住她傻笑的小嘴,她张开上下齿,探出小舌头,笨拙地迎合。 长指覆在阴户上,顺着阴蒂往下,压着阴蒂揉弄,不一会儿蜜液胶着,把两片红肿的阴唇都浸得黏滑。 霍尔直起身子扯开睡袍,用沾了女孩体液的手指握住胯下半硬的欲龙套弄两下。 娜斯塔西娅懵懵懂懂地看着,他胯下的东西,在金色密林下,又粗又长,青筋环绕,直挺挺而又微微上翘,一想到是这根东西插进自己的身体,她顿时脸色一白。 “怎么了?”霍尔气定神闲,明知故问。 娜斯塔西娅木然摇头。 霍尔抓起她的小手包住坚硬的龟头,“摸一下。” 温热又发硬的感觉令她触电一般想抽回手,但抽不回,她闭上眼睛,任男人抓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把那根东西摸了一遍,还有那饱满的囊袋。 一遍摸完,她感觉那根东西变得更粗更硬了。 他放开她的手,她不禁握紧,手心还有自己的体液,黏黏的,滑滑的。 紧接着,双腿被打开压在肩头,娜斯塔西娅睁开眼睛,泥泞一片的腿心被硬物抵着,突如其来“啪”一声宣告着她被插到了最深处—— “啊!” 狭窄的肉穴又被捅开,层层迭迭的媚肉紧紧裹住凶猛的巨龙,在巨龙抽动之时被狂捣碾压,汁水满溢,一下子将雪臀淋湿。 被捣出白沫的爱液挂在女孩的芳草上,随着狂野的冲击,女孩的胴体颤动不止,纤腰之上,两只被腿压住的雪乳也不断晃动。 太猛烈了,娜斯塔西娅的思绪都被顶撞得支离破碎,初尝禁果还没适应便遭疯狂无度的索取而导致的疼痛之中,还有叫人狂乱的奇异感觉。 她什么都不懂,咬唇克制自己的失态,也克制自己想求饶的本能,诺玛说了她得忍忍。 可是身体好难受,被插入的地方像被撕裂一样痛,骤然间被塞得满满当当,骤然间又空空荡荡。 霍尔大开大合地操着才刚开苞的女孩,恣意而酣畅淋漓,晦涩的绿眸有意无意地看着她隐忍不发的小脸,心想会爱上康里的傻子果然不一样,很能忍。 两人交合的地方水声潺潺响了半晌,霍尔停下来,也松开按住一双玉腿的手,女孩痉挛着,两条腿颤了颤,看起来已无力并拢。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高潮过后的小穴更加紧致,媚肉不断抽搐,紧紧包裹挤压伺机而动的野蛮巨龙。 想了想,霍尔没打算换姿势,拉起她的小手按在她的小腹上,阳具轻轻抽动起来,可以感受来自上方的压力,敏感的龟头刮过被压的肉壁,气势愈发凶猛。 娜斯塔西娅瞪大眼睛,小手的触觉被放大无数倍,粗硬的巨龙冲过她的手心直插身体深处的感觉占据她的脑海,她的泪水自顾自流下。 戏水声、拍打声、喘息声,重又交织在一起,掀起新一波狂欢。 不多时,女孩惶恐不安地哭出声,哭声也被插得断断续续。 “呜呜不、不要……这样……呜呜……” 霍尔拿开无力的小手,俯身含住颤抖的红唇,将她的声音悉数咽下。 一个姿势抽插到最后,男人快慰地在女孩身体的最深处射出一股浓精,待他餍足,起身抽出阳具时,女孩颤栗不停,两条匀称的长腿已经无法并拢。 嫣红娇嫩的花穴连连收缩,过了许久,窄缝中,一抹乳白直直淌下。 霍尔默默观赏,心血来潮并起叁根长指挤入窄缝中,刚刚被操过的小肉穴还是窄小得惊人,却也还是把叁根手指吃进去了。 “呜呜……”娜斯塔西娅回过神来,绝望地抽泣。 “别哭。”霍尔抽出手指,往她的乳房上抹。 娜斯塔西娅当即不敢哭,闭上嘴抽噎着。 “疼了?”霍尔轻声问。 娜斯塔西娅泪流满面,点头如捣蒜,“疼……” 霍尔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睡觉吧,不碰你了。” 熄了灯,室内一片漆黑,床的另一边微微下陷,接着寂静无声。娜斯塔西娅浑浑噩噩明白,他真的不碰她了,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许是白天睡了一整天,这会儿娜斯塔西娅睡不着了,她休息了一下,呼吸平稳,身体没什么力气,但眼睛晶亮,脑子也活跃。 不过怕惊醒身边的男人,她躺着一动不敢动。 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极慢,屋里始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冬天的夜晚更漫长。 好久好久,娜斯塔西娅发觉不对劲,腿心的黏腻非但没有干涸,反而更湿了,有什么正在流下。 这几天是她应该来月经的时间,她顿时遍体生凉,竭力撑起身子,刚掀开被子,手臂却被抓住。 “不睡觉又在干什么?” 娜斯塔西娅猝不及防吓一跳。 霍尔有点郁闷,他睡眠浅,一直一个人睡觉,就算是以前要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他也从未与她们共眠至天亮,因为不习惯。 不习惯身边睡着别人,否则一旦对方有什么小动作,他总会醒来。他本打算在结婚后慢慢改掉这个习惯,但拜康里所赐,他果然叁十岁了才定下来。 而定下来的对象,是他想都没想过的。 他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因为身边的女孩在不安分地搞小动作,一会儿把被子弄高弄低,一会儿揪起床单轻弹,存心不让他睡觉。 “我我我没、没有……”娜斯塔西娅支支吾吾道,“我……” “你什么?” “我……好像来月经了……”娜斯塔西娅的声音渐渐又轻又低。 来月经这种事,她只敢对梵妮和罗莎琳德说,因为都是女人,都会来月经。可现在,她竟然恬不知耻地和一个男人说了两次。 霍尔无语凝噎,冷声道:“给我安静睡觉。” “是。” 娜斯塔西娅当即闭上眼睛,身子僵硬不敢动弹。 Chapter136月经真的来了 厚重的窗帘遮去窗外的景致,室内依然如夜晚般黑暗,稀里糊涂睡去,稀里糊涂醒来,娜斯塔西娅朝身边一看,男人正对她虎视眈眈,幽深的绿眸眸光灼热。 “醒了?” 娜斯塔西娅抿唇点点头,身子顿时一僵,下腹一股暖流涌出,是熟悉的感觉。这一次,她没有迟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掀开被子滚下床,无力地跪在地上,低头往腿间一看,鲜红的血沿着大腿内侧缓缓流下。 霍尔刚想把她拉进怀里,短促的阴风扑面,气定神闲的大手僵在半空,眼前人已不见,他没好气坐起身睨着地上的女孩。 “你睡糊涂了?” 女孩脸色倏地通红,咬咬牙,伸手将被子掀开,在她睡过的位置上,昨天刚换的紫色床单有了一块突兀的深色。 “月经……真的来了……” 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锈味,霍尔盯着那块深色,耳边响起女孩带颤的声音,月经真的来了,怎么听怎么令人不喜。 片刻的寂静后,霍尔诧异地看着呆愣的女孩,“你还不去……穿上衣服?” 女孩来了月经该怎么处理,他一个男人也不清楚,穿上衣服总该没错。 “……是。”被他提醒,娜斯塔西娅回神,起身环抱双臂踉踉跄跄往衣帽间去。她依稀记得罗莎琳德说过卫生棉都放在一个柜子里。 望着她的背影在黑暗里远去,霍尔暗叹一声,忍下食髓知味的欲望,抓起睡袍披上,开灯随女孩走进衣帽间。 “找到了?” “找、找到了,我去洗澡……”娜斯塔西娅手里拿着一块卫生棉,面红耳赤跑进盥洗室,一眼不敢看霍尔。 她在害羞。 看着衣帽间和盥洗室之间的门,霍尔垂眸,意味不明低笑一声,转身在满壁五颜六色的衣裳里,给她找贴身的衣物和一件睡袍。 盥洗室里,因为门被敲响,娜斯塔西娅蹲在墙边,咬唇看着霍尔给她拿衣裳进来。 她羞赧得只差寻个洞钻进去,霍尔干脆放下衣物,不逗她,利落转身离开。 冬日清晨,霍尔洗漱后走出寝室,留下娜斯塔西娅坐在椅子上发呆。眼角余光里,大床上被褥凌乱,她眨眨眼睛,起身走过去,盯着干涸的血迹发愣。 人生刚来月经的一年里,她经常弄脏被子,诺玛每次都得给她洗,血迹很难洗干净,后来诺玛让她拿旧衣垫着睡觉。 叹息一声,娜斯塔西娅动手拿掉枕头,想在罗莎琳德和梵妮发现之前把血迹洗干净,不想给她们添麻烦,然而,她还没扯下床单,这两人就前后脚来了。 “娜斯塔西娅,让我来。” 罗莎琳德疾步走过来,半点活都不想让她干,梵妮也不甘示弱,两人冲过来,一眼见到大块的血迹,心头一凛。 “这……”梵妮难以置信,抓过娜斯塔西娅的肩头急切问,“娜斯塔西娅,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不要怕,我、我给你找医生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她语无伦次,眼睛猩红,扭头瞪着罗莎琳德,咬牙切齿道:“你就护着你的禽兽主人去吧!她要是有什么好歹我一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梵妮拉起娜斯塔西娅的手便要带她走,罗莎琳德顺势抓住娜斯塔西娅的另一只手,沉声道:“娜斯塔西娅,先坐下休息,我帮你看看伤口……” “你滚!”梵妮推了她一把。 娜斯塔西娅一头雾水,“梵妮,你推罗莎干什么?” “娜斯塔西娅,跟我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也算半个医生。”罗莎琳德无奈道。 “看医生做什么?”娜斯塔西娅没明白这两人今天是怎么了。 梵妮指着床道:“伤口流了这么多血,不看医生你会死的!” 娜斯塔西娅看着血迹,颔首羞涩道:“我没有受伤,这个是月经呀……女人不是每个月都得流血吗?” 叁人之间的氛围霎时冷凝,室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罗莎琳德反应很快,松了一口气,目光幽怨像看傻子一样看梵妮,要不是这心怀鬼胎的同性恋一惊一乍,对霍尔有偏见,武断下结论,她怎么会想不到这是月经呢? 梵妮眨巴眨巴红褐色的眼睛,脸色青了白,白了红,顿时笑逐颜开,红光满面道:“是月经啊,那没事了。你坐下休息,让我来收拾。” 娜斯塔西娅云里雾里的,“梵妮,为什么我来月经你会这么高兴?” 梵妮欢欢喜喜地扯下床单,罗莎琳德没好气道:“因为这样你就不用和先生同床了。” 她说得含蓄,娜斯塔西娅却只听字面上的意思,信以为真,眼睛一亮,道:“真的吗?那我今晚可以和卓娅一起睡觉吗?” 罗莎琳德一愣,梵妮与她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偏过脸去。 “这个……你得今晚问问先生。” 娜斯塔西娅咧嘴一笑,“那我先去找卓娅玩。” 她一走,梵妮的神情变得落寞,来月经,对她而言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梵妮恨,恨康里没有早一些死,在定下这桩荒唐的婚事之前,康里就该死。 两人默不作声把大床铺好,梵妮抱着脏了的被褥径自离开,罗莎琳德心情复杂,怔怔地看着床头柜上的东西。 心有所属的女孩,什么时候才能放弃幻梦? …… 凛风迎面而来,车道上积雪厚重,两个女仆在铲雪,娜斯塔西娅和卓娅喝完热牛奶,也跑来凑热闹。 “下雪啦!” 女仆一铲子将厚厚的白雪扬了,漫天泼洒,年纪最小的卓娅便笑得很开心,还站在雪落下的位置,让雪砸一头。 娜斯塔西娅笑不拢嘴,因为身体不方便,她不敢和她们一起肆意玩耍,寻了块平地,默默堆雪人。 那一年康里陪她们堆了叁个很大很大的雪人后,每一年她都学着堆叁个一样的,哪怕他再也不陪她们玩,堆雪人时,也还要堆一个象征他。 女仆们见她在滚雪球,玩心大起,铲了一堆雪过来,当即都忘了还在干活,一心一意要滚一个最大的雪球。 四人在空旷的雪地里嬉笑忙活,冷寂的建筑物里,一个女仆在厨房,梵妮在洗衣房里不甘寂寞,便尾随罗莎琳德到一楼廊道的另一端的舞厅里,眼睁睁看着几个男人在切磋。 被包围的金发男人身手矫健速度迅猛,过了叁年安宁日子的梵妮眼睛都笨拙了不少,只能看见他的残影。 “你来这里干什么?”罗莎琳德问。 “……陪你。”梵妮随口胡诌,眉头紧锁,“他们在干什么?” “不是很显然吗?先生在教他们。” 话音一落,梵妮看见两个保镖被踢飞出局,重重摔出好远,她的心跟着一颤,“这、这是在教?” “不然呢?” 梵妮艰难吞咽一口,“其实,近身格斗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杀人的话用枪比较快也比较方便,不是吗?” 罗莎琳德好奇地看着她,“这么说来,你的身手很差?” 梵妮脊背一僵,忽然明白,好像只要她回答是,罗莎琳德就会放下心狠狠揍她一顿。 “……我是开玩笑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明白吗?会开枪杀人固然轻松,但会打架是必不可少的。我打架就没有输过。” “真的?你陪娜斯塔西娅多久了?确定身手没有退化?” 叁年没有实战过,怎么可能没有退化?梵妮心里苦,她感觉她的反应都迟钝了一些。 两人说话间,霍尔已经放倒其他人,脸不红气不喘,伫立在舞厅中央长身玉立,即使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衣也依然炫目,精致英俊的脸庞漫不经心朝围观的两人看来。 梵妮猝不及防一怔,在那张白净冷厉的脸庞上,她竟然看出安格斯的影子。 “今天就到这里。” 他留下话,长腿迈着沉稳的步伐若无其事走出舞厅。 地上的男人们干脆坐着休息,一会儿摸肚子一会儿摸手臂,全身上下都被拆了一样酸痛无力。 “还是打不过啊……” “罗莎琳德,你要我们陪练吗?” “明天吧。” 罗莎琳德转身离开,梵妮忙跟上去,心里惶然不安。 “他们也可以给我当陪练吗?”梵妮难得放低语气和罗莎琳德说话,总算体会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滋味。 罗莎琳德瞥了她一眼,一声不吭。 梵妮抓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厚着脸皮道:“求你了,罗莎琳德。” “滚。”罗莎琳德面不改色甩开她的手。 “我当你答应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脸皮这么厚。” “我就当你在夸我。”梵妮暗忖片刻,故作天真笑道,“我才发现霍尔·法……先生的金发好漂亮,比他的脸还要迷人呢。” 闻言,罗莎琳德目光惊奇地看着她,“不做同性恋了?” 梵妮唇角一扯,“同性恋是改不了的。” “你终于承认了,你对娜斯塔西娅有非分之想。我应该通知谁来把你领回去?” “……罗莎,说不定我是对你有非分之想呢?” “滚!” Chapter137欺侮是什么 临近中午,斯托克庄园里矗立起叁个胖乎乎的雪人,一个大,两个小,看起来都有坍塌的征兆,形状并不牢固。 处理完前晚留下的文件,霍尔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打开窗,楼下的说话声就传上来。 “法兰杰斯先生要塌啦!”卓娅指着大雪人说。 “啊?我再搬雪来。” 穿着红色外套的娜斯塔西娅在雪地里踽踽独行,羊毛帽子早已扔在一旁,深栗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凌乱地包裹住她的脑袋。 原本陪她们玩的两个女仆都干别的活去了,剩下她们两个还在寒风里乐不思蜀。 “啊——我塌了!” 最小的雪人原地坍塌成一堆,卓娅悲伤抱头。 娜斯塔西娅抬起头,一阵风吹来,她眼睁睁看着最大的雪人也“砰”一声响倒下了,剩下最后一个小雪人,孤零零地站在雪地上。 不一会儿,小雪人也坍塌变形,她们一个上午的心血便就消失在雪地里,无影无踪了。 霍尔看着她们挠挠头,四顾茫然,不自觉笑了下,不懂她们为什么喜欢玩雪。 在他的成长岁月里,玛拉怕冷,拜尔德无暇,便都没有带他堆过雪人。后来跟在康里身边,玩乐一事更是与他无关了。 午餐时,娜斯塔西娅坐在身边,霍尔看见她的手掌通红,拿刀叉都不利索。 然而午餐后,霍尔才和保镖说了几句话,一转身女孩就不见了,他问罗莎琳德,“人去哪了?” 罗莎琳德正色道:“去外面玩了。” 她们又跑去堆雪人,这回拉上梵妮,梵妮不满地发牢骚,“为什么又要堆一个法兰杰斯先生?”在画眉田庄时,她已经厌倦了每次堆雪人必定要堆一个大大的雪人来代表康里·佐-法兰杰斯,实在是“劳民伤力”。 整个下午,霍尔都在楼上的窗边看着,看着楼下的女孩们在寒风凛凛中玩得笑容满面,闲着没事的保镖们也去凑了个热闹,打雪仗,堆雪人,笑声接连不断。 罗莎琳德没有参加,站在霍尔身边,幽幽道:“先生,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和娜斯塔西娅熟悉的机会。” 霍尔无动于衷,罗莎琳德垂眸,不由怪自己多管闲事,他还需要熟悉什么?娜斯塔西娅的身体他已足够熟悉。 玛拉今天又打电话来给她,要她想办法让两人的心拉近一点。 娜斯塔西娅的心已经给了一个不可能的人,霍尔的心……罗莎琳德没觉得他有心谈情说爱。她后悔没有直接提醒玛拉,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此时此刻,想起玛拉,一向忠诚贴心的罗莎琳德忍不住沉思片刻,道:“先生,你来这里休假,无非也是想和娜斯塔西娅好好相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握机会?” 霍尔瞥了她一眼,“玛拉找你了?” 罗莎琳德抿唇颔首。 霍尔淡然道:“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来看一眼康里送给他们的儿媳妇吗?” 罗莎琳德慎重地点点头,“因为娜斯塔西娅的母亲是……” 霍尔不再说什么,罗莎琳德看着下方,穿红衣的女孩欢笑着在摸一颗大雪球,继续往大雪球上添雪,想把它堆得更大。 她的笑声和她的人一样,清澈见底,纯洁无瑕。 明天是一月一日,是新的一年开始。往年这个时候,法兰杰斯家里都挺热闹的,妻离子散的康里在这个时候往往会找拜尔德喝酒,霍尔作陪,还有他们的心腹。喜欢热闹的玛拉坐庄开赌盘,赢钱输钱都没放在心上,只管开怀大笑。 等热闹过后,氛围冷寂,回到卧房的玛拉兀自叹息,想起远在远方的友人。 “罗莎琳德,亲爱的,我好想念她,在以前她是唯一一个用心对待我的朋友,可我还是伤害了她。如果现在她在这里该多好……” 过去再怎么遗憾,只要人活着,便终有弥补的一天。在噩耗传来之前,玛拉高兴极了,拉着罗莎琳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等康里回来,我的好朋友也会回来!罗莎琳德,你说,我该怎么请求她原谅我,重新和我做朋友?噢,我简直不敢想象,二十年了。” 玛拉兴高采烈,数着日子盼望,没几天,康里·佐-法兰杰斯死亡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在这位大人物陨落的惊天消息下,更令玛拉绝望的是,他的妻子也死了。 她崩溃地哭了好久,愧对朋友的过错将永远成为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今年,此时此刻,法兰杰斯家注定会寂静无声,因为拜尔德和玛拉都永远失去了各自最重要的朋友。 罗莎琳德清楚,即使玛拉从来没有说,她也明白,康里的婚姻因为一个女人而结束,玛拉的友情也因为一个女人而结束,这个女人就是娜斯塔西娅的母亲——阴原晖。 玛拉表面上关心着阴原晖的女儿,实际上她还不能若无其事接受阴原晖的女儿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众人玩了一个下午,暮色四合,雪又飘下,天气更冷了。 晚上,坐在温暖舒适的床上,娜斯塔西娅打开项链盒,翻开相册。相册里有二十四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人不是穿着漂亮单薄的舞裙,就是穿得严严实实的。每一张她都面无表情。 “妈妈,我今天玩得很开心。还有法兰杰斯先生,我堆了一个你,但是被风吹倒了。” 说着,娜斯塔西娅困惑地眨眨眼,腼腆地捂嘴笑。 好像在和父母说话,明明康里不是她的父亲,只是养父。 她小心翼翼合上盖子,端起相册认真盯着。美丽的母亲直视镜头,幽暗的眼睛没有一丝情感,甚至带着敌意,漠然得令人难以亲近。 时至今日,她不记得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零碎的童年记忆里,她记得自己喜欢母亲,喜欢母亲抱抱,喜欢母亲给她唱歌、讲故事。 照片上的母亲令人熟悉又陌生,娜斯塔西娅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唯一的线索,是那篇名为《明星蚁》的小说。书还在画眉田庄里,梵妮怕被罗莎琳德发现,就劝她不要带。 母亲被欺侮过吗?欺侮又是什么? 娜斯塔西娅一无所知。 晚些时候,房门被推开,娜斯塔西娅手忙脚乱把相册和项链盒都抱在怀里,看见霍尔,她想起来自己有事告诉他。 “先生,我……”抱着要带走的东西,她下床,拘谨地咬咬牙,“我去和卓娅睡觉。” 霍尔走近她,深沉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两样东西上,缓缓上移,盯着她紧张的神情。 “为什么?” 娜斯塔西娅认真思考过后,语气温吞道:“因为我来月经了,所以不能和你同床。” 她自己也摸不清头脑,说得极其死板,因为……所以…… “谁和你说的?”霍尔淡然问。 “罗莎琳德。”当然,是因为梵妮笑了在先,于是娜斯塔西娅忍不住也露出笑容。 软糯的小脸微微透红,发自肺腑的笑靥带着窃喜意味,俏丽娇憨,叫人不禁想捏一把粉嫩的两颊。 霍尔眸光愈暗,不动声色握紧拳头,克制手心的痒。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喜怒形于色的人,是这么可爱。 他转身绕过大床,到另一边坐下,准备入睡,顺便泼她一盆冷水道:“罗莎琳德说的同床,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娜斯塔西娅怔了怔,“那是什么意思?我……我可能会弄脏床的,说不定……还会弄脏你。” 霍尔将被子从她的位置上掀开,沉声道:“过来睡觉。” 娜斯塔西娅挪了两步,不死心问:“你不怕被我弄脏吗?” 一时之间,霍尔也分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想在这里与他共眠,还是真的觉得自己来月经很脏。 女人的月经再讳莫如深,也只是血罢了。 他耐着性子反问道:“如果血是脏的,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血,那么每个人都是脏的。我怕什么?” 娜斯塔西娅闻言没了头绪,颔首低眉想不明白。 “过来睡觉。” “噢……” 回过神,娜斯塔西娅将怀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拘谨地上床躺下。 灯熄了,眼前霎时一片黑暗,闭眼和睁眼看见的都是一样的黑暗。娜斯塔西娅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无端有几分沉重。 看了一眼霍尔的位置,连个轮廓都没看见,她便偏过头,看着床头柜,因为太黑,依然什么也没看见,但她知道东西在那里,母亲和康里都在那里。 她翻身侧躺,不一会儿,腰身被圈住,她的背贴着男人宽阔的胸膛。 “先生?” “睡吧。” 霍尔的嗓音低而轻,在耳畔响起,磁性又带几分电流般,从耳道流入,娜斯塔西娅的神经末梢都酥酥麻麻的。 他将她禁锢在怀里,掌心覆在柔软的胸脯上,温热的吐息都喷洒在她的颈窝,痒得直钻心底。 娜斯塔西娅轻轻颤栗,尽管背对他,心魂也都被他勾了去。 首-发:biquge.one (woo16.com) Chapter138做爱(H) 战战兢兢被男人抱在怀里睡了几个晚上,娜斯塔西娅懵懵懂懂明白了一回事,罗莎琳德说的不用同床,是不用做那种事。 她依稀记得,霍尔只会在这里待上一个星期。现在一个星期过去,霍尔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高登更是冒着风雪而来,带着一个行李箱,准备在此常居。 好在这几天下来,娜斯塔西娅适应了霍尔和他的保镖们的存在,就像适应康里和他的保镖们的存在一样。他们不会惊扰她,只会冲她微笑,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 每天,娜斯塔西娅在屋外玩雪,在大厅里弹钢琴,在书房看书,在画室画画,有自己的时间和天地,日子过得和在画眉田庄时差不多充盈平静。 唯有晚上,她的身边多了个男人,他抱着她睡觉,不许她乱动。 月经走了两天,娜斯塔西娅没有说,她不知道霍尔怎么知道。这一晚,隔着睡裙,他捻起她的乳尖,小小一粒,微微施力研磨。 娜斯塔西娅本能瑟缩,弓起的身子更贴近他的胸膛,无处可逃,他张开五指,轻易掌控她的一只乳房,看似漫不经心又不失力道地揉捏。 “唔……先生……” “嗯?” “我没来月经了……” “嗯。” 像得到邀请似的,霍尔掰过她的身子,掀开被子欺身压上。红唇柔软,皓齿清香,他贪婪地汲取她的馨香,舌头挑起怯懦的小舌头,意外得到迎合,小舌头伸出唇齿间,转眼被吸吮得舌尖发麻。 电流自舌尖淌过四肢百骸,娜斯塔西娅两颊泛起潮红,眼睛在漆黑中晶亮无比,光芒灼灼。 霍尔一边亲吻她,一边撩起真丝睡裙,分开她的双腿,隔着棉裤轻轻抚摸渐渐濡湿的温热软肉,指腹压了压,循序渐进地刺激敏感的阴蒂。 火热的舌吻间,娜斯塔西娅的呼吸变得粗重,像要窒息般,霍尔转而含住她的耳垂,耳畔随即飘起她的喘息声,轻盈魅惑。 不一会儿,脱下的睡衣睡裙被扔下床。在黑暗中,除了视觉,其他感官都被放大了好多倍,娜斯塔西娅听见布料掉落在地毯上的声音,感受到皮肤失去遮掩的几不可察的凉意。 她用手臂横在起伏不定的乳房上,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觉得羞赧。霍尔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掌心有薄茧的大手取而代之,细细把玩、揉捏,爱不释手。 另一只大手在撩拨阴蒂和阴唇,已经沾上又黏又滑的蜜液,粗粝的掌心都变得光滑起来。随着她的喘息加快,指尖探进窄缝,引起她轻哼一声,顺着不断外溢的蜜液,他干脆利落地捅进修长的中指。 娜斯塔西娅蹙眉呼气,下体收缩,紧紧夹着入侵的手指。 霍尔很快动起穴中的中指来,配合着摩挲阴蒂的拇指,抽插、颤动、搅弄、抠挖,有条不紊地在狭小的肉穴里扩张,弄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触觉和听觉双重刺激,直接将害羞的女孩抛上情欲巅峰,呼吸与喘息并止,她无声地沉浸在高潮中,唯有身体颤抖着,小穴抽搐着,将赋予她快乐的灵活长指吸附得紧紧的。 霍尔目光深沉地凝视她满足的神情,一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隐忍多时的欲望已经抬头,再无法克制。趁她还在高潮余韵中,他果断抽出手指,利落地将伺机而动的分身对准一片泥泞的穴口,哧溜一声直插到底。 “啊——” 高潮过后的女孩敏感极了,身体愈发紧绷,还没回过神来适应比中指更粗更长更硬的巨物,霍尔便抓住另一只没被揉弄的乳房,一面揉捏一面深入浅出地抽插。 肉体的拍打声拉回女孩的灵魂,她的呻吟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揪住床单,颤栗不止地承受男人对她的蹂躏。 敞开的双腿间被男人的胯部有节奏地冲撞着,没几下便发麻,之后便是疼,密密麻麻的疼。身体从这里被撕裂又被塞满,原始的律动野蛮又猛烈,坚硬的巨龙无情鞭笞着滑腻的软肉,每一下都带着惊人的力道,直直鞭挞到甬道的最深处…… 女孩泪水涌流,打湿了枕头,撑得又疼又麻的下体爱液充沛,随着男人的操干被捣出白沫,满溢而出,打湿了床单。 她的嗓音沙哑无力,不知怜香惜玉的男人这才缓缓停下,巨物深深嵌在小肉穴里,他俯身抚摸她泪水涟涟的脸庞,温柔亲吻她。 男人素来低沉磁性的声音此时也带着浓重的情欲色彩,低哑摄魂,“累了吗?” 娜斯塔西娅抽噎着连连点头,生怕他看不见,喘着气忙不迭道:“累了,好累……” 然而他并没打算放过她,在她嘴角轻啄一下,风轻云淡道:“从今晚开始,你得好好适应。” 适应什么?娜斯塔西娅还没问,他便将巨物利落抽出,猛地一刹那,也带得小穴里媚肉翻腾,竟令她眨眼之间感到空虚,小穴收缩几下,垂涎渴望被撑到极致的感觉。 “起来趴好。” 娜斯塔西娅莫名难过,乖乖翻身趴着,男人掐住她的腰肢,欲龙迫不及待冲进温软的小肉穴,狠狠贯穿,她下意识仰头喟叹,心里的难过骤然被抚平。 狂野的抽插声继续回荡在漆黑的屋里,霍尔空出一只手揉捏弹性的雪臀,心血来潮,便轻轻甩上几巴掌,女孩被打得委屈一哭,小穴夹得更紧,销魂得几欲令他早早了事。 这样的姿势每一下都插得极深,男人疯狂驰骋,女孩一身酥麻,摇摇晃晃的胴体香汗涔涔,两只浑圆的娇乳连连颤动,顶端的尖尖动情发硬。 无尽的狂乱之中,娜斯塔西娅险些丢了神智,直到男人最后的上百下抽插将她又拉回来,她意乱情迷地仰起头,感受着凶猛的巨龙慢慢平息,任由嫩肉包裹。 一番发泄完,霍尔酣畅淋漓,俊颜埋在雌伏的女孩颈窝深深呼吸,大手托住一只玉乳把玩,分身还没拔出,将小肉穴堵得严丝合缝,也将射在最深处的精液堵在里面。 两人性感的喘息交织,暧昧不明地刺激着彼此。 享受完高潮余韵,霍尔抱着她顺势侧躺,撩开她的长发,闭眼亲吻着她的肩背,痴迷而深情。 娜斯塔西娅迷迷糊糊想睡觉,一切感觉结束了,但那东西还未离去,一跳一跳像是活的,撑得她难受不安。 休息许久,霍尔抽出再度勃起的欲龙,昏昏欲睡的娜斯塔西娅一抖,有些凉意的腿间涌出一股热流。她被掰过身子,趴在霍尔的身上,他的手伸到两人相触的胯间,握住茎身对准湿漉漉的小肉穴,由下至上挺入。 暗无一光的炽热氛围里,如同时间管辖之外的地带,漫长得没有变化,漫长得看不见黑暗以外的东西,漫长得看不见尽头。 娜斯塔西娅沉沦在无休止的情欲里,极致的快感浪潮一波波席卷过她的身体,使她在颤栗中快乐地昏去,又在颤栗中痛苦地醒来。 …… 一早,等霍尔·法兰杰斯离开起居室,梵妮立刻溜进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看见昏暗的床上还有一个人影。 她走过去,“娜斯塔西娅?” 向来早起的娜斯塔西娅破天荒还在睡梦中,睡得很沉,梵妮瞥见地毯上的真丝睡裙和白布叁角裤,不必掀起被子也知道底下是什么光景,昨夜是怎样激烈。 她蹲在床边,望着女孩的睡颜,沮丧得无语凝噎。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梵妮吓一跳,远远看见罗莎琳德独自进来,她才松一口气。 “你果然在这里。”罗莎琳德漠然道,“你要吵她醒来吗?” “我只是看看她。” “出来。” 梵妮难以割舍地看了娜斯塔西娅最后一眼,不情不愿地离开。 罗莎琳德关上门,直白道:“她很快会怀上法兰杰斯的孩子。” 把话说开,她希望梵妮识趣点,滚回佐-法兰杰斯家,免得心里的非分之想被别人察觉。 梵妮的牙齿在打颤,她忍下去,冷声道:“很正常,要是怀不上,反倒是法兰杰斯不正常。” “有夫之妇你也要觊觎?” 梵妮无畏无惧一笑,“有夫之妇,才够刺激。” “你疯了?”罗莎琳德忽然感到疲倦,眼前的女孩固执得令人匪夷所思,油盐不进的样子叫人很想揍她一顿。 梵妮不再和她说,自顾自走远,罗莎琳德跟上来,威胁道:“你说如果我把你的念头告诉娜斯塔西娅,她会怎么看你?” “她可能会谢谢我喜欢她,但她不会接受我,仅此而已。”梵妮坦然道。 在梵妮心里,娜斯塔西娅是个单纯、礼貌的孩子,她不像外界丑陋的俗人,她不会嫌弃同性恋,也不会对同性恋感到恶心。 说白了,娜斯塔西娅绝对不会嫌恶她,这是梵妮笃定的事实。 罗莎琳德无言以对,暗暗长叹一口气。 追-更:po18gw.vip (woo18 uip) Chapter139逝去已久的日子 午后,大厅里飘起水一般流畅的曲声,卓娅坐在钢琴边上的小凳子上,安安静静地听娜斯塔西娅弹奏。 修长玉指在黑白琴键上起舞,娜斯塔西娅微抿红唇,圆润的小脸静谧安宁,蓝眸子在窗外的银白日光下熠熠放光,眉目如画。 半晌,高登闻声而来,两个女孩一见到他立刻起身,便见到跟在他后面过来的霍尔。 “怎么停下了?弹得真不错。”高登嘴角噙笑道。 “继续弹吧。”霍尔轻声道,径自在沙发上坐下,一副要来听曲子的坦然模样。 娜斯塔西娅小声应了,重新端坐在琴椅上。 “娜斯塔西娅,你会弹钢琴,是自己摸索的?”高登落座,好奇地问。 “是克拉克先生教我的。” “我想也是。”高登笑道,“我记得佐-法兰杰斯先生不会弹琴。” “法兰杰斯先生不会弹琴,但他有大钢琴。”卓娅不禁插嘴道。 “嗯,他家里的钢琴应该是佐-法兰杰斯夫人在弹的。”高登沉吟道。 “佐-法兰杰斯夫人?”卓娅诧异。 “应该算是你们的养母。” 高登话音落,大厅中寂静无声,两个女孩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娜斯塔西娅的眼睛里有微妙的光辉。 养母,于她们而言像是陌生人。 被霍尔扫了一眼,高登反应过来笑笑,“你们应该都没见过,我也没见过。” 娜斯塔西娅抿抿唇,道:“为什么她没和法兰杰斯先生在一起?” 高登哑然一瞬,已经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了,颔首艰涩道:“这是个好问题,但这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事,谁都说不好。” 娜斯塔西娅垂眸,目光在黑白琴键上停留片刻,忽地抬眸,改口问:“你认识克拉克先生和布莱恩先生吗?” “噢,我认识。” “他们也死了吗?” 高登眼皮一跳,对着女孩用天真无邪的表情和语气问出来的不着边际的问题,他不禁用笑容来缓和气氛。 “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那他们怎么不来看望我们了?”娜斯塔西娅认真地问。 高登一脸茫然,无辜地看向霍尔,霍尔摊手,墨绿的眸子看向虚空,像在沉思,没听见什么,也完全不想掺和进这个问题。 “我想……他们是太忙了。”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双手悬在琴键上,思索一下,琴声流淌。 她弹了一首《逝去已久的日子》,高登听出来熟悉的旋律,凑近霍尔低声道:“先生,用不用请布莱恩先生和克拉克先生来一趟?” 霍尔神色平静,“他们若是想看望她,早就自己来了。” 言下之意,不必请。 曲子飘荡的大厅里,闲下来的女仆们也悄悄走过来候立一旁倾听。梵妮越听胸口越堵着气,闷得她喘不过来。罗莎琳德站在她身边,一直盯着她。 许久,娜斯塔西娅停下来对高登说:“我想起来了,除了克拉克先生,还有一位先生教过我弹琴,一开始就是他教我的。” 高登还没反应过来,“谁?” “我不知道,已经很久很久了,我只记得……”娜斯塔西娅眸光闪烁地看一眼霍尔,接着道,“他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 高登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霍尔神色微凝。 “他好像也是法兰杰斯先生……”娜斯塔西娅一边回想一边说。 “什么?”高登牵强地笑着,“金发的法兰杰斯先生,除了这一位,我知道的就剩一位,不过那一位可不会弹钢琴。” “那一位,是……” “就是先生的父亲,拜尔德·法兰杰斯。” 没错,拜尔德·法兰杰斯不会弹钢琴,他不是一个有艺术天赋的浪漫的人,他一身铜臭味,眼里深深藏着商人的精明和算计,他和康里如出一辙,臭味相投,因此两人的友谊地久天长,偶尔却也有对彼此的猜忌,不过无伤大雅。 娜斯塔西娅闻言有些失落,她刚想起来当年见到的那个男人,还以为他是她嫁的男人的父亲,还以为可以再见他一面。 霍尔微微眯起深沉的绿眸,凝视着满脸写着遗憾的女孩,心中疑惑重重。 光是金发,他能想到很多人。 金发的法兰杰斯,除了拜尔德,再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姓法兰杰斯?”霍尔沉声问。 “因为……是他自己说的,因为和法兰杰斯先生的姓氏一样,所以我记住了。”娜斯塔西娅慎重说。 “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个时候……法兰杰斯先生刚收养我们。” “你只见过他一次?” “那一天他教我弹琴,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法兰杰斯先生因此找了克拉克先生教我。” “你还记得他叫什么?” “我不记得了。” 霍尔一眨眼,径自起身走出大厅,高登连忙起身跟上。 梵妮跑到娜斯塔西娅身边,摸不着头脑问:“娜斯塔西娅,你还见过什么人啊?” 娜斯塔西娅摇摇头,“没有了。要说的话,法兰杰斯先生的保镖,我见过好多。” 廊道上,高登不安问:“先生,你是不是知道娜斯塔西娅见过的人是谁?” 霍尔走着,冷笑一声,“看着我的头发,除了拜尔德,你还想起谁?” 法兰杰斯的金发是独特的纯粹,是家族特征,除了法兰杰斯家的人,极少有人能长出这样一头永不黯淡的金黄头发,除非对方也是法兰杰斯。 高登唇角一抽,颤声道:“安、安格斯?” “能在一九四二年到画眉田庄去的当然不会是安格斯。” “那就是……” “安格斯的父亲,艾维斯五世。” “天哪。” 高登不敢相信,更匪夷所思的是娜斯塔西娅说那个人教她弹钢琴,艾维斯五世岂是会教女孩弹琴的人? “如果是他,他当时为什么不把人抢走呢?佐-法兰杰斯先生和他正面相对,胜算可不是那么大。” 霍尔也想不通,一对仇人见面,当时竟然如此风平浪静,一丝硝烟都未曾出现过。 他们两人谈过什么? “如今时过境迁,佐-法兰杰斯先生去世,艾维斯五世行踪不明,他们之间的仇恨会不会就这样……作罢?”高登迟疑道。 霍尔沉吟道:“谁知道。” 现今的佐-法兰杰斯是佐铭谦在掌权,佐铭谦自幼跟着江韫之,他不会理解康里经历家破人亡的痛苦和仇恨,因此,他是否会替康里完成未了的复仇,也是一个未知数。 高登揣测道:“夏佐跟安格斯那么要好,两人应该不会翻脸吧?那么,佐-法兰杰斯的灭门惨剧就只能随着康里·佐-法兰杰斯先生的离去而被遗忘。” …… 傍晚的餐桌上,银器光可鉴人,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和光泽。高登替霍尔斟了一杯葡萄酒,察觉娜斯塔西娅的目光,笑问:“想喝酒吗?” 娜斯塔西娅的脸颊微微透红,腼腆摇头,“我不会喝。” 卓娅好奇说:“高登先生,我想喝。” 高登微笑着拒绝她,“你还小,不能喝。”却像没听见娜斯塔西娅的话似的,拿过一个晶亮的高脚杯斟酒,放在她面前,“娜斯塔西娅就可以喝,尝尝吧,这一瓶度数不高,不会醉的。” 娜斯塔西娅看看杯中玫瑰般的汁水,没有喝过的好奇心驱使她伸手触碰杯脚,又下意识看向霍尔,仿佛在寻求他的同意。 康里不准她喝酒,说她喝了会死,但她偷喝过一次,他便守了她一夜。后来克拉克温柔地对她解释说,小孩子不能喝酒,伤身体,当然也可能真的会死,因为会过敏,会中毒。 她便乖乖地没有再偷喝,不想让康里担心。 霍尔端起酒杯,瞥了她一眼,淡然道:“想喝就喝。” 娜斯塔西娅欣然露出笑容,“我尝一点。” 她小心翼翼地抿着杯里的酒,卓娅在一旁小声问:“好喝吗?好喝吗?” 娜斯塔西娅说不上来,但霍尔、高登和罗莎琳德都在和,她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不好喝,于是她点点头,乐呵呵说:“好喝。” 卓娅一听,羡慕得很,“高登先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喝呀?” “你呀?还要等叁四年吧。” “还要这么久啊……” “叁四年,很快就到了。” 交谈之间,娜斯塔西娅将杯里的酒喝完,高登热情地又帮她斟了点。 “娜斯塔西娅,你没喝过酒吗?佐-法兰杰斯先生很喜欢喝酒,我记得他的家里不出意外应该都会有大量藏酒。你们没偷偷喝过?” 高登一问,娜斯塔西娅和卓娅脸色一变,卓娅埋头吃东西,娜斯塔西娅红着脸竖起手指笑道:“喝过一次。” “我就知道,我当小孩那会儿就经常偷喝过大人的酒呢。” 娜斯塔西娅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高登傻笑,满眼都是敬佩。 罗莎琳德看着她,感觉她的脸蛋红得异常,担忧问:“娜斯塔西娅,你偷喝过一次,喝了多少,醉了吗?佐-法兰杰斯先生知道吗?有生气吗?” 娜斯塔西娅喝了一口酒,咬唇摇摇头,爽快笑道:“我不记得了。” 罗莎琳德果断竖起叁根手指,“这是多少?” 娜斯塔西娅眨眨眼睛,捂嘴笑了几声,“五呀!一只手掌就是五根手指,你不知道吗,梵妮?” 她醉了,高登难以置信地张嘴,霍尔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心道她才喝了几口。 “娜斯塔西娅?”霍尔轻声唤道。 娜斯塔西娅朝他偏过脸来,端详他,兀自一笑,娇憨可掬。 “先生,你的头发怎么好像褪色了?” “褪色?” 娜斯塔西娅起身凑近他,小脸直直盯着他的金发,盯得叫人不自在。 “黑色不见了……” “我的天。”高登掩口,全然没有想到她的酒力这么不好,才喝了几口葡萄酒,就醉得找不着方向了。 卓娅嚼着牛肉一脸幸福道:“我想起来了,我们偷喝过法兰杰斯先生的酒,然后安说看见她的妈妈,我们就在妈妈的怀抱里睡着了。” “先生,你的头发怎么褪色了?” 霍尔看着她,下一秒,她的手抬起,“我看看怎么回事……”打了个酒嗝的同时抓住他的头发,认真钻研,“怎么会这样……” “娜斯塔西娅!”赶在霍尔动怒之前,高登把女孩的小手抓了开来,握着她的双手赔笑道,“看看我,记得我是谁吗?” 霍尔捋了一把被抓乱的头发,目光沉沉地看着痴痴傻傻的女孩冲高登笑,紧接着钻进他怀里,心满意足唤道:“妈妈!” 罗莎琳德的手猝不及防一颤,后背都凉了。 “妈妈,我好想你啊!妈妈,妈妈……” 氛围变得诡异的餐厅里,只有卓娅还若无其事地吃着,一边吃一边道:“安,他是高登先生,不是妈妈。” 她像在帮他们解围,但醉酒的人没听进她的话,抱着高登欢欢喜喜地叫着,“妈妈。” 慌乱之际,高登煞有其事道:“先生,以后我们不能让她喝酒了,一口都不能让她喝了!” “妈妈,你给我唱歌好不好?” 追-更:po18x.vip (woo18 uip) Chapter140渴望 霍尔没见过酒量这么差的人,只是喝了几口葡萄酒,就没有了理智,也没有了素日的克制,痴痴傻傻地笑着,闹着,全然没有顾忌。 女孩对母亲的思念,在醉酒后都不加掩饰地倾倒出来,澄澈的蓝眼睛晶亮如波光粼粼的海面,澄澈的泪水无声滑落,流进她一直笑着的嘴里。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妈妈,你终于回来我身边了,哈哈哈……” 起初,高登还耐心地安抚这个醉鬼,后来,要好声好气哄着“乖女儿”,又要唱歌又要讲故事,他莫名累得提不起精神,呆呆坐着,由着女孩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先生,我想,明天我得休息一天。” 霍尔一直冷眼旁观,看高登被发酒疯的女孩当成母亲嬉笑着摧残得精神颓靡,没有出手相助,这会儿也毫无怜悯之心地说着风凉话,“留在这里一直当她的母亲怎么样?可以一直休息。” “啊,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罗莎琳德破天荒看见霍尔眼角眉梢的嫉妒,心知肚明此刻他有多不悦,好端端地被认成康里,头发也被薅了几根,偏偏高登被认成母亲,缺母爱的女孩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怎么拉都拉不出来。 但凡娜斯塔西娅把霍尔认成母亲,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撒娇要他抱,此刻他的脸色也不至于这么难看。 晚餐时间过去许久,其他人都被罗莎琳德遣去休息,时间自由打发,唯独梵妮赖着不肯走,因此大厅里只剩他们五个人。 空气中流动着女孩的声音,时而轻笑,时而嘀咕,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只言片语。 梵妮没见过这样子的心上人,眼睁睁看着直到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她的酡颜笑靥多么好看。 “妈妈,你怎么变得这么硬了?” 娜斯塔西娅拍着高登的胸膛,说着令人浮想联翩的话,高登顿时脊背一僵,扫过其他叁人一言难尽的眼睛,花了点力道掰开女孩不安分的小手。 “先生,罗莎琳德,还有梵妮,别看戏了吧?我知道我不搞清楚就给她斟酒是我的错,但也到此为止了吧,时候不早了,她需要休息,我也需要休息,人人都需要休息、啊——” “妈妈,”娜斯塔西娅打断他,一头撞上他的胸口,“妈妈,你怎么不讲故事了?” “救命……” 霍尔默然起身,将娜斯塔西娅拎起来,打横抱起,转身径自离开。 “妈妈!”娜斯塔西娅探出脑袋遥望高登,又看了看霍尔,蹙起眉头眯起眼睛,喃喃自语,“先生,你又不让我记住妈妈是吗?” 霍尔垂眸睨着她,她倒是安分下来了,一副认命的样子,慢慢地,她低声啜泣,像个叁岁小孩一样哭着,“呜呜呜我要妈妈……” 大厅中,高登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和两个姑娘道了声晚安便离开,回房去,明日他的假期结束,他需要做点准备。 两个姑娘对视几眼,空气渐渐冷凝。 罗莎琳德道:“娜斯塔西娅还没忘掉佐-法兰杰斯先生。你应该知道她对他是什么感情吧?” 梵妮瞳孔紧缩,暗暗捏起拳头,“你想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你应该想办法,令她忘了佐-法兰杰斯先生,他可不是她该肖想的,更何况现在,佐-法兰杰斯先生死了,她也已经有了法兰杰斯先生。” 罗莎琳德心里清楚,霍尔还挺大度的,之前经历过两个女朋友出轨,他都没有追究,也没有迁怒对方的家族,好聚好散,算得上是个绅士。 但娜斯塔西娅的情况特殊一些,一旦霍尔发觉她的心底里已有他人,罗莎琳德不确定他会怎么做,仍旧好聚好散?可是散了以后,娜斯塔西娅又该何去何从? 她顶着佐-法兰杰斯养女的名号,却一无所有…… 梵妮不满地与罗莎琳德对视,却久久反驳不出半句话。 罗莎琳德说得有道理。 通往起居室的长廊上回荡着女孩肝肠寸断的哭声,霍尔踢开门扉,怀里的女孩吓一跳,安静片刻后又不能自己地哭着。 “妈妈……我要妈妈……” 霍尔将她放在大床上,漠然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坐在床边,将她湿漉漉的小脸掰过来,“我问你,你想要康里,还是想要母亲?” “呜呜呜妈妈,妈妈……” 康里在她心中到底比不上她的母亲,霍尔像是得到一丝安慰般,自顾自勾起唇角,感觉自己实在容易被哄骗。 拿起床头柜上的相册,霍尔将它放在她怀里,“别哭了,你的母亲在这里,睡觉吧。” 娜斯塔西娅盯着相册,许是先前闹得累了,她平静下来,抽噎几下,紧紧抱着相册很快坠入梦乡。 霍尔曲起长指轻轻刮过女孩布满泪痕的脸颊,停留在下颌线上,平稳的呼吸含着难以察觉的悸动。 …… 静谧温暖的深夜,熟睡的娜斯塔西娅无意识地辗转反侧,将身边的霍尔吵醒。 她还没醒,舔着嘴唇干巴巴呢喃道:“好渴……” 昏黄的灯转瞬充满整个房间,霍尔起身,绿眸狭长,一边酝酿着阴沉的起床气一边往门外走,回来时手里拿着水壶和水杯。 站在床边垂眸往杯里倒水,他低声道:“起来喝水。” 没有回应,床上的人还在呼呼大睡,微抿的唇瓣有些干涸。 霍尔端着水杯斜睨她,蓦地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拎起来搂在怀里,“喝水。” 女孩皱眉,不满地哼一声,依然未醒。 “娜斯塔西娅?” 第叁次得不到回应,霍尔深吸一口气,脑子清醒不少,看着杯里微微摇曳的水,他轻嗤一声,自顾自喝了。 大半夜起来照顾人,对他而言是史无前例的事,以往半夜起身,不是遇袭了,就是生意上突发状况。 待他喝完水,怀里的女孩又呢喃道:“好渴……” 霍尔无奈再倒一杯水,送到女孩唇边微微倾斜,温水浸到干涸的唇瓣,片刻过后,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孩像只小猫似的咬住杯口急急吞咽,水珠自唇角淌下,弄湿她的下巴。 喝完水,女孩餍足地抿抿唇,继续睡得不省人事。 霍尔将她放下,相册在被子下,他把它拿了出来,放在床头柜上,无可避免地看到深蓝色的项链盒,眸光冷凝间,他熄了灯。 次日,娜斯塔西娅醒来时,身边的男人已经不见。她有些恍惚地看着男人睡过的地方,小手在被子下摸着身上的睡裙。 昨晚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只是惊奇,昨晚竟然没有发生那种事,她的睡裙穿得好好的,双腿间也没有激烈过后的不适感。 不久,罗莎琳德和梵妮从门缝里挤进来,老样子嘘寒问暖,拉开窗帘,为她准备衣物。 洗漱后走出起居室,娜斯塔西娅才知道,在这里待了快半个月的男人出门去了,要晚上才回来,身为保镖的男人们也都走了,房子里只剩下她们几个女孩子。 短暂的热闹过后,一切又是冗长的平静。 娜斯塔西娅暗暗叹了口气,仿佛回到康里、克拉克、布莱恩等人离开以后的日子,她感到寂寞又清静。 什么时候,她可以像他们一样,乘着车,到外面去看看? 车道长长蔓延到远处的地平线,消失在白雪中。娜斯塔西娅极目远眺,满眼除了银灰色的天空和莹莹白雪外再无其它,但她还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娜斯塔西娅,天气冷,进屋吧。”罗莎琳德站在门口唤她。 “罗莎,”娜斯塔西娅乖乖走到她身边,“外面还有战争吗?” “战争?”罗莎琳德暗忖片刻,果断道,“一直都有。” 硝烟四起的、无硝烟的、炮火连天的、暗流涌动的,只要有人在,就永远有战争。 娜斯塔西娅脸色发白,怯懦地走进门里。 罗莎琳德朝门外望了一眼,心里陡然生出几分愧意——她刚刚轻而易举把一个渴望自由的女孩恫吓回牢笼里。 娜斯塔西娅木然走进大厅,梵妮在打扫,一个女仆拿着相机在玩,见她来了,对着她拍了一张,提议道:“娜斯塔西娅小姐,我们来拍照好不好?” 娜斯塔西娅呆呆愣愣的,由着女仆摆弄,梵妮也来了兴趣,扔下打扫的工具凑过来,“我要和娜斯塔西娅拍一张。” 罗莎琳德难得没有和梵妮计较她的活才干了一半,令人感到拘束的男人们不在,几个姑娘都如释重负般雀跃,在厨房里学烘烤的卓娅和另外两个女仆也到大厅里来,欢欢喜喜地拉着娜斯塔西娅拍照留念。 在大厅里拍了许多张,女仆艾达提议换个地方拍,又提议娜斯塔西娅换衣服拍,于是她们都到主人的起居室里,热情洋溢地给娜斯塔西娅挑选裙子和配饰。 “好多漂亮的首饰啊,娜斯塔西娅小姐每一样都戴上拍几张吧!” “……娜斯塔西娅小姐好像没有耳环眼?这些耳环要怎么戴?” “娜斯塔西娅小姐居然没有耳环眼?” “找针来,我帮娜斯塔西娅小姐扎一下!” 浑浑噩噩由着兴致盎然的姑娘们摆弄自己的娜斯塔西娅骤然清醒,连忙抓住耳朵婉拒她们的好意,“我、我不要扎针!不要!” 梵妮想起来,诺玛抱怨过以前她想给娜斯塔西娅扎耳环眼,针都烧好了,一转身她跑到门口红着眼睛说害怕,她把她抓回来,她哭着挣扎,死活不肯扎,最后就没扎成。 卓娅也是,一听要扎耳环眼就变了脸色。 “没有耳环眼的话,这些耳环就戴不了了。” 娜斯塔西娅脑海里浮现出当年诺玛拿着针在烛火上烧的情形,一想到那根针要刺进自己好端端的耳垂,她的鸡皮疙瘩掉一地,脊背发凉。 “我不戴它们!”她坚决说道。 “罗莎琳德,你们是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是给娜斯塔西娅准备的吗?为什么她没有耳环你们还非要给她购置耳环?这不是存心为难她吗?还是说你们觉得每个女人都该有耳环眼?法兰杰斯原来是这么狭隘吗?”梵妮搂着瑟瑟发抖的娜斯塔西娅,睨着罗莎琳德,气定神闲讥讽道。 罗莎琳德自知理亏,在此刻之前,她真没注意到原来娜斯塔西娅没有耳环眼。 “娜斯塔西娅,对不起。” Chapter141日夜颠倒(H) 傍晚,霍尔·法兰杰斯一行人回来,自由自在了一天的女孩们又拘谨起来,认认真真各司其职。 夜里,娜斯塔西娅的睡裙被命令脱下,先是骨节分明的长指造访羞涩的花穴,戏弄得花穴蜜液渐涌时,便换成尺寸惊人的巨龙,狂野侵占,不知疲倦。 激烈的交合声久久不绝,娜斯塔西娅一身香汗淋漓,意乱情迷,带着哭腔的呻吟断断续续,柔软的身子为男人的一次次贯穿而颤栗。 她温驯乖巧地承受着,身体仿佛不是她自己的,面对难以招架的欲望,她绝不说出拒绝的话。 “……他会脱了你的衣服,抚摸你的乳房,亲吻你,用他胯下的东西进入你的身体。第一次会有点痛,你得忍忍,千万不能发脾气,知道吗?” 诺玛的话一遍遍在混沌的脑海中飘过,娜斯塔西娅想过发脾气,但是,发脾气后会怎么样,她想不出来,不敢想。 漫长的一次结束了,娜斯塔西娅粗重地喘息着,霍尔还压在她身上,俊颜埋进她的颈窝,胯下仍与她紧密相连,一整根阳具深深嵌在她的身体里。 迷茫间,娜斯塔西娅闭上眼睛,昏昏欲睡。快要睡过去时,霍尔翻身,胯下的东西猛地拔出,她下意识呻吟出来,颤抖着被迫适应忽然空虚的身体,过了一会,一股热流无法克制地涌出。下体酸痛,湿淋淋又黏腻,她难受,却连将眼皮掀起的力气都没有,起不来,睡不下。 霍尔还在亲吻她,一只手覆在她的胸脯上,有意无意地抚弄揉捏,动作很轻,很温柔。 娜斯塔西娅半睡半醒,隐隐约约明白这种把玩是怎么回事,一颗心悬起,更加睡不着了。 休憩半晌,霍尔轻轻捏住起伏不定的玉乳,低声道:“睡了?” 娜斯塔西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哼了一声回应他,还积极地摇摇头。 闭着眼睛,她看不见男人唇角勾起的弧度,但当腿根发酸的双腿被分开,她当即战战兢兢呜咽一声,粗硬的巨物不由分说再度贯穿她。 “呜呜……” “睁开眼睛。” 乖乖睁开酸涩的眼睛,娜斯塔西娅对上霍尔晦暗不明的深邃眼睛,不知为何总感觉难为情。他的大手按在她的颈窝,劲腰耸动,连连顶撞得她张开红唇喘息,雪白的乳房晃动得走了影。 她的一切都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迷乱的神情,不该示人的乳房,平坦的小腹,不该示人的私处…… 冬季的夜长,欲望一经撩拨,也汹涌难平。 清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起居室里仍是一片昏暗,娜斯塔西娅迷迷糊糊醒来,乳房被身后的男人一手掌握,他用指腹摩挲微微发硬的小乳头,刺激得她肿痛的下体又黏腻起来。 娜斯塔西娅摸不着头脑,嘴里哼哼唧唧不成话语,接着敏感的耳垂被咬住,男人滚烫的吐息灼得她面红耳赤。 一番轻缓温柔的挑逗后,娜斯塔西娅顺势跪趴着,无力的双腿分开,挺翘的娇臀高高抬起,嫣红小穴不安收缩,转眼间被壮硕的巨龙撑开捅进一半,像到了极限一样,红肿的穴口明显紧绷起来,连带着甬道里的媚肉,和她整个人。 她颤抖不止,身体愈发收紧,狭窄的小穴里媚肉涌动,几乎要把入侵的巨物推出去,却抵不过巨物一寸寸推进,强悍扩张侵占。 “身体放松点。” 霍尔低沉的嗓音响起,娜斯塔西娅喘着气,茫茫然不知所措,一瞬间,巨物尽根没入,他的胯部撞上她的臀部,嵌入她体内的东西是如此硕大坚硬,撑得她哑然失声。 霍尔稍稍满足地呼气,大掌钳住女孩柔软的腰肢,缓缓抽出青筋环绕的粗壮茎身,感受吸附茎身的媚肉被拖拽出的紧致,只抽出一半,他便挺身又插了进去,如此反复抽送,不出片刻女孩的身子泛起潮红与薄汗。 紧闭的起居室外,廊道的拐角处,梵妮远远盯着迟迟没有动静的门扉,一双眼睛猩红得可怕。 这个点了霍尔·法兰杰斯还不出来,正在里面干什么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梵妮恼怒地攥紧拳头,还没能完全接受心上人的命运。 身后传来沉稳的步伐声,梵妮转身,罗莎琳德一脸鄙夷地朝她走来,“你没事干?” “我在等娜斯塔西娅起床,服侍她。” “恐怕她没这么早起。” 梵妮咬牙,转过身继续盯着远处的房门,固执而不吭一声。 经过昨天一事,罗莎琳德懒得和这个同性恋理论什么了,她环抱双臂斜靠在墙角。扪心自问,她还得不到娜斯塔西娅的信任,是因为她不像这个同性恋,事事以娜斯塔西娅为先。 昨日,娜斯塔西娅不想扎耳环眼,这个同性恋没有露出半点“女人就该扎耳环眼”的狭隘心思,反倒像是小人得志一样,搂住娜斯塔西娅嘲讽她们,接着安慰娜斯塔西娅,“不扎是对的,扎了耳环眼,要是跟人打架可麻烦了,被别人抓住耳环一扯,耳朵立刻就得血流不止!” 听了梵妮这句话,在场的人无不胆颤,为那血腥的画面感到耳朵疼。娜斯塔西娅也被吓得脸色苍白,硬着头皮笑,“我不扎,不扎。” 当时,罗莎琳德竭力克制,才没上前和这个同性恋打一架。她看了一眼她的耳朵,和她一样,耳环眼只插了一根小小的银制杆子,几乎看不见,绝不给人有抓住耳环狠狠一扯的机会。 两人缄默等待,远处的房门里,昏暗中飘摇着女孩沙哑的呻吟,和清脆的肉体拍打声。 高潮迭起,红肿的小穴蜜液泛滥,随着巨龙鞭笞,带着清亮泡沫的蜜液汩汩滴流而下,打湿大片床单。 身体不再是自己的,猛烈的冲击过后,娜斯塔西娅激颤着,犹如在高高的浪尖坠下,她痛快地闭上眼睛,说不出的快感充盈了她最后的意识。 这一觉,娜斯塔西娅沉沉睡了几个小时,被梵妮唤醒,她才知道中午了。 一天没了一半,娜斯塔西娅靠在床头,不敢看梵妮的眼睛。 “娜斯塔西娅,去洗个脸……”梵妮了无生气,低声道,“我得换床单,不然,罗莎琳德又要说叁道四了。” 娜斯塔西娅红着脸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睡裙穿上,挪着发软的双腿下床,肿痛的腿心令她如同走在针毡上,小小的步伐满是迟疑与畏惧。 “娜斯塔西娅……” 像是知道梵妮要说什么,娜斯塔西娅头也不回道:“我没事,梵妮。”踉踉跄跄飞一般逃进盥洗室。 掀开被子,一床暧昧气息扑鼻而来,梵妮咬牙切齿,发狠地扯着床单,能感觉到上面一大片一大片都是心爱的女孩的体液,她的馨香里夹杂着男人的淡淡冷香。 罗莎琳德走进房内时,一眼看见红发女孩将床单揉成一团,泄恨似的将其重重砸在地上。 “你在发什么疯?” 梵妮默不作声,埋头铺上干净的新床单,罗莎琳德上前搭一把手,自顾自道:“昨晚我在书房里看见高登先生的记事本,关于先生的行程,最近一两个月他都不会远行,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他会一直回来这里住。你打算每天都这么发疯吗?” “我没有发疯!”梵妮反驳道。 “没有发疯是再好不过。高登先生的记事本里还有一个号码,前面写了年轻的佐-法兰杰斯先生的名字。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我相信夏佐·佐-法兰杰斯先生不会放任一个疯女人在他的妹妹身边。 “还记得老安德鲁吗?他被调走了,就是因为夏佐·佐-法兰杰斯先生认为他没有资格服侍娜斯塔西娅,不该在这里。” 梵妮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罗莎琳德,你怎么能拿我和一个没用的老男人相提并论呢?我可是时刻记着你的话呢,想办法令娜斯塔西娅忘记……” 她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项链盒,“你还记得吗?” 罗莎琳德挑眉道:“你想到办法了?” 梵妮赔笑道:“我还在想,没有一刻不在想,只是实在有些棘手。你根本不知道娜斯塔西娅有多喜欢佐-法兰杰斯先生。当我第一次看见她,她的神态举止可是模仿佐-法兰杰斯先生模仿得惟妙惟肖的。” 这时,娜斯塔西娅从盥洗室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变得和气,面带微笑,直把窘迫的娜斯塔西娅看得愈发羞赧,无地自容。 在床上吃完午餐,被罗莎琳德和梵妮一个劲要求好好休息之后,娜斯塔西娅莫名感觉下体更加不舒服,是该好好休息了,于是坐在床上憩息,不一会儿发困,躺下便睡着了。 白天里养足精神,晚上,在男人讳莫如深的目光里,娜斯塔西娅不得不脱掉睡裙,还在隐隐作痛的私处再度被爱抚、搅弄,意识绷成一根弦,粗硬的巨龙野蛮地顶撞她。 此后的每一天,娜斯塔西娅都是这样过的,白天稀里糊涂睡觉,晚上稀里糊涂迎合,日夜颠倒变得稀松平常。 这一章算是微h Chapter142口交(H) 九点了,起居室窗外的天空漆黑如泼墨,灯一开,宽阔的窗玻璃成了镜子,倒映出娜斯塔西娅单薄的身影。 她坐在床尾,整个人呆呆的,听着盥洗室传来的轻微淋浴声,呼吸莫名在耳边放大,一点一点勾动战兢兢的心脏。 待轻微的淋浴声戛然而止,娜斯塔西娅恍然若失,一眨不眨地看着盥洗室的门,呼吸紊乱起来,时而急促,时而忘却。 门开时,霍尔拿着毛巾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走出来,颀长挺拔的身量穿着宽松的睡袍也别有一番气质。透过凌乱的发丝,他看见发呆的娜斯塔西娅,诧异一瞬,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朝她勾勾手指,“过来。” 娜斯塔西娅回神,乖乖迈着小碎步到霍尔面前,他扔开毛巾,一头金发潮湿凌乱,水珠自他耳后滑落,淌过性感的平直锁骨,消失在衣襟里。 霍尔握住她的小手一拉,她跌坐在他的大腿上,脸颊瞬间透红,粉嫩圆润,让人不禁想掐一把。 “刚刚在想什么?” “没有……”娜斯塔西娅连忙摇头,眼睛直直盯着地板,眼角余光里,男人英俊的容颜近在咫尺,眉骨凸起,鼻梁高挺,平静的眉宇间英气与美丽交织,带有一丝非人的气韵,宛如矜贵肃穆的神。 像是第一次这么接近,娜斯塔西娅没忍住偷瞄了他几眼,他的金发半干,凌乱却有种风轻云淡的随性,浓密的金黄色长睫下是绿色的眸子,清幽的绿色,隐隐流转复杂的情绪,如森林,似深谷,静谧中潜藏着未知。 过去偷瞄康里的时候,娜斯塔西娅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看得分明,照镜子时,她也没有这么仔细地打量自己。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认真地端详一个人,奈何这个人美得像一块磁石,她一不小心就被他吸住,看呆了,偷瞄的行为自然而然暴露。 霍尔有些意外,但却没有惊醒她,沉默不语,一动不动,陪她愣住。 两人之间不过咫尺距离,气息胶着,愈发灼热。 娜斯塔西娅的脸蛋变得滚烫,猛一回神,看见男人眼底浅浅的笑意,她的脸色红了又白,扭头就要找个洞钻进去,腰间的大手收紧,男人轻轻吻了她的脸颊。 “你在看我?”霍尔明知故问道。 “我……”娜斯塔西娅咬唇,低下脑袋。 霍尔看着她羞赧垂眸,还眨巴着眼睛,无端端活像个被捉赃的小偷,羞愧无言。他一脸揶揄,一手扣住她圆圆的后脑勺,低笑一声吻上柔软的红唇,薄荷清香在两人唇间泛开。 娜斯塔西娅自觉闭上眼睛,微张皓齿,主动含住男人的薄唇,舌尖轻舔,一点点探入对方嘴里。 霍尔吸吮她的小舌头,搂着她往后靠进沙发背,缱绻的吻一发不可收拾,空气逐渐稀薄,两人的呼吸一同变得沉重,情欲昭然。 “唔……” 睡裙被撩起,娜斯塔西娅缓缓睁开眼,得到喘气机会的红唇湿润,微张着呼出清冽的爱欲。没等霍尔开口,她含羞起身,拉起睡裙往头上脱掉,雪白生嫩的身子倒映在幽深的绿眸中。 迟愣片刻,娜斯塔西娅继续脱下棉布内裤。去了最后的屏障,她的呼吸有些颤抖,神秘的叁角地带芳草绵软,光泽如绸。 长指沿着平滑的肚子向下游移,霍尔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指尖抵在小腹便停下,唇角噙笑道:“舔手指,会吗?” 娜斯塔西娅点头如捣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舔手指,但还是飞快抬起手,张嘴含住自己的食指。 霍尔被她逗笑了,戳戳她的小腹道:“舔我的。” 娜斯塔西娅一脸茫然,低头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而有力,线条修长而优美,离她不该示人的部位那么近,那么近。 她眨巴眨巴眼睛,缓缓蹲下身,接着跪下,双手握住霍尔的手腕,望了他一眼,张开小嘴含住修长的食指一截,嘴里湿润的小舌头轻轻刮过。 她的口腔温暖,热气萦绕,霍尔将手指戳得更深,紧接着伸进第二根手指,有些蛮横地勾弄她的小舌头。 娜斯塔西娅蹙起眉头,不明所以地望着霍尔,嘴里长指肆虐,无法咽下的唾液溢出唇角,她呜咽一声,长指直直深入到喉咙,逼得她作呕,眼里盈满泪水。 “吸它。” 娜斯塔西娅一眨眼,泪水便流下,听到命令,她不作多想,艰难地吸吮两根手指,眼眶和鼻尖晕开红粉,湿漉漉的眼睛还在执着凝望。 半晌,霍尔抽回手,娜斯塔西娅干咳着,又大口呼吸,用手背抹抹下巴的口水。 霍尔扯开睡袍的带子,敞开睡袍,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胯间即将苏醒的欲龙,它直挺挺对着娜斯塔西娅苍白的小脸,吓得她瑟缩一下。 “先生……” “舔它。” 霍尔扣住她的后脑勺,温声说着却将她的脑袋往胯间按。挺秀的鼻子先撞上半硬的龙首,娜斯塔西娅吓得闭上眼睛,张大嘴巴含住比两根手指更粗的顶端,冷冽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 敏感的龟头被温热的口腔包裹,小舌头舔过小小的马眼,霍尔微微仰头,长舒一口气,欲望沸腾着往下腹涌流,巨龙的尺寸一点点飞快变得更粗壮。 娜斯塔西娅嘴角发酸,光是含住一个顶端都有些困难,但霍尔没有发话,她不敢吐出来,战战兢兢地吮吸硕大的龟头,认认真真舔舐,来不及咽下的口水顺着茎身流下。 “含深一点。” 霍尔轻抚她的脑袋,循序渐进施力,壮硕的茎身一点点没入她的红唇,直到龟头卡在她的喉咙,她才含进去还不到一半。 “呜、呜……” 娜斯塔西娅本能挣扎摇头,好在霍尔没用力按着她,她成功吐出这根令人胆寒的东西,干咳着,劫后余生般喘着大气,委屈的泪水滚滚流下。 “再来。” 娜斯塔西娅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的大手完全掌控她的脑袋,将她往下按,粗硬的巨龙再次长驱直入,捅进她还在喘气的嘴里,将她的嘴巴塞得满满的。 吮吸声蔓延开来,每当娜斯塔西娅颤抖着要窒息时,她会得到喘气的机会,但时间急促,很快她又得埋头含住能将她的嘴巴撑坏的巨龙,卖力吮吸舔舐。 几分钟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当霍尔不知道第几次松开她的时候,她的身子无力倾斜,靠住他结实的大腿。 “呜呜呜……先生……” “嗯。”霍尔拨开贴在女孩脸上的发丝,指腹摩挲她红肿的下唇,轻声道,“累了?” 娜斯塔西娅无力点头,目光飘到他胯间的巨龙上,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然而,她还是好奇地低下头,看自己的下体,深色的毛发下什么都没有,只有熟悉的黏腻。 “我没有这个东西……” “嗯?”霍尔挑眉看着她,“没有什么?” “这个……”娜斯塔西娅咬咬唇,指着粉色的欲龙,遗憾嗫嚅道,“没有这个,先生都没法给我舔了……” 就像亲吻是相互的,他将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她也将舌头伸进他的嘴里,当她给他舔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时,他也得给她舔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这个粗长的东西。 霍尔仿佛出现幻听,猝不及防愣了愣,自己都不敢相信地笑了。 没有长这个东西,她看起来还挺遗憾的。 “你想要我给你舔?” “可是我没有这个东西。” 轻笑着沉默片刻,霍尔起身拎起她。天旋地转间,娜斯塔西娅躺在沙发上,匀称的双腿蜷缩在肩头,隐秘的下体呈现。霍尔半跪在地,长指抚弄湿了的花唇。 娜斯塔西娅的脑袋靠在沙发背上,直直看见稀疏的耻毛,看见霍尔肃穆的俊美容颜离自己羞人的部位只有一截手臂的距离,他还垂眸看着,莫名叫她脸红。 “先生……” 霍尔瞥了她一眼,掰开不断蠕动的花穴口,颔首吻了上去,高挺的鼻子压上敏感的阴蒂。 娜斯塔西娅倒抽一口冷气,悬在半空的脚趾抓紧虚无。 这档子事对于男人来说,就算没有经验,也理应无师自通。 霍尔伸出灵活的舌头,在女孩娇嫩的穴口舔舐,时而探入,舌尖沐浴在芬芳的蜜液里,接着用拇指寻到阴蒂按压研磨,配合舌头搅弄的速度,没一会儿就使女孩的小穴痉挛着连连收缩,涌出一大股蜜液。 娜斯塔西娅眼睁睁望着天花板,不同于壮硕的东西,她能感觉到男人的舌头,温热柔软,像一尾小鱼灵活摇曳在她的敏感地带,交合的动作温和,舔舐的动作醉人。 高潮余韵过了,她喘息未定,凝望胯间的金黄色头发,眸光迷离。 “先生……” 霍尔一边轻咬一边吸吮着湿淋淋的穴口,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嗯?” “湿了,”娜斯塔西娅用仅剩的理智呢喃道,“会弄脏沙发的……” 霍尔不予理会,第一次取悦女人,他毫无技巧却温柔克制,手口并用,不曾停歇地舔弄吮吸,直将女孩推向第二波高潮浪涌,待她快感离去,他才停了下来。 怕弄脏沙发的娜斯塔西娅不敢多在沙发上躺,挣扎着就要起来,霍尔按下她的肩头,屈膝抵在沙发上,握住巨龙对准一片泥泞的芬芳沼泽,就要插进去。 “先生……” “怎么了?” “会弄脏的……”娜斯塔西娅迷乱地呢喃。 霍尔眼底欲望浓重,这一刻就想在沙发上操她,但她心心念念的是怕弄脏沙发。无法,他扯过一旁的黑色睡袍垫在她的身下,“啪”一声响急切地一插到底,巨龙由上至下,深入浅出地抽插起来。 男人的欲望之猛烈,娜斯塔西娅的呼吸都被顶撞得断断续续,泛着泪花的蓝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那根骇人的粉色欲龙湿得发亮,直直插进她的身体里,小腹隐隐可见一个律动的轮廓。 霍尔动作强悍,操了没几下,他便看见傻兮兮的女孩脸色有些难看,像是脖子被抵得不舒服,他稍稍停下来,干脆俯身捞起她抱到大床上去。 不一会儿,女孩情迷意乱的呻吟和着激烈的交合声充斥了偌大的房间,久久不息。 Chapter143都怪康里 雪又开始下了。 卓娅趴在窗边掐指一算,耷拉脑袋嘀咕道:“梵妮,安已经好多天没有陪我玩了。” 梵妮正在擦拭灯罩,闻言抬起头,四处张望,大厅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叹息着陷入沉思,娜斯塔西娅看起来一天比一天羸弱,总是睡得很沉。按道理说,只是纵欲过度不该如此,怕只怕她已经受孕,身体在发生变化。 心中抑郁不平,梵妮擦完灯罩,把抹布扔给卓娅,小声嘱咐道:“卓娅,你帮我擦,如果有谁来了,问我在哪里,你就说我去洗手间了。” 卓娅乖乖点头,梵妮丢下她跑出大厅,一路上小心谨慎,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幽灵般飘到起居室的外面,正碰上远处房门一开,她连忙躲在墙角,偷偷瞟了一眼。 是罗莎琳德,她从起居室里出来,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梵妮安下心,整整裙摆,大摇大摆走过去,轻敲一下门扉便推门进去,把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娜斯塔西娅吓了一跳。 “娜斯塔西娅,”梵妮关上门走向她,“你还好吗?” 娜斯塔西娅愣愣地点头,梵妮看着她怀里的项链盒,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抿抿唇,开门见山道:“娜斯塔西娅,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什么话?” “我告诉过你,如果想离开,就跟我说。” 梵妮要忍不下去了。每天都得洗床单,被心爱的人的体液打湿的床单,她完全可以想象她是被如何粗暴对待的。再不带她离开,法兰杰斯的种都要有了。 娜斯塔西娅神情恍惚,“我记得。” “那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不疼吗?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永远都不会疼,永远都不会难过。” 全然没料到梵妮会再提及离开的事,娜斯塔西娅低下头,手指在项链盒上轻挠,另一只手摸着相册,她轻声细语道:“梵妮,我不想离开这里……” 梵妮不安皱眉,“为什么?” 娜斯塔西娅陡然哽咽着低声道:“这是法兰杰斯先生安排的,我不能不听。我得在这里,他知道我在这里,他会来看我……如果我不听话,离开这里,他一定会生气,我不想他生气。” 说着,她抬起头,泪眼朦胧,“梵妮,我已经跟妈妈走丢了,不想跟法兰杰斯先生也走丢……他会来看我。” 几滴泪珠滚下脸颊,从下颌掉在盒子上,梵妮的身体骤然僵硬。 康里·佐-法兰杰斯给她安排的,她认命一样接受了,活像个傻子。 然而事情就是这样,一个死人冷冰冰的话如同千万把利刃,轻易将梵妮炙热的心刺得千疮百孔。她多想大声吼醒傻子娜斯塔西娅,康里·佐-法兰杰斯已经死了,死了,死了——可她舍不得。 傻子自己明明知道,死了的人再也回不来。 娜斯塔西娅无声地流着泪,重新抱起项链盒死不撒手,母亲的相册却还在被子上。梵妮的鼻翼微微翕动,无言闭上眼睛。 康里·佐-法兰杰斯,当真是祸害遗千年。假如他老人家有坟墓,梵妮心想,无论在天涯海角,她一定会抽空去砸了。这是安魂会惯用的手段,毁尸灭迹,死都不会让人安生。 氛围冻结了,两人各自颔首低眉,沮丧而无言以对。 娜斯塔西娅知道梵妮在为自己好,可是,她不想离康里太远,康里活着的时候如此,康里死去以后也是如此。 梵妮心里在滴泪,悲伤又恼怒。红色的眼珠子游移,在相册和项链盒之间来回。 良久,梵妮指着项链盒平静问:“霍尔·法兰杰斯在这里的时候,你也抱着这两个东西?” 娜斯塔西娅吸吸鼻子,呆呆地点头,又猛然摇头,“他把它们放在柜子上了。” 梵妮抿唇沉思,不敢确定霍尔·法兰杰斯至今有没有看出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她心情复杂地说:“娜斯塔西娅,你不能总是抱着它们,把它们放进抽屉里好不好?” “为什么?” “霍尔·法兰杰斯会不高兴。” “……为什么?” 梵妮挠挠头,霸道说:“没有为什么,他一定会不高兴,你不许问他为什么不高兴。抽屉的作用就是存放东西,把它们放进抽屉里不会不见,让它在们抽屉里好好待着,知道吗?” 娜斯塔西娅摸不着头脑,脑袋空空想了好久,看着相册和项链盒好久,才勉强点了点头。 梵妮立刻将两样东西拿过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扔进去,关上抽屉,这才松了一口气,侧身替她掖了掖被子。 “你好好休息。” “外面下雪了吗?” “下了。” “我要一直待在房间里吗?” “等你身体好点就不用了。”梵妮看着她明显苍白消瘦的小脸,真怕她会死在床上。 “我想弹钢琴了,”娜斯塔西娅轻声说道,“克拉克先生给的曲子还有好多没学会呢。” “我也想听你弹钢琴了。”梵妮嘀咕道。该死的霍尔·法兰杰斯,她真希望有一天他也像康里那样,突然就死了。 “霍尔·法兰杰斯有跟你说过什么话吗?”她问。 “……没有。”娜斯塔西娅摇头。霍尔和她说的话,都是短短一句两句,更像是命令。 梵妮颔了颔首,没有很意外。她了解霍尔·法兰杰斯这样的男人,就像安格斯一样,女人在他们眼里只有泄欲的作用,女人有脑子,女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于他们而言不重要,他们只想享用女人的身体。 走出起居室,带上门,梵妮忽然很想郗良,性子阴暗的郗良,她的喜怒无常,她的冷酷无情,保护不了她自己的一切歇斯底里,根本都是可以被忽略的小毛病,她多么可爱,多么可怜。 梵妮自觉无能,她希望娜斯塔西娅至少能像郗良一样闹起来,可惜娜斯塔西娅性子温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时间一晃,已是叁月,霍尔·法兰杰斯十几天没回来,斯托克庄园一片欢声笑语。 趁着姑娘们都在厨房里玩面粉,罗莎琳德照例打了一通电话给玛拉·法兰杰斯,汇报斯托克庄园的情况。 “那么,她这几天过得开心吗?” 罗莎琳德暗暗思忖一下,总不能说霍尔没回来,女孩如释重负,但天黑了又开始耷拉下去,一副忧心忡忡,生怕霍尔回来的样子。 “她很开心。” “那就好。她怀孕了吗?” 罗莎琳德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她有没有来月经你不知道吗?” 罗莎琳德一噎,难以启齿,不确定。她和娜斯塔西娅的关系还没好到令娜斯塔西娅每一次都对她说,“我来月经了,罗莎。” 等不到回答,玛拉难以置信道:“亲爱的,你是怎么回事?” “她很害羞。”罗莎琳德艰涩道,“等下我会去看看她的卫生棉还剩多少。” 玛拉叹气,“好吧。这事说起来都怪康里,你能想象吗?如果不是康里搞鬼,霍尔早已成家,我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境尴尬。还有夏佐,但凡他小子当个负起责任的哥哥,不让霍尔去见娜斯塔西娅,那该多好!偏偏霍尔还一眼就看上她,我的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罗莎琳德静静听着玛拉诉苦,心中感慨万千。 去年她随霍尔到画眉田庄去,就是因为夏佐让克拉克邀请霍尔去,这其中当然还有拜尔德和玛拉推一把,因为康里死得突然,令人难过,身为好友唯一想的是遵照他生前的意思,于是也让霍尔娶娜斯塔西娅,说:“至少先去看一眼,不合意就作罢。” 后来第一次见到娜斯塔西娅,罗莎琳德不由苦笑,长成这样一个光芒四射的大美人,黯然神伤时令人抓心挠肺,恨不得为她赴汤蹈火,以期再见她的笑靥,有谁会对她不合意呢? “对了,先生最近是出远门了吗?” “噢,他在欧洲。本来他参加完夏佐的婚礼就要回费城去,但是欧洲那边的生意有些问题,拜尔德不想过去,就让他去了。” 挂了电话,罗莎琳德忘了还得去看卫生棉的事,走到厨房里,大家都在忙,一边忙一边有说有笑的。 娜斯塔西娅和卓娅在揉面团,两人脸上都沾了点面粉,在她们对面切洋葱切得泪流不止的梵妮跟她们互相嘲笑,嘻嘻哈哈的笑声轻快融洽。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罗莎琳德问。 “唔……罗莎切土豆吧。”女仆艾达说。 “还要切土豆?”梵妮睁着湿漉漉的眼睛道,“艾达,为什么你不早说还要切土豆,却让我切洋葱?” “啊,我忘记了……”艾达赔笑道,“对不起,梵妮。” 罗莎琳德看一眼梵妮狼狈的模样,忍俊不禁,拿了土豆在一旁削皮,听着几人的笑声,心里一汪清潭漾出水波。 “噢,天哪!”梵妮惊呼一声,放下刀,眯着泪眼看自己的手指,锋利的刀在上面划了一道血痕。 “梵妮?”娜斯塔西娅扔下面团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看见鲜血流下,“罗莎,梵妮受伤了。” “我没事……”梵妮将手指含进嘴里,铁锈般的味道让她打了个冷颤,她怕疼。 罗莎琳德慵懒地抬起眼皮,安抚娜斯塔西娅道:“她没事。” “没错,我没事。” 梵妮眯着眼朝关心自己的女孩点头,津津有味地含着自己的手指,血的味道在口腔里挥之不去,一瞬间她僵住了,反抓娜斯塔西娅的手,迫切问:“你多久没来月经了?” 梵妮没有特别注意这件事,但浑浑噩噩间她还算清楚娜斯塔西娅的日子。大概是因为朝夕相处,她们的日子差不多在同个时候。 罗莎琳德听到这个问题,平静的眼睛望向娜斯塔西娅的小腹。 “好像是……感觉好久没有了。” 没来月经,娜斯塔西娅并不清楚其中利害。梵妮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反而感觉到罗莎琳德的目光,她怒火上头。 直到走出厨房,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就这件事闹矛盾,也没有向当事人说明情况。罗莎琳德还想过段时间再确认,梵妮还等着局势扭转,即使几率极低。 Chapter144怀孕了 几乎是每一天,看见娜斯塔西娅时,罗莎琳德克制不住自己,目光总往她的小腹上瞟,也经常问一句话,一天问上近十遍。 “有哪里不舒服吗?如果有,一定要和我说。” 娜斯塔西娅毫不知情,只会点着头,笑道:“我很好,谢谢你,罗莎。” 唯独梵妮,被盯着小腹看的人似乎是她,她敏感得很,当罗莎琳德盯着娜斯塔西娅时,她会上前挡在两人之间,截走罗莎琳德的视线。 四月一日,罗莎琳德认为这是个向娜斯塔西娅说明情况的好日子。 清晨,罗莎琳德拉开起居室的窗帘,娜斯塔西娅刚刚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小手无力地摸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她说:“罗莎,你总是起得这么早。” 罗莎琳德尝试对她微笑,“你也起得早。” 娜斯塔西娅在躺椅上坐下,维持平稳的呼吸,道:“可我都不能像你这么精神,我还是想睡觉。” 罗莎琳德的笑意瞬间泯去,她确实本来就不是精神的人,也不是精神的长相,她的眉眼带着悲伤,如今怀了孕,她更加不可能精神了。 娜斯塔西娅出神般呆坐着,突然胸口一涌,她连忙捂住嘴巴跑进浴室,罗莎琳德慌张地跟上去,“娜斯塔西娅,你还好吗?” “唔……” 这是瞒不住的了,罗莎琳德一边抚摸她的后背一边想。等她恢复平静,她搀扶她回床上坐着,没等她酝酿好措辞,娜斯塔西娅自己喃喃细语,“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不,”罗莎琳德接过话头,一口气说道,“你只是肚子里长了个东西,没事的。” “肚子里长了个东西?”娜斯塔西娅疑惑道。 罗莎琳德抿了抿唇,正色道:“你怀孕了。” 如果她还不能接受,那就改口说,愚人节快乐。不过她大概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节日,毕竟法兰杰斯不过任何节日,唯一的是玛拉,但她也不过这个节,她讨厌愚弄人。 “怀孕了?”娜斯塔西娅重复她的话。 罗莎琳德暂且选择含糊的态度,只是轻微地点了头,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娜斯塔西娅喉咙一哽,不可思议地抚摸肚子,一起一伏,是她自己在呼吸。 “没事的,”罗莎琳德终究还是说,“再过几个月它就出来了,你不用太在意它。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娜斯塔西娅怯怯一笑,双手捂着肚子,“我要生孩子,结了婚该做的,我知道……” “再休息一下,我去准备早餐。”罗莎琳德让她靠在床头,给她盖上被子。 房门被关上,娜斯塔西娅微微掀开被子,撩起睡袍,低头左右打量自己平坦的肚子,还用手捏了捏,戳了戳,里面长了东西,但还是和平时一样。 她放下睡袍,倾身拉开抽屉,先拿出里面的项链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钻石项链熠熠生辉,光彩依旧。 “法兰杰斯先生,我结婚了,怀孕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来看我?你在天堂有遇见我的妈妈吗?你一定要告诉她我在这里。” 她摸着项链凝眉嘀咕道:“虽然你不喜欢我记住妈妈,但是你都死了,你该不会也不想我记住你……我做不到。所以,带妈妈一起来看我吧,求你了……” “娜斯塔西娅!”梵妮推门而入喊了一声。 娜斯塔西娅吓一跳,胡乱抹了下眼角,心有余悸地看着梵妮扑到床边来,“不要听罗莎琳德乱说,怀孕没什么的,只是几个月后生个东西而已,生出来就好了,没什么的……你怎么在看这个?” 娜斯塔西娅不敢看她,合上盖子小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 梵妮一把抢过盒子扔进抽屉,关上。 “忘记它吧,这种东西也许带着邪气。” 娜斯塔西娅微怔,偷偷瞄了梵妮一眼,感觉她变坏了,竟然说康里送的项链带着邪气。 “被子盖好,你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梵妮紧张而粗鲁地给她裹好被子。罗莎琳德已经去打电话通风报信了,简直是要气死她。 “我很好。”娜斯塔西娅说。 “你不要害怕,知道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梵妮的声音有一丝抖颤,捏着被子的拳头也有一丝抖颤。嘴上安抚心上人前路并不可怕,心里的恐惧却还是蔓延到四肢百骸。 “嗯,谢谢你,梵妮。” 梵妮如同进来时一样,风一般飞奔出去,留下娜斯塔西娅困惑地眨眨眼睛。 跑出起居室的梵妮贴墙而立,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 娜斯塔西娅要生孩子了,稀里糊涂的,和当年的郗良一样。到时她会疼得大哭,疼得死去活来,光是这样想想,梵妮心如刀割。生孩子有多痛苦,过去她亲眼见证了多次,是再熟悉不过了。 女人生孩子,能活下来是幸运,不幸则死。 她的娜斯塔西娅,会是幸运的那个人吗? …… 书房的门被没有礼貌地推开时,罗莎琳德刚放下电话的话筒。 “没人告诉你要先敲门吗?” 梵妮走进来,看一眼电话再看罗莎琳德,“怎么样?你的主人得高兴疯了吧?” 同性恋又来发疯了。罗莎琳德白了她一眼道:“没你疯。” 梵妮立在原地不动,涣散的眼神里空空荡荡,眼眶中盈满泪光,没有愤怒,只有悲哀和绝望。她这副样子,令罗莎琳德感到怪异,不习惯,冰冷的言语也说不出来。 “她怀孕了,这本是迟早的事。” “我不能接受!” “也不用你接受。” “你知道生孩子有多痛苦吗?她可能会死!” 罗莎琳德哑然,垂眸不言。 “凭什么……”梵妮泪流满面,上前抓住罗莎琳德的双臂摇着她问,“你告诉我,凭什么她要经历这种事?凭什么?不用法兰杰斯,我可以养她一辈子,她不用结婚,不用生孩子,不用寄人篱下,我可以养她一辈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罗莎琳德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意和这个同性恋女孩为敌,看见她哭成泪人,她没有半点幸灾乐祸,她也为那个怀孕的女孩担忧,可是……什么都无法改变。 “梵妮,”罗莎琳德握住她的手腕,“冷静点。” 梵妮瘫坐下去,深感无能为力而哭个不停。 怀孕,这是多大的好事,人人向来是这样的态度,恭喜、祝贺。年少无知时罗莎琳德也信以为然,并梦想结婚生子,找一个优秀的男人,生两叁个孩子,组成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 后来玛拉·法兰杰斯听闻她的梦想,点点头感慨说:“年少无知时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生了霍尔,差点一命呜呼。你知道吗?这真是愚蠢至极的梦想。” 听玛拉说完当年险些丧命的生子经历,罗莎琳德的梦想破碎,恍然大悟,立刻改口道:“我会再考虑一下我的梦想究竟是什么。” 如今得知娜斯塔西娅怀孕,玛拉在电话里并没有得意、高兴,她更是暗暗叹了口气,极其认真说:“罗莎琳德,你要好好照顾她,明白吗?有什么需要,不必等到问我,你可以自己做主。” 照顾怀孕的娜斯塔西娅,这是一个很大的责任,但罗莎琳德并不畏怯,因为这就是她的工作。 “夫人,你和先生不来看看她吗?虽然她的母亲破坏了你的好朋友,佐-法兰杰斯的婚姻……” “噢,亲爱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的母亲才没有破坏佐-法兰杰斯的婚姻。” 罗莎琳德诧异,“不是吗?” “佐-法兰杰斯的婚姻破裂,我的好朋友离我而去,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康里,只是康里,但凡他结婚后洁身自爱点,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娜斯塔西娅的母亲……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接受娜斯塔西娅?” “噢,我没有不接受她。” 罗莎琳德不信,沉默不语。 电话里的玛拉叹息一声,继续说:“事实上,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曾经与她的母亲阴小姐见过面,阴小姐是一个美丽又神秘的人,我们简短地谈过话。 “当然,阴小姐的神秘对于我,对于拜尔德而言,并不是讳莫如深的事。拜尔德清楚她的来历,清楚她的遭遇,他也告诉了我。同样身为女人,我当然对阴小姐怀有同情心,但仅此而已,我们没有……帮她一把。 “不可否认拜尔德和我都是冷漠的人,但是在当时,阴小姐对我们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帮一个陌生人脱离苦海。阴小姐这辈子和我们绝对不会有交集,这是毋庸置疑的。 “谁曾想,她的女儿……”玛拉又叹息一声,“我的天。早知如此,当初我真该向拜尔德开口,我们必须帮助她,可是一切都晚了。 “你说我该如何面对娜斯塔西娅?我该如何告诉她,我们曾经有机会有能力拯救她的母亲,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噢,罗莎琳德,这真是想想都令人难以忍受。” Chapter145拍照片 已经发生的事再残忍也无法改变。 梵妮大哭一通,只能认了。 “从今天开始,我要她多多运动,强身健体。”她抽泣着说。 罗莎琳德默默看着她哭,此刻耳边总算平静下来,点点头道:“嗯。” 梵妮以为她在敷衍自己,急道:“只有身体强健了才能把生孩子的损害降到最低!” “我知道。” 梵妮抿抿唇,粗鲁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水,爬起身道:“舞厅外面是一个游泳池吧?那个泳池等天气温暖的时候能使用吗?等她肚子大了,也就游泳合适,我要教她游泳。” 斯托克庄园的舞厅在另一端,一面朝外的墙有几道门,门外本是一个花园,后来改造成一个大大的泳池,但因主人嫌少在此居住,泳池空荡,冬天一到,雪充满整个泳池,将它填平。 罗莎琳德配合得很,淡然道:“到时候我会叫人来处理。” 这一天开始,娜斯塔西娅就算不想走出大门去散步,也会被梵妮或罗莎琳德拉着去,卓娅次次作陪。她们在雪地里打雪仗,跑跑跳跳,看着时间慢慢流逝,雪慢慢消融。 这期间,一位女性医生也定时到斯托克庄园来,为娜斯塔西娅检查身体。 一天,一个男人送来几本大相册,里面都是此前女孩们拍的照片,已经洗好了,每一张照片里女孩们都是笑靥如花。 罗莎琳德把几个人叫在一起,把相册分给她们,一人一本。每个人都像收到什么天大的礼物一样笑逐颜开,坐在一起翻了开来,议论哪张最好看。 梵妮坐在一旁,不参与议论,自己的相册不看,一个劲看娜斯塔西娅的。她发现她的笑颜有些奇怪,独自一人的照片倒看不出来,和别人的合照则清楚了然,她的笑意或生硬或腼腆,几乎没有轻松的笑意,有好多张还是笑得像康里。 娜斯塔西娅也没出声,只是惊喜地笑着,默默而认真地看着照片,心想她要是有和母亲的合照就好了,又心想她要是有和康里的合照就好了。 看到最后,想到最后,她才想起来应该也要有和丈夫的合照。 日复一日,娜斯塔西娅时常摸着肚子,惦记起自己的丈夫,不过谁也没提起他,她不好意思问出口,他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霍尔·法兰杰斯回来的时候,娜斯塔西娅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来,小而圆,她对此感到不安,却也经常摸它。 此刻,霍尔坐在床边,有一层薄茧的掌心就覆在白嫩的肚皮上。娜斯塔西娅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只低头凝视他的手,又大又温暖,白净修长,放在她的小肚子上极其突兀,又莫名温馨。她抓了抓背后靠着的枕头一角。 尽管早就有了夫妻之实,她肚子里的东西便是证据,但多日不见,娜斯塔西娅对于这个男人仍然陌生,也有恐惧。 她完全忘了他的声音,只有他给的痛苦和快感,她没忘。 眼下,娜斯塔西娅的睡裙掀到胸下,下身暴露,浅色的亵裤勉强遮去胯部,她羞怯不安地蜷缩脚趾头,生怕他扯下自己最后的单薄屏障,那时噩梦就重新降临了。 霍尔摩挲她的肚皮,她的肌肤细腻光滑,不规律的起伏和轻微的颤栗都在掌心下隐藏不住,他沉声问道:“在怕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磁性,就像他的外表一样气度矜傲,好听极了。 娜斯塔西娅只感觉一阵晕眩,昂首时,对上男人墨绿色的眸子,深邃幽静,看不出一丝情绪。她就怕这样,但她还是摇了头,脖颈有些畏缩。 多日不见,男人看起来依旧面貌英俊神情冷漠,高高在上,不像曾经与她这样渺小的人有过那样令人回想起来便耳红心跳的时候的男人。 仿佛康里,他曾在她面前,却始终那么遥远,那么高不可及。 霍尔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雕着精美纹饰的床头柜,上面除了一盏精致的灯,再没有什么。他不经意地收回手,淡淡说道:“起来换身衣服。” “换衣服?”娜斯塔西娅微微讶异,他居然叫她换身衣服。 霍尔默然片刻,简短道:“拍照片。” 娜斯塔西娅眼睛一亮,二话不说立刻下床跑向衣帽间。 霍尔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困惑,她……原来喜欢拍照片? 娜斯塔西娅已经有很多照片在玛拉那里了,玛拉整天拿着她的照片,又愧疚难过又心花怒放地看,还天天向拜尔德和女仆保镖说:“你有看过这一张吗?她可真是太可爱了!看看这个笑容,我愿意什么都给她。” 当霍尔结束欧洲的行程回家的时候,玛拉迫不及待催促他,“这一次回去你一定要和娜斯塔西娅合照呀!孩子都有了却连一张合照都没有,这像话吗?” 霍尔一愣,“孩子?” 玛拉跟着一愣,“还没有人告诉你吗?娜斯塔西娅怀孕了。” 自己的女人怀孕了几个月,霍尔却才得知,愣过之后,他无奈一笑,“母亲,平时有什么事你不是喜欢在第一时间说给我听吗?” “是的。”玛拉坚定说,“我让你父亲告诉你了。” 正逢拜尔德走下楼梯,笑意盈盈问:“你们在谈什么?” 霍尔没好气道:“在谈你似乎要当祖父了。” 闻言,拜尔德脸上笑意更深,却没有半点愧疚,理直气壮的,“我没告诉你,还不是怕你分心?” …… 娜斯塔西娅穿着一身渐变的蓝色纱裙,上浅下深,仿佛蓝天与大海。头发由梵妮帮她挽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看起来十分利落。她身上没带一件首饰,但雪白的肌肤和熠熠的蓝眼已经令她光彩夺目。 坐在梳妆台前,娜斯塔西娅看着白皙的脖颈,想起“北蓝之光”,她想戴。 梵妮脸色微变,道:“不好,戴上去累赘,不好看。你要是想戴首饰,我去衣帽间给你挑。” 娜斯塔西娅便作罢,什么也不戴了。 在空阔无云的蓝天下,斯托克庄园的主建筑物前面,罗莎琳德站在玛拉的角度上对眼前所见的画面并不满意,但手指还是按下快门,没有半句意见。 永远定格的画面里,霍尔穿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正装,面色冷静地站在娜斯塔西娅身旁,娜斯塔西娅则拘谨地捏住裙摆,僵硬地笑着。两人的背后,是古老而坚固的深色墙体,上面有岩石历久经年的沧桑纹理,在温和日光投射下,呈现出浅淡的金色石浪般的波光。 拍一张就够了,罗莎琳德很清楚,霍尔看起来也是这个意思,他侧身就要走开。 这时,高登笑着凑上来,自然地站在娜斯塔西娅的另一边,“拜托,不会拍一下就好了吧?先生,站回来。罗莎琳德,继续继续,这天色多好,法兰杰斯也不是买不起胶卷。” 他颔首看着拘束的娜斯塔西娅低笑,“我也要拍,和美丽的娜斯塔西娅一起拍。” 霍尔斜了他一眼,身体倒是很配合地在原地站着,沉凝的威压气势让旁边的娜斯塔西娅紧张地绞着小手,蓦地下巴被高登抬起来了,“要微笑,娜斯塔西娅,你笑起来很好看啊。” 娜斯塔西娅微仰着头看他,神采奕奕的脸庞上,薄唇朱红,扯出的笑容因那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而更显张扬,琥珀色的眸底闪烁着温柔的光,光里有她局促的神情。 “不必紧张,这对你和肚子里的宝宝会更有益。”高登指了指她藏在裙下的肚子。 这一次,霍尔站着无动于衷,高登笑得灿烂,娜斯塔西娅深吸一口气,唇边有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略显轻松。 Chapter146怀疑 蓝天下、花园里、大厅里、廊道上,高登兴致盎然,拉着霍尔和娜斯塔西娅在这里那里拍照片,一番下来,拍了数十张,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两个小时。 晚餐过后,娜斯塔西娅照例需要散步,这一次,不是罗莎琳德或梵妮陪伴,而是她的丈夫。 走在黄光暗淡的长廊里,可以望得见泼墨般的天空上星光熠熠,晚风在廊道里穿梭,吹起娜斯塔西娅的裙摆,不断扑腾。 夜凉风起,娜斯塔西娅却未感到一丝凉意,因为她正穿着男人的黑色西装外套,小手藏在过长的袖子里捏起,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很快,仿佛有一头小鹿不要命了,在她胸口的方寸之地横冲直撞。 她走得慢一些,霍尔也放慢脚步,淡然的目光瞥着投在地上的两道修长黑影,注意力放在两道黑影之间,时不时重迭交融在一起。 两人齐齐走着,走到长廊的中间也没人先出声,轻风夹杂两人的呼吸声在头顶盘旋。娜斯塔西娅的耳朵一直是红的,鬓边几缕发丝垂下,微微掩饰了她的羞赧。 走着走着,霍尔随意似的开口问道:“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娜斯塔西娅愣了一下,说话变得不利索,点头如捣蒜道:“我、我过得很好……很开心。” “很开心?”霍尔的绿眸不自觉往她的肚子上瞄一眼,怀孕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她却很开心,看她傻乎乎咧嘴笑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应付他。 “嗯。我和卓娅学会了烤曲奇饼干,还有小松饼和蛋糕。”娜斯塔西娅语无伦次地说着,“罗莎还带我看了藏书室,里面有好多书,我没见过这么多的书,有好多好多我都看不懂。她说那些书我都可以看,有不懂的话问她就好了。她还教我说法语。还有乐谱和唱片,在藏书室里找到的,有好多曲子我没听过,没学过,罗莎说可以慢慢学。我们还拍了很多照片,都装在相册里,好大好重的一本,我把它和妈妈的相册放在一起了。” “开心就好。” 霍尔出乎意料地开口,结束了她的话。好不容易轻快的氛围陡然平息,霍尔有几分遗憾,但并不后悔打断她,因为她忘乎所以了,兴许快要提及那条项链,提及康里。 娜斯塔西娅乖巧地抿唇一笑,接着轻声道:“嗯,我很开心。先生,你呢?你……是不是很忙?” “嗯。” 他只是轻声应了一下,再无下文。娜斯塔西娅恍然,蓝眸黯淡。她还以为可以听听他这段时间的生活,她的生活可都告诉他了,但他不说自己的。 散完步,霍尔被高登叫走,娜斯塔西娅心情郁闷,在大厅里弹琴,弹完一首曲子发一会呆,绞尽脑汁,没有话可以和霍尔说,也不敢说。 霍尔对她而言,像康里一样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倘若他不和她说话,她难以开口。过去和康里相处,也是康里问,她答。大部分时间,康里只听她朗读文章。而她一边读一边偷瞄他,心思都在他身上,读的东西也没有读进脑子里,读完不知道自己读了什么。 想来想去,娜斯塔西娅愁眉皱眼叹气一声,只得继续弹曲子。 梵妮一直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垂头丧气,只当她畏惧今夜要与霍尔·法兰杰斯同床共枕,既生气又无能为力,于是自己也垂头丧气。 晚些时候,罗莎琳德过来道:“娜斯塔西娅,该休息了,浴缸里的水我帮你放好了。” 娜斯塔西娅这才感到疲累,她起身与她们道一声晚安,径自回房去。 梵妮起身要跟在她后面去,被罗莎琳德一把拉回来,不解问:“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不是应该去浴室门口等她吗?万一她摔了。” “先生在寝室里,他会注意的。” 梵妮的精神立刻萎靡,重新坐回椅子上,颓然得像霜打茄子。 罗莎琳德见状无言以对地摇摇头,“先生回来,你最好收敛点。” 梵妮脸色微有不满,转念一想问:“你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可能有别的女人吗?” “别的女人?” 在梵妮看来,霍尔·法兰杰斯和娜斯塔西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的人,他们之间即便是联姻也不能长久。 “就是心上人,情人,随便吧,玩物也行。几个月的时间,他不可能没跟别的女人上过床吧?” 罗莎琳德微皱眉头,凛然道:“先生不会背叛娜斯塔西娅。” 梵妮翻了个白眼,“算了,问你也没用,你又没跟着他去。他有没有背叛娜斯塔西娅,你说了不算。” 被轻视了,罗莎琳德哭笑不得,也翻了个白眼道:“我认识先生十几年,我了解他。” “噢,罗莎琳德,”梵妮叹气着笑道,“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天真的人,自以为了解男人,信任男人,所以男人才能安心背叛妻子,情人多多。你——你适合当妻子,男人最爱的妻子。” 适合当妻子,男人最爱的妻子,这话怎么听怎么令人作呕。罗莎琳德深呼吸,眼睛变得阴鸷地瞪着梵妮。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明明当某个男人的妻子曾经是她的梦想。 啊,她在气曾经那么愚蠢的自己吧。 “没话说了吧,贤惠的小妻子?” “闭嘴!” “恼羞成怒了?” …… 娜斯塔西娅回到起居室,一进门便见霍尔坐在沙发上,穿着睡袍,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看书——是她从藏书室拿来当床头书的,自己还没开始看。 她上前去,迎着霍尔的目光低头小声说:“先生,我去洗澡了。” 盥洗室里,一浴缸的水和睡裙都准备好了,娜斯塔西娅脱下身上的裙子,看一眼淋浴的隔间,地板湿得发亮,是刚被使用不久。 坐在大得能容纳叁四个她的浴缸里,娜斯塔西娅低头看着水里的肚子,摸了摸,思绪纷飞如撒在水面的光芒,细碎涌动。 许久,霍尔看向盥洗室的门,人迟迟没有出来,里面也悄然无声,他不由起身走过去,这时,门一开,娜斯塔西娅一脸通红,呆呆地与他对视。 霍尔察觉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娜斯塔西娅头皮发麻,支吾道:“没……晚安,先生。” 话毕,她不像有身孕的人,飞快跑到床边去,上床躺下,薄被直接盖过头顶,动作利落一气呵成,留下霍尔站在盥洗室门口一头雾水。 他走过来,沉吟问:“身体有擦干吗?” 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有。” 霍尔静静一想,“摔了?” 被子里又传出闷闷的声音,“没有摔。” 一段时间不见,女孩大概是害羞,难为情。霍尔不再问了,正好头发干了,他绕过大床到另一边,熄灯,室内顿时一片漆黑。 被窝里更黑,娜斯塔西娅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来,被子轻轻牵动,她的寒毛竖起,脸蛋却烧得更烫。 她闭上眼睛,一段时间之前,男人从背后贴上来的感觉,大手抚摸乳房的感觉,身体被放平的感觉,都一拥而上,令腿心处刚洗掉的黏腻感觉卷土重来,花唇一紧,体液渗出,有种莫名的渴望。 好一会儿,娜斯塔西娅还是侧躺的姿势,身后的人也没有任何动静,她不禁转过身,偏过头,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先生,你睡了吗?” “什么事?” “没……” 娜斯塔西娅又翻了个身,双腿不禁夹紧,闭上眼睛咬着唇,不愿再回想之前的缠绵。 她不懂为什么,他不和她做那种事了。 脑海里,依然有羞人的回忆闪现,腿间的濡湿感愈发强烈,她十分困惑,最后,也只能稀里糊涂带着未满足的欲望悄然无声地睡了过去。 次日,娜斯塔西娅醒来时,大床上只剩她一人,昨夜腿间的潮湿已经干涸。 罗莎琳德和梵妮照旧一齐走进来,一人帮她梳头发,一人去掀被子,准备收床单去洗。 娜斯塔西娅看着梵妮的举动,红着脸道:“梵妮,不用洗。” 罗莎琳德拿着梳子的手一顿,梵妮也以为自己填错了,迟疑地看她,“不用洗?” 娜斯塔西娅低下头,似是哼了一声应答。 梵妮很快反应过来,笑逐颜开地看向罗莎琳德,张嘴无声道:“我就说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罗莎琳德脸色一变,沉着气快速帮娜斯塔西娅梳好头发,待她换完衣服走出起居室以后,罗莎琳德听见梵妮扑哧一声笑了,重复道:“我就说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不可能!”罗莎琳德仍坚持自己的主人是清白的。 “那他为什么不碰娜斯塔西娅?”梵妮心情愉快,“等着瞧吧,他肯定腻了。娜斯塔西娅和他说话说不到一块去,又是井底之蛙,什么见识都没有,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不过,再漂亮,男人也总会看腻。” 虽然娜斯塔西娅已经怀孕,凭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这辈子和法兰杰斯分不开,就算霍尔另有新欢,但是梵妮依然感到高兴,因为娜斯塔西娅不必再当泄欲工具。 因此,梵妮希望,霍尔·法兰杰斯在外面的情人越多越好,最好多得他再无空暇,再也不回来这里。 她很快就把娜斯塔西娅的未来想得十分美满,一脸喜气洋洋。 罗莎琳德几乎无法呼吸,攥紧拳头看着梵妮连离去的背影都透出欢快,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好事的欲望来。 高登先生——她眯起眼,这是一个绝对清楚霍尔·法兰杰斯是不是洁身自好的君子的人。 可是,她能以什么为由去向高登打听这种事呢? Chapter147他的态度 “夫人。” “罗莎琳德,你怎么这么快就找我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听着玛拉关切的声音,罗莎琳德握紧电话的话筒,咬咬牙道:“我想和你谈点不能告人的事。” “噢……”玛拉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心,“是什么事?” 罗莎琳德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道:“先生曾经跟着已故的佐-法兰杰斯先生生活,你觉得他可能会学到佐-法兰杰斯先生的某些行为吗?” 玛拉沉默片刻,“具体是哪些行为?” “比如……背叛妻子。”罗莎琳德闭上眼睛,屏息静气。 “我的天!”玛拉难以置信道,“他跟谁上床了?是我们的人?还是娜斯塔西娅带过来的人?” “和这里的人无关,夫人。”罗莎琳德艰涩道,“先生离开了一段时间,在欧洲,他……”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罗莎琳德。你是想知道他在欧洲有没有背叛娜斯塔西娅的行为。我认为是没有的。”玛拉笃定又骄傲说,“在这一方面,霍尔很像拜尔德,坚定、忠诚、有责任心,康里是没法荼毒他的。” 以往,玛拉说什么,罗莎琳德无条件信什么,但这一刻,她的脑海里荡起某个同性恋的话,“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天真的人,自以为了解男人,信任男人,所以男人才能安心背叛妻子,情人多多。” 她没开口,玛拉接着说道:“而且他在欧洲期间很忙,不可能还找女人。”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就是安魂会的事。安魂会内乱,法兰杰斯的几条资金链都断了,拜尔德不满意,就让霍尔亲自过去看看安魂会能乱成什么样。这一次事情比较严重,虽然霍尔回来了,但风波还没平,损失的钱都不知道进了哪只老虎的口袋。” 欧洲的安魂会乱了,美国的法兰杰斯却损失了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法兰杰斯真的损失大了,但实际上,恐怕只损失了人命。 法兰杰斯家族在多年前被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斩草除根踢出安魂会以后,本该和安魂会再无瓜葛,更别说资金往来,但法兰杰斯家族的当家人还是不断往安魂会安插了人物,于是多年来,安魂会每年的收益至少有百分之二十流向法兰杰斯。 安魂会内乱,定是一场腥风血雨,法兰杰斯安插的人物自身难保,流向法兰杰斯的资金链自然断了。 挂了电话,罗莎琳德有些无奈,问玛拉是没有用的,还是得问高登……不,她不想再关心这件事,转念一想,她感觉自己正被某个同性恋牵着鼻子走。 …… 今日,霍尔没有出门,独自一人在大厅里看报纸,报纸上登满各种风风雨雨的事,黑道白道参半。 头版挂着夏佐·佐-法兰杰斯的大名,内容却与他没什么关系,主要是他的新婚妻子妮蒂亚·斯特恩的表哥,被怀疑是毒贩的马卡斯·戴尔几进几出警察局的事。 理论上,这种对于公众来说几乎没有听过的嫌疑人几进几出警察局并没有登头版的价值,但是,他的表妹两叁个月前嫁的人有,因此,媒体直接将马卡斯·戴尔的名字从标题抹掉,称呼其为“夏佐·佐-法兰杰斯的表哥”。 霍尔乍看迟疑一瞬,夏佐哪来的表哥?看了下文,不由嗤笑出声。 文下有马卡斯·戴尔走出警察局的照片,霍尔记得在夏佐的婚礼上没有这个人。 “先生。” 一声怯生生的叫唤传来,霍尔抬眸,大厅门口的娜斯塔西娅小跑过来,捏着拳头一鼓作气问:“今天不用出门吗?” “嗯。”霍尔的目光从她的小脸向下到她若隐若现的肚子,指了一下旁边的单人沙发。 娜斯塔西娅乖巧地坐下,“高登先生出门了?” 霍尔看不出她为什么无缘无故问起高登,面不改色道:“他在书房里。”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便坐着一动不动,也没有话可说了。天知道连这两句话她都大可不必问,因为女仆艾达在她吃早餐时就告诉她了,一位在大厅,一位在书房,今天不用出门。 霍尔瞥了她一眼,见她拘谨着也怪可怜的,淡然问:“要看报纸吗?” “要。” 霍尔将头版一页给她,她接过手睁大了眼睛,“哥哥……哥哥的表哥?” “是他的妻子的表哥。”霍尔替某人澄清道。 娜斯塔西娅再看清楚,恍如隔世,“哥哥和斯特恩小姐结婚了?” 霍尔诧异,“你认识?” 娜斯塔西娅忙道:“哥哥第一次到画眉田庄去的时候,是和斯特恩小姐一起的。不过,只有那一次,之后哥哥都没有再去,一直到……来了这里。” 大厅里阔窗尽开,清明敞亮,微风习习,仿若一方天地。两人却如同置身狭窄逼仄之地,之间的空隙连一句话都容纳不下,又安静了下来。 娜斯塔西娅认认真真地看报纸,以为和自己的哥哥有关,谁想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连刊登的照片上的男人也不是她的那位长得像康里,特别好看的哥哥。 霍尔淡淡瞥了她几眼,看她绞尽脑汁地思考,几分钟后,她终于和他说话。 “先生,这个人是干了坏事吗?” “是吧。” “那他最后被抓警察抓了吗?”娜斯塔西娅天真地问,把报纸上的时事报道当成小说看了。 “还是未知数。” “未知……”娜斯塔西娅喃喃。 凭借一份报纸,一个专心致志地问,一个不厌其烦地答,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 这期间,大厅门口出现过罗莎琳德和梵妮,霍尔不动声色睨了一眼,罗莎琳德极有眼力见,立刻拉着梵妮转身离开。 “报纸看完了……”娜斯塔西娅恍然地眨眨眼,时间仿佛过去一个世纪,她感觉一下子长了好多知识,也看到了一个她不曾见过的世界。 “累了吗?” “不累。”娜斯塔西娅露出乖巧的笑容,心里如同绽开一朵花,欢喜至极。 两人不自觉对视,眼里只倒映出对方的样子,丝丝缕缕的蜜意如湖面漾开圈圈涟漪,温柔涤荡四肢百骸,酥麻的感觉萦绕心头,痒得难耐。 风吹报纸响,霍尔回神,若无其事垂眸,翻阅报纸,却一个单词也没看进眼里。 娜斯塔西娅见状,眉头微微一皱,羞涩的红粉还未爬上圆润的小脸,便失落如散烟,不见踪影。 霍尔垂眸时的冷漠叫敏感的娜斯塔西娅看不明白,再加上昨夜的无事发生,她再懵懂,也感觉得到他的态度变了。 变得不愿碰她。明明以往,他总是抱着她睡觉,亲吻她的耳朵、脖颈、肩头,如温和细雨,润物无声,和做那种事时的猛烈截然不同,令她喜欢不已。 蓝眸黯淡无光,眨了眨,娜斯塔西娅缓缓起身,生硬道:“先生,我要去找卓娅玩。” 不出意料,霍尔道:“去吧。” 穿着粉色长裙的背影透出几分失魂落魄,霍尔望着她离去,眸光渐渐变得晦涩,压抑着一抹难以窥见的欲色。 他一个人坐着没多久,高登从另一个门进来,拿着一份文件爽朗地笑,“先生,计划书做好了,我今天可以放假吧?” 霍尔将报纸扔在案几上,接过文件面无表情地翻开来。 高登被报纸上显眼的人名吸引,拿起报纸看了看,轻笑一声,自言自语评论道:“年轻的佐-法兰杰斯先生还是太年轻了,之后有他受的,居然摊上这种几进几出警局的蠢货亲戚。不过很奇怪啊,马卡斯·戴尔也不是第一天在道上混的,应该不至于会露出能被请进警局的马脚,而且是叁番四次,却又次次都能脱身……是有人故意搞他吧?” “谁知道。”霍尔敷衍了一句。 “从这篇无缘无故带夏佐大名的报道来看,应该是有人想搞他,搞不了,就搞他的蠢货亲戚。不然,为什么要带他的大名呢?” “依你看,是谁?” “谁知道?他家树敌那么多,要列名单的话恐怕上百张纸也不够写。” 答案:波顿和比尔 Chapter148敏感心事 抱歉呀大家,上一章昨天下午更新完感觉很不对,虽然拉快了时间线,但是太轻浮粗糙,还砍了两人应该相处的戏份,所以重写了*?(???)?* 重写之前的章节名:147学游泳 重写之后的章节名:147他的态度 看的是学游泳的大家建议再看一次哈 娜斯塔西娅躲进自己的小书房里黯然神伤,坐在椅子上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叹了口气。 是因为这个肚子吗?每天她穿衣服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不好看。相比于其他人平坦纤细的腰身,她的肚子大起来,怪异得很。 来检查的医生总是微笑说:“娜斯塔西娅小姐很健康,胎儿也很稳定。” 其他人也都为她高兴,说她将会生出一个漂亮的小宝贝。 娜斯塔西娅对漂亮的小宝贝没有什么感情,她看不见,只苦恼于这个肚子带给她的不适和丑陋,现今感觉霍尔的态度变了,她也归咎于这个肚子,它害她便胖变丑。 预产期约在十一月,娜斯塔西娅听过医生告诉罗莎琳德,她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隐约怀疑要到十一月这个肚子才会不见。 十一月,在日历上翻也还要翻好多页才能到十一月。 宁静的斯托克庄园里,没有人察觉娜斯塔西娅的忧伤。 …… 天气暖和,罗莎琳德忙着规划处理泳池的事,抽出空来,拿着软尺给所有人量身,好为她们准备合身的泳衣。 给几个姑娘量完尺寸,罗莎琳德便到洗衣房找清理洗衣机的梵妮,拎着软尺漠然道:“自己量个数给我。” 梵妮忙得披头散发,茫然问:“量什么?” “买泳衣的尺寸。” 梵妮一眨眼,挑眉笑道:“我就不用量了,你是什么尺寸我就是什么尺寸。” 她们两人身量相似,常年锻炼出来的体态一样精瘦强壮,没有谁也比谁高一点矮一点,胖一点瘦一点。 罗莎琳德不作声,拿着软尺转身去找娜斯塔西娅。她在画室里,坐在窗边,独自一人默默涂画。 “娜斯塔西娅,起来一下,我帮你量尺寸。” 娜斯塔西娅呆呆放下笔,起身站立,张开双臂,呆呆问:“量尺寸干什么?难道又要买衣服了?” “嗯。” “为什么?我还有好多衣服没穿过。” “这次是泳衣,你还一件都没有的。等泳池处理好,穿上泳衣,你就可以学游泳了。” 娜斯塔西娅似懂非懂。罗莎琳德量完尺寸,顺势瞥一眼画板上的画,是一幅抽象画,依稀看得出来有乱七八糟的线条的背景中间,是一个大肚子女人。 整幅画色调阴暗,线条凌乱逼仄,还没完成,却已经给罗莎琳德一股心烦意乱的感觉。 她下意识担忧地看一眼娜斯塔西娅,她神色如常,发觉她在看她的画,神情便有几分腼腆问:“好看吗?” “嗯,好看。” 昧着良心说完,罗莎琳德眼睁睁看着娜斯塔西娅拿起画笔,蘸了红颜料,在大肚子女人凸出来的肚子上画下笔直的线,似乎是——把大肚子削去了。 走出画室,罗莎琳德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幅画。 如果娜斯塔西娅的心情变成那幅画,那么现今她定然是不开心的,心情烦躁抑郁,连大起来的肚子也看不顺眼了。 罗莎琳德陡然无法拿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段时间来,尽管娜斯塔西娅是一个无知的人,像一张白纸由着他人书写,但罗莎琳德仍然嘱咐姑娘们,不要谈论她的肚子,不要谈论她的变化,不要在意她的不一样,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是应该的,毕竟庄园里七个姑娘,只有她一个大着肚子,无论如何,她再懵懂也会胡思乱想,会暗暗比较。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罗莎琳德心情复杂,想了想,她觉得泳池一事得更早处理好,学游泳这样一件新鲜的事情应该可以转移敏感的娜斯塔西娅的注意力。 经过催促,两天后,保镖带着清理泳池的人手到齐,人多嘈杂,罗莎琳德一早就让姑娘们都待在楼上。 午后,一个保镖送了两个行李箱来。 罗莎琳德提着箱子到楼上,打开来,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崭新泳衣,叁个女仆眼睛一亮。过去她们服侍玛拉,玛拉最喜欢的运动是游泳,经常叫她们一起,因此她们个个水性好,也喜欢游泳。 在众人围观下,罗莎琳德仔细看了一会儿,便开始分发。除娜斯塔西娅以外,每个人都有六套,叁套分体式,叁套连体式,都是时下最新的款式。 拿到新泳衣,叁个女仆欣喜万分,都拆开来看。卓娅见状,跟着她们拆,拆了一套就去拆梵妮的,说:“梵妮,我看看你的好不好?” 梵妮大方说:“看吧。” 娜斯塔西娅看着她们拿在手上的新衣服,不禁讶异,这些不是内衣吗?裹胸和系带的叁角裤,还有一些像连衣裙,却又过分短。 罗莎琳德打开另一个行李箱,道:“娜斯塔西娅,这些都是你的。” 梵妮对自己的泳衣没兴趣,对娜斯塔西娅穿什么泳衣倒是很有兴趣。她凑过来看,娜斯塔西娅的全是分体式泳衣,不必罗莎琳德说,她也知道,这是为了不束缚娜斯塔西娅的肚子。 但娜斯塔西娅只轻轻看一眼箱子,神情恹恹道:“罗莎,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内衣?内衣我也还有好多没穿。” “这不是内衣,是泳衣。”罗莎琳德温声道,“之后学游泳要穿的。” “……为什么我的和卓娅的不一样?” “这些适合你。” “怎么知道适合我的?”娜斯塔西娅懵懵懂懂,却敏感聪明,“是因为肚子吗?” 罗莎琳德不敢明说,淡淡应一声,“嗯。” “游泳的话,是只穿这些吗?”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娜斯塔西娅惊呆了,看着单薄得不能再单薄的泳衣,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思想,脑海里浮现起怀孕以前自己在霍尔面前脱下睡裙以后的事,脸蛋一下子红透。 “能不穿吗?” “不能。” 梵妮听着两人一板一眼的对话,心中了然,道:“娜斯塔西娅,没事的,到时我们大家都穿一样。”说着,她拎起一套自己也不是很喜欢的分体式泳衣。 叁个姑娘善解人意,当即也都拎出分体式泳衣说:“我们也穿这个。” 卓娅左看右看,“我没有一样的……” 梵妮脱口道:“你是年纪最小的,就当穿得最特别的那个。” 卓娅欣然道:“好啊。” 罗莎琳德默默看着,不想承认,也得承认,梵妮不是一无是处,她很会安抚女孩子,不愧是喜欢女人的女人。 大家都穿一样。 娜斯塔西娅浅浅笑着,也说好。 晚上,准备沐浴的时候,娜斯塔西娅看着镜子,脱掉长裙,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裹胸和单薄的内裤,和泳衣的布料一样多。 她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自己,除了肚子,哪里都没有变化,修长的四肢反而紧实一些,因为每天都有运动。 除了肚子,哪里都没有变化,这似乎更显出肚子不正常。娜斯塔西娅摸着肚皮,小手无力轻颤,眼眶湿润得掉下泪珠。 大家都穿一样。 可是只有她有一个大肚子。 柔美的肩膀抖颤起来,娜斯塔西娅哭着想蹲下去,也大有挤压到肚子的感觉,蹲不下,看起来轻巧的身子只能笨拙地坐下,想抱着双膝埋头哭,也还是会挤压到肚子,只能伸直腿茫然失措地流着泪。 她不想哭,泪水却流个不停。 “妈妈……”她哭着呼唤,仅剩的理智让她压低了声音。 她不能哭得大声,不喜欢她的肚子的男人就在外面的沙发上,在看她的床头书。 于是她咬唇,咬手指,无声抽泣,无声呼唤。 妈妈,妈妈,妈妈…… 我该怎么办,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连连的呼唤,像解药一样融化心中的抑郁,又像毒药一样令人上瘾,欲罢不能。 许久,门突然被敲响,娜斯塔西娅抽噎着吓一跳,恍惚的泪眼视线变得清晰,她像刚从梦魇中醒来,惶然无措环顾四周。 “娜斯塔西娅?”隔着门,霍尔唤了一声。 娜斯塔西娅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擦掉满脸的泪水,张了张嘴,应一声,“我、我在——” 本就无力的声音被门一拦,更显微弱。 霍尔微蹙眉头,平静的神色裂开紧张的缝隙,他干脆推开门进来,一眼看见衣不蔽体的娜斯塔西娅动作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立刻上前搀起她。 “摔了为什么不喊我?” 低沉的嗓音破天荒带着一丝怒意,似是在责问她,又是在责怪自己。 万一她喊了,只是他没听见。 “没有……”娜斯塔西娅连忙摇头,“我没有摔……” 她的泪水又流了出来,霍尔这才看清她已经大哭过的湿漉漉的小脸,握住她手臂的大手颤了颤,僵住了。 “我……”娜斯塔西娅低下头,不想被他看见,声音却不争气带着哭腔,“我没事,先生,我没事。 “我还得洗澡……” 霍尔第一次感受到脑子转不过来的感觉,像个蠢货似的没有半点用处。 “真的没事?” “我没事,真的。” 直到走出浴室,门关上了,霍尔的脑子才转过来。 他应该帮她洗。 然而这会儿再进去,本就胆小害羞的女孩一定会吓一跳。 Chapter149泳池风光 清早,罗莎琳德站在大门口,准备送霍尔出门再安排其它事情。在经过她面前时,霍尔停了下来。 “今天联系医生来一趟。” “娜斯塔西娅怎么了吗?” 霍尔瞥了她一眼,“她心情不好,你没发现?” “我知道。”罗莎琳德当即决定,“我想今天开始教她游泳,或许会有所好转。” 霍尔颔首,没有意见,道:“交给你了。” “是。” 车子离开后,罗莎琳德远望一眼头顶的穹苍,天朗气清,适合下水。 上午十点,娜斯塔西娅已经练了两个小时的琴,弹的都是悲伤的曲子,把在大厅里学习的卓娅都听得蔫头耷脑,愁眉皱眼的。 打着教卓娅学习的痴情同性恋却双手捧腮,看娜斯塔西娅看得呆了,既没听进去悲伤的曲子,也没好好教卓娅。 罗莎琳德走进大厅道:“娜斯塔西娅,累了吗?换身泳衣,游泳吧。” 梵妮顿时来了精神,“娜斯塔西娅,走,我帮你穿。” 罗莎琳德接话道:“你去帮卓娅穿。” 梵妮理直气壮道:“卓娅会穿,昨晚我教她了。” 娜斯塔西娅不明白她们在争什么,穿内衣而已。她起身小声道:“我会自己穿。” 一路慢吞吞走回起居室,娜斯塔西娅站在衣帽间门口,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过了几分钟,罗莎琳德将洗干净的泳衣给她拿过来。 “你想穿哪一件?” 哪一件都一样,穿了都藏不住肚子。娜斯塔西娅目光幽怨,随意指了一套藏青色的。 “那就穿这一套,我到外面等你?” “罗莎你不换吗?” “我等等再换。” “你去换吧,”娜斯塔西娅露出笑容天真地说,“我想早点看到罗莎穿内衣的样子。” 罗莎琳德脸色一僵,干巴巴纠正道:“是泳衣。”脸色微微透红走进衣帽间,将其它泳衣放在一旁后拿出一件粉红色真丝睡袍。 “穿上泳衣后再披上它。”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等罗莎琳德走后,她哀叹一声,拿起泳衣走进浴室,在明亮的大镜子前,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转瞬间心如死灰而动作麻木地脱下裙子。 她好累,无所谓了。 …… 穿过空旷寂寥的宴厅,娜斯塔西娅走出屋外,黯淡的蓝眸一下子开阔。 远处的森林绿意盎然,眼前偌大的泳池仿佛一个湖,澄澈的水面摇曳着温柔的天空,飘着可爱的橡皮小舟。泳池周围布置了遮阳伞和躺椅,还有一个吧台,酒水、饮料、小食应有尽有。 叁个身材匀称的女仆早已换上泳衣,粉色、黄色、绿色,明亮的颜色衬上白皙的皮肤,站在蓝天白云下,她们笑容可掬令人眼前一亮。 她们在吧台后面忙活,见到娜斯塔西娅来了,欢喜问:“娜斯塔西娅,你想要在小舟上玩吗?” 黄色的橡皮小舟飘在泳池上,娜斯塔西娅看着都觉得新鲜。她腼腆地摇摇头,小手不由自主摸上真丝睡袍下的肚子。 “那你想喝什么吗?这里什么都有,你可以慢慢选。今天天气太好了,又有泳池可以玩,让人食欲大增呢。罗莎说了,我们中午也要在这里吃饭,就当是野餐。” “野餐?”娜斯塔西娅仿佛第一次听见。 “就是在风景不错的屋外用餐,就叫野餐。” 娜斯塔西娅恍然大悟,长了知识般微微一笑。 “你要是喜欢,我们天天都能在这里野餐,只要不下雨就好。” 四人说话间,穿着白底绿花泳衣的卓娅欢快跑出宴厅,兴奋得笑不拢嘴,“好漂亮啊!安,这里好漂亮啊!” “嗯,很漂亮。”娜斯塔西娅被她的好心情感染,由衷赞道,大眼睛环顾四周,怎么看也看不够。 罗莎琳德和梵妮姗姗来迟,两人都裹着白色睡袍,面上没什么表情,见了娜斯塔西娅,才各自不约而同露出笑意。 “那就是船吗?”卓娅指着橡皮小舟好奇问,“可以坐上去的吗?会沉吗?” “当然不会沉,还可以睡在上面。”罗莎琳德答道。 卓娅握着娜斯塔西娅的手,激动道:“噢,安,我们可以坐船了!” 在这里坐船算什么坐船?梵妮刚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在日光下愈发晶莹剔透的红眸怜悯地看一眼笑着的娜斯塔西娅,鼻子微微酸楚——她多想带她去看巍峨的山,壮阔的海,去坐冲上云霄的飞机,乘风破浪的快艇。天涯海角,无论哪里她都能带她去。 “救生圈放在哪里了?”罗莎琳德一边问,一边解开睡袍带子,睡袍脱下,引起几人惊叹。 黑色泳衣将罗莎琳德白皙的皮肤衬得更耀眼,高挑挺拔的身材精瘦,寸寸肌肉线条或深或浅,优美如雕刻,修长笔直的四肢更是紧实有力,叫人难以不赞叹。 “我的天,罗莎,你的——” 话没说完,罗莎琳德一个眼神过去,艾达只能克制住想摸一把她的腹肌的冲动,发痒的手即时收回,遗憾地摸摸自己的下巴。 梵妮面无表情也脱下睡袍,卓娅“哇”一声叫道:“梵妮的肚子和罗莎的一样!” 叁个女仆看向梵妮,张开的嘴里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罗莎琳德之前是杀手,平时就算穿得严实,她们也知道她的身材万里挑一,没想到梵妮脱了衣服也是丝毫不逊色,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就像黄金钻石一样迷人,一样难得。 两人站在一起,自有磅礴气势,肃穆如莅临世界的古神。 娜斯塔西娅默默看着,羡慕两人劲瘦有力的腰身,羡慕得泫然欲泣,羞愧不已的泪花涌上眼眶,双手不自觉将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抱得更紧。 “娜斯塔西娅?”罗莎琳德察觉到她的变化,暗道不好,上前搂住她,心里酝酿着安慰的话。 “怎么了?”梵妮茫然问,“怎么哭了?” 几个人忙都关切地围着娜斯塔西娅,欢乐无声散去,她们的眉眼笼上阴郁。 娜斯塔西娅愈感愧疚,吸吸鼻子连声道:“我没事,我没事。只是……罗莎和梵妮太美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一瞬间,罗莎琳德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娜斯塔西娅和肚子过不去,她却还让大家都穿上让肚子无处藏身的泳衣来——多么愚蠢啊,罗莎琳德! “娜斯塔西娅,我……” 娜斯塔西娅绽出笑容,利落地脱下真丝睡袍,轻风吹了过来,她莫名起了鸡皮疙瘩。冷倒是不冷,只是广阔无边的蓝天在头顶上,日光散落她一身,无影的风没有隔阂地拂过她的身体,她感受不到半点衣物的重量,一身轻飘飘,难以适应。 尽管如此,她还是面不改色,若无其事道:“我想玩水,想坐船。” 梵妮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淡粉色的真丝睡裙下是藏青色的泳衣,两种颜色淡的淡,浓的浓,在她雪白的身体上相得映彰,更衬得她皎洁如玉。 梵妮张张嘴,说不出话,光盯着娜斯塔西娅胸前的风光看,时而用眼神描绘她柔美的脖颈、锁骨和圆润光滑的肩头,凝脂般的肌肤毫无瑕疵,折出耀眼的光辉。 “娜斯塔西娅,你好美啊!”艾达感慨说。 娜斯塔西娅个子高,四肢修长,气质高雅,和她那个据说曾是万众瞩目的芭蕾舞团首席的母亲如出一辙,简直是天生的好苗子,即使肚子微微鼓起,也丝毫没有使她的美丽消减。 闻言,娜斯塔西娅猝不及防一愣,接着便看见梵妮不加掩饰的大胆眼神,她难以置信。 “何止是美呢?”梵妮几乎忘我而口出惊人道,“我只恨没有更早认识你,在你还不会自己洗澡的时候,我会手把手教你怎么洗。” “啊?” 娜斯塔西娅愣怔,叁个女仆和卓娅也惊呆了。 罗莎琳德一言难尽,抬手一巴掌捂住梵妮腾起色欲的脸,“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 “噢,我说了什么?” 被梵妮搅和了一下,罗莎琳德发现娜斯塔西娅的神情看起来没有那么难过了,笑得很开心,即使眉眼间仍有阴郁。 艾达拿了相机,准备给大家拍照。 梵妮跳下水,溅起高高的漂亮水花,看得在场唯二两个没游过泳不会游泳的女孩傻傻欢呼。另外两个女仆也相继跳进泳池,像鱼儿一样灵活自在。 她们叁人将小舟拉过来岸边,仰起水珠不停流淌的脸庞,招呼道:“快过来。” 娜斯塔西娅和卓娅手牵手走到泳池边,紧张又好奇。 “我们按住了,你们直接下来,有点摇晃,但不用怕。” 两只旱鸭子小心翼翼,一咬牙,转眼就坐在小舟上了,卓娅笑得灿烂,开心地叫唤着水里的梵妮。 娜斯塔西娅也笑得眉眼弯弯,坐在水上漂着,她一下子望岸上,一下子仰起头望辽阔天空,风拂过她的脸,像在轻轻抚摸她一样,带着温柔和慈爱。 罗莎琳德拿来几个救生圈扔进水里,接着也跳了下去。 “罗莎!罗莎!” 水里嬉戏的姑娘们都不约而同呼唤她。 娜斯塔西娅眼睁睁看着罗莎琳德潜在水里游过来,像童话里的美人鱼一样优美灵动。她莫名看得热血沸腾,心里发痒。 “梵妮,我想学游泳,我想像你们一样游泳。” 梵妮爽快道:“来,我接你,你下水来。” 这里是浅水区,五英尺左右深,娜斯塔西娅能站着。 “我会被淹了吗?” “不会,有我们在呢!” “我也想学游泳!”卓娅兴致盎然道。 罗莎琳德很快游过来,拉着两个救生圈,不由分说举起一个往娜斯塔西娅头上套下去,另一个扔上小舟,“卓娅,套上去再下来。” “咚”一声,娜斯塔西娅彻底滑进水里,梵妮抱着她,她因此没被水没过头去,长长的腿儿在水下没有平衡,老是站不住。 “梵妮……” “没事,不要怕,我们都在这里。” 紧接着,卓娅也“咚”一声下水来,紧紧抱着救生圈嬉皮笑脸,兴奋得无以复加。 罗莎琳德吩咐道:“你们教卓娅,我和梵妮教娜斯塔西娅。” “是。” 岸上的艾达拿着相机跑到离她们更近的岸边,道:“大家看过来,要拍照了。” 娜斯塔西娅笑着看过去,蓝天似乎倒映在她的脸上,泛着温暖的光。 追-更:woo18.cc (woo18 uip) Chapter150问她要不要 欢快的一天到了夜里,娜斯塔西娅还有些意犹未尽。 游泳令她的身体都伸展开来,梵妮几人都说游泳可以强身健体,她当真了,越听越喜欢,明天也要继续学习游泳。 在娜斯塔西娅准备睡觉时,门一响,回来得比平时晚的霍尔无声走进来,她忙坐起身,“先生……” 霍尔稳步走进床边,“我吵醒你了?” 娜斯塔西娅摇摇头,“我还没睡。” 霍尔端详一瞬她风平浪静的小脸,心里浮现出昨夜哭成花猫的她,眸中掠过一丝庆幸,淡淡一问:“今天学游泳了?” 娜斯塔西娅微微一笑,点头如捣蒜,“学了,还没学会。” “嗯,慢慢来。”霍尔温声道,“早点睡吧。” “晚安,先生。” 娜斯塔西娅小心翼翼地躺下,霍尔顺手帮她拉高被子,想了想,也道:“晚安。” 他走进衣帽间,娜斯塔西娅抬起头望着,心里陡然温暖起来。 他对她说了晚安,很好听的一声晚安。 脑袋陷进柔软微凉的枕头,娜斯塔西娅阖上眼睛,大脑活跃得很,指挥鼻子辨别着空气里属于霍尔的气味,往日在这个大床上的一幕幕活色生香轮番轰炸,不出片刻,她的脸蛋变得滚烫。 既感到羞涩难为情,又感到悲哀羞愤。 不管梵妮她们怎么赞美她,大起来的肚子也是没法一下子消去的,霍尔依旧不会拥抱她,亲吻她。 胡思乱想着,闭上的眼睛湿润起来,她拉高被子,一头蒙住。 许久,浴室的门一开,娜斯塔西娅在被子里屏息静气。灯很快熄,床的另一半传来轻微的动静,霍尔躺下后便平息了。娜斯塔西娅恍惚一瞬,心脏揪成一团。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次日一早,梵妮在廊道上遇见霍尔·法兰杰斯和高登,等两人走进书房后,她连忙一路狂奔,欢天喜地跑到起居室,正好碰上从衣帽间出来的娜斯塔西娅,她穿着单薄的真丝睡裙。 见到梵妮,娜斯塔西娅闷闷不乐道:“梵妮,我想学游泳。” 梵妮立刻知道她的睡裙底下穿着什么,“现在吗?你还没吃早餐呢。” “那就到泳池边吃,就当野餐。”娜斯塔西娅眸光坚定道。 梵妮张合一下嘴巴,果断道:“不行,今天不能游泳。” “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个好问题。”梵妮眨巴眼睛,绞尽脑汁地想对策,“你让我想想。” 今天霍尔·法兰杰斯不出门,万一被他看见娜斯塔西娅穿泳装的样子,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梵妮急得挠挠后脑勺,虽然娜斯塔西娅已经怀上法兰杰斯的种,身体也都被看光了,看腻了,但穿上泳衣总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难保霍尔·法兰杰斯不会又对她有了兴趣。 “你想好了吗,梵妮?”娜斯塔西娅懵懂地看着她。 “娜斯塔西娅,”梵妮沉吟道,“你不能一个人去游泳,至少要两个人,才好互相照应。但是今天,我们都没有空,不能陪你下水,所以你不能下水。” “为什么你们都没有空?” “事实上,霍尔·法兰杰斯先生今天在家。” 娜斯塔西娅的心忽然悬起,“你是说先生今天不出门?” “没错,我刚刚看见他和那个高登走进书房里,如果要出门的话他们早就走了。”梵妮握住她的手腕,“走吧,换身衣服。” 娜斯塔西娅咬咬唇,被她拉进衣帽间,问道:“梵妮,你说先生会游泳吗?” “肯定会。”梵妮暗忖,如果霍尔·法兰杰斯这样的人不会游泳,大概早就被敌人想尽办法淹死成千上百次了。 “会游泳的人真厉害。” 梵妮闻言一愣。 …… 换了一身朴素的黑色长裙,娜斯塔西娅在大厅里默默等。 十点叁十分,医生准时到来,照例给娜斯塔西娅检查身体,温柔询问她这些日子的感受,最后微笑着简洁道:“娜斯塔西娅小姐很健康,胎儿也很稳定。” 娜斯塔西娅知道这是一句好话,礼貌道:“谢谢。” “不用客气,娜斯塔西娅小姐。” 这时,罗莎琳德开口道:“里奇医生,请你和我来一下,先生要见你。” “好的。” 两人在几双眼睛的好奇注视下走出大厅,罗莎琳德将人带到会客厅,霍尔·法兰杰斯已经在等着。 “法兰杰斯先生,好久不见。” 里奇医生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意,主动伸出手去,霍尔也伸出手,礼貌性轻轻一握,或者说轻轻一碰。 “请坐。”霍尔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罗莎琳德见他没有让自己出去,便站在他后面,尽可能隐去气息,像尊雕像一样。 “先生是想了解娜斯塔西娅小姐的身体情况?”里奇医生道,“我告诉过罗莎琳德,娜斯塔西娅小姐的预产期会在十一月,她的身体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罗莎琳德将她照顾得很好。” 这些霍尔都清楚,他沉吟道:“她的心情不太好。” “噢,这是正常的。”里奇医生笃定道,“如果她遇到不好的事,她的心情肯定不会好。人人都是这样,先生。” 这是一个很显然的因果关系,霍尔心里自然而然有了一个答案。 娜斯塔西娅兀自坐在地板上哭,是因为…… “娜斯塔西娅小姐心情不好,我想先生你应该和她好好谈谈,夫妻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里奇医生意味深长补充道。 霍尔不是傻子,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她认为他背叛娜斯塔西娅,在娜斯塔西娅怀孕的时候,他背叛她,还被她知道,所以她心情不好。 身为医生,男女之间的这种事里奇见得多了,给出的建议几乎不用过脑子,老生常谈。 霍尔别开眼,几乎不想聊下去了,里奇医生敏锐得很,见状又问:“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和娜斯塔西娅小姐的床事正常吗?” 霍尔深吸一口气,道:“我没碰她。” “什么?”里奇医生一脸惊讶,“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多久了?” 霍尔陡然生出想将好事的她赶出去的心思,但碍于对方是医生,是一个玛拉盛赞医术精湛并极其负责任的温柔的医生,他忍了。 “知道她怀孕之后。” “噢……”里奇医生意味不明感慨一声,想不通问,“为什么?” 霍尔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怀孕了。” 里奇医生察觉得到他的不耐烦,连忙压下心头的不解,认真道:“她怀孕了,但还是可以做爱,甚至有些女人怀孕之后性欲会更旺盛一些。先生,如果你是出于保护她和胎儿而不碰她,那么你更该问问她,要不要。” 顿了顿,她十分专业地补充道:“记得戴套。” 默默听完医生的话,罗莎琳德恍然大悟。送走医生后,她把娜斯塔西娅拉到廊道上,环顾四周,接着低声问:“娜斯塔西娅,你最近在难过什么?” “啊?” “我感觉到了,你对自己的肚子不满意,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娜斯塔西娅没想到被罗莎琳德发现了,她摸着肚子,咬咬唇,羞耻而说不出口。 “娜斯塔西娅,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我们做朋友就好。我正想和你做无话不说的朋友,一直都想。我希望可以为你排忧解难,但如果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就永远也做不到。” “罗莎,我……”话还没说出口,泪先流了下来,娜斯塔西娅的一腔委屈涌了上来,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来。”罗莎琳德拉着她走进无人的会客厅。 “呜呜呜……” 把人惹哭了,罗莎琳德有些手足无措。无话不说的朋友,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样厚脸皮的话来的。 “娜斯塔西娅,别哭……” “罗莎……”娜斯塔西娅抽噎着委屈巴巴道,“先生不喜欢我的肚子……” 罗莎琳德微惊,“你怎么会觉得先生不喜欢你的肚子?” “他不抱我,也不亲我了……” 醍醐灌顶般,罗莎琳德心中感慨万千,里奇医生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 她一把抱住娜斯塔西娅安抚道:“没有那回事,娜斯塔西娅,先生只是怕你受伤,他没有不喜欢你。” “真的吗?” “真的。真的。” 这里来比较一下吧 霍尔是因为玛拉生产时差点死了,所以觉得孕妇很脆弱,就干脆没有碰娜斯塔西娅,怕她出事,这一点比安格斯像个人(安格斯:你提我干什么?) 安格斯的部分,首先他不做人,其次他跟着医生长大,耳濡目染,多少更有生理知识和医学知识,所谓艺高人胆大,就是他这样。 两人算半斤八两吧 Chapter151他的怀抱和亲吻(H) 午后,敞亮的起居室里,娜斯塔西娅一边低头系上睡袍的带子,一边走出衣帽间,猝不及防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险些向后摔时手臂被握住,整个人笼罩在高大的阴影中。 “先生?” 娜斯塔西娅难以置信地仰起头,霍尔颔首看她一眼,托住她的后脑勺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随即放开她。 娜斯塔西娅还没反应过来,唇上留着柔软的触碰。 “要去游泳了?” 霍尔晦涩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她穿着单薄的真丝睡裙,襟口松垮,露出一小块雪白风光。 娜斯塔西娅红着脸,低头抿唇道:“嗯。” “去吧。”霍尔侧身,长臂一伸帮她开门。 娜斯塔西娅依然不敢相信,唇上仿佛还有他的气息,唇角不禁漾开笑意,突如其来的幸福到了眼底。 她呆呆走出门,走出几步,蓦地回身,“先生,你要游泳吗?” 霍尔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娜斯塔西娅只好道:“那我走了。” 她便真的走了,霍尔想了想,也不拦着她,由她去玩。走出门时,穿着白色浴袍的罗莎琳德拿着一个盒子朝他走过来。 “先生。”她把盒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霍尔打开盒子一看,脸色微变。 “这是之前夫人让我准备的。”罗莎琳德一句话把自己摘个干净,颔首致意后,转身往娜斯塔西娅离开的方向走。 霍尔合上盖子,回到房间里,把它放在床头柜上,眸光又在抽屉停留片刻。 待他走出房门时,却见娜斯塔西娅去而复返,急急忙忙的,圆润的小脸有着异样的红粉,一看见他,连忙低下头去。 “怎么回来了?” 娜斯塔西娅一咬唇,迈着小碎步到房里,双手绞着,鼓起勇气道:“我……我想让先生看看我穿内衣,不对,穿泳衣的样子。” 霍尔当即会意,目光下意识看向远处床头柜的方向。 罗莎琳德很机灵。 他不动声色关上门,低声诱哄道:“给我看看。” 和医生谈完话,霍尔不相信娜斯塔西娅难过的原因那么简单,他让罗莎琳德去问,直白问,不问清楚就滚回玛拉身边去,换一个会问的人来。 然后,罗莎琳德问完回来说:“先生,里奇医生说的八九不离十。娜斯塔西娅很在意你,因为你不再与她亲近,她以为是因为她的肚子,所以她很难过。” 原因真的就是这么简单。霍尔有些哭笑不得,怀孕的女人是脆弱的,这段时间里,他极尽克制才没碰她,因为怕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过到别处去住,但习惯一旦形成不太容易改,他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辗转反侧。在欧洲的时候,一人独眠,没有一个傻子在身边搞小动作,他反倒觉得太清静了,因此异常想她,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她怯生生的笑。 每天晚上,他睡在她身边,连抱她一下都怕自制力崩溃,看着她背对他,他又以为她在看床头柜,在看她的康里。 谁曾想,傻子原来也抓心挠肺,在想他为什么不碰她。 娜斯塔西娅扯开松垮的带子,缓缓脱下清凉的真丝睡袍,只穿着墨绿色泳衣的雪白身体倒映在男人愈发晦暗的眸中。 她的身材高挑匀称,肤白似雪,被浓郁的墨绿泳衣一衬,更显气质独特。远处阔窗透进来的日光隐隐笼罩在她身上,融融的光勾勒出她的身体轮廓,就像一个发光的女神,圣洁无暇。 霍尔瞳孔紧缩,欲望无声蔓延,他走近她,拉起她轻颤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道:“解开。” 娜斯塔西娅倒抽一口凉气,纤细的小手倒是灵活,解开衬衣纽扣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到了男人劲瘦的腰间,金属皮带扣凉凉的,像冰一样冻着她的指尖,她缩回手,小脸却被捧起,久违的吻令她无法抑制而轻轻颤抖。 “唔……” 她手足无措,小嘴里被扫荡,笨拙的小舌头伸不进男人嘴里,双手时而在肚子上紧握拳头,时而垂在身侧抓着空气。 禁欲多时的男人气息滚烫而凛冽,浓烈的欲望已经撩拨难以再平复。漫长炽热的吻一结束,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脱下黑色衬衣,再度拉起她的小手放在皮带扣上,道:“继续。” 娜斯塔西娅微微喘息,脸蛋正正对着他结实的窄腰,气流喷洒,烫得男人的呼吸更加粗重。她抿唇解开皮带扣,轻轻抽出来,放在一边。 霍尔眨了一下眼睛,腹肌的感觉被放大,她的吐息在侵蚀他的理智,他无法克制而拿开她慢吞吞的手,动作利落地释放出已经半硬的巨龙,“张嘴。”一声命令,按着她的脑袋干脆插进她的嘴里。 娜斯塔西娅呜咽一下,眼睛泛出泪花,后脑勺被牢牢掌控,只一施力,她便无法抗拒地将粗壮的茎身含得更深,深到喉咙,泪水成行流下。 “舔它。” 太久没有这么做,娜斯塔西娅生疏得忘了,经霍尔一说,她才艰难地动起小舌头,一点点舔着舔得到的茎身,唾液溢出紧绷的唇角,接着,随着巨龙轻轻抽动,银丝牵连起青筋环绕的茎身和红唇,丝丝缕缕沿着下巴滴落,空气中染开淫靡的气息。 “呜呜唔……” “乖。” 霍尔的大手没入她的发间,掌控她的脑袋,规律地在她嘴里抽插,九浅一深,不到两分钟,她已经泪流满面。 抽出硬挺的巨龙时,女孩红着脸咳嗽好几下,大口地呼吸着,无措又乖巧地望着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先生……” 霍尔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后颈上,扯下泳衣的带子,一对浑圆的乳房一览无遗。 他俯下身,轻轻吸吮她的唇瓣,轻盈的动作里有几分像是温柔的东西,大掌却毫不客气地抓住一只乳房揉弄。 娜斯塔西娅薄汗涔涔,并拢的腿间一片紧绷与潮湿。 “唔……先生,痒……” 霍尔睁开幽暗的眼睛,与她对视一眼,让她躺下去,长指拉开系在胯部的蝴蝶结,于是薄薄一件叁角裤被挑开,他低下头,含住娇嫩的湿润花唇。 娜斯塔西娅下体紧缩,娇哼出声,欲望翻覆的蓝眸迷离张望虚空,脑海里把被触碰的地方放大了,清楚地感受着他用灵活的舌头在穴口扩张、抽插,时而吮吸敏感的嫩肉和蜜液,粗粝的拇指摩挲动情的阴蒂,刺激不断。 “嗯……啊、先生……” 随着她的叫唤,霍尔手上加重力道揉捏阴蒂,唇齿轻轻咬住花唇一拉,她闷声一哼,身体颤栗,穴里的媚肉连连紧缩,抽搐着将他的舌尖也吸得发麻。 她高潮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嘴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反而更用力,更快速,催着她攀上第二波汹涌浪潮,紧致的花穴里蜜液成股涌出,一下将她的臀部和床单打湿。 她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霍尔这才起身,打开床头柜上的盒子,拿出一片拆开。娜斯塔西娅粗重地喘着气,朝他看过来,看着他往那根东西上面戴了一层膜。 “先生,这是什么……” 霍尔轻笑一声,道:“你猜。” 他的眼里也有笑意,娜斯塔西娅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脸蛋已经好红好烫,她闭上眼睛,娇喘一声,像在撒娇,“我猜不出……啊……” 顺着她尾音,霍尔分开她的双腿,巨龙缓缓推入湿淋淋的小穴,娜斯塔西娅咬唇呻吟出声,身体变得紧绷。 霍尔垂眸看着她的穴口被撑开,唇肉绷紧,嫣红湿亮,几乎看一眼便能叫人失去理智,但他还是克制着让分身一点一点进入,像在慢条斯理地巡视领地。 “呜呜……” 娜斯塔西娅一点一点感受着身体被撑开的过程,等到男人停下来,她已满头大汗,穴口又酸又麻。 慢慢地,深入花穴的巨龙轻轻抽动起来,带得媚肉翻腾,娜斯塔西娅几乎发不出声,太久没有这种感觉,她的身体对此感到生疏畏惧,心里却又莫名喜欢,喜欢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感觉。 而与这感觉一起到来的,还有他温暖的怀抱和眷恋的亲吻。 …… 楼下的泳池边,梵妮眼巴巴地等着,却只看见罗莎琳德一个人走来,她自顾自解下浴袍道:“娜斯塔西娅没空,我们自己放松一下,一个小时,之后要准备晚餐了。” 几人静默片刻,叁个女仆没有半点疑问,欢天喜地下水去,卓娅套着救生圈也跟着。很快,岸上只剩梵妮一人,像座没有生气的雕像杵着。 为什么? 她看一眼死寂的宴厅,又看向热闹的泳池,罗莎琳德没有游远,还在不远处,定定地望着她,眉眼间有赢家的坦然和得意。 出乎罗莎琳德意料,梵妮没有发疯,也没有闷闷不乐,她缓缓蹲下,就地坐下,清亮的眼睛泛红,眨眼间泪水涟涟止不住。 罗莎琳德迟疑地蹙起眉头,游到池壁边,轻松上岸,“你在干什么?” 梵妮转过身不理会她,兀自哭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叁岁小孩,紧闭嘴巴无声地哭。 罗莎琳德难以置信,在一旁抓起两件白色浴袍,一件自己裹上,一件裹住她,强行拉她起身,“起来,要哭到你房里去,否则我现在就叫高登先生给佐-法兰杰斯先生打电话!” Chapter152浴室激情(H) 几乎每天,只要霍尔·法兰杰斯回来,娜斯塔西娅都会得到她渴望的怀抱和亲吻,身体情动之时,空虚的小穴更会被塞得满满的,随着漫长的律动结束,颤栗的灵魂也在无尽的满足中安眠。 浴缸里水波荡漾,娜斯塔西娅背对霍尔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捧着日渐圆润的肚子,身体上下起伏,吃力地用紧窄的小穴套弄那根巨物,随着她的动作,水汩汩溢出。 霍尔一手擎住她的乳房,一手揉捏她的娇臀,暗眸看着小巧潮红的股间,一根青筋暴起的巨龙时而没入她的身体,时而露出一小截,画面极具诱惑。 动了没几下,娜斯塔西娅就像被抽光了力气,无力靠进霍尔怀里,小穴被直挺挺的巨龙插进深处,两人的下体紧密结合,再看不见一丝间隙。 “累了?”霍尔含住她的耳垂,明知故问道。 娜斯塔西娅的脸颊红得滴血,水汪汪的蓝眼睛飘忽地眨着,嗫嚅道:“没、没力气了……” 话音一落,霍尔掰过她的脸,像在品尝什么美味一样细细地舔舐她的唇齿,她喜欢接吻,再累也会热情地回应他,吸吮他的薄唇,小舌头试探似的,只要一探进他的嘴里,她就高兴得仿佛冒险成功。 水堪堪没过娜斯塔西娅的一半胸脯,动情而变硬的乳尖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沉入水里。霍尔握住一只乳房时,发硬的乳尖便抵在他的掌心,小小一粒。他捏着它蹂躏,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肉穴在蠕动,媚肉包裹茎身,吮吸得销魂。 “唔……” 乳房被玩弄,娜斯塔西娅腰肢弓起,不安地扭动身子,却更把丰腴的乳房送进男人掌心,供他肆意揉捏,身体深处暖流阵阵,但一缕都流不出,紧绷的穴口被堵得严丝合缝。 雪白的乳房很快晕开粉霞,娜斯塔西娅娇吟一声,胯部不由自主地摆动,为了抚慰说不出的痒,可是她自己动几乎没用,反倒像是隔靴挠痒,更难受了。 她急得要哭,霍尔还气定神闲地玩着她的乳房,对她愈发焦急的扭动视而不见。 “先生……”娜斯塔西娅手足无措,走投无路拍了拍肚子,“动……” 她拍了两下,霍尔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忍俊不禁道:“怎么了?” “那里……好难受……”娜斯塔西娅泫然欲泣,哼哼唧唧,“我想要,先生,再动一下呜呜……” 霍尔淡淡一笑,顺着她的肚子摸下去,捏住敏感的阴蒂揪扯几下,迷乱的女孩霎时安静下来,红唇微张,眼里盈满高潮的水花,深蓝如墨的瞳孔微微一扩。 几秒过后,她闭上眼睛,温暖的身子在高潮余韵中颤栗。 深邃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餍足静谧,霍尔深吸一口气,在她的脸颊、下巴、脖颈、肩头落下细密的吻,吻够了,他将她提起来,巨龙整根抽离,她惊颤几下,突然空荡的小穴里涌出暖流阵阵。 待娜斯塔西娅回过神,她已趴在盥洗台上,大大的镜子里,霍尔站在她身后,大手搭在她身上,粗硬的巨龙抵在空虚的穴口,她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熟悉的硬物,不禁吞咽一下,脑袋埋进臂弯。 “把头抬起来。”霍尔看着镜子道。他喜欢看她的脸,当他进入她的时候,她迷离惶然的神情叫他百看不厌。 娜斯塔西娅乖乖抬起头,透过镜子,和他对视一眼,看见他勾唇一笑,紧接着,硕大的巨物送进她的身体里,她哑然失声,身子瑟瑟发抖,双腿险些站不住,脚趾用力抓着地板。 霍尔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大手难耐地捏着弹性的雪臀,又将被撑开的花穴口掰得更开,巨龙深入浅出地抽送起来,规律的动作在女孩的呻吟里渐渐变得快速猛烈,拍打得娇嫩的臀肉一片潮红,两条笔直的玉腿颤巍巍,要不是胯部被钳住,她几乎就要跪下去。 肉体的撞击声在浴室里总是格外清脆,在娜斯塔西娅听来,还格外响亮,夹杂潺潺水声,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光是听着,她的灵魂都酥麻得仿佛电流淌过。 她的乳房压在盥洗台上变了形,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也被她的乳房捂暖了。 到后来,她再抬不起头,一只手臂被捞起向后拉去,身体不再向前耸动,像被固定了一样,被迫承受着一下一下没有缓冲的有力撞击。 她的脸贴着台面,气喘吁吁,没有一丝理智地呻吟着,声音沙哑而微弱。 最后,狂野抽插数十下,霍尔抽出欲龙,一股白浊射在抽搐不止的红肿花唇上,伴着泛滥的蜜液啪嗒一声往下掉落。 小肉穴收缩着,还缩不回封闭的原样,红红的穴口成了一个小圆孔,霍尔没忍住抬手,一根长指戳了进去。 娜斯塔西娅夹着他的手指轻哼几声,紊乱的呼吸也还未平复。 良久,清洗干净后,霍尔将她抱出浴室,放在床上,她眨巴眨巴眼睛,立刻侧躺下去,缓了一口气,道:“晚安,先生。” 每次在浴室里做了一回后,她都无比想念这张大床,和在浴室里比,在大床上果然是要舒服一些。 霍尔拉过被子盖在她赤裸的身体上,盖了一半,他陡然倾身凑近她,将她罩在身下,先是一个缱绻的吻,一分钟后,他低声道:“再来一次,嗯?” 娜斯塔西娅闻言脸色白了又红,抿唇点了点头,身上的被子随即被彻底掀开,她也乖乖起身,霍尔顺势坐在床头,她翻身趴在他的长腿间,脑袋被摸了两下,她便埋下头去,努力张大嘴巴含住圆润的龙首,认真舔舐、吸吮…… 霍尔摸着她盘在后脑勺的已经凌乱的花苞,长指隐在浓密的深栗发丝里,时不时施力一按,敏感的硕大直抵她的喉咙。 …… 一番云雨落幕,已是夜里一点。 霍尔抱着香汗淋漓的女孩,听着她的喘息,自己的呼吸渐渐平复,闭上眼憩息片刻后,门扉突然被拍响。 他蹙起眉头,起身看一眼侧躺的女孩,她已经睡了。 这时,门又被拍响,只听力道,霍尔知道是谁。他大步走进衣帽间,穿上宽松的黑色睡衣,这才沉着脸色开门。 高登神色匆忙抱怨道:“先生,你怎么这么慢?快跟我来,安魂会那边有情况,安格斯的枪都指到我们的人头上了!” “我们的人?之前不是让他们暂时收敛,等风头过去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谁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局势是安格斯赢定了!” “艾维斯五世死了?” “那边倒是没说,谁也没有艾维斯五世的消息。” 两人来到书房,高登拿过一张纸递给霍尔,“我们之前在欧洲见到的人,现在只剩这些人了,你看看。” 是一份幸存名单,几十个家族,不过百人。 霍尔睨了一眼,“怎么说?” “现在安格斯监视了欧洲几乎一半的航运,有数不清的杀手待命,根本不给安魂会的成员离开的机会。他们希望你能安排他们到美国来,”高登顿了顿,道,“他们想从此只为法兰杰斯办事,无论明里暗里。” 霍尔沉默地看着名单。 “先生,虽然他们是为法兰杰斯效过力,但是他们毕竟一直都是安魂会的成员,如果让他们来美国,法兰杰斯和安魂会藕断丝连的事实早晚会暴露。”高登担忧道,“别人倒无所谓,只是佐-法兰杰斯那边不知道会怎么想。” “你说得没错。”霍尔漫不经心道。 这时电话响,高登接听后将话筒递给霍尔,“是大卫。” 大卫,一个负责和安魂会成员联系的男人。 霍尔接了电话,片刻后问:“你没建议他们向安格斯投降吗?” “我建议了,让他们改认安格斯当老大,可惜他们都和安格斯关系不大好,几乎算得上糟糕。他们自己说以前在约翰·哈特利面前嘲讽过安格斯是个野种,不过这是当时安魂会的主流,他们不得不随波逐流。” “这没什么,他们又不是当着安格斯的面说。” “……先生,其实有件事,他们一直瞒着我们,刚才才告诉我,去年他们参与轰炸了安格斯在欧洲的据点,安格斯有个暗杀名单,上面有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他们根本就是把安格斯得罪到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才想找你出面。” 霍尔面无表情地睨着手上的名单,良久,沉声问:“他们有说过和安格斯作对是谁起的头吗?” “说是叁大暗杀家族,还有第十二级的成员。先生,其实他们说如果你能接他们来美国,他们会给你安魂会第十二级成员的名单。” 闻言,霍尔笑了一下,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却没什么温度。 “我要第十二级成员的名单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霍尔将话筒递给高登,又看一眼名单。 “一群废物连个安格斯都对付不了,这种人的名字很值钱?” 话音一落,他云淡风轻将手里的名单一撕成四片,扔在满是文件的桌上,“看来他们也的确没什么用了。” 高登当即会意,朝电话里的大卫道:“让他们把嘴闭紧了。” 对方也会意,应道:“是。” Chapter153生孩子 十月下旬,距离娜斯塔西娅搬进斯托克庄园已快一年,时间过得很快。 几天前,罗莎琳德接了个电话,便告诉娜斯塔西娅,“这几天先生不回来,过几天,他会陪你一起到医院去。” “医院?” “你就要生孩子了,娜斯塔西娅,得到医院去。” 罗莎琳德开始帮她收拾住院期间需要的换洗衣服,至于婴儿需要的一切,都已经在医院准备好了。 一得知这个消息,梵妮立刻找罗莎琳德单独说话。 “我要陪她去!” 娜斯塔西娅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她一定得在她身边陪着她。 罗莎琳德对着她,有些头疼,“不需要太多人,我已经定了艾达,她有几年护理经验。” 梵妮张着嘴,刚想说自己会接生,话到喉咙卡住了,实在不好意思把失败的接生经验说出来。她闭上嘴,这一刻只恨自己不是约翰·哈特利。 “你就好好在这待着。” 罗莎琳德说完要走,手臂被一把抓住,梵妮不死心哀求道:“罗莎琳德,我求你,你让我去,多我一个不多,我想陪着娜斯塔西娅。” 罗莎琳德不为所动,“先生会陪她,你——多余了。” 她拿开梵妮的手,径自走开,留下梵妮一脸痛苦,一拳砸在墙上,然后痛得愁眉皱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奈之下,梵妮在心里安慰自己,娜斯塔西娅一定会生个聪明可爱的女儿,因为没有她这个倒霉人在场。 她有霉运,两个产房摆在眼前随她挑一个进去看,她总能倒霉地挑中那个会生出男孩的。 几天后,霍尔·法兰杰斯带着保镖回来,用过午餐,一行人启程前往医院。 娜斯塔西娅坐的车,由高登亲自开,她坐在他后面,霍尔坐在她身边,副驾驶座是罗莎琳德。 坐在车里,娜斯塔西娅好奇张望,印象里她坐过车,不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她被收养的时候。 “说起来,好像还没猜过是男孩女孩。娜斯塔西娅,你喜欢什么?”高登心血来潮问。 娜斯塔西娅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一脸茫然,“啊?” 罗莎琳德道:“娜斯塔西娅没想过这回事,高登先生。” 高登很意外,“没想过?”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娜斯塔西娅,她看起来还真是一副什么都没想过的样子。 “船到桥头自然直,孩子来了自然喜欢。”罗莎琳德道。 高登默然,心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抵达医院后,娜斯塔西娅被护着走了一条寂静的路,一直到病房里,她都没看见一个路人。她的病房很大,像酒店的套房,有客厅,有浴室,还有一个开放式厨房,东西应有尽有。 娜斯塔西娅没见过世面,只呆呆道:“每个来看病的人都住这么大的房子啊?” 一旁的霍尔和罗莎琳德听着,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于是都不约而同沉默。 娜斯塔西娅挺着肚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站在窗边看见外面的陌生人,感觉很新鲜。 见她适应得不错,霍尔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和罗莎琳德说。” 娜斯塔西娅走近他,“你要走了吗?” 霍尔盯着她的蓝眼睛,不禁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有空我会过来陪你。”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等霍尔离开后,她才回味过来。罗莎琳德和艾达在检查婴儿物品,她想了想问:“罗莎,我要在这里多久啊?” “直到你生下孩子,身体恢复。” “是多久?” “约莫几个月,四或者五。” “要这么久吗?” 娜斯塔西娅的语气微妙变了,罗莎琳德和艾达对视一眼,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近她,她神情恹恹,没有了刚才的好奇和精神。 “这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罗莎琳德笨拙安慰道,“时间过得很快的。” “可是……” 娜斯塔西娅眉眼愁皱,一心想着抽屉里的母亲。十一月七日,是母亲的忌日,她竟然不能在母亲身边,如果母亲到那里看她了,她却不在,岂非错过了。 “罗莎,我可以回去吗?” “为什么?” 娜斯塔西娅抿抿唇,怯懦道:“妈妈的相册……没带来。还有法兰杰斯先生送的礼物……” 罗莎琳德顿时心情复杂,“娜斯塔西娅,它们在家里不会不见,等我们回去你依然能看见。” 只是分开一下,娜斯塔西娅却不能接受,也不听不进去,她的情绪低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泪水盈满眼眶。 罗莎琳德却知不能心软,不能让步。 康里·佐-法兰杰斯送的项链会使霍尔心生嫌隙,阴原晖的相册会使玛拉心生愧疚。 假如娜斯塔西娅连生孩子都要抱着那两个东西,她和法兰杰斯家族的关系便只会停滞不前。 罗莎琳德一咬牙,狠下心当没看见,转身给了同样揪心的艾达一个眼神,让她继续收拾东西。 这一年来,罗莎琳德摸清了娜斯塔西娅的性子,只要放着不管,她自己哭过以后就会妥协。尽管这样有欺负老实人的意味,但老实本就只有被欺负的份。 娜斯塔西娅低声啜泣着,对母亲的思念一经想起难以抑制,胸口也抽痛起来。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抹掉控制不住的泪水,始终不敢哭得大声。 十一月十日,郁郁寡欢的娜斯塔西娅在前所未有的恐慌里诞下一个女孩。 罗莎琳德和艾达一见到这个孩子,都不约而同感到震惊。 孩子还未睁开眼,小小的,红红的,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 艾达捂着嘴小声道:“她怎么会是黑头发?” 明明父亲是金发,母亲是栗发。 罗莎琳德脊背发凉,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 与此同时,霍尔在客厅里等着,直到护士离开,里奇医生走出来,笑道:“先生,一切顺利。你去看看娜斯塔西娅吧,她累得快睡着了。” 霍尔走进房里的时候,娜斯塔西娅已经睡了,罗莎琳德和艾达在小床边杵着,一言不发。 “怎么了?” 霍尔问着,看到小床里的孩子后,他微微一怔。 过了一会儿,他问:“是什么?” 罗莎琳德回神,道:“是女孩,先生。” 话音刚落,罗莎琳德便看见霍尔英俊的脸庞上露出浅浅笑意,深邃的眼睛凝望孩子,带着浓浓温情。 霍尔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拂过孩子红粉的脸蛋,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蔓延开来。 这是他和娜斯塔西娅的孩子。 见状,罗莎琳德握住艾达的手准备拉她离开,“先生,我们先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一家叁口,寂静中飘着一股令人感到安宁的芳香。 “妈妈……” 听到一声虚弱的呼唤,霍尔立刻来到病床边,“娜斯塔西娅?” 娜斯塔西娅哭过,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半睁的眼里还有泪花在打转。 “先生,我好累……” 霍尔轻抚她憔悴的脸颊,哄道:“闭上眼睛,睡觉。” 娜斯塔西娅心神恍惚,浑浑噩噩道:“我睡了,你会不会走了?” 霍尔摇摇头,“不,我会在这里等你醒来。” 她从被子里伸出无力的小手,抓住他的大手,接着便昏睡过去。 霍尔垂眸看着,大手反过来握住她的小手,再也没舍得松开。 …… 这一天傍晚,玛拉·法兰杰斯到医院来的时候,娜斯塔西娅正好吃了东西又睡着,碰不上面,玛拉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霍尔将孩子抱出来客厅,玛拉娴熟地接过来,低声惊呼道:“我的天,她和你出生时长得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孩子长得像父亲。霍尔听着不自觉一笑,却还是说:“刚出生的孩子不是都长一样?” “不,你出生的时候可漂亮了,特别是还有一头浓密的金发……”玛拉说着声音渐渐消失,她这才发现孩子长了一头浓密的黑发。 “怎么了?” “她是黑头发……” “黑头发怎么了?” “你们两个可没有一个是黑头发。”玛拉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霍尔明白过来,孩子的黑头发正是遗传了阴原晖。不过这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事。 “母亲,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玛拉说,看起来却依然没有要放过自己的样子。 她换了话题道:“你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 霍尔想都没想过,“你决定吧。” “我和你父亲商量过,如果是男孩,就叫康里,如果是女孩,就——” “康里?”霍尔的太阳穴突突跳,“为什么要叫康里?” “噢,你知道的,对于你父亲而言,康里简直是他唯一的好朋友。康里突然死了,他至今还觉得不能接受。”玛拉私心对康里颇有微词,不过,她接着说,“反正康里也是娜斯塔西娅敬爱的养父,那么如果娜斯塔西娅真的生了个男孩,就叫康里也不是很过分的事。” 霍尔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道:“女孩的名叫什么?” “女孩的名字可是我们精心挑选出来的,伊莲恩,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 “那就定下来了,伊莲恩·法兰杰斯。” Chapter154果然很听话 生完孩子第二天,娜斯塔西娅睡足了,恢复精力,艾达把孩子抱给她看。孩子小小一个,穿着小小的棉衣,眼睛紧闭,睫毛长翘。 娜斯塔西娅刚伸手要搂过来看,艾达忙避开,道:“不能这样抱,会伤到她的脖子。” 茫然一瞬,娜斯塔西娅再看一眼,孩子太小,脑袋连着身体,看不见脖子。她蹙眉,低声嘀咕:“我不抱了。” “啊?你把手伸出来,我把她放在你的手上。” “不要。”娜斯塔西娅下意识将双手背到身后。 艾达哭笑不得,“娜斯塔西娅,你总要抱她呀!” “如果把她弄伤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娜斯塔西娅胆怯,倒是坚定,说不抱,就不抱。艾达无法,把睡着的孩子放回小床里,找罗莎琳德商量。 “罗莎,娜斯塔西娅不抱孩子。” “为什么?” “她怕弄伤她。” 罗莎琳德走进房里,扯出微笑问:“娜斯塔西娅,你要看看孩子吗?” 娜斯塔西娅挠挠头,“我看过了。罗莎,孩子生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 “……先生在哪里?” “他有事离开了,也许下午回来。” 母亲的忌日已经过了,娜斯塔西娅愁眉苦脸,依然闷闷不乐。用完餐没多久,她的胸部涨得疼,小脸惨白,额角渗出点点汗珠。 “罗莎……” 几分钟后,不敢抱孩子的娜斯塔西娅不得不把孩子揣在怀里,衣衫半褪,孩子含着她的乳尖本能吮吸。 低头看着这一幕,娜斯塔西娅茫然无措,连疼都感觉不到了,遍寻脑海,遍寻读过的书籍,她找不出可以解释这一幕的词语来。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白得像孩子的小嘴边流下的乳液。 片刻后,两行清泪流下,娜斯塔西娅哽咽了。 “怎么哭了?”罗莎琳德不安道,“……如果难受,忍着点,等她吃饱就好了。” “罗莎……”娜斯塔西娅感受着手上沉甸甸的柔软分量,双手始终僵硬不敢动弹,泪珠一颗颗掉落在孩子脸上,“为什么……” 为什么,罗莎琳德不知道她的为什么是指什么,一头雾水看着她哭,接着孩子也哭,稚气的哭声充斥整个房间,她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起来。 艾达闻声赶过来,忙抱过孩子,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还是两头哄,一会儿哄大人,一会儿哄孩子,等把两人哄安静了,她看见罗莎琳德眼里闪着泪花,转身出去。 “罗莎,你怎么了?”艾达抱着孩子追出来。 罗莎琳德深吸一口气,挫败道:“我什么都帮不了她。” “噢,没事的。生孩子是件大事,哺乳也是一件大事,却都要接连发生在女人身上,娜斯塔西娅反应不过来是很正常的事。我想想……我们现在不能心急,娜斯塔西娅和孩子得先分开照顾好。这样,我照顾孩子,你照顾娜斯塔西娅,尽量让她放松点,开心点。” 罗莎琳德收拾好情绪,回到房间里,娜斯塔西娅还在默默流泪,滑落在手臂的衣襟还没拉回原位,雪白的乳房袒露。 罗莎琳德上前帮她拉好,她捂着胸口抽噎,“罗莎,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里好疼,这个身体好像不是我的了,我好难受……” 听着她的无助哭诉,罗莎琳德鼻子一酸,将她搂进怀里,颤声低语,“会好的,娜斯塔西娅,会好的。” 胸部的变化对娜斯塔西娅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她稀里糊涂,只觉难过。等霍尔回来,她不敢哭,安安静静忍耐着。 孩子吃过几口母乳,便不愿喝艾达泡的奶了,艾达无奈和罗莎琳德商量,两人抱着哭泣的孩子敲敲门,听见霍尔说:“进来。” 进了门,罗莎琳德道:“先生,孩子不喝奶了。” 霍尔诧异道:“昨天不是喝了吗?” 艾达心情复杂道:“今天她喝了母乳,好像换口味了。” 几人说话间,孩子稚嫩的哭声萦绕在耳,娜斯塔西娅呆呆地听着,无动于衷。 霍尔摸摸她的脑袋道:“你可以喂孩子吗?” 无论霍尔说什么,娜斯塔西娅向来都是点头的,她很听话。 一见她点了头,艾达便将孩子抱过来,小心翼翼放在她怀里,让她托住。然后,在霍尔平静的目光里,艾达鼓起勇气把娜斯塔西娅的衣襟拉开,露出一只乳房,哭泣的孩子当即不哭了,含着母亲的乳尖吸吮。 娜斯塔西娅蹙起眉头,一眼不看孩子,惶然地看着霍尔,“先生……” “乖,我在这里陪你。”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定定地看着他,怯懦的眼睛里的不安缓缓平静。 艾达看一眼手上的表,道:“先生,十分钟后我再来抱孩子。”接着便和罗莎琳德退出房间。 …… 十二月,娜斯塔西娅仍然精神颓靡,郁郁寡欢,直到霍尔对她说回斯托克庄园,她喜极而泣,立刻叫罗莎琳德收拾行李。 坐上车子时,娜斯塔西娅笑靥如花,看得霍尔无奈至极,一时没想明白斯托克庄园有哪里让她这么想回去。 两人之间放着孩子,孩子正在熟睡,不过心情大好的娜斯塔西娅依然没有看她,一心顾着看车窗外的风景。 高登仍然负责开车,他忽地道:“先生,夏佐昨天回纽约你知道吗?” “回来了?”霍尔还不知道。 娜斯塔西娅一听见哥哥的名字,当即竖起耳朵听。 “昨晚回的。”高登道,“我就听说他的女人怀孕了,不知道是男的女的,好像五月就要生了。如果生了个男孩,他们应该不会厚颜无耻要来联姻吧?” 霍尔闻言冷笑一声。 “先生,纽约在哪里?”娜斯塔西娅问。 “离这里不远。” “哥哥会来吗?” “你想见他?” 娜斯塔西娅抿唇点点头,眼里亮晶晶,有某种期待。 霍尔一想到夏佐和康里长得像,当即脸色微变,但还是应付一句,“让高登去帮你约时间。” 高登一无所知,笑眯眯道:“等回去以后我帮你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娜斯塔西娅高高兴兴点着头。 一行人回到斯托克庄园,梵妮一见到日思夜想的娜斯塔西娅,激动得差点哭了,也想上去抱住她,不顾一切,可到底不能,霍尔·法兰杰斯走在她身边。 卓娅倒是不顾一切哭着抱住娜斯塔西娅了。自从年幼时在孤儿院相遇,她们没有分开过,这是第一次。 “安,我好想你啊……” “卓娅,我也很想你。” “你的肚子没有了!” 大肚子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还没有见过孩子的几人忙围着看。孩子一个月大,黑头发,蓝眼睛,长得非常漂亮。 梵妮欢喜极了,她早知道是女孩,因为罗莎琳德有打电话回来告知她们,说娜斯塔西娅顺利生了一个女孩。 “她好小呀!”卓娅感叹道。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伊莲恩。” 趁着所有人都在看孩子,娜斯塔西娅转身悄悄往楼梯走。霍尔在一旁和高登同几个保镖说话,余光瞥见她离开的身影,不禁跟在后面去。 娜斯塔西娅一路走回起居室,推开门跑进去,在床边蹲下,拉开抽屉,项链盒和相册都在,她拿出来打开,看见母亲的容颜,她哭着道:“妈妈,我回来了。” 门扉虚掩,透过门缝,霍尔看着她揉揉眼睛,接着拿起项链盒,嘴角噙笑道:“法兰杰斯先生,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低而轻,几乎传不到门口来,但看着她的唇形,霍尔清楚她自言自语了什么。 ——法兰杰斯先生,我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霍尔想起来第一次见她的场景,他推开康里寝室的门,一眼看见康里的床上睡了一个女孩。 他没有避开,反而走到床边去,看着女孩静谧的睡颜,之后他决定要娶她。 “……先生?”娜斯塔西娅抱着项链盒,木然起身。 霍尔推开门走进来,走近她,面无表情,却莫名叫人恐惧。 娜斯塔西娅不由抱紧项链盒,垂眸看着母亲的照片,心虚的感觉卷土重来。 “娜斯塔西娅。”霍尔轻声唤道。 娜斯塔西娅逼自己抬起头,惶然无措地看着他。 他长身玉立,高大挺拔,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威慑力,离得越近,越会被他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 “什么问题?” “康里要你嫁给我的时候,你有拒绝过?” 娜斯塔西娅睁大眼睛,果断摇摇头。 怎么可能拒绝呢?康里会生气的。 霍尔轻轻一笑,笑意冰冷带着讥讽。 “你果然很听话。” 娜斯塔西娅摸不着头脑,听起来他像是在夸她,却也不是很像。 大厅里,高登抱着孩子不舍得撒手,锐眼一改往日的精明,慈爱得像是自己当了父亲。没多久,霍尔来到大厅,面色冷静道:“该走了。” 高登“啊”一声,“先生,今晚不在这里住吗?” 霍尔冷冷睨了他一眼,径自离开,几个保镖连忙跟上,高登见状只好把孩子交给旁边的梵妮,拿起外套一边疾走一边嘀咕道:“怎么回事?难道突然出了什么急事?” 天色一下子暗沉,娜斯塔西娅站在窗边,不明就里地看着几辆车子离去,驶向远处的地平线,消失在她的眼眶中。 他走了,看起来今夜不会回来。 算算时间,良快要上线了! Chapter155阴庆长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梵妮抱着孩子经过书房,看见罗莎琳德挂下电话,便问:“有什么事吗?” 罗莎琳德摇摇头,“先生去伦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梵妮闻言轻笑,霍尔·法兰杰斯几天没回来,接下来也不会回来,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了。她一直在希望他突然传出死讯,像康里·佐-法兰杰斯那样震惊世人。 “不回来挺好的,娜斯塔西娅还能清静点。”梵妮笑得像春花一样灿烂。 罗莎琳德无可奈何瞪了她一眼,改口道:“对了,你有什么办法让娜斯塔西娅接受这个孩子?” “嗯?”梵妮错愕一瞬,颔首看着孩子,后知后觉,刚发现这几天里娜斯塔西娅没怎么抱过孩子,只有哺乳的时候。 “娜斯塔西娅不喜欢这个孩子?” “也不算不喜欢,”罗莎琳德道,“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当母亲罢了。” 梵妮嗤笑出声,“她当然不知道了,她连怎么当人都不知道。我看你们也没把她当人,现在生了孩子就要人家当母亲。我倒也想知道一个被当成联姻工具、泄欲工具、生育工具的玩物是怎么一生完孩子就懂得当母亲的?” “你——”罗莎琳德气结。 “恼羞成怒了?” 罗莎琳德冷哼一声,梵妮笑了笑,思忖片刻,道:“跟我来吧,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两人抱着孩子走到娜斯塔西娅的寝室里,她正靠在床头看书,一见她们抱了孩子来,以为又要哺乳,面无表情地放下书,木然地解衣带。 “娜斯塔西娅,不用喂。”罗莎琳德忙说。 娜斯塔西娅停下手上的动作,狐疑地看着她们。 “娜斯塔西娅,你看看孩子,她笑了,多可爱,像你一样。”梵妮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其实她认真端详过这个孩子的长相,除了黑头发、蓝眼睛,她长得像霍尔·法兰杰斯。 罗莎琳德在一旁默默看着,娜斯塔西娅神色微微舒缓,轻轻“嗯”一声,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要抱孩子的意思。 “期待她再长大点然后叫你一声‘妈妈’吗?” “妈妈?”娜斯塔西娅一愣。 “她是你的孩子,等她会说话,她说的第一句话就会是‘妈妈’,几乎每个人都这样。”梵妮语重心长重复道,“她是你的孩子,她和你就像你和你的妈妈一样亲。” “和妈妈一样亲……” 娜斯塔西娅像是明白了什么,再看这个孩子,只觉恍如隔世。她小心翼翼把她接过来,捧在怀里,目光深深看着。 “看看她的头发,和你的妈妈一样是黑色的,眼睛和你一样,是蓝色的。” 圆头圆脸的孩子看着娜斯塔西娅,微微一笑,这一笑令娜斯塔西娅声音发颤,惊喜极了,就像第一次看见她,她难以置信感慨道:“她是我的孩子?” “是的。” “这么说,我也曾经这样和妈妈在一起过?” 梵妮清楚她无知,毫不意外道:“肯定是啊。” 娜斯塔西娅欣然一笑,低头闻了一下孩子的味道,是香喷喷的奶味。 “我的孩子!” 她看起来欢喜极了,罗莎琳德看得瞠目结舌。 “她的头发像妈妈。” “是,是漂亮的黑色呢。” “我是妈妈的孩子,她是我的孩子。” 娜斯塔西娅当即爱不释手,抱着孩子闻了又闻,笑了又笑,仿佛这个孩子是她真心期待已久的孩子,她的眼里满含爱意。 良久,娜斯塔西娅在无尽的喜悦之中笑弯了眼睛道:“我记起来小时候,我也想要像妈妈,有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妈妈就跟我说,我本来也是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但是被她洗褪色了。” “啊,是吗?妈妈真幽默。” 两人呵呵傻笑,罗莎琳德也陪笑,不大满意地睨着梵妮,这厚颜无耻的家伙太会趁机占便宜了。 把孩子留给娜斯塔西娅,两人走出起居室,一身轻松。 梵妮背着手闲庭信步,骄傲道:“怎么样?我还是有用的吧?” 罗莎琳德不得不承认,道:“是。” “看你以后还说不说我是多余的。” 她很记仇,罗莎琳德无波无澜道:“抱歉。” 顿了顿,她不禁道:“看来你也有一个很好的母亲。” 梵妮哄娜斯塔西娅的话,罗莎琳德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想不到,说不出来,因为她是孤儿,没有母亲,没有感受过作为孩子与母亲一起的喜乐。 梵妮定定看了她一眼,决绝道:“我没有母亲。” 她的眸光黯淡下来,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坠到谷底,四分五裂。 罗莎琳德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迟疑道:“我也没有母亲,但你刚才的话,我觉得我一辈子也说不出来。” “如果没有遇到娜斯塔西娅,我也觉得我一辈子也说不出来。”梵妮沉吟道,“不是每个会生孩子的女人就是母亲。” “你好像很有感触?” 梵妮忽地一笑,“只是看得多,就有感触了。” “可是如果没有参照,看再多也无济于事。”罗莎琳德说的是自己,她对母亲几乎没有概念,只知道找个男人结婚再生几个孩子,就是好妻子好母亲了。 梵妮一抿唇,微笑道:“看来是我比较聪明,天赋异禀。” 罗莎琳德也不笨,梵妮怕让她看出端倪,被她扯下遮羞布,因此故作轻松无懈可击。 她笑着,心里却一片寒。 她确实有母亲,但这个女人更是男人的妻子,她只爱男人,只爱丈夫和儿子,不爱女儿,女儿不算是她的孩子。 女儿从小不能做自己,只能在条条框框里长大,长成男人满意的淑女,成年后嫁给父母挑选的男人,为家族换来利益。可惜女儿不愿这么听话,当她要打破这些规矩的时候,第一个来制止她束缚她的就是男人的妻子。 后来女儿对生命如何到来感兴趣,费了一番力气才能去看女人当上母亲的时刻,看了许多,她感到可怕,再是麻木,感到可怜,再是麻木。 女人们嘶声力竭地哀嚎着,带来儿子和女儿,一个宝贵一个低贱。女儿想不透,怎么也想不透,因为明明都一样,都是母亲如此生下来的,为何偏偏儿子是人,女儿是奴隶? 再看清楚,挺着大肚子哀嚎的一个个女人,她们是母亲吗?不是的,只是奴隶在为主人卖命,男人的妻子在为男人卖命罢了。 但奴隶又如何生得出人呢? 最后,她离开男人的妻子,离开那个家庭,而这也是靠她求艾维斯五世出面才如此顺利。她是小奴隶,那一男一女是大奴隶,艾维斯五世是他们的主人,奴隶再大,终究要看主人的脸色。 …… “伊莲恩,伊莲恩。” 娜斯塔西娅爱上孩子,抱着不舍得松手,双臂实在受不了时,她把孩子放下,躺在她身边,无论如何都要和她贴近。 这一天,娜斯塔西娅突发奇想,找来罗莎琳德,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罗莎琳德被她看得疑惑不已,“怎么了?” “我……”娜斯塔西娅鼓起勇气恳求道,“我希望她有一个汉名,可以吗?” 罗莎琳德恍然大悟,颔了颔首道:“当然可以。我记得……夏佐·佐-法兰杰斯先生也有一个汉名。” 娜斯塔西娅微微咧嘴,“就像那样。可是……” “可是什么?” “我不懂,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罗莎琳德了然于心,当即道:“法兰杰斯先生懂汉语。” 娜斯塔西娅欢喜道:“我就知道哥哥肯定会,可是他没有来。” 罗莎琳德愣了愣,她说的法兰杰斯先生是霍尔·法兰杰斯,但娜斯塔西娅以为是夏佐·佐-法兰杰斯。 抿着唇思忖良久,罗莎琳德暗暗叹口气。 霍尔明明精通汉语,还跟康里学了一手好字,但他显然一点也没透露给娜斯塔西娅。现今娜斯塔西娅要给孩子取个汉名,他便不在考虑之中了。而且人远在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联系他得找玛拉,玛拉也许还要问拜尔德。就算罗莎琳德有心把机会留给他,也嫌麻烦。 叹完气,罗莎琳德果断说:“你跟我来,我帮你打电话找佐-法兰杰斯先生。” 娜斯塔西娅眼睛一亮,高高兴兴跟着罗莎琳德到书房去。 罗莎琳德让她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尝试着拨通佐铭谦住处的电话。 电话拨了好一会儿,有人接了,对方的声音低沉冷漠,“谁?” 罗莎琳德看着娜斯塔西娅,同样冷漠道:“我找佐-法兰杰斯先生。” “你打来这里我当然知道你找谁,但你不打算自报家门?”男人的语气十分冷硬。 罗莎琳德一脸疑惑,有点怀疑自己打错了。据她所知,佐-法兰杰斯家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态度可以说有点刻薄了。康里培养起来的人或沉默寡言,或笑里藏刀,但谈吐一致温和,没有这么冷酷带刺的。 “这里是斯托克庄园。”罗莎琳德说。 接着,她听到男人轻声喊了一下,像是在叫某人的名字,然后她要找的人终于出声了,“罗莎琳德?” 听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再听佐铭谦的,罗莎琳德忽然觉得佐铭谦的声音温润多了。 “你好,先生。娜斯塔西娅希望你能给她的孩子取一个汉名。”罗莎琳德按照自己早就想好的话开门见山说道,因为娜斯塔西娅看起来紧张又迫切,非常期待。 佐铭谦微微一顿,“孩子出世了?” 罗莎琳德没想到他还不知情,恭敬道:“是的,十一月十日出世,是个女孩。” “娜斯塔西娅在吗?” “我让她听。” 罗莎琳德将话筒拿到娜斯塔西娅耳边,没有听过电话的她一脸惊愕握住,无措地看着她。 “娜斯塔西娅?” 耳边传来佐铭谦低沉磁性的嗓音,娜斯塔西娅睁大了眼,看到罗莎琳德带着鼓励地颔首,她低声唤道:“哥哥……” “嗯,你希望孩子从你母亲的姓氏吗?” 娜斯塔西娅愣了愣,点了个头,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忙“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人在沉默,娜斯塔西娅紧张地等着,半晌才有回应。 “就叫庆长,阴庆长。” 娜斯塔西娅笨拙地跟着念道:“阴、庆、长?” “下次有空,我来教你怎么写。” “谢谢哥哥。” 罗莎琳德居高临下地看她握着话筒真情实意地笑着,眉眼间的羞赧像是情窦初开,她不禁看得出神。 挂了电话,娜斯塔西娅高兴地向罗莎琳德分享,“阴、庆、长。” Chapter156西莉斯特不杀女人 二月,报纸上刊登了英国国王逝世的消息,娜斯塔西娅一边看文章一边读给孩子听。 卓娅也在一旁听,等她读完,她问:“英国在哪里呀?” “在欧洲吧,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足不出户的人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连看报纸也有许多词语需要查词典,有些词语词典里没有,娜斯塔西娅就全然不懂了,只能向别人请教。 她时不时想起来霍尔不厌其烦回答她问题的那个上午,总是有些怀念的,但在医院回来的那一天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会不会死了?像康里那样突然地死了。 娜斯塔西娅第一次这样想,心里大为惊骇,但她没有和别人说,连卓娅也没有说,只是每天偷偷瞟几眼罗莎琳德的脸色,企图从她脸上看出霍尔的生死。 康里死了,娜斯塔西娅不知道怎么办,生活的改变随之而来,她搬到斯托克庄园,过着和以往一样的生活,又有些不一样。 如果霍尔死了,她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些沉重的事,娜斯塔西娅像被浓雾包围,眼不能见,耳不能听,浓厚的雾霾里没有风,她几近窒息。 一个午后,抱着孩子散步,走到厨房的窗外,娜斯塔西娅听见女仆伊娃的声音,“说起来先生也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罗莎,你记不记得先生走的那一天的情形?” “有点突然。” “是很突然,连高登先生都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伊娃说,“先生的生日就快要到了,他会回来和娜斯塔西娅一起庆祝吗?怎么说也是个加深感情的机会。娜斯塔西娅就像孩子一样,先生要是再久不回来,恐怕她都要对他感到陌生了。” “如果先生真的有事情要处理,也是没办法。” 娜斯塔西娅听着,眨巴眨巴眼睛想着。 她没有妈妈,已经不是孩子了。 不过,如果霍尔许久不回来,她确实会感到陌生,现在只能在照片里看见他,已经忘了他的声音,只知道他的声音很好听,和他的人一样漂亮。 叁月过去,霍尔始终没有回来,电话也不曾打来一个,原本不在意的罗莎琳德也变得忧心忡忡了,受梵妮影响,她生怕霍尔在外面有情人,娜斯塔西娅地位难保,尽管她安慰自己霍尔不是那样的人,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此时的娜斯塔西娅却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孩子会朝她笑,也学会翻身,她经常对着孩子自言自语,有时念文章、弹琴给孩子听。 大钢琴前,娜斯塔西娅把厚厚一沓乐谱放在孩子面前,让她选。孩子的小手抓了抓纸张,感到新鲜地笑着。 “娜斯塔西娅。”罗莎琳德走近她们,心里正思考着对策。 “什么事,罗莎?” “你想和先生通电话吗?” 娜斯塔西娅眨了眨眼睛,问道:“他打电话来了吗?” “没有。”罗莎琳德道,“但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打过去。” 娜斯塔西娅垂下眼睑,沉吟道:“不用了,先生一定很忙的,不要打扰他了,我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呀?”梵妮端着饼干飞快跑过来,“在说什么呀?” “没说什么。”罗莎琳德面无表情道。 “没说什么?”梵妮红褐色的眼睛在两人脸上流转几回后,心知肚明,改口道,“来尝尝,卓娅烤的小饼干。” “好。”娜斯塔西娅道,“罗莎也尝尝。” “嗯。” 时阴时晴的天气里,斯托克庄园的生活无波无澜,飘荡着悠扬的曲子和轻松的嬉笑,是漫长的祥和,漫长得坚不可摧,仿佛谁也无法打破。 …… 五月叁日,阳光明媚的乡间路上,一辆车子行驶着,速度先是放缓,然后停在路边。 杰克指着窗外远处的屋檐一角道:“看见了吗?那里就是画眉田庄。” 郗良倾身远望,眨眨眼睛道:“还要多久?” “这条路一直走,转个弯就到了。” 杰克重新开动车子,车子刚驶一下,郗良突然道:“停车。” 杰克刹住车子,诧异道:“怎么了?” 郗良看了看他和后座的爱德华,蹙眉沉思片刻,道:“虽然你们像是好人,但她是个女孩子,我不能带你们去见她,会伤害到她的。” 杰克和爱德华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话一问出口,杰克就明白了,点点头道:“我们不过去,你自己去。我们送你到前面的路口,你再下车走过去。” 郗良颔首,乖乖坐着,双手在大腿上捏成拳头,看起来有些紧张。 杰克瞥了她一眼,感受到了她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心里不知怎么一阵骚动。 虽然她杀过人,虐过尸,闹得人人怕她,可是,她明明还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她自己被男人伤害过,所以她知道不能带男人去见另一个小姑娘,不想别的小姑娘和她一样被伤害。 到了路口,杰克停车,爱德华率先下车,拎着郗良的小包袱帮她开车门。 “这里就是了,这条路走过去就是大门。”杰克温声道,“我们会在这边等你。” 郗良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下车,接过小包袱,微微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人,“我走了。” “希望你能和她交上朋友。”爱德华说道。 等郗良走远,杰克下车靠在车上,叹口气看一眼手上的表,“大概几分钟。等她知道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不住在这里了,她就会回来找我们。” 沿着车道,郗良走到画眉田庄的建筑物前,大门紧闭,她敲了门铃,许久,大门打开一道缝隙,一只苍老的眼睛从缝隙里往外看,接着才把门开得大一些。 “你是……”画眉田庄唯一的仆人诺玛讶异地看着来人,明明是个她没有见过的女孩,却莫名叫她感到眼熟。 “我找阴成安。”郗良说。 “找什么?” 眼前的老女人听不懂阴成安的名字,郗良诧异一瞬,想了想道:“我找住在这里的小姑娘。” “这里没有小姑娘。”诺玛笃定道。 郗良一愣,诺玛身后来了一个老男人,赤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灰色短裤,语气不善问:“出什么事了?” “你过来干什么?快进去!”诺玛心虚而心急道。 “一个小丫头,怕什么?”老男人不在意道,“她想干什么?是什么人?” 诺玛不回答他,反而看着郗良重复道:“这里没有小姑娘,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郗良不说话,平静的脸庞上,漆黑无光的眼睛看着老男人宽松的裤裆,几个月前带着恨意的杀戮涌上心头,她呼吸的频率慢了下来。 “我脚酸,可以进去休息一下吗?” “不!”诺玛厉声道。 “为什么不呢?进来吧,小丫头。”老男人一把推开诺玛,笑着好声好气请眼前的小姑娘进门。 郗良径直走进门,一步一步,黯淡的眼睛四处逡巡。在她的身后,两个老人压着声音争执起来。 “你让她进来干什么?万一她是东家的人——” “怕什么?你不是说他们家不会再有人来这里住了?就算她是,她不也已经看见我了?别忘了,我们的儿子需要一个女人!” 走进大厅,郗良对上一双颓靡的眼睛,而这双颓靡的眼睛在看见她之后陡然焕发光彩,睁得奇大。 “上帝!是女人!是女人——” 只穿着短裤的男人猛地扑过来,郗良惊恐一躲,他便重重撞到墙上去,却一点也不疼,仍然是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唇角颤抖着想笑开来,表情因此狰狞。 “小婊子,过来,快过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哈哈哈……” 郗良脸色煞白,眼前狞笑的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极其丑陋且诡异的东西,仿佛畸形,叫人看上一眼都要噩梦连连。 老男人和老女人赶了过来,老男人抓住年轻一些的男人,老女人扯出扭曲的笑脸,看着郗良,“小姐,坐下休息吧。” “那是什么?”郗良指着两个只穿短裤的男人心有余悸问。 “噢,那是我的丈夫和我的儿子,两位汤普森先生。” “这是你们的家?”郗良顺着心里的疑惑问道。 “当、当然,当然是我们的家!”诺玛攥紧拳头,理直气壮道。 事实上,她的东家康里·佐-法兰杰斯逝世,本该住在这里的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也出嫁,搬去了费城,这辈子无论如何不会再回来。而佐-法兰杰斯家族只剩一位,那一位整整一年不过问这里,任由房子又大又空,奢华的一切逐渐被灰尘占据。 诺玛看得很心痛,这样一座房子空荡荡无人居住。与此同时,她的丈夫把她的积蓄都输光,儿子毒瘾发作卖掉房子只为吸一口,两人无处可去…… “你撒谎。”郗良的眼睛黑漆漆的,没有光芒,却锐利无比。 诺玛被她一指责,吓一大跳,脸色都青了,“难、难道你是……” “应该住在这里的小姑娘去哪了?说!”郗良厉声喝道。 “你是说安小姐?” “安小姐?那就是安小姐,她在哪里?” “她、她嫁去费城,斯托克庄园,你、你不知道吗?” “小婊子!快让我操一下!” 男人欲求不满的嘶吼令郗良的恐惧自心里蔓延开来,她抱着小包袱,猛然一抖,不寒而栗——此时此刻,她既没有抢,也没有匕首。 诺玛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陌生的女孩,双手颤着,想起以前儿子殴打妻子的一幕幕,她不知道该不该放这个女孩逃出去,可是……她太想要个孙子了! 她曾有过一个可爱的孙子,才两岁,被嗑药的儿子灌了很多酒,酒精中毒死了。 而且放这个女孩走,万一她把汤普森家霸占画眉田庄的事说出去,他们会被驱赶,而且她也会丢了这份工作,一份清闲又有可观薪资的工作。 上帝,她太需要这份工作养活丈夫和儿子了。 身材干瘪的男人颤巍巍走近郗良,不时舔舔嘴唇,脸上是神经紊乱而导致表情可怖的狞笑,嘴边口水止不住地流。 “小婊子,快让我爽一下!” 郗良哪里见过这样的丑东西,泪花就要溢出眼眶,余光瞥见桌上的空酒瓶,还有沙发上的一堆,她连忙跑过去扔开包袱,抓起酒瓶一个一个砸向朝她扑过来的疯男人,先发制人厉喝道:“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啊——” 被猛地砸了一头玻璃渣的男人高声尖叫,溃烂的双手胡乱在鲜血淋漓的脸上抓捂,控制不住的力道把玻璃渣按进了自己的皮肤,一张本就因为吸毒而见不得人的脸顿时如猛兽抓挠过,血肉模糊间闪耀着颜色各异的玻璃渣。 老男人见状大怒,毫无理智地朝扔酒瓶的女孩扑过去,然而,赤脚踩上一地的玻璃碎片,他厉声痛叫,身体失去平衡摔了下去,玻璃酒瓶一个个接连砸下,他越是愤怒挣扎,锋利的玻璃碎片越是在他赤裸的身上扎出血窟窿。 “去死!去死!去死——”郗良不断斥骂,短短一个词像神秘的咒语给她无尽的力量,在男人纷乱的惊吼哀嚎声里,她一身热血沸腾,力量用之不竭,酒瓶噼里啪啦一地响。 “啊——”诺玛惊恐尖叫,但很快,鲜血落满狼藉的地板,她的声音渐渐沉没在丈夫和儿子的血液里。 只有玻璃炸裂的声音还在持续。 还有——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两个男人在地上挣扎翻滚,用赤裸的身体把玻璃碎片滚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慢慢地没有了动静,郗良仍不断抡起酒瓶,准确地砸在他们头上,整个人犹如地狱走来的魔鬼,幽暗的眼睛微微泛红,却满含杀意。 诺玛背靠墙壁,像被钉住一样,喉咙也仿佛被堵塞,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睛死死看着,看着她的丈夫和儿子相继倒下,血肉拌着玻璃渣,而那魔鬼还在不停施暴。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几分钟。 确定两个打算攻击自己的东西死透了,郗良这才停下来,眼睛直直盯着一动不动的诺玛,接着,她抡起一个沾血的酒瓶,绕过玻璃碎片一步步逼近。 诺玛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别过来,求你……” 郗良来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呢喃道:“西莉斯特不杀女人的,但是……如果杀了,她会忘记的。” “砰”一声响,酒瓶重重砸在诺玛头上,她僵硬的身体一软,猛地摔在地上。 郗良低下头看,手上还拿着残破的瓶颈,她蹲下身,把诺玛翻过来,崎岖的瓶颈在粗短的脖颈上残忍划出血痕。 耳边忽然一片死寂,郗良捡起小包袱,抖掉玻璃渣,抬头望一眼宽阔的大厅,她看见大钢琴、酒柜、花瓶、窗帘、吊灯、沙发、地毯……大窗外的阳光静谧地照着,她依稀看见一个女孩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 “费城,斯托克庄园。”郗良喃喃低语,自顾自走出大厅,往大门口走。 路口,杰克不安道:“她怎么还没来?会不会那里的人不告诉她?” “来了来了,”爱德华松一口气,“她跑过来了。” 车道上,郗良飞快地跑着,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她头也不回地跑,奔向爱德华,奔向杰克,利落钻上车,“快,开车!” 一阵风拂过,杰克和爱德华都敏锐地嗅到怪异的铁锈味。 郗良的脸上还有血珠。 “发生什么事了?”杰克急道。 郗良紧紧抱着小包袱,一声不吭,清澈的泪水无声溢出眼眶。 抱歉呀大家,今天来晚了qaq 良许久没上线,找感觉找半天,也废了几个登场版本…… 最后决定了这个暴烈一点的,感觉就对了(? 等明天换个心情我再看用不用改改…… Chapter157流浪汉郗良 在画眉田庄寂静的大厅里,杰克和爱德华看见一地狼藉,血流成河。 走出大门时,他们不约而同看一眼坐在副驾驶座的郗良,爱德华眼里带着畏惧。 杰克心情复杂,面色凝重走上前,隔着车窗道:“他们攻击你了吗?” 郗良点了点头。 “还要去见你的读者吗?” 郗良继续点了点头。 叁人在天黑之后抵达费城,住进旅馆。等郗良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裙子坐在沙发上,杰克不由拉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语重心长千叮咛万嘱咐。 “等到了斯托克庄园,你不能攻击任何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 斯托克庄园是法兰杰斯的地盘,杰克认为法兰杰斯的人不会主动攻击一个女孩,因此,他不希望郗良主动和对方起冲突,是一定没有胜算的。 “如果人家愿意和你做朋友,你就好好和人家做朋友,如果人家不愿意,你就离开,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只是离开,走来找我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 “你没有立刻回答。”杰克严肃道,“你是不是还在盘算什么?” 郗良呆呆地摇着头。 …… 清晨,梵妮路过窗边,余光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她后退两步回来趴在方格玻璃上张望,黑色的纤细身影从小森林里出来,朝着斯托克庄园缓慢走来。 梵妮皱着眉头一直盯着,等那黑影移动得更近时,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神色凝重地离开窗边,惊惶跑出大厅。 走在车道上,郗良望着远处的建筑物,像在做梦一样,她就要见到阴原晖的女儿了。然而,很快,在她的前方,一个女人跑出来,速度飞快,眨眼之间来到她的面前,粗暴地扯着她塞到树后。 “你怎么会在这里?”梵妮吓白了脸色问。 “你认识我?”郗良随手扔下小包袱,揉了揉被掐得作痛的手臂。 被她这么一问,梵妮的冷漠都崩塌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郗良,确定自己没认错人。 “梵妮·桑德斯。你不记得我了?你生孩子的时候我去过你家。” 郗良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算是想起来了,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问你的。”梵妮冷声强调。 郗良俯身拎起自己的行李,道:“我来找人。” 一瞬间,她想起来阴成安已经结婚了,这是阴成安嫁人后住的地方,可是这个女人,听安格斯话的这个女人怎么会从那里面出来?结婚,安格斯…… 郗良倏然伸手揪住梵妮的衣领,原本深沉的目光变得锐利,直直瞪着她,“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我在这?” 梵妮看着郗良的眼神,那是以前在跟安格斯闹别扭的时候才有的,带着与她的年龄和样貌所不符的狠戾、杀气,假如她有本事或权力,那么安格斯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梵妮镇定着轻而易举拉开她的手,“我不紧张,我只是好奇。安格斯呢?” “我不知道。”郗良眨眼间又沉静下来,佐铭谦的妻子她见过了,那么看看安格斯的妻子也不错。 她将袋子抱在怀里,道:“我要找阴成安。” 梵妮恍惚间想起自己帮娜斯塔西娅寄过的信,寄给夏佐·克劳利,寄给眼前这个女人。因为没有及时收到回信,再加上娜斯塔西娅被迫结婚、搬家,她都忘记还有这么一件事了,而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郗良居然会在两年后直接找到这里来,变成她的大麻烦。 上帝,那封信早该被灰尘瓦解了。 “这里没有叫阴成安的人。”梵妮矢口否认。 “不要骗我,画眉田庄的老女人说她嫁到这里。” 该死的诺玛!梵妮暗咒一声,继续镇静地否认,“这里没有这个人。” “我知道你在撒谎,我确定这里就有这个人,不过,她嫁人了也应该改姓了,我不知道安格斯姓什么。” 安格斯姓什么关娜斯塔西娅什么事?梵妮思忖着她的话瞬间恍然大悟,郗良以为娜斯塔西娅是安格斯的妻子。 “你不说真话也没关系,我自己去找。” 郗良说完转身要走,梵妮眼疾手快地把她扯回来,“你一定误会了什么,她叫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 郗良浑身都僵硬了,“法兰杰斯?”这是佐铭谦的姓氏,她一直记得,只要是关于佐铭谦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丈夫是霍尔·法兰杰斯。”梵妮转变态度,为了讨好郗良,为了她那滑稽的误会不要给她造成更大的麻烦,她必须跟她明说。 郗良隐约记得霍尔·法兰杰斯,报纸上见过的。她恢复平静,给梵妮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黑色的眼眸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那就是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我要找她。” “我得先知道你找她做什么。” “你也提醒我了,你是安格斯的人,你在法兰杰斯家里做什么?” 郗良笑意未泯,前所未见的睿智神情令梵妮感到头疼,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郗良轻笑一声转身自顾自走上车道。 梵妮连忙跟上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她不了解郗良,也不知道安格斯那边的意思,但她毕竟是安格斯孩子的母亲,她再不爽也不能对她怎么样,更不能杀人灭口。 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梵妮深吸一口气,只能让自己时刻盯着郗良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 “进去后就当你是迷路的流浪汉,好吗?” “为什么?” “法兰杰斯家不欢迎生人。” “流浪汉就不是生人?” 梵妮望着天,无语凝噎,好在郗良这会儿出奇地好说话,她自己嘀咕道:“流浪汉就流浪汉,反正我也无家可归。” 不知为何彻夜难眠的娜斯塔西娅起得比平日更早,她梳洗完下楼,走到大厅里,只看见梵妮强按着一个陌生女孩坐在沙发上。 “你给我坐下,哪都不许乱看。” “我只是想看一下。” 这对娜斯塔西娅而言是一个难得遇见的陌生人,她不禁打量她,她穿着朴素的黑色长裙,腰肢纤细,白皙的双手抱着个黑袋子在怀里,咧开双唇的微笑带着几分戏谑。 她的黑色长发披下来,泛着柔和的光泽,脸上的肌肤如同双手一样白,在浑身黑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异常,没什么血色。但她精神充足,黑色眼睛里的光芒像黑夜中最耀眼的星星,微红的薄唇间露出几颗小白牙,是一个看起来稚嫩又有着拒人千里之外气质的女孩,那种感觉又像是她身上的黑色衣物所彰显出来的冷冽。 娜斯塔西娅看着这个陌生人,只觉眼熟,像照片上神情漠然的母亲,像记忆里冷笑的康里,自然而然,她的心里对这个陌生人生出一股强烈的好感来,这种好感的来临使她内心欢喜,瞬间一扫整夜无眠的黯淡。 “娜斯塔西娅,你来了?”梵妮首先察觉了娜斯塔西娅的出现,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过来而强颜欢笑。 “梵妮,这位是?” 娜斯塔西娅走近了瞧,郗良起身微微挤开梵妮,收起笑容上下打量着娜斯塔西娅。她披着一头深栗色的长发,线条柔和的小脸上镶嵌着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在浓密长翘的睫毛下与郗良对视,深邃且迷人。 这双眼睛比安格斯的更让郗良喜欢,几乎只是刹那间的事。 “你好漂亮啊!”郗良露出笑容来,看娜斯塔西娅看得嘴巴都合不拢。 娜斯塔西娅的红润薄唇向郗良抿着,小心翼翼地牵起一抹连梵妮都没见过的真诚和善的微笑,透出血色的白皙小脸上仍然有着高贵淡然的神情,却没有往日嘲讽一般的意味。 她眉眼含羞道:“你好,你是……” “她迷路了!”梵妮不悦道,目光来回看着她们两人深沉对视,倏然觉得站在中间的自己全然不存在。 “迷路?” “我是流浪汉。”郗良轻笑一声,细软的长发微微拂动。 “流浪汉?你没有家吗?”娜斯塔西娅关切道。 郗良笑嘻嘻点着头,梵妮无声翻了个白眼。 “你叫什么名字?”娜斯塔西娅问。 “郗良。” “郗、良?”娜斯塔西娅来了兴趣,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汉名。 “是,郗良。” 娜斯塔西娅唇角的笑意更深,“我叫娜斯塔西娅。你要是没有家的话可以住在这里。” 梵妮一僵,碰了碰娜斯塔西娅的手臂,完全反应不过来她居然这么主动,这么武断,“不……” 然而,郗良似乎当真了,“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娜斯塔西娅握住梵妮的手,冲郗良坚定地点头,道:“可以的。梵妮也是没有家,所以诺玛带她回来,不过是在画眉田庄,那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现在在这里要罗莎琳德答应,我相信她会答应的,她人很好,只要努力干活,她就会让你留下。”声音里蕴含着过去从来没有的某种激情。 梵妮终于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郗良眼里跃起一丝期待,连连点头,“我会干活。” 娜斯塔西娅放开梵妮,转而牵起郗良的手,“我们去找罗莎琳德。” 上一章有修修补补,不过没啥变化 Chapter158留下她 当罗莎琳德看见郗良,会是什么反应,梵妮心里没有底,她害怕死了,怕自己的身份被暴露,怕自己被驱逐,但她仍得强打精神,保持镇定。 郗良和娜斯塔西娅手牵着手,刚走出一步,罗莎琳德和艾达从门口走来,梵妮瞳孔紧缩,眼看着罗莎琳德平静的神色转瞬变得惊异。 “这是谁?”罗莎琳德大步流星走过来,难以置信地将陌生的黑裙女孩从头到脚扫几遍,最后盯着她和娜斯塔西娅宛若好友般牵在一起的手上。 陌生的女孩,穿着一身黑裙,像穿着丧服的年轻寡妇,近看她苍白美丽的脸庞,她竟然还有些羞涩,半个身子隐在娜斯塔西娅身后,低眉顺眼,白净的手攥着黑色布袋,紧张的情绪令她宛如一只死掉的蜘蛛,腿脚都缩了起来。 “罗莎琳德,这是郗良,她没有家,可以住在这里吗?”娜斯塔西娅兴致盎然地说,“她会干活的。” 罗莎琳德错愕一瞬,再看这两人,左看右看,她们依然十指紧扣站在一起,亲密感油然而生,仿佛多年挚友,毫无隔阂。 “她是哪来的?”罗莎琳德眼珠一转,责问梵妮。 梵妮脱口而出道:“我不知道,她自己走到门口来的。她说她口渴,想喝点水,我就……” 郗良偷偷瞟一眼梵妮,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在撒谎,但她没有出声。 “罗莎……”娜斯塔西娅神色微变,变得不安。 郗良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睛无辜怯懦地看着罗莎琳德,使她警惕的目光沦陷在惊愕中。 “你……”罗莎琳德一时语塞,眼前这张寒玉雕琢般的小脸给了她转瞬即逝的熟悉感。 对上罗莎琳德的目光,郗良有些不自在,她抽回手,紧紧抱着包袱退后,膝盖窝抵到沙发,她手足无措。 娜斯塔西娅似乎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当即挡在她前面,“罗莎?” 梵妮见状眉一挑,微扯薄唇戏谑道:“罗莎,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让你移不开眼了是吗?” 罗莎琳德回过神来,睨了梵妮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娜斯塔西娅拉回自己身边,继续打量侧站着的郗良。 她的黑裙及地,上面沾了尘土。她抱着黑色布袋,纤细的手指在紧张抓挠,没有血色的指甲精心修剪得圆润,及腰的长发和裙子浑然一体,如同她的保护色,在她微低着头的此刻遮去她的侧脸。 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她干净整洁得有些说不过去。 “罗莎,她无家可归,很可怜,求你留下她。”娜斯塔西娅恳求道。 罗莎琳德这才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偏头朝梵妮道:“把她赶出去,梵妮。” “不……”娜斯塔西娅还想去接近郗良,无奈手腕被罗莎琳德牢牢握住,“罗莎……梵妮,不要赶她走,求求你们了……” 心里的感觉无法言喻,但娜斯塔西娅对郗良一见如故,还想看着郗良,好好看着,一直看着。 梵妮没料到罗莎琳德这么果断,碍于她有把柄在郗良手上,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见郗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动不动,像在酝酿什么。 “娜斯塔西娅,我很抱歉,但她不能留在这里。你也该记住,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她就是。”罗莎琳德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告诫一个足不出户的人这样一个道理。 “我不是陌生人,”清冷的嗓音响起,郗良缓缓侧身直面几人,“我不是陌生人,至少她跟我说话,我不会伤害她。” 罗莎琳德微眯起眼,只觉郗良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毫无信服力,黑曜石般的眼眸没有了惧意,变得真诚无畏,甚至带着一丝诡谲的邪气。 但有一人信了。 娜斯塔西娅露出笑容,深情唤道:“郗、良……” 她叫她的名字有些困难,郗良贴心道:“你也可以叫我西莉斯特。” 娜斯塔西娅摇摇头,执着唤着,“郗、良,郗、良,郗、良……” 她叫得很认真,郗良朝她一笑,“你的声音真好听。” 娜斯塔西娅羞红了脸,“你的声音也很好听。” 一时之间,罗莎琳德和梵妮肩靠肩站在一起,像两个多余而厚脸皮的人,没有自知之明地杵在这里盯着人家两情相悦。 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娜斯塔西娅?羞涩但不胆怯,主动且不忸怩,湛蓝眼眸里光芒熠熠,如满天繁星,流光溢彩,却只绕着一个陌生人转。 罗莎琳德拉着梵妮转过身,和艾达围成一个小圈子说悄悄话。 “梵妮,说实话。”罗莎琳德道。 “我说的就是真话,她想喝口水,但娜斯塔西娅对她一见钟情了!”梵妮咬牙切齿道,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 “不要瞎说!”罗莎琳德的心都吊起来了,无知的娜斯塔西娅已经嫁给霍尔·法兰杰斯,还生下一个女儿,要是她变成同性恋,这桩婚姻会无法收场。 艾达看着她们两人差点吵起来,幽幽道:“我觉得,只是因为她像个中国人吧?” “什么意思?”罗莎琳德和梵妮不约而同问。 “我刚刚一直在观察她,她是长得很漂亮,看起来还很神秘。有点像娜斯塔西娅的母亲,还有点像……佐-法兰杰斯先生,而两位佐-法兰杰斯先生又是娜斯塔西娅的养父和哥哥,所以娜斯塔西娅对她有好感,应该就是这样。”艾达温声说道,末了补充一句,“如果你们觉得不像,那就当我没说。我向来看日本人中国人都觉得他们长得一样,分不清。” 罗莎琳德和梵妮一身血液都凉了,众所周知,康里·佐-法兰杰斯和阴原晖有过一段。 “……不可能。”梵妮自顾自摇头呢喃。 阴原晖是安魂会的傀儡,她的一切都在安魂会的掌控之中,如果她怀了康里·佐-法兰杰斯的种,不可能没人知道。而郗良如果是阴原晖生的,她绝对逃脱不了当傀儡的命运,有可能还会因为她的父亲是康里·佐-法兰杰斯,她会过得比阴原晖更悲惨。 “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罗莎琳德也说了一句。 “不可能什么?”艾达一无所知,“你们觉得不像吗?其实仔细瞧瞧也不是很像,只是第一眼看感觉像。”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梵妮捂着心口道,转念一想便都想通了——安格斯缠着郗良,强占她当泄欲工具,恐怕也是因为他觉得她的样子像了不该像的人,所以他对她有了兴趣。 叁人把话说开,罗莎琳德转过身,坦然面对眼下的难题。 “娜斯塔西娅,你一定要留下她?” 娜斯塔西娅慎重地点头,“她没有家,就像——” 梵妮迅速打断她的话,幽幽道:“留下她吧,罗莎琳德,你不也觉得她很漂亮吗?” “先说说你从哪里来。”罗莎琳德问。 郗良眨巴眼睛,眉眼间摇曳着几分稚气,懵懂而坚定地说:“我的房子。” 罗莎琳德深吸一口气,对娜斯塔西娅说道:“她有房子,不至于无家可归。梵妮,送她出去。” 娜斯塔西娅一头雾水,梵妮窃喜,郗良不慌不忙说:“我有房子,但我的房子被坏人占了。” 梵妮闻言蹙起眉头。 郗良继续说,神情变得哀伤,“我没有地方去,我的哥哥也不要我,他和别人结婚,还有了小鬼,他们的小鬼就要出世。” 说着,她看向罗莎琳德,潋滟的黑眸仿佛可以看穿一切,也能把一切尽数吸进去,那里面的黑暗犹如深不可测的黑洞。 “我还要等那个女人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死,但我会等。只是现在,他们幸福快乐,我却没有地方可以去。”她用一只手指着自己,一滴泪珠滑落,眼眶红润起来,“我是流浪汉……” 梵妮微张红唇,发自内心对郗良刮目相看。明明是个被安格斯占有的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的女人,却忽然多了哥哥嫂子,而且还莫名其妙想要嫂子死。她不得不感慨郗良张口就来的本事,临场发挥的表演也是手到擒来,那滴泪就是最好的证明。 罗莎琳德微皱眉头,听不清郗良讲的来龙去脉,娜斯塔西娅却已经抱住郗良,央求道:“罗莎,求你,你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罗莎琳德……”梵妮欲言又止。 罗莎琳德回过神,面不改色上前分开她们,晦暗不明的幽蓝眼睛注视郗良,她有点木然,抱着布袋的手在颤抖。 这一刻,别的暂时不说,罗莎琳德相信她命运坎坷,否则不会骨瘦如柴。 “袋子给我。”罗莎琳德说。 Chapter159面对变化 尽管郗良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但她带着几套干净的衣服和六百美元。 罗莎琳德搜了郗良的身,只觉她分明是离家出走或是出来旅行几天的而已,可是架不住娜斯塔西娅一见钟情,只能勉强同意郗良留下来。 罗莎琳德把麻烦推给梵妮,拉着她到一旁警告道:“从这一刻起你负责盯着她,如果她干了什么事,你就和她一起滚蛋!” 梵妮一惊,“凭什么?” “就凭你让她进门!” 梵妮有口难言,冷静下来,她庆幸这是一个不错的安排,她可以光明正大寸步不离地跟在郗良身边,随时制止她泄露自己的身份。 “别说那么多了,先想办法把她们分开。你等下在西楼那边找间有浴室的房间给她住,万一她干什么,也方便把她关起来。”罗莎琳德低声道。 “知道。” 娜斯塔西娅正与郗良深情对视,罗莎琳德便走过来道:“娜斯塔西娅,你在这里,孩子呢?” “她在睡觉。” “就算她在睡觉,你也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现在回房去守着她。” “孩子?”郗良诧异开口。 “就是我的孩子,你要看看她吗?她叫伊莲恩,”娜斯塔西娅微笑道,“她还有一个汉名,叫……” 她的话还没说话,郗良抱紧小包袱冷漠地拒绝,“不要。” 这里竟然有孩子,那种吵死人的东西。 娜斯塔西娅一怔,显然没想到会被拒绝,神情恍惚。罗莎琳德有些意外,不过,来路不明的女人不主动缠着娜斯塔西娅总归是好的,她很满意。她握住娜斯塔西娅的手腕带她回房。 “你跟我来,我给你找间房间住。” 梵妮拉着郗良走,往事涌来,她的心头五味杂陈。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郗良生了个孩子后不闻不问,只想抽烟喝酒,哈特利怜悯她,安格斯打了她一巴掌。 “你为什么要撒谎?”郗良轻声问。 梵妮下意识前后张望,低声道:“我撒什么谎了?” “你一直在撒谎,我看得出来,你在骗她们。”郗良沉吟道,“这里只有你是安格斯的人,对吗?” “我不是安格斯的人,当时我只是帮他照顾你一下。”梵妮郑重其事道,“郗良,如果你想在这里待下去,过去的事不许说,你我早就认识的事也不许说,明白吗?” 郗良一脸困惑,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你就住在这一间吧。” 梵妮将郗良拉进门内,谨慎地关上门,然后开窗透气,忙完拍拍手正想和这个麻烦推心置腹谈一谈,转身只见她躺在没有铺被褥的床上睡着了。 “郗良?郗良?西莉斯特?夏佐·克劳利?”梵妮低声唤着,倏地睁大眼睛,两个人名在脑海里盘旋。 ——夏佐·克劳利 ——夏佐·佐-法兰杰斯 “不不不不不……”梵妮艰难地呼吸,扶额思考着。 夏佐这个名不是只有某个人能用,而且安格斯说过,阴原晖的故事是他说给郗良听的,那么他也可能还说了关于夏佐·佐-法兰杰斯的事。因此郗良写小说用“夏佐”署名一点也不奇怪,说不定还是安格斯逼她用男人名的,毕竟有哪个女人会希望自己的心血白白署了男人的名呢? 一切都说得通。梵妮轻轻摇着郗良,她蜷缩起来,像猫儿一样用手捂住了脸,清冷的嗓音慵懒道:“不要碰我,我要睡觉。” 梵妮无奈嘀咕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送你来的?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他们顾不上你,所以把你丢给我?喂,郗良?郗良?醒醒。” “滚!”郗良的眼睛都睁不开,怒斥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 被罗莎琳德拉着,娜斯塔西娅心不甘情不愿回到房里,孩子还在睡觉,她咬咬牙问:“罗莎,你看着孩子好吗?” “等她醒来要吃奶,我可没能喂她。”罗莎琳德无情道。 “等她醒来,你抱她来找我。” “难道你要当着那个人的面哺乳?” 娜斯塔西娅懵懂道:“不行吗?她也是女人。” 罗莎琳德纠正道:“是个陌生女人。” “不陌生了,我知道她的名字叫郗、良,是个汉名。” 两人谈不拢,罗莎琳德径自走到书房里,拨了一个电话,许久才有人接。 “这里是斯托克庄园,有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到这里来了。” “什么?我们立刻过去。” “暂时不必,只是有必要调查她是怎么来的。” “好,不过可能要需要几天的时间,我们这边临时有事,人手不够。” 通知了住在镇上的保镖后,罗莎琳德稍稍放心,回到起居室,大床上空空如也,娜斯塔西娅和孩子已不见踪影。 她追着人进餐厅,餐厅里十分热闹,大家都在议论陌生的郗良,晚起的卓娅好奇得很,认真地听着。 娜斯塔西娅企图将刚醒的孩子塞给艾达,“艾达,你跟孩子玩好不好?” “娜斯塔西娅,孩子吃了吗?”罗莎琳德拦在两人之间,看救世主似的看了一眼孩子。 郗良对孩子没兴趣,那么孩子就是拦在郗良和娜斯塔西娅之间最好的一堵墙。 “还没有……” 罗莎琳德接过孩子,道:“那麻烦你好好吃早餐,然后来喂她。” 娜斯塔西娅只好在餐桌边坐下,女仆莉莉给她拿来餐具,她看着餐厅门口自言自语道:“她应该没有吃早餐,梵妮怎么不带她来吃早餐?” 此时此刻,趁着所有人都在厨房和餐厅这两个地方,梵妮到偏厅里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急忙地等接听,等得无比煎熬,都没有人接听。 “该死!他们不会真出事了吧?天啊!” 放下电话,梵妮一路走进餐厅,娜斯塔西娅一见到她立刻咽下嘴里的煎蛋,问道:“梵妮,她人呢?” 梵妮收敛情绪,平静道:“她睡着了。” “睡着了?”罗莎琳德感到意外。 梵妮扯出笑容道:“我认为她只是想找个免费旅馆睡觉。” “她身上有钱。”罗莎琳德道。 “如果有免费的,谁也不会想花钱。” 罗莎琳德冷哼一声,“等被杀了就知道该花钱,可惜没有机会了。” 梵妮勉强笑笑,附和着点点头。 娜斯塔西娅听不懂她们的对话,得知郗良在睡觉,她大口吞咽,最后喝掉牛奶,接过孩子说:“罗莎,我吃饱了,我去喂孩子。” 约莫二十分钟后,娜斯塔西娅抱着孩子回来,这一次,她果断地将孩子塞给梵妮,又问:“她在哪里睡觉?” “在西楼那边,二楼的第叁个房间。” 梵妮一说完,娜斯塔西娅轻笑一声,风一般飞快跑得没影。 罗莎琳德叫不住她,只能瞪着梵妮,“你告诉她干什么?” 梵妮不解,“为什么不告诉她?” 罗莎琳德叹口气,想了想道:“卓娅,你跟着娜斯塔西娅去,有什么事立刻叫我。” 卓娅很听话,立刻跟着去。 梵妮见状笑了一下,“你还挺聪明啊,怕跟得太紧,惹人生厌,就让卓娅去。” 卓娅跟着娜斯塔西娅,无论跟得多紧,都不会引起娜斯塔西娅的反感。 “还不是你惹来的麻烦。”罗莎琳德不悦道。 “你也别这么紧张,不过一个清瘦的女孩就把你吓成这样?何况人家还在睡觉呢,睡得很死,而且床气好像还挺大的。我本来想叫她起来吃早餐,结果她直接吼我。所以你放心好了,等娜斯塔西娅和卓娅吵到她睡觉,肯定会被她吼一声给吓跑的。” “最好是这样。” 罗莎琳德第一次感受到失控,在娜斯塔西娅身上,她感受到失控。只是一个清晨而已,娜斯塔西娅在想什么,她已经猜不出了。 一直以来,娜斯塔西娅表现得诚实、乖巧、唯唯诺诺,像个屈从现实的成年人,历经沧桑而麻木。但是现在,只是见了一回陌生人,她便天翻地覆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冲动爱上的人。 事实上,麻木呆滞的娜斯塔西娅还未满二十岁,却也终于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冲动、轻浮,还有激情。 “你接受了吗?”罗莎琳德没头没尾地问。 “接受什么?”梵妮茫然。 “之后这里真的多了一个人。” 梵妮垂眸思忖,她当然不能接受。 郗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也就只有安格斯才敢和她住在一起。 “我还真是没想过。”梵妮沉吟着,有几分畏惧,“罗莎琳德,我们的生活会因此一团糟吗?” “为什么这么问?” 当然是因为她大概了解郗良的性子,可是她不能说。梵妮改口道:“我忽然明白,娜斯塔西娅搬到斯托克庄园,适应这里的一切,是花了多大的勇气。” Chapter160郗良的吻 “卓娅,小声点。” 娜斯塔西娅小心翼翼推开门,房里有一股久未通风的灰尘味。斯托克庄园太大,房间太多,这些空置的房间几乎一年才打扫一次。 床上没有被褥,穿黑裙子的郗良直接躺上去睡觉,干净的黑裙子沾了一片灰尘,变脏了。 娜斯塔西娅不禁发愣,卓娅嘀咕道:“这么脏她也睡得着?” “可能真的很困吧。” 娜斯塔西娅轻轻搬起梳妆台前的小圆凳放在床边,凳子上也有灰尘,但她没有擦拭,若无其事坐下去,近距离地看着沉睡的郗良。 “卓娅,你看看她,真好看。” 卓娅点点头,小声道:“她在睡觉,你也要在这里看吗?” 娜斯塔西娅笑着点头如捣蒜,眉眼微弯勾勒出浓烈的欢喜。 看人睡觉,这是多么无聊的事。卓娅道:“那你在这里,我走了。” 卓娅走后,娜斯塔西娅的唇角依然不自觉扬起,捧着脸专注地盯着郗良看,压低声音呢喃一句,“真希望我们可以做很好很好的朋友,郗、良。” 郗良睡了两个钟头,醒来时只见眼前趴着一个脑袋,浓密的深栗色头发光泽如锻。她眨眨眼睛,伸出手勾了一缕发丝在指间绕了绕,鬼使神差嗅了一下,她的芬芳打散空气中的陈旧,沁人心脾。 清醒了一会儿,郗良摇摇她的手臂,问道:“要来床上睡吗?” 娜斯塔西娅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笑了,“你醒了。” 郗良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盘腿坐着,“你一直坐在这里吗?” 娜斯塔西娅窘迫地低头,“嗯”了一声,又关切问:“你要吃早餐吗?” 郗良眨眨眼,因为她失眠,一直睡不着,睡不久,因此起得早,杰克和爱德华不得不跟着她起早,陪她吃早餐。 “你有酒吗?”郗良神色黯然道,“我想喝酒。” “酒?”娜斯塔西娅恍如隔世,“是有的。” 霍尔·法兰杰斯和高登多久没有回来,餐桌上就多久没有酒。 “你能拿酒来给我喝吗?”郗良问。 娜斯塔西娅迟疑片刻,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来。” 斯托克庄园有两个藏酒的地方,一个是地窖,一个是藏酒室。藏酒室近一点,就在楼下,娜斯塔西娅疾步走着,一路上不知为何心虚得像做贼一样,并庆幸没有遇见某个人。 顺利溜进藏酒室,娜斯塔西娅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她的酒量不好,听说喝完酒就变了一个人,会发酒疯,于是谁都不愿再给她酒喝。 郗良的酒量好不好呢?娜斯塔西娅一边想着一边走近置酒架,面对琳琅满目的酒,她也不懂,随意拿了两瓶苏格兰威士忌。 抱着沉重的两瓶酒,娜斯塔西娅又做贼似的原路返回,踏上楼梯时,身后传来梵妮的声音,“娜斯塔西娅,你拿着什么?” 娜斯塔西娅吓一跳,但因为只有梵妮一人,她暗暗松一口气。 梵妮向来好说话,比罗莎琳德好说话。 “你怎么拿着威士忌?你不能喝——”梵妮话说了一半,脸色微变。 “我不喝,这个是要给郗、良喝的,她想喝酒。梵妮,给她喝两瓶没事吧?” 梵妮唇角一僵,四年前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郗良的愤怒,安格斯的愤怒,清晰而骇人,令她头晕目眩。 郗良来到这里还没一个上午,才睡醒酒瘾就上来了,等下过了酒瘾,烟瘾又犯了,那该怎么办? 梵妮深知郗良的可怖,可这里确实没有烟,无论是霍尔·法兰杰斯还是高登和罗莎琳德,没一个人有抽烟的习惯,斯托克庄园一点烟草都没有,掘地叁尺也找不出一点烟灰来。 须臾之间,梵妮一脸愁云惨淡,仿佛天要塌下来了,她感觉自己命不久矣——如果郗良的欲望得不到满足,难保她不会发疯,难保她不会暴露一切。 “完蛋了……” “怎么了,梵妮?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你走吧,不用管我。”梵妮忽然间想清静一下,想回首自己的人生,到底做了什么罄竹难书的事,以致于今时今日要和郗良这个疯子抱在一起死。 娜斯塔西娅迟疑凝眉,梵妮回过神来,慎重道:“娜斯塔西娅,你要记得,一滴酒都不能沾,知道吗?还有,别太相信她,你对她还完全不了解。”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我知道的,不过,我感觉她是个好人。” …… 两瓶酒摆在面前,郗良有几分不敢相信,拿起一瓶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可以给我喝?” 娜斯塔西娅点着头,“喝吧。只是我不能陪你喝,我喝一点就醉了。” 郗良笑着拧开盖子,抱着酒瓶咕咚咕咚喝起来。 娜斯塔西娅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想起喝酒时也十分优雅斯文的霍尔·法兰杰斯,渐渐地,她想起康里,喝酒时他的神情动作透着一股桀骜,不羁的姿态和眼前的郗良有几分相似。 “郗、良,你喜欢喝酒吗?” “喜欢!” 恍然如梦,娜斯塔西娅眼里水光生辉,眸光悠远仿佛穿过了郗良,到了远方。 如果,喜欢喝酒的康里还在…… 房门陡然被推开,梵妮走进来,目光幽怨地瞪着郗良。 郗良一见梵妮,连忙空出一只手把另一瓶酒也揽进怀里,接着露出天真又狡黠的笑靥炫耀道:“我有酒。” 梵妮蹙着眉,没再上前。郗良的笑令她毛骨悚然,而娜斯塔西娅就坐在床边的小圆凳上,美丽的脸庞上有和善、痴迷的笑意,温柔道:“慢点喝。” 斯托克庄园的天要黑了,梵妮有种不祥的预感,非常强烈。 眼见郗良喝完一瓶,直接再开一瓶,梵妮在心里祈祷,“快点醉死吧!不省人事最省心!” 等郗良喝完第二瓶酒,打了个小酒嗝,却还不知餍足,嗫嚅问道:“还有吗?” 娜斯塔西娅十分大方,点着头,伸出手道:“有的。我带你去藏酒室吧。” 梵妮一惊,郗良已经握住娜斯塔西娅的手,两人像是闺中密友一样手拉着手跑出房去,梵妮被冷落了。 “天!”梵妮身心俱疲地跟上。 到了藏酒室,看见高大的酒架和酒柜,各式各样的精致瓶子都装满了酒水稳当地摆放,郗良的双眼亮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在酒架间绕了一圈,沾灰的黑裙如幽灵飘逸,一副“这些都是我的”的模样。 “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喝。”娜斯塔西娅中邪似的痴笑,对郗良有万般迁就纵容。 梵妮听着只有后悔,后悔第一时间发现郗良后没有无情地把她赶走。 郗良抱了一瓶白兰地走到娜斯塔西娅面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缓缓说道:“我喝你的酒,可是我没有钱给你,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酒味在鼻尖萦绕,是久违的康里的味道。 娜斯塔西娅还没反应过来,小脸上一片茫然,郗良便搂过她的脖子,将自己满是酒气的红唇贴上她的,浓烈的威士忌瞬间盖过了娜斯塔西娅的心想。 一旁的梵妮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郗良认真效仿安格斯吻她的时候那般果断强势、深情缱绻。她也这样吻过妮蒂亚·斯特恩,但感觉是不同的。吻妮蒂亚·斯特恩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佐铭谦,当然还有安格斯。但现在,她知道自己在吻谁。 娜斯塔西娅惊愕着浑身僵硬,在郗良将小舌头伸进她因呆愣而微张的嘴里的时候,一束电流瞬间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她像个人偶一样任由郗良胡来。 热烈的吻一开始了便难以结束,总要有漫长的惊心动魄的缠绵,最后在激烈的颤栗中听着喘息相拥入眠。 娜斯塔西娅也是女人,郗良不知道两个女人要怎么做,所以她在情欲冒头前停下来。 “这样就算酒钱了。”郗良咧嘴一笑。 娜斯塔西娅脸红耳赤,眨巴眨巴眼睛,抬手摸摸湿润的唇边,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这时,梵妮一个激灵回到现实来,霸道地把娜斯塔西娅护在身后,戒备地瞪着郗良。 郗良无畏无惧,一个转身在酒柜旁坐下,靠着柜子津津有味地喝酒。 “娜斯塔西娅,你没事吧?”梵妮低声问。 郗良干了她一直想干却不敢干的事,使她的心里波涛汹涌,一身热血澎湃。 她嫉妒郗良,这样胆大妄为,没有顾忌。 娜斯塔西娅摇摇头,渐渐回过神来。 记事以来,她只被霍尔·法兰杰斯这样亲吻过,她喜欢亲吻,可他很久没有回来,有时深夜和清晨,她都只能摸着无人爱抚的红唇默默想着他,渴望他回来,给予她一个炽热的吻。 尽管他还没有回来,但是,娜斯塔西娅已经感受到长久的渴望被满足的喜悦,而且满足她的人是郗良,像康里的郗良。 郗良的吻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纯粹。 娜斯塔西娅心里欣喜万分,但碍于她明白,她和霍尔·法兰杰斯结婚,他是她的丈夫,只有他可以亲吻她,于是她敛起欣喜,不安地看着梵妮。 “梵妮,你不会和先生说的对不对?或者罗莎,或者卓娅,或者……” 梵妮看得见她深蓝的眼睛里的胆怯,深吸一口气道:“娜斯塔西娅,我是你的人,我永远不会把你的事告诉任何人,我保证。” “谢谢你。” 娜斯塔西娅抿着被郗良吻得异常红润的唇,朝坐在地上的郗良走去,在她面前蹲下来温声道:“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用钱的。” 听她说完后,郗良抬起头,露出痴痴的笑意,神情慵懒。 Chapter161死到临头 “你们在干什么?” 罗莎琳德站在藏酒室阴凉的门口,猛地把里面的人吓一跳,只有靠着柜子的郗良波澜不惊,眼皮甚至都没抬一下,咕噜咕噜地吞酒。 “罗莎……” “哈哈,她还是个酒鬼,罗莎琳德。”梵妮干巴巴笑两声。 罗莎琳德只看一眼也知道是娜斯塔西娅在纵容那个陌生人,但她不能朝娜斯塔西娅发火,只能睨着梵妮,冷酷道:“真有趣。她是个酒鬼,那你是什么,傻子吗?法兰杰斯家不养没用的人,你忘了?” 梵妮咬咬牙,自认倒霉,走过去抢郗良手里的酒瓶,“把酒给我。” 郗良像护食的狗一般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拿来!” “不要抢我的酒!” 郗良的力气出奇的大,梵妮很想跟她嘀咕什么,但身后冰冷的目光让她僵着背,只能硬着头皮和听不懂人话的郗良抢。 “给我,你喝得够多了,记住你是来这里干活的,不是来喝酒的!” 郗良死死护着剩一半的酒瓶,里面酒水摇曳,她快哭了,“我喝完酒就干活!” “梵妮……”娜斯塔西娅回过神,心疼地伸手拦在中间,“梵妮,别抢她的酒。” 梵妮没怎么用力,她很怕郗良说出什么,精神紧绷,双手蓄势等待捂住她的嘴。 罗莎琳德不动声色地看着叁个人扭在一起,郗良委屈的呜咽声中开始夹杂辱骂,“别碰我的酒,贱人!” “等你干完活才可以喝酒!”梵妮头疼道。 “去死!” “啊——” 郗良在气头上,暴躁扬手,一声惨叫响起,坚硬的玻璃瓶应声而碎,她愣住了,梵妮当即脸色大变狠狠推开她,罗莎琳德也扑过来,一阵冷风卷着怒火。 “娜斯塔西娅!娜斯塔西娅!” “醒醒,娜斯塔西娅——” 两人心痛地呼唤着,却没有得到一声回应。酒瓶重重砸在娜斯塔西娅的额头,玻璃碎片、酒水和鲜血沿着她的小脸流下,她已经不省人事。 罗莎琳德抱起娜斯塔西娅,脸色苍白地带她离开藏酒室,梵妮跟在一旁,恐慌的泪水涌出眼眶。 藏酒室在一阵喧哗过后,忽地变得死寂。 郗良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玻璃、酒水、鲜血,一切都静静地淌,点点滴滴的血珠蔓延到门口,朦胧的白雾里,苍白的娜斯塔西娅若隐若现。 “我……不是故意的……” 泪水冲散了白雾,门口什么也没有。 “阴成安……”郗良哭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出门,看着地上的酒和血,泪水止不住落下,她颤抖着,“阴成安,我不是故意的……” 她一路跟到起居室门口,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们兵荒马乱的模样,还有人担心得哭了。 半晌,罗莎琳德面无表情走到门口,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倚墙而立的郗良,刹那之间,她来到郗良面前,一只沾血的手掐住她的喉咙。 “你到底是什么人?” 郗良好不容易停歇的眼泪又落下,喘不过气地拍打她的手,“放开!咳、咳……” 这个人本应该畏罪潜逃,但她还傻傻地站在这里。罗莎琳德回过神,一松手,只见她连连后退,绊了一下摔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罗莎琳德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趁机逃跑,她看起来不像是会承担责任的人。 几分钟后,郗良被拉下楼,一个手铐无情地将她和楼梯栏杆拷在一起。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大哭起来,被铐住的左手疯狂挥动,弄得手铐喀嚓作响,“放开我——” 罗莎琳德被她吵得心慌,若无其事走上楼梯,她动得更厉害,丝毫不怕把手伤了。罗莎琳德无奈折回来解开手铐,她总算知道跑了,但太迟,罗莎琳德踢了一下她的膝盖窝,她跪了下去,纤细的脚踝被抓住,冰凉的手铐随即锁上。 “这样你至少能坐着,知足吧,别再吵了。” 话毕,罗莎琳德头也不回地走上楼梯,留下郗良趴在地上踢了踢脚,听着手铐的声音崩溃而捶地大哭。 伤了娜斯塔西娅的一刻,郗良就不想待在这里了,可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杰克和爱德华会指责她,他们明明叫她不能攻击人。 她也想等娜斯塔西娅醒来,听她说讨不讨厌她。 应该是讨厌的,郗良心里隐隐有答案,却想听她亲口说,如果她亲口说出来,她会很高兴,还会继续喜欢她。 娜斯塔西娅不能像妮蒂亚·斯特恩那样虚伪,讨厌她却不亲口说,反倒叫男人来伤害她。还有江韫之,讨厌她却不亲口说,只一味阻止她和佐铭谦在一起。 她恨死她们这些虚伪的人了。 她很喜欢娜斯塔西娅,不希望她也是个虚伪的人。 时间飞快流逝,靠着栏杆,郗良抽噎着,银环套住的脚踝摩擦出一圈火辣辣的红晕,已经破皮了,疼得她绝望。 “想逃跑,逃不掉。”卓娅红着眼眶站在楼梯上看着,看够了,慢慢走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拿着一条对折的皮腰带。 郗良止住眼泪回头望,“你是谁?” “我叫卓娅。”卓娅跳下最后一层台阶,站在郗良面前,她有点紧张,心里在努力镇定,“你伤害了娜斯塔西娅。” 郗良别开脸,不想开口。 卓娅跨步站到她眼前,声音带着哭腔指控道:“你还想逃跑!” 郗良红着眼,看到她藏在身后的腰带,目光变得阴鸷,“你想绑我?” 卓娅咽了咽口水,唇瓣轻颤着宣布道:“我要给娜斯塔西娅报仇!” “报仇?” 郗良歪着脑袋,只见卓娅挥起手又落下,皮带没什么力道地抽在她的手臂上,不痛。 卓娅又挥起手,皮带落下的时候,郗良一把抓住,一扯,卓娅惊慌抓紧圆扣,郗良另一只手揪住她的裙子一拉,她扑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郗良修长的右腿便跨过她的身体,将抢到手的皮带绕过她的脖子勒住。 “啊!”卓娅额角青筋凸起,双手艰难地抓着勒得紧绷的皮带,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她仅有的反应都是本能的求生反应。 “你没有本事报仇。”郗良的下巴挂着泪珠,面无表情地说,手上的力道一丝没有减轻。 卓娅张着嘴,翻着白眼,已经濒临死亡。 “天啊!”梵妮远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她忙不迭跑下楼梯,“郗良,放开她!”花费大力气才将郗良从卓娅身上拉开。 卓娅咳嗽着,全身发抖,哭着连滚带爬挪得远远的,梵妮也在发抖,吓得心脏差点不会跳了。 郗良贴着栏杆,环抱双膝,睨视梵妮,“你们都在怕。” 梵妮平复激动的心情,回头看一眼吓坏的卓娅,心有余悸朝郗良斥道:“你死到临头了,知不知道?” 娜斯塔西娅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就看她什么时候醒过来,如果她能及时醒过来,那么只需要摆平震怒的罗莎琳德就好,如果她醒不过来,那么就得让安格斯或约翰·哈特利亲自来给法兰杰斯家一个交代。 恐惧的时候过了,被卓娅一闹,郗良的情绪冷却下来,不痛不痒地动了下薄唇,“是吗?” 死到临头,对郗良来说是经常的事,像一日叁餐一样,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死到临头。 梵妮无处哭诉,弯腰捡起被用来行凶的皮带,搀起卓娅。对于郗良,她都不敢轻举妄动,这小丫头实在莽撞了。 看着卓娅抽泣的模样,脸蛋通红,脖子一圈红痕,梵妮顺着抚她的背说:“乖,上楼去,看看罗莎琳德她们还有什么要帮忙的,或者帮忙看看孩子。” 卓娅哭着说不出话来,涕泗横流,模糊的泪眼暗暗瞄了地上的郗良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等卓娅一边哭一边颤抖着双腿走上楼梯后,梵妮扑近郗良,抓着她清瘦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问:“安格斯呢?” 郗良无畏无惧的脸上有一丝恍然,她就知道她会找安格斯,她眨眨眼,“我不知道。” “那你的邻居呢?” “邻居?我有吗?” “你说你的房子被坏人占了,是谁?” 郗良微张薄唇,顿了一下后摇摇头。 既然她不知道是安格斯,那她何必告诉她? 梵妮绝望了,“上帝,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梵妮?”郗良冷静下来,轻声问,“那个叫罗莎琳德的女人也是安格斯的人吗?” 梵妮警觉抬眸,重新抓住郗良的肩膀低声警告道:“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安格斯的名字,否则你会死得更快!” 郗良将信将疑,“那你呢?” 梵妮迟愣一下,有意无意地摇着头,含糊不清地说:“我是娜斯塔西娅的仆人,跟罗莎琳德一样。” 郗良似懂非懂,“那我也做她的仆人好不好?” 梵妮睁圆了眼睛,这家伙是忘记自己才用酒瓶砸了人家一头吗?想到这一点,她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凶神恶煞地说:“你才用酒瓶砸她!” 郗良颔首低眉道:“是你要抢我的酒,是你害的。” “你——” “给我解开。”郗良动了动左脚。 梵妮睨了一眼,这才发现她为了挣脱手铐,把自己的脚踝弄伤了。“我没钥匙,这得等罗莎琳德来。” 郗良得不到满意的态度,倏然皱了眉头,“滚!”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脸色,梵妮感觉自己费力不讨好,她站起身,想帮她包扎一下脚,又怕引起罗莎琳德的不满,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心劝道:“在这里是罗莎琳德说了算,你砸了娜斯塔西娅的头,还勒了卓娅的脖子,趁她还没告诉上面的人,你最好虚心认错,她应该会放你一马。” 抱膝而坐的郗良仰起头,“不然会怎样?” “他们会弄死你。” 梵妮清楚地看见郗良眼里一闪而过的恐慌,然后她低下头,没再回应什么。梵妮想,郗良终于知道怕了,接下来应该不敢肆意妄为了。她稍稍松了口气,只要郗良安分,对她就没有威胁,这样一来她勉强能用见色起意的名义关照她,直到安格斯他们来把她领回去。 650珠珠的加更,感谢大家*?(???)?* Chapter162危险的酒鬼 从哭得几乎要断气的卓娅那里了解到她脖子上的勒痕是怎么来的之后,罗莎琳德一脸冷漠来到楼梯处,走下楼梯,目光望去,罪魁祸首正背对她缩成黑乎乎的一团,在磅礴的石梯边毫不起眼。 “罗莎琳德。”梵妮注意到她,目光随着她冷若冰霜步下台阶。 郗良在黑暗里一僵,慢慢抬起头,湿润迷离的双眼惆怅张望,直到罗莎琳德裹着黑裤的结实长腿出现在视线里,她难过地耸拉脑袋,不敢看,不想看。 “她醉了?”罗莎琳德轻声问。 “什么?”梵妮诧异。 “你说,要怎么处置她?”罗莎琳德平视前方,语气平淡,却有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危险。 梵妮心慌,盯着郗良头顶的小发旋,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娜斯塔西娅喜欢她,也许我们应该等她醒了再说。” 罗莎琳德偏过脸,出乎意料地端详她,死气沉沉的话里夹带一丝揶揄,“你对她的爱,真是慷慨大方。” 梵妮讪笑,“反正没有这个人,也有霍尔·法兰杰斯,不是吗?”怎样都轮不到她,她不大方不行。 罗莎琳德冷笑,蹲下身用钥匙解开手铐,目光在郗良纤细的脚踝处停留一瞬,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起来。” 郗良的脚重获自由,她不可思议地昂首望着罗莎琳德,泪眼汪汪地爬起来,搭在栏杆上的手立刻被抓住。 罗莎琳德朝梵妮吩咐道:“去准备午餐。”说完,她拉起郗良就要走。 “你要带她去哪里?”梵妮急忙问道。 “你不用管。” 郗良浑浑噩噩,被拉回满是灰尘的房间里,罗莎琳德一甩手,她便摔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两扇房门“砰”一声关上,接着是手铐锁住门把的喀嚓声。 她惶然爬起来开门,开不了。 “呜呜呜……开门……开门……” 听着拍门的声音,罗莎琳德漠然转身离开,一路来到厨房,手里紧攥的钥匙扔给梵妮,“接着。她暂时由你看管,你最好小心点,如果她再出来伤人,我就杀了她。” 梵妮心中慌乱地攥紧钥匙,垂眸看着自己的拳头,满眼无法言喻的悲戚。 这一天,梵妮两次给郗良送餐的时候,她都在空床上睡觉,身上的酒味慢慢变淡,灰尘慢慢变多。 送晚餐的时候,梵妮轻手轻脚擦干净一张椅子,抱来一套干净的被褥放在椅子上。等到晚上,她再开门进来看的时候,整洁的被褥还在原位,郗良仍然睡在空床上。 …… 次日,娜斯塔西娅在母亲的温柔言语中昏沉醒来,那是一个漫长而无比香甜的梦,母亲搂着她讲故事,母亲的怀里温暖馨香,被窝柔软舒适,窗外白雪纷飞,壁炉里柴火烧得正旺,和着她的笑声…… 正值春夏,今天是个好天气,窗外的阳光倾洒进来,照亮了阴郁的房间,可周遭的死寂却令梦里的一切也变得无声无息,娜斯塔西娅看着天花板,脑袋沉重,几欲随着美梦坠入苍茫的黑暗。 她惶惶然希望不要醒来,永远停留在那里,有母亲在的地方。 罗莎琳德过来查看情况的时候,惊喜地看见可怜的人儿已经醒了,并且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脸色惨白得就像额头上的绷带。 由着罗莎琳德给自己换绷带后,娜斯塔西娅声音虚弱问道:“罗莎,郗、良……在哪?” “在她的房间里。” “她会不会吓到了?我可以见她吗?” 罗莎琳德一怔,她知道她会放过郗良,但没想到她会这么替郗良着想,吓到了?她们几个才是被吓到的人。 “罗莎,对不起,”娜斯塔西娅愧疚道,“我不知道不能给她喝酒……”她恍惚想起事发的原因,在藏酒室里,罗莎琳德来了。 “如果我知道她是个酒鬼,我肯定不会留下她。娜斯塔西娅,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她?” 娜斯塔西娅张了张嘴,说不出原因,怯怯说道:“我也喜欢你呀。” 灰蓝色的眼睛不自觉闪过一抹羞涩,罗莎琳德再开口时,已经有些别扭,“你不能跟她相处,她很危险。” “危险?”娜斯塔西娅不解。 “她是个酒鬼,任何人都该离酒鬼远一点,否则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 “可是……法兰杰斯先生也喝酒。” 娜斯塔西娅眼里有不依不饶的渴望,罗莎琳德无奈妥协。 一早起来,郗良企图打开房门,打不开,她游荡着走进浴室,出来时整张小脸滴着水珠,几缕头发和衣领都被打湿了。 她从容地站在床边脱下裙子,纤瘦的身体在拉了窗帘的昏暗房间内裸露,是晃眼的白。刹那间,有人推门而进,她反射性地蹲在床头柜旁边,抱着膝盖惊魂未定地看着来人。 罗莎琳德一时不知是进还是退,对上郗良惶恐的眼睛,她愈发一头雾水。她将郗良视为危险人物,可哪个危险人物会赤身裸体,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黑裙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郗良的脸庞几乎要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身体清瘦得骨头尽显,就像一头小瘦狼,看着像狗,可怜兮兮,只有靠近了才知她是狼,眼睛饿得发绿,獠牙骇人。 罗莎琳德心情复杂地关上门,背在身后的手捏着手铐的一个环。 “娜斯塔西娅醒了。” 此刻郗良无心欢喜,“我要洗澡……”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罗莎琳德认为两个女人不需要遮遮掩掩,大家都一样,当然她不是同性恋,她只是想看看,郗良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印记,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郗良踌躇幽怨地瞪着罗莎琳德,她却像一座山一样巍然不动。 好一会儿,郗良只好认命地站起来,猛地一起,她的视线黑了一下,脑袋有几分昏沉,是长时间没有好好吃饭的后果。 罗莎琳德趁机打量她,她个子高挑,身子单薄,四肢修长,皮肤苍白没有血色,再瘦一些便形销骨立。 罗莎琳德没见过这样瘦的人,看着郗良缓慢地走进浴室,她黯然地眨了眨眼,只觉她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命不久矣。 洗完澡,穿上干净的黑裙子的郗良呆呆伫立,一头浓密的长发潮湿垂下,几缕滴着水。一身黑色衬着她苍白的皮肤,为她添了几分肃穆又诡谲的气韵。 “跟我走。”罗莎琳德掐住她纤细的手臂,拉着她离开房间,心里不知为何堵得发闷。 她太瘦了。 郗良配合地走着,想了想问:“可以喝酒吗?” 罗莎琳德视若罔闻,她又说:“我有钱。” 到了起居室,郗良进门就看见床上的人绑着绷带的可怜样,她心虚地将视线定格在长毛地毯上。 罗莎琳德把椅子搬到离床一步的位置,扯过郗良按在上面,自己则站在她身后。 郗良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娜斯塔西娅看着她,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梵妮抱着咯咯笑的孩子进来,一看到站姿挺拔的罗莎琳德和木然的郗良,她的心瞬间凉了一半,身后的卓娅神情也僵硬了,驻足在门口不愿踏进一步。 “她为什么在这里?”梵妮先发制人,颇有责问罗莎琳德的意思。 “娜斯塔西娅想见她。”罗莎琳德说。 梵妮将孩子放到床上,只见她立刻想要爬向自己的母亲,但手脚无力,只会趴着。娜斯塔西娅伸长了手有些艰难地把她搂进怀里,这才对郗良介绍说:“郗、良,她是我的孩子,她叫伊莲恩,还有一个汉名,叫……阴、庆、长。” 郗良呆呆地盯着她怀里的孩子,圆润粉嫩的小脸上一双明亮清澈的蓝眼睛正在和她对望,她清楚地想起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个孩子,只见过一面的孩子,比现在这个还小,一样有一双蓝眼睛。 他叫望。 梵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接着定格在孩子的眼眸里,她想到安格斯的儿子,倏然警惕地凝视郗良,害怕她说出什么。 然而郗良什么也没说,出神般刚一起身,就被后面的一只手按回去,她扭头望了一眼冷冰冰的罗莎琳德,顿时垂下肩膀,莫名其妙“噢”了一声。 梵妮稍稍安心,看样子她对孩子兴趣还是不大。 娜斯塔西娅也察觉出来,神情黯淡问:“你不喜欢她吗?” 郗良心不在焉地摇头。 娜斯塔西娅脸色凝重下来,她掰过自己的孩子,认真端详她,她很漂亮,还会冲她笑,是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她就很喜欢她。 可郗良为什么会不喜欢?她低着头,一眼都不愿多看。娜斯塔西娅心里难过起来,去年十二月离开后就再也不回来的霍尔·法兰杰斯可能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孩子咧着小嘴,长翘的睫毛忽闪,一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娇憨模样,当母亲的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梵妮,我饿了。” 陡然被点名的梵妮惊恐万分,郗良的语气好像跟她很熟悉。 “饿了?那、那……”梵妮硬着头皮凝视罗莎琳德的脸色。 “罗莎,梵妮,你们可以先出去吗?我想和郗良聊聊。”娜斯塔西娅抱着孩子,嗓音轻轻带着悲哀。 “这怎么可以?”罗莎琳德和梵妮不约而同脱口道。 娜斯塔西娅微微一笑,美丽的眉目疲惫又冷傲,风轻云淡却不容置喙道:“当然可以。” 就是这个瞬间,梵妮攥紧拳头,只觉康里·佐-法兰杰斯上她的身了。 “她饿了,我也饿了,拜托你们了。” Chapter163她的哥哥 两个紧盯郗良不放的人走了,娜斯塔西娅松一口气,嗅着孩子脑袋上的香气,她温柔唤一声,“郗良。” 郗良依然低着头,应一声,“嗯。” 几个月大的孩子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声音,笑着往母亲胸前蹭,娜斯塔西娅当即明白,“梵妮还没有给你泡奶喝吗?” 郗良还在这里,娜斯塔西娅看了她一眼,抿抿唇,羞怯地解开睡衣,衣襟下滑露出乳房,饥饿的孩子立刻张嘴含住母亲的乳尖。 郗良不经意抬眼,一眼看见娜斯塔西娅雪白的肩头和埋在她胸前的小脑袋,她疑惑地看得目不转睛,“你在干什么?” “……喂孩子。” 郗良起身走近一步,看得仔细些,娜斯塔西娅的乳房饱满而挺立,令她不禁伸出手指戳了一戳,柔软且富有弹性,细腻的感觉从指尖传入心里,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举动令娜斯塔西娅愉快地笑了。 “为什么要喂她?”郗良嫌弃地瞥了一下那个小脑袋。 “因为……”娜斯塔西娅答不出来,声音含糊道,“因为,她是我的孩子。” 郗良坐回椅子上,轻声嘀咕道:“所以你就得喂她?” 娜斯塔西娅轻抚孩子柔软的短发,道:“从她出世我就喂她吃奶,虽然有点痛,但我习惯了。罗莎说,等她大一点,能吃别的了就可以不用喂奶。不过她现在还是小小的,还没一岁,别的都不能吃,只会喝奶。” “不喝奶是不是就会死?” 娜斯塔西娅愣着点点头,“嗯。” 郗良眨着眼,脑海里一团糟。 “郗良,你是哪里人?” 娜斯塔西娅深吸一口气,心情愉悦,十分享受现在的氛围,孩子不算,只有她和郗良两个人,她可以和郗良好好说说话,可以和她做很好的朋友。 郗良想了片刻,“望西。” 是娜斯塔西娅没听过的地方,她问:“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吗?” 郗良微微一愣,迟疑问:“我伤害了你,你不讨厌我?” “你又不是故意的。”娜斯塔西娅说,当时情况复杂,她知道不是郗良的错。 “我确实不是故意的……” 娜斯塔西娅嫣然一笑,“你可以叫一下我的名字吗?” “娜斯塔西娅?” 娜斯塔西娅连连摇头,“不是,我有一个汉名,叫阴成安。你可以叫一下吗?” “阴……成安。” 娜斯塔西娅满意地笑了,“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真好。” “她们为什么叫你娜斯塔西娅?” “因为我有两个名字,只不过,除了妈妈没人会叫我的汉名。” 郗良咬着唇,神色恍惚,“那我以后都叫你成安。” “我叫你郗良。”娜斯塔西娅笑得眉眼弯弯,幽蓝的双眼波光潋滟,“对了,你是不是会汉语?” “会。” “那你可以教我吗?” “可以。”郗良胡乱答应着,话出口才想起要求,便问,“你还会不会给我酒?” 罗莎琳德似乎不同意,娜斯塔西娅转了转眼珠子才慎重承诺道:“我会想办法给你。” 郗良勉强点头,“嗯,我可以教你。” “你会写她的名字吗?”娜斯塔西娅指了指怀里的孩子,“阴庆长。” 佐铭谦说有空会来教她写,可这么久了,他始终没有空,没有来。 照着娜斯塔西娅的指引,郗良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钢笔和本子,本子上写满密密麻麻的英文,她翻出空白页,笔尖迟迟没有落下。 她们姓阴,郗良隐约记得江韫之说过,是阴天的阴。 “庆长……”她呢喃着,“是什么意思?” 娜斯塔西娅不确定郗良是不是在问自己,反正她也不知道,她自顾自答道:“是哥哥取的名字。” “哥哥?”郗良呼吸一窒,她对于哥哥这个词总是敏感的,她对佐铭谦是如此上心。 “你有哥哥?”江韫之说过阴原晖只生了一个女儿。 面对郗良关切的询问,娜斯塔西娅点头微笑,“他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儿子,法兰杰斯先生收养了我,所以他是我的哥哥。” 郗良摸不着头脑,“法兰杰斯不是你的丈夫吗?” 娜斯塔西娅一怔,有些傻气地挠了挠脖子,脑海里分清楚了便给她解释道:“他的名字叫霍尔·法兰杰斯,哥哥是夏佐·佐-法兰杰斯,法兰杰斯先生是康里·佐-法兰杰斯,有叁个人。” 顷刻间,郗良只觉脚下虚浮,清瘦的双手一颤,本子和钢笔相继掉在地毯上。 “怎么了?”娜斯塔西娅望着郗良,在她脸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她连忙将怀里的孩子放到一边,穿好睡衣。 郗良听不见她的话,耳畔有悠远浑厚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巨大灾难卷土重来,她经历过的。声音越来越近,气势磅礴,如笨重的庞大木锤一下下缓慢地重创大地,世界震颤起来,天昏地暗,一切都在摇摇欲坠中混乱碰撞,又像有无数个螺旋杆运作起来,可怕地吞噬着一切柔软的肉体,一切牢固的建筑,一切阴森的树丛,一切又一切,接着是无情地搅碎,连枯枝败叶也难逃齑粉命运。世界的姹紫嫣红,万千颜色,最终都变成了黑色。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可怕的景象,在这之前,有人走了。 “郗良?”娜斯塔西娅唤道。 哥哥是夏佐·佐-法兰杰斯——他做别人的哥哥了。 幽暗的双眼盈满泪水,郗良的喘息带着哭意,喉咙哽咽着蕴藏苦涩与痛楚。薄唇轻颤,她说不出话来,沉闷的胸口紧绷作痛,酝酿良久,只有沙哑的悲鸣。 “你怎么了,郗良?” 娜斯塔西娅白嫩的小手带着奶香轻拽密实的布料,郗良缓缓侧首,婆娑的泪眼凝神睨视。 曾经,她抓过他的衣角,渴望他的怀抱,可是……她吸了一下鼻子,微抿红唇,颤抖的手覆住腰间的手挪开,轻而有力,带着某种冷酷的决绝。 “郗良?” 娜斯塔西娅眉眼间泛起显而易见的焦急,郗良转过身面对她,淌着泪水的脸上是她陌生的沉冷。 她不禁屏息静气,接受她审视的目光。 郗良伸出手,从下颌攀上娜斯塔西娅的脸,冰凉得令她汗毛林立,“郗良……” “你的哥哥,什么时候来?”郗良的声音轻轻的,不含一丝情绪。 温暖的小脸,优美的脖颈,她已经可以想象某种利器划破雪白肌肤,带出鲜红热血的画面了。 娜斯塔西娅迷失在郗良深沉平静的眼眸里,失神地摇头,如实说道:“我不知道,我只见过哥哥两次。” “两次?”郗良垂下手,难以置信,“两次?” “是只有两次,他应该很忙的。” “忙?”郗良不相信,又觉得好像是这样,这几年,她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比两次多得多。 娜斯塔西娅凝望她沉思的脸庞,疑问道:“你认识哥哥?” 郗良脸上的泪水还没干,眼珠子小幅度动了动,决定不否认,坦然道:“他是我的哥哥。” 娜斯塔西娅讶异出声,耳边一阵轰鸣。 郗良蹲下捡起本子和钢笔,声音不急不缓,“你说法兰杰斯先生收养了你,那就是他的父亲,正好,他的母亲收养了我。” 说着,她凭直觉写下“阴庆长”叁个字,庆长庆长,庆贺长久,祚庆长远。 “原来是这样。”娜斯塔西娅颔首,一时沉浸在回忆里。 康里跟他的妻子一起死了,他自始至终都是有妻子的。 郗良将本子放到她的腿上,她才恍然如梦地捧起来。除了第一个字她有印象,后面的她都不认得,看起来繁复精巧,她很开心,抬手抚摸孩子的小脑袋,笑着说:“谢谢你,郗良。” 郗良默然,心头千思万绪,有好多无法言语的疑惑,到头来却似乎只能说一声,真巧。 “你刚才为什么哭?” “我没哭。” 她的眼眶还是红润的,娜斯塔西娅善解人意地换了问题,“你几岁?” 郗良的薄唇一张,陡然说不出一个数字,转而掐指一算,也没算出个结果来,便干脆说道:“比你大。” “那你是姐姐?”娜斯塔西娅腼腆说道,心里隐隐担忧,怕郗良不喜欢她。 “姐姐……”郗良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皮笑肉不笑,又伸出手去覆上娜斯塔西娅白嫩的脸颊,拇指有意无意摩挲细腻的肌肤,“妹妹……” 她倏地俯身凑近娜斯塔西娅的耳鬓嗅了嗅,令她脸红至耳根。 “妹妹,不许告诉别人,知道吗?” “为什么?” 郗良的下巴抵在娜斯塔西娅的肩上,泪珠滚落,留下两行泪痕,她哽咽着,清冷的声音冷硬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娜斯塔西娅吓得身子一颤,忙摇头道:“我不说,我一定不和别人说。” 郗良滑了下去,背对娜斯塔西娅靠着床,粗鲁地抹掉泪水。 “郗良……”娜斯塔西娅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郗良站起身,漠然道:“你好好休息。”大步走向门口,头也不回。 佐铭谦做了别人的哥哥,他的父亲康里·佐-法兰杰斯给他收养的,真是一个贱人。 郗良开了门出去,一身怒火,只恨贱人不是她杀的。 Chapter164母亲的照片 吃完早餐,郗良还坐在餐桌边发呆,罗莎琳德冷着一张脸走过来道:“娜斯塔西娅还想见你。” 郗良蹙起眉头,起身跟着走。到达起居室门口,罗莎琳德自觉没有跟进去,只在门口等。 “你要见我?”郗良语气淡漠问。 娜斯塔西娅微微一笑,恳求道:“你能不能帮我写上我的名字,还有我妈妈的名字?” 郗良点点头,娜斯塔西娅从被子下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我叫阴成安,妈妈叫阴原晖。” 郗良在“阴庆长”上面按顺序补上两个名字,“好了。第一个是你妈妈,第二个是你。” 娜斯塔西娅捧着笔记本,尽管看不懂,但热泪已盈眶。 “谢谢你,郗良。” “不客气。”郗良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感动什么。 娜斯塔西娅缓缓合上笔记本,沉吟道:“姐姐,你想不想看我妈妈的照片?” “你妈妈的照片?”郗良迟疑道。 娜斯塔西娅倾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本相册,打开来便是一张张黑白照片,不变的画面尘封着一个神情冷漠的美丽女人。 郗良眉头紧蹙,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人就是你的妈妈?” “嗯。”娜斯塔西娅有几分骄傲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你会有她的照片?”郗良颤声问。 “是法兰杰斯先生给我的礼物,因为我要结婚了。” 与照片上的女人远远地对视,郗良呼吸紊乱,心里一阵悸动。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见过她,在很久很久以前。 模糊的记忆里,那个女人冷漠的眉眼与照片上的阴原晖如出一辙。 是虚伪冷酷的江韫之? “不……”郗良兀自喃喃,眉头拧得更紧,渴望得到答案,脑海却一片混沌初开的景象,蛛丝马迹凌乱不堪,时隐时现,叫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是江韫之,不是江玉之,不是她的母亲祁莲,可是还有谁? “郗良?”娜斯塔西娅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不安唤她。 郗良回过神来,钻牛角尖之后脑袋莫名昏昏沉沉,她决定不去想,因为此刻正有一件极其可悲的事情摆在她的面前,天意似乎在嘲笑她—— 可怜的阴原晖的女儿,至少还有母亲的照片,还知道母亲长什么样,但不可怜的郗良,没有母亲的照片,也已然忘了母亲的模样。 “呵呵……”郗良轻笑两声,唇角勾起的弧度满含苦涩,幽暗的美眸异常晶亮。 她兀自转过身,无力地拍打自己的脑袋缓缓走向门口,背影寂寥。娜斯塔西娅不明所以地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驻足回应。 门打开,郗良走出去,罗莎琳德进来看一眼,庆幸床上的人还好端端的。 “娜斯塔西娅,你好好休息吧。”说着,罗莎琳德就要把门关上。 “等等,罗莎。” “怎么了?”罗莎琳德走进门内几步,听候差遣。 娜斯塔西娅抿抿唇,神色落寞道:“郗良看起来不高兴,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罗莎,求求你,你就给她喝点酒好不好?在喝酒的她,好像会开心一点……” …… 因为娜斯塔西娅的话,罗莎琳德没有把郗良带回房间锁起来,让她在大厅里坐着,然后,叮嘱梵妮以外的几个姑娘都不要靠近大厅。 郗良清瘦归清瘦,却一点也不娇弱,仿佛动物园的笼子里饿得骨瘦如柴的困兽,再颓靡不堪,也是一头猛兽。 这会儿困兽乖乖待着,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一动不动。 罗莎琳德拿来一瓶葡萄酒和一个酒杯走近她,“给你。” “酒……”郗良抬头,恍惚问,“给我的?” 罗莎琳德默然不语先斟酒,接着无奈道:“是娜斯塔西娅给你的。” 郗良接过高脚杯,凝视深红的酒水,唇角不自觉上扬。书里讲过,认亲结拜是需要酒的,可见娜斯塔西娅很聪明,知道认姐姐要请姐姐喝酒。 她抿一口酒,心中乌云且散,坦然地朝罗莎琳德露出一个慵懒含蓄的笑。 罗莎琳德放下酒瓶,没再理会她。郗良慢慢喝着酒,安安静静独处,随后躺在沙发上闭眼憩息,一不小心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能午餐的时间了。她没有乱跑,乖乖喝着没喝完的酒,直到罗莎琳德过来通知她,“吃饭了。” 走进餐厅,郗良眼尖地看见长形餐桌上只有两份牛排,还有一瓶开好的葡萄酒。 “她们呢?”郗良随意一问,注意力都集中在酒瓶上了。 “她们在仆人的餐厅吃,梵妮陪娜斯塔西娅在卧室吃。”罗莎琳德面无表情地说,拿起酒瓶豪迈地给郗良倒了大半杯酒,希望她喝完酒继续睡觉。 郗良看着倒得咕噜咕噜响的紫红液体,朝罗莎琳德堆起笑脸,没再多话,捧起玻璃杯径自喝了。 罗莎琳德在对面坐下,心平气和切着瓷盘里的牛排。 她已经和玛拉通过电话,但她没有告诉玛拉这里发生的事,只打听霍尔的行踪。玛拉说:“霍尔已经回来了,我联系不上他,不能告诉你一个确切的时间,但我相信这两天他会回去的,毕竟这儿他没什么事要处理,他在欧洲忙了那么久,这儿的事情都让拜尔德处理好了。” 午餐过后,郗良想找娜斯塔西娅,却没被允许。 “托你的福,娜斯塔西娅需要休息。”罗莎琳德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带着讽刺。 郗良没听出来,点点头,改口道:“梵妮呢?” “你要找梵妮,你和梵妮很熟?” “不熟。” “那你为什么要找她?” “因为她是红色的,我喜欢红色。” 罗莎琳德迟疑地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郗良指的是某个同性恋红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她唇角一抽,强压心头的戏谑道:“我帮你叫她来。” 转身在墙壁上按了起居室的铃,罗莎琳德好笑地想着,郗良看起来是瘦了些,但美貌不逊娜斯塔西娅,这样一个美人明说自己喜欢红色,某个红发红眼的同性恋完全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不一会儿,梵妮推着小餐车来到餐厅里,“出什么事了?” 罗莎琳德道:“她想见你。” 梵妮顿时脸色煞白地看着郗良。 想了想,罗莎琳德已经给两人寻了个可以加深感情的活,她道:“梵妮,她不是说要留在这里干活吗?你陪她洗碗,看看她干活是利索还是蠢钝。” 话毕,不给梵妮出声的机会,她朝仆人餐厅和厨房的方向去,准备让在那里的姑娘们退避叁舍,因为困兽要出笼了。 梵妮差点就要哭出声,她扔下餐车扑向郗良,紧张问:“你没和罗莎琳德说你认识我吧?” 郗良摇了摇头。 “那就好。” 梵妮松一口大气,将桌上的餐具也收拾起来放在餐车上,道:“走吧,跟我去厨房。我知道你之前什么活也不用干,但刚才你也听到了,你想留在这里,就得让人看见你的勤快。” 郗良一声不吭,乖乖跟在梵妮身后走进宽阔敞亮的厨房。 “你去洗盘子。”梵妮把餐车扔给她,自己系上围裙,开始收拾灶台,“不要跟我说你不会洗盘子。” “……我会呀。”郗良敷衍地应着,目光紧随梵妮的身影,现在看见这张脸,她仿佛明白了自己想不透什么。 梵妮一心要快点把活干完,倏然,一具充满酒精味的身体从身后蹭上来,尖锐的物体戳着她的后腰,仿佛要刺破衣物插进她的身体里。 她条件反射地僵直,微微侧头,只见郗良将下巴靠在她的肩上,亲密地在她耳边吐着酒气说:“梵妮,你想跟我谈谈吗?” 梵妮微蹙眉头,“谈什么?” 郗良冷冷嬉笑一声,拉着她的手臂往墙上去,令她的后背贴墙,手里的餐刀在她面前晃了晃,架在她的脖子上。 梵妮脖颈修长,垂眸看着那把刀,阳光从旁边大开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带着水珠的铮亮银器上折出耀眼的光。她懒懒地翻了个白眼,郗良的身子意外贴上来,倒是比利器更叫她忐忑。 郗良苍白的小脸上咧嘴笑着,露出几颗皓齿。是孩子气的笑靥,黑如深夜的眼睛里却只有令人骇然的凌厉。 “你笑什么?”梵妮心里痒。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吗?” “纽约。”梵妮脱口而出,又改口,“不,你的房子。” 郗良的笑意泯去,颇有憾意地摇摇头,“不对。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郗良。”梵妮被她的否认勾起疑惑,这家伙想说什么? “不对。”郗良依然摇头,“你应该知道我还能叫别的名字。” “别的名字?西莉斯特?夏佐·克劳利?” “你果然知道,难怪娜斯塔西娅的信会寄到我的房子。”郗良冷笑一声。 梵妮微微错愕,她找来这里看到她的第一眼,不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吗?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你要是不乐意,可以回你的房子去。” 郗良的脸色变得阴沉,她的房子已经不是她的房子了,这该死的女人……握着刀柄的纤手不禁收得更紧,白皙的皮肤下凸起细长的青筋。 “回去?你知道我应该回去哪里吗?嗯?”她瞪着眼,咬牙切齿地问。 梵妮嘴角微抽,直直地看着她,无话可说。 “你不知道,是吗?” “不知道。”梵妮顺着她的话,心里不禁暗忖安格斯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疯子? “夏佐·佐-法兰杰斯从哪里来,你应该知道吧?” Chapter165女人无穷无尽 夏佐·佐-法兰杰斯,这个名字使梵妮一愣,“我怎么知道,关他什么事?难道……你、你、你你你真的认识夏佐·佐-法兰杰斯?” 郗良狐疑地眯起眼,“不关他的事,那安格斯呢?不是他雇佣安格斯的吗?” 在这顷刻之间,映入梵妮眼帘的是娜斯塔西娅那张超凡脱俗的脸庞,有着冰封千里的冷傲,她眨了眨眼,幻觉散去,只有看起来愈加危险的郗良。 梵妮困惑极了,“雇佣?” 郗良将梵妮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顿时神色大变,皱着眉头将刀刃压向梵妮,使她的脖颈瞬间渗出了鲜红。 梵妮大惊,速度极快地抬手将她的餐刀打落,斥道:“你疯了?” 郗良后退一步,沉默不语而呼吸沉重,双手在身侧以一种暴怒的力量攥成拳头——安格斯骗她,居然那么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地骗她,将她当傻子耍。 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痕,梵妮没空疼惜自己,执着问:“郗良,你真的认识夏佐·佐-法兰杰斯?” “认识!”郗良怒道,“又怎么样?” “你们是什么关系?你说他雇佣安格斯又是什么意思?他雇佣安格斯干什么?他雇得起吗?那可是安格斯啊!”梵妮被郗良问得一头雾水,好奇心驱使她连连反问,生怕错过一丁点的细枝末节。 听着梵妮的疑问,郗良却得到了答案。 佐铭谦雇不起安格斯,雇佣一事根本不存在,从头到尾,是安格斯在玩弄她,是佐铭谦在冷眼旁观。 佐铭谦非但不爱她,连恨也没有,无爱无恨,宛如陌生人,由她自生自灭。和江韫之一样,赶她出家门以后,就只想老死不相往来了。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梵妮看着郗良的目光聚集在地上,双眼因溢满剔透的液体而变得氤氲,冷笑几声之后,苍白的小脸无波无澜,却有一股冷冽阴鸷。 万籁俱寂,像暴风雨就要来临的征兆,空气中波动的杀意悉数涌进梵妮的感知,令她不寒而栗。 “郗良?”梵妮不安地叫了一声,无法理解她的情绪为何转变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梵妮,你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郗良眨了一下眼睛,泪珠迅速滚下脸颊,她偏过头目光沉冷地盯着梵妮,清亮的眸底有不明的沮丧,“你最好不要撒谎,不要欺瞒。” 梵妮气结,但在郗良面前她知道自己注定是要败下阵的,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说:“我在保护她。” “她为什么需要你保护?” 梵妮目光躲闪,“我是她的仆人。” 郗良听着这一句话,有种熟悉感,她想起阿秀,于是她从头到脚打量着梵妮,如梦初醒道:“原来也是非分之想。” 这句话硬生生让梵妮呆住,愕然地看着郗良,脑子一片空白。 她爱娜斯塔西娅是非分之想吗?非的又是什么分?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郗良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满含嘲讽意味道,“夏佐·佐-法兰杰斯从望西城的西川来,我也从那里来。他的母亲有一个仆人,叫阿秀。阿秀跟你一样,都对自己的主人有非分之想,都一样龌龊。” “你说什么?”梵妮骤然冷声呵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疯子跟呆子夏佐有关系,这也罢了,她怎么能说她龌龊? “你想说我没资格这么说是吗?阿秀好像也这么说过。但是,娜斯塔西娅是哥哥的父亲收养的,我是他的母亲收养的,这样算来我是娜斯塔西娅的姐姐,所以,还是有资格的。” 郗良讥笑,“在我看来,罗莎琳德不会害她,那几个人也不会害她,倒是你看起来比较危险。不过也对,想想就该知道安格斯的人不是好东西。” 梵妮睁大眼睛,暗道不好,郗良似乎变精明了。 “我的哥哥……他是不要我了,也不管娜斯塔西娅,那么,为了娜斯塔西娅,这事我管定了。” 梵妮疑虑重重,但眼下她想不了那么多,她用力扯过郗良撞到石墙上,掐住她细长的脖子冷声问:“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郗良的薄背撞得有些痛,她皱眉,用手去掰开梵妮掐着自己的手,然而她掐得更用力,“我要、把你赶出这里……” 只要在罗莎琳德面前提起安格斯就好了。 “恐怕你没这个机会,我要让安格斯把你带走关起来!” 梵妮说完,长臂一挥,将郗良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漂亮的小脸从还有一丝倔强到完全崩坏,双目恶狠狠地仇视着自己,薄唇张合着咬牙切齿说:“你别想拿安格斯来威胁我,我不会让你再靠近娜斯塔西娅的!” 梵妮的拳头攥得咯吱响,郗良一副铁定要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让她在盛怒中飞快冷静下来—— 这是斯托克庄园的厨房,是法兰杰斯的地盘,这会儿她要是不能隐忍,那么是她先找到安格斯来把这小疯子带走还是法兰杰斯的人先杀了她,结果一望而知。 梵妮深吸一口气,蹲下身轻抚郗良的膝盖,心平气和道:“郗良,我们好好谈谈,你不要因为我是安格斯的人就对我充满敌意,我希望你把我和安格斯分开来看。我不会对娜斯塔西娅怎么样,你都看出我对她有……非分之想。对,那么冲这份非分之想,我就不可能害她。 “倒是你,你要知道她是有丈夫的,我相信她的丈夫不会愿意看见有除了他以外的人和她接吻。我对她有非分之想,但我连她的脸都没亲过,那只是基本的吻面礼我都没有对她做过。我放下一切只想在她身边。你也该看到了,我帮她带孩子,照顾她的生活,我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还有,你拿酒瓶砸了她,不管有意无意,你就是砸了。我可得告诉你,她的丈夫比安格斯还要可怕。” 郗良在发抖,是动怒过头的缘故。 梵妮看得出她在慢慢平静,便继续说道:“你放心,只要你不再提安格斯,我可以保证,不对任何人说你吻了娜斯塔西娅,你还是可以在这里待着。” 郗良一怔,声音软了下来,眼珠子飘忽不定,“不能吻她吗?我只是,只是想给她酒钱……” 梵妮清楚郗良的情绪根本不稳定,认知也是一塌糊涂。 “当然不能,酒钱是酒钱,吻是吻,怎么可以相提并论?你要知道,罗莎琳德是法兰杰斯的人,昨天要是她在,你早就被她杀了。” 安格斯说可以的……郗良胸口一阵抽痛——安格斯就是想玩弄她才这么说,以前她不懂,被骗了,后来她懂了,不再上当。可如今,她竟然明知故犯,用这种手段玩弄娜斯塔西娅——不知不觉中,她变得和安格斯一样了。 “对了,就算霍尔·法兰杰斯回来,罗莎琳德要是告诉他你伤害了他的妻子,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不跟你计较。”梵妮宽宏又温柔地说。 郗良低下头,眼泪无声掉落。 “别哭了,我不会出卖你。”梵妮捧起她的脸,拇指粗鲁地给她抹泪水。 “我以前不骗人的……我不是骗子,是安格斯,是他……” “乖,你不是,安格斯才是,别哭了。”梵妮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 “他会来这里吗?” “不会。”梵妮心知肚明,郗良到底是怕安格斯,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她不能拿安格斯压她。更可怕的是,她居然和佐-法兰杰斯有关系…… 一边安抚低泣的郗良,一边琢磨她说过的话,梵妮勉强得出两个结论:一是安格斯似乎知道她和佐-法兰杰斯的关系,二是夏佐·佐-法兰杰斯作为她的哥哥却并不待见她。 为了不让罗莎琳德察觉异样,梵妮装作不经意地立起衬衣的领子,以遮掩划开皮肤表层的小伤痕,然后拉起郗良,鬼鬼祟祟地将她塞回房间里,让她躺在床上睡觉,当是醉酒了。 梵妮走后,房门被关上,郗良湿润的双眼又浮现雾气。 她咬着被子,呜咽出声。 佐铭谦没有雇佣谁来折磨她。 也就是说,哪怕她再杀掉妮蒂亚·斯特恩,他也会无动于衷,并且会再找一个,如果又被她杀了,就再找一个…… 女人无穷无尽,就连喊他哥哥的人,也都有了另一个…… 她根本杀不完。 “铭谦哥哥……” 他不要她,和江韫之一样,母子一个样——风轻云淡,悄然无声,就这样不要她了。 郗良紧咬被子,心如刀割。 她被忽视,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得到佐铭谦的注意,一切皆是徒劳。 她哭着,在心力交瘁的感觉中意识到自己的无能,胸口一片苦闷蔓延,仿佛有某种东西在无声侵蚀她的生命——她的眼睛睁不开,残留的泪水从眼角流出。 Chapter166妈妈 混沌间,郗良再次睁开眼,已经是满眼的黑暗,窗还开着,夏夜微凉的轻风吹拂进来,外面是墨蓝色的天空。她躺在床上,透过凌乱的发丝斜视窗户,犹如坐井观天。 窗外有一颗暗淡的星星,时不时极尽烁亮地闪一下,她的目光聚集在那一点上,心里默数它闪耀的次数,“一……二……叁……” 临睡前,梵妮到郗良房里看了一下,郗良还在沉睡,梳妆台上的餐盘里晚餐早已凉透。她叹着气,悄悄关上门离开。 拂晓时分,郗良又睁开眼,唯一的星星消失在逐渐清明的暮蓝苍穹,昨天的痛苦却还在心头积压。 好久好久,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梳妆台上的食物落入眼帘。她掀开被子起身,蹒跚地迈过去,坐在天鹅绒面的凳子上,她抓起一只炸虾塞进嘴里嚼了嚼,冰凉绵软的口感让她瘪嘴皱眉,面前的镜子映出她乌发凌乱、面色苍白的样子。 “丑八怪……”她张了张嘴,嘴里满是虾肉。 端起餐盘就近放在床上,她走进浴室接了一盆水出来,双手捧起清凉的水往脸上泼,弄湿了鬓发。 洗好了脸,她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在脸上流淌,她用手胡乱抹去,陡然间,眼眶一红,酸涩的眼睛里流出泪水,黑曜石般的眸子清亮起来。 “郗良?” 苏白尘在镜子里,模糊的面容下,脖颈一片鲜红。 “郗良?” 郗良神情恍惚,唇边扬起的笑漪转瞬即逝,小手抓起旁边的烛台一砸,镶在有古典雕花的桦木框中的镜子哗啦破裂,大小不一的碎片纷纷掉落,有些跳进水盆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苏白尘没有了。 郗良手一松,典雅的烛台横陈在碎片上,里面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她。她颤抖着手拿起一块细长的碎片,缓缓往后退,退到看不见镜片里的自己。 “铭谦哥哥……没有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郗良凝望虚空,拿着碎片的手还在颤抖。 “杀了她……你一定要来。” 娜斯塔西娅在睡梦中陡然清醒,只见郗良站在床头看着自己,她吓了一跳,“郗良……”轻抚胸口从被窝里坐起来,心脏跳得飞快。 郗良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娜斯塔西娅睡得好香,旁边的孩子也在沉睡。 “郗良,你怎么了?”娜斯塔西娅平息惊吓,注意到她眼眶通红,她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我昨天下午一直看不到你,罗莎说你喝醉了,现在好点了吗?” “我没醉。”郗良垂着眼莫名不敢抬起来,“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什么事呀?” 郗良眼眶里又溢出泪花,她果断抬起双手掐住面前毫无危险意识的女孩的脖颈,她的生命在跳动,温暖至极。 娜斯塔西娅身子一僵,屏息静气,以为郗良又要吻她了。 郗良微微抬眼,视线朦胧,眼前的女孩伸出手轻触她的脸,“你怎么了?别哭。” 郗良吸了吸鼻子,哼了几声,才垂下眼皮,将罪恶的手缩回来,“你的头还痛吗?” 娜斯塔西娅急切说道:“不痛了,你不用放在心上,真的,不痛了。” “它自己会好的。”郗良嘟哝道,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她也伤过头,江彧志甩她去撞墙,头痛得像要裂开,但最后还是自己好了。 “成安,哥哥的父亲对你好吗?” “法兰杰斯先生……”娜斯塔西娅愣了一下,慎重地点了头,“是好的,法兰杰斯先生对我很好。” “是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跟哥哥像不像?”郗良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个男人害了她的母亲,可是她说他对她很好。 “你没见过他吗?他很严厉的,跟哥哥长得很像。” 郗良当然知道他和佐铭谦长得像,她在报纸上见过他。 “为什么你会嫁人?”她又问。 “法兰杰斯先生让我结婚的。” 娜斯塔西娅的话令郗良抬起头来看她,“让你结婚……你喜欢你的丈夫吗?” 话毕,她看见娜斯塔西娅深蓝的眼眸一片茫然,目光无措倾斜着,隐隐藏着求助的意味。 “喜欢……”娜斯塔西娅失神呢喃,“喜欢……” “他对你好吗?” “唔……”娜斯塔西娅双手微微抖颤,又紧紧握起来,心里明明不大确定,却也只能肯定地说,“他对我也是很好的。” “都对你这么好啊?那我就放心了……” 罗莎琳德撇下梵妮,从厨房疾步赶往郗良的房间,打算去拿餐盘。推开门,只感受到偌大的房间里阴风阵阵,窗户大开,床褥凌乱,梳妆台一片狼藉。凌厉的瞳孔骤缩,不假思索,她摔门而去。 尽管娜斯塔西娅被母亲抛弃,但她遇到的人都对她很好。 郗良顿悟,又不知道自己明白了什么,她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漪,“成安,跟我出去走走好不好?我想去外面走走……” “好啊。”娜斯塔西娅应承后又抿着唇,迟疑地问,“去外面走走……只是在这附近对吗?” “嗯?” “我、我……”娜斯塔西娅垂下双眼,双手无助绞着。 郗良是外面的人,嘴里说的去外面走走,理应是斯托克庄园外面——走出斯托克庄园,娜斯塔西娅想都不敢想,也清楚自己走不了。 好一会儿她才回答郗良,“我不放心孩子……” “我们就在房子外面。”郗良说。 “好,我得梳洗一下。” 郗良点点头,刚起身,厚重的橡木门被狠狠踹开,罗莎琳德挺拔的英姿立在门口,风情的卷发轻轻拂动。 “你在这里干什么?” 看见娜斯塔西娅还好好端坐着,罗莎琳德心里舒了一口气,叁步并作两步,长臂一伸,将郗良从床边拉开了些。 “罗莎……” 郗良被罗莎琳德一甩,趔趄了一下,手臂被掐的部位微微作痛,她摸了摸手臂,眼神涣散,眸底最深的黑暗一片虚无。 “娜斯塔西娅,你继续休息,我有话要跟她说。”罗莎琳德说罢,拉起郗良强硬地拽走了,丝毫没听见身后的轻声叫唤。 步伐急促,手腕被紧抓着,腕骨隐隐作痛,郗良却无声地笑了——这是多么久违又熟悉的一幕。 曾几何时,那个对她最好的女人也这么拉着她疾走,是她的母亲。 回到房间里,罗莎琳德甩开她,指着惨遭毒手的梳妆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郗良一手撑在床尾,一手轻捂胸口,目光凝视桌上的碎片认真说道:“我不喜欢镜子。” 罗莎琳德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地睨着她,拳头紧握,恨不得一拳了结了她。但她忍了,凭着霍尔·法兰杰斯就要回来的信念。 她径直走过去,从水盆里捞出两块碎片,将水盆端起放到窗边的桌上,又折回梳妆台一一拾起成块的碎片放到餐盘里,跟隔夜食物放在一起,只剩下亮晶晶的碎屑。 端起餐盘就要离开,罗莎琳德余光瞥到杵在床尾的郗良裙子下的脚趾头,叹息一声漠然说道:“去穿上鞋子。” 赤着脚,等下踩到镜子碎屑,又是个麻烦。不过如果真的踩到了也不错,至少她不能再乱跑了。 罗莎琳德走到门口,忽然听见一个彷徨的声音轻轻问道:“你愿不愿意……对我好?” 罗莎琳德驻足侧身,心里斟酌她的问题后十分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 郗良看得见她深邃眼底的冷漠,心里恍然明白又觉身陷苍茫旷野,伶俜无依。她自顾自往窗边走去,迎着清晨的凉风和初升的阳光。罗莎琳德只觉莫名其妙,离开前顺手带上门,可惜她没带手铐,不能把她锁起来。 窗外一片黄绿的原野,阳光直直照射进来,照在木桌上,照在郗良身上,黑色布料微微泛起一层薄纱般的柔白。 郗良低下头,从胸口拿出硌人的镜片,边缘粗糙而锋利,映出她苍白容颜的镜面铮亮无比,一颗豆大的泪珠滴在上面,她顿觉碎片无比沉重。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为什么呀…… “为什么没有人对我好了……” 为了佐铭谦,她早已罪孽深重。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双罪恶的手杀不了阴成安,杀不下去。 幸福的阴成安,康里·佐-法兰杰斯对她很好,让她跟她喜欢的男人结婚,那个男人也对她很好,她还有心甘情愿帮她做一切事情的梵妮,还有要给她报仇的卓娅,还有对她那么好那么紧张那么关心的罗莎琳德…… 而她什么都没有。 江韫之讨厌她,让她嫁给江彧志;佐铭谦讨厌她,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予理会。 阳光照到镜片上,折射出来的光芒晃进郗良的眼睛里,将她黑色的眼眸照得泛白。 她直视着这道光芒,尽管它刺眼得不行,微红的眼眶很快湿润,视线变得模糊。 白茫茫的一片,比冰雪天地还要耀眼。 “妈妈……” 泪水一滴接一滴迅速地滚下脸颊,没有限定路线地在脸上恣意流淌,郗良呜咽着哭起来,镜面折射的光芒刺痛了她的双眼。 “妈妈,妈妈,你也来接我好不好?妈妈……” 黏稠鲜红的血液在古旧的木桌上蔓延开来,流到边缘,一滴一滴落在木地板上,闪烁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美丽阳光,像火红的枫叶。 纤细苍白的手无力垂到水盆里,溅起剔透的水花,手腕处刺眼的红色迅速染红了水盆里清澈的水,单薄的身子跌坐在椅子上。 在最后一刻,郗良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个下午,天空乌云密布,雾气缭绕,空气中弥漫着多日来从未消散的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妈妈……” Chapter167她死了 娜斯塔西娅梳洗完,匆匆忙忙跑到床边将嚎啕大哭的孩子抱在怀里哄,“是饿了吗?” 准备拉开衣襟的手一顿,她改摸孩子的小脑袋安抚道:“不要哭了,我们到楼下去,顺便等等郗良。” 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一路走到大厅里,坐在沙发上,娜斯塔西娅双手发酸,也已经被孩子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她忙扯开衣襟,将孩子的脑袋按向自己的乳房,“吃吧,别咬我呀。” 她低头警惕地看着她,她含着乳头安静下来,哭得涨红的小脸蛋泪水横流。她叹息一声,用手指头蜻蜓点水般揩走泪珠。 不多时,罗莎琳德和梵妮低声争吵着路过大厅,一见到她立刻围上来。 “娜斯塔西娅,你为什么不在房间里休息?”梵妮紧张极了,“怎么还能在这里喂孩子呢?等下有人来了怎么办?” 娜斯塔西娅没来得及说话,罗莎琳德沉声问:“还能有谁来?” 梵妮转过身强颜欢笑,“没有谁来,我只是做个假设。” 这只是看见心爱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袒胸露乳的第一反应,她在心里说道。 “我在等郗良,她要和我一起在庄园里散步。”娜斯塔西娅心情愉悦地说。 此话一出,罗莎琳德和梵妮两人都不约而同感到不悦,但她们能做的只有仇视彼此。 这时,一阵铃声截断两人眼神平静而带着火苗的对视。 梵妮讶异道:“真的有人来了?” 罗莎琳德只能想到自己的主人,她哼了一声往外走,“我去看看。” 大门外,手铐轻微响着,杰克苦笑一声,“法兰杰斯先生,这是何必呢?先解开吧?你们这么多人,我们只有两个人,是绝对不敢有什么小动作的。” 霍尔斜睨过来,英俊的脸庞上风平浪静,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高登在一旁冷笑,“我们可是给过你们机会的,把来历说清楚,一切好商量,是你们自己死鸭子嘴硬。” “我们能有什么来历?不过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兄弟,来这个小镇旅行而已。”杰克嘴硬道。 “一对普普通通的兄弟?那么小镇的居民们见过的女孩呢?”高登道,“众所周知,在一个小地方,外来人总是惹眼,外来的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女人的组合更是惹眼得很。” 说起女孩,杰克又不说话了。 前日他们把郗良送到斯托克庄园,通过望远镜看见梵妮把郗良迎进去,而后在附近待到天黑,郗良都没有回来找他们,想来是顺利交了朋友,于是他们回到镇上,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打算等两天或叁天后再去斯托克庄园接郗良离开。 今日天还没亮,法兰杰斯的人就到旅馆去,把他们两人抓了。 法兰杰斯的行动速度远远超乎杰克的预料,他原以为两叁天的时间,足够他们无声无息地送郗良来,无声无息地接郗良走,再加上有认识郗良的梵妮在,这件事不会惊动法兰杰斯,谁曾想…… 门开了,罗莎琳德一见到霍尔·法兰杰斯,当即松一口气。 “先生,你回来了。” 霍尔应一声走进门,直白问:“那个人在哪?” 罗莎琳德注意到两个面生的男人,他们的双手还被铐在身后。 “在房间里。” 陡然想起什么,罗莎琳德疾步越过霍尔,走进大厅里,却见娜斯塔西娅的肩膀还光着,她忙道:“梵妮!” 梵妮脸色一变,俯身就要抱走还在吃奶的孩子,她当即大哭,紧咬不放,娜斯塔西娅痛得低呼。 “天啊!这小馋猫就不能等一下再吃吗?”梵妮松手,孩子揪住娜斯塔西娅的衣襟继续大口吃奶。 厅门口,霍尔一转身,吩咐高登等人,“在这里等着。” 话毕,他脱下西装外套,径自走进大厅。 久违的见面,娜斯塔西娅的目光陌生又怯懦,偷偷瞟了来人一眼。他那头独特的浓密金发破天荒稍有凌乱,黑色衬衣也不同于往日的严谨冷酷,领口两颗扣子没系上,笔直结实的一双长腿裹在黑色西裤里,走过来时,迎面扑来都是令人心悸的桀骜气派。 梵妮睁圆双眼,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安格斯。霍尔·法兰杰斯冷峻的眉眼间有一丝疲惫,倨傲的下颌却不见半点扎人的胡须,刮得很干净。安格斯也是这样,就算忙得顾不上吃饭,他也会把自己收拾得明净利落。然而两人的相似并不止这个生活习惯,梵妮隐约明白,还有别的什么。 霍尔把外套给了罗莎琳德,罗莎琳德当即披在娜斯塔西娅身上,属于男人的冷冽气息笼罩了她,她不禁抬头,嗫嚅道:“先生……” 霍尔眸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许久不见,很多话都在心里堆积成山,这会儿见到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目光被她头上的绷带吸引了去,沉声问:“你的头怎么了?” 娜斯塔西娅心里一抽,脑袋低了低,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罗莎琳德已经帮她开口了,“被人用酒瓶砸的。” 梵妮暗道不好,下一秒便看到男人冷厉的眼刀射过来,她下意识往罗莎琳德身后缩了缩。 罗莎琳德补充道:“就是那个人,前天来的,赖着不走,现在就在楼上。” 霍尔微微眯眼,“赖着不走?” 他风轻云淡的语气却是在质问她的办事能力,罗莎琳德不想把这事都推到娜斯塔西娅或某个同性恋头上,只好沉默颔首,默认自己确实办事不力。 “是我求罗莎留下她的……”一个颤抖的声音揽了所有责任,“对不起……” 闻言,霍尔的脸色倒是没那么难看,“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娜斯塔西娅说着,外套下的孩子总算松口,她忙把她推远,求助地看向罗莎琳德,“她吃完了。” 霍尔面不改色移开目光,道:“先把孩子抱走。” 罗莎琳德将孩子交给梵妮,梵妮已经清楚这件事难以收场,可她不能错过,她二话不说抱着孩子去找艾达,正碰上艾达等人要到大厅来看究竟,她把孩子塞给她们,让她们照顾孩子去,别凑热闹。 梵妮很快折回大厅里,娜斯塔西娅刚整理好自己,罗莎琳德把高登等人叫进大厅里来,在人影幢幢的黑衣保镖里,梵妮猝不及防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爱德华! 爱德华和另外一个男人,梵妮和他只有一面之缘,隐约记得他是约翰·哈特利身边的人,然而这两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还都负手走来,走近了,梵妮便发现他们都被戴上手铐。 熟人见面,瞳孔紧缩。 爱德华赶忙将目光从梵妮脸上移开,头上沁出冷汗。 杰克将在场的叁个姑娘扫了一遍,没看见特地来和娜斯塔西娅交朋友的郗良,忽然不安道:“那个女孩在哪?” 高登一挑眉,“你终于肯承认有个女孩了?” 杰克忐忑着道:“她没有恶意,她只是……只是想和阔太太交个朋友而已。她的人在哪?” 霍尔看向娜斯塔西娅,只见她抿抿唇朝来路不明的男人说:“你是要找郗良吗?她在楼上。” 杰克不认识这个女孩,但凭他作为情报人员的敏锐,他确定她就是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他神色稍缓,问道:“她没事吧?” 娜斯塔西娅摇摇头,轻声说:“没事,我在等她,我们要在庄园里散步。” 杰克松一口气,欣慰道:“看来她已经和你交上朋友了。” “朋友?”娜斯塔西娅开心地点着头,“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能有你这样温柔善良的人当朋友,真是她的荣幸。”杰克赞叹道。 看着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就这样旁若无人交谈起来,还相谈甚欢,霍尔默默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口打破这莫名温馨的一幕。 “很好很好的朋友会用酒瓶把你的头砸成这样?” 他的话一出,杰克和爱德华不约而同看着娜斯塔西娅头上的绷带倒抽一口冷气。 狗改不了吃屎。 他们明明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攻击人了。 “什么?娜斯塔西娅,你的头是被那个人伤的?”高登担忧问。 “她不是故意的。”娜斯塔西娅澄清道。 宽阔的大厅忽然逼仄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似乎在冰冷凝固。 被人打了,还帮人说话,这下谁都知道年轻的法兰杰斯太太是一个多么天真的傻子。 察觉到霍尔冰冷的目光扫向来路不明的两人,高登心领神会,道:“你们两个听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说清楚。” 郗良打了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就必须有个交代,否则法兰杰斯不会善罢甘休。 杰克无奈道:“找安格斯,安格斯会承担责任。” “安格斯?”高登不可思议道。 “你们是安格斯的人?”霍尔冷声问。 “是。” 娜斯塔西娅呆呆看着,不知道他们说的安格斯是谁,但郗良明明是她的姐姐,姐姐不小心打了妹妹,并不算什么事。 “先生……” 尽管答应了郗良不跟别人说,但为了她能留在这里,她只能食言了。 “她叫郗良,是哥哥的母亲收养的孩子,是我的姐姐。她没地方住,所以……” 娜斯塔西娅语不惊人死不休,在场的人脸上都一片愕然,除了早已知情的杰克和爱德华。 昨天才知情的梵妮脊背发凉,没想到郗良会跟娜斯塔西娅说了自己的来历。 罗莎琳德惊异问:“娜斯塔西娅,她也是佐-法兰杰斯先生的妹妹?”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是的。” 霍尔没多想自己以前有没有听过这个人,他只知道佐-法兰杰斯夫妻确实有收养孩子这种嗜好。 然而,佐-法兰杰斯的养女怎么会和安格斯的人混在一起? 他沉吟道:“去叫她下来。” 罗莎琳德震惊之余颔首转身,梵妮比她快一步,应声后疾步离开大厅。 “那个人也是佐-法兰杰斯的养女……”高登反应过来,“你们两个早就知道?” “当然。” 杰克心头五味杂陈,只觉自报家门得早了些,要是晚一点,还能假装是佐-法兰杰斯的人。 “所以,她还是安格斯的女人?” 杰克看向虚空,不作回答。 几分钟后,卓娅脸色煞白地跑进大厅,气喘吁吁呼唤罗莎琳德,带来惊人的消息—— “罗莎琳德,梵妮说她死了!” 首-发:iyushuwu.xyz (woo16.com) Chapter168只要她是他的 当娜斯塔西娅在敞开的房门口停下脚步时,凉风携着一股淡淡的铁锈般的味道扑鼻而来,她看见地上黑色如墨的纤细身影,修长的手掌是夺目的红,宛如枫叶,置于旋风之中的枫叶,猛地击中了她。 那时母亲说要带她出去玩,她早早站在门口,高高兴兴等着母亲准备好带她出门,可是等了好久好久母亲都没有出来,她往屋里走,推开卧室的门,母亲躺在地上,整个脖子被染成了红色。 母亲的眼睛紧闭着,苍白的唇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双眼模糊跪坐在母亲身边,伸出抖颤的小手去抚摸她瘦削的脸庞,还有一点点温度,她的脸上也还有未干的泪水,就像那仍未凝固的血液。 她用衣袖擦去母亲的泪水,自己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滴落在地板上,她感受到那最后的温度在慢慢消失。 梵妮跪在郗良旁边,愣愣地抬起头,双眼通红,薄唇一张一合宣告道:“她死了……” 萧瑟的风从窗户灌进房内,娜斯塔西娅哽咽着扑过去,双腿猛地跪下。 “娜斯塔西娅……” 梵妮搀住她,她推开她,带着奶香的小手僵在郗良脸上颤抖。 寒风渗透纱裙,冷彻骨髓。 “呜呜呜郗良……” “郗良!” 杰克和爱德华急急飞奔而来,最终却也只能像雕像一样僵在门口,习以为常的鲜血第一次刺痛他们的眼睛。 “郗良,郗良,你醒醒,你醒醒,”娜斯塔西娅一边掐着她的肩膀摇晃一边呼唤,“郗良,郗良——呜呜呜……” 地上躺着的女孩一只手几乎被染红,腕间露出一条狰狞的红痕。窗边的木桌上鲜血大片,一盆水也红彤彤,在水盆旁边,一块锋利的镜子碎片沾了血,静静倒映出窗外的蓝天。 霍尔晚一步到,看着屋内的景象,看着傻子趴在陌生女孩身上哭嚎,不知怎的,他仿佛看见了她为康里哭丧的模样。 第一次见面,他给她带去康里逝世的消息,而后离开,在他离开之后,她大概就是这样大哭不止吧。 娜斯塔西娅悲恸的泪水悉数掉落在陌生女孩惨白的小脸上,霍尔看着那张脸,一贯冷漠的心竟也有了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在得知佐·法兰杰斯夫妻逝世的时候才有的,是说不出的悲哀。 沉默片刻,他转过身,与那几个呆滞的人擦肩而过,离开这间散发死亡气息的房间。 罗莎琳德站在高登身边,面容惊愕,不寒而栗。她死死地看着再也醒不过来的人,耳畔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一句怯懦的低语,“你愿不愿意……对我好?” 如果,如果她对她说一句愿意,夏佐·佐-法兰杰斯的妹妹,玛拉愧对的江韫之的养女,也许就不会死了…… 只是一声“愿意”而已。 “郗良……” 娜斯塔西娅抱着郗良哭得声音沙哑,呼唤变成了呢喃:“郗良,醒醒,醒醒,回来,郗良,你回来……” 她的双眼和鼻尖都泛着红晕,泪水横陈在悲痛的小脸上。 郗良明明说要跟她在附近散步,她怎么可以骗她,令她第二次被欺骗,被抛弃。偏偏,她像无法怨恨母亲那样无法怨恨郗良。见面第一天,她就已经像爱着自己的母亲那样深爱着郗良。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对自己的怨恨和自责。母亲孤独绝望,她什么也不能为她做,而郗良的难过明明就写着脸上,她明明应该在意的,她明明就该拉着她的手直接到房子外面去,可是她没有。 她们都在她身边孤独地死去。每个人都要孤独至死——这是她说过的话,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从母亲的死亡里走出来,看开了。 “郗良……回来……求你呜呜……” “娜斯塔西娅……”梵妮哽咽着,泪水兀自淌下。 郗良死了,自杀的,真的死了,从此长眠,再也无法暴露她的身份,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 习惯杀人的杀手,第一次看见自杀,不是道听途说,是亲眼所见,是她认识的人,她的心都空了。 仔细回想,郗良是在跟她说完话后开始没有了笑意的,她还让她睡觉,如今她一觉不醒。 她不知道郗良为什么要这样极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让郗良想不开。她因此是应该要痛苦自责的。她向娜斯塔西娅宣告了郗良的死亡,自己却依然不敢相信。 她不该那么冷漠地对待郗良,她应该看紧她一点,冲她是安格斯孩子的母亲,她应该留心的。郗良难过,她应该要第一时间察觉,以杀手的警惕性察觉,然后,郗良她不了解,她应该耐心一点,应该…… 应该应该应该,如果如果如果。人总喜欢在一条生命消殒后开始幻想: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应该这样做,如果这样做就好了,应该那样做,如果那样做就好了,人就不会自杀。 可是,这一切对死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 电话接通后,霍尔低声道:“我找夏佐。” “是法兰杰斯先生吗?我们先生不在,他在医院里,我报个号码给你——” 得到号码,霍尔立刻打过去,许久,对方才找来佐铭谦。 “霍尔?” “立刻过来斯托克庄园,给你的妹妹收尸。” “我的妹妹?娜斯塔西娅怎么了?” 霍尔想了一下,想起来那个女孩的名字。 “是你的另一个妹妹,郗良,她自杀了。” “你说什么?” “立刻过来。” 霍尔挂了电话,转身走回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傻子还在死死揪着死人的衣襟哭得肝肠寸断,看起来谁也无法分开她们。 怎么会这样? 医院里,佐铭谦拿着话筒的手僵硬,幽暗的眼睛看着紧跟自己的安格斯,一时忘了呼吸。 “你怎么了?”安格斯对上佐铭谦的眼睛,只觉不安。 佐铭谦回过神来,话筒从手里滑落,“郗良出事了。” 安格斯瞳孔一缩,佐铭谦已经走出办公室去,他连忙跟上去,喉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想问郗良出什么事,却半句话说不上来。 妮蒂亚·斯特恩住进医院要生产,佐铭谦在这里陪了两天,安格斯闲着没事便来找佐铭谦,也是为了知道,这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大约半个小时前,孩子出世,如郗良所断言,是个男孩。 安格斯清楚,这个新生的男孩就是郗良要杀死的目标之一,再不把郗良带回欧洲去,她还会对佐铭谦死缠烂打。 然而现今,郗良出事了。 这个小疯子得出什么事才能让一向克制着对她不闻不问的佐铭谦二话不说抛下刚生产的妻子和刚出世的儿子? 上了车,佐铭谦一声不吭,安格斯隐隐约约已经明白答案是什么,可他仍不愿也不敢细想,心脏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密密麻麻的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两个多小时后,当两人亲眼看见娜斯塔西娅双眼红肿,满脸泪痕地抱着郗良的一幕时,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都仿若雷劈一般僵住了。 一路上,佐铭谦心存侥幸,理所当然以为郗良会被救下来,霍尔叫他来收尸,只是气话而已,言下之意是叫他赶紧来领人…… 谁曾想,有一天是这样的,郗良旺盛的生命力都散落在那镜片上、木桌上、地板上,还有满满的一水盆,凝固的深红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可眼前的这些,点点滴滴都是郗良。 “良,这一次旅行回来后,我们带你到欧洲旅行,好吗?” 当时郗良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无声地答应了。 安格斯窒息般感到晕眩。 他计划着带她去欧洲玩,带她去看她从没亲眼见过却很喜欢在小说里描写的枫叶,如果她想要,以后住的地方也可以种满枫树。 ——阿善喜欢枫叶,宛如手掌触摸心脏后被血液沾染的鲜红。她应该也喜欢我,因为我是一颗像枫叶的星星。 ——阿善没见过枫叶,更不曾站在枫树下看落叶缤纷,正如她没见过他的心,也不会看见他为她流泪。 往后,安格斯一厢情愿想得很美好,在远离佐铭谦的欧洲生活,郗良早晚有一天会忘记这一切,哪怕忘不掉也无所谓,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她是他的…… Chapter169若知今日 佐铭谦面如死灰地走过去,在娜斯塔西娅面前缓慢地跪下来,伸手就要触碰郗良,娜斯塔西娅却将她搂得更紧,红肿的眼睛又流出了泪水,“不要,哥哥,不要把她带走,求你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在清楚地看见郗良惨白的脸庞时视线猛然模糊起来。 “娜斯塔西娅,乖,我看看她……” 佐铭谦僵硬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从她手里搂过郗良,一颗滑落的泪珠瞬间滴到郗良的睫毛上,渗进眼缝里。 “哥哥,不要把她带走……”娜斯塔西娅明白,人死了,都要被带去埋葬,从此看不见摸不着,可她不要和郗良分开,“郗良……” 佐铭谦修长的手轻抚过郗良的额头、鼻子、脸颊,她沉静的面容再也不会有任何表情了。不管是无畏无惧的笑靥,偏执到底的话语,还是随心所欲的眼泪,都再也不会跃然在这张脸上了。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将她紧抱在怀里。她还是那么瘦小,出乎意料的瘦小,像她刚到江家的时候。那时他站在树下抱住她还有些吃力,现在抱她,早已经是轻而易举了。 这些年,她好像没长大。 曾经,她哭着求他喜欢她,求他抱一下她,他把她推开。她一向惊世骇俗。七八岁时凑在他耳边说:“铭谦哥哥,我喜欢你。”他没当回事,只哼了一声,“噢。” 谁想郗良的喜欢如此漫长,如此沉重。 现今她死了,他明明应该感到轻松的,比任何人死了都令他轻松,可是从不轻易流下的泪水却溢出眼眶。 郗良像是他的影子,从到江家以后,她谁也不跟,就喜欢跟在他身边。以前他觉得她是个畸形,可他又何尝不是。郗良的性子、行为,全是他漠不关心灌溉出来的,也折射出了他的本性。 郗良跟他,本就该是一体的,所以不管间隔七年还是间隔叁年,见面了永远不会生疏。该冷嘲热讽的郗良一句不会少,不该表露的感情郗良依然要说出口,不该做的事情郗良依然要做,怎样都无所谓。没人会去跟自己的影子计较,怎么跑墙上去了,怎么斜了,怎么变畸形了,等等,那并不是影子自己就可以导致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某一个午后,一双赤着的小脚首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然后是一双小小的手捧着一页手掌形状的纸。 他抬眼,看见郗良眼里有光,她小心翼翼地说:“铭谦哥哥,给你。” 他迟疑地拿过那页纸,是根据她手掌的大小剪出来的。“给我这个做什么?”他随手一捏就把那纸手掌捏成一小团扔球一样扔回她手里,继续低头默背文章。 郗良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传进他的耳朵里,“我喜欢你啊……” 她的左手手掌染了一层红色,已经干涸。他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一个画面,年幼的郗良将左手拍在纸张上,用笔勾画出轮廓,然后拿着剪刀剪出来,看着简单的成品露出了笑脸。 ——阿善喜欢枫叶,宛如手掌触摸心脏后被血液沾染的鲜红。她应该也喜欢我,因为我是一颗像枫叶的星星。 ——阿善没见过枫叶,更不曾站在枫树下看落叶缤纷,正如她没见过他的心,也不会看见他为她流泪。 太迟了,太迟了。 “良……”佐铭谦闭上眼,紧紧抱着郗良,让她冰凉的脸庞埋在他的怀里,用力之大彰显在那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手背上青筋毕现。 这些年,在经历父母突然离世以后,他知道世事无常,也知道自己早晚会死于非命,但他从来没想过郗良会这样死去,死在他前面,她还这么小,这么年轻,她明明还有漫长的岁月。 在医院的时候,安格斯告诉他,“过几天我要走了,我要带良到欧洲去。她已经答应了,这一次她是真的答应我了,不是我在糊弄你。” 这也许是郗良最好的归宿了,以后不会再因为什么而杀人,安格斯对她一心一意,假使她还要杀人,安格斯也会帮她杀,或者给她收尾。 往后,郗良会慢慢忘了他。 一想到这些,佐铭谦的心几乎被撕成碎片。 若知今日,若知今日…… “郗良……”娜斯塔西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着郗良的手,生怕她消失不见。 安格斯知道,郗良就想让佐铭谦抱着她,她曾经为此大哭。这一刻,他仍僵着,即便真的很想再看她一眼,很想紧紧地抱着她,他也不会跟佐铭谦争。 这是郗良最想要的,烟酒都比不过。 他双眼氤氲地看着佐铭谦抱着郗良的背影,双手紧紧地握着。 他们不用去质问斯托克庄园的人,郗良为什么而死,他们比谁都清楚。 郗良是他们自己害死的。 霍尔看见佐铭谦和不该出现的安格斯一起出现,心里烦躁的怒火又旺了些,很想把他们几个人跟这具尸体一起丢出斯托克庄园。 特别是当佐铭谦装模作样无声表完哀思,安格斯又令人大跌眼镜地把死去的女孩紧紧搂进怀里的时候,这一刻,霍尔既猜得出又看不透这叁个人的关系。 郗良扰乱了斯托克庄园的一切,娜斯塔西娅在她的尸体旁边终于哭到昏厥,看起来令人忧心忡忡——天真无知的娜斯塔西娅没有具备消化这种事情的能力,她本该无忧无虑地过着井底之蛙的生活,然而郗良的自杀会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她,挥之不去。 …… 死寂的夜晚,霍尔推开房门,房内仍是一片狼藉。安格斯坐在床头,怀里搂着冰冷的女孩,一言不发。佐铭谦站在窗前桌边,在看水盆里暗沉的血水,也在看窗外的夜色,昏暗的光线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墙上拉扯得畸形。 霍尔的脸色黑得像泼了墨,坐在椅子上,他冷冷开口责问道:“谁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安格斯目光一凝,佐铭谦侧首,安格斯看见他朝自己望过来,显然也想知道郗良为什么来这里。 怀里的人儿脸色已经变样,不再有往日的凝白,冰冷的触感任他搂得再紧再久,也再无法回温。 “她想来。”安格斯简短地说。 “她想来?”佐铭谦眼眸深沉,平缓的语气却不难听出责问的意味。 “别忘了她比你还要早知道阴氏母女的存在。”安格斯心知肚明,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闹剧,梵妮惹出来的,但他不能出卖她。 “她喜欢听故事,我曾经跟她说过很多,说过什么我都忘了,她会记住什么我也不清楚。” 霍尔墨绿色的眼眸此刻十分幽暗,眸底的光芒如同水银,阴鸷的眼神恨不得毒死安格斯。 安格斯故意忽视霍尔的目光,继续说:“她想来这里旅行,我想对她好,满足她……”摸着郗良的脑袋,他再也说不下去。 佐铭谦重新望着窗外,眼里没有一丝生气。 交谈戛然而止,霍尔心里有数,这两人不能给他什么交代,罪魁祸首是安格斯。 安格斯在安魂会大闹一场,危及法兰杰斯的利益,害他浪费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能清静休息一下了,他又在他家里给他摆了一道。 罗莎琳德站在门口,在冰封千里的氛围中敲了敲门板,叁个男人朝她看过来,她垂下眼睛走进几步,余光扫过梳妆台,隐约看见随着灯光闪烁的镜子碎屑。 “有事?”霍尔问。 罗莎琳德看着自己的主人,轻声说道:“最后一个跟她说话的人,是我。”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忏悔,在那个女孩绝望之际没有拉她一把,眼睁睁看着她沉入海底。这种悔意,是否来自得知女孩是佐铭谦母亲收养的,她也不知道。 玛拉总说,她对佐-法兰杰斯夫人有愧。这份愧疚,罗莎琳德今时今日算是品尝到了。 在叁个男人异样的目光里,罗莎琳德接着说:“她打烂了镜子,跑去娜斯塔西娅房里,我怕她对她不利,就把她拽回来了。她说她不喜欢镜子。我把碎片都收拾走,她却从一开始就藏了一块。” 朝佐铭谦的方向看过去,那划开动脉的镜片还在桌上。 “她问我愿不愿意对她好,”罗莎琳德自言自语道,“我问她为什么……就走了。” 安格斯呼吸一滞,怀里的冰凉已使他的心麻木。 佐铭谦别开目光,森冷的风里仍有那股熟悉的铁锈味。 霍尔沉吟道:“不关你的事,去休息吧。” 罗莎琳德抿唇,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空气又凝固起来,霍尔不用看都知道两人一脸丧样,他支着额头,正要思索手头的一堆琐事,便听见佐铭谦的声音。 “霍尔,我记得你有个枫叶岛。” “怎么?” 对于自己名下的岛屿霍尔并没什么印象,但枫叶岛位于大西洋,岛上的高地是一片枫树林,种类繁多,色彩艳丽,是玛拉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而且她多年来的绘画作品几乎都堆积在岛上的别墅里,所以他记得。 “卖给我。”佐铭谦干脆地说,又默默将沾血的镜片放进衣兜里。 安格斯仿佛明白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佐铭谦,也跟着说:“卖给我。” 霍尔郁闷,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有意无意地敲着,十分不解,“你们的人死了还没一天,你们不考虑她的后事就要来跟我买岛做什么?” 良对哥哥的迷恋是有原因的,而且呼之欲出啦! 不过这条线还是会一直留到最后。 然后正文应该会在200之前完结,也就是不到30章了。 Chapter170枫叶之红 “她要葬在那个岛上。” 佐铭谦走过来,在霍尔旁边坐下。 霍尔扫了安格斯一眼,这家伙看起来也是这个意思。 “我拒绝。”他冷冷地说,丝毫情面都不想给。 撇开那岛是玛拉喜欢的不说,女孩已经在他家里自杀了,现在还要埋到他的地盘上,他是哪里得罪她了? “小子,把岛卖给我,价格随你开。”安格斯幽蓝的眼睛深不可测。 霍尔冷哼,“我一棵树都不卖。” 佐铭谦靠进椅背说:“你之前说过要给我一个岛。”作为结婚礼物。 霍尔没好气说:“我提供给你选择的几个岛里面并没有枫叶岛。” 佐铭谦微抿薄唇思忖,安格斯毫不讲理却像是自退一步道:“那你的岛借出来,那么大一个岛葬一个人也不占地方。” 墨绿色的眼睛如冰刃一样直击安格斯,霍尔不想再跟他们浪费口舌,微有不悦问:“为什么非得把她葬在枫叶岛上?” 几秒的沉默过后,安格斯和佐铭谦异口同声,低沉说道:“她喜欢枫叶。”话音止住,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便各自别开目光。 霍尔微蹙眉头,他自然清楚他们说的枫叶只是枫叶,可对他而言,却是个危险的东西。他在回忆在伦敦的一晚见到的,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嘴里随意说道:“全世界有枫叶的地方那么多,随便找一处都能葬。” 佐铭谦直白道:“霍尔,你的岛也不差这一个墓位。” 霍尔幽幽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 在此之前,安格斯还没想到郗良需要下葬,这会儿莫名其妙就敲定了下葬地,他的心就像被削去了一半,胸口疼得窒息。 他用力将郗良搂得更紧些,很快,他的胸膛就将空荡,直到某一天,他也长眠。 不知过了多久,安格斯才再开口,声音低哑,“娜斯塔西娅……她受的刺激有点大,如果你想为她好,就‘毁尸灭迹’吧。” 今天是他第一次看见阴原晖的女儿,可惜他完全没心思注意她,倒是她哭得昏天暗地,额头还绑着绷带的狼狈模样落入了他的视线。 毁尸灭迹,抹去郗良在斯托克庄园的一切痕迹。 霍尔风轻云淡说道:“我会让人给她催眠。” 今日看着娜斯塔西娅一个劲搂着郗良哭,霍尔心里就有这个打算了,他和她之间已经横亘着一个康里,没有必要再来一个,哪怕是个女子。 安格斯闻言,摇了摇头,“不妥当吧?她的头不是还受着伤吗?” 霍尔微眯双眼,“你以为她的伤是哪来的?” 安格斯眨眨眼,“哪来的?” 霍尔哼了一声,不想计较了,一旁的佐铭谦陡然明白,“是郗良弄伤的?” 霍尔没说话,安格斯低头看着怀里的宝贝,心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在给自己压惊。 佐铭谦脸色难看,想起罗莎琳德的话,郗良打碎了镜子就去找娜斯塔西娅,那时她已经藏了一块碎片…… 她一开始想杀的人,也许不是她自己。 寂静的斯托克庄园在这一刻如同永冬之地,凛冽的寒冷直刺骨髓。 佐铭谦压抑地闭上眼,忽觉窒闷。 安格斯回到正话,“用不着催眠,让人在她醒来之前先收拾好,良就在这两天,应该没改变太多东西。等她醒了,死不承认有这么一个人就行。她头上的伤可以随你们发挥,从哪儿摔下来昏迷几天都是正常的。” 霍尔看着他,只觉得他这方法像在哄傻子。 安格斯读懂他眼里的信息,回了他一个狂傲的眼神,“虽然我是第一次看见娜斯塔西娅,但我相信我不会看走眼。她是个随波逐流的傻子,一个人说她可能还不信,两个人说她勉强要信了,叁个人说她必信无疑。如果不信,她也不会反驳,只会把自己的想法烂在肚子里直到带进坟墓。” 他下了最后的结论,“按照我说的,不用一天,良就只会是她的一个梦,过眼云烟。” 这是康里给娜斯塔西娅的教育造成的结果,梵妮最不想这样。安格斯相信,梵妮一定曾忍不住要带她远走高飞,但她在斯托克庄园,就印证了康里的成功。 霍尔闻言缄默,起身离开。 佐铭谦暗忖片刻,起身对安格斯轻声说道:“守着她,我去安排其它事。”便垂下眼走到门口,迈步跟上霍尔。 “你方便谈谈欧洲的事?” 霍尔侧首,“你还有心思?” 两人走后不久,安格斯便看见梵妮一边抹眼泪一边走进来,“安格斯,对不起……”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一面镜子,郗良的遗容就在镜子里,阴魂不散,她几近崩溃地质问:“为什么那么蠢?为什么要自杀……” 郗良不回答她。 梵妮哭得令人心碎,安格斯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说话,“这不怪你。” “对不起……” 安格斯叹息一声,“如果不想在斯托克庄园待下去,就继续在这里哭。” 梵妮吸着鼻子,犹豫过后,她选择回自己房间哭。 …… 黑胡桃木桌上摊开几张照片,佐铭谦一张张拿起来扫了一眼,眉头紧蹙。 照片上,男性或西装革履,或丝绸睡衣,女性华服加身,首饰熠熠,不难看出他们的家世背景有多雄厚,可脖子上的头颅却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得可怖,仿佛被千刀万斩,完全辨别不出他们原本的模样。 扔开最后一张,佐铭谦收紧五指,“这是什么?” 霍尔靠进椅背,“古德尔家族。” 佐铭谦眼里尽是疑惑,他有点印象,“古德尔医生”是这个家族的别称,他们家厉害的医生层出不穷,已经说不清有多少代了,是久负盛名的医学世家。 同时,也是安魂会的医学世家之一。 “被灭门了?” “没错,去年十月份,古德尔向安格斯靠拢,上个月,一夜之间一家都没了。” 佐铭谦再看一眼令人作呕的照片,忽然发现,死者脸部的伤并非刀伤,而是某种溃烂。他们的嘴巴大张,似乎在尖叫中死去,牙齿在血色之中若隐若现。 一个庞大的家族,一夜之间没了,这该是一股怎样的力量才能办到? “安格斯还有什么对手?” 霍尔一抬眼,他就知道佐铭谦要了解欧洲的事,表面是在关心自己的仇人死了没,安魂会瓦解了没,实际上却是在替安格斯操心。 “恺撒·亚历山德罗·卡纳瓦罗,安魂会第十二级的成员,这两年来他的势力被安格斯重创,按道理来说现在应该是过街老鼠,只是,他有靠山了。” 霍尔顿了顿,道:“安魂会现在还是一盘散沙,安格斯这东西一开始不直接整合所有势力,该杀的也不杀,我真不知道他这两年在欧洲搞这些事到头来是为了什么。他在最关键的时候跑回美国,这几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别人喘口气,顺便给他挖个坟。 “也就是说,他再去欧洲,必死无疑。” 佐铭谦眸底闪过一丝忧虑,“为什么?” “过去虽然和教廷挂钩,但一直以来安魂会尊崇医学更甚于神学,近一个世纪安魂会的医生遍布世界各地,医术高超的医生在安魂会里地位也会高人一等,除去最高决策人,庞大的医学世家完全可以随意支配其他家族和成员。 “简单来说就是,医生在安魂会有一定的特权,一直到一战的时候,莫里斯和奥古斯特等几个暗杀家族崛起,才分割了医生的这种特权,而为了分割这种特权,他们杀了不少医生。一战过后,说是医生和杀手两派势均力敌,但其实医生只剩古德尔说得上话。这两年经过安格斯的摧残,安魂会对医生的尊敬也彻底被打破了,很多还没死在他手里的医生为了保命便向他低头,包括古德尔家族。 “安格斯有了古德尔家族,本来如虎添翼,可惜……”霍尔尽可能给佐铭谦讲清安魂会的历史,拖长的尾音听起来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如今莫里斯和奥古斯特两大暗杀家族都被恺撒拉拢了,接下来古德尔亲近安格斯的结局也会让很多医生倒戈,所以,等安格斯去欧洲,就算恺撒不动手,也有的是人帮他动手。” 佐铭谦有些云里雾里,却也知道,照这种局势下去,安魂会将进入卡纳瓦罗的时代,而安格斯,终究是徒劳无功。 “恺撒的靠山是莫里斯和奥古斯特?” 霍尔摇摇头,伸出修长食指定在一张照片上,“生化武器。” 佐铭谦看着霍尔的指头下的血盆大口,难以置信。 “否则你以为恺撒凭什么拉拢两大暗杀家族?再强悍的杀手也怕死。他的靠山是一个医生,据说是一个顶级的生物安全专家,他们称呼他为‘枫叶医生’。” 佐铭谦一愣,蓦地抬头。 “可不是那个女孩喜欢的枫叶。”霍尔一点儿也不意外他的反应。 “我知道。” “这个医生来历不明,回来之前我见过他,不过没看清他的样子。”霍尔拿起钢笔转了转,“帽子、墨镜、口罩,他遮得严严实实,恺撒对他殷勤得很。” 佐铭谦颔首沉思,若是以前,安格斯会不会成为安魂会的决策人他一点都不关心,因为他相信他会,可现在,一切天翻地覆。 安格斯不能死,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是的,安格斯不能死,他跟郗良还有个孩子。 “我看你还是别替他操心了,想想你自己吧。斯特恩才刚整合好,恺撒也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整合好安魂会,到时候在军火市场上,你是他最大的对手。”霍尔说着,将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警示之意不言而喻。 佐铭谦和他对视,“我需要也找个医生供着吗?” 霍尔轻轻一哼,“最好还是个生物安全专家。” …… 这一夜,除了昏过去的娜斯塔西娅,无人入眠。 凌晨,天还没亮,死去的郗良被带走,刚回来的霍尔·法兰杰斯也跟着一起离开。 昏暗的大门口,罗莎琳德和梵妮看着黑色的车子一辆辆消失在车道尽头,带着一条不安的灵魂远去,她们都不知道她会被带去哪里,心里只剩无尽的悲哀和愧疚。 暮蓝天地间,月光乘着凉风,低低吟唱。 700珠珠的加更,感谢大家*?(???)?* Chapter171像梦一样 娜斯塔西娅一觉醒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经历了一场无比漫长,甜蜜又可怕的梦。 她跌跌撞撞跑出寝室,罗莎琳德朝她迎过去却被她避开,一路往“梦”里的方向跑。 推开房门,陈旧的空气扑鼻而来,地板看起来干干净净,实际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尘埃。蓝色的眼睛不禁睁大,原本湿润得发亮的眸子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娜斯塔西娅,你怎么了?” 罗莎琳德与以往无异的平静声音从身后传来,娜斯塔西娅一脸痛苦地转过身。 “罗莎……”她张了张没有血色的薄唇,一滴泪珠从酸涩的眼里滚下来,“郗良呢?” “郗良?”罗莎琳德像在确认似的问。 娜斯塔西娅哭着跪坐在地上,无力哀求道:“把她送回来好不好?” 罗莎琳德倒抽冷气,双手握紧,薄唇沉重地动了一下,“娜斯塔西娅,你这是怎么了?” “郗良……” 罗莎琳德一步两步走近她,半跪下来捧起她的脸,肃穆地和她近距离对视,“你的头还疼吗?” 娜斯塔西娅的眼睛微微红肿,抽泣着摇头,“罗莎,我要郗良,把她送回来好不好?求你……” 死去的人会被带走埋掉,再也看不见,摸不着。 罗莎琳德眸底一片阴霾,面不改色问:“郗良是谁?你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被扶起来的娜斯塔西娅猛地一怔,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一颗泪珠滑至下颌。 “郗良……她来这里住。” “娜斯塔西娅,没有什么人会来这里住。” 罗莎琳德说得风轻云淡,娜斯塔西娅一脸愕然,难以置信道:“怎么会……郗良啊,她没有地方可以去,说好她干活就给她留在这里,她……” “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罗莎琳德硬着头皮道,“你是指这间房吗?这里也一年没打扫了,空气不太好,走吧,你需要新鲜的空气。” 闻言,娜斯塔西娅慌乱摇头,太阳穴一阵沉痛,她抬手摸去,绷带还在。 “罗莎,我知道她死了,可你们不要把她带走啊!是哥哥把她带走了对不对?你让哥哥把她送回来好不好?郗良,我要郗良呜呜呜……” 罗莎琳德不得不承认,对一个可怜的女孩做这种事,比刀尖舔血的生活还要难过。她按住她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梦见什么了?你还记得你睡觉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睡觉之前?”娜斯塔西娅神色恍惚道,“郗良死了……” “你不记得你在楼梯上摔下来了吗?” “我在楼梯上摔下来?” “没错,你已经昏睡几天了。”罗莎琳德竭力克制着,用一种没有感情的声音在说话,“肚子饿吗?” 娜斯塔西娅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脑子愈发糊涂了。 “我没有摔。”她心里不大确定地说。 “你摔了。”罗莎琳德指了指她的绷带。 “这是郗良用酒瓶砸的。” “那恐怕是你梦里的事。”罗莎琳德恫吓道,“你踩空摔下楼梯,幸好没几层台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梦……” 娜斯塔西娅回头看着房里的一切,郗良睡过的床,仍然没有被褥,灰尘令它发白,它空洞得叫人心生惘然。 窗户紧闭不开,窗棂上也是一层灰。地上,桌子上,一点血迹也没有,空空荡荡。 “走吧,回房里休息。” 娜斯塔西娅想不通,回过神来时已经在熟悉的大床上坐着,罗莎琳德给她的双腿盖上一层薄被,温柔地帮她拆绷带。 “罗莎,我嘴里好苦,”娜斯塔西娅泪眼迷离道,“我知道这种滋味,每次哭过都会有。” 罗莎琳德的手僵了一下,顺着她的话说:“看来你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不过没事了,梦已经过去了。” 梦,真的是梦吗? 娜斯塔西娅沮丧地回忆着,一想到蛛丝马迹便抓住罗莎琳德说:“郗良是哥哥的妹妹。” “你是说佐-法兰杰斯先生?” 娜斯塔西娅连连点头。 “据我所知,佐-法兰杰斯先生只有你一个妹妹。” “郗良是哥哥的母亲收养的孩子。”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娜斯塔西娅陡然失声,脑海一片混沌,说不出现在是梦,还是自己的记忆是梦。 罗莎琳德默默看着她的伤口,已经结成一道浅粉色的小疤痕,看着还很稚嫩,随时会裂开。 “罗莎,梵妮在哪里?”娜斯塔西娅在混乱与绝望中又燃起希冀。 “她在楼下,你想见她?” 梵妮是存在的,娜斯塔西娅松一口气,点了点头。 罗莎琳德犹如抓到救命稻草,立刻下楼去。然而梵妮抱着孩子,死活不敢见娜斯塔西娅,罗莎琳德只好强硬拉着她上楼。 “她就要相信了,你最好别害我前功尽弃!” “这到底是什么愚蠢的馊主意?”梵妮不满道,但她心里门儿清,这是安魂会常用的伎俩,有些极其耐心又残忍的成员很喜欢用此来摧残一个人的神智。 ——你确定你的记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梦? 梵妮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伎俩现今要用在娜斯塔西娅身上。 “我听说是安格斯提议的。” 梵妮愤愤不平,“提议的人恶毒,采用的人更恶毒!” 罗莎琳德不予理会,把她推进起居室,并不陪她进去,关上门,她无奈叹口气,转身逃避现实去了。 看见自己的母亲,伊莲恩憨笑着。梵妮战战兢兢,心虚得仿佛一个被逮住的小偷,为了不被看穿,她深情凝视怀里的法兰杰斯小崽子,同她一起傻笑。 “梵妮。”娜斯塔西娅擦干了泪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噢,娜斯塔西娅,看看你的孩子,见你醒来她笑得多开心!” “梵妮,郗良,你是第一个看见她的。” 梵妮脊背一僵,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强作镇定道:“什么?我看见谁?” 娜斯塔西娅皱起眉眼,潸然泪下,“你们怎么都不知道了啊?” 梵妮见她颔首低泣,怔愣许久后缓缓放下孩子,纤手轻拍她抖动的肩头,低声安慰道:“娜斯塔西娅,如果你做了噩梦,不要害怕,你已经醒了。” 娜斯塔西娅哽咽抬头,梵妮棕红的双眼流露出诚挚关切,深情地注视着自己,刹那间,她似乎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却不是噩梦。 她害怕,是因为她醒了。 “梵妮……”娜斯塔西娅咽了一口唾液,“在藏酒室里,郗良亲了我。” 梵妮欲替她抹去泪水的手僵住,在那双平静摇曳着波浪的眼眸里,她真切地看见那个画面。 “什么!”她眨眼的同时不可置信地低呼,“你梦见有人亲你?霍尔·法兰杰斯以外的人?” 娜斯塔西娅一脸木然,“你看见了的。” 梵妮咬咬牙指着自己,“我看见了?我有制止吗?” 娜斯塔西娅摇头。 “噢,天啊!如果我在场我怎么可能让陌生人有接触你的机会,还吻你?这可不得了,法兰杰斯先生会生气的!” 娜斯塔西娅微微一抖,“他呢?他回来了……” “你是说法兰杰斯先生?他还没回来,要是让他知道我们居然让你摔下楼梯,那可就惨了。” 梵妮轻咬指头嘀咕道:“你没醒来的这几天我可是天天在祈祷,还好你终于醒了。”说着她又伸长脖子观察她额头的伤疤,“真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这道疤能消失。” 梵妮也这么说……娜斯塔西娅不禁感到失落,呢喃低语,“真的只是梦吗?” “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得好好休息。” 梵妮打算撤退,抱起孩子,娜斯塔西娅茫然地伸出手,“我想抱抱她。” “给你。”梵妮立刻把孩子塞给她,叮嘱道,“你昏迷的这几天她戒奶了,所以千万不能再给她奶吃了,知道吗?” 娜斯塔西娅低声应了,梵妮走后,她把孩子放在腿上,眨了眨眼端详她。 “你戒奶了?” 伊莲恩看着自己的母亲,笑容可掬。 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娜斯塔西娅不死心问:“你有见过郗良的,对不对?” 伊莲恩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晶亮的蓝色眼睛忽闪忽闪。 娜斯塔西娅兴致缺缺地抚摸她的脑袋,思绪万千。 在藏酒室里,郗良抱着一瓶酒朝她走来后肆意亲吻她的那种感觉回想起来依然真切得可怕。还有那瓶酒,在她头上炸裂的声音和浇灌脸庞的液体,都是真的。 那个时候,她昏睡了,又醒来…… 郗良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不说。 陡然想起什么,娜斯塔西娅摸摸自己的乳房,又用食指戳了一下——郗良如此做过。 她神情一怔,偏头看向床头柜,连忙将孩子放到一边,慌忙地滑下床跪在地上拉开第二个抽屉,从里面拿出笔记本快速翻开。 纸张沙沙作响,蓦地消停,她怔怔看着白纸上的字眼,泪水盈满眼眶,随即被抹去,她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九个繁复而精巧的字,顿时破涕为笑,雨过天晴。 伊莲恩趴在她面前咯咯笑,娜斯塔西娅难以割舍地抬眸,看着自己的女儿,泪珠直掉在纸上。 郗良是存在的,她有来过,也是真的死了。 罗莎琳德和梵妮为什么要骗她? 娜斯塔西娅合上本子抱在怀里,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要跟她们对质,心底泛起一层恐惧,害怕她们会把这个本子拿走,就像把郗良带走了,再跟她说没有这个人。 踌躇良久,她又打开笔记本,九个字如珍如宝,令她泪流满面。 “郗良……” 不能让郗良留下的痕迹被拿走。 娜斯塔西娅振作精神,将纸张漂亮地撕下来,认真对折,拉开第一个抽屉,拿出有点积灰的项链盒,北蓝之光的光彩依旧。 她轻易拆出天鹅绒底,将纸张放了进去,再重新置好项链。 如此一来,郗良留给她的,就会跟康里送给她的礼物一起,永远在她身边。 Chapter172不合时宜 藏好秘密,收拾好情绪,娜斯塔西娅抱着孩子走到餐厅里,正在餐厅里坐着的卓娅脸色一白,二话不说立刻喊来梵妮等人。 “娜斯塔西娅,你怎么下来了?”梵妮心里慌乱地眨着眼睛问。 罗莎琳德、艾达、伊娃和莉莉四人都眼睁睁看着,脸上呆滞的表情有些好笑。 娜斯塔西娅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合起伙来骗她,心里有几分生气,但她没有显露出来,若无其事道:“我昏迷了几天,几天没吃东西,饿得又要昏迷了。” 几人不约而同道:“你等一下,早餐马上就好。”接着都一溜烟往厨房去,连卓娅也跟过去,就像都在故意避开娜斯塔西娅一样。 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一大一小,娜斯塔西娅亲了一下孩子的脑袋,感慨道:“幸好还有你,不会对我撒谎。” 六个月大的孩子什么也不懂,无忧无虑,笑容灿烂。 娜斯塔西娅真挚地看着她,不禁将她抱得更紧,“我爱你,我的孩子,我永远爱你。” 走进厨房里,罗莎琳德看着所有人都跟来了,才觉得这样做此地无银叁百两。她冷静下来,正色道:“都给我冷静点,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知道吗?” 发生了那样的悲剧,谁也不想欺瞒娜斯塔西娅,但上面的命令下来了,她们不能不听从。 几人神情恹恹地点了头。 早餐过后,娜斯塔西娅抱着孩子离开餐厅,神色平静,再没有说起“梦”里的人和事。 梵妮朝罗莎琳德阴阳怪气道:“看来我们不辱使命。” 哄骗进行得顺顺利利,罗莎琳德心里却难以坦然。 晚上,该睡觉的时候,罗莎琳德和梵妮都得到起居室里来,拉窗帘、铺床,照旧事无巨细地服侍娜斯塔西娅。 自孩子出世后,霍尔不在,罗莎琳德原定艾达与自己轮流守夜,但梵妮说什么也要插一脚,便把艾达换成她。 这一夜,轮到罗莎琳德守夜。 走近床边,两人都看见床头柜上的项链盒和相册,这是她们许久没有看见的东西。 “娜斯塔西娅,这些东西怎么拿出来了?”梵妮问。 娜斯塔西娅爬上床,将母亲的相册和康里给的项链盒抱在怀里,淡然道:“我想看。” “可是你要睡觉了……”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没有回应,只是拉过被子盖住项链盒和相册,道:“晚安。” 她兀自睡了,浑然不管面面相觑的两人。 梵妮皱了眉头,无声道:“出事了?” 罗莎琳德摸不着头脑地摇摇头。 …… 斯托克庄园的日子很快恢复平静,但是,心里有鬼的姑娘们每当对上被蒙在鼓里的娜斯塔西娅如海一般深沉的眼睛时,都难免躲闪。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除了破罐子破摔,脸皮越来越厚的罗莎琳德和梵妮,其余几人总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几日后,玛拉·法兰杰斯打来电话问候斯托克庄园的情况,罗莎琳德如实道:“这里一切如常,夫人。娜斯塔西娅几乎忘记那件事情了。” “那就好,那就好。”玛拉叹一口气,“我才听说了一件事,你想听吗?” “夫人愿意和我分享见闻,我当然想听。” “夏佐的妻子,妮蒂亚·斯特恩小姐疯了。” 罗莎琳德错愕一瞬。 “其实早就疯了,当她的父亲死得极其惨烈的时候,不过夏佐把她安抚好了。直到孩子出世,就是那个女孩在斯托克庄园自杀的那一天,五月六日,她的情绪又失控了。” “为什么?” “因为当她辛辛苦苦生了孩子后,一直陪着她的丈夫转眼就不见了。你说这种事有几个女人忍得了?” “可是……”罗莎琳德漠然地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大事,何况那一天,是郗良自杀的日子,夏佐丢下刚生产的妻子赶来见死去的妹妹,是情有可原,更是理所应当。 她还记得那一天,她不可思议地看见夏佐·佐-法兰杰斯落了泪,紧紧抱着妹妹的遗体,一贯冷漠的俊美容颜变得痛苦而脆弱。 “噢,这件事说起来实在令人遗憾。你知道吗?令斯特恩小姐精神受创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女孩。她当着斯特恩小姐的面,杀死了利奥波德·斯特恩!” “什么?” “后怕了吗,亲爱的?那个女孩可不是吃素的,尽管她是善良的江江养大的,但……总之,听了她生前的作为,连我都怕她。她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罗莎琳德一阵后怕,她当然知道郗良不是什么好人,她曾要勒死卓娅,导致卓娅现在还心神不宁,晚上得和艾达等人一起睡。 “斯特恩小姐的精神状态因此不好,觉得夏佐喜欢那个女孩,更不愿让夏佐去见她。那一天,夏佐不见,她就觉得夏佐肯定是去见那个女孩,立刻就疯了。”玛拉遗憾道,“夏佐现在也还没有回去。可怜了那个刚出世的孩子,父亲不回去,母亲又发疯,只有女仆在照顾他。” 罗莎琳德听着唏嘘不已,“这可真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孩子。” “是啊,不合时宜,他的生日是那个女孩的忌日。而且佐-法兰杰斯那边的人传出来的话,都是说夏佐喜欢那个女孩,那个女孩也喜欢夏佐,可是两人就是没有在一起。现在佐-法兰杰斯家一地鸡毛,天都塌了,夏佐又不知道跑哪里去。” 一想到霍尔是跟着夏佐一起走的,罗莎琳德问:“夫人,你知道先生跑哪里去了吗?” “我只知道他有陪夏佐给那个女孩处理后事,后事办完跑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怎么,你找他有事?” “没什么,我以为后事办完,他会回来,毕竟他再不回来,我相信娜斯塔西娅会彻底忘了他。”罗莎琳德无可奈何说。 玛拉闻言叹息一声,认真道:“我这就打电话找他,再见。” 这通电话结束的四天后,下午,霍尔和高登回到斯托克庄园。 高登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表演得登峰造极,爱不释手地抱着孩子说:“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十二月的时候还是小小一只呢。” 然而,孩子在他怀里,睁着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白嫩的小手紧紧攥成拳头,看起来十分紧张。 娜斯塔西娅坐在单人沙发上,双手搭在大腿上微微握起,颔首低眉,心里有滔滔不绝的话要问一旁沉默的男人,却没有半点勇气。 当郗良问她,“他对你好吗?”她回答说好,但这些日子冷静下来,她实在不明白如何算好,如何算不好。 若无其事欺骗她,也能算好吗? 娜斯塔西娅不懂,除了生闷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丈夫是天,是太阳,书里的爱情故事都这么写,作为小妻子,不能质疑丈夫,质疑天,质疑太阳。 太阳说郗良不存在,就是不存在。 可是,娜斯塔西娅咽不下这口气,她又不是傻子,郗良明明是存在过的。 两人坐得很近,但一句话也没有说。 霍尔不动声色,在等娜斯塔西娅开口,她却像一个沉思者,神游天外去了。 他耐心地等着,天黑了,晚餐也过去,他感觉自己像是透明的,娜斯塔西娅没有看他哪怕一眼,仿佛她在和他冷战。 夜里,孩子被罗莎琳德抱走,娜斯塔西娅走出浴室,只见男人伫立在床边,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她立刻跑过去,手心痒痒地捏着,不敢上手抢。 霍尔刚拿起项链盒,犹如端起狗盆,饥饿的小狗眼巴巴地凑过来,大眼睛几乎透出狼眼般的绿光,狗嘴里的獠牙若隐若现。 她的呼吸沉重,一下一下萦绕在耳。 霍尔睨着她,沉声问:“之前不是放在抽屉里的吗?怎么拿出来了?” 他有理由怀疑当他没回来的时候,她每晚都抱着这东西入睡。 娜斯塔西娅唇角一扯,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心害怕他发现盒里的秘密,心一狠,一咬牙就把盒子抢到手,后退几步。 霍尔两手空空,脸色阴沉了下来。 “这个……是孩子喜欢玩,我、我给她玩。” “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我没有紧张。” “那好,拿过来。”霍尔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 娜斯塔西娅呼吸紊乱,“要、要干什么?” “很久没有看康里送的结婚礼物,我想再看一眼,难道不可以?” 娜斯塔西娅把沉甸甸的盒子抱得更紧,一身寒毛林立,不愿也不敢把盒子交出去,万一秘密被发现了,会被拿走的…… 张张嘴,她没有话说,兀自转身跑向门口,霍尔大感意外,差点没反应过来,在她要开门出去时,他冷声命令道:“站住。” 娜斯塔西娅当即动弹不得,由衷的畏惧使泪花盈满双眼。 “你想跑去哪里?”霍尔一脸愠怒,偏头一看床头柜,相册还在,他拿起相册,意味深长问,“拿着康里给的礼物就要跑,你最爱的母亲的相册反倒不要了?” 抢了东西的小狗瑟瑟发抖地回来,不安分的小手捏了捏,看起来大有再抢一次的冲动。 “先生……” 今天网络好差,一直上不了 Chapter173夜生活(H) “说一说,你想跑去哪里?” 霍尔旋身坐在床边,相册放在床上,长指在上面有意无意轻轻敲击。 像在敲击娜斯塔西娅的心,她眨眨眼睛,心里一片惶恐。 “我没有要跑去哪里。”她嗫嚅道。 “嗯?”霍尔重又伸出手,“拿来。” 母亲的相册在对方手上,娜斯塔西娅沮丧着,忍痛割爱般将盒子交出去,一边流着泪一边默默祈祷,别发现,别发现。 霍尔拿过盒子打开来,入眼只有北蓝之光和深蓝色的手帕。他看了这两样东西几眼,又看了几眼拿着东西要跑的傻子,丝毫没猜出来她要跑的原因。 他合上盖子,傻子愁云惨淡的小脸显然松了一口气。他当即又打开盒子,她的脸色倏地煞白,泪眼死死盯着。 心里诧异得很,霍尔重复几遍,面前的傻子的小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大起大落的情绪变化都跃然脸上。 最后,他才把盒子递出去一瞬间,傻子迫不及待抢过去,紧紧抱着不撒手,他确定这个盒子和之前不一样了。 “先生,妈妈的相册……” 霍尔面无表情地递给她,她连忙搂过相册,终于找到去处而自说自话道:“我、我去找孩子。” 说着转身又要跑,霍尔冷冷问:“找孩子做什么?” “我要跟孩子睡觉。”娜斯塔西娅低垂着头,看着相册和盒子一角,纵使她懵懂,她也知道自己不想和骗子同床共枕,逞论拥抱和亲吻。 罗莎琳德她们为什么要合起伙来骗她?首先得有眼前这个人的意思。这个简单的道理,她是明白的。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要让她忘记郗良的骗子。 骗子沉默了,娜斯塔西娅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自顾自喃喃,“我走了。” 她叛逆了。 霍尔微蹙眉头,起身跟在她后面,在她小跑着扑向房门,准备开门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她按在门上,“我让你走了?” 娜斯塔西娅的心脏漏跳一拍,怀里的东西差点掉了,她忙用力抱住,颤抖着不敢看男人的脸色,委屈又害怕的泪珠先行掉落。 看着她这个模样,霍尔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从她怀里抽出盒子,她终于抬起头来看他。 “很紧张这个东西?”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却始终离不开盒子。 盒子里只有项链和手帕,可以说一个象征康里,一个象征夏佐,在这段时间里,傻子究竟是更爱康里了,还是爱上夏佐了?霍尔不得而知。 第一次,他烦闷极了,拿着盒子转身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仍然像端着丰盛的狗盆,小狗眼巴巴不请自来,一边呜咽一边摇着尾巴。 霍尔靠进沙发背,碧绿的眼眸阴沉地看着她,道:“不是要去跟孩子睡吗?怎么不去了?” 娜斯塔西娅伸出葱白的手指,指了一下盒子,“那个……” “东西放在这里,不会不见。” 仅仅没有把盒子拿到手,要跟孩子睡觉的好母亲便放不下心,移不开眼,挪不开脚。霍尔冷笑一声,揶揄问:“你究竟是想跟孩子睡觉,还是想跟这个东西睡觉?” 她不仅叛逆了,还会用孩子来当借口,满嘴跑火车。 这一问,直接把娜斯塔西娅问倒了,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霍尔倾身夺了相册扔在一旁,漠然道:“既然不知道要跟谁睡觉,那就把衣服脱了,陪我睡觉。” 娜斯塔西娅瞳孔一缩,下意识后退两步抗拒道:“不要!” “不要?”霍尔以为自己幻听了,迟疑过后,脸色阴冷,“你再说一次。” 不可能丢下秘密跑的,娜斯塔西娅很快反应过来这个残酷的现实,硬着头皮走近男人,小手轻颤,捏住睡裙向上提,雪白的长腿一寸寸暴露在男人的视线里。 脱掉睡裙,她咬咬唇,手足无措,潜意识要遮挡圆润的乳房,却听见皮带金属扣打开的声音,呼吸一颤,她顺从地跪下,跪在男人气势恢宏的长腿间。 霍尔的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沉重,抽出皮带圈住她的脖颈,释放出久未发泄的欲龙时一拉皮带,她温驯地张大嘴巴含住龙首,小舌头颤巍巍舔舐一下,男人的欲望当即硬挺起来。 丢开皮带,有力的大手没进深栗色的发间,按着她的后脑勺,欲望缓缓深入温热的檀口。 霍尔深吸一口气,一手解开衬衣扣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她像是不情愿,又像是因为许久未做生疏了,舌头笨拙得很。 霍尔微微收拢她的发丝往下一按,她含糊不清地发出呻吟,泪水落在插不进她嘴里的茎身上。 “你在磨蹭什么?”他欲求不满问。 娜斯塔西娅艰难地呼吸着,泪流满面埋头卖力吸吮,感觉它一跳一跳,转眼变得粗长坚硬,清冽的气息刺激着她的感官,将她拉进久违的情欲的深渊。 不想和骗子亲热缠绵,可是腿心有了紧绷的感觉,悄悄濡湿了棉质亵裤。 当硕大的龟头卡进喉咙里,呕吐欲来势汹汹,泪水溢出眼睛,蜜液也溢出紧缩的花穴。 身体的这一切,是娜斯塔西娅控制不了的。 待男人放开她,她趴在地上呛咳着,双眼通红,隐秘的部位也已湿漉漉,有些凉意。 霍尔朝床头柜看过去,那里除了一盏灯再无其它。 “安全套在哪里?” 娜斯塔西娅茫然一瞬,扭过头也朝床头柜看去,想了好一会儿,嗓音沙哑道:“好像在……在衣帽间里。” “好像?”霍尔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娜斯塔西娅瑟缩着,老老实实说:“因为……因为占地方,所以收起来了。” 霍尔气笑了,不用再问什么也知道她大概在衣帽间里找了个犄角旮旯把安全套塞进去,免得占地方,碍她的眼。 “想怀孕吗?” 娜斯塔西娅眨巴眨巴眼睛,倒还是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霍尔意外问:“想怀孕?” 娜斯塔西娅点着头,轻声说:“怀孕,就能生出跟妈妈一样亲的孩子。” 这个原因显然是出于真心,霍尔摸摸她的脑袋,道:“去把占地方的东西拿来。” 娜斯塔西娅艰难吞咽一口唾液,爬起身无力地跑进衣帽间。 她不排斥再生一个,霍尔很满意,但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她的身体还得休养,最快也要等明年。 半晌,霍尔等得欲火都快熄灭了,傻子才抱着一盒安全套从衣帽间里出来,神色慌张,看起来不像故意躲在衣帽间里拖延时间,而是差点找不到东西。 霍尔的气不打一处来,她走过来,通红的眼睛还有几分幽怨,“给你。” 十二月时,他离开后,圣诞节没有回来,新年也没有回来。那时,娜斯塔西娅就把东西收进衣帽间里的一个抽屉,日久天长,她就忘了是哪个抽屉,刚才慌慌忙忙更是想不起来,只能一个一个抽屉找。 “自己给它戴上。” 娜斯塔西娅面红耳赤,低着头跪下去,小手颤抖着碰上粗壮的茎身,呼吸一滞。 给巨龙戴上这层膜后,娜斯塔西娅被提起来,脚趾蜷缩抓着地毯,男人的大手探进她的腿间,隔着湿润的内裤慢条斯理地揉阴蒂,她敏感颤抖着,几乎站不住。 好一会儿,霍尔故意没让她高潮,扯下她的内裤摸了一下穴口,一股蜜液渗出,打湿指尖,她已经足够湿了,他慵懒道:“自己来。” “嗯?”娜斯塔西娅泪眼迷离,仿佛没听清他的话。 “张开腿,自己坐上来。”霍尔轻声命令道。 娜斯塔西娅呼吸轻颤,双手捏成拳头,分开腿跪上沙发,横跨在男人结实的大腿上,他握住茎身对准她的腿心,一只手覆在她的臀上,轻轻往下压。 “坐下。” 娜斯塔西娅不自觉忘了呼吸,注意力集中在许久没有被宠爱的密地,身子缓缓往下坐的时候,粗硬的巨龙一点点撑开她的身体,令她惶然。 明明已经不想和骗子亲热了。 小穴被撑开而紧绷作痛,娜斯塔西娅感受着,心更加痛,泪水兀自流下。 每个人都在骗她,母亲骗她,郗良骗她,他也骗她…… “啊……” 粗长的巨龙由下至上插进稚嫩的花蕊,娜斯塔西娅哭着趴在男人肩头,僵硬的身体笨拙而小心翼翼地上下起伏…… 幸好,这个骗子还活着。 她动得很慢,霍尔竭力控制着自己才什么都没有做,让她先适应一下,大手却不甘寂寞地揉捏弹性的雪臀,强烈的欲望昭然若揭。 蓦地,他感受到她的双臂收紧,紧紧地抱着他—— 仿佛很喜欢他似的。 娜斯塔西娅:只是不想再死人了qaq Chapter174三心二意(H) 窗外月色朦胧,寂静无声。 偌大的寝室内,激烈的交合声连绵不绝,女孩沙哑的呻吟断断续续,半是呜咽半是喟叹,沁出香汗的身子在高潮迭起中连连颤抖。 她张着红唇,半眯的眸子凝望身上的男人,尽管他停下抽插的动作,她柔软的胸脯依然起伏不定,喘息未止。 他的巨龙深深嵌在她的身体里,在享受她的高潮带来的吮吸。 不一会儿,长指轻轻捻上她的乳尖,巨龙又缓缓抽送起来,温柔没多久,便是大开大合地操干,大手更是捏住晃动的玉乳,弄得她哼哼唧唧连呻吟声都支离破碎。 炽热的爱火在激烈中燃尽,最后的一刻,霍尔抽出巨龙,扯下安全套,乳白的浓精射在她抖颤的小腹上,两人的呼吸都乱了。 撑在女孩身上平复片刻,霍尔拨开她的发丝,幽暗的绿眸中情欲涌流,禁欲多时,一次疯狂还不够尽兴,他当即看一眼沙发的位置,安全套还在那边。 他下床,娜斯塔西娅不解唤道:“先生……” “嗯?”霍尔回过头来看她。 “你为什么……不亲我了?” 她一直在等他的亲吻,等得焦急,等得羞耻。 霍尔思忖一下,刚才,他似乎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欲望,没有好好安抚过她。 他看了她一眼,径自走向沙发,娜斯塔西娅看着他的背影,颀长精瘦的身材叫人难以移开目光,但这会儿她没有心情欣赏,她的眼眸黯淡下来,一心沮丧,他竟然不亲她。 一转眼,霍尔回到床上来,一盒安全套扔在娜斯塔西娅身边,她愣愣看着,脸庞随即被掰正,寂寞的红唇被封住。 她反应过来,控制不住微笑,小舌头热情地迎合。 大手握住软绵绵的乳房揉捏,引得她敏感一颤,一身雪白透出粉霞。 娜斯塔西娅小脸通红,闭上眼睛,腿间被一根半硬的硕大顶着,想起旁边的安全套,她的手不禁揪住床单,刚刚欢愉过的腿心一紧,爱液无声溢出。 至少还得再来一次…… 她的心悬起,又期待又害怕。 情到浓时,霍尔呼吸沉重,火热的唇舌吻过她的脖颈、锁骨、胸口,大手就近摸了一个安全套撕开戴上,动作干脆利落,而后抵上泥泞泽地,一个挺身送了进去,她一张嘴娇吟,又被吻住。 “唔……” 水声潺潺作响,回荡在两人耳畔,一个听了懵懂羞赧,一个听了欲望勃发,动作愈发猛烈,每一下都尽根没入,饱满的囊袋狠狠拍打泛红的穴口,将外流的蜜液都拍打成黏腻胶着的乳白色。 娜斯塔西娅的张着嘴,惊叹着下体的冲击力,几乎喘不上气。 许久,霍尔停下来,她翻身跪趴起来,两条腿都在打颤,腰肢却不由自主下沉,翘臀高高抬着,酸痛的小穴一张一合,空虚等待插入,点点滴滴的体液啪嗒啪嗒掉落。 “啊、啊……” 巨龙长驱直入,娜斯塔西娅仰起头呻吟着,还没适应,男人结实的胯部便连连顶撞上来。野蛮的姿势,狂野的抽插,像一曲激昂的交响乐飘荡在空阔的寝室里久久不息。 …… 用过的安全套带着浓稠的精液扔在地上发出“啪”一声响,娜斯塔西娅筋疲力尽,困意袭来,她嘀咕一声,“先生,你不会再走了吧?”没等到回答,便沉沉睡去。 霍尔躺在她身边,支起脑袋看着她,不想自作多情,因此丝毫不明白她的意思。 天一亮,高登在餐厅里等着,抱着一早就醒的孩子逗着玩,又时不时看一眼手表,诧异极了。“先生怎么还不来?说好八点要出门的。” 梵妮在一旁候着,心里大为不满。 霍尔·法兰杰斯原来要八点出门,可这会儿都八点二十分了,傻子也该知道起居室里是一番什么光景。 她挂上笑脸道:“高登先生,先生很忙吗?他多久才来一趟,怎么这么快又要走?娜斯塔西娅和孩子都很想念他呢。” “是挺忙的。”高登说。 忙什么?梵妮问不出来,笑脸转瞬即逝。 罗莎琳德去完起居室回来,朝高登道:“高登先生,先生说明天再走。” 高登当即笑了,“居然改期了?” 无缘无故改行程,这还是头一回。 不过,为了妻子改行程,并不算无缘无故。 明天再走,高登心情舒畅,抱着孩子宠溺说:“宝贝,我还能再陪你玩一天噢。” 他舍不得孩子,孩子和他才熟悉起来,被他抱也不紧张了,还会冲他笑。 这一天,高登抱着孩子不撒手,连在书房里打电话处理工作,也要把孩子抱在怀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孩子的父亲。 霍尔看不下去,趁他手忙脚乱之时,把孩子抢了过来,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摸着孩子的脑袋。 挂了电话,高登忍不住笑道:“先生,她跟你长得好像。” 父女两人坐在一起,看起来就更像了。 霍尔轻笑一声,看着孩子的绿眸满是温柔。 “说回正事,先生,明天一定得启程了,不能再拖了,大卫在催你赶紧过去,安魂会的形势严峻。” 闻言,看着孩子圆润的小脸,霍尔应一声,“我知道。” 他还得远赴欧洲,多少要令她失望——如果她那句话是在问他。 “说起来,夏佐是真的打算就这样把安格斯关一辈子?”高登担忧问。 自杀的女孩被火化以后,骨灰被带到枫叶岛安葬,之后,在佐铭谦的命令下,他们悄然无声离开了枫叶岛,把安格斯和他的两个人留在枫叶岛上。 没有船,没有通讯,任安格斯以往是如何一手遮天,现今他死也无法离开枫叶岛回到纷争的世界里叱咤风云。 “谁知道他怎么想。”霍尔漠然道。 “他要是再不把安格斯放回来,等安魂会一切尘埃落定,安格斯得活活气死吧。” “那也只能怪他自己。”霍尔无情道。 佐铭谦和安格斯之间的事情,他不想参与。 眼下安魂会正处于权力更迭的重要时刻,安格斯下落不明,俨然只有出局的结果,他之前的一切谋划和杀戮,最终都是徒劳无功,为他人作嫁衣裳。 对于无论如何都不愿舍弃安魂会这棵摇钱树的法兰杰斯家族来说,安格斯回不回得来战场无所谓,找出那个将接手安格斯即将到手的一切的藏在暗处的人更为重要。 安魂会的医生势力早已日薄西山,传闻中的枫叶医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霍尔朝高登示意,高登立刻起身走去开门,还没敲门的娜斯塔西娅一愣。 “娜斯塔西娅,你要找先生吗?”高登笑道。 娜斯塔西娅微微红着脸,点点头。 高登何其聪明,立刻转身从霍尔手里接过孩子,道:“你们聊,我带小宝贝去散散步。” 他带着孩子关上门,消失得干干净净。娜斯塔西娅捏捏粉色长裙,抬头小声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霍尔回应得很快,指了指沙发道,“坐下。找我有事?” 娜斯塔西娅端坐下来,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听梵妮说,你明天要出门……” 霍尔心领神会,立刻道:“十天半个月就会回来。” 最多他来回得勤一些。 尽管他知道她喜欢的是康里,或者现在变成夏佐了,但不可否认,她还有几分向着他,凭着或多或少的几分,他便可以被取悦了。 这毕竟是一个叁心二意的小姑娘,当初也是他自己决定要娶的。 “真的吗?”娜斯塔西娅莫名喜忧参半,捏着手指贴心说,“如果很忙,也不用急着回来的。” 霍尔迟疑地看着她,她不像在说假话,神情诚恳。 暗忖片刻,他朝她勾勾手指,“过来。” 娜斯塔西娅起身走近他,小手被他一握一拉,娇柔的身子跌进他的怀里,慌乱一瞬过后,她的脸颊红至耳根。 馨香满怀,霍尔圈住她的纤腰,心情不由愉悦起来,似笑非笑问:“你到底想不想我回来?” 娜斯塔西娅坐在他的大腿上,比他高了一点,近距离地看着他的金发,浓密又柔软,在日光下泛着黄金一般的光泽,她看呆了,呼吸间满是他的发香,不禁赞道:“好漂亮……” 霍尔顿时哑然,哭笑不得,这姑娘怎么好像第一次看见他的头发似的? 娜斯塔西娅移不开眼睛,想起衣帽间里的金饰,和他的头发一模一样,有着永不暗淡的光辉。 她听艾达说过,那些首饰都是用黄金打造,黄金就是永远的财富的意思,“总而言之,黄金是很好很好的东西。你看我的耳环,就是金的。是夫人送给我的礼物。” “先生,你的头发真好看。” 她几乎要垂涎叁尺,霍尔无奈摸摸她的脑袋,转而问道:“只有头发好看?” 她立刻凝视他的脸庞,对上他深沉的眼睛,红着脸嘴甜得抹了蜜似的说:“哪里都好看。” 话音刚落,男人英俊的脸庞贴近,薄唇吻上她的红唇,她闭上眼,最后看见的一幕,是他噙着笑意的深邃眼睛。 Chapter175离婚 霍尔说十天半个月就回来,娜斯塔西娅数着日子等,像回到在画眉田庄时等待康里来看她的日子一样,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哀愁和寂寞。 第一个十天半个月过去,霍尔没有回来。 仿佛早在意料之中,娜斯塔西娅一点也没有悲伤,只是叹口气,继续过属于她的等待生活,但有弹琴、画画、阅读、游泳等事,还有卓娅、梵妮、罗莎琳德等人作伴,她的生活总归没有在画眉田庄时那般枯燥。 七月,报纸上刊登了一件令娜斯塔西娅震惊的事—— 夏佐·佐-法兰杰斯和妮蒂亚·斯特恩离婚。 娜斯塔西娅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慎重地向梵妮请教,“离婚是什么意思?” 梵妮这才看清报纸上的字样,抢过去看一眼不可思议道:“不会吧?离婚了?” 报纸上写这桩婚姻才维持了一年多,两人去年年初结婚,今年五月生了一子,结果七月就离婚了,实在叫人意想不到。 还顺带一提夏佐已逝的父母,康里·佐-法兰杰斯和江韫之的婚姻至少还维持了叁年。 “是什么意思呀,梵妮?” “就是……就是本来决定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两个人,忽然不想在一起过了。” “哥哥和斯特恩小姐为什么不在一起过了?”娜斯塔西娅悲天悯人地哀伤起来。 他们两人明明很般配。 “为什么……”梵妮怅然着,很快想起郗良,这个胡来的姑娘,她确定佐-法兰杰斯婚姻破裂和郗良脱不了干系。 那一天,夏佐当着所有人的面,旁若无人地抱着郗良的遗体时心如死灰的神情,就像在告诉所有人,这个姑娘不只是他的妹妹那么简单。 “不想在一起就不在一起,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的。”梵妮低声说。 娜斯塔西娅拿着报纸又看一遍,“斯特恩小姐五月份才给哥哥生了一个孩子。” 梵妮不禁在心里回应她,“有什么用呢?男人不爱你,你像母猪似的生十个八个也没用。” 看着报纸,娜斯塔西娅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朝梵妮小声问:“梵妮,你说先生以后会不想和我在一起过吗?” 梵妮沉思良久,悲观地摇摇头,遗憾道:“不会。” “为什么?” “我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会。” 法兰杰斯家族是出了名要面子的,不管是拜尔德还是霍尔,身为权贵中被仰视的大人物,父子俩从来没有出过丑闻,各种豪门秘辛里肮脏的部分也绝对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和其他一有权势便恨不得呼朋唤友开性爱派对摆弄胯下二两肉肆虐女人的男人不同,拜尔德娶了玛拉,几十年来,无论明里暗里,他的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女人,尽管令人匪夷所思,但这却是铁铮铮的事实。 鉴于至今没有明确发现霍尔在外面有情人,梵妮有理由相信未来几十年里,霍尔会和他老子一样洁身自好,忠于婚姻,忠于妻子。 总而言之,她想等霍尔不要娜斯塔西娅,这辈子恐怕是等不到了。 法兰杰斯不像佐-法兰杰斯。 …… “叶柏,离婚的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别墅的客厅里,布莱恩一进门便质问,向来柔和的神情荡然无存,只剩一脸冷漠和不耐烦。 叶柏正独自靠在沙发上,支着脑袋叹口气道:“这种事情瞒不了久的。” 布莱恩立在原地不再开口,心里十分烦躁。 这桩婚姻是他一手促成的,当然他并没有想过要两人幸福美满,一开始他只是想要斯特恩家族在中东的势力,后来当然是想要妮蒂亚肚子里的孩子,至于其它的,他没想太多。 婚变的导火索在五月,那个叫郗良的女孩自杀,佐铭谦去给她收尸,妮蒂亚生完孩子就发疯,后来吵着要离婚,直到前些日子,佐铭谦回去,离婚一事板上钉钉。 两人离婚,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在布莱恩看来,妮蒂亚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去留随她,只是佐铭谦把孩子让给她,让他这个不算局外人的局外人看着很不爽。 这是唯一一个孩子,让给妮蒂亚,不就和当年康里把佐铭谦让给江韫之带走一样?事情细想起来带着宿命般的嘲弄意味,布莱恩不由怀疑二十年后佐铭谦要重蹈康里的覆辙,死得出乎意料。 康里的死至今是他的痛,是他的耻辱,他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佐铭谦身上。他要那个孩子,佐-法兰杰斯家族的继承人必须在他们眼皮底下长大。假如有人得死,那么就让妮蒂亚去死。 “这两天铭谦有去看孩子?”布莱恩沉声问。 叶柏摇摇头,修长的手指指着天花板,“他一直在书房里。” 布莱恩转身往楼梯方向去,叶柏连日来忙得焦头烂额,这会儿也不得不起身跟上去,生怕他们因为孩子的事吵一架。 书房里,佐铭谦站在落地窗前,门突然被打开,他回头一看,布莱恩黑着脸进来,叶柏晚几步也来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孩子要过来?” “没打算。” “没打算?”布莱恩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道,“那你打算另找个女人结婚生子?” “怎么可能?”佐铭谦平静反问。 关于婚姻,两年前,他笃信自己不会和父亲一样。妮蒂亚是他自己选择的伴侣,他会对她忠诚,对婚姻负责。他不会走父亲的老路,不会令母亲感到失望。 为此他疏远了郗良。 然而短短两年,物是人非,郗良远去,他终究走了父亲的老路,变成比父亲还要恶劣的人,想来母亲也该对他失望至极。 他不会再和谁结婚了,再也不会了,可是,郗良再也不会回来。 布莱恩一噎,只觉他欠揍得很,可惜他不能教训他一顿。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两人面面相觑,最后都不约而同看向叶柏。 叶柏无奈走过去接电话,果不其然是远在欧洲的左誓。 “怎么回事?离婚了?孩子归谁?”左誓开门见山几连问。 叶柏看了一眼不愿接左誓电话的两个人,道:“妮蒂亚以死相逼要孩子,铭谦给她了。” “给她了?孩子给她了我们怎么办?你让他来接电话。” 叶柏再看向佐铭谦,他视若无睹转过身去。 “他不想接。” 电话另一头的左誓深吸一口气,阴森道:“布莱恩呢?他干什么吃的?废物吗?连个孩子都要不来,该不会还在做呆子会另找个女人结婚生子的春秋大梦吧?” 叶柏闻言唇角扯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正色道:“哥,这件事顺其自然吧,你不用太在意,先挂了。” 他挂了电话,布莱恩心知肚明问:“他说我什么了?” 叶柏摇摇头,“没什么。” 事到如今,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佐铭谦和那个叫郗良的女孩不单纯,布莱恩更是后悔,他要是早知道佐铭谦有心上人,也不会去给他谈这一桩婚事。 而这桩婚事带来的所有麻烦,左誓都会归咎在布莱恩身上,两人的关系因此更恶劣。 布莱恩眼眸晦暗,道:“铭谦,妮蒂亚·斯特恩不像你的母亲,当年的事,我不会让它再发生。这件事,如果你不想面对,那就由我来处理。” 佐铭谦眨了一下眼睛,“你想怎么处理?上法庭跟一个母亲争孩子的抚养权?” “用不着这么麻烦。”布莱恩风轻云淡说。 佐铭谦自是清楚他下一步棋要怎么走,侧身睨着他,“这件事你不许插手。” “不要我插手,你倒是把孩子要回来。” 眼看着两人谈不拢,布莱恩负气离开,叶柏暗叹一声,心平气和道:“铭谦,至少你也该常去看看孩子,这样一来我们也不用担心孩子以后不认你这个父亲。” “认不认很重要?” “你不在乎,但我们在乎。”叶柏语重心长道,“特别是布莱恩,经过先生的死,他好像很轻易就看开了,但实际上,他至今耿耿于怀,只恨自己当初什么也没有做。他爱你,但并不妨碍他恨夫人。在他眼里,是夫人害死先生。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你我都该清楚,他不会手软。”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布莱恩会未雨绸缪,毅然决然先下手为强。 谁死都可以,只要不是康里。 佐铭谦心里清楚得很,布莱恩根本不会认为江韫之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受害者。 一个被丈夫背叛,被妹妹厌恶的女人。 连她的养女也恨她。 而她的儿子,到头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佐铭谦遥望落地窗外的远方,低沉的嗓音轻而又轻,像是喃喃自语道:“我会去看孩子的。” Chapter176婚姻危机 八月份,霍尔回来过一次,但只待了几天,之后又远行。他出门的早上,娜斯塔西娅还在睡觉,半梦半醒间听见罗莎琳德和梵妮走近床边的声音。 “霍尔·法兰杰斯到底把这里当成什么?把娜斯塔西娅当成什么?”梵妮看见地上扔着用过的安全套,忍了许久的不满终于爆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想知道霍尔在欧洲忙什么,和安魂会有没有关系。 罗莎琳德看了她一眼,“小声点,别吵醒她。” 梵妮哼一声,还是气不过,“我看他根本是把这里当妓院,把娜斯塔西娅当妓女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一来,娜斯塔西娅就得满足他的性欲,几只安全套在地上晃着梵妮的眼,晃得她眼红得滴血,多看几眼她的理智就要丢失。 “你在胡说什么?走,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娜斯塔西娅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睛,下意识蜷缩起赤裸的身子,湿黏的下体肿痛,好像男人的硕大还没抽出。 “妓女……” 她缩在被子下面,脑海里一幕幕重复着霍尔占有她的画面,在床上,在沙发上,在浴缸里,在洗手台上,在淋浴间里,在…… 起初她不喜欢这样,慢慢地她沉沦了,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会抱着她,吻着她。 可是,她怎么就变成妓女了? 书里写的,妓女就是陪很多男人睡觉的女人,廉价、低贱、肮脏,像一个东西,不像一个人。 她只陪一个男人睡觉,怎么也是妓女了? 娜斯塔西娅想不明白,只感到痛苦,泪水涌流不止。 “结婚以后你就是法兰杰斯先生的妻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好妻子的本分吗?” “……知道怎么做才能生儿育女吗?” “所以我才要告诉你,免得你什么都不懂,到时还以为法兰杰斯先生要欺负你,坏了他的兴致,就是个不合格的妻子了。” “……生孩子的地方就是你来月经的地方,孩子也是男人从那个地方种到你的肚子里的。他会脱了你的衣服,抚摸你的乳房,亲吻你,用他胯下的东西进入你的身体。第一次会有点痛,你得忍忍……” “这明明……就是本分。”娜斯塔西娅哽咽着呢喃,心里却不完全认同。 “我看他根本是把这里当妓院,把娜斯塔西娅当妓女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在胡说什么?走,出去!” 罗莎琳德并没有为她反驳梵妮的话,换而言之,就是罗莎琳德也这么觉得。 “呜呜呜……”娜斯塔西娅哭起来,咬着被子心如刀绞一般疼。她哭得天昏地暗,总算明白梵妮一直没有骗她,结了婚生活一片苦闷,未来一片黑暗。梵妮一直都在和她说实话。 房门再被推开的时候,娜斯塔西娅的哭泣戛然而止,脑袋埋进被窝里,不愿叫人发现她的难堪。 罗莎琳德看一眼凌乱的床,以为人醒了,便进衣帽间里找,“娜斯塔西娅?”没找到,又看一眼浴室,依旧没找到。 她走到床边去,“娜斯塔西娅,你醒了吗?该起来吃点东西了。” 娜斯塔西娅咬唇不应,一只手搭在被子上,就要掀掉她的遮羞布,她连忙出声,“我再睡一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罗莎琳德一愣,蹲下身,低声道:“娜斯塔西娅,你怎么了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腔委屈又化作眼泪涌出来,娜斯塔西娅更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哀求道:“我再睡一下……” 罗莎琳德忧心忡忡,没有头绪,恍然一想,怀疑她是不是听到了该死的同性恋说的话,但她张张嘴,安慰的话语不知从何说起。 该死的同性恋说的话难听,但也没错。 罗莎琳德自知嘴笨,她直接走开,飞快跑去楼下将梵妮拽了上来,“你捅的篓子,你自己解决!” “她听到了?不——我不要去!”梵妮想逃避责任,抱住楼梯的栏杆不愿走。 “你不去?那你口无遮拦说什么?”罗莎琳德责问道。 “我……”梵妮低下头,别开脸。 她一直在期望娜斯塔西娅清醒,明白自己的人生需要掌控在自己手上,可是,她没有想过对娜斯塔西娅而言,无能为力的清醒是多么残忍。 无知而无忧无虑,无知而快快乐乐地过一生,又有何不可? 有力的手掌用力攥紧,梵妮越过罗莎琳德,径自奔上楼梯。 窗帘紧闭,昏暗的寝室里哭声阵阵。 梵妮心生愧疚走到床边,隔着被子轻抚娜斯塔西娅,罗莎琳德无声走进来。 “娜斯塔西娅,对不起……” 哭声停了下来,娜斯塔西娅听出来是梵妮的声音,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出声。 “娜斯塔西娅,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我只是气他不能多留下来陪你……他理应多陪伴你,就算没有空暇,他也应该告诉你为什么没有空暇……” 闻言,罗莎琳德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无声道:“你在说什么?” 梵妮视而不见,继续道:“娜斯塔西娅,我很抱歉,你可以原谅我吗?” 被子缓缓掀开,娜斯塔西娅闷得红红的脸庞露出来,抽噎着问:“他应该告诉我吗?告诉我……他在忙什么?” 梵妮认真道:“当然,而这才是夫妻。” 娜斯塔西娅恍然大悟地哭着,“所以他一直把我当妓女……” 罗莎琳德只觉火烧眉头,太阳穴突突跳,连忙抢在该死的同性恋火上浇油之前开口道:“娜斯塔西娅,我相信先生绝对不是这样看待你的,他只是希望你的日子可以过得无忧无虑。因为让妻子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是丈夫的责任。” 梵妮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 让宠物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是主人的责任——这话应该这么说。 娜斯塔西娅茫然地看着她们两人,不知道该听谁的话了。 “可是什么都不和妻子说,妻子怎么无忧无虑?”梵妮道,“做妻子的也会为丈夫担心呢,如果妻子什么都不知道,她如何放得下心?” 罗莎琳德猝不及防一噎,这种事情她怎么知道? 娜斯塔西娅见罗莎琳德无话可说,她看着梵妮,“梵妮,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在这里了,怎么办……可以离婚吗?” 离婚,这个词出现在娜斯塔西娅眼前还没一个月,但显然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了。 罗莎琳德睁大眼睛,梵妮也愕然,措手不及。 “我不要和把我当成妓女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娜斯塔西娅哭着,被子下赤裸的身体更为她布满阴霾的心添上几分羞辱。 一早,不知道几点,霍尔起床前,还压在她身上驰骋一番,后来完事了才起床,而她喘息着,回味着他给的一切美妙感觉昏昏沉沉继续睡,直到梵妮来给她泼一盆冷水,冷彻心扉。 太晚了,梵妮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太晚了,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孩子都有了,法兰杰斯才不会轻易放过她,离婚,怎么可能? 梵妮没想过事情会在叁言两语之间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她只是想让娜斯塔西娅不至于永远无知,也想趁机知道霍尔在欧洲忙什么——只要娜斯塔西娅想知道,罗莎琳德就必须去打听。 她用眼神向罗莎琳德求救,罗莎琳德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深吸一口气,罗莎琳德恨死梵妮了,咬牙切齿瞪她一眼后温和说:“娜斯塔西娅,先生绝对没有把你当妓女看待,你不能错怪他。” “是、是啊,他可能只是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好丈夫,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结婚,对不对,罗莎?”梵妮心如刀割附和道。 没想到有一天,她得为霍尔·法兰杰斯说话。 “是的,这是先生第一次结婚,他还有得学习。”罗莎琳德忙道。 “不过我以为先生已经做得很好了,比很多男人都要好,比如夏佐·佐-法兰杰斯先生。”梵妮绞尽脑汁道,“娜斯塔西娅,你知道你的哥哥为什么会离婚吗?” “为什么?” “当然是和大多数男人一样,背着妻子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但是先生他对你可是忠贞不二,我和罗莎都可以担保,他在外面一个女人都没有,是不是,罗莎?” “是的。”罗莎琳德微笑道,“先生像他的父亲,是名副其实的绅士,对妻子有绝对的忠诚。” 两人一唱一和,把娜斯塔西娅说得呆呆的,缓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问:“哥哥怎么会背着斯特恩小姐有别的女人?” 她把注意力放在夏佐身上了,两人都不约而同松一口气,罗莎琳德看一眼梵妮,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干脆把自家老板给卖了。 “这……说起来很复杂,总之这是他的私事,我们就不要说了。” 娜斯塔西娅乖乖点头,又问:“先生真的没有别的女人?” “是啊。”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娜斯塔西娅眨巴眼睛,抬起手抹了抹泪水,“我知道了。” 突如其来的婚姻危机解除,走出寝室,关上门,罗莎琳德和梵妮都仿佛累出一身汗,像是去干了什么苦力活一样。 “你倒是能说会道,不过以后还是请你把嘴巴闭上。”罗莎琳德没好气说。 梵妮自知理亏,她吓了一跳,万一这事按不下去,传到法兰杰斯家,让他们知道是她在鼓唇弄舌,怂恿娜斯塔西娅离婚,别说她的身份要暴露,小命都随时不保。 “我知道错了。”她低眉顺眼说。 “对了,你刚刚说佐-法兰杰斯先生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是真的?”罗莎琳德微微好奇道,“我以为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怎么知道真的假的?” “你说得那么笃定。” “本来就是,要不是有别的女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离婚?而且两人的孩子刚出世不久。”梵妮放低声音道,“我怀疑别的女人,就是那个人。” 那个不可提及的人。 罗莎琳德心领神会,“如果是她,那确实不意外,只是,她都死了……” Chapter177遥不可及的他 一对佳偶最终花残月缺,令人唏嘘。 娜斯塔西娅虽然听信了罗莎琳德和梵妮,但心里的失落还在,她忽然懂了许多,关于婚姻,关于人生,也仿佛看得见自己的未来。 霍尔在外面做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哪天他有了别的女人,就会和她离婚。离婚以后,她会怎么办,还能回到画眉田庄吗? 在懵懂无知的不安里,娜斯塔西娅终日闷闷不乐,许多心事,只能在没有旁人在的时候说给只会“啊”几声的孩子听,然后在孩子的笑靥里暂且忘记。 孩子长得很像霍尔·法兰杰斯。 一日,罗莎琳德托人向玛拉·法兰杰斯要来一本相册,里面都是霍尔从小到大的照片,大家都围在一起看。 相册是精心装裱出来的,每一张照片下面都以娟秀的字迹写了日期和地址。最前面的是霍尔小时候的照片,还是婴儿时,他被玛拉抱在怀里,玛拉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叁十年前的玛拉和娜斯塔西娅印象里的样子没什么差别,只是圆润些,稚嫩些,意气风发的神情里带着芳年华月独有的天真烂漫。 叁十年后的玛拉是一个美丽大方的女人,一身高不可攀的优雅气派给人几分疏离感。 站在玛拉身边的是一个和霍尔极其相似的男人,他看向镜头,年轻的英俊脸庞上带着轻浅的笑意,甚是迷人。 罗莎琳德负责向娜斯塔西娅介绍道:“这是先生的父亲,拜尔德·法兰杰斯。” “先生长得和他好像啊!”卓娅感慨道。 娜斯塔西娅没见过拜尔德·法兰杰斯,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也还因为曾经,她以为当初教自己弹钢琴的男人是他。 然而不是。 之后是霍尔婴儿时期的模样,娜斯塔西娅乍一看,还以为是伊莲恩,父女两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张好像是伊莲恩的照片呀!”卓娅惊喜道。 “这是先生,很漂亮对吧。”罗莎琳德道。 梵妮看着,揉揉鼻子不说话,怕一说话酸气都冒出来了。 翻了一页,娜斯塔西娅看见一个陌生女人抱着孩子,如画的眉眼间气韵清冷,看起来淡然而神秘。 “这是谁啊?”卓娅问。 “这是佐-法兰杰斯夫人,就是夏佐·佐-法兰杰斯先生的母亲。”罗莎琳德道,“她是夫人的好朋友,这个时候她还没嫁给佐-法兰杰斯先生。” “她就是……”娜斯塔西娅顿时失声,盯着女子的容颜看了许久,心里泛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康里的妻子,是这样美丽又神秘的女人…… 梵妮看了一眼,眼前一亮,就是这个女人果断地甩掉康里·佐-法兰杰斯,果然久闻不如见面,一眼可见她的风骨,和她过去常见的在丈夫面前奴颜婢膝的阔太太们高下立判。 “她也好美啊!”卓娅赞叹道。 论起来江韫之也算娜斯塔西娅和卓娅的养母,见娜斯塔西娅久久地看着照片,罗莎琳德隐隐清楚她在想什么,便将以前从玛拉那里听来的话说给她们听。 “她不止漂亮,还很有商业头脑和才华。以前她经商,后来回故乡去,改行从事文学翻译,在她的故乡是有名的翻译家。” “她和法兰杰斯先生为什么分开了?”娜斯塔西娅轻声问。明明是这么般配的两个人,却分开那么久。 “这……”罗莎琳德沉吟片刻,道,“因为佐-法兰杰斯先生有了别的女人,背叛她了。” 娜斯塔西娅脸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倒塌,难以置信呢喃道:“法兰杰斯先生和哥哥怎么都这样啊……” 梵妮嗤笑一声,“这就是男人,背叛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就跟一日叁餐一样。人一天不吃叁餐受不了,男人一天不搞背叛也受不了。” “那先生他……” 罗莎琳德立刻瞪了梵妮一眼,梵妮当即改口,“先生他不是一般男人。” 娜斯塔西娅默然,继续看照片,除了霍尔的独照,便都是一家叁口的合照。 罗莎琳德道:“这是每一年先生生日的时候拍的。” 看着一张又一张的生日照片,娜斯塔西娅仿佛也见证了霍尔一年又一年的成长。她发现,即便是年幼的他,也不太爱笑,他气质卓然的父亲在他的衬托下都更显平易近人。 “先生不爱笑,伊莲恩爱笑。”她嘀咕道,心里暗暗比较,伊莲恩无论样貌还是性子,似乎更像祖父。 看着看着,娜斯塔西娅睁大眼睛,盯着一张四个大人两个孩子的照片看,四个大人里,一个赫然是她想念许久的康里·佐-法兰杰斯。 “法兰杰斯先生……”她情不自禁喃喃。 “是法兰杰斯先生!”卓娅欢喜道。 罗莎琳德脸色微变,和梵妮对视一眼,说:“这是夏佐·佐-法兰杰斯先生出世后不久拍的,这个孩子就是。” 照片上,江韫之抱着孩子,玛拉坐在她身边,霍尔偏头看着孩子,拜尔德和康里站在沙发后面,相当配合地朝镜头似笑非笑。 从这张照片看,不难看出两家人有多要好,美妙的光线下,每个人脸上的神情轻松恣意,还有几分幸福的满足感,叫人看着心生羡慕。 “那时他们真是要好。”艾达感叹道,可惜后来物是人非,她们这些年轻人都只能透过照片一窥当时两个法兰杰斯的情谊。 娜斯塔西娅看得出神,对于康里脸上淡淡的笑意,她读出许多,有身为人夫的幸福,有身为人父的喜悦,还有和好友在一起的愉快。这样的表情,是她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在她的记忆里,康里是一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严厉肃穆的酒鬼,深深的黑色眼睛里,沉浸着无法言喻的痛苦。 “梵妮,为什么我还是不敢相信,法兰杰斯先生会背叛这一切……你看看他,哥哥出世,他多么开心,多么真诚。”娜斯塔西娅也不知为何,说着说着泪水就掉下来。 梵妮见傻子为罪魁祸首难过万分,也不好意思再嘲讽康里的所作所为,叹口气道:“这种事谁说得清楚呢?” “是啊。娜斯塔西娅,继续看吧。”罗莎琳德动手帮她翻了一页,心里为霍尔长长叹息,明明主角该是他,偏偏在娜斯塔西娅眼里,他如此黯然失色,唯有康里大放光彩。 罗莎琳德着实没想到,娜斯塔西娅对养父是这般长情,都结婚一年多了,孩子也生了,她的感情却一丝未变,还深深爱着康里,会为他落泪。 这一想,罗莎琳德头疼得很。 后面的照片,娜斯塔西娅神色平静地看了看。罗莎琳德敏锐地察觉到,倘若照片上有佐-法兰杰斯一家叁口,娜斯塔西娅就会多看一会儿。 “布莱恩先生?”娜斯塔西娅惊讶道,总算看见一个老熟人。 这一张是少年时期的霍尔回头时由玛拉拍下来的,而布莱恩正好站在霍尔身边,不知在和谁说话,温和的笑容宛若春风。 “布莱恩先生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呢。”卓娅说。 “有布莱恩先生,不知道会不会有克拉克先生。”娜斯塔西娅说,接着有点像要找熟面孔的意思,翻页的速度快了一点点。 罗莎琳德沉默着,不愿再开口。 由于霍尔长大后不喜欢拍照,接下来的照片大多是侧脸,玛拉随手拍的,只有圣诞节、新年、生日等一些节日,他才露了正脸。 二十岁后,霍尔身边多了笑意盈盈的高登,慢慢地,还有好多张和少年时的夏佐的合照,大部分是在欧洲旅行时拍的,娜斯塔西娅看得津津有味。 卓娅看见照片下面的日期,说:“这个时候,我们被法兰杰斯收养了吗?” 娜斯塔西娅颔首道:“这个时候我们已经住在画眉田庄里了。” 她们住在画眉田庄里一步也不能迈出,与此同时,霍尔和夏佐结伴在她们所没有听过的各个地方旅行,拍照留念,照片现今被她们欣赏,叫她们羡慕不已。 娜斯塔西娅微微恍惚,难以想象,自己最终会嫁给照片上的男人,他明明离她很远很远,像两个世界的人,即便如今,他也和照片上美丽的景色一样令她感到陌生。 相册的最后,娜斯塔西娅看见自己,穿着漂亮的蓝色裙子,站在遥不可及的他的身边。 当时孩子在她的肚子里。 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小小的伊莲恩,像父亲一样漂亮的伊莲恩。 “罗莎,这个相册可以给我吗?” “嗯,就是给你的。” 娜斯塔西娅抱着相册,犹如抱一件珍宝,脸色平静,心中暗流涌动。 首-发:po18me.com (woo18 uip) Chapter178酒后吐真言 转眼入秋,斯托克庄园里郁郁葱葱的枝叶慢慢变成缤纷的金黄色。在凉风阵阵的天气里,娜斯塔西娅迎来在斯托克庄园的第二个生日,霍尔依旧没有回来。 早在年少时,康里就教过她,任何日子都没有记住的必要。但是,生日是母亲生下她的日子,只要关于母亲,就还是很重要的。 一早起来,娜斯塔西娅感觉母亲来看她了,就把母亲的相册拿出来看。每一张照片她都看了不下千百遍,怎么也看不够。 “妈妈,我……”停下来默默算了一下,她忍不住笑说,“我二十岁了。” 去年十九岁的生日过后,她住进医院,十一月七日没能在母亲身边,今年她哪里也不用去。她欣喜道:“妈妈,下个月我还是在这里,我不用去医院生孩子了,所以你要来看我,好不好?” 想到去年生子的经历,娜斯塔西娅不由一身冷汗,微微蹙起眉头抚摸照片上的女人,“妈妈,你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很痛?痛得人都坏掉了……当时,有没有人照顾你啊?爸爸——” 这个称呼说出来,她只觉无比陌生,改口用“他”说道:“他有没有陪你?虽然是过去的事了,可是如果没有人照顾你,没有人陪伴你,妈妈,你该有多难过啊。” 过去娜斯塔西娅什么也不懂,不明白母亲生下她是一件多么繁冗又痛苦的事,懵懵懂懂经历后,她愈发怀念母亲,心疼母亲。 “我生孩子的时候,罗莎、艾达和里奇医生她们都很照顾我,无微不至,还有先生也陪着我,我真希望那个时候,你也能在我身边……妈妈,那个时候,我还是很害怕的,我好想你,如果你在,我就不怕了。” 自言自语说着,娜斯塔西娅想起来什么,抹抹眼泪道:“妈妈,你等等,我去把孩子抱来。” 利落跳下床,娜斯塔西娅一阵风似的跑出门去,几分钟后,她抱着快满一岁的孩子喘着大气回来,把孩子放在床上,她长舒一口气,双臂酸得仿佛不是她的。 “妈妈,我、我回来了。”她气喘吁吁坐在床上甜蜜地抱怨道,“是梵妮,一早就抱孩子去下面闲逛,孩子越来越大,我抱回来得花好大力气,爬楼梯更得花力气。” “啊。”伊莲恩爬到母亲腿上,便趴下去,笑容可掬地扯着母亲的裙子。 “来,你看看,还记得吗?这是妈妈的妈妈。”娜斯塔西娅提着伊莲恩坐起来,把相册放在她面前,指着相册让她看。 “二十年前的今天,就是妈妈生了妈妈,二十年后,不对,是十九年后,妈妈就生了你。”娜斯塔西娅自说自话道。 “妈……” 空气里忽地飘起一声柔软的、稚嫩的称呼,娜斯塔西娅愣了一下,眼前白白嫩嫩的小人儿看着相册又唤一声,“妈。” 娜斯塔西娅后知后觉倒抽一口凉气,手足无措地看着孩子,“你你你……你、你会叫妈妈了?” “妈、妈……”伊莲恩笑着,刚会发出“啊”以外的音,便兴奋得没完没了,小小的薄唇上下张合,“妈妈”“妈妈”叫个不停。 娜斯塔西娅情不自禁落了泪,抱起她仍然难以置信,“妈妈,她叫我妈妈了!噢,我的孩子!” “妈、妈……” 发酸的手臂还没休息好,娜斯塔西娅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抱着孩子风风火火跑到楼下去,一路叫着,“梵妮,罗莎,卓娅……” 在餐厅里,她高高兴兴地向众人宣布道:“伊莲恩会叫我妈妈了!” 这一天,斯托克庄园的氛围热热闹闹,大厅里的留声机飘荡着悦耳动听的曲子,食物堆满宽大的案几,姑娘们一起给娜斯塔西娅过生日,做游戏。 这是娜斯塔西娅印象里过得最快乐的生日,以往在画眉田庄,尽管有诺玛为她准备蛋糕,但也是静悄悄的,没有欢声笑语。 她们还准备了酒,梵妮说要一醉方休,罗莎琳德说小酌怡情就好。不过,今日的主角娜斯塔西娅因为酒量太差,她们一致决定不给她和年纪还小的卓娅喝,只让她们喝果汁和牛奶。 娜斯塔西娅看见酒,想起康里,想起郗良,为了向这两人靠近,她还是心痒痒想喝一点点,奈何罗莎琳德和梵妮坚定不移,就是不许她喝,她只好作罢。 酒过叁巡,艾达、伊娃、莉莉叁人都醉得一塌糊涂,伊娃跑出大厅去吐了,卓娅跟上去照顾她,艾达和莉莉还在沙发上对杯高歌,酒嗝一个接一个打。 娜斯塔西娅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们,一边注意她们不会摔下沙发,一边惊叹原来醉酒的人是这个样子。 她又看向旁边的罗莎琳德和梵妮,两人也喝了不少,脸色微红,但还在一杯接一杯下肚。 “你省省吧,论酒量,你是赢不过我的!”梵妮说。 “谁跟你比了?”罗莎琳德说。 “没跟我比,那你怎么不停下来?”梵妮说。 “你想停下来不会自己停?”罗莎琳德说。 “我没想停啊。白喝法兰杰斯的酒,这便宜我占着高兴。”梵妮说。 “你在提醒我给你记账是吗?”罗莎琳德说。 “哈哈哈哈……” 娜斯塔西娅看得有点头疼,这两人不也还是醉了。“五个人都醉了,我和卓娅怎么照顾得过来呀?”她忽然反应过来,非常后悔,早知道也不能让她们喝酒,大家应该一起喝果汁和牛奶。 “艾达,莉莉,你们别喝了,快坐下。” 两人朝娜斯塔西娅看过来,眨巴眨巴眼睛,笑眯眯道:“是娜斯塔西娅啊!” “娜斯塔西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艾达说。 “什么秘密?”娜斯塔西娅茫然地问。 “我知道!”莉莉朝她招手,压低声音道,“你过来,我也跟你说一个秘密。” 娜斯塔西娅悬着心走近她们,莉莉俯身附在她耳边,吐了一会儿酒气才说:“先生他……有叁个女朋友!哈哈哈……” 娜斯塔西娅睁大眼睛,艾达忙道:“过来过来,我跟你说,你要保证不能跟别人说,保证。” 娜斯塔西娅这会儿看起来比喝醉了的她们还要恍惚,木然应道:“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先生……他有叁个女朋友!” “你们在说什么呢?”梵妮红着脸问。 娜斯塔西娅蹙起眉头,眼巴巴走到罗莎琳德和梵妮面前,不敢置信问:“先生他有叁个女朋友是吗?” 罗莎琳德眉头一皱,转而淡然笑了,手指一掐一算,说:“是叁个没错。” “那你们还说他没有别的女人……”娜斯塔西娅呆呆问。 梵妮哧一声笑了,“男人,怎么可能没有别的女人?娜斯塔西娅啊,傻子,小傻子,男人最喜欢的妻子,哈哈哈哈……” 晴天霹雳一般,娜斯塔西娅恍然如梦坐在两个醉鬼旁边,手脚冰凉微微发颤,窗外夜色正浓,耳边曲声、嬉笑声、碰杯声此起彼伏,嘈杂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卓娅皱着鼻子跑过来,委屈说:“安,伊娃熏得我一身都臭了!还有,先生他打电话了,你快去接。” 娜斯塔西娅在一片喧嚣中抬起头,“他怎么会打电话来?” “就是他打的,本来说要找罗莎,又改口说找你,你快去接呀!” 娜斯塔西娅看了一眼罗莎琳德,她已经和梵妮靠在一起了,醉得不成样子,根本是接不了电话。 “那你好好看着她们。”她只好起身走去偏厅,拿起电话时手还在颤抖。 他会是来和她离婚的吗? “先生……” 一声嗫嚅,电话另一头的霍尔眸光一闪,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娜斯塔西娅?” “是我,先生。”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在人心尖上拂扫,叫人听着心底一片痒。霍尔很久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这一次还是高登让他打的电话。 “先生,娜斯塔西娅生日,礼物没准备,人也到不了,这就算了,难道连一声生日快乐都不和她说吗?” “谁让你不早点准备好礼物?” “我……我这不是忙晕了吗?” 霍尔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丈夫当得不太好,只是他以前跟着康里生活,一向不在意任何节日,导致疏忽成瘾,也就不觉得某个日子很特别。 这一次,还是玛拉打电话来,问他给妻子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他当然是没准备,毫不意外被玛拉训了一顿,说他怎么能学康里的臭德行。 想了想,霍尔言简意赅道:“生日快乐。” 娜斯塔西娅愕然片刻,慌乱的心仿佛被安抚下来,她紧紧握着话筒,道:“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霍尔沉吟道,“你想见我?” 娜斯塔西娅眨眨眼睛,心情复杂;一边,是怕他把她当妓女看,一边,是怕他有别的女人。 她缄默着没有说话,话筒的另一头,霍尔听着耳边的虚无,眸光暗沉下来。 犹豫这么久不说话,就是不想见他。叁心二意的姑娘,最近是比较爱康里还是比较爱夏佐了?霍尔心里骤然一阵沉闷。 又过片刻,霍尔看了一眼时钟,道:“你那里应该不早了,早点去睡觉。” 话音刚落,通讯便断了。 娜斯塔西娅听着异常的嘟嘟声,回过神来迟疑道:“晚安,先生。” 回应她的仍然是无情的嘟嘟声。 “我可以放下话筒了吗?”她迷茫问。 没有人回应,她莫名不安道:“我放下了。”接着小心翼翼把话筒放回去,看了精致的电话好一会儿,才落寞地走回大厅里。 热闹的生日,最终以被她知道了一个不好的秘密和必须照顾五个醉鬼一夜的结果收场。 她们开始吐了,卓娅哀嚎几声,没喝酒但也忍不住吐了出来,一地狼藉的麻烦摆在眼前,娜斯塔西娅暂时没有心情伤春悲秋,头皮发麻手足无措。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Chapter179酒后的悔恨 “你那里应该不早了,早点去睡觉。” 米兰的凌晨四点,窗外仍是一片沉暗的夜空,屋里也没有开灯,幽暗之中,霍尔直接放下话筒,胸口还是堵着气,气笑了。 他在斯托克庄园的时候,这姑娘嘴甜得很,问什么答什么。他不在斯托克庄园的时候,她便原形毕露,连敷衍他都懒了。 “你想见我?” 只是要她回答一声,“想。” ——却这么难。 沉默半晌,霍尔的手又搭在电话上,顿了一下,收回去。不知不觉,他似乎很在意她心里有没有自己。 决定娶她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她长得顺眼,也因为这是康里生前的安排,再加上法兰杰斯家族需要继承人,以及她竟然喜欢康里,怪有趣的;一切原因归结到一起,娶她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爱情,他是不信的,心里也没有所谓的爱。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了。 她竟然喜欢康里,或夏佐,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情不由自主无法平静,这怎么会是一件有趣的事?明明……令人嫉妒。 上午,高登拿着行程表匆匆而来,“先生,今天中午,艾伦·约瑟夫·莫里斯约你见面,见吗?” 霍尔从一份计划书里抬起头,“莫里斯?” “就是莫里斯家族的叁少爷,安魂会第八级成员,道上鼎鼎有名的顶级杀手之一,‘铁血艾伦’。” “他想见我做什么?” “说是安魂会想和法兰杰斯合作,具体合作什么,他要和你当面谈。” 霍尔垂眸片刻,道:“那就见见吧。” 要和安魂会的人见面,高登立刻着手安排场地、保镖、狙击手,以确保霍尔万无一失。 中午,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霍尔才到见面的餐厅,高登在一旁道:“已经搜过身,不过还是得小心他可能会用餐刀行刺。而且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艾伦·约瑟夫·莫里斯年近叁十,俊脸埋没在胡子拉碴和一条斜斜划破右脸的刀疤里。偌大一个空荡的餐厅,他被迫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暗杀经验丰富的他十分清楚,眼下少说也有五六把狙击枪直指自己的脑袋,一有风吹草动,只怕他立刻会被打成筛子。 然而他必须沉住气,在被枪指着的时候,心里再不爽也必须沉住气,这是要和法兰杰斯商谈必须付出的代价。 当霍尔随一众保镖走进餐厅里,艾伦斜睨着他,缓缓而警惕地站起身,“法兰杰斯先生。” 霍尔在他的对面坐下来,淡淡问:“你就是艾伦·莫里斯?” “如假包换。”艾伦坐下,目光不怀好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金发男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霍尔·法兰杰斯约莫比他大四岁,看起来却远比他年轻,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白净的脸庞没有丝毫疲倦和沧桑,同样,也没有野蛮的男子气概。 “想谈什么?” “阁下如此直接,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艾伦目露杀气道,“安魂会准备在北美暗杀约翰·哈特利和安格斯,在结束之前,希望法兰杰斯不要插手这件事,即便要插手,也希望是和安魂会合作。” 站在霍尔身后的高登闻言眉头微蹙。 “合作?”霍尔面不改色道。 “约翰·哈特利和安格斯在北美蛰伏多年,他们的据点都在哪里相信法兰杰斯比安魂会更清楚。如果,法兰杰斯愿意替安魂会出手,价钱随意。” “是吗,随意?”霍尔确认似的睨着他,眸光意味深长。 被他这仿佛要狮子大开口的架势一问,艾伦心里陡然没了底。 “想谈合作,价钱随意之前,好歹该让我看见你们的诚意吧?”霍尔气定神闲道。 “什么诚意?” “整个安魂会现在是没人了,还是觉得仅仅是你,就够来和我谈?” 艾伦瞳孔一紧,顶着莫大羞辱,欲言又止,“你——” “合作一事,你们的主人不来,就不必谈。至于要法兰杰斯给你们暗杀约翰·哈特利和安格斯让路一事,从六月开始,你们接连轰炸了安格斯在北美的各个据点,已经成功把约翰·哈特利炸得无影无踪,怎么,还没炸够?” 艾伦脊背发凉,阴鸷的目光盯着眼前这个出乎意料什么都知道,并且对约翰·哈特利和安格斯态度暧昧的金发男人,徐徐道:“无影无踪而已。安魂会的规矩,向来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法兰杰斯先生应该很清楚。” “是吗?” “让不让,一句话。” 高登下意识看着霍尔,谁知道他竟然轻轻一笑,然而笑意转瞬即逝,他冷了神情道:“今年之内,安魂会的野狗最好全数撤出北美,否则,后果自负。” 从餐厅返回的车上,高登思绪混乱,道:“先生,这下可以确定,他们还没抓到约翰·哈特利?” “没错。”霍尔顿了顿,道,“等一下把这个消息传给夏佐。” “是。”高登应了一声,不禁叹气,“夏佐要找约翰·哈特利,明明不把安格斯关起来就没事,安格斯肯定能找到约翰·哈特利。” “夏佐想要的是约翰·哈特利身边的孩子,把安格斯放出来,你以为安格斯会把孩子给他?” “可是这样子,不是拿那个孩子的小命在玩吗?万一他跟着约翰·哈特利被炸死了……” “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五月,郗良在斯托克庄园自杀后,他们一行人在枫叶岛将她埋葬,此后,安格斯、杰克、爱德华叁人被留在岛上。 佐铭谦打算把郗良生下的孩子留在身边养,然而还没等他找到约翰·哈特利,安魂会对安格斯的反击便开始了,接连的轰炸和联调局介入,短短时间内逮捕了安格斯数百个手下,约翰·哈特利从此在西部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郗良的孩子也下落不明。 高登有几分可怜那个小孩子,小小年纪,要经历这么多,倘若被炸死在某个角落,面目全非亦或尸骨无存,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怕就怕生不如死。 车子行驶着,霍尔道:“之后有时间回美国吗?” 高登不必看行程表也能回答:“暂时还没有。先生,你想娜斯塔西娅了?” 霍尔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道:“我想孩子。” 高登忍俊不禁,真心想念孩子的人,会一到晚上就把孩子丢给罗莎琳德? 车厢里安静片刻,高登心血来潮,不怀好意微笑着问:“先生,要是实在忍不住,我可以给你找个像娜斯塔西娅一点的,你将就一下?” 话音刚落,高登便见到老板阴沉的目光冷冷扫过来,“如果你想改行当皮条客,我可以成全你。” “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才不想改行!” …… 大醉初醒,罗莎琳德和梵妮都头疼欲裂,身体也因整夜睡着单人沙发上而酸痛无比。比起她们二人,艾达、伊娃、莉莉叁人正在地上舒舒服服睡着,身下铺了被褥。 “你们终于醒了?”娜斯塔西娅温柔地问。 “娜斯塔西娅,早安。”罗莎琳德眯着睡眼道。 “已经不早了,快到中午了。”娜斯塔西娅笑着说,“卓娅去准备叁明治和牛奶,我们午餐就吃叁明治和牛奶。” “什么?中午了?”罗莎琳德一身冷凝,立刻清醒过来,但脑袋还是十分沉重,话说完她又蔫下去。 梵妮反应过来,扶着腰指着地上舒舒服服睡着的叁人问:“我昨晚为什么没睡在地上啊?” 说起昨晚,娜斯塔西娅没脾气地笑着说:“本来我和卓娅是要把你们也拉到地上睡的,但你们明明不省人事,却还会打我们,一碰你们,你们就打我们,我们就不碰你们了。” 两人脊背一凉,连忙嘘寒问暖,愧疚不已。 “你有没有受伤?我们打你哪里?重不重?疼不疼?对不起,娜斯塔西娅,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 “我们没事。” 罗莎琳德冷静下来,洗心革面道:“不行了,以后不能喝了。” 放纵一回就够了。 梵妮嘀咕道:“没想到乱调的酒威力这么大,我的头还好疼。” 娜斯塔西娅心想,酒的威力如果不大,她们恐怕永远也不会告诉她那个秘密。她笑道:“你们去洗个澡吧,然后好好休息,等一下让卓娅给你们送叁明治和牛奶,你们吃了再好好睡一觉。” 两人听从安排前后脚走了,没一会儿,梵妮折回来,抓着娜斯塔西娅悄悄问:“娜斯塔西娅,昨晚是我先醉了,还是罗莎琳德先醉了?” “唔……应该是一起醉的。” “那我醉了以后,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娜斯塔西娅眨眨眼睛,想了想,平静道:“没有。吐了以后,你就睡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我会梦游说梦话。”梵妮胡乱说着,勉为其难放下心走开,她最担心醉了以后暴露身份。 半小时后,卓娅给罗莎琳德送去叁明治和牛奶,罗莎琳德留下她问:“卓娅,昨晚我们醉了以后,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卓娅茫然,“什么不该说?” 罗莎琳德低声道:“就是……关于那个人的事。” 卓娅道:“那倒没有,不过,你们一直嚷嚷要跟娜斯塔西娅说个秘密,说先生有叁个女朋友。” 罗莎琳德在听到“不过”之后,心都被吊起来,手也不自觉发抖。 “不会吧?” “是啊,艾达和莉莉嚷得最大声。”卓娅幸灾乐祸说,“昨晚我才知道原来醉酒的人是这个样子,太好笑了。” 她笑嘻嘻的,罗莎琳德却感到大祸临头。 “卓娅,娜斯塔西娅她听了以后是什么反应?” “唔……没什么反应呀,她一直在收拾东西,像在憋气,脸都憋青了,好厉害的。我就憋不住,一闻到你们吐的东西,我也跟着吐了!现在想想还有点想吐……” 越听卓娅说起昨晚的“盛况”,罗莎琳德越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对了,昨晚先生打了电话来。” “什么?” “他本来要找你,但我不知道能不能说你在喝酒,还没说,他就说找娜斯塔西娅。” “他和娜斯塔西娅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在看守你们呢。” 罗莎琳德扶额,难堪悔恨至极。首-发:iyushuwu.xyz (woo18 uip) Chapter180约定 厚着脸皮强作若无其事,罗莎琳德观察了娜斯塔西娅几天,她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而且常常笑意盈盈,过分随和了,令心里有鬼的人看着不寒而栗。 无奈之下,罗莎琳德找来梵妮商量。 梵妮听完惊讶一声,阴阳怪气道:“不会吧?几杯酒下肚就把老板卖了,你们好忠心啊!” 罗莎琳德忍耐着,“除此以外你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梵妮无情地笑两声,道:“我呢,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这件事,向她坦白不就好了,反正那叁个女朋友是过去的。谁还没个过去?” “现在才跟她坦白,不就是心虚?而且万一先生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罗莎琳德顾虑重重。 梵妮忍着笑,“我懂先生的心情,两次被……对他来说肯定是脸上无光。老实说,他这种人没弄死那两个奸夫,心胸之宽广真是堪比大西洋。我都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宽宏大量的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都怪你的老板。” “我的老板?”梵妮诧异。 “怎么?你事先也不知道已故的佐-法兰杰斯先生一心要和法兰杰斯联姻?” 梵妮反应过来,“这种事我一个小喽啰怎么会知道?” 其实她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早在一九四八年,安格斯就已经揣测了康里的想法并说给她听,安格斯从来不出错,可惜到头来,先知的她什么也无法改变。 娜斯塔西娅抱着孩子走到大厅时,正见罗莎琳德和梵妮在整理一堆旧报纸和杂志,她把孩子放在地毯上,凑近了问:“你们在干什么?” “都是旧的,我们准备把它处理掉。”罗莎琳德的语气有几分生硬。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梵妮拿着一份报纸有几分夸张感叹:“居然还有女律师!” “律师?”娜斯塔西娅伸出手道,“梵妮,我看看好不好?” “给你。”梵妮当即把报纸递给她,顺便给了罗莎琳德一个眼神。 报纸上刊登了一位风华正茂的女律师接连赢了六场大官司,而被她击败的对手也都是业内数一数二的男律师,于是她一时风头无两。 娜斯塔西娅看着文章,似懂非懂道:“好厉害啊。” 在她沉浸文章里时,罗莎琳德和梵妮两人眉来眼去。梵妮催促着,这是说明一切的时机,不突兀,足够自然。 “为什么她可以当律师?”娜斯塔西娅抬起头问,“我记得诺玛说过,女孩子是当不了律师的,只能当……当温柔的妻子和温柔的母亲。” “……你想当律师吗?”罗莎琳德悬着心问。 娜斯塔西娅腼腆一笑,摇摇头,“我当不了的。” 两人顿时怜悯地看着娜斯塔西娅,忘了正事。 “你有什么梦想吗?”罗莎琳德问。 “梦想?”娜斯塔西娅继续摇摇头,小脸上有一丝苍白的迷茫。 罗莎琳德暗叹一声,想来也是,被当成联姻工具抚养长大的她,哪里会有什么梦想?也根本没有人会引导她,人应该有梦想,有理想,并为此奋斗一生。 一旁的梵妮抿抿唇,没忍住心头的阴郁,默默拿着杂志蹲下身去逗孩子,不愿叫人发现她的悲哀。 罗莎琳德沉吟道:“娜斯塔西娅,诺玛错了,女人是可以当律师的,只是,会比男性更难,无论当什么……” “为什么呀?” “这个……说来话长。” 娜斯塔西娅亮出报纸,温声道:“她是像克拉克先生那样的大律师吗?” “差不多。” “她真厉害。以前我偷看过克拉克先生工作用的文件,一点也看不懂。”娜斯塔西娅羞愧地笑着说,“我太笨了,希望伊莲恩以后不要像我这样笨。” 直到把旧报纸和杂志搬出大厅,罗莎琳德都没有谈及正事,梵妮恨铁不成钢。 “你刚才为什么不趁机坦白?不然的话,在工作的事上多说几句也好啊!她很聪明的,她会悟的!”梵妮微微激动说。 “她悟了,”罗莎琳德艰涩道,“你我是要负责任的。” 梵妮骤然失声,呼吸变得沉重。 其实,她的潜意识里也清楚,要负责任的,所以刚才她没有出声。 这份责任,如果是来自法兰杰斯的不满,那么无论如何都还可以承受,但如果是来自娜斯塔西娅无能为力的绝望,便太沉重了,沉重得她们无力背负。 她们于是像胆小鬼一样,看着被蒙在鼓里的微笑的人,什么话都不说了,只怕她的笑容从此消失。 罗莎琳德低头看着旧报纸和杂志,霍尔以前的叁个女朋友,起初都是富家千金,人生轨迹却不尽相同。 第一个功成名就,年纪轻轻便是有头有脸的大律师。第二个嫁给了好莱坞有名的男演员,有两个儿子,丈夫的花边新闻数不胜数。第叁个嫁了珠宝商,最近刚刚宣布怀上第二胎。 “梵妮,你说,如果娜斯塔西娅听说了这叁个女人,会对哪一个有兴趣?”罗莎琳德轻声问,心里却早有答案。 “还用说吗?有点脑子的肯定是对大律师感兴趣。” “所以,更不能告诉她了……” …… 十一月七日,阴原晖的忌日。 一早,娜斯塔西娅抱着母亲的相册,犹如抱着母亲,久久不舍得松手,像要弥补去年不在母亲身边的失落。 她还想把郗良写的字找出来,看看母亲的名字,但怕罗莎琳德或梵妮随时进来发现了,只好作罢。 孩子在身边咿咿呀呀,娜斯塔西娅把她揽过来搂在怀里,摸着她柔软的墨发,想着母亲也曾这样抚摸自己。 “妈妈会陪你长大。”娜斯塔西娅对着孩子嘀咕道,“长大后,你当一个厉害的律师好不好?罗莎说,女孩子是可以当律师的。” “妈妈。” 娜斯塔西娅看着孩子可爱的脸庞,眸光黯淡下来,语无伦次说:“长大后,你不要结婚好不好?我不要你结婚。 “结婚后,生活一片苦闷,未来一片黑暗……哪里也不能去,身边是一群骗子,连卓娅也跟她们学坏了。” 孩子睁着大眼睛望着她,蓦地朝她咧嘴一笑,“妈妈。” “我当你答应我了?” “妈妈。” 孩子只会笑着叫妈妈,娜斯塔西娅叹息一声,说:“以后每年今天,我都提醒你,好不好?说,好。” “……好。” 孩子应了,是低低的、稚嫩的、不大准的一声“好”,娜斯塔西娅欣喜极了,连忙哄着她继续说,“好?”孩子见她笑,也笑着重复“好”。 “妈妈,你听见了吗?我跟伊莲恩约定好了,她长大以后不结婚。”娜斯塔西娅欢喜地说,然而相册不会回答她,一股落寞终究在心里滋生蔓延。 “妈妈,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娜斯塔西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母亲去世后留给她一盒录音带,叫她听完将带子扯掉,她乖乖照做了,带子扯出来系在手腕上,到了孤儿院却被丢掉。 好在她一直没忘,一直把约定牢牢记在心里。 “如果我活得太痛苦,就学你那样做,到时你会来接我……虽然结婚后一片苦闷,身边都是骗子,但我还是很喜欢她们,我知道她们也还是爱我的,所以妈妈你放心,我过得很好。” 这时,梵妮拍门而入,道:“娜斯塔西娅,可以吃早餐了。” “好。” 早餐之后,罗莎琳德猝不及防接到霍尔的电话,因心虚而吓一跳。 “今天是娜斯塔西娅母亲的忌日?”霍尔语气淡淡,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是的,先生。”罗莎琳德讪讪道。 “她怎么样了?” 罗莎琳德很快反应过来霍尔是在关心娜斯塔西娅,坦然道:“她很好,刚才吃早餐还有说有笑的,比去年好得多,应该是因为相册在她身边的缘故。” “嗯。” “先生,要让她过来听吗?” 霍尔倒还想听听她的声音,但转念想起上次某人连敷衍他都懒,心里便还有点气。 “不必了。”霍尔干脆道,又问,“她有问起康里的忌日吗?” 罗莎琳德闻言瞳孔一缩,当即从这句话里明白一切——属于娜斯塔西娅的不可告人的秘密,霍尔也心知肚明。 “没、没有,她没问。” “她没问,你怎么说得这么心虚?” 罗莎琳德后背一凉,十分清楚不能让霍尔知道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不然也许会被记恨上。 “我只是忽然想咳嗽,先生。”说着她掩口咳了两声。 “那你多保重,挂了。” “等等,先生……” “还有什么事?” 罗莎琳德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道:“娜斯塔西娅好像……知道了你以前有叁个女朋友的事。” 电话里一片沉静,罗莎琳德睁开眼,大气不敢出。 许久,她听见霍尔似笑非笑问:“好像知道?” “上个月,她生日的时候,我们不小心酒喝多了,好像说漏嘴了。”罗莎琳德感觉自己变坏了,话里行间总想不负责任。 不小心……喝多了……好像…… “还说漏了什么?”霍尔耐着性子问,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傻子连敷衍他都懒了。 “应该没有了。”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罗莎琳德反而松一口气,雨过天晴。 Chapter181一起喂鱼 对于以前谈过的叁个女朋友,霍尔几乎忘了,然而斯托克庄园那几个姑娘一直记在心里,以致于喝醉酒了什么都不说偏偏提这件事,究竟是为什么,原因他还是想得出的——她们到底是觉得他被戏子和保镖抢走了女人很可笑。 霍尔自己没觉得丢脸,但整个社会在当时都觉得他丢脸,甚至今时今日再提起,大多也还是觉得他丢脸。 毕竟,被背叛了两次。 事情因老谋深算的康里而起,但康里推卸了责任,他对拜尔德说:“一个出轨戏子,一个出轨保镖,这可不是我唆使戏子和保镖强奸她们,从头到尾我只是‘投其所好’。 “比方说第一个,她对霍尔死心塌地,不过一番调查以后显示她还有脑子,在跟霍尔之前,她想当律师,还想当大法官,认为女人什么都可以做,所以我只是让她明白,霍尔和梦想她只能选一个,而且必须选后者。 “以此类推明白了吗?第二个虽然跟了霍尔,但本来就对那个戏子还有点意思,所以可以鼓励她,偷吃一下也无所谓,人之常情,反正霍尔不会知道。 “第叁个,如法炮制,不用我说了吧?” 康里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剩下霍尔成了笑话,但霍尔根本不在乎,奈何别人要记着。斯托克庄园几个姑娘说漏嘴,还是在喝酒之后说漏嘴,酒精促使下,谁知道她们会添油加醋成什么鬼样子。 娜斯塔西娅听了会怎么想? 霍尔郁闷之时,高登匆匆而来,二话不说拿起电话拨通大卫的号码,通了以后冲对方一顿训斥,而后愠怒地挂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霍尔问。 “没什么,大卫那群蠢货把一批货的抵达时间搞错了半小时,不过我已经搞定了。” “坐下,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高登坐下,好奇地笑着问。 看着他,霍尔突然转了心思,不想问了,“没事了。” “啊?先生,到底是什么事啊?” 他更好奇了,霍尔沉默片刻,无奈道:“罗莎琳德她们说漏嘴,把我以前的事告诉了娜斯塔西娅。” 高登愣了一下,控制不住露出笑意,明知故问道:“你以前的事,是那件事吗?” 霍尔睨了他一眼,高登收敛了一下,但唇角的笑意始终不泯,“所以她们是怎么说的?” “我怎么知道?”霍尔没好气说,“你说说,女人会不会在意这种事?” “啊?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女人。”高登脱口而出,在看见霍尔阴鸷的眼神后,他转而认真道,“应该有些女人在意,有些女人不在意吧。” “娜斯塔西娅呢?” “她应该不在意,她又不懂。”高登笃定道。 “如果她在意呢?” “这……”高登面露难色,轻声说,“这就要看懂的人是怎么跟她说的。你知道的,罗莎琳德她们是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而夫人是什么人你也清楚,她可是说过‘男人都喜欢处女,那么女人也应该都喜欢处男’这种话的人。” 霍尔无语凝噎,玛拉说过的话,他当然知道。有时拜尔德惹了玛拉,玛拉就遗憾他娶她时不是处男,拜尔德只好心虚认错。 “以前不是有个小子要跟艾达调情吗?艾达问他是不是处男,他说不是,就没下文了。”高登忍不住想笑,但在心情不好的霍尔面前,他克制了又克制。 “她们那几个人应该都是这种想法,所以……不过话说回来,她们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会在娜斯塔西娅面前挑拨离间。” “她们喝酒了。”霍尔道。 “喝酒了啊?那就……” 高登一脸遗憾地露出同情的目光,被霍尔瞪了一眼,他改口问:“先生,圣诞节要不要抽空回去?我们忙了这么久,那个枫叶医生还是不露面,安格斯的势力又四分五裂,也不知道还要多久一切才能定下来。” 霍尔想了想,道:“不回。” …… 一九五叁年春,巴黎。 “先生,叶柏过来了,还有那位左誓。” 闻言,霍尔当即扔下文件,起身走出书房,“他们过来干什么?” “他们听说我们要回美国,叶柏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左誓过去一直生活在中国,主要负责保护江韫之,但保护失败以后,他在美国待过一段时间,后来便负责佐·法兰杰斯在欧洲的一切事务,是一个能力极强的人,康里和江韫之的死是他唯一的耻辱。 叶柏是佐铭谦的老师,多年来负责帮佐铭谦打理大小事,前段时间才来欧洲帮左誓的忙。 比起左誓,叶柏和布莱恩一样,是他们的老熟人。 大厅里,几人寒暄几句,聊了起来。左誓和叶柏刚从直布罗陀回来,之后,等叶柏回美国去,左誓要去伦敦,他怀疑安魂会的权力中心将从伦敦撤出。 霍尔不由说了一句,“没有十年八年,他们还撤不走。” 这话里有另外的意思,是他非常清楚安魂会的根在伦敦埋得有多深。 左誓眉一挑,暗眸看着霍尔,想起他在欧洲漫长的行程里做的大大小小的事,语气中不难听出一丝刻薄问:“说实话,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上赶着趟这趟浑水?” 窗外的日光在霍尔脸上笼罩出一圈柔光,他直言道:“安魂会的存亡事关法兰杰斯的利益。另外,我父亲不希望安格斯一败涂地。” 左誓支起额头,长腿交迭,微作疑惑,“安魂会的存亡事关法兰杰斯的利益,这么说来你家和安魂会关系匪浅,而你父亲对那小子的关心明显有点过头了,那是不是可以说,其实那小子是你父亲以前的风流债?” 这像是一件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事,忽然被左誓扔开琵琶,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一旁的叶柏不禁抖擞精神,想听听霍尔如何回答。 安格斯身上,就数那头浓密的独特金发最具法兰杰斯家的特征了,而他的父亲和两个弟弟尽管也是金发,却不一样。 霍尔面不改色,“不是。” 左誓颔了颔首,也不质疑,阴阳怪气道:“安魂会玩完了你家也不见得会怎样,你也该叫你父亲回家抱孙子去,少操心别人的事能多活几年。” 高登忍俊不禁,左誓的性子是公认的刻薄,说话向来不留情,连布莱恩在他面前都稍逊一筹,至今谁也不知道康里当年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了这么一个没有眼色的人委以重任。 霍尔意味不明一笑,高登扯开话题问:“叶柏,你们之前在直布罗陀忙什么?” 叶柏一眨眼,眸光黯淡,叹息一声道:“没什么,只是目睹了一场追杀。” “追杀?”高登和霍尔对视一眼。 “安魂会对安格斯爪牙的围剿。” …… “哥,你在看什么?” 叶柏裹紧风衣,步出露台,在迎面吹来的海风中同左誓并肩,顺着他的望远镜远眺,雾霭茫茫的海峡一片暮蓝,从他们的脚下延伸过去只有星星点点的昏暗光芒。 陪左誓休假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叶柏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休假,欧洲的地下势力自安魂会内乱后便纷争严重,一片混乱,而他此前也一直在趁机为佐-法兰杰斯能重新在欧洲立足而打拼,每天都非常忙碌,直到一个礼拜前,他拉着他来到直布罗陀说要休假,却每天拿着望远镜在这里看得废寝忘食。 左誓抿紧薄唇。良久,他隐约看见一道影子拖着一道影子,这才从大衣兜里摸出另一个望远镜给叶柏,“快看,要结束了。” “看什么?”叶柏拿起望远镜无头苍蝇般张望,左誓手一抬,给他调了个角度,“仔细看,看见人了吗?” 叶柏眯起眼,才勉强看见两道颀长的黑影在移动,“那是什么?” “大概是那个有本事做嫁衣没本事穿的家伙的小喽啰吧。” 叶柏错愕地看着他,左誓云淡风轻说:“还不快看,他们大概要跳海了。” 叶柏连忙对准角度,雾里的两道身影行动勉强,时不时趔趄。 仿佛有淅沥的小雨打在凌乱的发丝上,比尔呼吸急促,在湿暖的空气中感到窒息和冰冷。 “比尔,不要管我了……”波顿的半个身子被比尔扛着,横在腰部的大手紧紧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不,波顿,你要撑住。”比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后方汽车的声音越来越近,随之而来,是一声声经过消音器变得缓和的枪声,他隐约能看见子弹和自己擦肩而过。 “你自己才跑得掉……”波顿拖着腿,苍白的脸庞上有某种光华正在流失。 “跑不掉了,前面是海!”恍然间,比尔想起这一带的地形,两人也到了,在朦胧的视线里,海浪翻腾着,席卷了他们所有生机。 “不……”波顿听着浪声,愕然回头一望,依稀可辨把他们逼上绝路的车声和枪声,他倏然抓住比尔的手,“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跟他们说你掉海里了。” “你呢!”比尔想骂他蠢。 “你以为流了这么多血,我还能活多久?”波顿覆住他捂在自己腰间的手,血的触感直抵心里。 “不,就算你死定了,我也不能把你留给他们。” 比尔坚定地摇头,思虑着扭头回望,苍茫的天地间,巍峨的直布罗陀岩变得虚幻、遥远,但其实它就在那里,正如某种东西已永远离去,却依然在他心头根深蒂固。 他握住自己肩头波顿无力的手,破颜一笑,意志如身后巨岩般坚定不移,“我们就一起喂鱼吧,波顿。” 端午节快乐!开始发便当…… 左誓和叶柏是佐铭谦家的人,第一次出现在番外叁。 叶柏是第一章就登场了。 Chapter182永别 大海沉沉摇晃,翻涌的浪花锋利地砸在身上,枪声从天边传来,比尔仿佛置身拥挤人潮,被推搡着前进、后退,喘不过气来。 “波顿?”他睁大通红的眼睛四下搜寻,泪水和海水一起,淌得他一嘴咸涩,“波顿?波顿!波顿——” 不远处一个脑袋破水而出,比尔如看见救命稻草,奋力游过去,然而海浪将他卷开,他目眦欲裂,眼里的波顿越来越小,离他越来越远。 “波顿——” 浪潮声滚滚喧嚣,不知游了多久,比尔终于触碰到兄弟的身躯,不经意品到的海水带着血腥味,他紧紧抓住他的双肩,气喘吁吁急忙道:“波顿!你应我一声!应我!” 波顿面色苍白,海水涤荡,将他的伤口刺激得愈发疼痛,但他却感觉不到了,海水冰冷,冻得他发麻。他怔怔地遥望远方,呢喃着,“郗良……” 比尔侧耳倾听,几乎要崩溃道:“波顿,振作点,你喜欢的女孩在纽约,你要回到纽约,她就在那里等你,你说了要永远保护她的。” “我看见她了。” “她不在这里,她在纽约。”比尔的声音发颤,看着波顿神不守舍的模样,近乎绝望地哭了。 “我看见她了。”波顿恍然大悟,低声道,“比尔,她是不是出事了?” 比尔摇着头,“她不会出事,有安格斯在她身边,她不会出事。” “可是我看见她了。” 波顿喃喃,流下两行清泪的眼睛缓缓闭上,再无声息。 比尔眼睁睁看着,只知道结束了,波顿的一生结束了。 “波顿?你应我一声啊?你醒醒——”明知不可能,比尔还要唤他,泪水模糊了眼睛,他破天荒抱着波顿大哭,“波顿,波顿,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为什么要结束在这里?你走了我怎么办?波顿……” …… 两道身影消失在大雾中,叶柏垂下手,左誓还在看,他不可置信开口道:“哥,你一直在等这一幕?” 左誓嘴里说的“有本事做嫁衣没本事穿的家伙”是道上传闻已死的私生子安格斯,“小喽啰”便是安格斯的残留势力。叶柏不明白,佐铭谦明明让他们能保住安格斯的残留势力便保住,连法兰杰斯家那边都由霍尔亲自在明里暗里地保安格斯的人,然而,左誓却花一个星期的时间什么都不做就守着安格斯的人跳海…… “不然呢?可惜雾太大,看不太清楚。” 左誓的视线里停下一辆车子,车上下来两个黑衣人,在确定目标跳海以后似乎还朝海面开了几枪。他左看右看,看不清车子的牌号。 叶柏闻言,像被扼住喉咙,“你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事发生?” 车子开走了,左誓才放下望远镜施舍了叶柏一个眼神,“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左誓轻哼,“我以为你会知道那家伙在这里有一个基地,不过现在应该废了。” “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 左誓打断他,“为什么不保住他们?”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过去这段时间为了保他们浪费了多少钱?到头来,他们还剩多少人?对方要取代他们就必定要他们死了才能安心,这就叫斩草除根懂不懂?要种一颗树,你得先确保那块地没有别的根。说实话,对方的办事效率让我很满意,要合作就应该跟这种人合作,至于那小子,到了这步田地,他要是还能卷土重来,不说成功与否,我都敬他是条汉子。” 他说着,收起两个望远镜往屋里走,叶柏简直要惊掉下巴,又听见他继续说:“这事到现在差不多该结束了,那小子已经玩完了,过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安家落户,到时候,摸清他们的底细才是要事。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跟躲在暗处的人打交道。” 所以,他宁愿旁观一场杀戮,以等待最后称王的人。 “那两个人……”叶柏还是不能忘记他们消失的一幕。 “唔……”左誓微微沉思,“希望他们就此‘鲤鱼跃龙门’吧,素不相识,我也算给他们说句好话了,很人道。” “我们不去救他们吗?” “救?跟他们很熟吗?” 左誓说着,看见叶柏悲天悯人的眼神,改口道:“这种天气不适合出海。再说了,对方要拿下一个重要的基地,不可能不用老手段,一个基地才跑出两个人,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染什么病?赶紧收拾东西,回家打麻将。” 把行李放上后座,左誓将叶柏赶到副驾驶位。平时,有人跟他一起他从不亲自开车,但这会儿他怕叶柏一不小心分神自己会跟着他车毁人亡。 在车上,叶柏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左誓说:“我看你跟了布莱恩后,人都变傻了,还有铭谦那小子,就不知道什么该帮什么不该帮吗?布莱恩也不提醒着点,看不清哪里是无底洞,哪天栽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叶柏冷静下来想了想,左誓确实是对的,明知道人家想要得到什么,也有本事得到什么,一件势必的事,他们却叁番四次地插手,不仅毫无成果,事情也越搞越乱,其实是在多管闲事,自找麻烦。 若是由着别人得偿所愿,等一切沉淀下来,浑浊变得清明,看什么都会容易些。 他小声赔笑道:“布莱恩也是忙斯特恩的事忙晕了。” 左誓就差冷笑出声了,“他现在忙晕了,之前呢?被人怀孕吓晕了?到头来还要等那个小姑娘杀了斯特恩老头捡个便宜?” 叶柏默然。 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是布莱恩给佐铭谦订了这个婚事,暗地里,布莱恩也设计过几回暗杀,目标是利奥波德·斯特恩,无奈都被佐铭谦叫停了。 之后,妮蒂亚·斯特恩怀孕,让布莱恩迟疑着不敢再动手,以为佐铭谦对这女人动真情了,这样一来,谋杀岳父什么的实在有违道义。结果有一天,他们在报纸上看见了利奥波德·斯特恩的死讯,大吃一惊后不禁暗喜,反正不是他们动的手,因而没有一点罪恶感。 左誓嘲讽布莱恩白白捡了个便宜,又去问佐铭谦,事情是谁干的?佐铭谦淡淡回答,“郗良。”左誓继续讽刺布莱恩,“废物,连个小姑娘都比不上!” 左誓一向干脆利落,也只喜欢干脆利落,布莱恩的行事风格与他有些像,只是有时会瞻前顾后,不入他的眼,他就要骂。 叶柏叹息一声,转移话题,“说起那小姑娘,倒是可惜了。” 年纪轻轻的,就自杀了。 左誓目光一沉,轻声说道:“遇人不淑,早死早解脱。” 叶柏唇角一抽,决定保持沉默。 以前佐铭谦说郗良嫁人了,他们都没当一回事。去年,佐铭谦难得找他聊天,他便成了第一个知道郗良“嫁”的是安格斯的人,当时他心里翻天覆地难以平静,可佐铭谦很平静,他说他把她埋在她会喜欢的地方,还问他,“这算是对她好吗?” 叶柏把这件事告诉了布莱恩,布莱恩心情复杂,说:“我活该被左誓那东西骂。”是啊,他以为佐铭谦喜欢妮蒂亚了,可事实上,这些年来,佐铭谦喜欢的人只有一个,他却毫无察觉。 他们有点遗憾,没见过郗良。 叶柏依稀记得人生中和那孩子唯一的一面,她邋里邋遢,像个小乞丐,满是泥印的小脸倒还看得出五官标致,一双大大的眼睛深沉明亮,小小的身子缩在江韫之旁边,有些忸怩。 车内气氛死寂,叶柏感到压抑,没多久,他就忍不住开口,“哥,我们之后要怎么办?” “你先回美国去。” “为什么?你不用我帮忙了?” “在那些人没起来之前,这里都不会有什么事了。而且比起这个,把那个女人和孩子盯紧了更重要。想不想赌一把?你不在的时候,铭谦一定没有去看孩子。” 叶柏无奈叹气。 “铭谦靠不住,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横竖是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更不会有别的孩子,以后佐家的希望就只有那个孩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让铭谦多去看他,你也得陪他去。我可不想佐家再出一个佐铭谦,那个女人也没有夫人聪明,能不能养得出第二个佐铭谦也是个问题。” “我知道了。”叶柏头疼道。 原本,利奥波德·斯特恩的死令身怀六甲的妮蒂亚·斯特恩精神恍惚,时好时坏,仆人叫苦连迭,生怕她自己胡来把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她们会被怪罪。好在佐铭谦还有点耐心陪她,只是不会说什么话哄她。 去年五月六日,妮蒂亚终于生了个男婴,可是,在她休息前,自己的丈夫明明还在眼前,只是小憩一会儿,丈夫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当即犯病,一连好多天,母乳也不能喂给孩子了。 是叶柏抽空把母子接回家里休养,直到佐铭谦办完郗良的后事回来,并非两情相悦的夫妻就闹翻了。 叶柏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吵的,但原因也猜得出,妮蒂亚问佐铭谦去了哪里,佐铭谦定然会直接告诉她,而她憎恨郗良,一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抛下刚生完孩子的自己去给郗良收尸,她自然是要发疯。 佐铭谦离开那个家,再没回去。妮蒂亚也要带着孩子离开,不过没被允许。 七月份,在叶柏的劝解下,佐铭谦回去了一趟,然后,带着离婚协议回来了。妮蒂亚以死相逼,要离婚,并且要带孩子离开,佐铭谦同意了。 这些事,叶柏当时不敢让左誓和布莱恩知道,因为这桩婚姻所带来的麻烦,左誓都会把它们归咎在布莱恩身上,而布莱恩早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不需要左誓再在他的耻辱上践踏,所以两人会你一言我一语的冷嘲热讽,没完没了。 可惜纸包不住火。 离婚后直到现在,在叶柏的劝说和提醒下,佐铭谦偶尔会去看望孩子,但都只是半天的时间。 …… 让叶柏随霍尔回美国,临别时,左誓瞥了一眼霍尔,陡然陷入虚无缥缈的回忆与设想,假如当时他卖力一点,让康里死前惦记过的事成真,现在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那个小姑娘还会不会自杀? 会不会他实在不知道,至少,佐铭谦如果娶的是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两人之间没有利益纠纷,没有爱恨情仇,不会不好到哪里去,再不好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地鸡毛。 独自开车离开,左誓终于叹一口气,凝望挡风玻璃外的远方,自言自语道:“先生,你倒是走得干脆,也不管洪水滔天。” 首-发:danmeiwen.club(po18 uip) Chapter183平平安安的访客 琴声戛然而止,娜斯塔西娅俯身抱起踉踉跄跄走到身边来的孩子,欣喜地抱着她在大厅里游荡。 孩子沉甸甸的,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娜斯塔西娅来说抱着实在有些吃力,可她爱孩子,便时不时要抱着她,直到双臂发酸,她放下孩子,一起在窗边沐浴午后的阳光。 大厅里随处可见孩子的玩具,玩偶、车子、模型等等,积木更是散落一地,整个大厅看起来十分凌乱。这些玩具都是玛拉·法兰杰斯隔叁差五叫人送过来的,起初都收拾在一间房间里,孩子学会走路以后,就喜欢一样样拿着到处跑,到处丢。 “妈妈,妈妈。” “妈妈在这。” 孩子喜欢笑嘻嘻喊妈妈,娜斯塔西娅不厌其烦地应着。她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孩子原本是一团软绵绵的小人儿,现在会说话,会走路。曾经的她也是这样长大的,她能想象到,可惜后来的她没有了母亲。 每每想到这里,她总会搂住小小的孩子,在她耳边情不自禁地呢喃,“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妈妈。”伊莲恩蹲下,坐在地上,仰起稚嫩的小脸,几颗小小的乳牙露了出来。 娜斯塔西娅跑回满是玩偶的沙发边找出自己最喜欢的两个布娃娃,是一对姐妹,一个有红色的鼻子,一个有蓝色的鼻子。 她抱着布娃娃在孩子身边坐下,趁大厅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其他人去打扫卫生,她拿了个红鼻子的布娃娃在手里,教孩子说:“她叫良,良。” “良。”伊莲恩奶声奶气地跟着说。 “说对了,真聪明。”娜斯塔西娅欢欢喜喜指着蓝鼻子布娃娃说,“她叫安。” “安。” 孩子把两个名字都说对了,娜斯塔西娅心满意足笑得眉眼弯弯,抚摸孩子的脑袋夸奖道:“真聪明。” 不一会儿,罗莎琳德来到大厅,道:“娜斯塔西娅,我们看见车子了,可能是先生回来了。” 娜斯塔西娅一愣,罗莎琳德转身走出大厅,想起自己出的差错,不想承担责任,但作为管家还得硬着头皮去迎接。 几辆黑色轿车在宏伟的建筑前停下,保镖先行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叶柏下车张望,另一边的霍尔下车走近他,沉吟道:“叶柏,有件事希望你知道,两个法兰杰斯已不需要联姻了。” 副驾驶座下来的高登眉一挑,竖起耳朵听着。 叶柏忍俊不禁颔了颔首,真诚道:“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乱点鸳鸯的后果有多难啃,所以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霍尔有意无意点了头。 高登略有所思问:“夏佐真的离婚了?” “真的。”叶柏无力点头,一想到回来美国又要在婚姻破碎的两人之间斡旋,他就头疼。 真正的破镜永不可能重圆。 大门一开,罗莎琳德挺直腰杆若无其事道:“先生,高登先生,你们回来了。” 定睛一看,她微微一怔,“叶先生?” “罗莎琳德,好久不见。”叶柏笑着打招呼。 “好久不见。”罗莎琳德回以微笑,还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他是失去康里以后的佐-法兰杰斯家的叁根顶梁柱之一,玛拉尤为喜欢的一位,性格随和,温文尔雅。 大厅门口,娜斯塔西娅抱着孩子,神情恍惚,孩子看了一眼逼近的陌生人,忽地搂住母亲的脖颈哭嚎起来。 “怎么哭了?”娜斯塔西娅吓一跳,心神不宁,“不哭不哭,不哭……” “孩子怎么哭了?”高登关切问。 罗莎琳德反应过来,无情道:“因为她不认识你们。”径自上前拥着一大一小进大厅里,一边走一边抚摸孩子的脑袋,“别哭,不用怕。” 孩子哭得小圆脸红通通,明明害怕却还是好奇地趴在娜斯塔西娅肩头朝陌生人看,边看边哭,泪珠啪嗒啪嗒掉落。 霍尔心情复杂僵在原地。 叶柏的目光一来二去,当即明白怎么回事,语气幽幽问:“霍尔,你们是多久没回来过了?” 高登替自家先生掐指一算,艰涩道:“至少也有大半年了……” 叶柏无语凝噎。摆在眼前的是什么?是活生生的例子。这就是他们一直要佐铭谦去看望孩子的原因,比起母亲,父亲不用生孩子,和孩子没有与生俱来的羁绊,如果还不陪伴不照顾,父亲对孩子而言就只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大厅里,娜斯塔西娅坐在沙发上,怀里的孩子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睁着泪眼还在盯着陌生人看,大眼睛一眨不眨。 霍尔站在不远处,心有顾忌,怕再吓着孩子,没敢靠近。这个僵硬的场面,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高登在一旁朝孩子挥手,企图让孩子认识自己。 叶柏默默观察着,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微微低头,一动不动,他又瞄一眼霍尔,心里有了结论,这桩婚姻也是一言难尽,只不过比佐铭谦那桩闹得鸡飞狗跳的强一点点而已。 明明长时间不见,小姑娘却一眼也不抬起来看看自己的男人,其中的畏怯和生疏不言而喻。 “你好呀,小宝贝。”高登终于和孩子对上眼,笑得像朵花似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柔软。 伊莲恩望着他,好奇地微微一笑,又害怕地扭过头往娜斯塔西娅胸前埋,“妈妈。” 见孩子平静,霍尔这才注意到大厅里的凌乱,仿佛是刚打完仗的战场,他看向罗莎琳德,罗莎琳德被他看得胸口一跳,立刻会意,默不作声将沙发清空。 看见罗莎琳德要拿走自己的玩具,伊莲恩眉头一皱,“不。” 罗莎琳德当作没听见,在心里把楼上几个人骂了一遍。 艾达、伊娃和莉莉叁人心虚,不愿面对主人,无比认真说要把每个房间打扫干净。而梵妮不知为何也不愿下来,第一次和她们叁人抢活干。剩下卓娅,因为太久没有见霍尔和高登,她向来胆子小,怕了,也不愿下来。 罗莎琳德只有一个人两只手,费了漫长的几分钟才让宽大的沙发空置出来。 叶柏见状诧异问:“这里没有其他人了?” 罗莎琳德无奈道:“都在上面打扫卫生。” 此时此刻的梵妮站在窗边一脸木然,反反复复地擦着同一块玻璃。 原本看见霍尔·法兰杰斯的车,她立刻就要下楼去守着自己的心上人,结果看见一个陌生的东方男人,隐约听见他们的谈话,她愕然发现,这东方男人是佐-法兰杰斯家的,而且他和霍尔一起从后座下来,可见地位不低。 意识到这一点,梵妮心里担忧自己的身份会暴露,就不敢下楼去了。 在沙发上坐下,叶柏这才看清了康里生前改口要把她嫁给佐铭谦的小姑娘,一张混血面庞五官分明,线条柔和,眉目哀婉,又带一丝傲气,清澈的眸底有无法化去的悲伤,正如那忧郁的颜色,纯粹而深沉。 布莱恩说过她很美,是要藏起来的美。叶柏此刻深有同感。她瓷白的肌肤毫无瑕疵,两腮透着薄红,挺翘的鼻子下是线条干净的红润薄唇,微微抿着,有几分怯懦。 第一次见面,十分仓促,叶柏没有准备礼物,有些遗憾。 孩子已经把叁个人看眼熟了,再也没哭,但还是一直盯着他们,神情娇憨,泪珠还挂在脸上。 “小宝贝会不会叫叔叔呀?”高登执着地和孩子说话,哪怕得不到回应。 “可以问她名字叫什么。”罗莎琳德提醒道。 高登立刻改口问:“你的名字叫什么呀?” 伊莲恩露出笑容,奶声奶气回答:“宝宝。” 高登被逗笑了,惊喜道:“你叫宝宝呀?怎么这么可爱!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伸出手,没等孩子回答,颔首低眉的娜斯塔西娅倒是干脆,直接把孩子举起来给他抱,然后双手搭在裙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沉思者雕像。 霍尔看着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舍得把头抬起来。他把叶柏带回来,也是想用叶柏吸引她的注意力,因为两人之前在电话里的交谈不大融洽,再加上还有人给她吹耳边风。 然而她一眼也不看,一点也不好奇。 叶柏跟高登一起逗孩子,眼角余光里是一句寒暄也没有的夫妻,越看心情越复杂。 “霍尔,孩子长得和你很像。”他面带微笑说,打算缓解夫妻之间的漠然。 孩子的父亲应了一声,孩子的母亲依旧没反应。 “对了,叶柏,夏佐的儿子长什么样?像谁?”高登问。 “比起父母,他似乎更像他的……祖母。” “祖母?” 几人都微微惊讶了一下,叶柏无奈笑笑,“我是这样觉得的,但布莱恩觉得他像先生的妹妹,艾米莉·佐-法兰杰斯。总而言之,他现在看起来像个女孩。” 娜斯塔西娅默默听着,眼睛一眨一眨。 “他要是个女孩就好了,可以和我们的小宝贝当好姐妹了,是不是呀?”高登满眼宠溺地问孩子。 叶柏叹息一声,“我也希望他是个女孩。如果是个女孩,也许铭谦不会这么冷漠,现在关系也不会这么僵硬。” 儿子,对于别人来说是宝贝,对于曾经屠杀佐家男人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佐铭谦来说,什么也不是,还偏偏在他最爱的女孩的忌日出世。 霍尔沉默着,娜斯塔西娅低头缄默着,大多是高登在和叶柏说话,间或孩子清脆的笑声。最终,是罗莎琳德看不下去,开口道:“娜斯塔西娅,你还不认识叶先生吧?他是你哥哥的老师。” 娜斯塔西娅这才缓缓抬起头,对上男人清朗的眉目,他冲她斯文一笑,“娜斯塔西娅,你好。” 他是和母亲来自同一片土地的人。 “你好。” 娜斯塔西娅恍然如梦地看着他,他像郗良一样,于她而言是一个难得的访客。 可惜这个访客没有久待,来了不到一小时,他看一眼时钟便要离开,赶着回纽约去。 在娜斯塔西娅眼里,这个清隽的男人像是一个梦,不知明日醒过来时,骗子们会不会又跟她说,没有叶柏这个人。 这一次她笃定,这个人真真切切地来了,平平安安地走了。 Chapter184貌合神离 晚上的卧室里,孩子一哭,梵妮的心情轻松了起来。 罗莎琳德要把孩子带回自己的房间,娜斯塔西娅不敢说不行。过去是这样的,霍尔一来,孩子晚上就由罗莎琳德照顾。然而,已经一岁多的孩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她认人,天黑了一定要待在母亲身边。 因此,白天一直嬉皮笑脸的孩子这会儿变了个人,撒泼打滚,窝在娜斯塔西娅怀里嚎啕大哭,成句的话不会说,只会说单个词,“不……呜呜……不……” 娜斯塔西娅见孩子哭得涕泗横流,心如刀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力地搂着孩子,自己也泫然欲泣。 窗外下起瓢泼大雨,床上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哭,不一会儿引来了霍尔,他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罗莎琳德道:“孩子只想跟娜斯塔西娅睡觉。” 霍尔看向床上的娜斯塔西娅,她微微抬眸,清澈的蓝眸溢满清澈的泪水,目光局促不安,有说不出的愁惨。 “出去吧。”他轻声说。 罗莎琳德会意,和梵妮一起离开。走出卧室,梵妮笑不拢嘴,第一次发现伊莲恩这个小崽子除了漂亮还有点用处。只要小崽子一直霸占娜斯塔西娅,霍尔就不能再对娜斯塔西娅做什么。 罗莎琳德察觉得到梵妮的幸灾乐祸,但懒得理会她。 “不哭了,不哭了。”娜斯塔西娅抽噎着抚摸孩子的脑袋,闪烁的目光垂了下去。 霍尔定定地凝视她,眸光一转,项链盒和相册老样子放在床头柜上。这一次,他只看了一眼,漠然移开目光。 “哄她睡觉。”说完,霍尔转身走向衣帽间。 娜斯塔西娅抹了抹泪水,扭头看了看大床,知道今晚要多睡一个人,不能再横着竖着胡乱睡了。她抱着哼哼唧唧的孩子,抖开被子,老老实实躺在一边。 “今晚,要乖乖睡觉,不能吵着爸爸,知道吗?”她小声嘱咐孩子,孩子揉揉眼睛,小脸埋在她的胸前。 等霍尔从浴室出来时,床上一大一小都闭着眼睛,昏黄的光芒落在她们脸上,静谧如雾,像一幅带给人宁静的油画,令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孩子肯定是睡了,某人却不一定,霍尔无声无息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缝,猝不及防对上霍尔的目光,忙不迭闭上。 “还没睡?”霍尔故意问,慵懒地掀开被子坐下。 娜斯塔西娅无法,只能睁开眼睛,嗫嚅道:“晚安,先生。” 久未见面,如今见了,也仍是无话可说。可爱的孩子睡在两人中间,霍尔移开目光,熄灯之时随口道:“晚安。” 屋里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娜斯塔西娅有些不习惯,道:“先生,不用开小灯吗?” “开小灯?” “罗莎和梵妮都会开小灯,方便夜里照顾孩子。孩子也喜欢看光的。” 其实更喜欢看光的是她,厚厚的窗帘一拉,屋里隔绝了光源,没有一丝光亮,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令她总有几分畏怯。 霍尔还没应声,她陡然回过神,清楚霍尔每晚睡觉灯都要全部熄灭,她接着道:“不开也没关系。” 她总会自己妥协,霍尔因此也没有开灯。 次日,霍尔在一阵注视下无奈醒来,墨绿的眸子对上湛蓝的眸子,他郁闷极了。这个小崽子人模狗样,睡相却差得叫人难以置信,一整晚,她横着睡,竖着睡,一会儿在他枕头边,一会儿在他身上,睡个觉犹如在翻山越岭,没有一刻消停。 她早早醒了,爬起来坐着,认认真真地盯着霍尔看,仿佛在记住他的模样。 霍尔坐起身,把她抱在怀里,“你在看什么?不认识了?” 孩子露出甜蜜的笑漪,稚气唤道:“妈妈。” “叫爸爸。” “爸爸。” 一声软糯的“爸爸”,使霍尔一夜睡不好的疲倦都烟消云散,抱着她轻声细语逗了一会儿,才发觉她似乎该换尿裤了,他手足无措地看向枕边人,她睡得无比香甜。 “我们去找罗莎琳德。”霍尔当即决定,动作轻而又轻地掀开被子下床,惬意地抱着孩子走出卧室。 把孩子丢给罗莎琳德后,霍尔默然转身回房去。待罗莎琳德给孩子换完尿裤,已看不见霍尔的身影,只能和笑意盈盈的孩子面面相觑。 “你……这是被丢出来了?” “奶、奶……”孩子只惦记起喝奶一事。 罗莎琳德看一眼时钟,“好了,我给你冲奶喝。” 一小时后,娜斯塔西娅醒来,摸不到身边的孩子,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孩子一向早起,通常会被守夜的罗莎琳德或梵妮抱出去。 她心安理得继续闭着眼睛,半晌,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她睁大眼睛,床的另一边久违地睡着她的丈夫,而且还没睡醒。 娜斯塔西娅茫然了,霍尔在这里睡觉,罗莎琳德和梵妮不会进来,那么孩子去哪了? 她大惊坐起,掀起被子找,没找到,俯身看床下,也没找到。 “你在干什么?” 她的动作很大很突然,霍尔便醒了。 娜斯塔西娅吓一跳回过头来,“孩子、孩子不见了……”见霍尔也醒了,她大胆地掀开他身上的被子,掀个底朝天,也没有看见孩子的身影。 “在罗莎琳德那里。”霍尔轻声道。 娜斯塔西娅松了一口气,不解问:“她、她不是在这里睡觉吗?” “她醒了,该换尿裤了。” 娜斯塔西娅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眼下的局势,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于是没等霍尔开口,她支支吾吾说:“早安,先生。”下床后像无头苍蝇一样跑到浴室门口又临时转向跑进衣帽间,像在逃命。 霍尔轻笑一声垂下眼眸—— 他还得再忍忍。 …… 平静的春日,霍尔没有出门,留在斯托克庄园,一边处理事务一边陪孩子,因此每天都有手下造访斯托克庄园。 原本紧闭的书房的门,现在天天敞开着,孩子开开心心地进进出出,玩具丢了一路。短时间内见的陌生人一下子变多,她的胆子也壮大,再看见陌生人都不会哭了。 娜斯塔西娅清静了,孩子黏在霍尔和高登身边时,她躲进自己的小书房,偶尔在藏书室,偶尔在画室,偶尔在院子里,脑袋空空地发着呆。 他终于回来了,她没有一丝高兴的情绪,因为她知道他还会走,外面有叁个女朋友在等着他,离婚这种事随时会发生。 她想知道离婚以后自己会怎么办,但脑海里没有可以参考的概念,报纸上也没有妮蒂亚·斯特恩离婚以后的生活。 她隐约明白,离婚不只是一个词,更是一条路,一条未知的路。 貌合神离的夫妻相安无事地过了大半个月,一日清晨,娜斯塔西娅醒来,手被握住,她迟疑一瞬,霍尔还在睡觉,但她无法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孩子不在,看来是被他抱去给罗莎琳德了。 娜斯塔西娅不由敏感起来,霍尔的心思昭然若揭。距离两人上一次亲热,已经过去好久好久。娜斯塔西娅清楚记得,梵妮觉得他在把她当妓女看待。 忧心忡忡之时,她听见他仿佛洞悉一切的声音,“在想什么?” 娜斯塔西娅慌乱侧首看着他精致的侧颜,“没想什么。” 霍尔转过身来懒懒地看着她,“是吗?” “嗯……”娜斯塔西娅心虚地别开眼。 霍尔凑近她,执起她的下巴意味不明问:“这些日子,我怎么感觉你在躲着我?” 娜斯塔西娅倒抽一口凉气,矢口否认,“没有,没有在躲你。” “没有?” 霍尔冷冷轻笑一声,将薄被从她身上掀开,只见她纤长的双腿已经斜到床的边缘,随时准备开溜。 意图被拆穿,娜斯塔西娅窘迫得说不出话。 霍尔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面色沉冷,对于以前有过叁个女朋友的事,他在解释与不解释之间来回折腾。 想解释,又觉无必要。 不想解释,又不想看她一直闹别扭。 呼吸间满是她的芬芳与不安,霍尔一声不吭吻上她的红唇,她呜咽一声,闭上噙满泪花的眼睛。 首-发:yuwangshe.one (woo18 uip) Chapter185欲求不满 暖意在唇间酝酿,如醇酒般蛊惑神智,娜斯塔西娅闭着眼睛,仿佛看见雪花落在沉暗的远山上,瑟瑟有声。 她伸出舌头一触雪花,一激灵又缩回去。 妓女—— 泪水自眼角滑落鬓边,男人有力的手臂将她禁锢,犹如情欲织就的罗网将她捕获,他的吻愈发炽热,温暖的体温隔着布料紧贴她的身体。 她的意识被欲望灼得混沌,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然而,双手不知怎的,突然用力推了霍尔一把。这力道对霍尔来说就像打情骂俏,但他还是停下动作,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娜斯塔西娅怯生生的,无法解释自己的举动。 “还说没有在躲我?” “……没有。”娜斯塔西娅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霍尔面无表情,又吻了上去,这一次比刚才更用力,滚烫的吐息充斥她的嘴巴和鼻腔,她一时喘不过气,脸颊红至耳根。 每当她要沉沦翻涌的欲潮时,总有一丝理智将她拽回原地无措地站着。 这样的亲吻,他对外面的叁个女朋友也做过。 娜斯塔西娅说不出来自己心里的感觉,她不喜欢,甚至想在他提出离婚之前抢先一步,只是她目前还没有在书里找到关于离婚的事,应该怎么离。 蓦地,霍尔自己停了下来,一丝凉意浸上习惯他的唇舌温度的红唇,娜斯塔西娅沉重地呼吸着,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说一说,你到底在想什么。”霍尔耐着性子明知故问道。 娜斯塔西娅吞咽一下,眨巴眨巴眼睛,见他一副真的要和自己谈谈的认真模样,她有些意外,但两人躺在一起,体温交织,气息暧昧,实在不适合认真说事,她想坐起身,他握住她的手臂拉她一把。 “先生,我要和你,离婚。” “什么?”霍尔错愕一瞬,冷冷盯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她。 “你在外面,有叁个女朋友。” 霍尔微怔,细想她的话,便能知道她在意什么。 她在意他有叁个女朋友,而非在意他有过叁个女朋友。然而他怎么可能有叁个女朋友?这分明是酒后口无遮拦的家伙泼脏水,亦或是她会错意。 “我有叁个女朋友,所以你要和我离婚?”霍尔饶有兴趣问,“谁教你离婚的?” 娜斯塔西娅老老实实说:“报纸上说,哥哥离婚了。” 原来是佐铭谦带的好头。 霍尔哭笑不得,脸色沉凝,想起佐铭谦离婚的源头,目光微妙一变。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离婚?”他随口一问。 娜斯塔西娅无奈垂下眸,说:“梵妮说他有别的女人了,所以会离婚。我知道你也有别的女人,这是秘密,但是艾达她们醉了,就什么都说了。梵妮还说你没有别的女人,说你不是一般的男人,都是骗我的。” “我确实没有别的女人。”霍尔坚定道。 娜斯塔西娅不可置信抬眸,驳道:“明明有叁个。” “那是以前的事。” “……以前?” 她呆住了,霍尔不由分说扣住她的后脑勺封住微张的红唇,贪婪地汲取她的津液,微重的力道带着几丝惩罚意味。 她随便听了醉鬼的话,就想和他离婚。 她懂得越来越多了。 霍尔思绪万千,手掌热切地握住她胸前的柔软,隔着丝绸的凉意,久远的激烈爱欲在两人之间绽开,更像在他掌心蔓延开来,他感觉到她的抖颤。 “唔……” 以前的事,娜斯塔西娅还没弄清楚,霍尔欺身而来,她被迫枕着他的大手往后躺下,双腿被他的膝盖分开,再也无法并拢。 唇舌纠缠,乳房被揉捏,身体的温度不断攀升,娜斯塔西娅一下子陷入不安中,脚趾紧紧蜷缩,含糊不清地呻吟。 太久没有做爱,她手足无措。 霍尔的手往下移,拉扯睡裙裙摆之时,低沉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问:“安全套在哪里?” 欲望已忍了太久,这一刻他不想忍了。 娜斯塔西娅愣了愣,他的长指已经拨开裙摆,探进内裤贴上敏感的花穴,开门见山一般揉弄她的阴蒂。 “又被你藏在哪里了?” “呜……”娜斯塔西娅忽然一脸哀愁,“没、没有了……” “没有了?”霍尔顿了一下,揉阴蒂的动作却没停,“我记得没用完。” 娜斯塔西娅目光躲闪,愁眉苦脸,“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呜呜、我……我扔掉了。” 霍尔诧异地看着她,指间一用力,小穴便激颤着泄出一股蜜液,肥嫩的花唇一片黏腻。 “你扔掉了?” 娜斯塔西娅在高潮中大脑一片空白,轻轻颤抖如风中落叶。好一会儿,她才定下神,惶恐地眨着朦胧泪眼,依旧不敢直视霍尔的眼睛。 “我不小心扔掉了……” 扔掉了,因为她不想当妓女。 霍尔深吸一口气,还没开口,身下的娜斯塔西娅咬咬唇,小声嘀咕道:“先生,没有那个东西,不、不做了吧?” 霍尔定定地盯着她,幽暗的绿眸里暗流涌动,尽是欲求不满。 “有没有安全套,我看对你来说根本无所谓。”他意味深长讥讽道。 言下之意还想继续,娜斯塔西娅却慌了,她确实无所谓,因为她还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没有它大不了就是怀孕。 怀孕,生孩子,是结婚后应该做的。 但这一刻她不想继续下去。 像是欲望已经得到满足。 她摇着头,还没想好该说什么,空空如也的肚子迫不及待替她说了,咕咕咕地叫起来。 霍尔脸色一沉,娜斯塔西娅忙捂着肚子哀求道:“先生,我好饿……” 他因此翻身坐下,解开禁锢的女孩当即鲁莽地滚下床去,扯好睡裙头也不回地跑进浴室。 霍尔闭上眼,竭力压下无穷无尽的欲望,然而睁开眼时,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摩挲,黏腻的蜜液,馥郁的余温,她的丝丝缕缕还在不断刺激着他的感官。 通过浴室,娜斯塔西娅溜进衣帽间拿衣裳,还不得不拿一条干净的内裤,再溜回浴室,手忙脚乱地洗干净湿漉漉的腿心,一边洗一边担心霍尔会进来。 洗漱完毕,她终于松一口气,打开浴室门时,远远看见霍尔还坐在床上,靠在床头支起脑袋,目光沉沉与她对视。 娜斯塔西娅差点迈不动腿,头皮发麻道:“先生,你可以去洗漱了,我、我先出去了。” 话毕,她低下头飞快逃离,心急之下控制不好力道把门关得“砰”一声响,像摔门而去般,把自己吓一跳,小脸煞白转身跑得更快。 …… 之前是无意躲着,这一天,娜斯塔西娅故意躲着霍尔,唯独午餐和晚餐躲不了,她便狼吞虎咽,然后找孩子当借口,闪得远远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都故作看不见。 晚上,外出的保镖回来,带来两盒安全套交给罗莎琳德,罗莎琳德默默拿进娜斯塔西娅的寝室里。 “罗莎琳德,你拿的什么呀?”娜斯塔西娅和孩子在大床上玩,看一眼她手里的盒子,身体霎时一僵。 “安全套。”罗莎琳德坦然道。 她把两个盒子放在案几上,什么也没有多说。 “我先出去了。” 她走了,娜斯塔西娅听着门关上的声音,收回呆滞的目光。 “妈妈。” “我在……” “妈妈。” “我在这……乖,我们得睡觉了。” 娜斯塔西娅搂着孩子躺下,轻轻安抚她,等她睡着,她也闭上眼睛,没多久,忙了一天的霍尔才进来,无声地走到床边看一眼。 “睡了?” 娜斯塔西娅诚实地睁开眼睛,认真地压低声音道:“先生,你还没有说以前是怎么回事。” 霍尔绕过大床,来到她的身边坐下,“以前就是过去的。” 而她是现在,也是未来。 “你跟别人结过婚?” “没有。” 在霍尔的余光里,床头柜上仍是那个项链盒。 对于她来说,康里仍是现在。 “女朋友……只是朋友?”娜斯塔西娅狐疑问。 “是。” “那……现在还是朋友?”娜斯塔西娅半知不解地问。 “不是。” 她问的问题懵懂又直接,霍尔因此也回答得很干脆。 娜斯塔西娅沉思片刻,又问:“为什么她们说是秘密?” 霍尔没好气又微微咬牙切齿道:“谁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噢……那你不会和我离婚?” 闻言,霍尔深深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但却俯下身,眷恋般含住她的红唇,引得她一抖,又推了他一把。 “孩子……” 霍尔睨一眼熟睡的孩子,微眯起眼睛道:“现在可以把她抱去给罗莎琳德?” 娜斯塔西娅心里一惊,连连摇头,搂住孩子语气含糊道:“不行……” “为什么?” “就是不行……”娜斯塔西娅面红耳赤,一想到罗莎琳德抱着孩子不知道会想什么,她就觉得羞耻得无以复加。 她脸皮薄,霍尔退一步哄道:“陪我洗澡。” 娜斯塔西娅差点说不出话,忙道:“不、不能让孩子一个人的……” 熟睡的可爱孩子这会儿变得碍眼,霍尔无奈掰过娜斯塔西娅的脸庞,连本带利似的索吻,疾风骤雨般扫荡檀口。 娜斯塔西娅无力揪住他的衬衣袖子,漫长的热吻不舍地结束时,她的呼吸变得粗重,娇喘吁吁,“我、我困了……” “睡吧。”霍尔克制着替她掖好薄被,补充道,“晚安。” “晚安,先生。” Chapter186同床异梦(H) 该来的总会来。 娜斯塔西娅抱着这样的想法,惦记着案几上的安全套,嗅着孩子身上的奶香,战战兢兢入睡。 后来,等她醒来时,孩子果然不在,她窝在男人温暖的怀里,呼吸间满是他身上淡淡的清冽香气。 “醒了?” 头顶传来微微喑哑的磁性嗓音,娜斯塔西娅下意识仰起头,霍尔亲了一下她的额间,轻轻吻上她的唇,缓缓吮吸,慢慢地,温柔地勾起她的欲望。 大手隔着单薄的睡裙掐住柔软的纤腰,顺势下滑,覆在浑圆的俏臀上有意无意揉捏。 娜斯塔西娅脸红了,当他偏过脸吻她的脸颊和耳垂时,她颤声问:“先生,几点了?” 屋里窗帘拉得严实,暗无天日,她不大清楚天亮了没有。 “七点了吧。”霍尔不确定说,他把孩子抱出去的时候是六点左右。 “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高登会处理。” 娜斯塔西娅无话可说了,大脑空空荡荡,感官里徒留他的抚摸。那双漂亮纤长的有力大手抚摸过她身体的每一寸,带着电流引得她内心激荡。 睡裙被撩起,亵裤被脱下,霍尔扯过枕头垫在她的臀部下,分开她的双腿埋下头去,温暖的吐息喷洒在嫣红的泽地,她颤栗一下,最敏感的阴蒂随即被含住。 “啊……” 娜斯塔西娅揪住身旁的薄被,双腿不禁要并拢,却被按得牢牢的。她拧起眉头,迷离的视线里,睡裙堆在腰间,男人的金发在腿间熠熠生辉,衬得她的耻毛乌黑,高挺的鼻梁摩挲阴户,灵活的舌头舔舐穴口。小穴一紧,蜜液淌出。 昏暗的室内燃起炽热爱火,女孩娇喘微微,纤腰弓起又沉下,柔软的裙摆迭出花一样的图案,她宛如在浪潮中漂浮的一叶扁舟。 半晌,霍尔抬起头,凌乱的金发遮去他的眼睛,他随手一捋,白净的脸庞露了出来,早已情动的女孩还是为他的英俊容颜噤声,呆呆看得移不开眼。 一根长指入侵蜜液泛滥的甬道,女孩抖了一下,身体紧绷地弓起。 霍尔与她对视,长指在狭窄的甬道中不停搅动,感受着媚肉吸吮,睡袍下隐忍已久的欲望早已昂立,蓄势待发。但他仍面不改色地克制着,一心为女孩扩张,太久没做,他不想像第一次时那样冲动,把她弄伤。 待她适应了一根手指,他随即插入第二根,只见她皱起眉头,哼了一声,声音软绵绵娇气得很,带着勾魂夺魄的魔力,差点叫他忍不住…… 他俯下身,亲吻她的力道因忍耐而变得粗野。 娜斯塔西娅犹如被夺走呼吸,小舌头被吸吮得发麻,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闷哼。 厚厚一层蜜液裹在长指上,蔓延到掌心,霍尔知道她准备好了,也不再迟疑,直起身子解开睡袍带子,利落地脱下睡袍。 宽阔的肩膀,劲瘦的窄腰,修长的肌肉线条在幽暗的光线中愈显性感迷人,娜斯塔西娅微微张着嘴,茫然中也不忘惊叹。 霍尔倾身在床头柜上拿来一个盒子扔下,娜斯塔西娅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来回,恍然如梦,又看向床头柜,“项链……” 项链盒和相册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安全套。 “项链……妈妈……”娜斯塔西娅心中一慌,颤巍巍支起身子要起身找东西。 霍尔撕开包装的手一顿,顺势把慌慌张张要起身的女孩推倒,脸色沉冷道:“在抽屉里。” 娜斯塔西娅摔回枕头上,神色恍惚地看着他,敏锐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得不好了,但手上的动作在继续,利落地给那根尺寸惊人的东西戴上薄膜,然后握住茎身对准她敞开的腿心,面无表情挺身一送—— “啊!” 娜斯塔西娅蹙眉低呼,还没反应过来,霍尔俯身封住她的嘴,壮硕的欲龙在她的身体里冲撞起来,每一下都捣进深处,肉体拍打声盖过一切,来势汹汹。 “呜呜呜……” 小穴被塞得满满的,大大满足了此前动情的空虚,然而,太重了,太深了,娜斯塔西娅一时承受不来,额间香汗淋漓,被堵住的小嘴只能发出呜咽的呻吟。 是失控,还是嫉妒,霍尔不去细想,压着她一声不吭地操干。久违的紧致,久违的清香,久违的柔软,久违的呜咽,这一切都在这一刻包裹住他,取悦他。但她对康里无声的呼唤,朦胧的爱意,又像闪电一样劈开天际,把这一切撕扯得粉碎。 两人身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娜斯塔西娅嗓音沙哑,被破开的穴口酸痛,紧紧抽搐着,极致的潮涌透过尾椎攀升上大脑,过于激烈的快感带着痛楚叫她感到陌生、发麻、不安,与此同时,睡裙被从胸口“嘶啦”一声撕开时,她吓得哭了起来。 雪白的胸脯呈现在男人晦暗的眸里,如深渊中的一处净地,他漫不经心地捻起一颗小蓓蕾把玩,一边抽插一边欣赏雪乳的晃动。 “哭什么?”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又有一丝清晰可辨的不耐烦。 娜斯塔西娅当即闭上嘴巴,抽噎着,不敢再哭,但泪水还在眼里打转。 “先生……” “嗯?” “……轻、轻点,好不、好?”娜斯塔西娅低低哀求道。 “嗯。” 他应了,但力道丝毫不变,一下下顶撞得娜斯塔西娅难以承受,身体不断往外抛出,几乎喘不上气。 等他停下来时,娜斯塔西娅连忙大口呼吸,接着他将巨物抽出来,仿佛把她的软肉也带出去,她倒抽一口凉气,喘息未定,身子被翻过来,迷迷糊糊雌伏着,紧缩的小穴又被撑开,一寸寸挺入,她张着嘴,哑然无声地承受着。 “啪”一声响,娜斯塔西娅的臀部火辣辣地疼起来,小穴不由将入侵的异物夹得更紧。她惶然无措地扭过头,泪水涔涔回望霍尔,他随意地又甩下一巴掌。 “啊……” 娜斯塔西娅满脸羞红,咬唇低下头去,眼泪掉落的时候,娇嫩的俏臀又挨了一巴掌。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康里,脑袋不由自主往床头柜一偏,陡然无比想念他。 他只打过她一次,再也没有打过她,因为她很听话。 可是他不在了…… 霍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的小动作在他眼里无处藏身。这一刻,他一眨眼,漠然置之,垂眸看着粉嫩的股间,原始的律动不禁狂野而猛烈,拇指在股缝有意无意摩挲。 她打了个冷颤,正要扭过头望一眼占有自己的男人时,他欺身压过来,一阵冷风袭来,大掌掐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在枕头上,胯间的巨龙变本加厉地冲撞。 “呜呜……先生……啊!”娜斯塔西娅摇摇晃晃,却动弹不得,尽数承受着身后的野蛮撞击。 时间在混沌的黑暗里仿佛停滞了,娜斯塔西娅看不见光线的变化,整个人如坠深渊,在疾风骤雨中宛如无家可归的小野猫,历经风雨而瑟瑟发抖。 男人压着她肆意发泄,一次又一次,像是惩罚,又像是在把过去的忍耐都索取回来。但他还不能一整天都在床上,待他起身离开时,娜斯塔西娅清醒了一下,依旧不知道时间,又浑浑噩噩闭上眼睛。 梵妮进来拉开窗帘时,娜斯塔西娅知道,但她还是闭上眼睛。当梵妮走近床边时,她屏息静气,心里早有预料,知道她会说什么,然而—— 梵妮站在床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她,寂然无声。 “娜斯塔西娅,你醒了吗?”梵妮蹲下身。 装睡被看出来了,娜斯塔西娅睁开眼,但却目光躲闪,被子下赤身裸体,莫大的羞耻令她不敢直视梵妮独特的眼睛。 “你是不是哭过了?是不是很难受?”梵妮由衷担忧地问。 娜斯塔西娅摇摇头,低垂着眼不敢抬起来。 “对不起……”梵妮喃喃低语。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娜斯塔西娅迷茫问。 梵妮暗叹一声,“没,我……我忘了给你拿点吃的来。” 她救不了她,当她明白过来,渴望离婚的时候,她没有能力带她离开,一切都已太晚,她再也不能为她做任何事,还和罗莎琳德沆瀣一气。 娜斯塔西娅闻言微微一笑,“我起床去餐厅吃就好了。现在几点了?” “一点了。” “先生呢?” “他刚刚出门去了。” 娜斯塔西娅一愣,声音中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不舍,“他……又要走了吗?” 梵妮应了一声,心有不满道:“他都好久没出门了。” 霍尔·法兰杰斯出门越久越好,越远越好,梵妮一直这么祈祷,更甚的是祈祷他像康里·佐-法兰杰斯一样,意外死掉。 娜斯塔西娅说不上来心里的滋味,只是看一眼床头柜上的安全套,无奈叹口气,闷闷不乐起身梳洗。 这一天到了晚上,娜斯塔西娅陪孩子在床上摆弄玩具,再等半小时,就是该哄孩子睡觉的时间。 这时,房门打开,外出一个下午的男人走了进来,一身挺括正装,矜贵气韵扑面而来,娜斯塔西娅措手不及一怔。 “爸爸。” 孩子还认得他,丢下玩具爬向床尾,霍尔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你还认得我?” “爸爸。”孩子甜甜地唤着。 霍尔心满意足摸摸她的小脑袋,又看向床上的人,她呆若木鸡,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先生,你回来了……”娜斯塔西娅心里陡然开出花儿似的,她本以为他又会许久不回来。 “嗯。”霍尔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平静地应了一声。 上午令人食髓知味的激情在夜里一瞬间也不该回想。但当夜晚过去,把孩子抱去给罗莎琳德后,霍尔又搂着与他同床异梦的女孩,肆意索取,野蛮占据…… Chapter187黑暗里的交合(H) 天朗气清,倒映着湛蓝穹苍的游泳池里,水波荡漾,姑娘们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地玩耍。 娜斯塔西娅游累了,上岸坐在台阶上,单薄的身子水流滚滚,伊娃拿着浴巾过来给她披上,又转身从吧台上端来点心和果汁给她吃。 “娜斯塔西娅,你现在游得越来越好了。” “真的?”娜斯塔西娅欣喜一笑,雪白玉足在清澈的水里晃了晃。 “比去年进步了,憋气也憋得久了一点。” “我也觉得我能憋久了。”娜斯塔西娅暗喜道。 夏日的轻风在宽大的泳池上方盘旋,清新的空气中隐约带着昨夜雨后的泥土气息,远处是莉莉和卓娅在水中扔球的嬉笑声,她们溅起的波浪,来到这边已几不可察,娜斯塔西娅仰头呼吸,视线和心扉都在美丽的蓝天下开阔了。 罗莎琳德和梵妮在不远处的沙滩椅上懒洋洋地躺着,艾达蹲在旁边陪坐在小浴桶里的孩子在桶壁玩车子。 娜斯塔西娅凝望她们,脸上笑意轻浅。 “娜斯塔西娅,你什么时候要生第二个宝宝呀?”伊娃看着一心玩水的孩子,雪白可爱,像个粉团儿似的,不禁满眼憧憬。 娜斯塔西娅脸色一红,想起霍尔还一直在用安全套,她含糊不清道:“我不知道……” 风把两人说话的声音传进梵妮灵敏的耳朵里,她像是鲤鱼打挺一样坐了起来,风一般飘到泳池边来。 “你们在聊什么?” “不知道娜斯塔西娅什么时候再怀一个宝宝。”伊娃一脸天真向往说,“伊莲恩像先生,要是再生一个像娜斯塔西娅,那可太幸福了!” 梵妮唇角抽搐一下,生生忍下讥讽的话语,就地坐下,“娜斯塔西娅,你要再生一个?”问完却只觉得自己问了个徒劳,再生几个娜斯塔西娅根本无法决定。 她已是法兰杰斯家族的生育工具,该生几个,法兰杰斯说了算。 “我不知道呀……”娜斯塔西娅羞涩道,不明白她们怎么问得出这种话,就好像在问她有没有和霍尔在床上做那种事一样,太令人羞耻了。 她的脸颊红红的,连忙转移话题脱下浴巾,逃避似的下水去。 第二个宝宝…… 娜斯塔西娅泡在水里,下意识抚摸一把平坦的肚子,怀孕肚子会大起来,又丑又可怕,还要经历漫长的日日夜夜,但如果生下来的是像伊莲恩一样聪明可爱的孩子,她倒是甘之如饴。 游泳之后,娜斯塔西娅在寝室里换上裙子,披头散发蹲在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找母亲的相册。抽屉沉重得发出一声闷响,第一本相册是她的,第二本是霍尔的,第叁本才是母亲的,最后,是项链盒。 娜斯塔西娅微蹙眉头,她记得她不是这样放的,余光瞥见柜子上的盒子,她恍然大悟,之前是霍尔帮她收拾的。 “妈妈,对不起,我好久没有和你说话了,但我一直都有想你的。” 娜斯塔西娅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自己的相册放进抽屉,然后是霍尔的。久违地与母亲说完话后,她再把相册合上,放进抽屉,最后是比相册小一些的项链盒。 关上抽屉前,她把项链盒拿出来拆开,看一眼郗良写给她的字,眨巴眼睛不禁嘀咕道:“郗良,你之前明明说要教我学汉语的……你教我学汉语,我给你酒……可是你走了。” 把项链盒放在最上面,娜斯塔西娅叹息着关上抽屉。 …… 夏天无声无息过去,天气微有凉意时,夜里孩子一入睡,就被无情的父亲抱去罗莎琳德的房间。 没有孩子睡在中间,娜斯塔西娅十分惶然,她习惯搂着孩子睡觉,然而现今怀里空空如也。 霍尔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着宽松的深色睡袍,沉冷的眸子朝床上望去,薄被隆起一道并不明显的人影,可以看得出被子下的人直直躺着,拘谨而僵硬。 熄了灯,偌大的房间内一片黑暗,娜斯塔西娅缓缓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张了张嘴想要叫出一个名字,喉咙却被卡住一样,她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叫谁。 过去,这个房间每晚都会留一盏小灯,罗莎琳德为了方便她起夜时不会害怕,后来则为了方便照顾孩子。 但霍尔一回来,睡觉时一盏灯也不会留。 床的另一边微微下陷,娜斯塔西娅握起拳头,莫名忐忑不安的心不知道要坠到哪里去。 她闭上眼睛,仿佛回到画眉田庄,康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深潭般的眸子里释放出怪异的黑影铺天盖地,沉稳的呼吸声在耳边浮荡,如魔鬼的低吟。 亲吻过后,他把玩着她胸前的玉乳,她期期艾艾问:“先生,为什么……不等明天……” 霍尔的脸庞埋在她的颈窝里,气息灼得她脖颈与耳后一片温热。 “明天你要是还想要也可以,不过得起早,我明天有事,会早点出门。”他揶揄道,磁性的嗓音在黑暗中低语愈加性感撩人。 娜斯塔西娅当即面红耳赤,乳尖在他指间受的刺激都反应在并拢的腿心处。 嗅着女孩身上的清香,慢条斯理地揉捏柔软的乳房,霍尔只后悔没有早点把孩子丢出去。 过去为了迁就孩子,只能白日宣淫,在清晨草草了事。通常如果娜斯塔西娅没睡醒,而他又要出门,便半点芳泽也吃不到。除非当天他没什么事,才可以肆意占有她直到尽兴。 乳房被捏得有些热,娜斯塔西娅娇哼几声,睡裙被往上掀开,她乖乖脱掉。黑暗的好处,是令她不必面对他的审视的目光。那样直接,深不可测的目光总会叫她悸动不已。 他吻她,精瘦的身躯压在她身上,抓起她的手牵向胯下。 娜斯塔西娅握住这柄硕大,轻轻抚摸它而忘了呼吸,稚嫩的掌心感受着它的跳动,感受着它在变得更粗更硬,一想到它将要进入自己的身体,腿心便激颤着溢出蜜液,紧接着,他的手指率先插了进来。 “唔……” 在她唇间啄了几下,温热的吻缓缓下移,他含住她的乳尖,牙齿轻碾,她哆嗦着,小手一抖,差点握不住苏醒的巨龙。 蓦地,霍尔强硬地分开她的双腿,将笔直的玉腿往她的肩头压去,压成一个令她羞耻的姿势,隐秘的部位完全暴露出来,好在黑暗遮掩,她才不至于把脸红透。 霍尔抽出手,倾身去拿安全套,娜斯塔西娅得自己保持着这个姿势,小穴一缩一缩更加紧绷,迫切地渴望被填满。 不一会儿,硕大的龙首抵在泥泞的穴口,“哧”一声强势插入湿热的小穴,娜斯塔西娅整个人为之一颤,呻吟声中带着臣服般的惊叹。 他的胯部撞上她的下体,巨龙严丝合缝地嵌入花穴中,媚肉吸吮的极致快感令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大手微微掰开她压在肩头的腿儿,尽情揉捏雪白的乳房,在她颤栗不止的呻吟里,他捏着乳房抽送起来,满含激情的撞击声回荡在漆黑的寝室中。 娜斯塔西娅张着小嘴,低低的娇吟被顶撞得支离破碎,理智也四分五裂,消散在眼前的黑暗里。 “啊、啊……疼……”她浑浑噩噩地呢喃,身子如同小舟上下摇晃,身体里憋着一团火,由内而外烧得她一身汗珠。下体被鞭笞得又酸又疼,乳房也被捏得疼,但她说不上来哪里更疼。 霍尔一松手,转而将两根长指插进她的嘴里,一边顶弄一边撩拨她的小舌头。 “舔它。”他低沉的嗓音微微带着情欲的喑哑。 娜斯塔西娅含混不清地呜咽着,小舌头卖力地舔舐在自己嘴里搅弄的长指,又含着它吮吸,就像在帮他舔舐欲龙似的,两根手指到底比那一根粗壮的东西更容易。 许久,霍尔停下来,托着她的背将她扶起来,她惊惶回神,敞开的腿根发酸,她难过地钻进他的怀里,小手无措地环抱他的窄腰。 霍尔抱着她靠在床头,巨龙还插在她的身体里,大手揉了一把光滑的俏臀,暧昧地拍了一下,“自己动。” 娜斯塔西娅仍旧紧紧抱着他,脑袋靠在宽阔的肩头,瑟瑟发抖地提起身子又坐下,笨拙的动作形成规律时,便是富有节奏的拍打声,轻易令人听了面红耳赤。 黑暗中,交合声久久不绝,两人的呼吸交织,如两人白净的身体交缠,紧密难分。 …… 夜深人静,罗莎琳德的房间却还开着灯,床上的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妈妈……” “我求你了,睡觉好不好?” “妈妈……” 罗莎琳德看一眼时间,无奈叹一口气,抱起抽噎的孩子走去敲响梵妮的门,敲了一会儿梵妮才开,惺忪睡眼一见到孩子立刻清醒。 “她怎么在你这里?” “有什么办法哄她睡觉?”罗莎琳德开门见山道。 梵妮当即什么都明白了,气得如雷暴炸开来,咬牙切齿道:“霍尔·法兰杰斯配为人父吗?配吗?” 罗莎琳德无语凝噎,转而道:“算了,我就不该来找你。” 鬼知道她为什么要找这个同性恋,她应该找艾达才对。 她转身往女仆的房间走,同性恋还不依不饶地跟着,像一团被风吹着四处焚烧的火焰,罗莎琳德被她灼得郁闷,干脆扯过她回自己的房间。 “给我听着,不哄她睡觉,明天你就走人。” 梵妮顿时蔫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接着烫手山芋。 不一会儿,出乎罗莎琳德意料,她抱着孩子哭了起来,而孩子见她哭,反倒不哭了,只呆呆地看着她哭。 “你哭什么?” 梵妮不回答,沮丧地流着泪。 罗莎琳德头疼极了,把孩子抱在怀里,先给她擦脸,然后只见她揉揉眼睛,趴在她的肩头安安静静睡过去,她忽然连呼吸都不敢。 “小声点,她睡了。” Chapter188珍宝 仅仅一个星期,孩子适应了晚上随罗莎琳德睡觉。 娜斯塔西娅有些失落,感觉孩子不是她的了,心像被挖走了一块,但她无能为力。 有时霍尔回来,没有折磨她,只是抱着她平静地睡觉。这个时候,娜斯塔西娅觉得是可以把孩子抱回来一起睡的,但她没敢开口。 两人极少说话,氛围总是压抑。在这阴郁的黑暗里,娜斯塔西娅不免想起梵妮推心置腹的话,“结婚了,你就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你要给他生儿育女,生活一片苦闷,未来一片黑暗。” 这一夜,激烈的高潮过后,娜斯塔西娅颤抖着,霍尔压在她的背上喘息未定,但却吻了吻她的后颈,片刻之后起身将巨龙抽离,她的身体却仍保留着硕大的尺寸,空虚地收缩。 他在她的身边躺下,掰过她颤栗的身子拥入怀里,大手霸道地压在乳房上。 “晚安。”他低声道。 娜斯塔西娅明白事情终于结束了,她慢慢平静下来,好一会儿,她的呼吸还有些急促。 “先生,你睡了吗?” “怎么了?” 娜斯塔西娅终是忍不住恳求道:“把孩子抱回来好不好?” 霍尔搭在她胸脯上的手轻轻摩挲起来,若有所思道:“她不是已经习惯和罗莎琳德睡觉了吗?” “是这样……”娜斯塔西娅含糊道,不大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孩子是她的,是像母亲一样亲的人,她想和她一起睡觉,长长久久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嗯,睡吧。” 霍尔故意捻了一把还在发硬的小乳头,娜斯塔西娅呻吟一声,身子本能向后弓起,想躲开,却愈发嵌在他的怀里,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乳房被他一手掌控,无处可逃。 隐隐作痛的下体又有了反应,娜斯塔西娅抿紧红唇,忽觉满腹委屈,鼻子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但她死死忍着,闭上眼睛咬牙忍耐,一声不敢出。 晚上不能和孩子在一起睡觉,娜斯塔西娅只能在白天弥补回来。她变成尾巴一样跟着孩子身后,午后孩子玩累了要睡觉,她便和她一起睡。 有时,霍尔没有回来,娜斯塔西娅欣喜万分,因为她可以和孩子一起睡觉。 一年的时间几乎要到头,十月二十叁日,娜斯塔西娅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已经不在,伸手去摸他的枕头,余温也已消散。 “生日快乐。” 一早,每个人都这么对她说。 又大一岁了,娜斯塔西娅暗暗想着,今天,她二十一岁。 大家早早在张罗今天的盛宴,娜斯塔西娅好奇地看了罗莎琳德列出来的清单,酒水只备五瓶葡萄酒,似是要一人一瓶,非常克制。 回想起去年的今天,娜斯塔西娅哭笑不得,她们喝了一堆酒,醉得疯疯癫癫,还高声嚷叫着所谓的秘密。 “罗莎,今晚先生会回来吧?”伊娃好奇问。 “他没有说,应该会。” “我记得先生好像还没有陪过娜斯塔西娅过生日?”艾达道。 “唔……是没有。”伊娃道。 的确没有,娜斯塔西娅说不上来自己的思绪,只笑笑道:“他很忙呀。” 若是平时,霍尔不回来,她会想他,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既希望他回来,也希望他不回来。他回来了,她就不能和孩子一起度过这个夜晚,他不回来,她又有些失落。 天黑以后,霍尔才回来,和高登两人匆匆忙忙经过灯火通明的大厅,正在庆祝生日的姑娘们都拘谨了,只有孩子欢欢喜喜喊着“爸爸”。 霍尔抱起盛装打扮的孩子,高登将手里的几个礼品袋递给娜斯塔西娅,“这是先生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这是我送给你的,还有这个是夫人送你的。生日快乐呀,娜斯塔西娅。” 娜斯塔西娅呆呆地提着沉重的礼品袋,下意识道:“谢谢……” 放下孩子,霍尔清楚自己在这里会让她们拘束而不能尽兴,因此只睨了一眼罗莎琳德,淡然道:“少喝点酒。”转身径自离开大厅。 罗莎琳德应一声,“是。” 见状,高登笑道:“先生还有事情要处理,你们好好玩吧。” 两人走后,大厅里的氛围又融洽了。莉莉让娜斯塔西娅拆礼物,看看是什么。娜斯塔西娅坐在沙发上,先拆玛拉·法兰杰斯送的礼物,是一顶镶方形绿钻的瑰丽钻石王冠,钻石之大之多令人咂舌。 高登送的礼物是一只翡翠镯子,通体饱满圆润,绿得浓郁,仿佛深谷中倒映青山的绿水幽潭,摸起来光滑细腻,凉意柔和。 “天哪,这只镯子是极品啊,高登先生出手真大方!”艾达由衷赞叹。 “这只镯子也很贵重吗?”娜斯塔西娅茫然问。 “这应该是最好的翡翠之一了,是珍宝,当然贵重了。” 娜斯塔西娅长了见识,艾达把镯子套进她的手腕,她只感到沉甸甸还有些冰凉,不舍地摘了下来。 “戴上去很好看呀,怎么拿下来了?” “我怕碰坏了。” 她小心翼翼把手镯放回去,拿起最后一份礼物。 霍尔送的是一条繁复精细的钻石项链,犹如一条百花齐放的彩带,约莫两千颗钻石编织出大大小小的花朵图案,搭配一颗四十克拉的粉钻,华丽夺目。 “好漂亮啊,这个项链配抹胸的礼裙最好看。”伊娃道。 梵妮忍不住暗嗤一声,人被关起来成了井底之蛙,没能见世面,戴了珍宝也没人看,与其送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如变卖了让人拿着钱去游玩,去开眼界,去长见识。 总而言之,法兰杰斯家的人脑子都有毛病,她这么想,不由更怜悯娜斯塔西娅了。 二十一岁的小姑娘,风华正茂,住在富丽堂皇的牢笼里,如同一件藏在保险箱里的珍宝,主人心血来潮便打开保险箱好好欣赏一番,而后又将她放下,重新上锁,暗无天日。 …… 电话一响,高登一边斟酒一边拿起话筒。 霍尔端起酒杯抿一口,神色漠然靠进椅背,面前是堆积了几天的文件。 “先生,大卫问你最近有没有空去伦敦一趟?” “他有什么事?” 高登朝话筒问了一句,脸色缓缓变得迟疑,看着霍尔道:“下个月,那位枫叶医生可能会现身皇家医院。” 霍尔闻言沉吟道:“可能?” “他不确定。” 霍尔又喝一口酒,风轻云淡道:“他要是没别的事,就挂了。” 于是高登朝对方道:“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挂了。” 过了一会儿,高登放下话筒笑道:“他开窍了,知道得自己去皇家医院蹲着等枫叶医生现身。他说他会努力拍到枫叶医生的真面目传过来给你看。” 霍尔冷笑一声,继续喝酒。 高登沉思片刻,道:“枫叶医生如果真的出现,会不会是为了和已经回到伦敦的约翰·哈特利正面较量?” “不无可能。” “约翰·哈特利……没记错的话,他以前在安魂会是公认的废物吧?他能赢得过枫叶医生吗?”高登忽然大为好奇。 霍尔平静道:“如果他真是废物,在没有安格斯的情况下,他应该是不敢回伦敦的。” “那往后应该很精彩。”高登莫名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喜悦之情。 “先把你的工作完成了。”霍尔没好气道。 “是是是。”高登明白,今天是娜斯塔西娅的生日,某人迫不及待要和她独处。 这一次生日宴会,没有人喝醉,也早早结束。 娜斯塔西娅在艾达的陪伴下回到寝室里,艾达帮她把礼物放在衣帽间,又去拉窗帘,然后就走了。 娜斯塔西娅独自一人换了睡裙坐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陡然只觉寂静得可怕。 她转身将抽屉里的项链盒和母亲的相册拿出来抱在怀里,喃喃自语,“妈妈……法兰杰斯先生……我二十一岁了,你们有来看望我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霍尔进门时,只见床上的人抱着他不是很想看见的东西,蓝眸湿润闪着泪光。 “还不睡?”他冷声问。 他面无表情,但他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威压碾了过来,娜斯塔西娅双手不禁一颤,忙道:“要睡了,要睡了。” 她把项链盒和相册放在床头柜上,拉过被子躺下去。 霍尔欲言又止,干脆转身走进浴室。 如果康里在她心中与阴原晖一样,为什么她从不称康里为父亲?霍尔心里只有一个答案,康里于她而言,不是父亲。 Chapter189生日愿望 深夜的黑暗里,娜斯塔西娅喘息着,男人沉稳的气息将她笼罩,每一寸肌肤都因空洞的爱火燃烧而炽热无比。 她不安地攥紧床单,偏过脸,隐隐可以在黑暗中看见床头柜上的东西的轮廓。下一秒,男人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她被迫正视他,高挺的鼻子先触碰她的脸,紧跟着是温暖的薄唇吻上她紧咬的红唇。 她张开上下齿由他侵略,小舌头被他纠缠住,占有欲十足的漫长一吻令她缺氧一般变得惶然,双手连揪着床单的力气都没了。 “今晚许了什么愿望?”霍尔给了她喘气的机会,转而吻着她的脸颊问,低沉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像是随口一问。 “没什么……”娜斯塔西娅拼命地呼吸,下体夹着两根修长的手指,它们不停搅弄抠挖,勾起她的欲望,害她难受得泪珠不自觉在眼里打转。 “不和我说?” 霍尔与她耳鬓厮磨,长指故意重重地戳了几下,惹得她哆嗦着否认,“不、不是……” “说说看。” 一颗泪珠滑下眼角,娜斯塔西娅又揪住床单,“我、我想去看妈妈的坟墓……” 霍尔刚想大发慈悲满足她的愿望,无论是什么,不曾想她的愿望竟然是这样的不可实现——阴原晖的坟墓早已被安魂会毁了,尸骨下落不明。 “还有别的?” “还有……看法兰杰斯先生的坟墓。”娜斯塔西娅嗫嚅道。她的生日愿望,一直以来都关于母亲,康里死后,她加上了康里,去年郗良死后,她又加上了郗良。 但郗良不能提及,得装作从来没有这个人。 霍尔埋在她颈窝沉沉呼吸,听见她的又一个不可实现的愿望,脸色沉冷往床头柜的方向瞥了一眼,心情复杂。 法兰杰斯先生,这是她对康里的称呼,也是对他的称呼。 康里没有坟墓,骨灰还在家里摆着,只因他最大的敌人是安魂会。安魂会还在一日,他便一日不该下葬,除非有人二十四小时守护他的坟墓。 “康里……你很爱康里?”霍尔凝视她木然睁着的眼睛,直白地问。 娜斯塔西娅眨眨眼睛,轻轻应道:“嗯。” 她回答了,一个肯定的回答,纵使霍尔早有预料,嫉妒还是无可避免地卷土重来。 “你爱康里?”他重复问道。 娜斯塔西娅忽然打了个寒噤,危险的气息不知道是从下身被撑开侵占的地方传来,还是黑暗都无法消融的冰冷目光导致,她忽然慌张,美眸布满因无知而起的畏怯。 “我……” “说。” 刹那间,娜斯塔西娅发觉“我爱法兰杰斯先生”这样一句短短的话是极难说出口的。眼前的黑暗犹如康里晦涩的暗眸,他在凝视她,当着他的面,她感到难为情。 “对不起……” 她尤为擅长没头没脑地道歉,可她不知道这会儿最不该说的就是这句话。 闻言,霍尔的气不打一处来。他将手指抽离她的下体,她低哼一声,颤栗的呻吟像一阵春风,撩人心弦。 霍尔压制了干脆走人的念头,冷战没用,他想起她生完孩子出院的时候,也是因为嫉妒康里,他兀自气着离开,但她根本不知道他在生气。 沾着蜜液的手抓着乳房玩弄,她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腕,又怯懦地松手,任由他把玩自己的乳房,脚趾紧紧蜷缩。 “说一说,为什么爱康里?”霍尔心平气和问。 “因为……”娜斯塔西娅的理智像被他捏在掌心左右来回盘玩似的,愈发晕眩,四肢百骸酥酥麻麻,唯有小穴紧紧收缩,溢出一股又一股的蜜液,把大腿内侧也弄得湿漉漉。 她无法思考,不知从何说起,期期艾艾语不成句。 “说不出?”霍尔气笑了,比起能头头是道说出来,这种稀里糊涂、不知不觉的喜欢,更叫人恼怒。 “法兰杰斯先生……” “如果有机会,你想嫁给康里?” 娜斯塔西娅虽然浑浑噩噩,却也不假思索点头如捣蒜,霍尔看得清清楚楚,覆在乳房上的五指不由收紧,她吃痛呜咽。 “真是可惜,康里到死也不知道你喜欢他。” 不知是因为痛,还是想起康里死得突然,娜斯塔西娅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而那流下的泪水却仿佛在回答他,充满遗憾和痛苦,坚定地回答他,“是啊。” 霍尔冷冷地盯着她,她越哭,他的心头越烦躁。 美好的少女心事摊开来说清了,只遍布无知和可笑。 一团火焰在心底里熊熊燃烧,是欲火还是怒火,说不清。霍尔抬眼看向床头柜,安全套和那两个东西放在一起,他冷笑一声,懒得拿了。 娜斯塔西娅抽噎着,纤长匀称的双腿被分开,她忘了呼吸,茫然无措,下一秒,一柄壮硕坚硬的巨物抵上来,长驱直入塞满了她—— “啊……” 霍尔颔首捏着她的下巴,声音清冷不含一丝感情问:“康里死了,你还想爱他到什么时候?” 娜斯塔西娅颤抖着,看不清身上男人的脸色而愈加惶然,她眨着泪眼,思索片刻,乖乖答道:“我、我会一直……爱法兰杰斯先生,不会不爱他的。” 忍耐几乎到了极点,霍尔手上力道不由加重,像要捏碎她的下巴一样,她疼得摇头晃脑甩开他的手,又哭了起来,“疼呜呜呜……” 霍尔眸光晦暗,欲望和怒火交织在一起,都化作猛烈的撞击,一下下毫不怜惜地贯穿她。 事实上,他不指望也没要求她对他要有感情,但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她对别人有感情,而且还是康里。 她的哭泣被顶撞得支离破碎,泪水浸湿了头发和枕头,却都再没勾起他半分恻隐。 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 娜斯塔西娅摇摇晃晃,像在巨浪中颠覆了的小舟,起起落落,喘不上气。 “轻、轻点……先生……求求你……” 她的求饶,换来他的一只大手按在肩头,她像被禁锢了一样,悉数承受着粗野驰骋,一双玉腿在半空隐约晃荡出幽白的影子。 不一会儿,她的嗓音沙哑了,变得无力,但激烈的交合声依旧不绝于耳,停息时也只是换了个姿势。 她颤巍巍跪趴着,霍尔不急着插入,捏着她的阴蒂揉了一下,在她身体里堆积的快感攀上尾椎直蹿大脑,她激颤着高潮了,小穴剧烈抽搐,就在这一刻,巨龙强悍地插入,碾过紧紧收缩的层层媚肉,“啪”一声与她紧密结合。 “啊……呜呜呜……” 极致的快感尽头是作为代价的痛苦,娜斯塔西娅险些昏过去,伏在湿凉的枕头上,来自身后的冲击力叫她几乎合不上嘴巴,只得呜呜呻吟着,感受着下体被大开大合抽插,灵魂都在颤抖。 “先生……求你……” “别叫我。”霍尔无情道,掐着她的腰肢一脸冷漠地看着两人交合的部位,硕大昂扬的欲望发泄似的重重捣进,浅浅抽出,媚肉翻腾,肉体拍打声中夹杂淫靡的水声潺潺。 被冷漠对待了,娜斯塔西娅不明白,怯懦着不敢再哀求,委屈地咬住枕头,胸口一阵抽痛,比被肆虐的部位还痛,泪水涌流不止。 后来,她筋疲力尽,无比心痛地昏过去,但霍尔并未停下。 …… 上午,梵妮第四次走进寝室,床上的人还在沉睡,她不禁伸手探了她的鼻息,还有气。 罗莎琳德推门走进来,看见梵妮,她无语一瞬,问:“娜斯塔西娅还没醒?” “没有。”梵妮闷闷不乐道。 已经十点多了,娜斯塔西娅通常不会这么晚起床,罗莎琳德诧异地走近床边,也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梵妮见状不满道:“不用摸了,她没病,有病的是霍尔·法兰杰斯。” 罗莎琳德气结道:“如果你还学不会尊重法兰杰斯先生,那就回你本来的地方去。” 梵妮不服气,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忍气吞声。 罗莎琳德别开眼,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项链盒上,脸色随即沉凝,拿起项链盒打开,果不其然是北蓝之光。 梵妮忽然睁大眼睛,“这东西怎么又拿出来了?” 罗莎琳德回想片刻,一早出门的霍尔脸色如常,她没有过多在意,因此也不知道他的心情如何。现在看见北蓝之光,她确定,霍尔一早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昨天是她的生日,她应该是又想念自己的母亲和佐-法兰杰斯先生了。” 罗莎琳德自作主张,将项链盒和相册放回抽屉里。 梵妮眼睁睁看着,顿觉五味杂陈。 “霍尔·法兰杰斯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吃醋了?” 罗莎琳德丝毫不意外这个同性恋也知道娜斯塔西娅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平静道:“不至于。” “那倒也是。”梵妮嘀咕道。 康里·佐-法兰杰斯虽然是个祸害,但已经是个死了的祸害,有谁会吃死人的醋呢? 与梵妮离开寝室后,罗莎琳德心情复杂。霍尔会想什么,会不会吃醋,其实她不确定,但她清楚,这件事,无论是梵妮还是她,都没有资格介入,也无从下手解决。 娜斯塔西娅的爱纯洁无瑕,是她唯一可以作主,也是谁都无法掠夺的东西。 Chapter190母亲的希望 生日的夜晚被残忍对待,娜斯塔西娅还摸不着头脑,只明白霍尔似乎生气了,但生的什么气,她一无所知。 “别叫我。” 这句冷漠的话刻在她的心头,只要回想起来她就心痛得窒息。 接连几个夜晚,他的欲望来势汹汹,不理会她的哀求,也不和她说话,在他的身上,再没有半点令她着迷的温柔,因此,亲吻、拥抱,这样的柔情蜜意变成泡影一般消失在黑暗里。 她心生畏惧,也不敢再唤他一声。 十一月了,母亲的忌日和孩子的生日即将到来。 娜斯塔西娅呆呆坐在床上,已经几天没走出寝室了,她的下体又酸又疼,走起路来如走针毡,因此不想走出去,不想被她们看出端倪围着嘘寒问暖。 罗莎琳德看得出她的心思,因此一直保持沉默,给她送餐时并不多说半句,也叮嘱了梵妮,叫她把嘴闭紧。 梵妮怒火中烧,可是,她没有选择,她救不了娜斯塔西娅,却也不愿教唆娜斯塔西娅奴颜婢膝向霍尔·法兰杰斯献媚,于是,她唯有听从罗莎琳德,把嘴闭上。 秋冬更迭的傍晚,霍尔回来得比平时早,身边没有高登陪伴,娜斯塔西娅因而不得不走出寝室,到餐厅里陪他用晚餐。 餐桌上的餐具光可鉴人,娜斯塔西娅低着头,几乎能看见自己的模样,沮丧,目光黯淡,没有精神。 晚餐的寂静被罗莎琳德打破,她走过来说:“先生,有你的电话,高登先生打来的。” 霍尔微蹙眉头,慢条斯理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嘴角起身走了。娜斯塔西娅当即狼吞虎咽,罗莎琳德还没反应过来,她塞完最后一口起身道:“我吃饱了,我去找孩子玩。” 拿起话筒,霍尔旋身坐在沙发上,轻声道:“什么事?” “先生,那个……大卫说他拍不到枫叶医生,他连人都没蹲到,不过今天枫叶医生确实有现身,因为约翰·哈特利亲自跑去皇家医院,左誓也去了。” 为什么约翰·哈特利和左誓都去了,就证明枫叶医生也去了,霍尔愣是没想出两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 “还有事?” “有,夏佐约你明天下午在纽约机场见面。” “机场?”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要我改掉你所有的行程。不过,我去打听了,你要不要猜一猜是因为什么?”高登卖了个关子。 霍尔沉声道:“说。” “就是他家里最近又不太和平,他的前妻似乎在偷偷准备带孩子去西德定居的事,布莱恩极其不满,催他把孩子要回来,但他又不想要,所以好像是为了躲布莱恩,他要去欧洲。” 高登说完,霍尔一阵沉默,他便继续说:“先生,你说夏佐会不会是要去抢约翰·哈特利身边的孩子?就是那个女孩和安格斯的孩子……之前他不是就想要那个孩子吗?但约翰·哈特利偏偏在那个时候失踪了。” “之前他想要,现在不一定。如果要,他让左誓帮他抢就行了。” 高登恍然大悟,“那你明天去机场吗?用不用我陪你去?” “不必。” 接完电话回到餐厅里,出乎霍尔意料,缄默的女孩已经不在。 罗莎琳德幽幽道:“娜斯塔西娅吃饱了。” 霍尔独自喝酒,心事重重而思绪万千。 她说她会一直爱康里,想想便叫人妒火中烧。 这桩婚姻似乎也要走到尽头,只是他不愿放手,倘若给娜斯塔西娅一个离开他的机会,她定然会头也不回地跑。 静谧的夜里,霍尔回房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睡了,他坐在床边轻抚她的脸庞,对于考虑放她离去一事仍是心不甘情不愿。 她爱康里,康里已经死了,放她走,她又能去哪里? 佐铭谦需要躲着布莱恩,他需要散散心。 …… 一觉醒来,娜斯塔西娅不由诧异自己身上的睡裙还在,被褥也是干干净净,散发着洗涤过的清香。 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娜斯塔西娅松一口气起床洗漱,没多久罗莎琳德端着早餐进来,她在浴室里探出脑袋,温吞道:“早上好,罗莎。” “早上好,娜斯塔西娅。”罗莎琳德朝她淡淡一笑,默然颔首看着手里的书籍。 娜斯塔西娅洗漱后走出浴室,“罗莎,你拿的是什么?” 罗莎琳德叹一口气,将书籍递给她,“你之前那本书不是看完了吗?我顺便给你拿了一本来。” “小妇人?”娜斯塔西娅接过书翻了翻,挠挠头迟疑道,“我好像看过。” “你看过?”罗莎琳德微微一惊,自己到底是多此一举。 “唔……小的时候看过,但几乎忘光了。”娜斯塔西娅笑笑道,“正好再看一次。谢谢你,罗莎。” “不客气。”罗莎琳德心虚道。 “我没记错的话书里的母亲好像有四个孩子?” “是的。” 娜斯塔西娅坐在椅子上,煞有其事竖起四根葱白玉指道:“那就是肚子要大起来四回!这太可怕了……” 罗莎琳德一噎,无言以对。 “虽然孩子很可爱,但是要生四个,就像母猪一样。我没有说错吧?母猪就会生很多个孩子,是吗?”娜斯塔西娅一脸天真无邪地问,“我还没见过活的猪。罗莎,你见过吗?” 罗莎琳德看着她手里的书,忽然感觉自己简直是在多管闲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辱——曾经的她想当好妻子好母亲,说白了不就是想当母猪吗? “……不然我给你换本书来?” “为什么?不用了,我先看这本就行。” 趁娜斯塔西娅放下书吃早餐,罗莎琳德转移话题道:“先生似乎要出远门,所以暂时不会回来。” 娜斯塔西娅一怔,点了点头。 十一月七日,母亲的忌日,娜斯塔西娅抱着孩子一起看母亲的相册,又认真提醒她,长大以后不要结婚。 “虽然有很多人结婚,但也有很多人没有结婚,就像郗良、布莱恩先生、高登先生,还有罗莎、梵妮、艾达、莉莉、伊娃……他们都没结婚。”娜斯塔西娅摆着手指头数给孩子听,“还有哥哥,他结婚,但是离婚了,就也是没有结婚的人。” 叁天后,孩子的生日到了,出远门的霍尔依旧没回来,但保镖又送来孩子的玩具和新衣。 夜里,娜斯塔西娅早早抱着孩子在床上玩,孩子摆弄新玩具,她拿起没看完的书继续看,心血来潮问孩子,“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孩子“嗯”一声点了头,娜斯塔西娅摸摸她的脑袋,翻开书来认真地读给孩子听。 但两岁的孩子哪有心思听书呢?她的小手按在一辆镶钻的银色轿车上,推着它在被褥上来回滑动,轮胎在密实的布料上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镶满钻石的车身在灯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母女二人各自专注各自,氛围却依然融洽温暖。 “……马奇太太执着两个女儿的手,若有所思地望着两张年轻的面庞,语调严肃而轻快地说——‘我希望我的女儿们美丽善良,多才多艺;受人爱慕,受人敬重;青春幸福,姻缘美满。愿上帝垂爱,使她们尽量无忧无虑,过一种愉快而有意义的生活。被一个好男人爱上并选为妻子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我热切希望我的姑娘们可以体会到这种美丽的经历’……”1 娜斯塔西娅朗读的语调逐渐变得严肃而沉重,最后消失在车轮胎滑行的声音里。 被一个好男人爱上并选为妻子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这句话在娜斯塔西娅的脑海里像秃鹰在猎物上空盘旋一般,发出令人心颤的振翅的声响。 “妈妈,你有这样希望过吗?”娜斯塔西娅不禁凝望虚空喃喃自语,“你有希望过我被一个好男人选为妻子吗?为什么……我却不希望呢?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被男人选为妻子……结婚后生活一片苦闷,未来一片黑暗,这种经历怎么会幸福,怎么会美丽?” 思及此,娜斯塔西娅脸色凝重,丢下书抱起孩子面对面,愧疚道:“你要忘记刚才我读的文章,知道吗?我错了,我不该读这种文章给你听。对不起,我不想你成为被挑选的对象,真的不想。” “妈妈……”伊莲恩一头雾水地歪着脑袋,靠在母亲肩上,懵懂地唤着她,“妈妈,妈妈。” 跟孩子道完歉,再拿起书时,娜斯塔西娅下意识感到排斥,没有再朗读,只是默默地看了几眼,心里仍然难过,最终只好先把书放到一旁,惊魂未定地陪孩子玩。 晚些时候,罗莎琳德和梵妮进来看望她们,梵妮提醒道:“娜斯塔西娅,该睡觉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吗?” 娜斯塔西娅摇摇头,罗莎琳德动手把床上的玩具收掉一些,梵妮眼尖看见床头柜上的书,立刻露出嫌恶的目光。 “娜斯塔西娅,你最近在看这本书?” “……嗯。”娜斯塔西娅道,“你看过吗?” 梵妮瞪向罗莎琳德,她知道一定是罗莎琳德在搞鬼。罗莎琳德收到她不满的目光,破天荒视若无睹。 “当然看过,但我忘光了。”梵妮说。 “那你要再看吗?”娜斯塔西娅想着她如果要再看一遍,就把书给她。 “不要。”梵妮不着痕迹瞥着罗莎琳德,冷酷道,“有的书看过能忘是天大的运气,毕竟本就是一遍也不该看。” 娜斯塔西娅懵懵懂懂,“你不喜欢这本书?” 梵妮“嗯”一声认了。 娜斯塔西娅找到知音似的,轻松一笑,“我也不喜欢。” 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因为一本书又亲密了些,臭味相投,罗莎琳德无奈暗叹一声——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追-更:sanjiushuwu.vip (woo18.vip) Chapter191等待 ——暗夜、风暴、孤独已经过去,迎候他们的是家庭的光明、温暖与宁静。乔高兴地说着“欢迎你回家”,将她的心上人领进屋,关上了门。1 十二月过半,娜斯塔西娅断断续续把书看完了,尽管她不喜欢,但书还是给了她一个答案,一个霍尔为什么会生气的答案,她为此发愁。 相爱的人才会结婚,永远在一起。霍尔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爱她,想永远和她在一起,可她喜欢康里。 一想起生日的夜晚自己说过的话,娜斯塔西娅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她当着丈夫的面说自己想嫁给另一个男人。 “太口无遮拦了,娜斯塔西娅!” 一个人独处时,她这样责怪自己。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她又羞又气,脸蛋红扑扑,愁皱的眼睛微微湿润,明亮得星光熠熠。 “可我应该怎么办?我的心上人理应是我的丈夫……我也是喜欢他的……但法兰杰斯先生算什么呢?法兰杰斯先生……” 娜斯塔西娅仍然记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格外在意康里的一举一动,他看人时眼皮挑起的弧度,他轻笑时唇角勾起的弧度,他如何拿起一样东西,他如何坐着、站着、走路,他的每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动作,只要落入她的眼睛,她便会不自觉地模仿他。 后来他不常来看望她,她喜欢溜进他的房间,坐在他的椅子上,坐在他的床上,一心欢喜又惆怅,盼望能再见到他。 她知道这就是喜欢。她喜欢康里,即使名义上他是她的养父,也年长她许多岁,不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而是国王,但她就是喜欢他,反正她也不是公主。 她是小小的女仆,明知不可能,也还是卑微而悄悄地喜欢着国王。 然而世事无常,康里去世,她嫁给别的男人。但日子还需要好好过下去,即使苦闷、黑暗。当霍尔给予她一丝一毫的温柔时,黑暗之中还是有甜蜜、幸福。 思及夫妻温存的时刻,娜斯塔西娅颔首,美眸含羞,纤细玉手轻抚小腹。 …… 娜斯塔西娅一心等丈夫回来,在真诚的等待之中一天变得无比漫长。大雪落满通往远处的车道,圣诞节就要过去,新年就要到来,她等得焦急、落寞。 圣诞夜,罗莎琳德照常在睡前巡视主卧,孩子已经睡熟,娜斯塔西娅却还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早点睡吧。”罗莎琳德说。 娜斯塔西娅看着她要离开的身影,抿了抿唇道:“罗莎,帮我关掉小灯好吗?” “关灯?”罗莎琳德回过神问。 “嗯,关灯。” 罗莎琳德迟疑一瞬,才彻底关了灯,偌大的房间立刻陷入黑暗,唯有入门处斜斜照进来廊道里的橘黄光芒。 眼前一黑,娜斯塔西娅抿着唇微微扬起一个略带安心的弧度,罗莎琳德还在疑惑着没有走,她轻声问:“罗莎,你以前的圣诞节都是怎么过的?” 罗莎琳德望着床的位置回答道:“我不过任何节日。” “那你知道外面的圣诞节是什么样的吗?” “很热闹,也很吵。”罗莎琳德如实说,她私心喜欢清静。 “以前我在画眉田庄的时候,诺玛会过圣诞节。她会装饰圣诞树,会做祷告。她跟我说是有圣诞老人的,会把圣诞礼物放在大大的袜子里。以前我真的看到了礼物,我知道那是诺玛给我的。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罗莎琳德目光一凝,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在和她谈心。 “我不知道你说的圣诞节很热闹是什么样子的,但诺玛的圣诞节,很安静。她说圣诞节应该是跟家人一起过的,她说我跟卓娅就是她的家人。可是后来,她叫我不要想着画眉田庄,也不要再想着她,我要结婚了,要把别人当家人。” 罗莎琳德不由暗忖,同样是佐-法兰杰斯的人,怎么差别就那么大?梵妮但凡有半点诺玛的觉悟…… 娜斯塔西娅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虚无缥缈地在说话。她搂紧孩子,鼻尖是淡而令人着迷的奶香味。 “在这里,已经过去两个圣诞节了,这是第叁个。前两个的时候我一直在恨诺玛,为什么要那样说呢?只是结婚就把别人当家人,自己的家人就不要了,这明明是不对的。是不对的。现在,我还是恨她,这样我会记得她。她不要我想着她,我一定要想,她不要我当她是家人,我也要当她是家人。这样才是对的吧。不然的话,我结婚了,别人不要我,她也不要我,那我该怎么办……” 罗莎琳德听得一头雾水,从“结婚”一词里明白她说的“别人”是指霍尔·法兰杰斯而非康里·佐-法兰杰斯时,她惊愕起来—— 圣诞节要和家人在一起过,娜斯塔西娅是想开了在等霍尔回来。 罗莎琳德吞咽一下,不太确定地说:“没有人会不要你的,特别是法兰杰斯先生,他只是没有在意节日而已。” “是吗?”娜斯塔西娅闭上眼,知道自己已经搞砸了一切。 罗莎琳德靠近大床,想知道她是哪来的觉悟。 “生日那天晚上,你们说了什么?”顿了顿,她补充道,“别嫌我多事,我……” 娜斯塔西娅鼻子一酸,眼角湿润了起来,“我说我爱法兰杰斯先生……我的养父。” 罗莎琳德呼吸一滞,整个人像座沉入黑暗的雕像。 娜斯塔西娅翻过身平躺,泪珠滑下眼角,她摸着小腹,眨了眨眼睛,将还没来得及泛滥的泪珠碾碎在睫毛根上。 “罗莎,我伤害先生了,我也已经知道我错了。” 罗莎琳德强压下心头的震惊,但脑海里还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僵硬地安慰她,“不,他会回来的,并且会原谅你的。” 事实上她说不好应该谁原谅谁,她没遭遇过这种事,她根本不懂。 “是吗?” 娜斯塔西娅的声音轻而冷,罗莎琳德似乎听出了嘲讽。 “他只是在忙,忙完了就会回来。”她硬着头皮说。 “他会死吗?” “什么?” “法兰杰斯先生,我的养父,他也总是在忙,我总是在等他回来,然后他就死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罗莎琳德握紧拳头,抿紧薄唇,不想再跟她谈下去了,她根本招架不住。 “我会打个电话问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你先睡觉,我明天告诉你,好吗?” 娜斯塔西娅愣愣地眨巴眼睛,良久才开口,“好。” 罗莎琳德落荒而逃,扭头就去拨通一个号码,从玛拉嘴里得知霍尔和佐铭谦在欧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后她就为难了。 握着话筒许久,她试了一下佐铭谦家里的电话,接听的人是布莱恩。 罗莎琳德只想要画眉田庄的诺玛。 “诺玛?可以的,我会安排一下尽快送她过去。”布莱恩答应得很爽快。 在霍尔没回来之前,诺玛的到来大概会让娜斯塔西娅分散点注意力,罗莎琳德抱着这个想法一夜未眠,清晨便接到佐-法兰杰斯的人打来的电话。 “诺玛已经死了很久了。” “什么?” 在罗莎琳德的记忆里,那个中年女人还很健壮,跟梵妮吵架,中气十足。 “实际上,如果你不提,恐怕她变成一具白骨都没人发现。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但一定有一年多了,有人袭击了画眉田庄。” 诺玛是被杀的。 “是怎么回事?” “诺玛胆大包天,背着我们让她的丈夫和儿子入住画眉田庄,而她的丈夫和儿子的情况显然和我们雇佣她时不一样。我们猜测是这两个男人的仇家上门了,你知道的,赌博和吸毒的人总是会欠一屁股债。”男人语气嫌恶道,“现在画眉田庄被他们一家搞臭了,布莱恩气得要死,已经叫人铲平画眉田庄再卖掉。” “她的丈夫和儿子也死了?” “也死了,一家叁口整整齐齐,看样子死得还很惨烈,腐烂的血肉里都是玻璃碎片,一地血水尸水。” 挂了电话,罗莎琳德有些头疼,也不禁庆幸,诺玛死了,她不至于引狼入室——一个需要挣钱养丈夫和儿子的女人,不亚于在养恶鬼,她随时会被丈夫和儿子拖入地狱,谁靠近她谁也会遭殃。 “谁死了?”梵妮走进来不客气地问。 “你偷听?”罗莎琳德不满道。 “谁要偷听?我只是刚好经过,就听见你说谁的丈夫和儿子也死了。”梵妮幸灾乐祸问,“是谁啊?这可是大喜事。” “诺玛,她也死了。” “诺玛?”梵妮惊讶极了。 罗莎琳德用叁言两语言简意赅告诉梵妮,又道:“佐-法兰杰斯雇人都这么随便?” “又不是我在负责雇人。”梵妮冷静下来,语气凉薄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娜斯塔西娅,她会难过的。难过伤身,诺玛不值得她难过。” “我知道。” 宽敞的寝室里,床上的母女已经醒来,母亲在给孩子穿衣服。 “娜斯塔西娅,先生和佐-法兰杰斯先生在欧洲。”罗莎琳德轻声道。 闻言,娜斯塔西娅眼波流转,笑了笑,“嗯。” 1出自路易莎·梅·奥尔科特《小妇人》 火狐浏览器上不来了,晴天霹雳qaq Chapter192我爱你 新的一年开始,娜斯塔西娅痴迷素描,她在艺术上非常有天赋,即使无人指点,她的作品也总能叫人眼前一亮。 她画斯托克庄园里的每一个人,栩栩如生。眼前的人画完了,她拿出霍尔的相册翻开来,恨不得将每一张照片都画一遍,熟悉他从小到大的变化。 这本相册里面还有康里,但娜斯塔西娅已在学着控制自己的感情,康里自始至终是一个不可能,犹如美梦一场,已经离她远去。 一个下午,斯托克庄园一派温馨,罗莎琳德和梵妮在对弈,艾达在冥想,莉莉陪卓娅打纸牌,伊娃在拉小提琴,娜斯塔西娅坐在钢琴旁边,一边喂孩子吃面包,一边教她新的词汇。 伊莲恩笑眯眯吃着面包,因为学母亲说话才有得吃,她因此很积极,大眼睛清亮如星,四处张望,学母亲指着东西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当她指向母亲时,她顿了一下,稚声稚气道:“孩子,孩子。” 娜斯塔西娅愣了一下,摸着肚子不明所以,“孩子?你知道?” 卓娅闻声抬起头,“她知道什么呀?” 娜斯塔西娅羞赧一笑,“她知道我有孩子了。” 卓娅说:“她就是你的孩子呀!” 这个时候,其余几人不约而同抬起头,都接连扔下手头的事凑到娜斯塔西娅面前来。 梵妮是最快的,她甚至抢在罗莎琳德面前,压制心中的惊愕问:“娜斯塔西娅,你又怀孕了?”盯着她摸肚子的手,答案显而易见。 罗莎琳德这才想起来,无论是安全套还是卫生棉,她都有一段时间没注意,一直理所当然觉得垃圾桶里会有这些。 在其余人的问候声里,罗莎琳德温声问:“怎么不先和我们说?” “我想,等先生回来,告诉他……”娜斯塔西娅微微颔首摸着伊莲恩的脑袋,美丽的眉眼间此刻都泛起坦然而温柔的光辉。 她想自己告诉霍尔。经过圣诞夜,罗莎琳德当即会意说:“我们会先保密的。” 伊娃欢喜问:“娜斯塔西娅,多久了呀?” 娜斯塔西娅红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十一月和十二月都没来月经……” 梵妮不动声色握紧拳头,猜得出来是在十月,霍尔折磨她折磨得最厉害的那几天。 这一次,娜斯塔西娅的情绪看起来跟怀伊莲恩时完全不同,当时她困惑、不可思议、害怕,一直到孩子出世她才接受这个事实,她生孩子了,当母亲了。 可是现在,她看上去那么欣喜,那么快乐,她的绝世容颜和孤傲的气韵令那可以称之为母性的东西看上去更加独特高贵,梵妮相信没有人会不迷醉在这样的美貌和气质里。 也许只剩她了,在看见了娜斯塔西娅太多太多各种各样的美丽神情以后,现今她只有心痛。 娜斯塔西娅才二十一岁,尽管十九岁就已经怀孕生子,她的脸庞依然稚嫩,心智如孩子般懵懂,甚至懂的东西也不比外面的孩子多,就这样,她却成为妻子,成为母亲。不管她自己内心有多不情愿,她从一开始就只有接受的份,然而现在,她由衷接受了,心甘情愿接受了。 梵妮骤然想哭,一颗心脏仿佛被硬生生撕开一样抽痛起来。 罗莎琳德心知肚明看了梵妮一眼,什么也没说。 一月中旬,霍尔在晚上回来,这时所有人都已回房休息,只有罗莎琳德还在巡视。 大厅的案几上,画板和纸笔凌乱地放着,十几张素描画放在沙发上,霍尔放下黑色大衣,拿起画像看了起来。 画的都是他,每一张神形兼备,作画人的炭笔线条干净利落,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他的神韵,足见其资质之深。 一个保镖机灵道:“先生,这是娜斯塔西娅小姐画的吧?画得真好。” 罗莎琳德道:“是娜斯塔西娅画的。” 霍尔若有所思抬眸看着罗莎琳德,绿眸微有疑惑。 他丝毫不怀疑娜斯塔西娅的天赋,过去他在画室里看过她自己捣鼓的油画、水彩画,画的大多是斯托克庄园周边的风景,春夏秋冬各不同,任谁见了都得惊叹不已。 但是她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画他了?且一画十几张,玛拉都没有这样狂热地画过拜尔德。 罗莎琳德收到他的目光,并不急着说什么,只是先安排几个同僚的房间,他们也会意,自觉离开大厅回房间去休息。 大厅里只剩二人,尽管已经答应娜斯塔西娅要保密,但罗莎琳德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告密”,她认为霍尔不会感到惊喜,因为是他经手的,他心里有数。 “先生,娜斯塔西娅怀孕了。” 果不其然,霍尔一眨眼,神色平静,“嗯。” 他的这副不悲不喜的样子,让娜斯塔西娅见了,多少得胡思乱想一番。罗莎琳德于是接着说道:“我希望你能装作不知道,她想自己告诉你的,所以,到时就算假装也好,请你能看起来高兴一点。” 霍尔愈发诧异了,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罗莎琳德,疑惑道:“她想自己告诉我?” “你远行以后,她看了《小妇人》,大概从书里明白要怎么当一个好妻子,珍惜婚姻了。” 霍尔恍然如梦,远行一段时间,回来有这样的收获,他远远没想过。在欧洲和佐铭谦一起处理工作、休假时,他想的结果是像上次一样,横竖她不知道他在生气,只要他自己消了气,两人就还和往常一样。要是以后再嫉妒,他便离开一下,冷静了再回来。 毕竟,他不想放手。 “她怎么会看那本书?” 罗莎琳德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想被他发现她知道他们夫妻间的矛盾所在,因此,她脸不红气不喘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似乎有点问题,打理藏书室的时候碰巧那本书从书架上掉下来,我就拿给她看了。” 霍尔看着画像,颇为满意而轻声道:“嗯,做得好。” 偌大的房间里一片漆黑,霍尔开了一盏小灯。床上露出被子的两个脑袋靠得近,脸庞沉浸在柔和的昏黄光线里,安宁静谧,似梦似幻,仿若一幅出自名家的洛可可油画。 母女两人呼吸均匀,微红的脸颊升起丝丝暖意,炊烟袅袅般在霍尔的心头缠绕。 …… 清晨,娜斯塔西娅缓缓睁开眼,越过女儿的小脑袋,男人平静的睡颜占据了她的视线,她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又揉了揉,大大的眼睛瞬间毫无惺忪,屏息静气地凝视这张画过十几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美脸庞。 他回来了,跟她睡在一张床上。 娜斯塔西娅情不自禁地露出笑脸,小手在被子下摸着肚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跟他说了。 孩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朝向霍尔,不一会儿,霍尔醒了,入眼便是可爱的傻子脸上从好奇的笑靥变成紧张神情的画面,这转变只是瞬间的事。 “你好,不,早安,先生……”娜斯塔西娅的脑袋缩了缩,很想缩进温暖的被子下。 霍尔注视她,神色淡漠,良久才开口道:“早安。” 娜斯塔西娅听着他的语调,总感觉这句问候有千斤重。她咬咬唇,迫不及待道:“先生,我们又有孩子了。” “嗯?”霍尔眉头微蹙,她的话,听起来好像养不起孩子一样。 娜斯塔西娅目光躲闪,声音怯懦地压得低低的,“你不高兴吗?” 霍尔当即沉默下来,他全然忘了罗莎琳德的好心提醒。 “对不起……”娜斯塔西娅攥紧拳头,绞尽脑汁鼓足勇气道,“我之前说,我爱法兰杰斯先生。其实,我也爱你的,我们结婚了,这跟爱法兰杰斯先生不一样。” 她闭上眼睛自顾自解释道:“我之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我爱他,就像爱伊莲恩一样,但是你,就只是你,你是我的丈夫,他是我的——父亲。” 好不容易说出来,她抿了抿唇,睁开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霍尔瞳孔微缩,看着这张小心翼翼在恳求的小脸,一切就和罗莎琳德说的一样,她改变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真诚,耳边莫名回荡起安格斯说过的话—— “她是个随波逐流的傻子。” 说难听点,就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她又是个傻子,无法一开始便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所以要等事情恶化了才来改口补救。 然而,霍尔还是吃她这一套的,因为她都这么说了,他不依不饶又能怎么样?康里已经死了,她对康里的念想,从此只会偃旗息鼓,直到带进坟墓。 “嗯。”霍尔从喉咙里哼了个回答给她,唇角微微勾起轻浅的笑意。 娜斯塔西娅看见他笑,放下心,双瞳剪水笑意盈盈,脸蛋凑近孩子的脑袋,嗅着她的发香,娇憨羞涩道:“先生,我爱你。” 霍尔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几乎移不开眼,余光里,熟睡的圆乎乎的可爱孩子像一个白炽的小太阳,刺眼又碍眼。 Chapter193梵妮输了 洗衣房里,洗衣机在运作,梵妮凝望窗外茫茫的雪景,心在规律的机器声中异常平静,仿佛已经停止跳动。 罗莎琳德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一无所有的窗外,再看着她,淡淡一问:“怎么不替心爱的人高兴?” “怎么高兴得起来?”梵妮怔怔道。 “既然高兴不起来,那还是为你自己另作打算吧。” 梵妮朝她看来,警惕道:“你又要赶我走?” “你要是还放不下娜斯塔西娅,你就非走不可。” “我不走!” “你不走,等有一天先生发现你在觊觎他的妻子,他可不会给佐-法兰杰斯面子。”罗莎琳德好心替她分析前路,徐徐道,“更何况,你在佐-法兰杰斯家族有什么地位吗?佐-法兰杰斯先生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吗?会为你出面求情吗?嗯?” 每当罗莎琳德说起佐-法兰杰斯,就是梵妮心虚得脸色青白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再混沌,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有时,她真希望自己就是佐-法兰杰斯家族的人,那么她可以更坦然地待在心上人的身边,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心虚畏怯。 “只要你不说,他不会发现的。” 罗莎琳德讥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一直替你保守秘密?” “因为……你我都是女人。”梵妮说着,红褐色的清亮眼眸十分笃定。 罗莎琳德一时无言以对。 “罗莎琳德,你很善良,我很感激你。” 罗莎琳德不自在地别开脸看着窗外,嘴硬冷笑,“我很善良?善良,说难听点就是愚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拐弯骂我。” “拜托,我骂你干什么?善良是一种好品质。我也觉得我自己很善良,难道我在骂自己愚蠢吗?” 罗莎琳德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留下一句话,“你尽可以把我当傻子,但先生不是我,你要是还不想走,就收起你的痴心,别被发现了。” 洗衣机还在轰隆隆响着,梵妮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又看着窗外,满眼迷惘。 当年艾维斯五世只授意她来,没有给她压力,没有给她期限,她就傻傻地来,精明地想——装模作样干一段时间,腻了就走人,自己逍遥快活去,横竖主人远在天边。 事到如今,她已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还要怎么逍遥快活。胸腔里是一颗破裂的牵挂着娜斯塔西娅的心,她无法离开。 …… 一早,雪下得大,霍尔没出门,早餐之后和高登进了书房。 娜斯塔西娅醒来时,身边的人不见了,她挪到他的位置,赤身裸体感受他的气息,脸蛋贴着他的枕头,想起昨夜的炽热,脸颊红至耳根,不禁露出甜蜜的笑靥。 房门被罗莎琳德推开时,她连忙拉过被子掩盖身体爬起来,准备下床,“罗莎,是不是很晚了?” “没有,才九点。” 看见娜斯塔西娅的笑意,罗莎琳德知道她真的转了性子,和霍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甜蜜和幸福。 罗莎琳德捡起地上的睡裙递给她,道:“先生今天没有出门,在书房里,如果你想找他,可以去书房。” 尽管怕打扰了他们的工作,但娜斯塔西娅还是在吃过早餐以后忍不住牵着孩子的手在书房外面的廊道上晃荡,书房的门半掩,隐约可以听见高登在和别人通话。 不一会儿,门扉被拉开,长身玉立的霍尔站在门口,挺拔的身姿在地上投出一道长影,书房里的冷光倾洒在他身上,给那头独特的金发镀了一圈光彩,宛如天神降临。 看见不远处蹲在地上和孩子说悄悄话的姑娘,霍尔饶有兴趣道:“在干什么?” 娜斯塔西娅陡然吓一跳,回过头,孩子已经欢欢喜喜地跑过去,“爸爸。” 霍尔蹲下身抱起孩子,见她蹲在原地发呆,他似笑非笑道:“过来。” 娜斯塔西娅眼睛一亮,顺理成章走进书房。这里平时只有罗莎琳德能进来,过去偶尔夫妻关系好时,她也进来过几次,但都没敢四处张望。 高登一边接电话一边朝娜斯塔西娅挥手打招呼,娜斯塔西娅乖乖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膝盖上,拘谨而安分。 霍尔抱着孩子心满意足坐在娜斯塔西娅身边,他不必问她有什么事,心情清楚得很,她就是想待在他身边,才抱着孩子在外面鬼鬼祟祟。 “爸爸,我要这个。” 伊莲恩指着案几上的几份文件,霍尔大方拿给她,她的小手捏着文件一角,二话不说直接揉成团,高登倒抽一口气,“不——” 霍尔面不改色,“紧张什么?” 高登当即笑道:“噢,我不紧张,大不了重新复印一份。” 话音刚落,几页纸张在伊莲恩的小手中发出“嘶”一声响,高登的心都被她撕裂了似的,但她却笑得眼睛都弯了。 娜斯塔西娅知道孩子干了坏事,不由愧疚地低下头。待霍尔被高登叫过去时,她搂着孩子低声叮嘱:“宝宝,不要这样。” 伊莲恩听不进去,站在案几旁,抓起钢笔有模有样地在发皱的纸上涂画,画一笔就兴奋地指给娜斯塔西娅看,娜斯塔西娅看得头皮发麻,不时往那两人的方向偷偷一瞄,暗暗祈祷他们不会生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霍尔和高登都在忙,娜斯塔西娅百无聊赖,孩子抓着纸笔这边跑来那边跑去,也挺忙的。 她鼓起勇气跟在孩子身后,来到书柜前。书柜上只有寥寥几本书籍,成沓的文件更多,还放着两台打字机,还有一个别致的笔架。 娜斯塔西娅不禁走到笔架前,上面吊着几支细长的笔,笔头和钢笔不同,是毫毛。她认得这种笔,能带给她无限回忆的笔——康里用这种笔写汉字。 没有思考,娜斯塔西娅指着笔架侧身问道:“先生,你怎么有这种笔?” 霍尔从文件里抬起头,“什么?” “就是这个。”娜斯塔西娅取下一支笔身乌亮光滑的,小跑过来递给他看。 高登一目了然,“娜斯塔西娅,你知道这种笔?” 娜斯塔西娅点着头,“法兰杰斯先生用——”话刚一出口,她便后悔地闭上嘴。 霍尔拿着笔在手里转了转,还没开口,高登雀跃说:“这是写汉字书法的笔,先生和你的养父学过汉语,也能写一手漂亮的汉字呢。” 娜斯塔西娅顿时忘了不安,对霍尔刮目相看,“先生,你会汉语?” 霍尔神色平静,没有回答,高登又热切问:“你有和你的养父学过吗,娜斯塔西娅?” 娜斯塔西娅乖乖摇头,“我想学的,但是父亲说我不用和中国人说话,不用学。” 闻言,高登沉默,霍尔这才开口,“你想学?” 娜斯塔西娅矜持地点点头,蓝眸期盼地看着他,心里的喜悦隐隐要破土而出。 如她所料,霍尔温声道:“等我下午教你。” “真的吗,先生?”娜斯塔西娅控制不住自己喜上眉梢。 “嗯。” “谢谢先生。”巨大的惊喜来临,娜斯塔西娅有些说不出话,激动得支支吾吾道,“我、我先不打扰你们了。”然后转身风一般跑开,把孩子也揽起来带走了。 高登不由笑道:“先生,我怎么感觉你们的感情好像更好了?” 霍尔将毛笔放在一旁,唇角噙笑道:“不是应该的吗?” “佐-法兰杰斯先生一早就打算把她嫁给你,自己不教她汉语,说不定是要留着让你教,好让你们有个契机增进感情。”高登的思绪兀自开枝散叶道,“这么说来,他老人家真是计谋深远,用心良苦啊。” 听他戏谑一说,霍尔脸色冷凝,差点没忍住拿起毛笔敲他一脑门。 “他根本是懒得教,你还能给他找理由,看来你适合去他手底下做事。” 高登后背一凉,正襟危坐摇摇头道:“不合适不合适,我适合跟着你,先生。” 一高兴,娜斯塔西娅抱着孩子疾走许久也不觉得累,她到厨房门口,和众人分享突如其来的惊喜,每个人听了都为她高兴,都让她好好学习。 罗莎琳德有些意外,霍尔藏着掩着,总算舍得把会汉语的本事亮出来了。 娜斯塔西娅分享完开心地退出厨房,在仆人餐厅里陪孩子玩。 罗莎琳德幽幽走近梵妮,凑在她耳边问:“你会汉语吗?” 梵妮被她一问,胸口堵着一口气,“不会。” “那你还是输了。”罗莎琳德风轻云淡道。 “你——”梵妮气结。 下午,孩子睡着了,娜斯塔西娅走进书房,窗明几净,宣纸和笔墨已经准备好。霍尔将她拥在怀里,手把手教她拿笔。 “手指这样捏——” 小手被包裹,娜斯塔西娅捏着笔杆,手背是他微微粗糙的掌心,一丝温暖幽幽撩拨她的感知,使她的每一下呼吸都透出甜蜜的气息。 “先不要动。” 霍尔转而提笔蘸墨,想了想,在白纸上方写下两个简简单单的楷字,大和小,他的字迹干净,端正有力之余不失恣意。 娜斯塔西娅看不懂,却还是兴奋赞叹,“先生,好漂亮。” 放下笔,霍尔又握住她的小手,没让她蘸墨,只先让她体会运笔的感觉,“这样来,这一笔,叫‘横’。” “横?” 娜斯塔西娅认认真真地看着软软的笔头在纸上拂扫,觉得新鲜极了,笑不拢嘴,但仍一心专注地记着霍尔运笔的动作和力道。 这个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她想好好珍惜。 Chapter194去母留子 汉语很难,每个字繁复精巧,尽管霍尔只教简单的字,简单的话,娜斯塔西娅仍然学得很吃力,但她没有说过一句不想学了。 霍尔也安抚过她,“只要先记住几百上千个字,差不多就能看得懂文章的意思,之后文章看得越多,学得越快。” 末了,他还摸着她的脑袋轻描淡写鼓励道:“很简单的,你一定能学会。” 娜斯塔西娅于是更加发奋,霍尔出门时,她拿着钢笔一遍遍地写字,一个字要写百八十遍,一边写一边读。 孩子在她身边玩时,她读一遍,孩子也跟着念一遍,稚声稚气的,令她更有兴致学习了,想学多一些,再教孩子。 一日,她困倦了,霍尔拿起钢笔依旧用楷字书写。 “你的汉名,阴成安?” 他凭直觉写下“阴成安”叁个字,面前的姑娘来了精神,看不懂,却一个劲点着头,傻兮兮的。 “妈妈叫——阴、原、晖。” 阴原晖曾经名噪一时,霍尔不必多想,便写了“阴原晖”叁个字,最后一笔刚结束,她又说了一个名字—— “阴、庆、长。” “阴庆长?”霍尔诧异道。 娜斯塔西娅眨巴眼睛,刚刚想起来,他似乎还不知情。 “就是……伊莲恩的汉名。”她嗫嚅道。 “伊莲恩的汉名……你取的?”霍尔云里雾里的,孩子有汉名,他居然不知道。 娜斯塔西娅摇摇头,“不是我,是哥哥。罗莎帮我打电话给哥哥,哥哥取的。”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娜斯塔西娅认真回想片刻,“刚生完孩子,从医院回来以后,你不在的时候。” 霍尔心情复杂,哭笑不得,就在他嫉妒康里气得一走了之的时候,她转身去找佐铭谦给孩子取汉名。两年,没有人告诉他孩子有汉名,当他和佐铭谦同行的时候,那个呆子也是一声不吭,提都没提过一嘴。 “先生,你是不是生气了?”娜斯塔西娅小心翼翼问道。 霍尔一勾手,“过来。” 娜斯塔西娅绕过桌子,一靠近便被他揽进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她下意识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 “先生,你别生气,我、我不知道你也会汉语。” “我没生气。”霍尔抱着她,温香软玉在怀,心满意足继续下笔,“知道怎么写?” 娜斯塔西娅模糊想起来郗良写的字,心虚地摇摇头,“不知道,哥哥说有空会来教我写。” 霍尔冷笑一声,“等他有空,太阳从西边出来。” “啊?哥哥这么忙吗?” “忙倒也不是很忙,只是他一有空,宁愿独自出神罢了。”霍尔沉吟道。 佐铭谦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斯文内敛,没有野心。父母双亡后,他愈发少言寡语,叫人看不透。在那个女孩自杀后,用左誓的话说就是——他已经废了。 对于有无尽野心的佐-法兰杰斯家族来说,佐铭谦这个天生没有野心的当家人算得上德不配位,确实是废了。 “独自出神……”娜斯塔西娅喃喃,不知道为什么,她陡然想起郗良去世的一天,当时她自己也没回过神来,但她记得,佐铭谦到了,从她怀里搂去郗良。 “哥哥是不是一直很难过?所以喜欢独自出神……”娜斯塔西娅垂眸问。她深有感触,因为当她难过时,她也喜欢独自待着。 霍尔微微意外,“你这么在意他?”这个傻子和佐铭谦其实没见过几面。 娜斯塔西娅矢口否认,“没、没有的。” 霍尔目光晦暗,深深地看着她,心里并非不愿她和佐铭谦接触,奈何佐铭谦长得太像康里,要是她多盯着佐铭谦看几眼,他又得嫉妒。 四月初,一早,里奇医生照例来给娜斯塔西娅检查身体,她走了之后,高登带着报纸和文件来,一来便丢下手里的东西抱起孩子,要她叫高登叔叔。 孩子声音软糯稚气,好听得让人甜到心坎里,人也会随之飘飘然起来。 霍尔打开报纸,娜斯塔西娅凑在他身边看,两人不约而同一愣,头版刊登了夏佐·佐-法兰杰斯的前妻、珠宝设计师妮蒂亚·斯特恩在车祸中身亡的消息。 “斯特恩小姐……”娜斯塔西娅恍惚地眨巴眼睛。 她只见过妮蒂亚·斯特恩一次,已经很久了,但她明媚的脸庞和温柔可亲的笑靥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可见,那时她的眼睛明亮聪慧,满含爱意地流连在佐铭谦身上。 “她真的死了?” 霍尔已经将报道看完,言简意赅道:“抢救不了,死了。” 是昨日,四月一日发生的事,妮蒂亚·斯特恩自己开的车,车上只有她一个人,车祸以后她被送进医院,在医院被宣布死亡。 再听闻死亡,娜斯塔西娅难以置信,因为妮蒂亚是如此年轻,照片上的她笑容灿烂,正是骄阳般的人儿,任谁见了她都不会将她与死神联想到一起,然而,她陨落了。 娜斯塔西娅由衷感到难过,眉宇间萦绕哀愁。 高登放下孩子,提起装文件的黑箱子,道:“先生,到书房谈点正事。” 霍尔摸摸娜斯塔西娅的脑袋,起身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书房,高登关上门,叹口气道:“是布莱恩干的。” 霍尔神色平静,丝毫不惊讶。早前听闻妮蒂亚·斯特恩妄想带孩子去西德定居,他就料到有今日了。 高登坐下说:“原本妮蒂亚·斯特恩下个星期就可以带孩子去欧洲,结果布莱恩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杀了。” “这件事,永远都别说给娜斯塔西娅知道。” 高登点点头,“我明白,刚才就没当着她的面说。” 娜斯塔西娅认识布莱恩,在她心里,无论是康里还是布莱恩、克拉克,约莫都不是凶神恶煞的人,但事实是,除了克拉克为人温润谦和些,康里和布莱恩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当然,这样的事实,娜斯塔西娅没必要知道。 “夏佐有什么态度?” “还不知道,不过应该也就是和布莱恩冷战几天吧,反正撕破脸是不可能的。” …… 郗良死了。 当妮蒂亚·斯特恩得知这个消息,她看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陷入无法自拔的悲恸里,惶然和绝望在她还没从父亲的死亡中回过神来便又将她吞没。 黑暗好像覆盖了一切,明明是夏天,却比严冬更加凛冽刺骨。这都是郗良带给她的,一个只见了几次面的人带给她的,她在她的生命里胡作非为犹如狂风在深夜的大海上掀起惊涛骇浪。 如今郗良终于死了,却已然成为她跟佐铭谦之间的一道难以跨越的可怖沟壑。 事实上,她和佐铭谦两人之间早该走到尽头了;父亲的死亡,她的沉默,佐铭谦的冷漠,早就让这段婚姻步向无可挽回的深渊了;在郗良杀了她的父亲和马卡斯的时候,在郗良差点杀了她的时候,一切都玩完了。 那时最可怕的也许不是郗良,而是她清楚佐铭谦的选择,没敢逼着他杀了郗良给自己的父亲和马卡斯报仇,因为她仍想跟他在一起,最可怕的是她的天真和自私。 直到如今,她可以看得见往后的日子,夫妻将渐行渐远,无辜的孩子也会因为出生在郗良死去的这一天而得不到父亲的喜爱。 她恨郗良,恨佐铭谦,更恨自己,恨得发疯。 哪怕有孩子作为夫妻之间的羁绊,她也不想再看见佐铭谦了,因为一看见他,她就会看见死去的郗良仍然举着枪支将漆黑的枪口对准她,嘴唇张合着死气沉沉地说:“你从不该出现的。” 不见佐铭谦,忘记佐铭谦,妮蒂亚努力劝说自己忘掉过去,从此孩子是她的一切。她要努力做一个像斯特拉·达拉斯1那样的母亲,也一定是比她更好的母亲。她的孩子会慢慢长大,变成一个像他的父亲一样好看的男人,但是他会更善良,比他的父亲更善良。长大以后,他可能会当医生,当律师,当工程师,当电影演员,总之当什么都好,就是不要掺和他父亲的事。他还会娶一个身家干净、心地善良的女孩,夫妻两人幸福地生活,生好几个孩子,时不时回来看她。 一切幻想还没来得及变成现实就破碎的这一天,是一九五四年四月一日,愚人节,上帝跟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也是一个残忍的玩笑。她将孩子像以往一样交给仆人照顾,自己开车去买东西。 只剩一个月就是孩子的生日,也是郗良的忌日。佐铭谦是不会出现的,去年就是,但从此她不会再给他机会出现了。 过去佐铭谦每次上门的时候,妮蒂亚都避而不见,由他跟孩子相处。一向寡言的男人,他也不会主动找她说什么。每一次,她只能自己在房间里捂嘴痛哭,意识里隐隐约约好像能明白什么,他想要权势,更多更大的权势,又好像不是这样,佐-法兰杰斯家本身就比她的家族更庞大,更有势力。 每回想到这里,她总有一股庆幸,也许当初,他是因为爱她才会娶她。 11937年芭芭拉·斯坦威克主演电影《斯特拉·达拉斯》 Chapter195未来的模样 然而,佐铭谦终究是冷漠的,就连在最激情最没理智的男女情事上,他都是如此。 他不懂温柔,不懂爱抚,但他的进入带来的欲火足以灼热她的全身,她由内而外都沉沦在他沉重的撞击里,在他炽热的气息里,在他结实的胸膛里。 他的怀抱温暖至极,漆黑的眼眸却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情欲,冰冷自持的神情可以轻而易举令人望而生畏,令人心碎。 只是沦陷在爱情里的她丝毫不在意,甚至没有任何迟疑地安慰自己,他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她喜欢的就是他这样冷漠的性子。 苦都是自己找的——现如今,她更没有勇气去问他仅仅一句,“你有爱过我吗?”她已经清醒了,她知道的,他没有,他没有,他没有—— 在车子失控的瞬间妮蒂亚惊愕地回过神来,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在刺耳的刹车声中撞向路边高大的梧桐树,一刹那,她仿佛也知道了,死去的郗良,还会回来。 “我要妈妈。” “你的妈妈死了,你只有爸爸,知道吗?” 叶柏一走进书房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不可思议地暗叹一声。 布莱恩回过头问:“你知道怎么解决了这小子吗?”指着单人沙发上白白嫩嫩的小男孩,他的眼睛黑而亮,定定地望着叶柏。 叶柏走近这一大一小,有意无意地摇头,“也许过几天他就习惯了。” “最好是。”布莱恩整整衣襟,“他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面无表情走出书房。 叶柏头疼起来,看着沙发上歪过脑袋的天真孩子,心情复杂得不忍端详他。 小男孩望着他,兀自咧开嘴笑起来,小乳牙若隐若现。 叶柏沉默着坐在他面前,他圆润的脸蛋上亮晶晶的黑眸像两颗切割完美的黑宝石,薄红的小嘴笑意盈盈,小手捏着衣摆扯了扯。 此前,妮蒂亚·斯特恩下了决心要带这个孩子到西德,意欲远离他们,即使布莱恩给她使绊子,她的行程也还是悄悄安排了。 佐铭谦对此仍毫不在意,布莱恩心平气和地和妮蒂亚谈了谈,她想去哪里定居无所谓,孩子必须留在美国,但她无比愤怒,孩子是她生的,她不愿把孩子让出来,不愿退步。 布莱恩认为这个女人想走江韫之的老路,他当然不愿意再看见佐-法兰杰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又被带去哪里,他产生了杀死妮蒂亚的心思,还问了左誓的建议,左誓与他沆瀣一气,隐晦道:“你懂不懂什么叫礼尚往来?” 所谓“礼尚往来”,无非是想杀死妮蒂亚的郗良阴差阳错替他们杀了斯特恩老头,现在,是他们该回报她的时候。 四月一日,距离妮蒂亚带孩子前往西德只剩一个星期的时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去母留子,叶柏只觉荒唐残忍,面对这个孩子,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寂静无声。许久,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叶柏朝门口看去,佐铭谦站在那里,白净的脸庞上一片阴郁。 “爸爸。” 孩子认得佐铭谦,一看见他就想滑下沙发去找他,叶柏怕他摔,伸手将他拦住。 “爸爸。” 佐铭谦一眨眼,冷声道:“布莱恩在哪?” 叶柏道:“他说还有事,走了。” “爸爸。”孩子望着佐铭谦天真地笑,一心以为他就要过来抱他。 佐铭谦走进来,直直走近桌上的电话,面色沉冷拨了一个号码,命令道:“给我找布莱恩回来。” 他挂了电话,叶柏唤了他一声,“铭谦,她的后事怎么办?” “文森特去办了。”佐铭谦深吸一口气,直白问道,“以后谁来照顾他?” 这也是叶柏心里正在想的事,往后谁来照顾这个刚刚丧母的两岁幼儿?显然,佐铭谦这个当父亲的并没打算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爸爸,抱。”孩子举起两条手臂,眼巴巴地望着佐铭谦。 佐铭谦仍旧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叶柏不着痕迹压下孩子的手臂,沉吟道:“让布莱恩负责吧。” 两叁个小时后,一通电话打来,向佐铭谦汇报道:“布莱恩已经在去伦敦的飞机上了。” …… 罗莎琳德和梵妮走进大厅时,孩子在玩小车子,娜斯塔西娅呆呆坐着,手上拿着一份报纸。 “娜斯塔西娅,怎么了吗?”梵妮敏锐地察觉到心上人的情绪不对劲,看起来悲天悯人的。 “斯特恩小姐死了。”娜斯塔西娅叹息道。 “斯特恩?”梵妮和罗莎琳德对视一眼,拿过报纸看了看。 “我的天,这也太不幸了!”梵妮由衷慨叹道。 罗莎琳德微蹙眉头,并未说什么。 “人为什么会死呢?”娜斯塔西娅一脸悲哀呢喃着,“罗莎,梵妮,我们也都会死,是吗?”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梵妮扯出微笑道:“娜斯塔西娅,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呢。” 娜斯塔西娅心里明白,母亲、养父、养父的妻子、郗良、妮蒂亚·斯特恩,一个接一个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又都一个接一个死去,下一个会是谁,在什么时候,她不自觉要这样想。 “我才知道车子也会出事。先生每天都要乘车出门,他会不会有一天也出车祸?”娜斯塔西娅迷惘又担忧问。 梵妮哑口无言,罗莎琳德硬着头皮道:“不会这样的,你别乱想。” “可是……”娜斯塔西娅控制不住自己要往坏的方面想,她已经失去太多,母亲、养父,还有她真心想靠近的姐姐郗良。 生离死别,她熟悉得很,却从来不知道永不分离是什么滋味,她想不出来。 “如果先生出了意外……” 不只霍尔,连同伊莲恩、梵妮、罗莎琳德、卓娅、艾达、伊娃、莉莉……她再无法接受身边任何一人永远离她而去。 许是因为怀孕,荷尔蒙作祟,娜斯塔西娅的泪水径直落下,她抓过抱枕,窝在沙发里哭了起来。 梵妮在她身边坐下,搂过她安抚,昧着良心道:“别哭,娜斯塔西娅,我发誓,先生会长命百岁,会永远陪伴你,别哭。” “我真怕有什么意外,梵妮。” “不会的,不会有意外,不会。” 待哄好娜斯塔西娅以后,卓娅端着切好的水果过来,罗莎琳德和梵妮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默默将报纸拿走。 两人一道走回厨房,梵妮又将报道看了一遍,若有所思道:“她死了,她的孩子不就归……” “归佐-法兰杰斯先生了。”罗莎琳德沉着道,刚才她第一时间就想到孩子的抚养权。 “这……”梵妮莫名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你说,这场车祸,是不是人为?” 罗莎琳德淡然道:“是不是,你不比我了解你的老板?” 话毕,她径自走了,留下梵妮一个人还站在廊道里看着报纸感受人心险恶。 以她作为杀手的经验看这场车祸,平地撞一棵树而已,真不至于车毁人亡。而且人是送进医院后没多久才宣布死亡的,这里面有太多手脚可以动了。更何况妮蒂亚·斯特恩身边已经没有可靠的人,唯一的指望是权势滔天的前夫,但偏偏是权势滔天的前夫要她死。 叹一口气,梵妮遗憾地摇摇头,将报纸折了又折,抬头向厨房走去。 “宝宝,要慢慢吃噢。”卓娅拿一块苹果给伊莲恩,温柔地嘱咐道。 伊莲恩坐在娜斯塔西娅腿上,小手抓着一块苹果慢慢啃,蓝眸亮晶晶地看着卓娅。 “卓娅,”娜斯塔西娅眼眶红润,俨然是哭过不久,不想卓娅为自己担心,她微微低头看着伊莲恩的发顶,低声道,“你十八岁了。” “嗯,等今年过了生日,就十九岁了。”卓娅欢喜道,“我十九岁,你二十二岁。” “你……不要结婚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卓娅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安。我也不要结婚,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娜斯塔西娅抬眸,激动地凝视她,“真的吗?” 卓娅不知道她怎么了,但仍是坚定地点头,发自内心道:“我们以前就在一起,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我听莉莉说了结婚是怎么回事,结婚以后要和一个男人生活,我才不要,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生活,还有梵妮、罗莎、莉莉她们,现在这样子就很好很好。” 听着,娜斯塔西娅几乎又要哭了,这一次是欣喜若狂的哭。 “这真是太好了,卓娅。” “而且她们也说了,她们这辈子根本不会考虑结婚的事,因为可以一辈子都为法兰杰斯家工作,等老了没办法工作,法兰杰斯家会随便给一个房子让人待到离世,不会老无所依,风吹日晒,之后法兰杰斯家还会帮忙处理后事。我是听不太懂,但是她们说这会是幸福的一生,年轻的时候是几个小姑娘作伴,老了以后是几个老太婆作伴,日子会和现在一样,平静又幸福。” 卓娅笑不拢嘴地说,“之前罗莎说要给我安排一下,因为我长大了,可以工作。等她安排好之后,我每个月都能领薪水,就是一笔钱。莉莉说可以把钱攒起来,以后休假的时候,就能去外面旅行。安,我会努力攒钱的,我要和你一起去旅行。” 娜斯塔西娅也听不太懂,但却心花怒放,因为她知道,大家都有安稳幸福的未来,而这是她以前想都未曾想过的,如今却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Chapter196祖孙见面 午后,霍尔还是出门了,娜斯塔西娅偷偷站在窗边,目送车子离去,心里忧患重重。到了傍晚,霍尔回来,她暗暗松一口气。 晚上,熄了灯的寝室里,娜斯塔西娅感受到霍尔上床来,她有些笨拙地靠近他,他也顺势拥她入怀。 “怎么了?” 娜斯塔西娅抿抿唇,嗅着他身上的冷香,脸颊温热而认真道:“先生,我会珍惜你的,你也要珍惜我。” 她突如其来的霸道话语,令霍尔措手不及。 “嗯。”他下意识应一声,搂着她,思绪万千,飘忽在黑暗里。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娜斯塔西娅自顾自说。 很快,霍尔反应过来,她恐怕是今天得知妮蒂亚·斯特恩的死讯后有感而发。他往她额间落下一吻,抚摸她的脑袋低声道:“会的。” “我爱你,先生,晚安。” 霍尔的喉咙突然被扼住了一样,真挚的情话说不出口,良久,只应和一句,“晚安。” 不一会儿,娜斯塔西娅心满意足地入睡,平稳的呼吸盘旋在霍尔耳畔,更显夜的寂静清幽,他却莫名睡不着觉。 “我爱你。” 他喃喃自语,清寂的夜下无人回应,只有轻轻的呼吸声,像蝴蝶扇动翅膀无声飞远了。 一桩按部就班的婚姻,有几分情爱可谈? 霍尔转念一想,只想到自己对她的忽视和欺瞒,最大的莫过于在她的认知里抹灭一个人的存在,有这些打底,纵使他对她真有一分情爱,他也无法将这份浅薄的爱轻易说出口。 …… 日子一天天安稳过去,无事发生,娜斯塔西娅渐渐从妮蒂亚·斯特恩的死亡阴影里走出来,不再钻牛角害怕霍尔的车子会出事,直到一日,罗莎琳德接完电话,迟疑地走向她。 “娜斯塔西娅,夫人想来接孩子回去相处一段时间。” 娜斯塔西娅闻言一脸愣怔,半晌,她疑惑问:“我们要出门了?” “不是我们,只是伊莲恩。” 娜斯塔西娅眨眨眼睛,恍然一瞬又问:“伊莲恩要离开我了?” 罗莎琳德摇摇头,“伊莲恩不会离开你,只是她的祖父母想和她认识,想和她相处一段时间。” 娜斯塔西娅一头雾水,说不出不行的话,但要表现出愿意也很艰难,孩子自出世后便未曾离开过她,忽然却要分别,她一时难以接受。 “一段时间……是多久?” “也许是一个月。”罗莎琳德沉吟道。 电话里,玛拉是想照顾孩子直到娜斯塔西娅生产,预产期是在八月,所以她说的一段时间应该是两叁个月的时间。但是,看着娜斯塔西娅惶然无措的神情,罗莎琳德知道两叁个月对她来说太久了,因此擅作主张折中一下,改为一个月。 “一个月……那么七月的时候伊莲恩就会回来?” “只要他们在六月之前来接伊莲恩……是的,一个月够多了。”罗莎琳德平静道,心想到时如果玛拉没及时把孩子送回来,就让霍尔去要。 一个月,忍忍就过去了,娜斯塔西娅于是点了点头,转而欣慰道:“伊莲恩要出门了。那个……夫人会带她去外面玩吗?” “夫人是一定会带伊莲恩去玩的。还有,你应该称呼她为母亲,或者称呼她的名字,玛拉。”罗莎琳德提醒道。 娜斯塔西娅一抿唇,为难了。直接称呼陌生长辈的名字,她不敢,但是要称呼为母亲……她明明只有一个母亲。 得知伊莲恩将被接走的来龙去脉,梵妮没什么意见,只是郑重其事地告知罗莎琳德,“这一次她生孩子,我一定要去医院照顾她。” 罗莎琳德无声点了点头。 几天后,娜斯塔西娅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上等。她大着肚子,本不适合抱孩子,但她就要和孩子分开了,谁也不好劝她别勉强。 “妈妈。” “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嗯嗯。” 霍尔一边看报纸一边看了难舍难分的母女几眼。娜斯塔西娅已经黯然神伤,孩子倒是神色如常,笑盈盈仿佛没有悲伤。高登说过她像拜尔德,将来定是只笑面虎。 时间差不多了,来的却只有两个黑衣保镖。 霍尔皱了眉头,“他们人在哪?” “他们正在庄园外等着。” “他们不过来?” “是的,先生。” 不知父母在搞什么,人都来了,也不来见个面,霍尔脸色一沉,起身走向娜斯塔西娅,她下意识把孩子交给他。 霍尔抱起孩子,语气淡淡问:“想见他们吗?” 娜斯塔西娅摸着肚子,目光躲闪地摇摇头。她并不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两位长辈来了却不进来,摆明了是不想见她,她又何必觍着脸出门去,万一惹他们生气了…… 霍尔抱着孩子走出大厅,罗莎琳德见状果断将孩子的行李箱交给同僚带出去,心里甚是不明白,拜尔德和玛拉为什么不进来。 几人离开后,梵妮脸色铁青了下来,瞪了罗莎琳德一眼,极其不满而低声骂道:“这一出算什么?你的主人们可真能让娜斯塔西娅下不来台,看不上她又要娶她,又要她的孩子,真是下贱。” 罗莎琳德看着娜斯塔西娅,她坐着一动不动,颔首低眉,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他们才没有看不起她。” “那他们为什么不进来?” 罗莎琳德哑口无言。 庄园外,两辆黑色轿车旁边站了几个人,其中身材纤细,穿着橄榄绿长裙的玛拉一看见霍尔便笑了起来。 “亲爱的,我好紧张。” “放轻松。”拜尔德淡然笑道。 霍尔面无表情走近,怀里的伊莲恩好奇地盯着玛拉看,依着父亲教的怯生生叫道:“奶奶。” 玛拉惊喜一愣,顿时笑不拢嘴接过孩子,“噢,我的小宝贝。”朝拜尔德炫耀,“亲爱的,你听见了吗?她叫我了!” 年过半百,锐气沉凝,气韵高雅,拜尔德脸上温润的笑意是显而易见的宠溺,“嗯。” “为什么要在这里等?”霍尔微有不悦,直白问。 玛拉冷静下来,嗅着孩子身上的香味,若无其事看向自己的丈夫。 拜尔德伸出修长的手指给孩子牵,面不改色道:“她毕竟怀有身孕,我们不想让她紧张。” “没错。”玛拉附和道。 这倒是一个贴心的借口,但霍尔仍看得出他们的心虚,年轻时的冷漠成了现在下不来的台阶。 “一个月后送她回来。” “一个月?”玛拉一声叹息,“我还以为等她生完了再送回来,这样姑娘们就能专心照顾她,能帮她们省很多麻烦。罗莎琳德呢?她忙得都没时间见我了吗?” 霍尔垂眸,“她可能不想见你。” “这坏丫头,在电话里她可是很想我的。” “爸爸……”孩子嗫嚅道,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霍尔摸摸孩子的脑袋,“乖,跟爷爷奶奶去玩。” 拜尔德笑道,“我们先走了。” 霍尔默然,伫立在原地目送车子离去。 车上,坐在拜尔德和玛拉中间的伊莲恩陷入了沉思,时不时偏头望一下跟自己的父亲像极了的拜尔德,再望一下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玛拉。 他们都会对她笑。 “亲爱的,你瞧她多好看,跟霍尔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的确长得很像霍尔。” 只可惜没有遗传法兰杰斯家族的金发,但拜尔德还是一脸慈爱地看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喜爱之情溢于眼眸,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像霍尔就是像你。”玛拉道,“她好像有点紧张,都不笑了。” 伊莲恩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妈妈。” 拜尔德轻抚她柔软的短发,玛拉微有感触,“你想妈妈了是吗?” 伊莲恩大眼睛忽闪忽闪,乖巧地说:“妈妈让我出来玩。” 玛拉神情复杂,心不在焉地点着头。 “现在还能掉头进斯托克庄园。”拜尔德轻声提醒道。 “噢,等回来的时候吧。”玛拉叹气,“我还没做好准备,相信她也一样。” 拜尔德轻笑,心如明镜。 他是无所谓的,这一次难得到了斯托克庄园却不进去,是因为玛拉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事实上,若不是一个多月前,布莱恩一手策划了妮蒂亚·斯特恩的死亡,他们到现在还不会来斯托克庄园,也不会想到要来接触这个孩子。 布莱恩在事情大功告成之后,不想面对一无所知,一心要找母亲的小男孩,因此把烂摊子丢给叶柏和佐铭谦,自己跑去欧洲。 他在逃避。 玛拉不由被触动。布莱恩会在什么时候回来面对那个孩子?好奇疑惑的同时,心里有个声音紧跟着问:“你什么时候去面对那个女孩?”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无辜的女孩终究是嫁给了她的儿子,身为母亲,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对她避而远之。 “再叫声奶奶好不好?” “奶奶。” “会叫爷爷吗?” “……爷爷。” 玛拉淡淡一笑,朝拜尔德道:“只要我们先和孩子熟悉了,到时和她见面,万一无话可说,孩子就能帮我们说说话。否则,跟她不熟悉,跟孩子也不熟悉,又让她拘谨不自在,我们就会像两个不受欢迎的老东西。” Chapter197坦诚 独自在寝室时,娜斯塔西娅拿出母亲的相册,半是欢喜半是忧愁道:“妈妈,孩子出门去了,跟她的祖父母一起走的,要一个月后才回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但她能出去玩,我很开心。 “我希望她不用和我一样,一直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最好能像先生和哥哥一样,可以去很多地方,拍很多照片。先生和哥哥是好朋友,一起去过很多地方。真希望伊莲恩也会有好朋友。 “唔……如果真的可以去很多地方,她就得离开我……”娜斯塔西娅心中满是不舍,泪光在眼眶中闪烁不止,“只要她能幸福快乐,我……我会接受她离开我的。我就是担心,车子会出事,很危险的。” 没有孩子在身边的生活,娜斯塔西娅有些不习惯,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很想找回没有伊莲恩的生活时的感觉,就像在寂静的画眉田庄,她还是一个对外面有一点点渴望,又极度憧憬看见康里的小女孩。诺玛每天要叮嘱她们好多话,克拉克的微笑和他的琴声一样温柔,布莱恩眼里有精明的光芒,在康里面前肆无忌惮。 过去一分一秒的岁月都在她的心头如宝藏一般累积着,如今寻找,却都成了零星碎片。有东西埋葬了它们,而她赤手空拳,无力挖掘。 傍晚在梦中惊醒,腰背的酸痛令她艰难地坐起身子,靠在方形枕上。屋内光线藏蓝,许多角落漆黑,她惆怅凝视一处,渴望从那里面辨别出康里的容颜,黑色的眼睛。 时过境迁,“什么都忘了。”她呢喃着,空荡的内心早就明白。 从浴室打来一盆水放在躺椅旁边,罗莎琳德扶着娜斯塔西娅在椅子上坐下,半跪在地脱掉她的鞋子,将她的双脚放在温暖的水里,轻轻地帮她按摩。 “轻了重了要说。”罗莎琳德温声提醒道。 “嗯。”娜斯塔西娅点点头。 罗莎琳德对怀孕的她总是照顾得无微不至,第一次怀孕时,帮她按摩身体的是艾达,但罗莎琳德也特地学习了按摩手法,还有梵妮。两人几乎是抢着要帮她按摩身体,因此只好轮流一人一次。 在娜斯塔西娅沐浴的时候,两人也是恨不得跟进浴室里服侍,娜斯塔西娅婉拒了,她们便退一步,守在浴室门外。当霍尔也在寝室里时,她们才没有在门外杵着。 她们真心为她着想,好情好意叫她心里暖意融融,但是她脸皮薄,总感觉难为情。 这个时候,晚归的霍尔从门口走进来,娜斯塔西娅冲他微微一笑。 霍尔手里提着一个礼品袋,一眼看见半跪在地的罗莎琳德,他平静的绿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柳暗花明似的,当即开口打发罗莎琳德出去。 罗莎琳德离开后,霍尔伫立原地,外套兜里的戒指盒存在感异常强烈,手中提着的礼品袋也沉重得如同要拉断编绳。 高登说了,“你们当时没有求婚,没有婚礼,现在要补上婚戒……记得单膝下跪啊,先生,好歹显得有点诚意。” 眼下的情形刚好,没有罗莎琳德,大着肚子的娜斯塔西娅无法弯下腰给自己洗脚,只能他跪地帮她洗,这样一来也可以顺便给她戴上戒指。 “先生?” 娜斯塔西娅诧异于他宛如希腊雕像般屹立不动,便轻轻唤一声,打断他要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找个言简意赅的说辞的思路。 长腿一迈,霍尔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崭新的袋子递给她,“给你。” “给我的?”娜斯塔西娅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抬头望着霍尔,懵懂地期待他的下文。 “打开吧。” 黑色的盒内,黑色的天鹅绒上,一抹红光映在深蓝的眸里,久违的黑色身影浮现,一只通红的手掌朝她袭来,伴着冷冽的风。 娜斯塔西娅胸口一疼,睫毛轻颤,再看仔细,只是一串项链,交织的链子镶满如星的白钻,坠子,是一颗硕大圆润的心形红钻,色泽浓艳如血。 看着低垂脑袋专注于项链的姑娘,霍尔随口一问:“喜欢吗?” 娜斯塔西娅抬头,眼眸一片星辰,“喜欢。” 霍尔微微颔首,蹲下身,单膝跪地,还没碰水的手先从兜里打开戒指盒,掏出定制的钻戒。 “手拿来。” 娜斯塔西娅的脚趾在水里紧张蜷起,将项链盒放在身边后连忙伸出右手放在他的掌心上,刚好看见他的无名指上套着个金属圈圈。 霍尔捏着鸽子蛋般大小的粉钻,用最快的速度套进她纤细的手指。戒圈刚刚好,但她的手指纤细,把本就独大的钻石衬得更大,看起来累赘了些。 “人是不会嫌弃钻石太大的。”玛拉如是说。 娜斯塔西娅一脸茫然,手还停在半空,晶莹的粉钻仿佛在闪光,一只玉足已经被牢牢握住,清脆的水声飘荡。 “先生。” “什么事?” “这也是给我的吗?” “是。” “它们真漂亮。” 娜斯塔西娅看着粉色的钻石,脚被他握在手里,和被罗莎琳德或梵妮握在手里的感觉丝毫不一样,她忽然很想缩回脚。 “疼……” 听到她的低呼,霍尔望了她一眼,放轻了力道。 娜斯塔西娅的呼吸微乱,手上多出的重量让她一时半会还不习惯。她将手放在肚子上,那粉色的钻石美得夺目。 “先生,它们有名字吗?” 霍尔一顿,“没有。” 娜斯塔西娅抿着唇,两人之间又陷入沉寂,两人之外,水声轻盈。 “先生,孩子要回来了吗?” “快了。” 娜斯塔西娅眨巴眼睛,脑海里寻思着还有什么话能跟他聊聊。 “你还记得布莱恩吗?”霍尔问道。 他能清楚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哪怕她已经把“我爱你”挂在嘴边。当然,他知道这距离是他造成的,往后应该由他来拉近。 “记得。”娜斯塔西娅眼睛一亮,几乎是脱口而出。 “想再见他吗?” “可以吗?”娜斯塔西娅下意识地问。 霍尔沉吟道:“他现在不在国内,等他回来,我会让他来见你。” 布莱恩从四月初跑去欧洲,至今未回。 娜斯塔西娅的唇角不自觉上扬,也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布莱恩了,她期待又紧张,也许见到他的时候,她会找回以前的感觉,也会因为他的身边不再有康里而崩溃。 时过境迁重逢故人,物是人非。 “那……可以见克拉克先生吗?” “他休假回家了,得等他的假期结束。” 这是从高登那里得来的消息,克拉克在两年前便向佐铭谦提了辞职的事,打算带妻子返回加拿大,那是他的故乡。然而,佐铭谦缄默不语,一脸平静,唯有一双眼睛充满哀伤,静静地看着他,还没两分钟,克拉克无奈收回请辞。佐铭谦还算有心,除了年假,每年中旬也给他休假,刚好是这段时间。 娜斯塔西娅兀自点了头,内心深处的某一角落在欢喜——他们都还活着。 而霍尔答应得异常爽快,令她蠢蠢欲动,想将去看望康里坟墓的请求说出口。她努力克制,因为今晚到这一刻一切都是真实的美好,尽管她不明白霍尔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给她漂亮的项链和戒指,还有再见克拉克和布莱恩的机会,但她必须珍惜,康里的名字会使这一切天翻地覆。 就在娜斯塔西娅胡思乱想的时候,霍尔低沉的声音轻轻而短暂地响起,却如一阵狂风,卷走了她所有的思绪,在她空荡的脑海中留下一个名字—— “郗良。” 娜斯塔西娅屏息静气,眼眸凝聚在他的发顶,渴望听见他的声音。 霍尔帮她擦干了脚,手法生涩却温柔,随后,水盆被他推到一边。他起身扶起为了郗良而专心致志凝望自己的娜斯塔西娅,扶着她走到床边。 “她死了。”他直白说。 娜斯塔西娅听着,胸口变得沉重,眼睛湿润,摇曳着水光。 “罗莎琳德欺骗你,是我的命令。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她,但她曾经存在过,你也确实见过她。” 霍尔看着她的眼睛和微微泛红的鼻尖,心里清楚得很,她一直没忘,只是没说。 “我看见她死了……”娜斯塔西娅声音轻颤,胸口连连抽痛,柔软的乳房在宽松的睡袍下急促起伏。 “嗯,她死了。”霍尔无意攥起的手本该放在她的头上给予轻轻的爱抚,却始终抬不起来。 “我知道……”娜斯塔西娅低语道,又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望着霍尔清冷的脸庞,她笨拙地挪到床的另一边,想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霍尔见状走了过来,俯身拉开第一个抽屉。 娜斯塔西娅一眨不眨地望着项链盒,霍尔脸色微变,迟疑地拿起项链盒递给她,她伸出的手微颤一瞬,将盒子搂在怀里,用稍带防备的眼神无措地与霍尔对视几回,才打开盒子。 霍尔控制自己耐心、冷静,直到她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不敢看他,无缘无故道歉,“对不起……” 霍尔从她手里抽出对角整齐折迭的纸张打开,微眯双眸。 安格斯的建议果然是在哄傻子。假如娜斯塔西娅不说出这张纸的存在,那她绝不是傻子,偏偏她拿出来了,到底是个傻子。 娜斯塔西娅是在接过项链盒的瞬间才回神的,不能让他看见这张纸,但是,已经太晚了,如果不拿出这张纸,那么不管开不开这个盒子,恐怕今晚的一切都会变成噩梦。 坦诚一点还是好的,她在极度紧张中听见霍尔的声音,“拿着。”折好的纸张原样递回她面前,霍尔继续说道,“之前不让你记得她,只是不想你太伤心。” 她将纸张压在肚子上,感到心里踏实。 “先生,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了?” 霍尔微微凝眉,“我不是在对你好。” 顿了顿,他温声道:“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懂吗?” 娜斯塔西娅不是很明白,看见她一眨一眨的眼睛,他也不打算解释到她明白,“把东西收拾好,睡觉。” 娜斯塔西娅愣愣地点头,着手将盒内的东西放置好,包括那张纸。霍尔将躺椅上的项链盒也拿了过来,显然要把这东西和康里送的放在一起。 娜斯塔西娅将两个盒子迭在一起,又看着手上的戒指,“先生,它可以放在里面吗?” 这玩意戴在手上实在太突兀了,她一点都不习惯。 霍尔勉强掏出戒指盒给她,决定明天让高登再定制一枚轻巧的。 娜斯塔西娅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放好,合上盖子,看着霍尔把它们都放进抽屉里,又在他的帮助下,靠着枕头侧躺下来。 霍尔拉过被子给她盖上,顺手摸了一下她圆鼓鼓的肚子。 “先生。” “怎么了?” “她是被哥哥带走的吗?” “嗯。” “哥哥把她埋在地下了吗?” “嗯。” “她有坟墓吗?”娜斯塔西娅忽然有一种错觉,等她问出可不可以去看郗良的坟墓时,他也会哼一声以示肯定。 “你想去看?”霍尔直接问。当他跟她坦白,说起郗良这个名字时,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她的生日愿望就是看坟墓。 “可以吗?” “等孩子出世,秋天的时候,我会带你去。” 娜斯塔西娅感觉自己在做梦,欣喜万分地咧开嘴,点着头。霍尔转身离去,她望着厚重的窗帘上的黑暗,几乎要喜极而泣。 150收藏的加更,感谢大家*?(???)?* 大概明天结束…… Chapter198该回家了 每天抱着热忱的期待,日子过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月尾。 娜斯塔西娅感觉自己要忙起来了,伊莲恩就要回来,克拉克和布莱恩会和她见面,她还要生孩子,还要去看郗良,她从来没料到自己一成不变的日子会有这么多安排,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生孩子。 生伊莲恩的时候,她害怕,又痛得撕心裂肺,但是如今,即使那种剧烈的疼痛就埋藏在她的身体深处等待着再度爆发的日子,她也丝毫没感觉到害怕,内心平静安宁。 她希望孩子出世后,由会汉语的父亲取个汉名,还要在郗良写过的那张纸上写下这个名字,直觉告诉她这是很有意义的。 晚上,一通电话打来,罗莎琳德让娜斯塔西娅接听,话筒放在耳边,她便听见稚气的声音殷勤地叫道:“妈妈,妈妈,妈妈……” 娜斯塔西娅欢喜一笑,“宝宝,我在这。” 电话另一头,玛拉在孩子耳边低声细语道:“跟妈妈说,后天就回去啦。” 孩子一眨眼,笑盈盈朝话筒喊:“妈妈,我后天就回去啦!” 娜斯塔西娅喜极而泣,一个劲点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白茫一片,她压着哭腔道:“好,好。宝宝,我好想你。” “我也想妈妈。” 只能听见声音,无法拥抱孩子,娜斯塔西娅控制不住自己泣不成声,梵妮忙拿着纸巾安抚她,罗莎琳德拿过话筒,继续和玛拉说了几句,便挂了。 “别哭,娜斯塔西娅,孩子就要回来了。”罗莎琳德温声说道。 电话里玛拉说明天就回来,但骗她说是后天,要给她一个惊喜。 “我好想她……” 娜斯塔西娅掩面,既喜悦又伤感地哭着,一发不可收拾,除了对孩子的想念,还有对霍尔的想念,他近来比较忙,两叁天没回来了。 她多么希望后天孩子到家的时候,他也在。 …… 次日午后,趁娜斯塔西娅去休息,姑娘们开始张罗晚餐。今晚,拜尔德和玛拉到来,霍尔和高登也会回来,还有她们的同僚,怎么算也有几十个人,斯托克庄园会无比热闹。 罗莎琳德拿着纸笔列清单,不一会儿,她唤道:“卓娅,你去拿两瓶红葡萄酒来,还有白葡萄酒、白兰地、利口酒和香槟各一瓶。记住了吗?” 卓娅点着头,转身一边默念一边走。她和莉莉学烘焙、烹饪,因此认识各种酒。 心情轻松地拐出宽敞的廊道口时,她心下一惊,整个人僵在原地,几把黑乎乎的枪对准了她,陌生的黑衣男人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双方对视了有一会儿,卓娅反应过来,迟疑地打量他们,怯懦问:“回、回来了?” 但是,这些保镖一样的人里,没有夫人,也没有孩子。 “回来?”一个棕发男人微蹙眉头,意识到有人会回来时,他冷酷道,“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砰”一声响,卓娅睁大了眼睛,无力地倒了下去,明黄色的纱裙在地上铺开,无声无息。 “她应该就是吧?” “没错,看打扮不像女仆。” 枪声一响,如同雷声一轰,厨房里的人不约而同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 罗莎琳德和梵妮对视一眼,都知道是枪的声音,可是,有谁会在这里开枪? “是不是法兰杰斯回来了?擦枪走火了?”梵妮问。 罗莎琳德紧抿薄唇,疾步走出厨房,梵妮紧跟着。两人穿过廊道,沉稳的脚步声传到男人们的耳边。她们一拐弯,正正对上玄关的一排清一色的黑衣人,数不清的枪支直指她们,犹如死神的眼神。 要去拿酒的卓娅就倒在她们面前,眉心一点红,血液流下高挺的鼻梁,可爱的眼睛一片漆黑,变得毫无生气。 “不……”梵妮胸口一颤,声音仿佛被夺走。 为首的棕发男人摘下墨镜,露出深邃的眉眼,锐利的眼睛有令人望而生畏的肃杀锋芒,两腮的胡渣遮掩了他刀削般的脸庞,平添几分薄情的性感,薄红的唇勾起冰冷的浅笑,道:“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妹妹。” 梵妮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僵硬如雷轰顶。 罗莎琳德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该回家了。” “不……”梵妮颤抖着,下意识张开双臂挡在罗莎琳德面前,近乎崩溃地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男人看着她的举动饶有兴趣一挑眉,讥笑道:“当然是来带你回家,以及,带傀儡的尸体回去交差。” 说着,他睨了一眼地上的卓娅。 傀儡——罗莎琳德回过神来,艰涩道:“你们是安魂会的人?” 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梵妮脊背僵硬,已经没有脸面转过身去面对她。 “你知道得还挺多的。不过安魂会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是万物。” “安魂会怎么会不复存在?”梵妮吼道。 男人看着她穿一身朴素的裙子,绑着白色围裙,冷嘲热讽道:“你在这里多久了?怕是一身本事都废了吧?当初叛离家族,就是为了在这里当个下贱女仆?” “你到底是谁?”罗莎琳德不甘问。 梵妮一颤,泪水落了下来。 男人闻言冷笑,“怎么,连真实身份都不敢说?” 眼眶温热,梵妮的眼睛犹如沉浸在清水中的两颗红宝石,浓郁的色彩中隐匿着绝望,微微失色的唇瓣轻轻颤动,发出的声音却沉重极了。 “……我叫法兰西丝·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对于杀手出身的罗莎琳德来说,如雷贯耳。她攥紧拳头,骨头嘎吱响,凸起的青筋如她心中愤怒的烈焰。 “基特,我跟你回家,让他们把枪放下,我跟你回家,不要伤害罗莎琳德,她只是个仆人。” “你我杀过的仆人还少吗?” “不——” “让你动手也可以。” 罗莎琳德看着这对兄妹,面对一个个空洞的枪口,心如死灰。 这些人大摇大摆地来到这里,外面还毫无动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镇子上的人已经被杀了。假如霍尔不突然回来,她只有绝望。 几年安逸的生活令她变得迟钝,刚刚就从厨房里出来,却连一把刀都没拿在手里。 一个杀手失去居安思危的警惕性,便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基特,如果你要杀她,就先杀了我。”梵妮决然道。 “疯了?这么紧张一个仆人,难道她才是霍尔·法兰杰斯的小宠物?不,她不像。” 基特对上罗莎琳德阴鸷的蓝眸,能从里面看出熟悉的杀气,而她一身的刚毅和戾气,更是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 地上死不瞑目的黄裙女孩才是寻常女子,傀儡的后代,男人的泄欲工具。 梵妮知道他把卓娅当成娜斯塔西娅,“你已经杀掉她了,为什么不能放过罗莎琳德?如果你不让他们把枪收了,现在就开枪!” 基特泯去笑意,神色冷酷不近人情,“滚开,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兄妹二人争执不下,冷静的声音再度响起,“杀了我。”罗莎琳德面无表情推开梵妮,暴露在枪口之下。 “不!”梵妮又挡上来,自顾自摇头道歉,“对不起,罗莎琳德,对不起,对不起……” 罗莎琳德赶了她那么多次,她早该离开。 “让开!” 基特看着她们一人挡,一人推,耐心几乎要耗尽,举起手枪对着旁边的墙连打两枪,惊得梵妮半条魂都要没了。 罗莎琳德用力推开梵妮走向卓娅,跪在地上抱起她,颤抖的手从眉毛往下轻抚,让她闭上眼。 她不会看不懂现在的局势,他们把卓娅当成了娜斯塔西娅打死了,现在只要她死,他们就会带梵妮离开,娜斯塔西娅在楼上会很安全,其余人只要一直在厨房里不出来也会很安全。 如果能令她们安然无恙,她甘愿死。 狠戾的双眸射向基特,罗莎琳德一声不吭,赴死之心跃然脸上。 “罗莎琳德……”梵妮仿佛明白了她的意图。 基特与罗莎琳德对视,那双暗蓝色的眼睛冒着死亡的烈焰,熟悉得叫他畏惧,又叫他愤怒——像是安格斯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地睥睨他们,嚣张的薄唇微启,吐出令人尊严扫地的话语,“跪下,我可以考虑留你们一条命。” 那是他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是他的噩梦。此刻,这个该死的女人明明应该恐惧万分地向他求饶,却摆出这样一副他能杀她是她的施舍的嘴脸,他气得深吸一口气。 “砰!”巨大的声响从远处的楼梯传来,罗莎琳德惊慌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楼梯平台的大花瓶破裂,干瘦的老人抱着一件黄金摆饰,对上她的眼睛的一刻当即转身逃窜,又往楼上去了。 她的瞳孔扩大,木然地放下卓娅。 “那是谁?”梵妮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恐惧。 基特冷笑一声,“不是法兰杰斯家的人吗?你在这里这么久,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不杀他!”梵妮厉声质问。 “杀他?呵,要是没有他,我们还真不能这么放心地站在这里。他帮了我们的忙,我让他尽情搜刮法兰杰斯家的东西,这叫礼尚往来。” Chapter199正文完 娜斯塔西娅…… 罗莎琳德的眼里终于闪出泪光,不假思索,她掐住梵妮的脖子,发狠道:“把枪放下,否则,我杀了你的妹妹!” 基特变了脸色,虽然这个妹妹六亲不认,任性至极,但终究是他的妹妹,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她被人扭断脖子。 “都把枪放下。”他命令道,自己率先放下枪。 梵妮一脸错愕,经历了莫大的恐慌和绝望之后,她不知道自己心里还剩什么,只呆呆地看着基特,从未想过他会为自己放下枪。 其他人也陆续放下枪支,罗莎琳德又道:“把枪踢过来。” “不可能。”基特斩钉截铁道。 罗莎琳德手上一用力,梵妮呻吟出声,艰难哭着,“基特,救我……” “你——”基特忍不住要骂她一声废物,脚一踢,枪支斜着滑出去,没有滑到罗莎琳德脚下,而是与对峙双方形成一个叁角形。 罗莎琳德见状又掐一下,梵妮哭了起来,“基特,我想回家,我想妈妈……” 再该死都是自己的妹妹,基特下令,“把枪踢过去。” “她拿到枪会杀了小姐的!”一人说道。 “没有枪我也可以杀了她!”罗莎琳德阴鸷道。 “踢过去。”基特面不改色道。他何尝看不出妹妹的心向着哪里,但无所谓,她要陪法兰杰斯的仆人垂死挣扎,他就给她们挣扎的机会。 十几把枪支立刻在地上滑到罗莎琳德脚边,她正要蹲下身,一阵脚步声和抽泣声在身后由远至近,她和梵妮不由一愣。 “怎么回事……”梵妮听得出是艾达、伊娃和莉莉的哭声。 基特平静道:“艾伦也在。” 梵妮心中一震,僵硬地转过头去,艾达、伊娃和莉莉叁人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满脸泪水,在她们的身后,是几个持枪指着她们的黑衣男人,其中一个正是梵妮认识的艾伦·莫里斯,曾经她差点和他缔结婚姻,他的右脸比她印象中多了一道疤。 “罗莎……” 艾达、伊娃、莉莉被逼跪在地上,恐惧如罗网笼罩下来,每个人都绝望地泣不成声。 罗莎琳德垂在身侧的左手轻轻一颤,绝望地闭上眼。 梵妮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艾伦,基特,求求你们……不要……” 艾伦睨着地上的一堆枪,看向基特,无情问:“你在搞什么?不会以为你的妹妹还念你是哥哥吧?” “陪她们玩玩也没什么。”基特从腰后拔出另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妹妹身后的罗莎琳德。 与此同时,艾伦阴沉着一张脸,连开叁枪,跪在地上的叁个女子一个接一个倒下,哭泣声戛然而止。 “不!” 梵妮悲恸嘶吼,下一秒,枪口却对准她,“砰”一声响,她闭上眼睛又睁开,身边的罗莎琳德宛如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倒了下去,她的心也仿佛猛地高高坠落。 “罗莎——” 她崩溃地捡起枪,然而她不占上风,她更没料到这个男人开了四枪以后会将枪口不留情面地对准她,“砰砰砰砰”接连几声刺耳的响声之后,她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法兰西丝!” 世间突然万籁俱寂,梵妮压在罗莎琳德身上,罗莎琳德的发丝让她的脸有点痒,但是,有一股清淡的香味,令她想长长地吸一口气,只吸不呼,铭记这股味道。 怒火被浇灭,犹如灵魂被抽离,罗莎琳德只觉眼皮沉重,视线逐渐变小,但她依然感觉得到压在她身上的,是那该死的同性恋,可她没力气斥责她了。 基特扑过来跪在地上,将梵妮搂在怀里,拍打她的脸,“法兰西丝……” 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梵妮眨了眨眼,看见基特,她悲愤欲绝却只能无力喃喃,“我恨你们……永远……” 基特大手一僵,怀里任性的妹妹走了,他瞪向艾伦,“谁让你杀了她!” 艾伦目光阴森地看着梵妮,“她是个叛徒,基特。她早就背叛奥古斯特,背叛安魂会。我不杀她,她就要杀我。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带回去,也只会令你们奥古斯特家族麻烦不断。” “你——” “一、二、叁、四、五、六,”艾伦面不改色地点了数,“那个老头说的六个人都在这里了。法兰杰斯的宠物是哪个?”看向穿着黄色裙子没有系围裙的卓娅,“是她吧,带走。” 一人负责抱起卓娅的遗体,艾伦看着陷入悲痛的基特,丝毫愧疚都没有道:“撤退。” …… “砰”一声响时,娜斯塔西娅惊醒了,分不清是梦里的声音还是哪里的声音,她吃力地坐起身,双脚刚落地,厚重的橡木门就被推开—— 来的不是罗莎琳德,也不是梵妮或卓娅,是一个伛偻的身影,有一头灰白的乱发。 “你是谁?”她揉了揉眼睛,不安地站在床边。 老男人谨慎地关上门,转过身张望,一双被眼皮压着的内凹的眼睛对上娜斯塔西娅的视线,他的脸上密密麻麻都是胡渣,时间刻写的纹路隐匿其中。 娜斯塔西娅看着这个老态龙钟的男人,抿起红唇,满眼防备。 “你忘了我是吗,小姑娘?” 老男人踱步走近娜斯塔西娅,令她慌乱地捂着肚子后退几步,直到靠近床头柜。 “忘了我也很正常,没人会在意老安德鲁,一直如此。” 娜斯塔西娅忘了呼吸,陡然想起来斯托克庄园一开始还有一个老人,就是他,安德鲁。 “罗莎琳德在哪里?” 安德鲁脸上的皱纹像水波一样漾开,不怀好意的笑意直达眼底。他看了一眼凌乱的床,再看她的肚子,微瘪的唇张合着,一字一句说道:“她死定了!你的项链在哪里?拿出来,你还能活下去。” “什么?”娜斯塔西娅大大的眼睛里写满震惊。 “你的项链在哪里?”安德鲁重复问道。 娜斯塔西娅一手捂在胸口,一手捂在肚子上,恐惧从四面八方浸入她的身体。 安德鲁几乎没了耐心,嘶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贝,“你的项链在哪里?那个蓝色石头!” 娜斯塔西娅睁着眼,膝盖窝隔着布料贴紧床头柜,声音颤抖,“那是玻璃。” “什么?不,那是石头!”安德鲁大吼,“值钱的石头!它在哪里!” 两人之间只有一步距离,娜斯塔西娅决定要去找罗莎琳德,她刚要绕过安德鲁,就被那双枯槁的手猛地一推,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伴着一声惨叫,剧烈的疼痛彻底爆发。 “啊——” 安德鲁心底一慌,双手绞着望了一下紧闭的房门,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时间,于是蹲下身去,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看着哭起来的女孩低咒一声,“该死的!你应该感谢我,明白吗?如果不是我跟他们说这里只有六个人,你现在就得被大卸八块!你该报答我了,那块石头在哪里?” 娜斯塔西娅整张小脸近乎扭曲,腿间有什么东西在流淌,令她回想起第一次分娩的时候。 安德鲁看见她额角的青筋,干脆不再管她,直接绕过她,快速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没想到他居然不用找,东西就在等他了。两个项链盒,一个戒指盒,他依次打开来,蓝色的大钻石,红色的大钻石,粉色的钻石,叁颗稀世钻石映得深凹的眼底愈加璀璨,短而密的胡子间得意地露出两排苍老的牙齿。 自从第一眼窥见这颗湛蓝的石头,他就确定这是他的,此后日日夜夜,他都虔诚地相信,上帝会让它回到他的手里,令他能度过一个富裕的晚年。这一刻,捧着两个沉甸甸的项链盒,还有握在手里十分有分量的戒指盒,他知道苦难和贫穷终究会过去。 “不……”娜斯塔西娅撑起半个身子,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手里的东西,“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 拿到梦寐以求的大钻石的安德鲁再看地上的人,俨然是另一副面孔,充满厌恶的眼睛变得浑浊,映出睡裙的白色与红色,像落入混沌的圣洁。 “小淫娃,等你肚子里的狗杂种生出来,要什么没有?这些石头,是我的!” “不……” 娜斯塔西娅痛得倒在地上,绝望地扭过头,只看见他走到窗边,将东西都扔出窗外。 “不要……” 安德鲁走回来,再看着她,她是如此年轻漂亮,小小年纪就拥有他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财富,更别说她肚子里的小杂种,不管是男是女,一出生就是人上人。 越想,他心里越是不平,指着她骂道:“你说,你凭什么能有这些好东西?就凭你会张开腿给人操?” 抽屉里还有东西,安德鲁拿起来,是厚重的相册,每翻开一页都是刺目的风华正茂和荣华富贵,他一咬牙,拿着相册砸向她,“去死吧!跟你的法兰杰斯小杂种去死!” “啊——不要……” 娜斯塔西娅哭着想要避开,但安德鲁下了狠劲用相册打她的肚子,里面的孩子动了起来,她痛得几乎要死掉。 母亲的相册、自己的相册、霍尔的相册…… 一本接一本砸下来,她无力地倒在地毯上,楼下传来两声枪响,安德鲁吓一大跳,神色慌乱地跑出门去。 橡木门被关上,仿佛谁也没有进来过,娜斯塔西娅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身体一阵阵剧痛,使她额间汗珠累累。 “法兰杰斯先生……” 康里送的礼物,还有霍尔送的礼物,都被抢走了。 娜斯塔西娅的手在地上摸索,摸到相册的硬封一角,她把它拖到身边来,颤抖着抚摸它,心里知道这是母亲的相册。 “妈妈……”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了。 娜斯塔西娅低声哭着,耐心等待着,罗莎琳德、梵妮、艾达、卓娅、伊娃、莉莉……随便一个人,只要她们进来,她就不会再痛了。 明天,孩子要回来,她不能受伤,受伤了就抱不起孩子。 良久良久,娜斯塔西娅只听见一声声枪响,由远至近,令人心悸。 “啊……” 一只血手抓住床单,娜斯塔西娅挣扎着竭力想站起来,一抓住被子,她便又跪在地上,宽松的睡裙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先生,孩子要……”她低下头看着膝盖间满地的血水,一脸苍白,无助地咬住被子。 孩子要出来了。 她大哭起来,没有医生、护士,没有罗莎琳德和艾达,没有霍尔,这一次,谁也不在她的身边,她崩溃哭着,混沌的脑海里回想上次分娩的情形,下意识地攥紧被子…… “妈妈……妈妈……” 娜斯塔西娅的身体像散架了一样,说不出哪里更疼,她疼得几乎要死去,又疼得清醒过来,无比清醒,眼睁睁地感受着说不出的剧烈疼痛。 “妈妈,妈妈,”唤着母亲的嗓音愈发无力,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正在流逝,娜斯塔西娅惶然无措,害怕极了,最后一次竭尽全力之时,她低声哭诉,“妈妈,我不想死……” 然而,随着孩子的出世,娜斯塔西娅筋疲力尽地往后一倒,摔在地上,被子也被拽下来,原本咬在嘴里的一处依然湿润地待在嘴里,她甚至没有力气拿开它,身体是疲惫不堪、动弹不得的僵硬。 天花板虚影重重,万籁俱寂。 如同下雪天的夜晚,有蜡烛的味道和壁炉里的柴火声,屋内很安静,偶尔有小孩从附近跑过。小女孩渴望地跑过去趴在窗沿上看,夜空飘落蒙蒙细雪。 母亲坐在壁炉旁,玉手支着额头憩息,橘黄的火焰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是一个畸形庞大的阴影。 小女孩偷偷打开门,院子里是一片笼罩在黑暗中的白色,小小的鞋子踩在覆满白雪的台阶上,在每一个台阶上都留下一对小鞋印。 地上的雪很厚,甚至淹没了一个台阶,走在上面很吃力,穿得圆滚滚的小女孩踉跄扑倒。 稚嫩的脸蛋沾上雪,鼻尖泛红,阴冷在渗入她的身体。她翻过身,望着满天的黑暗和细碎的白影,着魔般一动不动。 好久好久,母亲惊恐的声音在天寒地冻的黑夜下悲伤回荡—— “成安,不能躺在雪里,会被埋掉的。” 首-发:po18vip.xyz (woo18 uip) 正文完,不知道说什么…… 番外四:局外人(1) 约翰·哈特利是个没用的东西,安魂会人尽皆知。 哈特利家族在安魂会的影响源远流长,作为医学世家地位一向举足轻重,到了他这一代,只剩他一个孩子,因为一心贪玩而不学无术,导致哈特利家族被看扁,声望日渐下跌。 老哈特利被气得半死,但他玩得理所当然。他才十余岁,还只是个孩子,孩子就得无忧无虑玩乐才对,即使别的家族的同龄人这会儿已经拿着手术刀围着尸体胡乱切割,他也依然在自家花园看园丁修剪花草,时而出门闲逛,悠然自得。 一天,受邀到古德尔家玩的约翰刚下车,踏进那座气派的大门,一路穿过大厅,古德尔家的小少爷就站在楼梯上朝他挥手,他于是走过去,刚靠近楼梯还没踏上第一个台阶,千斤重般的东西在他头顶绽放,哗啦啦,浓厚的血腥味和黏稠滑腻的质感联合夺取了他的一切感官,当然,楼梯尽头高高在上的一群混蛋的笑声他还是听见了,震耳欲聋。 “操!”他在心里骂,眼睛和嘴巴紧紧闭着,憋着气狠甩两只挂满带血肠子的手,再胡乱拨弄头发。 他带着一身血回家,在门口碰上老哈特利,刚刚诉完苦就被揪着扔进旁边的喷水池,没多久满池都是血水,仿佛是残暴的命案现场。 从池里爬出来,约翰浑身湿漉漉,眼睛因进水眯成一条缝,从缝里看见祖父脸上的怒意,以为他要替自己报仇,因此感动得鼻尖一酸,仅有的视线都模糊了。谁知道,祖父伸出手,没有摸他的头,没有摸他的脸,而是揪住他的耳朵咆哮道:“以后不许去跟那群兔崽子见面,听到没有!” 感动转瞬即逝,委屈令约翰大哭,一路被拉进家里的医疗室。 老哈特利生怕那些小子用携带病菌的内脏砸自己的孙子,惴惴不安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约翰就被禁足在家里。每天晚上,他都会忧郁地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别人欺负的对象。原因他很明白,别的家族树大根深,他们哈特利家族却是明日黄花;别的家族有各种旁支姻亲,子嗣众多,他们哈特利家族只剩祖孙二人,孤苦伶仃。每次反思,每次都心如明镜。 祖父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又没有穷追猛打,始终是让他自在地过。他想,祖父自己心里也有数,凭他一个人,要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更别说要凌人之上。意识到这一点,白天他仍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心安理得,反正祖父已经认命了,无论将来如何都不会感到太难过。 冬天,在家里了无生趣的约翰偷偷出门,在雪白的街头转了一圈,中午时才回家。冷清的家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汽车,约翰进门后便逮着管家问。管家如实告诉他,是皇家医院的医生介绍过来的,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似乎是其中一个脑子有问题。 约翰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出现在祖父和患者面前,否则过后祖父一定会在他耳边说患者是什么病,什么症状,需要什么药或手术步骤。他好奇心不强,抱着沾雪的外套径自往自己房间走。 推开门,冷静自持的约翰就被吓了一跳,凌乱的床上,一个女孩坐在床边晃荡双腿。 “你是谁?”她看见他,也吓坏了,双脚着地,眼神警惕。 约翰朝廊道左右望了望,不明所以,“这是我的房间,应该是我问你是谁。” 女孩小脸精致,有一双清亮的黑眸和一头及腰黑发,暗红色的外套下是黑色的裙摆,红润的薄唇微抿,不再出声。 “你是跟人来看病的?”约翰主动靠近她,将外套扔在椅子上。 “我没病。”女孩说。 “你叫什么?”约翰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的头发看,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因为她比他高。 “艾米莉,不不不,”女孩连连摇头,稚气的声音迫切,“艾丽,是艾丽,我叫艾丽。” 约翰不清楚管家说的脑子有问题是不是在说她。 “那艾米莉呢?” 女孩不悦皱眉,“是艾丽!我说错了。” “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说错?” 这世界上还是有人比他还没用,约翰还没来得及庆幸,衣襟就被揪住,整个人被甩到床上。“你干什么?”他回头,稚嫩的手掌“啪”一声把他的头打偏了,紧接着是雨点般落下的拍打,在他搞不清状况的时候,柔软的头发也被揪住,他疼出声,但胡乱的拍打没有停下。 “我说了是艾丽!是艾丽!” “艾丽,艾丽就艾丽,停下……放开我!” 约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女孩压在床上揍了一顿,而她看着柔弱,力气却不小,揪得他头皮发麻,至于那些拳头巴掌,好在他穿得厚,没什么感觉,也就没想反过来打她了。 是一个小男孩救了他。 “艾米莉?” 女孩回头一看,总算松手跳下床。 约翰摸着脑袋找不着北,“你打我,我要让我爷爷不帮你看病,疯子!” 他下床,感觉很丢脸,在场除了施暴的,还有围观的。是个比他矮很多的小子,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穿得圆滚滚。小子在他的视线里跑到女孩旁边拉住她的手,女孩正瞪着他,似乎还不解气。 “艾米莉,他是谁?”小男孩咧着嘴问。 “你叫艾米莉?”约翰觉得自己被打得很冤枉。 “你不许叫!你只是陌生人,我想告诉你叫什么就叫什么。”艾米莉霸道地说。 约翰翻了个白眼,指着门口,“离开我的房间。” 艾米莉一推小男孩,“布莱恩,出去。” 被叫作布莱恩的小男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好像是要让我们一起出去。” “噢,没错。”约翰环抱双臂,俨然一副主人赶客的样子,“不过我希望你在出去之前先跟我道歉。” 艾米莉眨眨眼,一脸天真,无动于衷。一旁的布莱恩扯扯她的袖子,问出约翰忘记问的问题,“艾米莉,为什么你要打他?” 艾米莉皱眉,否认道:“我没打他,你不能说我打他。走,我们该回家了。” 艾米莉抓起布莱恩的手腕拉着他跑了,约翰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来追出去,只看见管家身边跟着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他一手牵一个带走了。约翰跟上去,在大厅里看见祖父正在和两个年轻女人说什么。 艾米莉抱住其中一个女人的手回头指着约翰说:“妈妈,我没有打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约翰,包括老哈特利,这让约翰很不服,也顾不上丢脸了,冲上去就抓住祖父的手委屈诉苦,“爷爷,她打我,你看我的头发都要被她扯秃了!”说着,还微微倾过脑袋给他看。 老哈特利只觉丢人现眼,不动声色地将他往身后藏。 艾米莉嫌弃地说:“你的头发那么丑,秃了才好。” “艾米莉!”年轻女人忙搂过自己的女儿,一脸抱歉地鞠躬,连同牵着布莱恩的女人也在鞠躬,“对不起,我很抱歉,哈特利医生,我替艾米莉跟您的孙子道歉,对不起,孩子。” “我相信只是小孩子打打闹闹,不必紧张。” 直到这些人离开,约翰都搞不懂祖父为什么胳膊往外拐,明明就是他被打了,他还要赔上笑脸。这两个漂亮女人他不认识,也看不出有什么来历,而祖父竟还亲自送走她们。 约翰胡思乱想一番,整张小脸都黑了——难道现在什么人都能上他家欺负他们了吗? 老哈特利进门,就看见孙子脸色不对劲,他绷起脸,打发了管家,严肃道:“出息了啊,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丢人!” 约翰坐在沙发上睨着他,“不是你说男人不能打女人的吗?” 老哈特利一脸恍然,“噢,是这样。”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没有摸到不对劲,他也没有反应,就放心了。“你干什么了被人打?是不是对她不怀好意?” 约翰一愕,再怒,“上帝知道,她自己跑到我的房间,还坐在我的床上!我只是问她的名字,她就动手了!明明是她对我不怀好意!” 老哈特利揉揉太阳穴,再看孙子被揪得蓬乱的头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要打你了,这小姑娘阴啊。” “为什么?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看那个小子就很正常,比她识相多了。” 老哈特利微蹙眉头,“她的脑子有没有问题不好说,情绪不稳定倒是真的,她喜怒无常,别人当她是傻子,但是我确信她足够聪明,法兰杰斯家的子孙没有省油的灯。” “法兰杰斯?”约翰诧异,“他们不是很久以前就去美国了吗?” “噢,不,不是我们知道的法兰杰斯,是另一个法兰杰斯,佐-法兰杰斯,比你我知道的法兰杰斯要更麻烦,等你长大就知道了。那位夫人寻医问药,只想治好自己的女儿,我说了,别人把她当傻子,但她可一点都不傻,精得很,防备心也重。” 老哈特利的手指在膝盖上弹着,继续说:“她的母亲尽可能地说了她的所作所为,如果你在场一定会吓一跳,但我想她说的还不全面,还有保留。你还记得那个小男孩长什么样吗?” 约翰转动眼珠子回想,“深色头发,深色眼睛,很可爱。” 老哈特利轻抚他的发顶,“噢,是的,跟你一样,所以她才会打你。” “什么?”约翰云里雾里的,“我不明白。” “不管怎样那都是人家的家事,我只能跟你说,她不喜欢那个小子,又不能打他,而你刚好跟那小子有一样的发色和眼睛。” 约翰这才知道,自己纯粹是倒霉。他有一瞬间在生气,过后却对她惦念不忘,她的容颜比他见过的女孩都要出色,独特。令他怅然的是,这辈子,他跟她只有这一面的缘分,祖父没能让她配合治疗,她们也不再登门拜访。 约翰十五岁时,战争早就打响,安魂会各个家族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他并不知道局势有多紧张,只知道有好多医生死了,在战争前线牺牲。他一方面觉得悲壮,一方面又觉可怕。老哈特利一改往日对他的宽容,在一天的清晨,将他从被窝里揪出来,扔进地下室,又塞了一套手术工具在他怀里,指着手术台上的新鲜尸体,意思明了。 “你医术不好没关系,至少你要知道捅哪里会死人,懂吗?” 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地下室,昏暗的光线里,老哈特利神情凝重,目光冷寂。 约翰深吸一口气,抱着手术工具走向手术台。 尸体还是温热的,胸膛染了一片血,子弹打穿了衣服,似乎还埋在心脏里。约翰看着他的脸,有点眼熟,好像是哪一家人的司机,但他始终不知道他叫什么,来自哪里。 两年后,约翰算是学有小成,自己很是得意,可比起其他医学世家的少年,他只有当护士的份,还是那种站在主刀医生旁边拿着手帕给人家擦汗的。 老哈特利算是有点安慰,因为过去每一天,他都咆哮着要把他赶出曾经荣光万丈的哈特利家族,约翰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要跟人比啊,爷爷,人不能攀比,攀比是罪恶。”老哈特利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出关的约翰迫不及待找那些曾经捉弄过他的家伙,见到的却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每个人脸上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原来在过去的两年里,安魂会也在发生战争,艾维斯四世的长子上位,并控制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们,同时,提携崇尚暴力的暗杀家族,但凡有一点异议,下场就是死。医生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 约翰终于知道,祖父为何要他知道捅哪里会死人。 杀手们的拳头和刀枪总是能一击毙命,充满威严和震慑力。 浑浑噩噩间,约翰注意到了一个人,不是医生也不是杀手,作为安魂会最年轻的高级成员,负责情报工作,拥有一家破落的侦探社的韦斯特。他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妻子怀孕了,要找老哈特利手下的一个女医生做检查。 韦斯特是个好人,年轻英俊,举手投足间极具绅士风范。约翰喜欢他,开始去他的地盘上找他。他的侦探社虽然阴暗冗杂,不起眼,却是他年纪轻轻就成为高级成员的资本。他拥有别人没有的“耳目”,也就拥有别人没有的情报资源。他知道上流社会里每个人的秘密,也知道世界上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甚至是即将发生的事。 信息才是最重要的,韦斯特无所不知。 长时间相处下来,约翰对他产生了敬仰之心,也似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他要搞情报,做一个无所不知而与世无争的情报人员。 志向刚确定,约翰还没来得及为此做准备,一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便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从此约翰开始了自己的保姆生涯 番外四:局外人(2) 金发蓝眼的小男婴在某一天出生在一座偏僻庄园,约翰不清楚具体的日期。 从韦斯特那里,约翰只了解到孩子的母亲刚刚生完孩子,医生剪断脐带,胎盘甚至还没从她的肚子里排出来,一声枪响便终结了她的生命。孩子本来也该被掐死,但好歹他的父亲是艾维斯五世,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他还没冷血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这私生子才勉强保住一条小命。 然而,他不能待在自己的亲生父亲身边。艾维斯五世打算把孩子给奥古斯特家族抚养,其父亲艾维斯四世坚决不同意,并提出了“绝好的去处”——哈特利家族。 哈特利家没有女人,老哈特利已老,小哈特利太小,还是个公认的废物,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照顾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不夭折不正常。 韦斯特没想到这对祖孙有胆子应承这件事,特别是约翰,他先是震惊,接着是喜出望外。得知孩子一出生就丧母的悲惨遭遇,换作别人,定然不想掺和,约翰则不然,十七岁的少年一夜之间成熟了一样,稚气的眉眼间竟透着一股令人叹服的坚定。 在韦斯特的陪伴下,约翰穿上正装,在大教堂的祭台前,从神父手里接过他的小教子安格斯,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射在他们身上,犹如上帝的荣光照拂,坐在长凳上的韦斯特望着他的背影无奈一笑——但愿傻人有傻福吧。 每日看见约翰足不出户,抱着孩子在家里上上下下地哄,几乎每个角落都走遍了,老哈特利虽有难言之隐,却不得不让他认清眼下的形势。 “他的名字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艾维斯四世取的,他只想羞辱他和他父亲曾经的劲敌,野心勃勃的安格斯。” “取个一样的名字就达到羞辱的目的,那老头也太容易满足了。”约翰头也不抬地说。 “你想气死我?”老哈特利大吼,“你知道当你把他抱回来,艾维斯四世就弄了一只病狗叫安格斯吗?今天那只病狗死了!” “那关我们什么事?他的病狗安格斯死了,难不成我的小安格斯也会死?开什么玩笑,天底下又不只他一个人叫安格斯。” 老哈特利气极心痛,“他要我们让这孩子像那只病狗一样死掉,懂吗?” 约翰闻言一个冷颤,惊愕又警惕地看了一眼老哈特利,不自觉地将怀里的安格斯抱得紧些。 “艾维斯五世找我谈的时候我问过你了,你同意把他抱来养的。” “我知道,约翰,我不会伤害他,我是医生,不是刽子手。” “那你想让我杀他?” “不!”老哈特利发觉自己越描越黑,“我怎么能让你伤害一个无辜的婴儿?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可以忽略艾维斯四世那老头的臆想症,但你不能太把他当回事,随便点,别他妈那么认真!” 约翰沉思片刻,“关上门,我在家里怎么对他别人又不知道,干什么要随便?” 老哈特利想不明白为何家门如此不幸。 艾维斯四世歹毒的可怕心思,就是傻子也该明白,可约翰是比傻子还傻的东西,他一头栽进照顾这个每天只会哭跟睡的小祖宗的生活里,任劳任怨,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小心翼翼地养着、护着。 老哈特利不由感伤,他已经老了,没能力再保护天真愚蠢的孙子了。 一九二〇年的夏天来临之时,老哈特利从医院回家休息,便再也没起来。 对于约翰来说,唯一的安慰是祖父走得并不痛苦,安然长眠。 葬礼过后,约翰决心重拾家族本行。哈特利家族的名望和荣耀,都是凭无数祖先精湛的医术和优良的品格沉淀下来的,不该毁在他手上。 …… 安格斯是个不大会笑的孩子,有一头比任何人都要纯粹的金发,色泽较浅又极为耀眼。但不管是艾维斯四世还是艾维斯五世,头发的颜色都要暗沉些。约翰并没多想,认为等他长大,头发就会变色。他的眼睛则和他的父亲一样,是幽深的蓝。因为他不活泼,看起来也就阴郁。 叁年了,他的父亲没有来看望或慰问过他的情况,令约翰不禁替他心寒,也因此无法减少对他的爱,自老哈特利离世后,约翰对他的爱更是只增不减。即使说不清该感激的对象是谁,约翰也依然心怀感恩,有安格斯和他作伴。 每天一醒来看见安格斯白嫩圆润的小脸,约翰总会倍感自豪,别人说他没用,可到底是他亲手养活了原本像小猫一样软绵绵的孩子,从未假手于人。虽然这不是可以大肆宣扬的成就。 待约翰洗漱完毕,准备好早餐,安格斯自己便醒了,坐在床上揉着眼。 约翰需要去医院,又不能带安格斯去,因此他会先把他送到韦斯特家里,让他和韦斯特的儿子伯特一起玩,再独自回医院。 “今天也要去伯特家里吗?”上车后,安格斯问。 “对,怎么了?”约翰在驾驶座上启动车子。 “没什么。” “你不喜欢去那里?有人欺负你了?”在他的事情上,约翰总是很在意。 “不,伯特太笨了,我不想跟他玩。” “安格斯,他才两岁,笨一点也是……正常的。”约翰放下心来忍俊不禁。 “我去年两岁也没他那么笨。”安格斯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轻蔑。 “好吧,那你去跟韦斯特叔叔玩,看他会不会觉得你笨。” “为什么你现在不跟我玩?” 约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忽觉心酸,“安格斯,我得赚钱养家,明白吗?” “我可以帮你,你带我一起。”安格斯眨着大眼睛,期待地问。 “那里不是小孩子能去的地方,太脏了,我不能带你去。安格斯,乖乖听话,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玩,你想去哪里玩?” 安格斯转转明亮的眼珠子,还真是认真地想了一遍。“都柏林,韦斯特叔叔说我是爱尔兰人。” 约翰蹙眉嘀咕,“安格斯和艾维斯都从爱尔兰来。” 在韦斯特家里,小伯特一早就守在门口等安格斯了。 这一天,韦斯特没有出门,睡到午前才醒,一睁眼就是两双放大的蓝眼睛,吓得他心脏停跳一拍,差点跟他们两个小脑袋撞在一起。 “天啊。”他硬是拉起被子蒙过头,将两个跪在被子上的小崽子拖倒了,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往他身上倒,砸得他的胸骨像断了一样。 “呵呵呵。”伯特玩得很开心。 “安格斯,伯特,听着,现在下床出去,不然等会我揍你们没人能求情。”连续工作了几天,他怎么睡都睡不够。 “我们很无聊。”安格斯坐起身,小手在被子上抓来抓去。 “出去左转下楼,随便找个人陪你们玩。” “我们可以出去左转拐右吗?”安格斯说着,朝伯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寂静片刻后,韦斯特扯下脸上的被子,“你现在怎么对我的房子比我还熟悉?”安格斯不出声,只是看着他。“你想去我的书房?” 安格斯还是不出声,只点了下头。 两分钟后,韦斯特太太就看见自己英俊的丈夫衣衫凌乱,拎小鸡似的拎着两个小男孩下楼了,并留下一句话,“别再让他们上楼了。” “噢,说好了不能打扰爸爸的呀。”韦斯特太太上前蹲下,一把拥过两个孩子。 “你只跟伯特说了,而我的爸爸是约翰。”安格斯说。 漂亮的韦斯特太太微微一笑,温柔优雅,“没错,但韦斯特先生和韦斯特太太待你如己出。” 安格斯歪过脑袋,“那会有什么人连个书房都不让儿子进去?” 韦斯特太太保持微笑,“宝贝,你要是非进去不可,那就等他醒了再说,好吗?” 两个孩子于是坐在沙发上,安格斯安安静静地等,伯特不怎么安分,时而跑上跑下,时而不知道在嘟哝什么,安格斯看着他,眼里有一丝蔑视的气焰。 韦斯特太太有意无意地观察他们,哭笑不得,安格斯异常的成熟将她的宝贝儿子衬得和傻子似的。 下午,约翰破天荒提前来接安格斯,随仆人进门,第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心如死灰的安格斯,旁边的伯特睡着了,身上盖了一条小被子。 “约翰。”安格斯跳下沙发,直朝他疾步走来,一把抱住他的腿。 “乖,”约翰喜笑颜开地抱起他,“你怎么没跟伯特一起睡?” “不需要,他们父子睡得和猪一样。” 旁边的仆人在窃笑,约翰摸着他的头顶,“韦斯特叔叔在家?” “他睡了一整天。” “好吧,你不能说他和猪一样,你只能说伯特,还不能当面说,懂吗?” 安格斯犹豫了一下,“噢。” 约翰抱着他,微微俯身戳了一下伯特粉白玉润的脸颊问:“他在这里睡觉没问题?” “没问题的,哈特利医生,我们会看着他。”仆人说。 “韦斯特太太呢?” “太太出门了。” 抱着安格斯,约翰蓦地一笑,令仆人心里一窒,愣愣地看着他们往楼梯的方向走去,不由为自己的主人捏一把汗。 仆人的担心是徒劳的,约翰想作怪的念头也是没结果的,他们悄悄进房的时候,韦斯特刚好从浴室出来,彼此都吓了一大跳。韦斯特拍着胸口不忘重要的事,“你怎么那么早就来了?你没带一身细菌来我家吧?我儿子呢?” 约翰摊出一只手,“你说呢?小伯特在楼下睡觉。”今天在车里,安格斯的话始终在他心头绕着,早早结束工作,他就迫不及待来了。 韦斯特穿着一件白衬衣和一条黑色长裤,衬衣下摆没有扎进裤子里,纽扣也没系到位,吊儿郎当的。约翰和安格斯默默看着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要干什么,凌乱的短发也是在踱步的过程中用手随意抓了几下,和他往日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们可以去你的书房吗?”安格斯问。 “你怎么还不死心?”韦斯特终于停下来,手里刚拿起好不容易找到的剃须刀。 “怎么了?”约翰一头雾水。 “如果你不让我进去,明年我再大一点,就能把你的房子掀了。”安格斯认真地说。 约翰睁大眼睛,韦斯特丢掉剃须刀,摸了摸自己洁净的下巴问:“约翰,我一直想问,你到底养了个什么东西?” 好奇心强,什么都想探究,不达目的不罢休,而且不会多话,韦斯特一向欣赏这样的人,问题是他只是个叁岁小孩。 约翰虽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支持安格斯是他不假思索的选择,唯一的。“他想进你的书房就让他进去,他又不会弄坏你的东西。” 有了约翰撑腰,安格斯居然冲韦斯特露出笑脸,但他看不见小孩的天真无邪,只看见阴险的得逞样。 韦斯特的书房满是道上最近的新闻,传开了没传开的他都一清二楚。之所以不让小孩子进来,是他铺了一桌的血腥照片,着实不适合被他们看见,但是安格斯好奇心强,整个房子里里外外都被他摸透了,只有书房他没进来过,所以他不死心。 无奈走在前头的韦斯特一开门就想去把桌上的照片收好,没想到入眼的却是一张干净整洁的桌子,角落里摆放的一个装得厚厚的牛皮纸袋让他了然,妻子已经收拾过了。 “进来吧,小混蛋。”韦斯特牵起宠溺的笑,径自走过去拿起袋子,从袋口瞄了几眼里面的照片。 番外四:局外人(3) 安格斯走进来,约翰跟在他身后,左右观望看不出半点特别,就是个普通的书房,还不如他的侦探社隐藏的秘密多。 他走到韦斯特面前随口一问:“这是什么?” 不再管还没桌子高的安格斯,韦斯特抽出一张给约翰,“你应该听过的。” 约翰扫了一眼照片,瞳孔微缩,想起以前被捉弄的时候,自己满身内脏残留,活像地狱来的血娃娃。照片上定格的一幕犹如地狱景象,身首分离再开膛破腹,内脏清晰可见,虽是黑白两色,他却看见了血肉的殷红。 “我听过什么?”他再跟韦斯特要了几张,都是被安置于箱子内的肉片,切口干净利落,每一片大小几乎一致,令他不由自主心生崇拜。 “这是……人?” “佐-法兰杰斯的杰作,我们安魂会的医生、杀手、律师……” “什么?”约翰打断他,“佐-法兰杰斯?” 记忆回溯,偏执地喊着自己叫艾丽的女孩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佐-法兰杰斯,祖父只浅显地提过一句。 “对,这么大的事你没听过?”韦斯特很惊讶,毕竟约翰是曾经兴致勃勃要跟自己搞情报的,要是这么大一件事他连点风声都听不到,那真的是……他无话可说。 约翰凝眉,盯着照片摇头,“没有。这是佐-法兰杰斯家族干的?” 韦斯特叹息,“是啊,他回来报仇了。” 安格斯被桌子挡住,仰起小脸望着约翰,企图从他眼里看见他手中的东西。 “报仇?报什么仇?”约翰抬眸问。 “不是吧?”韦斯特干脆坐在椅子上翘起腿,“佐-法兰杰斯家族被灭门的事你也不知道?”这话一问,他就瞥见约翰眸底的愕然,心中明了,“一九一六年,在战争的时候,那时你好像还被老哈特利医生关在家里,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一九一六年?” “没错,莫里斯家族出手,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约翰眨着眼,睫毛轻颤,心里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在蔓延,看向照片的双眸略带无助。 艾丽,艾米莉·佐-法兰杰斯,此刻他才惊觉,在奔腾的时间长河里,他早已遗忘她的容颜。这是必然的,他们只有一面之缘,而她早已殒命,如今才得知这个消息,不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好友,他却不能平静,也不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啃咬,胸口一阵痒。 “无一生还,那这些呢?”他将照片放在桌上,指尖微颤。 “是意外,海登·佐-法兰杰斯唯一的儿子不在家,逃过了一劫,没人找得到他。”韦斯特重新拿起牛皮纸袋,将一迭照片拿出来翻找,“不过莫里斯把他家炸成废墟,以为他一无所有迟早会死,就当他不存在了,结果,”说着,语气中夹了一丝轻浅的笑意,似是敬佩,“这还不到五年,他就粉墨登场了——康里·佐-法兰杰斯。” 快速将照片翻找两遍,韦斯特抽出一张照片单独放出来给约翰看。 “曾经有人说佐-法兰杰斯家族都是魔鬼,他们崛起太快,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这张照片本来是偷拍的,不过你能和他对视,没错,偷拍的人被他发现了,还好那家伙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没被吓得连快门都忘记按。” 黑白照片上,男人一身黑衣,身材颀长,冷白的面庞正视镜头,幽暗的双眸迸出凌厉的光。即使照片拍得朦胧,也不能模糊他扑面而来的威压锋芒。 约翰不由得一问:“偷拍的人还活着?” 韦斯特哧地一笑,“活着才有这张照片,他是故意要让人知道,他回来了,佐-法兰杰斯回来了。” “他是怎么办到的?”约翰端视他的照片,心情复杂。 “法兰杰斯呀,约翰。康里·佐-法兰杰斯早就离开了英国,离开了欧洲,一直在美国。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去的,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他有华人血统,美国那边的形势根本不容许他的存在,但他成功上岸,而且勾搭了你我都知道的法兰杰斯,拜尔德·法兰杰斯,他们现在风生水起。”韦斯特说,“事实上,康里·佐-法兰杰斯未必知道安魂会的存在,也不可能知道是安魂会动的手,但拜尔德·法兰杰斯知道,所以……” 安魂会的噩梦来临。 “不少人想离开北美了,都不想被这魔鬼逮到。” “拜尔德·法兰杰斯,他知道安魂会的存在,可怎么会知道是安魂会动的手?”约翰很少面对这种血淋淋的残暴屠杀,就连大战的时候,他都是被藏在家里的。 “谁知道?他要是和他的父亲一样看艾维斯不顺眼,那么他总有办法把一切都推到安魂会头上,让有胆量的人来和安魂会对着干,他一点损失都没有。康里·佐-法兰杰斯无疑很适合,也很有本事,这些已经分不清人的东西是直接送到艾维斯五世那里的,身份证件全是血,擦干净了看确实是安魂会的人。目前为止有五个人,他就没一个是宰错的。” 约翰脸色沉重,闭上眼睛调整情绪后再睁开,余光里的金色小脑袋晃了晃,他忙蹲下身,“安格斯。” 安格斯手里拿着一张开膛破腹的照片在端详,抬起头来时,红润的薄唇冲他咧开,“看起来比地下室的新鲜多了,约翰。” …… 安格斯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地下室,有许多零碎的骨头和排列好的全副人体骷髅,以及无数银质的刀具,每一把都很精巧,很锋利。 自从他在韦斯特的书房里看过那样的照片后,约翰回家就给地下室上了锁。他不能理解约翰的大惊小怪,因为地下室里的每一样东西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作用都是老哈特利告诉他的。他搬出死去的老哈特利,约翰勉强妥协,拿下锁,没收了刀具,只留下骨头给他。 六岁以前,安格斯的玩具只有骨头,六岁时的一次经历,让约翰从此对他有求必应,他的玩具因此多种多样了。 变故在一九二叁年的春天,清晨,他和仆人一起送走了约翰,在地下室里等着韦斯特家的人把伯特送过来。但他没等多久,就有两个陌生男人上门来,仆人一点都不敢阻止,任由他被人塞进车里带走。 车子开了很久,他的情绪从惊慌到冷静,再到最后睡着了。他梦见约翰将他从车里抱出来,温柔地把他放在床上,又盖上被子,由着他继续睡。他从来不会叫醒他,也不会粗鲁对待他,就像坐在他旁边的男人抓着他的小手臂一晃,地动山摇。 他被丢下车,在一座庄园的车道上,面前的男人们都高大如山。 “艾维斯在地牢里。” “他说了这小子带过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带到他面前。” “嗯……那就去吧。” 男人嘴里的地牢在庄园的地下,暗无天日,只有烛光摇曳和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阴风,男人们沉稳的步伐在石地板上轻轻碰响,回音不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丽莎呢?我要撕了她!” 略带沙哑的吼叫引起安格斯的颤栗,小手在胸口互相握着,他希望约翰快点来救他。 “我没病!你们再不滚我就死给你们看!” 一拐弯,安格斯就看见又一条廊道,两边的墙上有密不透风的铁门,前方一个门口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两个套着白大褂的女人,他知道她们是医生,和约翰一样。瞬间,他的心安定下来。 “你们怎么带他来这里?”一个男人主动走过来,导致安格斯没能走到那个打开的门前面,看看里面嘶吼的是什么怪物,只能停留在隔壁的门口。 “艾维斯……”带他来的男人们面面相觑。 安格斯记得他们说的这个名字,艾维斯,他知道是谁。 “谁来了?是那群贱人?” 站在两个医生前面的男人朝这边走过来,安格斯抬头,努力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他的长相。金色的头发,幽蓝的双眼,他确定是他。 “安格斯。”男人眼里的冷光凝聚在他身上,醇厚的声音像是肯定又像不确定般唤了一声。 身旁的男人都稍微往后退,安格斯望了望他们,再仰头望着跟他说话居然不蹲下的男人,稚嫩的声音微冷,“你好,艾维斯五世。” “你认识我?”艾维斯五世将他小小的模样看在眼里,有一瞬间竟想伸出手轻抚他的发顶。 “我能活着可是有你的一份力,怎么能不认识?”安格斯望得脖子酸,干脆低头玩起手指。 “约翰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的可多了,你想知道什么?” 安格斯没发觉身后的人正在惊叹他的胆量,话问出也有一会儿,只有死寂,他抬头一看,男人的目光凛冽如阴风,看得他背后一凉,他挠挠脖子说:“我要回家。”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安格斯回头,一个男人从他来的方向跑过来,“艾维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人又把东西扔在你的家门口了。” 安格斯眨眨眼,再看艾维斯五世,他神色不改,仍在和他对视,蓦地大手一抬,推开旁边的铁门,将不明所以的安格斯推了进去,随之是铁门“砰砰”被关上的声音。 有两声,震耳欲聋。 安格斯摔在地上,顾不得什么,起身就大力拍打铁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回答他的,只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这个怪物是…… 番外四:局外人(4) “你叫什么?” 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安格斯慢慢转过身,背贴铁门,这才发现原来是他一开始想看见的“怪物”。 嵌着铁门的墙隔绝了廊道,门里面的景象也如廊道一般空荡,每个房间隔着一堵矮墙,矮墙上是铁栏杆。 嘶吼的“怪物”趴在矮墙上,双手托腮,凌乱的黑色长发垂下,小得仿佛可以钻过栏杆空隙的脸庞苍白毫无血色,衬上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犹如他的骷髅头。 安格斯紧抿薄唇,望向右边的房间,不知道有没有人躲在墙后,再望左边,除了她,依然看不见人。 “这里只有我,”她开口说,“现在加上你,凑两个人了。” “这里是哪里?” “地牢,以前这里关了很多人,小女孩、女人,你是被关在这里的第一个小男孩。” “那些人呢?”安格斯发现,她的声音没有刚才听着那么可怖,而是轻轻的,变得温柔了。 “被关到别的地方去了,因为我不喜欢热闹,所以他们都得迁就我。这个地牢,是我一个人的。” “那我怎么办……”他担心再也见不到约翰。 “告诉我你的名字。” “安格斯。” “刚才是你在跟那个男人说话?金色头发那个。” 安格斯点点头,“怪物”也跟着他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私生子,长得比名正言顺的顺眼多了。” “你说什么?”安格斯问,“你叫什么?” “阴原晖。” “叫什么?”他听不懂。 “我的名字对于你能不能离开这里一点都不重要。听着,你喜欢你的父亲吗?” 安格斯眨眨眼睛,“你说约翰?” 阴原晖摇摇头,“你的亲生父亲,刚才那个男人,你知道他是艾维斯五世。” “我也知道他是我的父亲,但这不重要。”安格斯蓝眼黯然,道,“他不要我,我有约翰就够了。” 阴原晖黑洞般的双眼注视着他,像要洞察他的心思,“看来那个约翰对你很好,值得你当他是父亲。可如果今天你死在这,约翰会知道吗?” “……约翰会救活我的,他是医生。” “医生……”阴原晖抓住栏杆,葱白的手背青筋明显,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嵌蓝宝石金戒指,沙哑的声音不再温柔,和着回音仿佛幽灵无处不在的低语,“医生没用!你得自己救自己!” 安格斯抿着唇,斜看她一眼,警惕地挪向右边,背靠着墙。 阴原晖见状,裹在灰色长袍里的身体颤抖起来,阴鸷道:“你知道自己是多么低贱的私生子吗?医生救得了你的身体,救不了你的身份!他们今天能把你关在这里,明天就能让你死!而你的约翰什么也做不了!” 低贱的私生子……安格斯蹲下身抱住双膝,惶然无措。 “你不想救你自己吗?” 安格斯缩成一小团,愁眉皱眼,圆润的小小指头都在抖颤,好一会儿,他求救般地看向她,“我想出去……” 阴原晖眼睛一亮,漆黑的眸底跃起欢喜,“出去做什么?” 安格斯重新埋下头,“回家。” 他没看到阴原晖的脸色瞬间变了,目光冷厉,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你没有家!” “我有。” “你没有!家里要有父亲和母亲,而你的父亲才把你关在这里,你甚至没有母亲!你只有一个愚蠢的医生,那不是家!” 安格斯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难受极了,从她说他是个低贱的私生子开始。他清楚私生子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在韦斯特那里他懂了很多,约翰也不会瞒着他什么,他一直说他爱他,这就够了。可疯子刺中他的心,他要是会死,约翰也无济于事…… 他忍着哭泣的欲望,扶着墙站起来,漂亮的蓝眼睛再度看向阴原晖,直视她的双眸,“你知道我该怎样才不会死?” 阴原晖见他站起来,情绪降低了不少,“我不知道。”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只有死亡才能消除一切,包括与生俱来的,让你难堪的卑贱身份。”阴原晖眨了一下眼睛,眼神瞬间染上怜悯与慈爱,真诚地看着安格斯,“你明白吗?” 安格斯攥紧小拳头,声音骤冷,不可置信问:“你想让我死?” “不,”阴原晖摇了摇头,“我喜欢你的脸,我不想你死,你还只是个孩子。该死的是别人,但你根本没有能力和机会让他们死,所以,你要是不想自己的生命握在别人手里,那最好是趁现在,自己死掉。” “蠢东西才自己死!”安格斯不服气道,“他们是谁?艾维斯五世?” “没错,但还有别人,多得去了,你没有本事让他们都死。”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阴原晖凝视凿进矮墙的栏杆,眸底暗流涌动,“因为,他们强大,而你脆弱不堪。除非你能变得比他们更强大,你能吗?” 安格斯认真思忖片刻,不知道怎样算强大,他该问问约翰或者韦斯特,现在他不能回答她。他只说:“我不知道。” 阴原晖恍惚一笑,神情在昏暗中变得柔和,迷离的双眸宛如星空,散发着静谧的光亮。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可以的,”她说,“但要悄无声息。” 安格斯微微歪过脑袋,阴原晖朝他勾手,“过来,爬上来。” 他不解地眨眨眼,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伸直小手扒住矮墙,用力撑起身子。阴原晖一手揪住他的衣襟,力气奇大地帮他在矮墙上坐稳。他抓住栏杆,还没启齿,一只骨感的手就掐上他的脖子,略带阴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才夸你聪明,你就犯傻了吗?我让你爬上来你就爬上来,你也不怕我掐死你?” 安格斯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抓着她的手,骨节分明,冰冷的触感如同死物。他侧首,近距离地看她,苍白的脸庞精致,细长的黛眉下,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如平静的黑夜吹过一阵寒风,星光熠熠,一眼看不见底。 生命受威胁的此时,安格斯丝毫不在意,孩子气地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挺直的鼻子冷漠地哼一声,阴原晖松开他温暖的脖子,另一只手依然拽着他的衣服,防止他掉下去。 “你知道你有弟弟吗?” “知道,有两个,一个比我小一岁。” “你见过他们吗?” 安格斯摇头。 阴原晖在他耳边温柔说道,“他们就是你首先要弄死的人。” 安格斯瞪大眼睛,毛骨悚然。阴原晖对他的反应不是很满意,“你看我干什么?你不弄死他们,他们就要弄死你,等你再长大点你就懂了。就怕你忘了我的话,到时候要是被人弄死了,别来找我哭。” “可是,为什么?” “我说了,等你再长大点就懂了,现在跟你说也是白说,你只要记住你该弄死的所有人就够了。” 安格斯挠挠额头,悬着心问:“还有谁?” 阴原晖继续凑在他耳边低语,“一群贱人,他们有好多名字,但都是假的,你要是想知道他们是谁,你就得先学会一种语言,汉语,懂吗?” “汉语?” “你得记住我的样子,只要是跟我长得差不多的,就一定可以教你汉语。” 安格斯盯着她的脸,怔怔地点头。 阴原晖和他对视,顿时心生疲倦,纤细的手掌摸上他的小脸,自顾自嘀咕:“到底还是会忘记的。” “你说什么?还有谁?那群贱人在哪里?” 阴原晖低下头,“你得自己找,或者等他们来找你。” “还有谁吗?艾维斯四世?艾维斯五世?” 说及艾维斯五世,阴原晖捂住胸口,突然的心悸令她再也打不起精神。 “你杀得了,你就杀。” 安格斯面色凝重,阴原晖自顾自看着自己的手,白净的手指上,嵌蓝宝石金戒指典雅大方,十分显眼。 “你要记住,今天的话,对谁都不能说,包括那个什么医生,否则我们都要死。”她嘱咐道,寻思一会儿,将戒指摘出来,“这个给你,你收好,就当是你立下决心的证明。如果丢了戒指,你就会忘记今天,从此一生低贱,任人玩弄。” 安格斯看着手心里的戒指,凉凉的,朦胧的意识里对这枚戒指有了定义,是他的以后,是他一生的尊严。 小小的戒指,压得他稚嫩的小手不堪地颤抖。 …… 得知安格斯被带走,约翰刚要撒腿跑,就被自己的下属拦住,还有一个大手术在等着他。一直到下午,约翰走出手术室叹了一口气时,脑袋微微昏沉,长时间高度集中注意力和对安格斯的担忧几乎掏空了他。 拉了下属开车,在市内绕了一大圈的约翰就像盲目而无助的父母,在茫茫人海里寻找自己走丢的孩子。艾维斯五世家里不见人,他只好每个知道的据点都走一遍。 当约翰撞见艾维斯五世,他正站在白色建筑物的廊下,负手而立,冷漠的脸庞没有一丝情感得以叫人窥视。 约翰一肚子的怒火像要把自己烧了,也没敢对着他喷出来,万千责问,只剩一句极度落寞的话,“艾维斯,他是你的儿子,你想要回去,可以,但至少先说一声吧。” 艾维斯五世正视他,深邃的蓝眸如蕴藏着波澜大海,薄唇微启,轻飘飘道:“抱歉。” 约翰从他平缓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敷衍。“他人呢?” 安格斯在矮墙上坐了好久,期间还看着阴原晖躺在小床上没心没肺地睡觉。他想睡,但他的牢房里没有床,他眼巴巴地望着阴原晖,她蜷缩成一团,小床因而变得宽大,再睡一个他根本没问题。然而,触不到的温床就像纸上的美食,他只能晃晃脑袋,不停描摹戒指的轮廓,告诉自己睡多了会变成猪。 阴原晖醒来时,犹如睡了一宿,见矮墙上的小子还在,心情瞬间低落,便干脆躺在床上不起来了。 直到脚步声远远传来,她灵活下床扑到矮墙边,“有人来了,大概是来放你出去的。” 安格斯下意识地问:“那你呢?” “只要我想,我就能出去。”阴原晖盯着他的牢门,比自己能出去还要激动。 安格斯刚要开口,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他稍稍警惕起来,就在铁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后背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掌,他从矮墙上摔到地上,五脏六腑被震得移位般难受,泪水溢出眼角。 “上帝!”开门的黑衣男人忙走进来抱起安格斯,“你没事吧?” 安格斯摔得莫名其妙,云里雾里地看向阴原晖,幽灵般的女人双眼如黑洞,薄唇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谁让你那么轻易相信人?没摔死你真是上帝不长眼!” 黑衣男人汗毛林立,牵起安格斯的手就要拉他离开这里,“哈特利医生来接你了。” 安格斯被拉到门口,连湿润的眼眶都顾不得,停下来回头望着阴原晖,满脸疑惑。 “去死吧!小杂种!” 黑衣男人飞快关上铁门,为他挡去可怕的女人和咒骂。 脆弱的心随铁门关上猛地一颤,两行清泪流下,听着脚步声离去,阴原晖双腿虚软一跪,身子靠着冰冷的墙壁,浅浅的抽泣声弥漫,占据她的听觉。 “艾维斯,艾维斯,我要你死,我要你活……” 没看见安格斯,约翰心里依然不安,更不要说这个面无表情,浑身上位者气场的男人就站在自己旁边,幽冷的气息爬上他的脊背,哪怕身处广阔的庄园中心,浓绿一片的旷野和浅黄的车道就在眼前,他仍觉得自己被困在寒冷幽暗的狭窄冰窟里。 “约翰!” 一声稚气的呼唤从身后传来,约翰回身一望,屋内长而暗的廊道尽头隐隐可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朝他走来,唇角不自觉牵起涟漪,他正要去迎接他,一声低沉的叫唤在耳边响起—— “约翰。” 他脊背一僵,惶然地看着他。 “是时候,让他学点什么了。”艾维斯五世说,“他很喜欢你,我也希望你可以。如果你办不到,就把他送到奥古斯特家。” 漂亮的褐眸中,男人转身离去的冷傲背影近乎绝情,约翰怔在原地,杀戮铺天盖地般充斥他的视线。 番外四:局外人(5) 与奥古斯特家族的众多杀手、军火、基地相比,哈特利家族一无所有。 约翰终于明白,艾维斯四世为何会提议由他来抚养安格斯,因为他什么都不能给这个可怜的私生子。而艾维斯五世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把安格斯给奥古斯特家抚养,足以证明他还是很看重长子。 约翰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他的计划,是将安格斯培养成一个医生,远离安魂会的权力中心,平平淡淡地看尽生死,安然度过一生。然而,艾维斯五世的话如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蜿蜒劈碎他这个小小的心愿。 安格斯的血脉,注定了他不能平淡生活。 为了更好地培养安格斯,避免他被夺走,约翰特意花时间跑了奥古斯特和莫里斯这两个联手称霸的杀手家族在郊区的几个小基地,那儿受训的孩子不比安格斯大多少,一个个脸上都没多少肉,穿着破烂,满身伤痕,看得约翰心惊胆颤又无比心疼——太苦了,他怎么能让安格斯来这里? 最后一个基地走完,约翰与老奥古斯特草草碰了个面,他还算是个慈祥的老人,但手上染过多少血就不好说了。他在约翰告别时哈哈笑着,“我可是在等着见识那小子的能耐啊。”约翰仿佛听见魔鬼的召唤,他相信,安格斯一来这里,一定会被打个半死,而且会被美名为“磨炼”。 回到家,约翰心情复杂进了地下室,第一眼就看见小伯特拿着他的枪在玩,第二眼,就是满地的被拆成碎块的枪械,而安格斯正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本子,小手握着炭笔不知道在画什么,他几乎要晕厥。 “伯特,把枪给我。” “没子弹!”伯特抱紧了手枪说。 约翰扶额,“安格斯,你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 安格斯忙得头也没抬一下,“你的房间,这些都是你的。” “什么?”约翰蹲下身捡起零件一看,无话可说,他为了不让他乱碰,将所有枪支都收了起来,如今这些东西还是栽在他手里。“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玩骨头了?” 安格斯垂眸,他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想知道如何变得强大,但那个女人不让他和任何人说,要悄无声息,他只能凭直觉,懂得越多越好。 “我对骨头腻了,伯特也腻了。我喜欢枪,伯特也喜欢。” 约翰沉默了,心头千思万绪。他还没想好怎么教他,他就已经自己涉足了,也许到最后,根本不用他教什么,他就会自己走上那条不归的纷争路。 从此,安格斯要什么东西,约翰都会给,特别是确定他有清晰的危险意识,不会将刀枪对准他自己后。约翰让他自己去钻研,偶尔告诉他一些理论规则,除此以外,他只教他近身格斗,安格斯也还争气,勤勤恳恳地跟着学。有时约翰忙,安格斯就在韦斯特家学习,韦斯特为了帮约翰不失去安格斯,也会抽空亲自教。 一九二八年五月,从意大利传来艾维斯四世被暗杀的惊天消息,一时之间,安魂会风声鹤唳。 瞒着约翰,安格斯认认真真地在心里列出一张名单,艾维斯四世死了,名字就在名单里消失,只剩他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一群不知名的贱人,而他的父亲,名字模糊不清。 …… 安格斯一天天长大,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精,性子越来越收不住,身为被瞧不起的私生子,他睚眦必报。 约翰很头疼,安格斯还没十五岁,就已经把各大家族的少爷们给得罪了一遍,每一个提起安格斯都恨得牙痒痒,而安格斯同父异母的弟弟查理在这两年来一直极力讨好他,致使他们不敢寻仇,以往面对约翰,还会尊称一声哈特利医生,现在由于安格斯的缘故,他们把人畜无害的约翰也列入了死对头的名单里。 哈特利家族默默无闻了几十年,因为安格斯,终于成为焦点了。 也是因为安格斯,约翰见艾维斯五世也见得勤了,每次无一例外都是挨训。按艾维斯五世的看法,约翰把安格斯教得还不错,他很满意,但是安格斯的性子应该收敛,被人说几句就一个打几个并不是件荣耀的事,他要安格斯收敛点。 约翰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希望低调,以和为贵,因此委婉地和安格斯谈过几回话,无非是要他忍辱负重。安格斯当然不愿意,年轻气盛的少年,又有傲视别人的本事,凭什么因为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就要被人消遣,还要赔笑?约翰语重心长的劝导不足以令他收敛锐气,他想,他该是要吃点亏,才会安分些。 然而,等安格斯真吃亏了,约翰又恨不得拿起手术刀割了对方的喉咙。 一九叁二年的圣诞节,安格斯第一次到父亲家去,因为是查理主动邀请的,约翰也就让他去了,自己在家里,在万籁俱寂中沉思。 查理讨好安格斯的行为,每个人都看得见,安格斯对他极为冷淡,他也兴致盎然。儿子已经接纳了私生子大哥,那么作为母亲,作为妻子,那个女人是否会温柔对待安格斯?也许会吧,她是个安分的女人,至少有艾维斯五世在,她不能不安分。假使安格斯融入一个完整的家庭,以后都会在他的亲生父亲身边,虽然来得晚,但总比没有好,他不愿被叫私生子,以后就不会有人敢这么叫。 约翰最终还想,他不指望安格斯成为安魂会的下一任决策人,他只希望他能平安喜乐。 古老的钟声响了十二下,约翰依然坐在大厅里,桌上只点了一支蜡烛。即使想得很美好,他也还是担心得不行,心乱如麻,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安格斯是个狂傲的小恶霸,对自己的父亲没什么感情,对主动示好的弟弟也从未有过好脸色。 大厅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时,已经快一点了,约翰起身,修长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远,还没到门口,少年已经撞进他怀里。幽暗的光线里,约翰摸了摸如同笼罩一层黑纱的金发,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安格斯,怎么了?” 少年单薄的肩膀在轻轻抖动,没穿外套,约翰赶忙拉过他坐在沙发上,在柔和的烛光里,那双往日无比闪耀、睥睨众生的蓝色眼眸低垂着,泪水盈满眼眶,在烛光中闪闪发亮,毫无瑕疵的脸颊有明显的泪痕。 约翰多少年不曾见他哭过,这般沮丧的模样更是前所未见,他胸口一抽,将他搂进怀里。 “约翰,我要杀了他们!”安格斯低哑的嗓音充满压抑的怒火,一双泪眼更是酿出一种不符年龄的狠戾。 “出什么事了?” 安格斯坐直身子,俊美的脸偏向一边,攥成拳头的双手骨节处有些擦伤,约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拿起来看,“打架了?跟谁打的?查理?” 安格斯默不出声,约翰着急,掰过他的脸正视他的双眼,却看见他的左脸微肿。 安格斯继续偏过脸,平静地说:“我打了查理,老头就打我。” “你为什么要打查理?” 安格斯低下头,事情的开端在脑海中闪现,“你干什么?”他冷冰冰地问,查理依然觍着脸凑上来,嗅了嗅他的脖子,不阴不阳地说,“老哥,我想操你。”他猛地推开他,致使他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站稳了也还是不知好歹,扯着衣襟开口,“我就知道你喜欢玩那什么……欲擒故纵,不过今晚都答应来了,就不要再玩了吧,我的哥哥。” “他想跟我上床。” “嗯……嗯?什么?” 安格斯默然,差不多忘了小时候在地牢里的事,但要杀的人并没忘。如今他长大,也找到了要杀人的原因,那个女人没有骗他。 “安格斯,”约翰握住他的手,谨慎地问,“你确定他想跟你上床的意思不是普通的,兄弟两人一起睡?” 安格斯斜看他,血丝爬上眼白,“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操你,’这句话我还是听得懂的。” 约翰心里一沉,没想到查理那个小崽子还有这种癖好,而且还盯上自己的哥哥。他早该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偏偏他还把安格斯往那儿推。 “对不起,安格斯。”约翰有千般后悔,后怕,“还有哪里受伤吗?” 安格斯摇摇头,脸颊火辣辣地疼,刮过耳际的掌风像是直接灌进耳道,现在还嗡嗡响。在那里,他浑身戾气,麻木了神经,回到这里,整个人像散了架,从里到外都在叫嚣着痛,说不出哪里更痛一些。 “约翰,”安格斯重新钻进约翰怀里,不再是个执着行凶的小恶霸,只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也是他的儿子……” 约翰的心揪成一团,紧紧地搂着他。 整个新年,安格斯足不出户,约翰就在家里陪他,顺便当他的陪练。圣诞夜的意外,似是被尘封,约翰听不到半点风言风语,查理也再看不见人。 新年过后,从奥地利回来的韦斯特父子第一件事就是到哈特利家,伯特陪安格斯,韦斯特则逮着约翰到书房里提起旧事,“听说查理被安格斯打了个半死,是真的?” 约翰就知道他消息灵通。“安格斯是打了他,有没有打个半死,我不知道。” “天啊!古德尔医生都确认他断了四条肋骨和四根手指,整个新年都躺在病床上,现在还没好呢!” 约翰一愣,“这么严重?” 韦斯特皱眉,“你真不知道?” “安格斯只说打了他,没说打这么严重。”约翰想问,确定不是艾维斯五世自己打的? 韦斯特就差鼓掌以示佩服了,“这好歹是艾维斯四世死了,要是他没死,宝贝孙子被打成这样,还能放过你们?” 约翰想想也是,要是安格斯真把人打成重伤,而艾维斯五世只是打他一耳光,到底还是有感情在,至少比起查理,安格斯在父亲心里地位要更高一些。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约翰转而问道。 “嗯?”韦斯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想要人手,几十个,当然越多越好。” 韦斯特敏感地嗅到一股风云变幻的征兆,淡淡一问:“因为安格斯?” 约翰深吸一口气,“他已经招了太多仇恨,安魂会几乎一半的人都在盼他死,你知道的。我不想有一天出事,他孤立无援。” 韦斯特了然一笑,“你是个好父亲,约翰。我可以帮你,不过要花点时间,而且我最多只能给你找各个暗杀家族的基地里的孩子,那些……就是那些资质不太好,早晚要被屠杀淘汰的。” “没关系,脑子正常就可以。” 番外四:局外人(6) 夏天之前,安格斯有了一个小基地,还有韦斯特送来的第一批男孩子,年龄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才七岁,一共十叁个人,每一个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有两个是刚从决斗中败下来的,还只能躺着。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猜忌,约翰花了半天时间亲自给重伤的孩子治疗,之后便回医院。安格斯很尽责,除了包扎,还做了一堆食物给他们吃。每个孩子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待遇,他们资质不好,基地里的叁六九等,他们是最低的一级,能吃到别人吃剩的就已经很好了。这一次,上面说要把他们划给一个大人物,他们战战兢兢,生怕没命,因为有好事也绝对轮不到他们。于是,坐在长方形餐桌边,每个人面面相觑,眼前的美食极有可能下了毒,他们就是来试毒的。 安格斯不知道他们在发什么愣,面无表情道:“吃啊,你们不饿?” 更小的孩子瑟瑟发抖,缩着脖子干脆哭了出来,安格斯蹙起眉头。 一个十岁的男孩站起身,微红的双眼看向安格斯,“我帮你试毒,你放过他们。” 安格斯眯起眼,视线从他脸上挪开,扫视一圈后似乎明白了,“你们以为这是最后的晚餐?” 他们沉默不语,安格斯嗤一声,长腿迈至男孩身旁,用他的刀叉在香气扑鼻的烤鸡上割了一块腿肉放进嘴里。每个人看得目不转睛,微张嘴巴,惊愕写满一张张稚气的脸庞。 安格斯咽下鸡肉,将叉子放回雪白的瓷盘上,平静的目光直视少年,他才回过神来,“对不起。” “你叫什么?” “波顿。” “不轻易相信别人是好事。”安格斯低声道,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让他坐下,“吃吧。” 整个夏季,韦斯特又送来两批男孩,年龄都在十岁以上,小基地很快有了五十个人。 安格斯忙于把一肚子诡计教给这些暂时不再需要为生存而厮杀的孩子,人明显变得“和善”,出席宴会,碰见各个家族意气风发的少爷们,没有之前的锐气和敌意,面对别人的调侃,他做不到一笑置之,也黑着脸不予理睬。约翰对此很满意,唯有一个人对安格斯是例外,那就是查理,也是令约翰十分头疼的存在。 查理挨了安格斯一顿打,不仅没有长记性,反而变本加厉,只要碰上安格斯,用嘴能占的便宜他都要占,淫言秽语,硬是在逼安格斯打他一样。当然,安格斯就是想弄死他,因此,两人已经搞砸别人叁场生日宴会、两场酒会、一场拍卖会和一次画展。损失的都是别人,这两个当事人不知道是安格斯下手轻了还是查理变强了,两人都毫发无损。 别人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矛盾,只当是嫡子看不起私生子,私生子嫉妒嫡子,而别人家的私生子哪会有安格斯这么嚣张?于是矛头最终都指向老牛舐犊的约翰,约翰就成了个笑话——不自量力的哈特利妄图操控一个私生子来垂死挣扎。约翰很想让安格斯避免这些场合,但安格斯不出现,别人又会猜疑,那私生子是想偷偷干什么? 日子过得如履薄冰,约翰身心俱疲时,安格斯终于再一次把查理打出血。事情发生在两个家族联姻的婚礼上,教堂内新娘长长的婚纱铺了一整条过道,望去满眼雪白,教堂外查理跪在地上,刀子插在他的腰侧,鲜血从深色的布料滴在地上,刺眼得很。 不知道是谁通知了一声,黑压压的人海立刻往教堂外涌。 查理的母亲心碎地扑向自己的儿子,安格斯居高临下看着,一脸冷漠和杀意,约翰搭住他的手时,却发觉他在颤抖。这一抖,把约翰心头的怒火都给抖没了。 约翰沉着脸,拉着安格斯离开,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你生气了?”安格斯轻声问道。 约翰开着车,好一会儿才开口,“为什么你就不能不管他?” “他说你是同性恋,”安格斯低着头,清楚自己每次打架都是在给约翰惹麻烦,但他按捺不住,“总有一天我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什么?”约翰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影响车子的轨迹。 “所以我帮你揍了他。” 约翰知道自己注定倒霉,但没想到还能被泼这么一盆脏水。 “安格斯,你知道我没有这种癖好,对吗?” 安格斯点点头,“如果你有,我不至于看不出来,或者在我还小的时候,你都可以动手了,可我们早早就分房睡了。” 约翰顿感一丝欣慰,安格斯不糊涂。 “约翰,你到现在还没结婚,是因为我吗?” “嗯?”约翰眨眨眼,清楚自己不能迟疑,于是说,“你也不想想,我连你都没时间照顾,哪有时间找人结婚?医院的事我都忙不过来,更不要说什么娶妻生子,还是饶了我吧。” 安格斯偏过头看他,冷不防地问:“你睡过女人吗?” “咳咳。”约翰睨了他一眼,似有似无地点了头。 “什么时候?” 这算什么问题?约翰要疯。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开始的。”他说着,猝不及防发现,他都十七岁了。 “我怎么没见过你带女人回来?” “那时候你还小,我不想影响你。”约翰如坐针毡。 “说到底还是我害你结不成婚。”安格斯说。 约翰听着他有愧的语气,不禁叹息,“安格斯,是我自己不想结婚,跟你没有关系。当然,我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我有需求,也就有情人,但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更没必要让一个孩子知道,否则就是我害了你,明白吗?” 孩子只需懂得保护自己,风花雪月的事,不需要亲眼所见。 这毕竟是老哈特利警告过他的,他老人家嘴上说着随便养养,心里还是在意得很。 安格斯点点头,约翰又问:“对女人有幻想了?” 安格斯出乎约翰意料的坦荡,他说:“我知道女人是什么样,不用幻想。” 约翰轻笑一声,“要是想要女人了,就跟我说,我给你找来。”免得在外面搞出风流债,他的天会塌的。 “你说‘傀儡’?” “嗯……”约翰模棱两可地哼了一声。 “再说吧。”安格斯目光复杂地望向窗外。 他曾在某个纨绔少爷的车上见过卑微到尘埃里的女人,她有个身份,是画家,还有个身份,是安魂会的傀儡。傀儡也有等级,足够漂亮,足够聪明,才能拥有别的身份,也只需要取悦高级成员,剩下的就只是仆人、妓女,要过得比有身份的差很多。 安格斯大概知道自己的母亲,他猜她是有身份级别的傀儡,因为堂堂艾维斯五世不会上一个仆人或是妓女。 他对傀儡的印象,最开始来自小时候的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地牢里的女人,长大了他才弄清楚她的名字。阴原晖,她是有身份的傀儡,和他的父亲有不言而喻的关系,和一个他只听过名字的男人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关系众所周知。 长大后,越是知道得多,安格斯就越不明白,她给自己的名单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给的?他想再见她,再问她,可都没有机会了。她的另一个身份是芭蕾舞剧演员,却早已不再跳舞,没人知道她在哪。 番外四:局外人(7) 查理动了手术,缝了针,约翰惴惴不安等艾维斯五世来算账,等了几天都是风平浪静。韦斯特提议他该陪安格斯去散散心,非常殷勤,连目的地和路线都给他们选好了,从法国到西班牙,再穿过直布罗陀海峡,抵达摩洛哥。 “我们去非洲散什么心?”约翰警惕起来,韦斯特一直是他最信任的人,要是连韦斯特都不怀好意,他不敢细想。 韦斯特看得出他的不安,“去了你们就知道,我也想跟你们去,但我走不开。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带伯特一起去,我总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陷入危险吧。” “为什么不能说清楚?” “有些事我说不清楚,这关于安格斯,约翰,你得带他去。” 十多年的友谊,也不是一点信任基础都没有,约翰深思熟虑过后,决定把被父亲卖了还不知情的伯特也带上,再加上叁个心腹,一行六人,低调出行,走水路。 安格斯诧异于突然的远行,但韦斯特说不清楚的,约翰也说不上来,只好简洁地说,这是韦斯特的惊喜。 一抵达卡萨布兰卡,就有两个阿拉伯人走到他们面前,用一口不太标准的英语对约翰说:“先生,我们等你们很久了。有些事我说不清楚。” 这是韦斯特说的暗号,约翰悬着心说:“那就带我们去见说得清楚的人。” 一行人被带到城市东部的一栋白色房子里,只有约翰和安格斯获准上楼。安格斯原本不在意,直到这一刻被神秘兮兮的氛围和约翰脸上的沉思勾起好奇心,他走在约翰前面,随时准备拔起腰间的枪。 二楼第一个房间的门开着,安格斯一眼看见窗边伫立的人影,穿着阿拉伯人的白色长袍,一头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极其显眼,他疑惑地看向约翰,约翰也皱了眉头,敲了敲门板。 几秒后,窗边的人缓缓转过身,负手而立,高大挺拔的身材穿着白袍风姿卓然,刮得白净的脸庞上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却难以一眼看出他的真实年龄,浅红的薄唇噙着一抹笑意,高深莫测的深邃眼眸如同洒满阳光的湛蓝海面,熠熠生辉,带给约翰一股撞进心房的熟悉感。 这人是谁?他知道的,一看就看得出,可他说不出来名字。 “坐吧。”男人一摊手,便径自在沙发上坐下,目光凝聚在安格斯身上,越看安格斯,脸上的笑意越是明显。见约翰和安格斯迟迟未再踏出一步,他问,“你们想站到什么时候?” 安格斯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从没人用这种眼神看他,他说不出来是什么,也许是长辈对小辈的慈爱,总之他被看得心里发毛。 约翰盯着他的脸,一秒都不曾移开。拉着安格斯坐下,他局促一问:“你是……” “噢,还没自我介绍呢。”男人恍然大悟般笑起来,冲约翰问,“你猜不出来我是谁吗?小哈特利。” 自从祖父去世,约翰再没被称为“小哈特利”,他愈发疑惑地盯着眼前人,“我觉得你有点眼熟。” “嗯,也还算你有点眼力,可惜猜不出来。我给你点提示,大胆地猜,”男人的语气不急不缓,意味深长地说,“就是死人,也可以猜。” 约翰一怔,连呼吸都忘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低声说道:“抱歉,猜不出来。” 男人无奈一笑,“我是安格斯……叁世。” 在他说连死人都可以猜是他的时候,约翰就料定他的身份会使人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果不其然,他在心里做好准备,听到他的话时,还是满脸惊愕。 安格斯叁世,曾经安魂会的两大决策人之一,在任十七年,留下的历史便是公开与教廷作对,和艾维斯叁世反目,与法兰杰斯家族为首的财团发生分歧,在一八七二年意外死于那不勒斯,终年叁十八岁。如今,这个早该死了大半个世纪的男人却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一脸轻松笑意,说,“我是安格斯叁世。” 约翰惊呆了,安格斯也不能幸免,他惊异地看着男人,想象不出他得多少岁,因此觉得他在耍他们。 “约翰,你真信他?” 约翰被安格斯叫回神,看了安格斯一眼,陡然明白心里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他问:“这小子是艾维斯的血脉,你确定要顶着这小子的脸说你是安格斯叁世?” “哈哈哈,”男人爽朗大笑,反问,“你确定这小子是艾维斯的血脉?” 约翰又惊呆了,安格斯也反应不过来,他还在端详这老头哪里像他,除了没变白的头发,也就眼睛、鼻子、唇…… 见两个后辈像雷劈了一样,安格斯叁世徐徐说道:“他也确实可以说是艾维斯的血脉,毕竟我儿子就叫艾维斯,安魂会的艾维斯五世。” 约翰微张双唇,还是说不出话来。 安格斯叁世叹息一声,“我仅有的两个儿子都不像我,还好,”欣慰地看向安格斯,“我的孙子像我。” 约翰和安格斯相顾无言。 就在安格斯叁世用欣赏艺术品的目光欣赏自己的孙子的时候,约翰伸出手挡在安格斯面前,截走他大胆的视线问:“您老人家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安格斯叁世望向窗台上摆放的两盆仙人掌,沉默良久,才道,“我父亲教过我,众叛亲离的结果,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当年的我是面临着众叛亲离的下场,还好我能看清他们的把戏,就自己选择死了。从那不勒斯坐船在地中海上,我也不知道飘了多久,就来到非洲。” 他眼里含笑,有一丝暴露本质的狠毒,声音霸道而冷漠,“过去这么多年,我的死对头还有背叛我的,全都死光了,而他们到死都没想到,老子跟他们的距离,不是天国和地狱,只是一个地中海。” 约翰不想听他苟且偷生的历史,只想知道艾维斯的血脉是怎么出差错的。“你假死,你的儿子安格斯四世上位,后来他死的时候,你人呢?” 安格斯四世在一八七二年继承了父亲的地位和权力,年仅十八岁,是安魂会数个世纪以来最年轻的一任决策人,不同于父亲的张狂,他极其温和,也不失手段和谋略,否则无法在接手父亲的烂摊子后稳坐十一年高位,经历艾维斯叁世和艾维斯四世的交接,并拥有谋杀艾维斯叁世的相关传闻,也或许是这传闻,导致他在一八八叁年中毒身亡,年仅二十九岁。 这桩毒杀的主谋傻子都猜得出是艾维斯四世,但没人敢提,因为他完成了对无神论者安格斯派斩草除根的事业,也令安魂会重回一个决策人的时代,真真正正成为欧洲地下势力,黑暗王国的国王。 艾维斯和安格斯的斗争,众所周知,艾维斯赢得无比彻底。 谈及长子,安格斯叁世眼里掠过一抹哀伤,平静道:“始料未及啊。” “安格斯四世死于一八八叁年,艾维斯五世生于一八八五年……”约翰知道这些人的厮杀一向阴暗又歹毒,但关于后代血脉的事他一点都不敢细想。 “那小杂种杀了我的儿子,给他弄点麻烦,上了他心爱的女人,威胁她,恐吓她,等她分娩了再让她血崩,一了百了,这也不过是动个手指头的事,你说呢?” 闻言,约翰无语凝噎,安格斯一脸不可置信。 安格斯叁世很快恢复一脸倨傲,睥睨众生的气势令约翰感觉自己像只蚂蚁,再想想是韦斯特让他们来的,他更是汗毛林立。没有家族支撑,独自爬到安魂会第十一级成员的韦斯特是安格斯叁世的人,相当于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盯着安魂会,盯着他们,什么事他都一清二楚…… “我必须提醒你们一句,男人,最可悲的莫过于不会生孩子,却还是觉得自己会生。事实是,有个孩子称呼你为父亲,你就该感谢女人感谢上帝了。”安格斯叁世嚣张道,“而艾维斯四世该感谢的上帝只有一个,就是我。” 约翰不由鼓起勇气艰涩道:“男人不会生孩子,那你怎么肯定艾维斯五世就是你的儿子?” 安格斯叁世一挑眉,坦然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确定,唯一可以确定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毕竟是她生的。等他慢慢长大,通过观察他的模样,我也只能勉强确定。直到——” 他看向安格斯,满意地勾唇一笑,“直到你出世不久,韦斯特告诉我你有一头独特的金发,像我一样,我这才完全确定。我相信艾维斯四世这个小杂种也才确定,所以他恨你入骨,一直要你死。”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艾维斯四世?”安格斯问。 约翰愣了愣,刚要说点什么,阻止安格斯被牵着鼻子走,安格斯叁世就笑了,“他身后有狗,我怕被狗咬。” 安格斯对这个回答明显不满意,他转而换了问题,“你怎么不见你的儿子?”包括那两个名正言顺的孙子,这些人不见,见他这个私生子有什么用? “因为我见他,不会换来他一声父亲,只会换来一颗子弹,或是一把刀。”安格斯叁世再一次望向窗外,“对他来说,自己身体里流着谁的血脉,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他自己。” 约翰迟疑问:“你是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安格斯叁世唇角挂着淡淡的苦笑,“他跟艾维斯四世那杂种多年来都是心里有疑,就是说不出口,不确定。据我所知,那杂种一直耿耿于怀,长子为什么不像他。还好我儿子果断,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结太久,不止坐到那个位子,还能在他死后将他的儿子们赶尽杀绝,我甚是满意。” 约翰瞳孔骤缩,这家伙说的赶尽杀绝,就是艾维斯四世的其他儿子和孙辈都已经被艾维斯五世杀了。现在他回头一想,那一群人似乎是在无声无息中淡出安魂会的,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约翰。”安格斯轻声叫唤,凑到约翰耳边低语,“查理,他和亨利都有点像艾维斯四世不是吗?” 被安格斯这一提醒,约翰茫然了。 艾维斯五世不只安格斯一个儿子,他还有两个名正言顺的嫡子,查理和亨利,这两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跟祖父艾维斯四世还是有相似之处的,艾维斯四世生前有多厌恶安格斯就有多重视和疼爱这两个孙子。倘若艾维斯五世是眼前这个假死半个世纪的家伙的血脉,那又如何生得出像艾维斯四世的儿子呢? “有疑问尽管提,别在我面前说什么悄悄话。”安格斯叁世摸着手背,漫不经心地说。 “你知道艾维斯五世还有两个儿子吧,你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吗?”约翰果断问出来。 “知道,我看过照片。艾维斯四世那个小杂种的把戏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安格斯叁世慵懒的语气倍显傲慢,“小哈特利,如果你怀疑你的儿子不是你亲生的,可你又除不掉他,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约翰不想被他绕进去,他应该不会这么倒霉才对。 “那你真该学学堂堂艾维斯四世的手段了,安排自己的私生女嫁给他。” 安格斯叁世一句轻松无比的话语,让约翰和安格斯一阵恶寒。 查理和亨利的母亲,来自医学世家古德尔家族的旁支,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点点滴滴都可以追溯,谁能想到她是艾维斯四世的私生女?反正约翰想不出来,更加想不出来的,是不确定儿子的血统是否纯正,就让女儿与其结婚。 豪门的风流事,约翰见得多了,可也没见过这样肮脏的。 “艾维斯和安格斯,都说是艾维斯赢了,事实上,艾维斯四世可是把他老子和祖辈的脸都给丢光了。当然,这是我一手造就。” 约翰望着他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心里五味杂陈。 艾维斯赢得人尽皆知,其实输得一塌涂地,而安格斯,从来就没有输过。 安格斯不知道自己都听了些什么,心情复杂,回过神时,只看见男人又用那种眼神,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带了他们家血脉的,我儿子自己都嫌弃,我也不要。至于你,从你一出生,听说那杂种给你取名叫安格斯,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约翰从他的话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艾维斯五世喜欢安格斯更甚于查理和亨利,之前他不知道原因,现在知道了。 “他还是个孩子。”约翰提醒道。 早知道等着他们的是这么一头名副其实的老狐狸,他肯定先让安格斯在楼下待着,居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让安格斯听到了这么多不堪入耳的事,他真怕他跟着变坏了。 “孩子?不小了,他的大伯这时候差不多都要上位了,他怎么还能当个孩子?”安格斯叁世理所当然地说。 “你知道我的名字只是为了羞辱你们吧?”安格斯调整情绪,环抱双手道。 “不是你们,是我们。”安格斯叁世纠正道,“我听韦斯特说你很介意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这其实是我见你的原因之一,我想跟你说的是,英雄不问出处,私生子这种愚蠢的说法只出自愚蠢的人,安格斯的骨血里,人只有强弱之分,没有尊卑之别。” 安格斯无动于衷地和约翰对视,“他在说什么?” 约翰垂眸,“我不知道。” 会不会有点混乱?大概就是安格斯3有两个儿子:安格斯4和艾维斯5,等于艾维斯4被戴了绿帽子,但因为除不掉艾维斯5,为了保障血脉,就安排自己的私生女嫁给艾维斯5,因此有了查理和亨利 番外四:局外人(8) 安格斯叁世对他们的反应很是不满,自顾自补充道:“我们安格斯一派,一直以来都是私生子。” 约翰一晃神,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老人家一身的王者之气和底气十足的声音不该是说“我们安格斯一派,一直以来都是血统纯正的嫡系”吗?怎么会有人这么坦荡且光荣地说自己是私生子?连带着父辈祖辈都给拉下水? 安格斯一怔,傻傻地问:“为什么?” 看见孙子有兴趣,安格斯叁世很开心,慢条斯理道:“孩子是嫡出、庶出、私生只是按婚姻划分,而婚姻是什么?这是男人掌权的社会,作为统治者的男人想要地位稳固,必须给下面的男人一些甜头,这些甜头就是女人。爱情是男人给女人的迷魂药,婚姻则是统治者给男人的甜头,以及对女人的统治手段。 “每一个容易暴动的下贱男人通过婚姻都能理直气壮蓄奴,也就是拥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既当泄欲工具也当生育工具,事无巨细伺候男人,任打任骂。如此一来再下贱的男人都能体会当家做主的成就感,也就不会轻易暴动,统治者才能平地起高楼。 “所谓圣洁爱情美好婚姻都只是遮羞布,华丽的袍子下全是女人血淋淋的尸骨。我的祖父安格斯一世明白这个道理,相信是个男人都明白,而成为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他拥有权力,不必统治者施舍甜头。他看中了一个女人,杀了她的所有血亲,将她占为己有,因此有了安格斯二世。” “慢着!”约翰惊魂未定打断他的话,“你到底想教他什么?” “约翰,没事,我想知道安格斯从哪来。”安格斯轻轻搭住约翰的手臂。 安格斯叁世一脸骄傲,“小哈特利,每个人都有权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我的小儿子已经不在乎这个问题了,可我的孙子还年轻,他需要知道,这对他的以后很重要,所以我才会让韦斯特叫你们来。说实话,我已经快死了,倘若你们再不来,那么他的人生就会被耽误,安格斯也会蒙尘,我也会死不瞑目。 “所以,孩子,你只要记住,嫡出、庶出、私生,看似给孩子分门别类,其实是男人在将女人分为叁六九等。这也是统治女人的手段,让她们为了和男人有名分而互相争斗,这种争斗显而易见毫无出息,却很有必要。男人不会生育却想要后代要奴隶要当家做主,除了让女人像白痴一样别无他法。” 约翰一时说不出话来,男人不会生育,这是祖父曾经教导过他的医学知识,但祖父不像安格斯叁世这样用冷酷无情的语气述说残忍的真相,祖父教导他要怀念自己的母亲,尊重任何女人。 他不着痕迹看向安格斯,安格斯神色平静,平静得令人不安。 “你几岁?”安格斯问。 约翰不相信安格斯叁世快死了,他简直比中年人还年轻,看起来身体结实硬朗,还这么健谈,口齿清晰,思维敏捷,城府深不见底,再回欧洲翻天覆地几十年也没问题。 “一百吧。以前我在一个部落里,有个巫师说我只能活到百岁。”安格斯叁世说。 “只能……”约翰望了一眼窗外的蓝天,很想离开这里,“你一个无神论者,信巫师?” 安格斯叁世白了他一眼,“无神论者是别人加在我们头上的。对我们来说,心情好,想信什么都可以,心情不好,就只能信自己,明白吗?” 约翰心里无力,这家伙会弄到众叛亲离,原因真是多得数不清。 安格斯叁世继续摸着手背说:“我简单给你们说说安魂会的事吧。你们都一知半解,对我们的误会也太深了,别人无所谓,倒是我的孙子,要是对长辈误会大,那可不利于合家团聚。” 安格斯目光一沉,有些嫌弃地睨着他。 “安魂会本是罗马人掌权的组织,一家独大,十九世纪初,两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联手夺权,一起上位,就是艾维斯一世和安格斯一世。”安格斯叁世用一种极为冷静的语气说,“在那个时候,他们是好伙伴,关系产生变故是在之后,我父亲这一代的事。当时,除了教廷权力重,还有一个家族地位十分重要,因为他们家有钱。 “艾维斯二世和我父亲并没在一起经历过什么事,感情比不上父辈的深厚,所以在父辈离世之后,经过别人的挑拨,自然是要出事。教廷需要一个听话合作的决策人,在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艾维斯。所以,当他们告诉艾维斯二世,安格斯背后有富可敌国的家族为靠山,除掉他自己独大是轻而易举的事,艾维斯二世为了避免这种结果,也就成了虔诚的教徒。” “安格斯背后的家族?”约翰问。 安格斯叁世似乎在逃避说起这个家族,“安格斯一世是这个家族当家人的私生子,但他成为最高决策人和这个家族的权势一点关系都没有。” 约翰和安格斯默默对视一眼,心里都不约而同在猜是安魂会哪个家族,要说是可以动摇决策人的,他们还真想不出来。 “从艾维斯二世向教廷靠拢开始,我父亲的日子就很难过了,因为他没有靠山。等我和艾维斯叁世一起上位的时候,战争才算真正开始。虽然说出来有点丢人,但我确实向现实屈服过。我心平气和地和教廷谈过,但他们已经有艾维斯,容不下我,还硬是把无神论那一套往我头上放。我跟他们闹翻,就是因为这次谈话。我说我不是不信上帝,只是不信站在祭台上的人。事实如此,只要找出对自己有利的教义严格遵循,人人都是虔诚的教徒。他们就急了。”他摇摇头,无奈说,“可惜他们越是对我赶尽杀绝,我就越是觉得自己才是他们的上帝。” 约翰不禁扶额,看向安格斯,他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有着一样的不敢置信。 “我的地位岌岌可危的时候,我养的狗们长本事了,那个家族也来认亲了。”安格斯叁世怅然地望着窗外,“你们是不是觉得一切都会变好了?” “变好了我们还会在这里见你?”安格斯说。 他叹息一声,“可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谁知道那群白眼狼,说他们是狼都是抬举他们了,就是一群狗,可惜是我帮他们剪了狗尾巴,就不能怪他们不对我摇尾巴,还跑去和艾维斯叁世苟合。” 安格斯一头雾水,“你刚才也说艾维斯四世身后有狗,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群从东方来的家伙,秃了半个头,剩下半个头的头发长得和尾巴似的。”安格斯叁世哼着气,显然生气了,“是我帮他们剃成光头的,语言不通也是我教他们英语的,给了他们身份和差事,我算是对他们很好了,谁也没占谁的便宜,一切公平,谁知道他们早就想在我背后捅刀子。” “东方来的?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过没见过?”约翰诧异地问。 安格斯叁世冷哼,“你当然没见过,当年我和父亲把他们藏得深,没人知道,这些年来,他们自己藏得更深,就像黑暗中的狗,连眼睛都不闪一下光,什么时候想扑出来咬人全凭他们自己,根本防不胜防。老实说,就是因为有他们在,我才不得不在非洲长留。我曾经想过去东方,至少看看他们诞生的地方,听说是个大家族,但去到德黑兰,我就觉得很远了,怕回不来,就没再往东。 “你们该知道佐-法兰杰斯家族吧?在战争中被灭,剩下的那个小子如今在美国风光得很,还经常杀安魂会的人。康里·佐-法兰杰斯,韦斯特猜是他杀了艾维斯四世。”安格斯叁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其实,那群狗才是康里·佐-法兰杰斯最大的仇人,可惜他未必下得了手,因为他们都姓佐,他们是一家人。” 约翰倒抽一口冷气,安格斯满脑子乱成一团,隐隐有一条线在拉扯,将东方来的“一群狗”和东方人阴原晖嘴里的“一群贱人”连接了起来。 “噢,佐-法兰杰斯家族的悲剧,我的小儿子也掺了一脚。”安格斯叁世风轻云淡地补了一句,又摸着下巴思忖道,“在我百岁之前,我还挺怕他死在我前头的。” 约翰脑袋里猛然锣鼓喧天,震耳欲聋般,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手问:“为什么你不和艾维斯五世谈谈?既然他有份,那他应该知道那群人在哪,你不是想报仇吗?” “报仇?”安格斯叁世面不改色,“他们虽是背叛我,却没向我下毒手,我没什么仇可报的。再说了,我的小儿子和他们合作得很好,从佐-法兰杰斯一事上可以看出来,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们的合作关系就会崩裂。而且,我说了,我和他谈,只是在找死而已。” 他清楚儿子从小到大的自我怀疑,和艾维斯四世的互相猜忌,就像神经绷成一条线,随时担心父亲会弄死自己。如今,他早已长大成人,深沉而隐忍,逼退艾维斯四世,如他所愿娶了他的私生女,熬到他死了,又火速杀了他的亲生儿女们。这一步一步,他都在茫然中做出果断且残忍的决定,只是为了活。他已经活下来了,曾经困住他的疑问也就变得无关紧要,能引起他的警惕的,便是威胁他的生命的。 “我快死了,并不想临死之前还给他制造麻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唯一的孙子知道,当他的父亲退位之后,他该做的事是什么。” 安格斯蹙了眉,约翰当即决定拉开话题,“他们没给你下毒手,那是谁呀?” 安格斯叁世微眯蓝眸,“你就一定要往我的伤口上撒盐?” 约翰一愣,“是你说要跟我们讲清楚这些事的,其实别的都不重要,只要让我们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就好,以后我会带安格斯离他们远点。” 安格斯叁世微扬下巴,不怒自威。 “咳,我的意思是,我们会努力帮你报仇。”约翰忙改口。 “哼。”安格斯叁世淡漠地垂眸,“我儿子在世时,已经替我报了。” 他指安格斯四世,约翰在脑海里快速翻找关于安格斯四世生前的大动作,似乎没什么。 “法兰杰斯,他们只剩嫡系,也是我的堂亲,早就跑美国去了。” 约翰瞪大了眼,“法兰杰斯?” 安格斯叁世淡然地捋了捋头发,“本来我不想提起他们家的,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如果他们家有家徽,那一定是棵墙头草。我和父亲有几次都差点栽在他们手里,假如当年我儿子没有抹灭他们的一些痕迹,那么无神论者的名单里,第一个就是他们。你们以为他们家财万贯哪来的?还不是靠花言巧语骗来的。在我的儿子大刀阔斧杀了他们各个旁支庶出之前,我都数不清他们究竟支持了几次艾维斯,又支持了几次安格斯。 “他们家之所以能逃到美国,是因为当家人用血缘亲情迷惑了我儿子。”他目光深沉,微微摇头,“没办法。不过,拜尔德·法兰杰斯现在和康里·佐-法兰杰斯走得近,两个法兰杰斯,我倒是很想看看谁会活到最后,应该没什么机会了。” “你的意思是,安格斯一世是法兰杰斯家的私生子?”约翰心里震撼。 安格斯叁世轻笑,“你大概没见过法兰杰斯家的人,但你应该听过,法兰杰斯的金发像孩子一样纯粹。”抬手指向一脸沉静,正在默默理清自己听到的东西的安格斯,“他的头发,像我一样,都遗传了法兰杰斯的金发。” 约翰看向安格斯,他就知道,别人的金发长大后或多或少都会变,他的依然这么显眼,毫无杂色,实在招摇,居然是法兰杰斯家族的遗传。 安格斯仍牵挂着心中的疑问,“你说的那群狗,都叫什么?” 安格斯叁世一摸下巴说:“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不学会他们的语言是记不住的。现在当家做主的人肯定也换了,只能确定他们姓佐,和康里·佐-法兰杰斯是一家。你们得避着他们,至少在艾维斯五世没退位之前,等他退位了,”他目光一厉,着重对准约翰,“我要你们把该杀的都杀了,明白吗?” 约翰很无辜,“我们怎么知道该杀的是谁……” “你们哈特利真是不管几代都是一个样。”安格斯叁世蹙起眉头,“我清清楚楚再跟你说一次,艾维斯那杂种搞出来的两个小崽子,法兰杰斯和那群狗,还有现在,安魂会谁在当老二,就是谁。” 约翰很为难,“我们办不到。” “办不到?”他的声量明显提高了,“我儿子现在还年轻,你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做足准备,你跟我说办不到?” “这跟约翰无关。”安格斯平静地说。 “呵呵。”安格斯叁世不怒反笑,“我的孩子,从他成为你的教父,从你到他家去,他就已经不是局外人了。你自己清楚吧,小哈特利?” 这家伙实在太不客气了,约翰想,可他只能沉痛地点头,因为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我赞成你的说法,但是,这种事情和安格斯无关,为什么你要让他用生命做代价,帮你干这些早就是过去的事?” 安格斯叁世皮笑肉不笑地说:“这种事跟他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他也不是在帮我,要知道我可是很护短的,怎么会让自己唯一的孙子陷入危险?我是在提醒你们,要未雨绸缪,要先发制人。” 约翰有点心虚,他确实清楚,如果艾维斯五世退位,查理上位,那安格斯的确永无宁日。而艾维斯五世看起来已经是个什么都不想管的人了,否则查理纠缠安格斯,他该有所作为才对。只怕是,虽然查理有艾维斯四世的血脉,终究也流着安格斯的,艾维斯五世就像这老狐狸一样冷酷,却不像他的绝情,他不知道该偏着哪个孩子,所以干脆视而不见,由着他们去争斗,最后死了哪个,在他看来也许都是命。 安魂会的人,只会支持名正言顺的嫡子查理,安格斯则早已是人喊人杀了。 他们确实需要未雨绸缪。 在这栋房子里,他们待了叁天。约翰的计划是待上半个月,让祖孙两人联络感情。安格斯叁世喜欢聊天,特别愿意跟一脸冷漠的孙子讲他这些年的事迹,还给出了他这些年来培养的心腹的名单,几百号人,各行各业,遍布世界,大多都是隐匿的杀手。约翰也在上面看见了安魂会各个等级的人物,不由得对这老狐狸更佩服了。 第四天上午,他们便发现老狐狸在睡梦中长眠了,享年一百岁。 根据他的遗愿,不下葬,骨灰撒在大西洋。他的手下,一个阿拉伯人说:“本来他想撒在地中海的,但后来嫌地中海太小了,容不下他,要撒在大西洋。” 番外四:局外人(9) 从摩洛哥回来,约翰发现安格斯比以往更沉默,看起来闷闷不乐。他能理解这一趟远行对他的影响,他自己也还不能反应过来,那毕竟是安格斯叁世,一个应该死了大半个世纪的人。此刻回望在摩洛哥的几天,就像在做梦。 韦斯特的存在,又明确提醒了他这不是梦。 天空高而灰,稀薄的云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移动,冷风正面吹来,脚下墨绿的草地发出窸窣声,约翰一边走着一边侧首观望远处少年们的格斗游戏,时而迎着风,半眯眼睛望着前方坐在沙包堆上的身影。安格斯背着他,耀眼的金发仿佛天地间唯一的光,孤寂飘摇。 “你自己在这干什么?”约翰绕到他面前,修长的腿两叁下就登上顶端,在他身边坐下。 消毒水的味道隐隐吹过鼻尖,安格斯望着广褒无垠的灰色天空,轻轻说道:“约翰,老头说的话,我们可以不听,对吧?” 约翰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大逆不道,但他真不希望安格斯因为这些所谓的家族争斗、权力争斗而陷入危险处境,他们在安魂会的尴尬地位,总有别的办法可以化解。想是这么想,碍于安格斯叁世的威严,他回答安格斯的是含糊地点头和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被风吹散的一声“嗯”。 他不确定,因为别的办法眼下还想不出来。 安格斯眨眨蓝色的眼睛,又说:“我不想再看见查理。” 有两个人要他杀自己的弟弟了,他对这两个人却始终一知半解,而他们都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提出要求。没错,是要求,阴原晖的戒指和安格斯叁世的名单就是证明。他不想听人命令,无论是谁。戒指被他埋了起来,名单则在约翰的书房里,他不想看见,暂时也看不见,可他们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盘旋,那是藏不起来的。 约翰微张薄唇,又生生把到喉咙的话咽下去,他不能对安格斯说,“我们以后避着他走。”安格斯太骄傲了,这样的话只会引起他的强烈不满。 约翰没想到,有一天,对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说话要战战兢兢,话语在肚子里要无限斟酌。 没等约翰开口,安格斯说:“约翰,我要去美国。” 约翰讶异,心底的不安迅速爬上眉眼。 “去美国,就不用再看见这些人了。”安格斯望着天空,神情平静,在冷风的呼啸下,精致的脸庞泛起一丝柔和。 约翰脑子空白了一会儿,接上他的话,仍然是对他由衷的关心和紧张,“法兰杰斯呢?那里可是他们的地盘,康里·佐-法兰杰斯那魔鬼的刀还在等着安魂会的人。” 他真不希望和佐-法兰杰斯发生冲突,安格斯叁世说了,他们现在得避着法兰杰斯,不管是哪一个。 “他们未必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会避着他们。”安格斯说着,一眼没敢和约翰对视。 事实上,他正是要冲着康里·佐-法兰杰斯去的,与那群神秘人和阴原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康里·佐-法兰杰斯,他想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了想,他主动问:“约翰,你跟我一起去吗?” 约翰去不了,他心知肚明,哈特利家族的根基在欧洲,在安魂会,他不能轻易离开。 “你想去多久?” “如果那里适合我,我会留在那里。” 约翰十指相扣,浅红的薄唇抵着拇指骨节,略作思忖。安格斯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良久良久,他才松了口,“带那群孩子去吧。” 行程由约翰一手安排,基地里的每个少年都有了身份,叁两成群,各自出发,横跨大西洋,最后在纽约会合。 这是安格斯长大以来,第一次远离约翰。深蓝如墨的海洋一望无际,高挑精瘦的身影立在甲板上,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无意侧首,视线内依然是天与海。 以往,他侧首、回头,约翰总在他的视线里,长身如玉,英俊的脸庞上是多年如一日的温和,眼里含笑,脾气极好,时而沉着脸,眸底掠过一抹戾气,那是真生气了。 在安格斯的印象里,约翰不曾对他疾言厉色,这些年来都犹如一束阳光,始终温暖着他的心房。 因此,瞒着约翰这么些事,他还是有点愧疚的。 安格斯叁世说约翰不是局外人,可他偏要他做局外人。哈特利家族是出了名的不趟浑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不是为了他,约翰就是个受人敬重的医生,每天救死扶伤,说不定早就娶妻生子了,一家和睦,平淡生活,默不作声地继续发扬哈特利家族的特色。 …… 一别两年,约翰的日子并不好过,除了担忧安格斯和一群少年会被千刀万剐,还要面对安魂会高级成员们叁天两头,明里暗里地质问,那私生子真不是去另起炉灶? 韦斯特消息灵通,一收到关于安格斯的情况,就会告知约翰,再顺便散播一些关于安格斯的流言蜚语,比如安格斯在搞毒品,他就传成安格斯在吸毒,安格斯抢了别人的妓院,他就传安格斯沦陷在温柔乡等等,夸大事实又传得绘声绘色,将年纪轻轻的安格斯塑造成一个极其不堪的登徒浪子,上不了台面。 约翰起初对他诬蔑安格斯的行为很抵触,久了发觉别人信了他的话,开始不再把安格斯当成心腹大患,他才放下心。 有一个人不大相信,也可以说是不接受安格斯在美国的“逍遥”,那就是查理。 安格斯怎么会喜欢女人?他一直坚信,安格斯喜欢男人,跟着约翰·哈特利长大,两人之间实在太亲密了,约翰也毫无结婚意向,他坚信,他们在家关上门来,绝对就是他想的那样。偏偏约翰示人,还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就是一根刺。 约翰·哈特利把他难得看上眼的大哥给上了,这种意识令查理浑身不舒服,他要去美国找安格斯,艾维斯五世不让,他于是将矛头对准了约翰。 约翰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成了靶子,直到陆续有十几个病人顺利下了他的手术台,却在当晚死在病床上,他不得不警惕。 手眼通天的韦斯特建议他把哈特利家族放下,到安格斯身边去。这也算合了他的意,凭查理对安格斯的畸念,他再在欧洲待着,早晚也是要死。然而,放下哈特利家族,又谈何容易?作为哈特利家族仅剩的一个人,至今还没子嗣,他已足够愧对祖先了,要是撇下家族产业远走他乡,老哈特利大概能从棺材里蹦出来骂死他。 约翰迟疑着,拖延着,内心焦灼地度过这段漫长的时间。 一天,韦斯特带来安格斯受伤的消息,约翰心里才渐渐明朗,家族荣誉是死的,安格斯是活的。 约翰抵达美国时,是个风雪天气,到安格斯的一个据点时,已经是深夜,风雪交加,天空黑得看不清雪是从哪个高度飘落的,凛冽的寒风又卷着雪花飞舞,他们只能眯起眼睛,掸落睫毛上的冰雪。 守夜的两个少年长高不少,发现来人是约翰,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在他面前笑得灿烂,像是两个小太阳,点亮了黑夜。 约翰感觉不对劲,韦斯特弄来的这些少年,在他和安格斯的调教下,虽然比以前更有自信,但一向低沉,性子内敛又谨慎,不像现在笑得招摇又轻浮。 壁炉里的火光映在约翰脸上,少年又端来热茶,一脸谄媚。 约翰和自己的手下面面相觑,明白他们和自己想的一样,这两个孩子不是吃错药了就是神经出问题了。 “安格斯呢?我听说他受伤了,现在好了吗?”约翰问。 “受伤?”少年微微诧异,特别自豪地说,“没呀,安格斯怎么会受伤!我们来这里这么久,安格斯一根头发都没出过事!” 约翰嘴角一抽,少年紧跟着说:“医生,你现在要找安格斯吗?” 约翰感觉自己被韦斯特耍了,摘下手套问:“他在这吗?” “他要明天才回来。” 这一夜,约翰注定睡不着。他让两个少年去休息,谁知道他们精力旺盛,异常开朗,直说不用,就在他耳边不停地说起话来。刚好是他想问的,这两年过得如何。 从少年的话里,他算是明白了,一开始,他们战战兢兢,走在路上都没敢和人对视,更别说惹事,占地盘。安格斯思虑了很多天,规划了很多事,最后才带了几个年长些的,空手套白狼,霸下了一座庄园,作为第一个据点。之后,安格斯在外几天,回来时甩给他们几份报纸,上面有的印着拜尔德·法兰杰斯的照片,有的印着康里·佐-法兰杰斯的照片,并说:“他们是怎么笑的,以后你们就怎么笑,给你们一天时间练练。” 这就是他们笑得荡漾的开始,两个少年还一脸期待地问:“医生,你说我们笑得好不好看?” 约翰看着他们的笑脸,倒也不僵硬,稚气未脱的眉眼间,有以往不曾见的光芒,恣意放纵,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虽然轻浮,但看得出他们是真的过得很开心。他轻轻点头说:“都好看。” 当然,来之前他有所耳闻,墙头草法兰杰斯如今是人人敬仰的绅士,魔鬼法兰杰斯名声差了些,但他在韦斯特那里第一次看见他的照片时的震撼至今难忘,所以,他打死不会相信两个法兰杰斯会笑得这么放荡。 安格斯让他们学笑,又轮番带他们去一些小帮派的地盘上惹事,说是让他们练胆。几个月下来,他们就成了当地警察的眼中钉,肉中刺。 以前在欧洲,安格斯做什么都得顾忌安魂会,就像手脚被束缚了一样,这些孩子也没有实战经验,让他很烦恼,来了美国,安魂会的势力几乎都被法兰杰斯打压完了,纵使还有,也是如履薄冰,而手脚被释放的安格斯会如何放肆,约翰还是想得出来的。 安格斯躲着警察,见缝插针地扩大自己的势力,到这来,不止没有损兵折将,手底下的人也多了几倍,成就可观。 “还都是一些彪形大汉,很威武的。”少年伸开细长的双臂,没志气又理所当然地说,“医生,我们怕他们现在背叛了自己的老大,有一天也会背叛安格斯,如果他们背叛安格斯,我们会打不过的,他们一个顶我们两个。” 约翰点点头,“安格斯怎么说?” “安格斯说,只要给他们钱和女人,他们就不会轻易背叛。” 小帮派的成员大多是只有这两种追求,在道上混,做不了老大,做小的,只要有钱和女人可以玩,无论老大是谁,他们都乐意效力。安格斯能意识到这一点,约翰有种隐隐的不安。 “现在警局那边有通缉令,只要是金发碧眼,叫安格斯的,他们都要抓,宁可错认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医生,你说安格斯是不是越来越有名了?像那些变态杀手一样有名?” 看着少年得意自豪的脸庞,约翰默然,这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和变态杀手比,实在太掉身份了。 第二天上午,约翰还没见到安格斯,只是多见了几个已经长高的孩子。他不难发现,每一个人都笑得很荡漾,还很健谈,跟两年前的低眉顺眼、目光躲闪、沉默不语完全不一样,都变了。安格斯粗暴的调教,让他深刻地意识到,孩子一日不管,就是脱缰野马,拉不回来的。 同时,他竟也不担忧,因为两年了,他们不止长大,身材结实,身上也没什么伤痛,意气风发,有些张狂,看起来是不可靠,但若真是不可靠,他们又如何会有这副精神面貌?两年的时间,他们要是不堪,恐怕早已被淘汰。如今听着他们爽朗的言语,看着他们自信的眉目,约翰的心是平静的。 他该相信安格斯,也该相信他们。 番外四:局外人(10) 下午,安格斯回来,约翰发觉他跟自己一样高了,而使人心悸的是他脸上淡淡的笑漪,微微眯起的透出真诚的蓝眸,活像大西洋里的老狐狸复活了。 约翰吓了一跳,眨着眼,愣愣地看着,直到安格斯主动拥抱他,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陌生的戏谑,“约翰,你要来陪我了吗?” 要不是有那群少年的变化让约翰做了心理准备,这会儿他只会觉得安格斯是被上身了,要到教堂驱魔。 他叹着气,被安格斯搭着肩膀到壁炉旁坐下,安格斯笑眯眯地说:“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你应该不回去了吧。” “再说吧。”约翰定定地看着他,风华正茂的面容,陡然令他陌生。 他与安格斯叁世何其相似,那个男人到老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微笑,眼里的野心庞大得足以布满整个天与海,不留一丝缝隙,今日的安格斯亦是如此。 “我不想你回去。”安格斯直白地说。 壁炉里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他泯去笑意,又是以往阴沉内敛的安格斯,纵使火光在他眼里燃烧,也融不化这与生俱来的寒意。 约翰点了点头,“嗯,不回去。” 安格斯又笑了,“从今以后,你在这里做什么都行。” 约翰深呼吸,蓦然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在使性子,也在用自己认定的方法,想回报他。 “安格斯,”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如果你不喜欢笑,可以不用笑的。” 安格斯不解地歪过脑袋,倏地哧一声笑了,“约翰,以前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对每个人都是笑眯眯的,来了美国才知道,笑着办事可比黑着脸容易多了,笑着杀人,也比黑着脸杀人更痛快。” 约翰与他对视几秒,无言暗叹。 “约翰,以前你一直忍,以后你可以不用忍了。” 从小,老哈特利就教他忍、让,约翰早已经忍成习惯,一时半会儿让他不忍,他还真不知道怎样算不忍了,回去弄死安魂会那些势利的东西吗? “嗯。”约翰含糊应声,转移了话题,“你在这,没惹不该惹的人吧?” “没有。”安格斯靠进椅背,语气平缓又带一丝玩味,“拜尔德·法兰杰斯行踪不定,康里·佐-法兰杰斯也是,而且他们看起来似乎很忙,我听到的,总是炸弹爆炸的声响,感觉他们好像生活在炸药堆里似的,我才懒得去惹他们,一不小心我也被炸了怎么办?” 在纽约待了几天,约翰就熟悉了安格斯目前的所有事务,其中包括制毒、贩毒、走私、赌博、操控卖淫等几种搬不上台面的肮脏生意,唯一一项看得见曙光的,是安格斯准备干的事,武器制造。 如今欧洲的局势偏为动荡,但凡敏感些的人都能嗅到一股熟悉的硝烟味,像他少年时的大战。 安格斯要涉猎军火,约翰想都没想便赞成,并且详细地给他作规划。 军火才是肥肉,约翰心里清楚,也不会白白放弃这块肥肉。 安格斯则诧异了,他原以为约翰不会掺和他的事,也许还会正直地教育他,这不能干,那不能干,然而,听着约翰叁言两语直指他的错误,又提供了近乎完美的方案,他简直摸不清头脑,约翰难道不单纯只是个医生吗? 想不透归想不透,在约翰的安排下,他们先着手准备工厂选址和工人的事。 军火这方面,除了政府,欧洲有安魂会霸着,北美有本土的财团和外来的法兰杰斯占着,约翰和安格斯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需要谨慎低调,不能像搞毒品一样,直白地挂着安格斯的名字招摇过市,他们需要换个身份,不能让法兰杰斯发现他们是安魂会的人,也不能让安魂会知道他们在贩卖军火。 这是一条无比凶险的路,但是为了钱和地位,他们必须走。 约翰知道安格斯对自己的疑惑,他简单直白地回答他,“没有足够的钱和地位,就得继续忍。” 安格斯愣了一下,愉悦地笑了。 他就知道约翰不是没用,只是不争不抢不惹事,毕竟他要是真没用,恐怕他们早就死了。 …… 此后,约翰活跃于美国西部,安格斯则仍在东部,与他感兴趣的法兰杰斯明里暗里来点交集。 一九四〇年,比起纳粹轰炸英国,更令安格斯兴奋的是,康里·佐-法兰杰斯唯一的儿子出现了。波顿给他送来几张照片,赫然是个稚气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跟在一个浅浅微笑的东方男人身边,在温润如玉的男人的衬托下,内敛的少年有一丝木然。 一看照片,安格斯就不禁笑了,入镜的这两个人,大的让他想起约翰,顿生好感,小的,让他很想戏弄。 “这家伙来了,康里的妻子呢?” “没消息,大概没来。”波顿如实说。 安格斯看着照片,突发奇想,“他是从东方来的,应该会汉语吧?” 波顿立刻想到半年前,安格斯因为想学汉语,被一个男人欺骗,养对方吃闲饭,要钱给钱,学了四个月,学得七七八八,还能写一手奇怪的字。直到一天,比尔买了一本中国来的书送给安格斯,大家这才发现安格斯学得压根不是汉语。审问之下,男人总算承认自己是日本人,教的是日语。安格斯一气之下把人扔到地下酒吧,专门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玩。 “安格斯,你想让佐-法兰杰斯的儿子教你?” “有问题?”安格斯心里已经认定目标了。 “没有。”波顿摇头,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执着于学汉语,明明欧洲大半的语言他都会了,还学什么汉语? 安格斯满意一笑,再看照片,白净的长指在膝盖上弹着,还想不出要怎么下手把这个少年拐过来。 随着欧洲的战事愈演愈烈,安格斯忙得不可开交,等他终于抽出时间来窥视他的目标时才发现,他的目标被扔到欧洲去了。 安格斯有点头疼,因为他竟然在想要不要回欧洲,要是被约翰知道他要跟着佐-法兰杰斯的儿子去,肯定又有一番大道理讲。转念又一想,约翰已经很久没管他的事了,他去了欧洲再回来,只要手下的人不说,约翰不会知道。 带了五个人,安格斯轻装启程。 欧洲一片灰暗,硝烟刺鼻,本着良心,安格斯先去找韦斯特,他们一家都没事,他很庆幸,也顺便借问夏佐·佐-法兰杰斯的下落。 伯特子承父业,比安格斯小一岁,已经是安魂会的第九级成员了,当然,比起他父亲在这个年纪时的成就还是稍逊一筹。 几年不见,伯特再见安格斯,很兴奋,却不料被安格斯从家里拉了出来,还被勾肩搭背地称赞,“现在混得不错。” 伯特惶恐,印象里的安格斯沉默寡言,开口说话也是说他蠢,阴沉的脸色好像他上辈子就欠了他似的,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称赞他,更不要说还动手动脚搂着他。 他僵着,下一秒,安格斯说出目的,他才松了一口气。 “听着,康里·佐-法兰杰斯把他的儿子夏佐送欧洲来了,你父亲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片刻后,伯特拍下他的手,挺直腰背,“为什么问我父亲有没有听到风声,而不是我有没有听到风声?” 安格斯笑着环抱双臂,“那你有没有听到风声?” “没有。”伯特干脆地说。 安格斯嗤了一声,假装转身要往屋里去,“我就知道,到底还是你老子有本事。” “站住。”伯特把他拉回来,“安格斯,激将法你最好一生只对我用这一次。” 安格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伯特也不糊涂,“你要问佐-法兰杰斯的儿子干什么?” “我好奇这个时候他来欧洲干什么。” “我也挺好奇的。”伯特一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半个月前查理在伦敦东区的街头遇见他,许是他长得太像他的父亲,又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查理,现在通缉令还在道上挂着,给他安了个代号叫呆子,两批刚训练出来的杀手追着他满伦敦跑,半个月了还没点好消息,比起当初不声不响灭掉佐-法兰杰斯家族,这一代杀手我看不太行了。” 安格斯被他说笑了,“你知道他大概在哪?” “你要找他?” “他欠我钱。”安格斯随口一说。 “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别跟他太熟了,要是让人知道你回来了,很麻烦的,查理特别想弄死你。”伯特直白地说。 安格斯敷衍地点头,“这么说你知道他在哪了?” “他挺有本事的,前天还敢回伦敦来,就在罗素广场附近的一个酒店里。” “你也挺有本事的,你知道,没上报?” “这个通缉令是查理自作主张,再加上一群想要复仇佐-法兰杰斯的人应和,父亲不管,我也不管。而且,这两年查理和恺撒一众人在搞小团体,有点针对暗杀家族的样子,还在着重培养新的情报人员,也大有跟我们家对干的苗头,可惜,他们培养的人里,有一半是我们的。” 情报方面,韦斯特一手遮天。 “查理是吃饱了没事干吗?”安格斯目光深沉,握紧双拳,很想再去教训他一顿,反正来都来了。 “他现在可会找麻烦了,特殊的癖好也没变,都玩死好几个小男孩了。”伯特觉得有必要让安格斯知道现在的局势,“你最好小心点,伪装一下,别让他知道你回来了。” 安格斯冷笑一声,“我得先说一下,我不介意现在去打他一顿,不过为了省事,我确实该低调。” “跟我去侦探社,我给你找个假发,你这头发太招摇了。”伯特拉过他的手臂走向车库,一边问,“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还不清楚。”安格斯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实招摇,更可恶的是,它真的和法兰杰斯父子的长得一样。他见过拜尔德·法兰杰斯一回,匆匆一面,那男人看见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一双墨绿的眼睛诧异地盯着他。之后,安格斯才真的是在避开他。 番外四:局外人(11) 经过伯特的打扮,安格斯戴了一头黑色的假发,眉毛也被涂成黑色,伯特还想贴上假胡子,但安格斯觉得邋遢,不愿听就。 得知夏佐·佐-法兰杰斯孤身一人,安格斯想了个法子,让伯特的人去追杀他,成功把少年从酒店里逼了出来。安格斯就在远处看着,那身材单薄的少年跑得倒是快,没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他才慢吞吞开着车追上去。 伯特的四个手下老练,又熟悉环境,等形影单只盲目流窜的少年穿过广场,在一条小巷里,早已分开的四个人前后围住他。安格斯到的时候,安魂会的低级杀手们竟也到了,一共六个人,从天而降般闪现在伯特的人前面,离夏佐·佐-法兰杰斯更近,毫不犹豫,六个人像一张网一样扑过去。 少年身形修长,体格精瘦,安格斯以为他会被扑成肉饼,没想到他一个旋身,便躲过了追兵的第一步攻击,背贴建筑物潮湿的墙壁,墨黑的短发凌乱,细碎的发丝遮住眼睛,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下一刻,追兵发动第二次攻击,强劲的拳头直挥少年的头颅,他俯身躲过,男人收不回的拳头直打在墙上,随即腰腹生生挨了一拳,本能一弯腰,少年反身按住他的背,空中一翻,一转,长腿直踢攻上来的叁个男人的胸膛和嘴脸。男人如猛兽般直起身子,少年早一步从他头上来了个后空翻,一脚踩住墙壁,在空中转身后跳到追兵的身后,竟也不跑了,扭头揪住离得最近的一个继续打。 安格斯啧啧称叹,少年的拳脚速度非常快,反应相当敏捷,那六个男人根本碰不到他,在他的衬托下活像六只笨熊。他们只能在地上打,少年还会腾空,踩着墙,对准头颅就是一脚踢,落地也只用半秒就站稳了。 安格斯看得出来,他的速度快得异常,就是力道不够,否则一分钟内摆平六个健硕的男人不是问题。 伯特说,这次的通缉令是要抓活的,而这些低级杀手需要有近身格斗的实战经验,所以大都不会开枪。 一个眼神,伯特的人就无声无息地撤了,安格斯慢条斯理地扯扯衣襟,稳步走上去,对着转身看他的男人就是一拳、一脚,两下就让他再也起不来。 半分钟后,这场打斗以安格斯从背后扭断最后一人的脖子告终,男人高大的身躯往前扑倒,少年站着,垂在身侧的拳头有些发抖,被发丝挡住的一双黑眸平静地望着安格斯。 “你没力气,就该只对准脆弱的部位打,不懂?”安格斯慵懒地说,他叁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人体哪一处击中可以毙命。 “你是谁?” “一个好学的人。” 夏佐紧抿薄唇,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他只想转身走人,又感觉好像不能就这样走,眨了眨眼,他有些别扭道:“谢谢。” “小子,我帮你杀了人,你一句谢谢就好了?”安格斯见缝插针,还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六个人,都是他杀的。 夏佐隔着尸体,望进他不怀好意的蓝眸中,漠然出声,“你想怎样?” 安格斯浅浅一笑,“我是个好学的人,所以要报答我很简单,你只需要教会我一种东西就行。” 夏佐微微松开酸痛的手,悬着心问:“教什么?” 安格斯绕过尸体走向他,他防备地后退,安格斯便停下来,真诚道:“你觉得你会什么?” 夏佐想都没想就摇头,“我什么都不会。” 安格斯白了他一眼,“这样,我最近挺想学一门语言的,只会英语我感觉不够。” 夏佐前后张望,似乎遇上了个麻烦,他轻声说:“我也只会英语。” 安格斯笑着半眯双眼,“你看起来可不像英国人,口音也很奇怪,是哪里的口音?” “欧洲。” “小子,你玩我呢?”安格斯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的头发往后拨弄,真真切切盯着他的眼睛。 夏佐攥紧拳头,刚想回击,安格斯却只死盯他的眼睛,再没下文。 那双蓝色的眼睛,看得他心虚。 “别人说的,我也不知道。”他跟着江韫之学,布莱恩说他学了一口法国腔,而法国在欧洲,说欧洲并没错。他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那你是哪里人?” 夏佐木然垂眸,“其实我还会法语,可以教你。” 安格斯冷笑,“刚刚不是说你只会英语吗?现在就会法语了?会得挺快啊!” “嗯。”他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 安格斯对着他白净精致的脸,差点一口气呛死,索性扔开他,“你想我揍你是吗?” 夏佐站定,直白问:“我打不过你,你到底想怎样?” 这男人看得出他力量不够,他确实力气不大,然而,专攻致命部位他也懂,就是下不了手。他至今没杀过人,康里什么都不说就把他丢来这里,他明白他的意思,杀个人没什么,战争时期,到处都在死人。硝烟伴随着死亡的气息,令他无可避免地想起郗良,他想不明白她是怎么下手的,她明明还是个孩子。回忆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只好逃离,连叶柏都不想见。他想,等他会杀人了再回去。 “我的要求很清楚。” “那我教你法语?” “法国都败了,我学法语做什么?” 夏佐抿着唇,无声打量了安格斯好一会儿才问:“汉语呢?你听过吗?不是欧洲的语言。” 安格斯眼一亮,心里得逞地笑了,“没听过,不过,我就是喜欢学没听过的。” 夏佐带安格斯换了个酒店,对这突如其来的人还是很警惕,安格斯为了打破他的警戒心,干脆通知伯特放消息出去,当晚即迎来一批带枪的杀手。 安格斯带着夏佐跑,还不忘指控他,“你居然是个麻烦!” 两人换了地,待两天,安格斯又让伯特放消息出去,又一批杀手赶来。如此四回之后,次次挺身而出又抱怨不断的安格斯成功打破夏佐的防备,还让他有些愧疚,“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有这么多仇人了,你别跟我在一起吧,你告诉我地址,等我摆脱了这些麻烦,我去找你。” 安格斯心知肚明,原本这小子不会杀人,赤手空拳,他们也就赤手空拳地来,算是陪他玩,而他杀了那六个人,他们自然就知道,不能再和这小子玩了,必须刀枪伺候。他于是正义凛然地说:“你一个不会杀人的小呆子,我能让你自己走?再说了,我信不过你,你还得教会我那什么语言我才能让你走,在那之前,你的命是我的。” 夏佐原以为他故意缠上自己,直到这一刻,他勉强相信,他就是个喜欢自找麻烦的怪人。 “战争还在打,你要不要跟我逃命?” “逃去哪?” “美国,听说挺好的,自由的国度。” “太远了,不想去。” “总比在这被人追杀好吧?” “在这里,有本事躲就能活,坐船的话,再有本事,也会死于意外,我还不想死。” 安格斯诱拐失败,开着车,经过以前属于哈特利家族的一个小医院,很明显已经荒废了,建筑物残破了一大半,墙壁都是黑灰。 这是战争的牺牲品,一瞬间,他在为约翰感到难过,幽蓝的眼眸映出残缺破败,寂寥直抵内心。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他既庆幸和约翰远离了这里,又不觉得留在这里很悲哀。 过往会填满一颗心,也会掏空一颗心。 番外四:局外人(12) 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雨,安格斯停了车,带夏佐走进漆黑的楼房,风吹得几扇旧门嘎吱响,砰砰响。老鼠叽叽叫着,在黑暗角落里逃窜。 夏佐下意识地裹紧风衣,紧跟在安格斯身后,手上还提着个袋子,里面装了安格斯的学习用具,笔和纸,还有钱。 安格斯找了个还不算太糟的病房,将发霉的被褥都扔到一边,收拾出两张木板床。 “为什么不去酒店?”夏佐听着窗外的雨声,并不大,而且他们有车。 “去酒店就被人追,先在这将就一下。”安格斯说着,转身开窗,将手伸出窗外就着雨水搓了几下就算洗干净了。 “这里这么脏,我宁愿睡在车里。” “小呆子,看不出你还挺金贵啊。”安格斯也觉得这里脏,问题是车子太小,他睡不下,更别说要睡两个人,他还得学习,时间紧迫,都怪这呆子不和他回美国。 夏佐沉默,捡起一个潮湿的旧枕头,在床板上猛捶几下,稍微去了尘,这才坐下。 “我们会不会被老鼠咬?” “不会。”安格斯关上窗,没好气地说。 “被老鼠咬会死的。” 安格斯在他身边坐下,大手扣在他脑袋上乱摸,“你这么惜命,怎么敢一个人到处跑?” “我喜欢。”夏佐打掉他的手,胡乱理了理柔软的头发。 夏佐总是面无表情,低低的嗓音磁性,语气毫无起伏又莫名带有童稚的气息,令他给人的印象不是一本正经的肃穆,而是木讷。十几天相处下来,安格斯就算有时会被他气到,也还是喜欢逗他。 夏佐告诉安格斯的名字是布莱恩,安格斯在心里冷笑,直接叫他呆子,自己也自称约翰。 “约翰,你的眉毛是涂的?” 第一次近距离,夏佐一眼停留在他凸起的眉骨上,那涂抹的痕迹真是明显,下面长翘的睫毛明显也不是黑色。他伸出手指抹了一下,指肚一抹黑。 安格斯自己也抹了一下,心里暗骂伯特。 “你的眉毛不是黑色的。”夏佐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凝视他。 “我喜欢黑色,所以涂成黑色。”安格斯面不改色道。 “你的头发也不是黑色的。”夏佐伸出手,揪着他的假发直接扯下来,一头柔软的金发赫然映入眼帘,在他眼中如同一团金灿灿的光芒。 安格斯屈起一条长腿,手肘抵在膝盖上,默然扶额。 夏佐揉捏假发,毫无城府地说:“原来你是个金毛。” “怎么?你不喜欢金毛?”安格斯随意撩了一下头发,要是他认出他,就把他打死在这里好了。 “我有个朋友也是金毛,跟你一样。” “你还有朋友,怎么没跟你一起?” “我跟他还不太熟。” 安格斯别有深意地点着头,“那跟我呢?” 夏佐一愣,似还认真衡量了一下,得出结论后直接说:“不熟。” “嗯……不熟你还敢跟我来,你也不怕我弄死你?” 夏佐再愣,久久没说话,安格斯很是满意。 在医院附近一带待了几天,安格斯也不知道安魂会的人是怎么发现的,只好带着夏佐继续逃。伯特完全掌控了他们的行踪,在一日忽然来找他,他这才想起到欧洲第一天就被他丢到不知道哪里去的五个家伙。他们闲着没事,试着抢了安魂会一批冲锋枪,谁知道居然得手了,然而找不到老大,他们非常惶恐。安格斯带了夏佐去跟他们会合,也不在乎夏佐的存在,看了货,就寻思着找个买家。 安魂会的军火生意是艾维斯五世亲自操控,底下有四个非大家族出身的人物,属第十二级成员,个个手握重权,不过,在近年来如风卷狂沙的家族纷争中,这些看着无依无靠实则举足轻重的人却被忽略了,如同韦斯特。手下人抢的这一批货物是那四个人的其中一个的,安格斯从未在意的恺撒。眼下,除了出手这一批货物,安格斯也不禁沉下心来,重新追溯安魂会真正的势力分割。 安格斯叁世说过,不只法兰杰斯和那群狗,安魂会谁当老二,也得杀。一直以来,安格斯都默认,老二不是莫里斯家族就是奥古斯特家族,现在仔细想想,这些暗杀家族都是艾维斯五世提携起来的,对艾维斯五世很是忠心,安格斯叁世不该对他们有杀意才对。而且,这些家族的当家人中最高级别的才第十级,连韦斯特都拼不过,如何当老二?安格斯叁世说的老二,只可能是第十二级的成员。 夏佐被忽视了两天,等安格斯独自坐在窗边沉思的时候,他冷着脸走过去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安格斯沉默了叁秒,眼皮一掀,薄唇微启,“坏人。” “他们叫你安格斯,你不叫约翰。” “约翰是我的教名。”安格斯脸不红,气不喘,英俊的面容重新挂起狂傲的笑意。 少年稚气的脸庞沉冷,转身靠着墙壁,环抱双臂,幽暗的眼眸凝视地板,看不出在想什么。 “怎么?害怕了?”安格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夏佐抬起眼皮睨着他,蓦然勾起薄唇,笑意阴森,“我不叫布莱恩。” “噢,那你叫什么?” “你知道。” 安格斯的笑漪微僵,瞬间又是一副傲慢的样子,“我不知道。” “夏佐·佐-法兰杰斯。”他说着,脸色阴沉几分,“你就是那个私生子,安格斯,我听说过你。” “然后呢?” “你骗我,是想干什么?” 安格斯摸着自己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淡淡地笑着,目光停留在窗外,颇有一丝嚣张。 夏佐见他迟迟不开口,干脆搬来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长腿交迭,气势凛然。 “我一开始遇到的那个男人是你的弟弟吧?就是他让人追杀我的,你知道我对他做了什么吗?” 安格斯一挑眉,目光对上他的眼。 “他找我搭话,跟我喝酒,我把他灌醉,雇人把他扔在酒吧后巷的垃圾里。”他说着,语气平缓,“本来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第一批来追杀我的人暴露了。我想不明白,他既然认出我了,为何不当场找我的麻烦,反倒要请我喝酒?” 安格斯的脸色变了变,眼前的少年才十六岁,墨发玉脸,眼眸清澈而平静,唇红齿白,气韵高雅,精瘦的身材套着黑色风衣,将他性感的脖颈和精致的脸庞衬得更为白净。尽管过着四处奔波,居无定所的日子,他依然风轻云淡,一脸清冷,周身矜贵气度宛如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他一言难尽地移开目光,先前不知道具体是如何开始的,现在,答案明了。 找死的查理——安格斯捏了捏拳头,实在无话可说,心里阴暗地惋惜这小呆子不会杀人,否则早就能除掉查理这个祸害了。 “你知不知道?”夏佐问。 安格斯想了想,故意叹息一声,“可能是他喜欢你吧。” 夏佐脸色一变,安格斯莞尔,决定逗逗他,“我就了解他一点点,看上的东西,他得不到,是不会罢休的。” 闻言,夏佐皱起眉头,目光渐渐下移,长翘的睫毛轻颤,十指不由自主地蜷缩。 “铭谦哥哥,我喜欢你。” 安格斯眼见着少年要低头了,敏感地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恐惧,连忙伸手拍拍他的脸,“我开玩笑的,小呆子。” 夏佐抬眼,目光凛冽如两把冰锥直扎安格斯脸上,安格斯笑着靠回椅背,“你能把他灌醉,却不会杀了他,这倒是可惜了。” 夏佐的思绪还跟不上,“你可是他的哥哥。” 安格斯一脸轻松,“别乱说,我是私生子,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只会想上位,不会想认亲的。” 夏佐的呼吸有些紊乱,胸口扭曲了一样,听不进安格斯的话,他闭着眼睛再睁开,深呼吸,努力平息躁动的心。 “你哪里不舒服?”安格斯敏锐地问。 “没有。”夏佐冷声道。 安格斯仍在注视他,这一刻他的脸色白得有些病态,他不禁担忧了。 夏佐躲避和他眼神接触,攥紧拳头,再度开口时,声音已恢复平静,“我出去一下。” 安格斯看着他走,也没叫住他,慢悠悠地留了一张字条才跟着出去。 夏佐光明正大地在街上走,安格斯怀疑他要去找佐-法兰杰斯家的人,是的,他们不可能丢他一个人在这里流浪,肯定有人在伦敦城内。眼下整个伦敦都是安魂会的小喽啰在追杀他,安格斯很想知道佐-法兰杰斯的人什么时候会把呆子接回去,他不希望快,他的汉语还没学好,假如呆子回家了,他就白来了。 跟着夏佐疾步走过叁条大街,他猜测他没有目的地,孤傲的背影如同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孩子。 在一家关闭的面包店前,夏佐停下脚步,又再朝前迈步,步伐沉稳。安格斯在后方,离他近百米,难以置信地蹙了眉,他们之间短短的距离,竟然多掺了一个人。 夏佐拐了个弯,安格斯目光紧盯着的身影也消失了,他加快脚步,绕过行人,拐进阴凉的小街,空无一人,重物摔落的声音传到他耳畔已然被隔壁大街的喇叭声冲散了。他跑进去,冷硬的建筑物后是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黑衣少年一脚踩在地上男人的胸膛,铮亮的长匕首一闪而过,鲜艳的血液犹如彼岸花绽放,妖娆喷溅。 他杀人了。 安格斯缓缓走近,地上的男人睁圆了眼睛在抽搐,原本握成拳头的大手无力垂到地上。 夏佐站起身,微低着头,用手背擦拭下颌,另一只手握着的匕首正在滴血。 “你杀人了。” “血都会溅这么高的吗?”夏佐抬头,不冷不热地问。 安格斯睨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人,想不通他怎么就开杀戒了,速度还这么快。 “你要说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了吗?”夏佐问。 安格斯恢复冷静,抿着唇转身,边走边说:“有句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要对付你的父亲,当然是……他会的我都得会。” 夏佐眨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跟上去,用沾血的手轻轻抓住他的黑色外套。 “别擦我身上。” “我不能满手血走上街。”他将手伸进安格斯的兜里,匕首插回腰间,用外套遮住。 黑夜为她遮掩罪行,他沉重地想。 “回去了你最好给我把衣服洗干净。” “……我是你的老师。” “信不信我现在掐死你?” “噢。” 番外四:局外人(13) 尽管不知呆子为什么突然开杀戒,对安格斯来说也是件好事。连续几天,他都带夏佐出门,引来安魂会的杀手,自己在一旁冷眼看着夏佐一挑几,只用一把匕首,杀人不眨眼。此后,呆子夏佐的名号才真正传开,伯特传来紧急消息,有人怀疑安格斯回来了,就和呆子夏佐在一起,通缉令因而升了权限,暗杀家族艾森豪威尔将倾巢出动。 他们不玩了,安格斯很想知道,在艾维斯五世不出面的时候,是谁调动艾森豪威尔,仅次于莫里斯和奥古斯特的家族,被称为第叁暗杀家族。 一行人逃至安特卫普后,伯特很快传来自己打听的消息,调动艾森豪威尔的是第十二级成员恺撒,可惜没有具体的第十二级成员名单。 叁大暗杀家族本属艾维斯五世一手提携,只听艾维斯五世调遣,战前,艾森豪威尔家族与一小黑帮发生矛盾,瞒着艾维斯五世私自灭掉该帮派,从这以后,当家人就被降了级。 然而很快,一行人又折回伦敦去。夏佐不愿离开伦敦,安格斯相信佐-法兰杰斯的人就在那里,但是,汉语没学好,他是不会跟他分开的。为了留住夏佐,他带他去抢安魂会的军火,转手再卖掉,所得叁七分,夏佐得叁,他得七。有伯特的情报暗中护航,他们没有失手过。 一九四四年的秋天,安格斯独自从安特卫普带走一批钻石,经过多佛尔时却遇上袭击,而袭击他的只是一个身形矫健的红发少女。 两人在遭受过轰炸的废墟里交手,安格斯对这摆明来送死的少女没有丝毫留情,叁分钟内就差点把她钉死在断壁上,好在少女敏捷如豹,忍着身上的伤痛翻身摔向墙壁另一边。 安格斯纵身一跃,高高立在崎岖的断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缓不过神的女孩,一头卷发散开,成了这黑灰世界里唯一的颜色,耀眼的光泽蕴含万千风情。 “你杀了我吧。”皮肤雪白,脸上有几点调皮的小雀斑的女孩望着天说道。 “我刚才是要杀你,你躲什么?”安格斯看见她的眼睛,是红色的,亮得像星星堕入血水里。 “那你能不杀我吗?”她哀求道,“我现在不想死了……” 安格斯好笑地看着她,交手的过程中他便怀疑她来历不小,小小年纪能在他手下撑叁分钟,没想到,胆子也很肥,自己找死还敢说不想死了。 见安格斯不说话,她带着哭腔说:“安格斯,你不能杀我,不然你会有麻烦的。” 安格斯凝眉,他戴着假发,涂了眉毛,她居然还认得自己。“你倒是说说看,我还能有什么麻烦。” “麻烦大了,我父亲会找艾维斯五世给我主持公道的。我是法兰西丝·奥古斯特,你知道我是谁了吧。要是哈特利医生在这里,他也会让你放我一条命的。” 安格斯愣了一瞬,冷笑出声,“奥古斯特家的人,居然要杀我?” “不是,没人要杀你啊。”法兰西丝忙否认道。 “噢,那就是说,你是自己来找我的?” “对啊。” “也就是说,你死在这,没人会知道是我干的?” “啊?”法兰西丝望着他暗沉的眼睛,吓出一身冷汗,“不不不,不……”真没人知道她来找他,她死定了,眼泪急出眼角,她慌乱地哭了,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噢,不……上帝保佑,我还是个孩子,我保证我会找个男人结婚,我不喜欢女人了,别让我死啊……” 安格斯一歪头,利落跳到她身边,半跪下来,“你喜欢女人?” 法兰西丝一边抽噎一边摇头,“不不不,我喜欢男人,我喜欢男人,你想我做你的情人吗?我可以的,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的。” 安格斯睥睨着她,倨傲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做我的情人,这就是你的目的?” 法兰西丝咳了几下,一抹血流下脸颊,偏偏安格斯还无动于衷,她又要哭了,“不不不,这是下策,刚刚才想到的。” “噢,那上策呢?” “我……我听说,你是个荒淫无度的家伙,没什么真本事的,又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我想杀掉你,换自由。” 安格斯微微愕然,法兰西丝接着说:“刚才被你踢了一脚,我感觉我的肋骨都断了,现在我想留一条命,去杀了那个造谣的狗东西,咳咳……” “继续说,杀了我怎么换自由?” 说到这一点,女孩的眼睛更亮了,用手肘撑起身子,一点都没有垂死之人的模样,反倒兴致勃勃,跟安格斯说了起来。 “是这样的,我父亲要给我订婚,可是我从去年就发现自己只喜欢女人,一点都不想跟男人同床共枕。不要否认我,我找过人试过的,我们躺在床上,我浑身难受。我喜欢女人,从小到大和别的女孩在一起,我总想摸她们,她们身上又香又软,不用我说相信你也知道。咳咳,我想摆脱父亲,但他完全不相信我有本事,所以我想一鸣惊人。 “我看中了呆子夏佐,跟了他好几天才发现你真的回来了。之所以把目标从呆子夏佐换成你,是我看见他负责杀人,你就跟在后面什么都不干,我以为……你真的没什么本事……”她的声音暗了暗,又若无其事继续说,“再加上,你自己一个人离开,我中邪了才一路跟着你,到这里我又中邪地怕你回去,人太多不好下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就中邪地偷袭你了……” “你跟了我们这么久?”安格斯低沉的声音带着冷彻骨髓的杀意。 “也没多久……”女孩老实地躺回去,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望着他。 安格斯冷哼,要不是知道她是无声无息来的,他真该掐死她,不过,她是无声无息来的,他掐死她,也真没人会知道。 “想活?” “想啊!你带我走吧,我做你的情人,我已经想好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安格斯冷笑,这是要在他身边当内鬼。 下一秒,女孩嘀咕道:“你的情人一定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也许我的真爱就在里面,跟了你又能活命又能有真爱,这才是上策啊!” 安格斯眼角一抽,这蠢东西胆子可以包天了。 法兰西丝抓住他的裤脚,真诚地仰望他,“安格斯,你让我跟你在一起吧,我什么都能帮你做的。对了,哈特利医生,好久不见我一直很想念他,他给我的狗狗做过手术,上帝知道,全安魂会的医生,只有他会给狗狗做手术,别人理都不理我,为此我一直很想感谢他,虽然狗狗去年死了,但它是老死的。” 安格斯站起身,一脚踢开她的手,她呜咽一声,又躺直了,“哈特利医生,救命……” 约翰知道自己这么被人惦念吗?安格斯冷声道:“我去找车过来。” 女孩吸了吸鼻子,看着安格斯走远,她不安地扯着嗓子喊:“别丢下我啊……好痛啊……” 不一会儿,安格斯开来一辆黑色轿车,红发少女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生怕被丢下一样捂着胸口直奔后座,重新躺着啜泣。安格斯甩上车门,吓得她一抖,继续委屈地流着泪。 “安格斯,你会带我回你的老窝对吧。” 车子稳稳行驶,少女一边擦着泪痕,一边摸着胸口,双脚踩在车窗上,俨然是一副毫无戒备的样子,像顽皮的孩子。 安格斯从镜子里看见她的模样,顿时很想再给她来一脚。 “做梦。” “安格斯,求你了,我不想回家!” “你父亲要让你跟谁订婚?” “艾伦·约瑟夫·莫里斯。他们要联姻,可我不想变成只有生育作用的女人,要是嫁个没本事的还好,我可以打他,掌控他,变成一家之主,可是,对方是艾伦·约瑟夫·莫里斯,嫁给他我将永无出头之日!” 艾伦·约瑟夫·莫里斯,二十岁,莫里斯家族的叁少爷,安魂会的第八级成员,顶级杀手之一,有“铁血艾伦”之称。 安格斯脑海里浮现以上字样,算是明白了她的心情,也就大发慈悲给她指路,“你怎么不去加入星星军团或是去看守傀儡?这样子你父亲就暂时不能管你,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你的负责人去解决。” 星星军团,是安魂会除去家族势力以外的一支杀手队伍,直属艾维斯五世管制。 看守傀儡,只是一个看守,身份低下,傀儡被安排在哪就跟着去哪,却也自由多了。 当然,安格斯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胆大包天的蠢东西去看守傀儡就一定会和身为傀儡的女人发生些什么。同性恋在安魂会并不算稀奇,多的是,但这只是男人的特权,女人如果是同性恋,就是罪大恶极,他们会拿出最严格的教义教规来苛责她。如果东窗事发,就算她是奥古斯特,下场也不会好。 “我觉得你适合加入星星军团。”安格斯鬼使神差地补充道。 “真的吗?”法兰西丝坐起身来,兴致盎然,“我怎么之前都没想到还有这两条路?安格斯,你真是个好人。我一定会努力的,要是混出头来,我就要像你一样远走他乡。对了,你为什么要回来呀?还跟那呆子在一起。” “我喜欢。” “真好,我要是能跟你一样,我就找个大美人,一起……” “你们家怎么忽然要联姻了?”安格斯打断她的白日梦。 “这事我也不太清楚,主要是想团结起来吧。艾维斯五世现在什么事都不管了,安魂会从前几年开始就不安定,我父亲说四分五裂的,不过碍于艾维斯五世还在,都没敢闹出什么事而已。这两年打战,艾维斯五世有出来处理一些事情,但平时都不知道在哪的。 “安格斯,你知道一群狗吗?”法兰西丝倾身扒住前座,神秘兮兮地问。 “什么?”安格斯瞳孔骤缩,注意力都被她勾了去。 “我是偷听来的,好像也是安魂会的一份子。父亲跟老莫里斯商量着要找狗,老莫里斯说艾维斯五世都未必找得到他们,他们行踪成迷,要跟他们合作难如登天。” “还有呢?” “没有了,就是听他们说的,好像那群狗很厉害一样,相当于以前的法兰杰斯家族。据说,在艾维斯一世和安格斯一世之前,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是教廷和法兰杰斯家族的傀儡,但是,在安格斯四世之后,最高决策人不一定还是教廷的傀儡,但一定是那群狗的。”她说上瘾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你知道安魂会的历史吧?” “有所耳闻。”安格斯用余光瞥着镜子里映出来的少女,看她的样子是真的不谙世事,也是真的蠢,丝毫没觉得随意跟人说这些事是大忌。 “所以呀,安格斯四世之后,那就是在说艾维斯四世和艾维斯五世都是那群狗的傀儡,你相信吗?艾维斯四世我不知道,但是艾维斯五世,我总是听说他什么事都懒得管,但一出来管事,没人能是他的对手,我还听说,他弄死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侄子外甥,亲戚都杀光了,很可怕的,我就不相信他是傀儡。” “你都从哪里听说的?” “一些是在古德尔家里听说的,一些是在基地里听说的,一些是在家里听说的。我最喜欢到处偷听别人谈话了,像在听故事一样。” 安格斯的目光沉了沉,淡漠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你跟了我们这么久,都偷听到了什么?” “嗯……没什么印象深刻的。对了,伯特·韦斯特跟你好熟悉,他还在呆子面前装半吊子侦探,你什么时候跟韦斯特家这么亲近呀?前几年韦斯特先生还一直说你的坏话呢,我信的一半关于你的坏话都是从他家里传出来的!真是气死我了!搞虚假情报害死人!” 安格斯微微凝眉,杀她与否,一时拿不定主意。 “你知道那群狗的存在,还跟谁说过?” “就你了,除了你,没人会跟我谈这些。我一是个孩子,二是个女人,说来真是让人难过。” 安格斯稍稍思忖,似笑非笑,“你知不知道随意跟别人说这些事,是准备半只脚踏进棺材?” 法兰西丝胸口一窒,“没这么严重吧?” “别人谈话,是不是得关起门来谈?” “是呀,可他们不知道我在桌子下面。” “以后别这么做了,否则哪次被人发现了,你父亲也救不了你,说不定更想自己动手杀了你干净。” 联合莫里斯企图找佐家人,不是为了最高位,还能为了什么?这种事情,成则成,不成则一家丧命。老奥古斯特要是知道自己的小女儿这么出卖他,当场一枪毙了她都不会手软。 单纯的女孩被吓得脸色青白,呆呆坐着,说不出话来。 “别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就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说的每一句话,别说旁人,就是我,都数不清有多少次动了杀意,明白吗?” 她听着,双手捂住半张脸,一双红眼睛更红了。 “你放心,我不杀你,安魂会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忘。” 她皱起眉眼,低声哭泣,“我以后什么都不跟人说了……” “也不该去偷听。” “我错了……” “安静点,不许哭!” 安格斯声音一厉,法兰西丝紧闭嘴巴,一下一下吸着鼻子,竭力克制自己。 “这么不经事还想混出头?上帝帮你?”安格斯正色道,“没什么事等下在市区下车,自己想办法回去。” 他要一脚踢开她了,她睁大眼睛,脸上挂着泪,声音带着哭腔,“安格斯,我想跟你在一起,不要丢下我……” “跟我在一起,你会死得更快。”安格斯不留情地说。 “我害怕……” “怕什么?回去以后你只要少说话,少惹事,做好一个孝顺女儿,再去加入星星军团,好好学本事,早晚会混出头。我人就在这,你要是有什么事,倒也可以来找我,看在哈特利医生的份上,我可能会大发善心帮你解决。” 法兰西丝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真的吗?” 安格斯仿佛把她丢进深渊,又给了她一个明光烁亮的希望,只要她往上爬,就能够得到。 “嗯,只限小麻烦,大的我可没本事。” 法兰西丝忙摇头,“我一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保证。可是,我不给你惹麻烦,也能找你吗?” “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我要是不找你,你会不会就不认识我了?我都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好的朋友……” “我会记得你的。”他还等着她给自己做内鬼呢。 “真的吗?我叫法兰西丝,你要记得呀!” 法兰西丝望着安格斯英俊的侧脸,毫无瑕疵的皮肤,还有掌握方向盘的大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看起来就是个不俗的人,还是她印象非常好的哈特利医生养育出来的,她真诚相信他比安魂会那一群自以为是的男人们要更出色,她也真怕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扭头就忘。 “嗯。”安格斯轻应一声,又说,“你要加入星星军团,到时会有一个新身份,你打算叫什么名字?”到时候的名字才是找她的关键。 “可以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的吗?” “嗯。” “那就叫梵妮好了,梵妮·桑德斯。” “记住,要来找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要大摇大摆出现在我的地盘上,让夏佐看见。” 法兰西丝也不问为什么,只顾着点头,能跟安格斯认识,她真是太荣幸,太走运了。 这一番话下来,安格斯也不急着赶她下车,而是有意无意地教导了一路,把话多的蠢东西调教成话少的蠢东西,对自己忠心耿耿,即将到达伦敦才一脚踢开她。 法兰西丝被他教得信心大增,到了和他分开,要自己去混出头,又不免有些胆怯。安格斯冷着脸色,没鄙夷她,大手轻拍她的肩头,薄唇微启,“回去吧。” 她咬咬牙,信誓旦旦地说:“安格斯,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等我混出头了,自由了,我一定追随你!” “你本来就是自由的,你的努力是为了要开心地活下去。”安格斯说着,转身钻进车里,留下女孩站在原地傻傻地笑着。 关于梵妮,文里已经写了,只是写着写着没给梵妮的未婚夫艾伦留笔墨,不过也是没必要,路人甲,就在这里说几句吧。 梵妮纯粹是被家里人坑了,被爹坑。通常,一个女人的悲剧,在于她被男人看上了,也在于她的家里给她安排了一个男人。梵妮听了安格斯的建议,去加入星星军团,直属上司就是艾维斯五世。她自己无法反抗家里的安排,艾维斯五世出面替她摆平,镇压了她的家族和要娶她的男人。梵妮因此成功拒绝婚姻,本可以过得自由快乐,但谁又能知道,在犄角旮旯里,一个被她拒绝过的男人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杀死她。 艾伦是什么心理呢?没有女人能拒绝我,拒绝我的女人就该死。而且她还利用强权来拒绝,根本是在羞辱我,羞辱我站得不够高(类似她拜金,嫌我不够有钱),她必须死。男人就是这么小心眼。 所以在最后,就算梵妮不去捡枪,艾伦射杀罗莎琳德之后也是要朝她开枪的,他根本没想让梵妮活着回家。 那么如果梵妮屈从了,嫁给艾伦,会是什么结局呢?也是显而易见的,按文里的时代背景和家庭背景来说,梵妮一结婚保底要生叁胎,生完就废,还想当职业杀手是不可能的,她从小的努力也白费,还要忍受丈夫出轨嫖娼,以及忍受男人谈大事女人一边去当贤妻良母就好等等歧视和打压,所以梵妮才要和娜斯塔西娅说,结婚以后生活一片苦闷,未来一片黑暗。 总而言之,当她的家里人给她安排了一个男人,命运就写好了。 唉,我可怜的梵妮,她只想自由自在,活得像个人。 同样被家里安排了男人的良有话要说:向我学习吧,好歹我干掉了未婚夫。(点烟) 梵妮:……你咋不早说?qaq 番外四:局外人(14) 次年,战争胜负已出之际,便轮到安格斯被人一脚踢开。 夏佐简单收拾好自己的衣物,面对还没想好要不要放他走的安格斯,他平静地说:“你的汉语学会了,往后要靠你自己,我不欠你什么了。” “你要回美国?” “不。” “去哪里?” “德国,我的朋友在德国。” “朋友?” “霍尔·法兰杰斯。” 安格斯心里很不满,他跟他出生入死没叁年也有两年,到头来却比不过一根墙头草。 见安格斯没说话,夏佐又补了句,“他跟你一样是金毛。” 安格斯心情不好,大手一挥,“我知道,滚。” 夏佐不回头地走了,从美国过来没多久的比尔跟着他去,不久又折回,安格斯靠在椅背上支着额头憩息,听见他的报告,“安格斯,呆子真有人接应,就是那个叶柏!他们并不是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呀?呆子不会在这里留了个炸弹吧?”说着,在屋内左右张望,自己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安格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叶柏接他走了?” 比尔点头,“对。” 安格斯轻轻勾唇,“我们也该准备一下,回美国了。” 翌日一早,安格斯穿着黑色长裤,黑色衬衣,头尾几颗扣子没扣上,吊儿郎当地走出房间。手头的事还没处理好,他只能起得早些,抓紧时间转移、安置胡乱打下来的地盘和财产,争取能早点脱身。 四天后的夜,黑色轿车稳稳停在门口,比尔推开车门,后座的安格斯先他一步下车,倏然“砰”一声枪响,比尔脊背一僵,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安格斯拉下车蹲着。 “安格斯……”比尔连忙拔出腰间的枪。 “别说话。”安格斯手里拿着枪,一脸冷静。 “哈哈哈,不出来见一面吗?我的哥哥。”一个猖狂的笑声响起,磁性的嗓音用一种鬼魅般的语气传入两人耳中,令人难辨声源方向。 安格斯眨了一眼,倒也没有太大的惊讶,他起身,回头,久违的面孔有几分陌生的成熟,邪恶的笑一如既往。 查理一身暗色正装,扛着一把狙击枪,趾高气扬地从安格斯的房子里走出来,狼一样的绿眼睛里有两点光芒,利剑般朝他射来。 比尔跟着站起来,还没看清来人就被安格斯扯到身后。 “查理。” 查理步下台阶,和安格斯隔着轿车对视。 “好久不见,安格斯。” 安格斯盯着他看,蓦地微微一笑,藏着有几分无奈,“你一个人来的?” “跟你重逢,我不喜欢有多余的人在场。”查理笑着说,不经意瞥了一下被安格斯护在身后的比尔,“你现在会笑了,真好看。” 安格斯冷笑,出其不意地抬手连开两枪,两颗子弹在昏暗中穿过车子上方准确打进查理的双臂,沉重的狙击枪掉在地上。 “你——” 比尔的心脏颤了颤,安格斯脸色如冰,绕过轿车走近查理,一把扼住他的咽喉,“来这里,你该想到有什么下场。” 查理一边忍痛一边艰难地呼吸,却还笑得出声,“噢,是被你压吗?” 安格斯眼神一厉,枪口向下一开,子弹穿过鞋子打中他的左脚,他倒抽冷气,又继续笑。 “安格斯,每次都是你伤我……”查理苍白着脸,目光深沉,“不过,只要你高兴,杀了我也行。” 安格斯甩开他,他侧身倒下压着中枪的手臂,疼得直抽气,安格斯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查理,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不会杀你了?” 都是他伤他,到底是他自己没本事。今天他若不杀掉他,以后他还会在他面前晃,甚至会说,“我给你机会杀我了,可你没有,证明你对我也有意思。” 查理摊开手躺着,望着夜空笑得灿烂,“开枪呀。” 安格斯的食指轻颤,指肚触到的扳机如同虚设,扣不下去。 比尔吓出一身冷汗,连忙上前搭住安格斯持枪的手,把枪抢了过来,“安格斯,这样杀了他不好,传出去别人会说我们人多欺负人少,而且他明明有偷袭我们的机会,却没打得你脑袋开花,这就像是他在施舍我们杀他的机会似的。这次就算了,免得杀了他你心里也不爽,下次再碰上,我们光明正大一枪毙了他。” 安格斯默不出声。 查理狠瞪比尔,“臭小子,多管闲事!”再给他叁秒钟,只要叁秒,他就能调戏安格斯了—— “你下不了手,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安格斯。” 比尔很无辜,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安格斯说:“比尔,把他打晕弄上车,随便找个垃圾堆扔了。” 比尔愣了一下,忙点头,刚迈步,地上的男人极度不满地咆哮起来,“安格斯,你他妈护着佐-法兰杰斯家的小崽子,你早晚会被他害死的!” 查理一脸悔恨,他要是早知道那个呆子酒量如海,喝多少都面不改色,第一眼他就该请他吃枪子而不是酒了。 安格斯蹙眉,“那是我的事。比尔,动手。” 醋意大涨,怒火极盛的查理还没来得及清算这笔账就被比尔一个手刀劈得不省人事。比尔将他搬上车后座,随后上了副驾驶座。安格斯开车,倒也没真的找垃圾堆,而是开到安魂会的一个医院。 第二天,查理从医院醒来,匆匆调集人手,安格斯一伙人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安格斯回到纽约时,出乎他的意料,本应在西部的约翰已经在等着他。 他笑了笑说:“医生,我打了查理叁枪,没中要害。” 约翰想拥抱他的手僵在身侧,微微闭上眼睛,轻拍一下他的肩膀,转身坐下。 安格斯笑着凑近他,“你现在不谴责我了?” “我看开了。”对约翰来说,只要安格斯不受伤就行。 “这段时间康里有找你的麻烦吗?” “他也得找得到我。”约翰说,“倒是你,为什么要跟他的儿子走那么近?” “好玩。” “你从小到大做的每一件事没一件是为了玩的。” “但是他确实很好玩。”安格斯放松身心靠进沙发背,“约翰,我会汉语了,货真价实的。” 约翰早就猜到,安格斯不会无缘无故去接近佐-法兰杰斯。 “我们又不和那些人打交道,会了能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会了总比不会好。医生,其实你也有在学吧,之前我听说过你和一些没身份的中国人走得近。” 约翰默不作声,像是默认。 “对了,这一次我还把一些人安排在欧洲,之后我还得时不时回去看看情况。” 约翰微惊,“我们不是说要远离那里的吗?” 远离安魂会,远离欧洲,远离法兰杰斯,至于安格斯叁世无理取闹的要求,顺其自然…… “放心,”安格斯抬手拍拍他的胸口,“又不跟他们正面冲突,查理也会以为我打伤他后只会逃命,不会还留人在那里。再说了,约翰,那里是你我的故乡,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去吧?” 这一次回去,安格斯才发现自己不能免俗地对那里有一种怀念之情。 约翰的眼神黯淡下来,连空气中都流动着一股寂寥。 “你还记得法兰西丝吗?奥古斯特家的蠢女儿。” 约翰微诧,“我好像给她的狗做过手术。” “好像?她可是很惦记你的,你居然没什么印象?” 约翰认真回想了一下,两手一摊,“都多少年了。当年是她抱着一条病狗到处求医,求到我这里来,我刚好有空就帮她了。结果,她小小年纪又记仇又挺会感恩戴德的,说什么满安魂会的医生没一个愿意帮她,她都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了,以后要报复,还说一定会报答我。 “这孩子天真,不知道安魂会的暗杀家族跟医学世家表面和平,实际上势不两立,杀手自己养医生,医生自己学杀人。” 安格斯微微一笑,“也不是每个医生都会医狗的吧?” 约翰笑了笑,又想到什么似的,倏然正色问道:“你提她做什么?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安格斯很无辜,“我能对她做什么?” 约翰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大手揪住安格斯的衣襟严厉道:“她现在也才十五六岁,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碰孩子的?” 安格斯咧嘴一笑,“冷静点,约翰,我可不会在外面胡来,对她也没兴趣。而且,她才十五六岁,但她已经知道自己喜欢女人了,你该担心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那些……又香又软的小姑娘。” 约翰一脸天打雷劈般的神情,木然松开他。 安格斯扯扯衣襟,忍不住继续笑道:“又香又软,这可是她的原话。” 闻言,约翰恨不得两眼一抹黑,什么都当没发生。 “那蠢姑娘很有本事,跟了我们一段时间,异想天开要杀了我一鸣惊人,失败了又把你搬出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止饶她一命,还帮她排忧解难,教她人情世故。今年还是明年,我再回去,看看她变成什么样。” 约翰听出了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安格斯直白说:“她以后归我们了。” 还有几章这个番外就完啦。 番外四:局外人(15) 自诩不会在外面胡来的安格斯,话一出口,不到叁年就在外面搞出私生子。 私生子照旧叫安格斯,还有一个汉名,无姓,名望。除了一双蓝眼睛,他不像父亲,连性子也没有半分像。 一九五〇年的平安夜,庄园外大雪纷飞,壁炉里火焰正盛,小安格斯戴着一顶红色圣诞帽,小小的身子蹲在壁炉前,一双小手握着铁钳,吃力地搅动壁炉里的柴火,搅得星火飞溅。 不远处的约翰还在一堆文件和资料里忙得抬不起头,耳边飘荡着铁钳子拖过砖石的清脆声响,他频频警告道:“别玩火,孩子,你最好在我的事情办完之前放下那个东西。” 他每说一句,孩子便抬起头望他一眼,面不改色,无动于衷,继续搅动炽热的火焰。 不多时,杰克从外面赶回来,一身风雪还没来得及掸落,匆忙见约翰,向他报告安格斯在欧洲的动静。 约翰专注地听着,而后问:“有佐家人的消息么?” 自从在安格斯叁世的嘴里得知安魂会还有姓佐的人,约翰便一直耿耿于怀,可私底下联合韦斯特一起找也找不出蛛丝马迹。 “完全没有。”杰克面露难色摇摇头,“医生,我们怀疑那些人可能绝后了,他们是东方人,跟我们的长相不一样,要是真在欧洲,不可能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一丝线索。就像佐-法兰杰斯家族的叶柏,他一出现,太耀眼了。” 约翰沉吟道:“那是刚到欧洲的一代人,距今都一个世纪了,现在的他们很有可能是混血儿,康里·佐-法兰杰斯就是混血儿。” “可也不对,康里……他也很耀眼,还有他的儿子,当初不也是一眼就让安魂会的人发现了吗?” 约翰心事重重,“如果他们真是绝后了,那是最好,否则只能说明他们不在欧洲,世界那么大,他们总有个地方藏身的,海岛,或者……” “医生,之前安格斯从夏佐的亲戚们手里救了他,那些人就是从东方来的。很有可能除了康里这一脉,他们家族的其余人还是在东方,要不我们让阿拉伯人去看看?他们对东方比我们熟多了。” “有人去过了,语言不通是个麻烦,而且,阿拉伯人去了那里,也很耀眼。” 约翰说道,耳边金属摩擦砖石的声音不绝,他再忍不下去,径自起身走向壁炉,蹲着的孩子一察觉,窃笑着扔下铁钳跑远了一点。 “在那里站好,不许动。”约翰严肃道,俯身捡起铁钳放在壁炉上。 孩子以为约翰要陪他玩,但只见他没有笑,目光严厉,脸色肃穆,于是白嫩的小脸上的笑意僵着褪下去,一双漂亮的蓝眼睛眨了眨,怯意尽显。 杰克看着孩子垂下眼睛,再垂下小脑袋,红色的圣诞尖帽也垂下一半,小手悄悄绞着,尽显孤寂落寞,令人心疼。 约翰罚他站,走回办公桌时又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狠下心没管他。坐下身,他低声道:“真是跟那个小疯子一模一样,安格斯的一份都不知道去哪了。” 论孩子的长辈们,各个出类拔萃。父亲安格斯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瞒着约翰玩骨头玩刀了,头脑有条理,城府深得很;祖父艾维斯五世能在艾维斯四世的猜疑下成长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其聪明才智也可见一斑;曾祖父安格斯叁世,一只从头到尾都是赢家的老狐狸,虽然对外已经查无此人,但对于知晓他的人来说,他仍是一个令人难望其项背的人。 约翰拿过一份资料,再扫了孩子一眼,只见他微微抬起头,大眼睛骨碌碌偷瞄他们,发现他在看,连忙又低下头去。 约翰一言难尽地叹息一声,难道是他对孩子的要求高了吗? “医生,你也不用对他这么严厉,他还小。”杰克笑道,“不过,他要是长大了还像郗良,可就不得了了。” 虽然现在像郗良,还没郗良的暴躁易怒,很是可爱,但作为安格斯的长子,这种可爱毫无用处,甚至比不过暴躁易怒。 “也是没办法的事,孩子是她生的,像她理所当然。”约翰仿佛在说服自己放宽心,孩子还小,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教育。 两人又谈了一些事情,杰克走后,约翰才朝站着一动不动的孩子招手,但孩子记仇,装看不见,听不见,低着脑袋怄气。 约翰无奈走近他,他连连后退了几步,结果绊到脚直接摔在地上,帽子也摔掉了,哇一声就哭了起来,满腔委屈如大雨倾盆。 “别哭了,起来。”约翰没好气哄道。 “呜呜呜……”孩子在地毯上打了个滚,远离约翰,小脸涕泗横流,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约翰相信,两岁时的安格斯要是这副德行,恐怕早就被年轻气盛的他还给艾维斯五世了。 “呜呜呜……” 稚气的哭声里,约翰无奈深吸一口气,无理取闹的孩子哭起来愈发像他的母亲,有种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执拗,让人头疼。 他扯出一抹笑,抱起孩子放轻了声音哄道:“乖,别哭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你别哭。你不就想玩火吗?我们一起玩。” 单手抱着抽泣的孩子,约翰走向办公桌,拿起一迭需要销毁的资料回到壁炉旁。 “别哭了,这些给你烧个够。” 一只小手抓起一张纸扔进壁炉里,浓烈的火焰即刻将纸张吞没,焰火变得更加明亮,热气扑脸,瞬间留下卷起的黑灰。 晶亮的蓝色眼睛迷离,闪烁着两团跳跃的火焰,孩子开心地笑了。 约翰默默看着他,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哭得肆意,现在笑得灿烂,哪怕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下颌还挂着几滴泪珠,也要一边吸鼻子,一边不停地抓起的纸张一页一页丢进壁炉里。 他喜欢玩火,跟他那个烟鬼母亲没什么不同。 …… 转眼又一年,烟鬼郗良意欲枪杀孕妇的消息传来,约翰震惊,看着专心摆弄玩具的孩子,心中瑟瑟。 电话里,比尔的声音听来有些疲惫,惘然道:“医生,她为呆子夏佐做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如愿,你说她之后还要怎么办?安格斯梦想带她回欧洲,她真的会跟安格斯走吗?” 郗良的所作所为已经将比尔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击破,令比尔对她和未知产生了畏怯之心。然而,约翰什么都无法回答比尔,对于未来,他从不轻易展望。 没多久,安格斯从欧洲回来,约翰得知消息,让杰克去接他,但杰克没有把人接到庄园来,只因安格斯已迫不及待要回到郗良身边。 次日,杰克独自回来,向约翰转达一个好消息,“医生,安魂会的事情差不多结束了。” “差不多?” “是的,安格斯准备让波顿和比尔过去接手,眼下只要再处理掉十一个第十二级成员,还有一些漏网之鱼。” 约翰恍然如梦,安格斯在欧洲忙活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个个生死攸关的日夜都是真实的,他也习惯了日夜为他担忧。 如今,结束了,只听杰克转达并不能抚平约翰心中的重重疑虑,他决定要和安格斯见上一面,谈一谈。 坐在监视器前,看着郗良的老房子寂静得如同一幅幅画,约翰不安问:“姓佐的,还有和恺撒见面的康里·佐-法兰杰斯呢?” 安魂会有隐匿的佐家人,是未知数,还有曾被伯特看见与安魂会高级成员在餐厅见面的康里·佐-法兰杰斯,尽管他已经死了,也还是一个隐患。 安格斯靠着椅背平静地说:“能审问的我都审问了,关于姓佐的,就算是第十二级的成员也说不出来什么,我怀疑他们绝种了。至于恺撒和康里见面一事,只有伯特见过。这两年他也不知道去哪里躲着,说艾维斯不让他帮我,他没法帮。” 约翰微诧,“艾维斯五世不让他帮你?” 安格斯声音低沉道:“他撤走了他的心腹——韦斯特,还有一整个星星军团。” 星星军团是一支由艾维斯五世直接掌控的杀手团队,人数至今成谜。当年梵妮通过考核成为星星军团的一员后,带给安格斯的消息是一声叹息——她级别太低,见不到几位同僚,摸不清底细。 以梵妮的资质,当初安格斯觉得五年的时间够她爬得高一点,但可惜还没两年,梵妮就被艾维斯五世“流放”到美国来,立功升职变得遥不可及。 “我刚到伦敦的时候,伯特来和我告别时说,星星军团解散了。” 约翰摸不着头脑,“那叁大暗杀家族呢?杰克说他们都被你干掉了,是真的?” 安格斯抬眼直视他,“除了艾森豪威尔家全死了,莫里斯和奥古斯特还剩诡计多端的老头和几个不成事的儿子侄子,不过他们应该都在爆炸中受了重伤。我有让人继续找他们,斩草除根。” “恺撒死了吗?” “没有,才审问了两回。”安格斯若有所思道,“我怀疑是我太宽容了,只是拔他的十个手指甲,所以我想要一点一点剁他的脚趾头,不过……” 约翰眸光复杂地看着他,思忖道:“这么说来,艾维斯五世和查理全身而退,留下内乱的安魂会让你翻个底朝天,却还没有姓佐的影子……” 安格斯摇摇头,“上回我回纽约来,夏佐被绑架,我第一次接触到除了他家以外的佐家人,他们跟我想象的差太多了。听夏佐说,他们只是在亚洲的佐家人,因为康里当年要东山再起,特地回亚洲吞了他们的财产。 “一直以来他们和康里都有矛盾,也想要康里帮他们在美国立足。后来,康里意外死了,夏佐的名声也不好,毕竟被叫呆子,他们便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直接绑架夏佐。 “这件事之后,为了还我人情,夏佐只是帮我解决了教廷的关系。他家在欧洲的势力我一直都有监视,和安魂会的人从无来往。我怀疑康里和恺撒的接触,应该只是一个意外。兴许恺撒想转向佐-法兰杰斯,但康里对安魂会恨之入骨,拒绝了他。又或者康里另有打算,只是一切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死得那么突然。” 康里·佐-法兰杰斯死得太突然了,至今外界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约翰沉吟问:“你知道他的死因?” “不知道。我问过夏佐了,他不肯说,只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事到如今,约翰只能勉强相信,安魂会的纷争会就此结束,安格斯仍然是这个黑暗王国的唯一赢家。 “约翰,我们可以回欧洲了。” 约翰眸光一闪,欲言又止,平静颔首。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他问。 安格斯一眨眼,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样沮丧垂眸,“还要一段时间吧,我得先说服她。” 郗良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约翰心知肚明,不再说什么,点点头道:“既然这样,过几天我就回拉斯维加斯一趟,在回欧洲之前,很多事情得先处理好。” 几天后,考虑到安格斯的得力助手波顿和比尔先行回欧洲,约翰让杰克留在纽约帮忙。首-发:rourouwu.in (woo18 uip) 番外四:局外人(16) 回到拉斯维加斯,约翰忙着处理医院和生意上的事,一些因他不在而积压已久的计划重又提上日程,使他忙得几乎顾不上孩子。 孩子每天只能待在家里自己玩,天一黑,约翰回家,他便跑到约翰身边,紧紧跟着,望着约翰傻笑。 约翰知道孩子喜欢跟着自己,像本应跟着父母那样依赖,他摸摸他的小脑袋,想起别的孩子在母亲身边撒娇的模样,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怜悯。 再等等,只要安格斯成功说服固执的郗良到欧洲去,孩子就可以待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尽管郗良不会当母亲,她的存在也聊胜于无。约翰暗暗思忖,养孩子的脏活累活他都一手包办了,只要郗良肯陪孩子玩,安格斯做个像样的父亲,可爱的孩子就能度过一个美好幸福的童年。 如此一来,小安格斯将有别于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 一日,一份德克萨斯州的基地由于接连发生爆炸而导致伤亡的名单送到约翰手里,事发突然,当局率先介入,判定这起连环爆炸是黑帮寻仇,并迅速缴获了在爆炸中残留的货物,扣押了被送进医院的黑帮成员,致使措手不及的约翰连给手下的人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爆炸从新墨西哥州和路易斯安那州分别蔓延开来,如烈焰疾驰,将约翰和安格斯在美国多年的心血夷为平地。救援,撤离,始终赶不上毁灭的速度。 五月份,拉斯维加斯的太阳仿佛地狱的熔炉。 “找到安格斯了么?” “没有!” 约翰深吸一口气,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他一愣,长腿迈至窗边望了一眼,远处天际掠过一抹暗影,他顿感不安,立刻吩咐道:“去找小安格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顺手将桌上的重要资料收进桌下时刻准备的黑箱子。 “是!” 年轻男子紧张快步走到书房门口,突如其来“砰”一声巨响,震得他一个踉跄捂住耳朵,房子跟着摇晃,墙上掉下浓灰,他回头大喊:“医生——” “去找孩子!”约翰稳住身子,有条不紊地将自己不能遗弃的资料扔进箱子。 年轻男子跑了,约翰也合上箱子,匆忙跑出书房,穿过长廊,楼梯下到一半,又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将他身后装潢奢华的一切笼罩在滚烫的火光和黑灰里,巨大的热浪涌上约翰挺拔的背,他腾空跃出,下一秒,身后的建筑物轰然坍塌,浓烟滚滚升至穹苍。 “咳、咳。”趴在地上,约翰的五脏六腑像被震得错位了一般,他强忍着痛楚爬起来,满头灰尘,狼狈不堪。 “孩子……”他回头张望瞬间淹没在火海里的房子,橘色的火焰不断蹿高,一大片烟雾快要占据半边天空,热浪扑面,硝烟味贯穿鼻腔,双眼湿润,像是被熏的。 “医生!” 年轻男子粗鲁地揽着孩子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灰头土脸地跑向约翰。 约翰一怔,鼻子一酸,眼眶盈满泪水,颤抖着长腿站起身,将呆呆睁着眼睛的孩子搂进怀里,惊魂未定地闭上眼。 “医生,我们什么时候被人安了炸弹啊?” “不是,”约翰回过神,望了一眼天空,“是从上面来的,有人想开战。” 男子睁圆了眼,约翰捡起黑箱子道:“我们得走了,按照之前的情况,条子差不多就该来了。” 约翰十分清楚,不管是谁要开战,都是跟当局通了气,否则警方出警速度不可能那么快,每一次还都在爆炸中有不菲的收获。 他们的人,他们的货物,他们的藏身之地…… 上了车,年轻男子开车,约翰在后座给小安格斯擦脸,检查身体,这才发现不对劲。还差一个月左右就满四岁的小安格斯从没这么安静过,他的手肘和膝盖都有擦伤,鲜嫩的血肉沾着少许沙土,换作平时,他早就娇气地哭个不停,此刻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像只小流浪猫,蓬头垢面,神情平静得木讷。 “孩子,疼吗?”约翰的心揪成一团。 小安格斯木然地眨着眼,以往灵动狡黠的眼睛变得呆滞。 “孩子?” “医生,他会不会被吓傻了?”男子一边开车一边透过镜子关注后座,面带担忧。 “胡说。”约翰没什么底气地斥道,大手不自觉将小安格斯紧紧搂进怀里,“他只是需要缓缓神。”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在草地上发抖,连跑都不会跑,他要是真被吓傻了怎么办?” “不会的。”约翰摸着孩子的头发,心脏揪成一团,又说道,“我会治好他。” 叁人连夜赶路,孩子的情况丝毫没有改善,闭上眼睛睡不了片刻便会猛然惊醒,他们不得不就近在俄克拉荷马城停歇下来,在医院让孩子安稳休息。约翰趁机发布消息召回人手,重新统计惨重的损失,包括死去的人和被警方抓捕的人。 仍旧联系不到安格斯,他竭力沉下心,从仇家名单里排除无法实行这般突然的大规模袭击的人,剩下的可疑对象只有两个法兰杰斯。然而,法兰杰斯没有理由要这么做,约翰的直觉强烈,也肯定他们找不到自己的任何一处据点,更不要说出动战机,一炸一个准。 不久,一个在纽约警局当卧底的年轻人联系上约翰,带来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他的职位所能了解以及偷到的相关资料和物品。 “有些爆炸是由事先安置的炸弹造成,这是其中一个炸弹的碎片,我只能偷到这个,纽约那边的几次爆炸都是同一种炸弹,现在还没查到炸弹是哪来的。不过,我相信上面的人心知肚明,因为调查的重点根本不是袭击,而是清算旧账。” 约翰拿过碎片翻来覆去,又拿近了仔细端详,倏地瞳孔扩大,芝麻大小般的编号被大片的锈毁去了一半,但他仍熟悉这残缺的编号。 “安魂会……” 这是安魂会生产的普通炸弹,价格便宜,大战时专门出售给不富裕的小国家,事实上,任何人有点门路也都能买得到,要多少有多少。意识到这一点时,约翰脊背阴凉,脑海里已经被安魂会占据。 不是法兰杰斯,不是别的什么势力,是被安格斯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安魂会。 “安魂会?医生,你是说这都是安魂会干的吗?这怎么可能?这……噢,不……”男子难以置信地掩住嘴巴,惊恐的目光转向桌上的包裹。 “你在纽约,没有安格斯的消息?”约翰克制着问。 男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从包裹里拿出另外一件物品,是他用纸包起来的,扁平扁平的东西。 “我不知道,医生,安格斯他们住的地方也没了。” “什么意思?”约翰攥紧拳头,不敢去打开那个东西。 “就是波顿和比尔住的房子,还有那个女孩住的房子,那个地方,尸骨无存……” 约翰扔掉碎片,双手发抖地打开那包纸,一团黑色猝不及防入了他的眼,惊得他的手无措一颤。 白色的纸上,是一把四英寸左右长的凌乱黑发,两端都有烧焦的痕迹。 “医生……” 约翰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头发,每一根都很细,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如同给它们罩上一层薄纱,被烧焦的地方彷佛还泛着火光。他木然地伸出手,大手轻摸这把头发,很细,很软,以前欺负郗良,灌她吃流食,揪着她的头发时也是这种触感。 一根根清晰可见的黑发,在日光中逐渐变得朦胧。 忽然,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女护士高喊“让路”的声音在长廊回荡,透过门板,铿锵有力。一黑发男子闯进办公室,满手的鲜血拍在门板上,又悲又怒,“医生,我们被袭击了,必须离开这里了!” 小安格斯醒来时已经在车上,他微微惊恐,直到听见约翰的声音,才又闭上眼睛。 “医生,这到底怎么回事?就算是安魂会,有谁能这么清楚我们的所有基地?” “别乱猜了,安魂会的势力本来就不是你我想的那么简单。”约翰含糊道。 “但是……医生,就算他们再深不可测,他们也不是上帝,他们不可能这么了解我们,除非他们本来就是我们!婊子养的波顿和比尔!”男子愤怒地拍着大腿骂道。 约翰闭上眼,轻声说:“别乱说,我相信不是他们。” 吃了太多亏,男子愤怒至极,只管忽略约翰的信任,“等我找到叛徒,我一定要踢爆他们的蛋再塞进他们嘴里!” 约翰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因为这一刻,他不管怎么思考,都会怀疑自己人,可这些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一直都很相信他们,以前是,现在也该是。 一群人兵分几路开始逃亡,约翰隐约怀疑自己是被追杀的目标,因为分开后,其他人都通过各种方式相继报了平安,无人跟踪,每隔一个礼拜一次,唯有他这一队,被死死地追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小安格斯交给别人带走,一天考虑过一天,他隐约明白自己心里已经有了隔阂。 安格斯生死未卜,郗良……也许只剩那一把头发,他不能再失去小安格斯了。 在美国各大州穿梭,又逃亡到加拿大境内,而后又偷偷回到美国,时间一晃过了大半年。小安格斯长高了一点点,性子却大不如前。经历了爆炸,他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更常常在梦中惊醒。 抵达洛杉矶后,约翰往自己的私人游轮搬了大量武器和航海用品、食物,做足了准备,一行人在冬季深夜的海上航行。 “医生,我们要去哪里?” “能去哪就去哪,”约翰再也没有运筹帷幄的底气,黑暗的天与海如同巨大黑洞,茫茫无际的海洋和不利于出海的天气随时会葬送他们的性命,“但是,只要活着,我们就必须回伦敦。” 番外四:局外人(17) 一九五叁年夏天,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约翰·哈特利终于回到离开十多年的故乡。 离开时,他是有头有脸的哈特利医生,年纪轻轻医术高明,受人敬重。回来时,他得低调行事,如同被秃鹰追赶的猎物东躲西藏,不能冒头。 哈特利医生何曾这样落魄过? 无奈安置下来后,约翰想找自己人,却已无从下手,只好让身边的年轻人去打探消息。不久,年轻人垂头丧气回来告诉约翰,“医生,道上的消息说,安魂会早就不存在了……” “安魂会不存在了?”约翰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那么大一个利益集团,历史悠久,根基深固,凝结无数男人的野心,满足无数男人的贪欲、性欲,只要这个世界还有男人存在,这个利益集团就永远不会消失。 “是真的,他们说,现在是‘万物’。” “万物?”约翰迟疑,“野心还挺大的。” “他们的最高决策人,传闻是恺撒·亚历山德罗·卡纳瓦罗。” 一听见这个名字,约翰眉头一皱,记得他被安格斯拔掉十根手指的指甲,本应是他们的俘虏,谁知竟大难不死,摇身一变,又成了威风的大人物。 “有没有我们的人的消息,特别是波顿和比尔?” 年轻人沮丧摇摇头,“什么消息都没有。” 另一人绝望道:“我们的人会不会都死光了?” 约翰陷入沉思,什么残酷的现实都不愿相信,只相信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人,如杰克,如波顿,如比尔,再不济都不至于全军覆没,无影无踪。 他们也许躲起来了。 约翰侥幸地想着,待小安格斯适应了新的环境,情绪稳定之后,他决定要在万物的地盘,自己的故乡,东山再起。 …… 九月,约翰·哈特利的名字被英国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源于他在八月中旬受皇家医院的院长邀请,为突发怪病的索尔兹伯里公爵夫人治疗,长达八小时的手术成功挽救了这个半身进棺材的中年女人的命。为表感谢,索尔兹伯里公爵将此事大肆宣扬,斥巨资为约翰·哈特利医生打造美名。 医学界的顶梁柱哈特利回来了,每一份报纸都在用极尽溢美的词眼介绍时年五十叁岁仍风流倜傥的约翰·哈特利医生,他成了时下最出风头的人物。 换作以前,约翰不太希望事情如此发生,然今时不同往日,阔别多年,他需要重修名望与人脉。 八月,一向身体健壮的公爵夫人突染怪病,短短几天人形枯槁,接手的医生无一说得出缘由,只能依照去年发生的鲜为人知的灭门案去判定,公爵夫人活不到九月。 灭门案是指在国内政商两界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大家族温特伯恩,一家大小均在去年八月相继得病入院,在病床上垂死挣扎,医生还没来得及查出病源,他们便相继死去,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当局封锁了消息,没多久,再无人提起。直到公爵夫人紧急入院,几天后,医生们才发现不对劲,并想起温特伯恩家族的悲剧,开始慌了。 正好此时,小道消息流传约翰·哈特利已回伦敦,皇家医院的院长消息灵通又走投无路,只好找这位身份敏感的曾经的天才医生来帮忙。 约翰冲着病人有尊贵的身份才答应试试,听闻了温特伯恩家族的事,他更是兴趣盎然。花了一个礼拜查阅大量封禁的资料,约翰相信这是战时的人为病毒之一,经过二次改造,失去了传染性,对于病人的折磨和从患病到死亡的时间却远远加剧了。 为公爵夫人做开颅手术,约翰心里也没什么底,手术之前还让公爵签了合约,人死了,不关他的事,人活了,他必须付给他巨额报酬,并公开宣传哈特利医生的高明医术。 自此,名声大噪的约翰很快迎来一个出人意料的访客。 “医生,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再见约翰,年近叁十的比尔紧紧抱着他,两眼一热,哭得像个孩子。 约翰安抚他,等他冷静下来,温声道:“比尔,你们这边出了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比尔坐在沙发上,双手攥紧又松开,无力轻颤,满是无声的痛苦。 “安格斯交代的事情,本来都快办好了,但是,忽然就被袭击了,好多兄弟死了,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我们逃出伦敦,基地一个一个都被摧毁,整个欧洲……”比尔语无伦次地说,“医生,我们太大意了,才会死得不明不白。对方的火力太强了,事情也太突然了,等我们回过神,整个欧洲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们本想从直布罗陀离开,回美国告诉安格斯,可是没有来得及,整个基地的人都死了,波顿……” 谈及波顿,比尔闭上眼睛,难以割舍的泪水涌出眼角。时至今日,他仍能看见,好兄弟在一团红色的萦绕中下沉,下沉,直到红色被冲淡,他的黑色身影消融于深蓝的黑暗里。 “波顿怎么了?”约翰不安地问。 “波顿中枪,我们跳海,他死在海里了。” 闻言,约翰沉痛地凝望虚空,脑海里浮现出波顿的模样,一时难以接受。 倘若波顿没有中枪,便也能活下来。 然而眼下不是哀伤到钻牛角尖的时候,约翰只能压下失去波顿的痛苦,轻轻按着快要崩溃的比尔的肩膀,“比尔,我很庆幸还能看见你。” “我没能救他……”比尔抬起头,眼眶通红,“医生,我没能救他……” “这不是你的错。” 波顿和比尔结伴已经很久了,失去波顿,比尔至今无法接受。约翰看得出来,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改口道:“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 比尔一抹泪水,平复心情道:“我……对了,安格斯呢?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你们,可一直联系不上,美国那边也出事了吗?” “我也不知道安格斯在哪里。”约翰黯然垂眸,“我没看见他的尸骨,我不相信他死了。” 比尔闻言睁大了眼睛,面如死灰。 “也许他只是被抓了。”约翰正色道,“比尔,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比尔抿着唇颤抖,深呼吸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冷静多了。 “这段时间我打听到了很多。安魂会现在叫万物,最高决策人是恺撒·卡纳瓦罗,那该死的老东西,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人将他从我们手里劫走,我早该杀掉他!”比尔悔恨莫及。 “现今,道上有一个极其神秘的医生,叫枫叶医生,是恺撒背后的人,也是万物真正的主人。” “枫叶医生?”约翰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号,有些茫然。 “你有什么头绪吗,医生?” 约翰摇摇头。 “说到枫叶,我也只想起来郗良很喜欢枫叶。”比尔问,“她人呢?” 约翰又是摇摇头,“你们之前住的地方和她的房子都被摧毁了,安格斯和杰克等人下落不明,她也一样。” 比尔闭上眼,扶额难过片刻,艰涩道:“医生,我怀疑枫叶医生就是我们应该找的那群狗,否则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有这个能力。除了他们,两个法兰杰斯也在瓜分我们。我见过一个东方男人,佐-法兰杰斯家的叶柏跟他在一起,而他就姓佐。” “你说什么?”约翰错愕,一时不知道该震惊法兰杰斯也在对他们出手,还是该震惊欧洲大陆真的有姓佐的人。 当年,安格斯叁世信誓旦旦骂安魂会有一群姓佐的狗,可实在像是天方夜谭。 比尔悲哀道:“现在想想,只有一个可能了,那群狗和佐-法兰杰斯是一家人,他们勾结在一起了。医生,如果安格斯只是被抓了,那么,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抓他?” 安格斯很厉害,在比尔一众人心中一直如此,同时,他们也对他很了解,倘若安格斯会大意,也只有在叁个人面前才会大意。 约翰、夏佐、郗良。 “夏佐……”约翰心如死灰道。 已经过了一年多,约翰不得不承认,安格斯很可能已经死了,因为郗良,夏佐不可能由着安格斯玷污自己心爱的女孩,他肯定早就想弄死安格斯了。等安格斯把安魂会搅得天翻地覆,又毫无防备地回到美国,这个时候,就是他们粉墨登场的时候,不早不晚,刚刚好。 “医生,我们一定要报仇!” 仇,是一定要报的。 然而光是改名为万物的安魂会,包括那群狗,就已经足够让现在手头比较紧的约翰忙上十年,再加上两个法兰杰斯…… 这一刻,约翰无比后悔。现在的敌人,就是当初安格斯叁世要他们先防备后杀戮的对象。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约翰悔得肠子都青了。 寂静片刻,比尔冷静下来,神情复杂道:“医生,我……我暂时不能回来帮你的忙。” “怎么了?” “当时我在海里漂着,是一个东方女人救了我。说起来你以前可能也听过她,她说过她年轻的时候最招摇,没有人不认识她,那个时候她叫瑞秋·温特伯恩。” “瑞秋·温特伯恩?”约翰对这个名字有遥远的熟悉感,他确实听过,因为是温特伯恩家族的人,温特伯恩一个从政的家族在商界也举足轻重,绝对要归功于瑞秋·温特伯恩这个被诟病唯利是图的女人。 “她后来离婚,用回本名黎蔓秋。” 约翰点点头,黎蔓秋这个名字他也熟悉,“可惜温特伯恩一家已经……” “他们家还没完,还有一个小子在黎女士那里,整天都要我抱他。我听黎女士自己说的,温特伯恩家的大人都在医院死了,就剩这个孩子病情还不太严重,她动用点关系抱走了这个孤儿也没人敢说什么。之后,她找了自己的老朋友,也是个医生,才救活这个孩子。前几个月我在她的游轮上醒来,就是被这孩子压醒的,他压在我的胸口上,我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海里。 “黎女士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她说年轻的时候喝太多酒了。现在她快死了,我已经答应她,等她去世,我就当孩子的监护人。”比尔说着眼睛一亮,道,“医生,我知道我们现在肯定最缺资金。你知道黎女士的财产有多少吗?简直无法估算。等她死了,就都是我们的了。” 约翰闻言唇角一抽,不由一问:“她知道你的身份?” 比尔果断摇头,“她对我很好,我想过和她坦白,但她不想听,她说她要是在乎就不会把我从海里捞上来。” 黎蔓秋含笑的声音在比尔心里回荡,“小子,除了钱,我什么都不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不在乎,因为,你要是好人,我能比你好百倍,你要是坏人,我能比你坏千倍。” 约翰无语凝噎,不过,毕竟是个富可敌国的商人,见过大风大浪的,救了一个人后留在身边,相信比尔要她财产的心思她也明白。 “比尔,回去以后真诚点,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钱的事,该我来解决。” 番外四:局外人(18) 秋冬更迭之际,约翰准备了一笔钱,打开尘封已久的箱子,拿出一份名单。这是安格斯叁世给的,这些年来他和安格斯从未联系过上面的人,只因信不过他们对一个死人的忠诚。 在名单上找到在美洲的主要负责人威廉·霍克的号码和地址,约翰尝试打一通电话过去,时隔多年,他不知道上面的联系方式还有没有用。 “谁?” 出乎他的意料,电话通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约翰深吸一口气,道:“我想找威廉·霍克。” “你是谁?” “约翰·哈特利。” “约翰·哈特利?你还活着啊?”对方的语气听来有一瞬的恍惚,“唔……威廉·霍克早就死了,他的职位由尤金·林德沃担任,如果你真是约翰·哈特利,我相信你能找到他的联系方式。再见。” 对方挂得很干脆,约翰愣了愣,随即在名单里找尤金·林德沃。 叁天后,约翰迎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同龄人,尤金·林德沃。这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人,年龄与约翰相仿,暗沉的金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深邃的碧眼冷漠而疏离,一身黑色长风衣携带冷霜,周身散发凛冽气场。 “医生,有何吩咐?”尤金靠进沙发,强劲有力的左腿迭放在右腿上,目光如炬,望着约翰的鹰眼满是审视。 约翰在抽屉里拿了一份资料,顶着他大胆的目光将资料递给他。尤金微微伸手接过,翻了翻。这显然是一份名单,记录了人名和年龄,以及其人曾经在美国某个州的基地。 “我需要你从美国监狱把他们一个个捞出来,不择手段,办得到吧?” 尤金将名单扫了一遍,大概叁百来人。 “半年之内。” 他很有自信,约翰却是不大相信地点点头,两人对视半晌,尤金冷哼一声,“你不信任我,就是不相信安格斯叁世的能力。” 约翰一愣,礼貌微笑,“换作你是我,你就信了?” 尤金将资料卷起来,在掌心轻敲,“我会给机会,让对方用行动证明。而你,医生,你防备心重,谨慎,每一步都是算准了再走,你只相信你自己,你这大半生也确实漂亮,可惜……如果你愿意早点给我机会,你的人生不会有这两年的污点。” 约翰直视他,仿佛在凝望一座冰雕,而这座冰雕就像被施了错误的魔法一般在高谈阔论,有些滑稽。 尤金摇了摇卷起的资料,“为了节省时间,方便我们以后的合作,我给你两条信息。第一,下个星期四,传闻中的枫叶医生会在皇家医院给一个病人做手术。第二,查理人在捷克斯洛伐克,他和一个刚崛起的地下佣兵组织有点联系,叫死亡联盟,目前他们只在东欧和亚洲活动,老大是中国人,名云棠。” 尤金的话简单扼要,毫不拖泥带水,约翰如闻天方夜谭,惊愕良久。 “你爱信不信,公平起见,你也得给我两条信息。” 约翰哪有什么信息可以给他? “医生,”见约翰迟迟没开口,尤金淡淡唤道,“如果你不知道给我什么,那我提下要求吧,我要关于安格斯的。” 约翰心里一沉,脸上仍保持一派冷静。安格斯的突然失联,如同死亡,他怀疑是夏佐搞的鬼,眼下却没有能力再回美国找他算账,而敌人近在咫尺,明里暗里,他要防备的人太多太多,就连眼前的尤金,他都是下意识防备。 假如尤金真是自己人,他的势力在美洲,完完全全可以利用他和法兰杰斯周旋,假如他不是自己人,告诉他关于安格斯的事,对于生死不明的安格斯来说威胁极大。约翰一时拿不定主意。 “安格斯真的死了?”尤金问。 在安格斯叁世离世后,阿拉伯人传了话,让他们都听从约翰·哈特利,能了解到的关于这人的传闻并不太好,他的手下们也一直认为约翰·哈特利是个废物,能在安格斯叁世生前谋到这个位置全凭他走了狗屎运,身边带着个安格斯。当时他们做好了准备,等着给这个废物收拾烂摊子,结果十多年来,约翰不和他们联系,也混得风生水起。 尤金明白,安格斯叁世选择约翰·哈特利不无道理,只可惜,他防备心太重,又或者说,他从来没相信过安格斯叁世,因此这样“冷落”他们。当然,尤金清楚自己有一份责任,没有从一开始就厚着脸皮凑近他们,导致安格斯出事。 约翰睨了他一眼,有些心累,干脆说道:“死没死,大概只有夏佐·佐-法兰杰斯才知道。” “我明白了。”尤金说,“我想见见他的儿子。” 五岁的小安格斯有一头柔软的墨发和忧郁的蓝眼,嫩白的小脸上再无表情,平静而冷漠。尤金在二楼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喷水池旁边的他,不由得蹙了眉。穿黑裤和条纹毛衣套黑色外套的小男孩,有一瞬间抬起头来凝望他,与年龄极其不符的深沉目光似是压抑了什么,偏过头去时,仿佛每一根睫毛都在散发森冷的寒意。 看了好一会儿,尤金转身向约翰说:“我该走了。” 约翰点点头,满眼狐疑。 尤金拿着资料踱步到书房门口,大手搭在门把上,思忖片刻又回身看着约翰,“你确定他是安格斯的种?” 约翰一愕,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时给他一个白眼,微扯唇角,“你有孩子吗?” “有。” “你确定你的孩子是你的种吗?” “当然。” “是吗?”约翰冷不防一笑,意味深长。 盯着约翰不怀好意的眼睛,尤金当即明白什么,沉声道:“医生,你最好别拿安格斯的血脉开玩笑。” “我开玩笑?”约翰转而道,“安格斯叁世没教过你一个道理吗?” “什么?” “男人不会生孩子,有个孩子养就该感谢女人感谢上帝了。” 言下之意,男人没有资格确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种。 尤金深吸一口气,冲嚣张的约翰冷笑一声,拉开门径自离开。 …… 一个星期后,约翰携两个年轻人步入皇家医院,转进前往手术室的长廊,约翰就被拦了下来。站在原地,一眼望去,手术室外两排黑衣男人站得挺拔如松,望着约翰的冷酷眼神如劲风带箭,垂在身侧的大手仿佛下一秒就能拔出腰际的枪支将约翰叁人射成马蜂窝。 老院长咽咽口水,战战兢兢地把约翰拉到一边,“哈特利医生,你怎么来了?” 约翰忽视了院长,迎着数十支冷箭,毫无畏惧地将目光落在门口的另一人身上。是个意大利人,双手戴着手套,鬓角发白,浓眉下一双墨眸睁得老大,撑起了微微耸拉的眼皮,眸底的两点白光如同两把冰锥,直扎约翰心脏的位置。 约翰轻轻推开老院长,向前走了几步,冷冷道:“恺撒。” 老院长心里悲叹一声,目光在地板上摸索着,像两把铲子,意欲在地上挖出个坑来把自己埋进去。 “哈特利……” 恺撒看着约翰无所畏惧地走到自己跟前来,两排黑衣男人纷纷拔枪指向他,子弹上膛,他的脸上却仍没有半分惧色,顿时叫他心悸。 “你来干什么?” 这两年,两个法兰杰斯雄踞一方,艾维斯五世和安格斯下落不明,约翰·哈特利如坠深渊却又卷土重来,一个一个都没死得僵硬,恺撒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过得焦虑,偏偏顶头的老大毫无反应,如今还跑来皇家医院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做一个无关紧要的手术,简直是要愁死他。 要知道,皇家医院在以前是哈特利家的主场,纵使哈特利家族没落,只要他还挂着哈特利这个姓氏,在皇家医院就依然畅通无阻,可以为所欲为,更不要说是卷土重来的约翰·哈特利,他压根不是个废物。 恺撒担忧,那些人会转了念头,选择约翰·哈特利,否则,枫叶医生不必亲自来皇家医院,哈特利的后花园。转念又一想,他否定了这个猜测。约翰救了索尔兹伯里公爵夫人,间接救了索尔兹伯里一家,破坏了万物铲除敌人的计划,再加上他是安格斯的教父,理所应当要成为万物最该杀的人,枫叶医生来这里,大概是要亲自动手。 约翰对眼前这个明显的敌人不太熟,以前也没有太多交集,但此刻看着他的脸,他只觉得恶心。他压抑着想要报仇的滔天怒火,眉眼如寒冬风雪,声音清冷,“我是医生,来医院,你说我来干什么。” 恺撒攥紧拳头,“哼,你算什么医生?来医院,也不看看这里还是不是你能来的!” “哦,不是我能来的?恺撒,你是离开了安魂会就失忆了吗?不记得皇家医院姓哈特利?” 恺撒冷笑,“我看是你失忆了,该不是脑子被炸傻了吧?安魂会?安魂会的决策人,是我,皇家医院是安魂会的,自然也是我的。哈特利,我留你一条命,你就该知足了,别逼我像对付安格斯一样,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约翰心脏一抽,面不改色道:“是吗?很可惜我不知道安格斯是怎么死的,正好现在我人就在这,你倒是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看看。” 他要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付安格斯的,用病毒吗?这就是他今天来的目的,手术室里的枫叶医生,是这一切的源头。 见约翰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恺撒心头的怒火不由得更甚。凭什么,他这个废物凭什么这么有底气且无所畏惧?想他机关算尽,从一无所有爬到安魂会第十二级成员的位置上,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可为了生存,为了权力,仍得看着艾维斯五世的脸色,仍得和同级别的人你来我往地较量。 至今,安魂会不复存在,万物悄然崛起,这其中,硝烟燃了无数个日夜,他也老了,精疲力尽了,回过神来,才终于站在金字塔的最高层。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金字塔的顶尖上是天,有人就站在天上,如同遥不可及的神。他几欲望断脖颈,也难望到天上的人满意的面容。 “哼,你今天就是冲着枫叶医生来的吧,看在上帝的份上,但愿你回去以后能多活几天!”恺撒极怒,想起现今万物的杀人方式,心中不禁颤栗又欢腾。 约翰似懂非懂地抬起下巴,恺撒发亮的暗眸如同一条毒蛇铮亮而夺目的皮囊,濡湿且凉地从他的脊椎骨往上爬。 他了解过了,古德尔、温特伯恩、索尔兹伯里,等等,各种死状,各有可怕。 倏然,恺撒身后的门开了。 从手术室里走出的男子颀长挺拔的身材套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白净的手拿下头上的白帽子,露出一头浓密柔软的墨发。他微微抬头,洁净的额头和两道英气的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镶入星星稀少的夜幕,只有凉风,柔柔的,扫过发呆的老院长,顿令他双腿一软,后背汗毛林立。 恺撒脊背一僵,忙转过身迎上去,“医生,手术成功了?” 约翰瞳孔微扩,又紧紧缩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枫叶医生垂眸,眼神极为专注,手上的动作优雅而随意,将白帽子迭好,拿在手上轻轻一扬,两排举枪指着约翰的男人这才收了枪。他又将帽子随手放进白大褂的兜里,抽出手自然垂在身侧,微微偏过头,若即若离的眼眸凝望恺撒,声音低又轻,如远方吹来的寒风,锋利刮过恺撒的脸庞,冷冷贯穿他的耳道—— “恺撒,我是你养的狗吗?” 恺撒一震,忙否认,“不!不不……” “不是,就别拿我出来耀武扬威。”枫叶医生不急不缓道,语气平淡得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恺撒呼吸一滞,几年相处下来,求生本能令他噤若寒蝉。 约翰看得出神,只觉这双眼睛,这个身形,这个声音,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枫叶医生不再理会恺撒,径直走到约翰面前,平和说道:“哈特利医生,我一直对你和你的家族很感兴趣。” 约翰和他对视,在他漆黑的眸里看见两个自己,如同置身于死寂的雪夜里。 他似乎知道他像谁了,姓佐的人,他当然是像康里,也像夏佐。 约翰心头一片苦闷,死气沉沉地开口,“是吗。” 枫叶医生微一眨眼,有些孩子气,“我很想知道,废物哈特利是怎么养出安格斯的,你方便说说吗?” 约翰垂眸看着他的衣襟,干净整洁,微微透出里面的黑衬衣,往上是白皙的脖颈,如玉如瓷,为他的不露真容平添几分高雅。 半晌,约翰才淡淡说道:“任其发展,适当约束。” 枫叶医生耐心极大,等到他的话了,眸底似乎漾开一圈涟漪,像是阳光洒在湖面上,更加熠熠生辉。 “我想也是,可惜你的约束一点都不适当,”他说,“否则,安格斯不会自取灭亡。” “你这么确定他死了?” 枫叶医生一眨眼,口罩下的薄唇牵出轻浅的笑漪,“‘人人为荣誉苦苦拼搏,但不知道他们有何收获。当他们停止拼搏以后,报答是羞辱,或者棺椁。’1像安格斯那种人,生来就得有权势,没有了权势,跟死没什么差别。我站在本来属于他的位置,拥有本来属于他的权力,所以我能确定,他死了。” 约翰蒙尘的心像埋在土里的金子,终于闪闪发光。安格斯没有栽在这些人手里,他只是下落不明,这些鸩占鹊巢的人,并不知道鹊死了没。他的心脏狂跳,里面锣鼓喧天。 “哈特利医生,”枫叶医生继续问,“安格斯死了,你伤心过吗?” 约翰迟疑一瞬,“他会回来的。” “答非所问。”枫叶医生敛起笑意,错开约翰叁人,意欲离开。 约翰侧身,“站住。” 枫叶医生侧首,疑惑地看着约翰,“还有事?” 约翰稍微改了他的话,“我很想知道你的模样,你方便让我看看?” 老院长和恺撒闻言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老院长反正是不想看,而恺撒,他从没见过这一位的长相,其他人的倒是见过,这一刻,他惊诧于约翰的大胆,同时也想看看,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属于他们家的模样。 枫叶医生站着一动不动,片刻后,他抬手拿下口罩,一张年轻俊美的精致脸庞映入约翰眼帘,白玉雕琢般的面容毫无瑕疵,墨发与墨眸相呼应,在长廊的烁亮光线下如同上等黑玉,静静散发迷人的光辉。 约翰一时说不出话来,依这人的容貌,说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儿子没人会否认,他跟夏佐·佐-法兰杰斯俨如一对双生子。 恺撒满脸惊恐,他跟约翰都看见了同样的东西,假如不是清楚呆子夏佐只是个呆子,此刻他一定觉得这人就是夏佐·佐-法兰杰斯,他在玩弄他。 “看起来,哈特利医生早就清楚我的身份了。”枫叶医生目光幽冷,又戴上口罩。 “我知道你姓佐。”约翰想知道他的名字,这些年,他有空就学汉语,冥冥之中,就为了此时此刻。 枫叶医生轻轻摇头,“我姓泽。” 约翰凝眉,枫叶医生转身缓步离开,一排男人有条不紊地跟在后面,另一排男人,似乎还在等着恺撒。 待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恺撒才回过神,敏锐地发现约翰正盯着自己,眼神阴冷。 “哈特利医生……”老院长刚要上前劝走约翰,约翰却朝恺撒走去,他的手扑了个空。 “恺撒。” “你想干什么?”恺撒心里紧张,他应该跟上枫叶医生的,他还有事要找他商量啊。 约翰定定地看着他,顿时笑逐颜开,“曾经我在想,有朝一日你得势,狗都得让你踢死几只。现在看,狗都爬到你头上了,你还得端好脑袋,别让它摔下来,真是辛苦了。” 恺撒脸一黑,“你——” 约翰轻笑着离开,顺手拍拍老院长的肩膀。 出了医院,约翰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晦涩不明的眸底像在酝酿某种风暴。 医院大堂一隅,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拉了拉旁边闭眼憩息的男人的袖子,小声说道:“四叔,人走了。” 左誓挑起眼皮,暗眸精明,“那就回吧。” 小伙子跟着他起身,舔舔嘴唇嘀咕道:“四叔,不应该跟他座谈一下吗?” 左誓目光一沉,“谈什么?” “谈他们的人,他们的地盘啊。”小伙子天真地说,“先生不是让我们先帮他们守着的吗?现在哈特利回来了,应该还给他呀!” “还什么还?人跟物都是我保住的,浪费了我多少时间精力和钱?这废物医生一回来我就得还他?我还从没做过这么亏本的事。” 小伙子张大了嘴巴,又连忙跟上左誓,“啊?那、那他们的人怎么办?哈特利回来了,他们都想找哈特利。”他就知道,左誓不可能听上头的话,完璧归赵。 左誓冷冷开口,“回去告诉他们,他们现在是俘虏,不是客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等他们的医生有足够的本钱,我自然会向他提出交易,把他们卖回去。” 小伙子的下巴都要掉了。 左誓,这是一个只看钱的男人。 …… 车子驶进哈特利家的庄园,约翰满脑子都是康里、夏佐和枫叶医生的面庞。 长腿刚迈进大厅,小安格斯就已经跳下沙发,无声地朝他跑过来,两只手抱住他的腿,稚气的声音轻轻叫道:“约翰。” 约翰心头一暖,微笑着蹲下身,大手摸着他的小脑袋,对上这双无比熟悉的澄澈蓝眸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一僵,一泯,眼前闪过脑海里无法忘怀的叁个人的脸庞,一一重迭在小安格斯无辜又木然的小脸上…… “约翰。” “哈特利医生。” 一个是孩子的叫唤,一个是枫叶医生的低语,不一样的声线,同样的语气,清冷如幽灵,阴森潜入约翰的心房…… “你确定他是安格斯的种?” 约翰怔怔地看着小安格斯,眼眶一热,透过他,康里、夏佐、枫叶医生、郗良,四个人的面庞交错又重合…… 郗良啊郗良,你到底从哪来? 1出自艾米莉·狄金森诗集 嚣张的约翰开始慌了 首-发:po18.nl(po18 uip) 番外五:枫叶之红(1) 一九五四年六月,伦敦。 窗外雾雨朦胧,黎蔓秋缓缓眨眼,往事一桩一桩在眼前闪过,湿了她的眼睛,直到轻轻的敲门声响。 “秋姨。”比尔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唤她。 望着朝自己的病床走来的比尔,年轻英俊,衣装笔挺,黎蔓秋微微一笑,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花,腕骨上的手链闪闪发亮。 “比尔,坐下。” 比尔坐在床边,替她掖了掖被子,“秋姨,感觉如何了?” 小伙子精神气好,黎蔓秋看见他,心里总是愉悦的,因此身体再怎么痛,脸上慈祥的笑意也丝毫不减。 “看见你,我就好多了。” 这一生,她怎么也没想过,生命的最后,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可以当她孙子的男人。 比尔欣慰笑笑,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眼里闪烁着不明星光,满含对她的不舍。 死亡,他切身经历过,对此已有恐惧。 “今天有好好学汉语吗?”黎蔓秋问。 “我有点笨,学不好,你还得再教我。” 黎蔓秋的呼吸有些沉重,心有余而力不足地笑道:“难了。” “秋姨,你会好的。”比尔握着她的手,有些用力,“再找医生来帮你看看吧?” 黎蔓秋摇摇头,“比尔,我知道这会让你想起在海里的痛苦,可你要知道,其实死没那么可怕。我已经七十五岁了,有多少人能活到这个岁数呢?” 她一生酗酒,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时至今日,她也早已没有活下去的念头,每天都在等待死亡的到来,她相信,到了最后一刻,她灰暗多年的心会恢复年轻的活力,狂喜而充满激情地重逢曾经正值芳年华月的爱人。 “秋姨……” 黎蔓秋的感觉,比尔也懂。 在晦暗冰冷的海里,他的求生欲也曾跟随波顿一起,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照顾孩子,你可要办到。” “我已将他视为自己的孩子,永远不会抛弃他。” “我相信你。”黎蔓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滴泪珠滑下太阳穴,“抽屉里的文件给我拿来。” 比尔拉开抽屉,里面有叁份文件,他把它们交给黎蔓秋,心情仍是沉重。 黎蔓秋拿着文件,缓缓道:“我早已让律师帮我清点了所有财产。本来,我的财产只会留给一个人,结果多了孩子,多了你。” 比尔迟愣,“你把我也考虑上了?” 黎蔓秋微微一笑,“不然我何必收留你?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是把你当孩子看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辈子,我没有孩子,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我的钱,是为我的玉儿挣的,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走了,再多的钱都没用……” 思及往事,黎蔓秋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不出话,比尔忙轻抚她的肩背,至今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是个同性恋,有一个深爱的女人,但已经死了。 “她作孽,对不起一个孩子,这些钱得替她补偿人家。所以,我能给你的也不算多,只是英国境内的房子和土地,还有基金。这里面,把不动产都列出来了,你可以看看。” 比尔哪里有心情看,比起她的财产,他更在意她,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女性长辈,在这段时间里,她就像一个母亲,给予他前所未有的温暖,而今她就要死了。 他一声不吭抱住她,不舍之情显而易见。 黎蔓秋叹息一声,抬手摸摸比尔的脑袋,恍如隔世道:“过去,别人说我有病,说多了,我自己也信了。只有你,知道我爱的人是女人,没有觉得奇怪,看我的眼神也没有嫌恶和鄙夷,那一刻我就知道,能够在人生的最后遇见你,也是上天对我不薄。” 比尔喉咙发硬,不作声,紧闭的眼睛溢出泪水,湿了睫毛。 黎蔓秋用脸蹭蹭他的脑袋,欣慰地笑着,“有你陪着我,我真的很开心。” “秋姨,”比尔抬起头,泪眼朦胧恳求道,“再让医生来给你看看好不好?我还想陪你久一点,我想你长命百岁,活到一百岁,好不好?” 黎蔓秋笑了笑,“你该陪的人不是我,我也不要你陪我久。你应该祝福我,我就要和玉儿重逢了。” 比尔下意识看向床头柜,支起的相框里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墓,墓碑刻着墓主人的汉名——时玉。 一九〇〇年生,一九五〇年死。 黎蔓秋伸出无力的手,比尔拿起相框放在她手里,她拿着相框如珍如宝地覆在胸口,神情变得宁静安谧。 “我终于,可以再见玉儿了。”她轻声感慨道。 比尔默默看着,羡慕,嫉妒,照片上,墓碑下的女人。他的眼睛泛红,说不出矫情的话,也说不出心中所想,只得满眼难过地看着她,看着她幸福地走向死亡。 许久,黎蔓秋摸着相框,有些疲累地闭上眼睛,比尔忙拿走文件和相框,让她休息。 “比尔,”黎蔓秋拉着他的手,温柔的眼睛却有看透一切的睿智和强大,温声细语道,“你是个好孩子。今后,凡事都要小心,不该惹的人别惹,知道吗?” 比尔抿唇克制着,不想让她不放心,无声点着头。 “我也没有什么能留给你了,假如我年轻点,那么你还能跟我提要求,你想要什么,我一定能给你捧来。” “秋姨……” “这么简单的道理,以前我竟然不懂。”黎蔓秋凝望天花板,却像在遥望远方,“真是奇怪了,有那么多种方式,我居然选不到一种她喜欢的。” 她自言自语地说,“有那么多种爱人的方式,可只有被爱的人高兴了,那种方式才是正确的。我这一辈子,就没做过正确的……” 一直到黎蔓秋与世长辞,比尔都没有看一眼她的遗产详细,他没心情,也不急。 黎蔓秋下葬以后,比尔拍了一张照片,是两块比邻的墓碑。 没有人会知道,这里葬着的是一对爱人。 根据墓碑上的生卒年,别人只会以为这是一对母女。 但是,比尔知道,也会永远记得,黎蔓秋的深情和无助,如同她墓碑上的话,“咫尺廿载。” 办完后事,已是七月,比尔在收拾行李时,才将黎蔓秋给的文件拿出来看,一份是给他的,一份是给温特伯恩家的孤儿的,还有一份,是给—— “天……” “怎么了,比尔?”被叫来帮忙的年轻人正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抱着两岁的孩子。 “我是不是看不懂英文了……”比尔的魂像被抽走了一半。 年轻人丢下孩子凑过来看,比尔的食指正无力地指在一处,他天真地念出声,“夏佐·佐-法兰杰斯。” 末了,他瞪圆了眼睛,“比尔,为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比尔的声音骤断,像想到什么,他在办公桌上乱翻,找出被压在最下面的照片,两个墓碑,另一个墓碑上的字样赫然是时玉。 “这个时玉和呆子夏佐到底是什么关系?” 两人干巴巴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年轻人恍然大悟,“这个人去世的日子和呆子夏佐的父亲去世的日子很接近。” 比尔反应过来,康里·佐-法兰杰斯去世的具体日期并未公布,他回忆片刻,清楚大概在九月,和时玉的去世时间为同年同月,至于是不是同日,就不得而知了。 黎蔓秋说过时玉作孽,对不起一个孩子。 比尔远远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是夏佐·佐-法兰杰斯。 “赶紧收拾东西,先找医生。” “是。” 番外五:枫叶之红(2) 七月,枫叶岛。 海浪一波波打在岩石上,翻腾的白沫消融在澄澈的浅水滩。 杰克踩在软软的黄沙上,手一扬,削尖的木杆子直直插进海水里,“咚”一声响,他唉声叹气起来,“安格斯,我想吃牛肉、鸡肉、猪肉……” 安格斯曲起长腿坐在岩石上,一手握着一条小鱼,一手握着一把小刀,正在给小鱼开膛破肚,听见杰克的牢骚,他沉默不语。 杰克愁眉苦脸,“我想吃脚踏实地的东西……天上飞的也行。” 就是不要水里游的。 “没船没网,有送上门的给你吃就不错了。”安格斯说着,嫌弃地一扬手,直接把被挖了肠的小鱼扔回海里。 鱼太小了,烤了也只是舔骨头而已。 杰克几乎想哭了,“安格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 这个问题,他问了好多次,可安格斯答不上来。 这会儿,安格斯遥望无边无际的天与海,清一色的蓝,白色的波浪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源源不断地朝他们涌来,消散。 海风一阵阵,卷着海浪的声响,无情地拍打着他们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心情。 这一切都是夏佐·佐-法兰杰斯的错。 安格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呆子阴了一回,毫无招架之力。 从斯托克庄园带着郗良离开,安格斯心情低沉,对于郗良的自杀,杰克和爱德华也缓不过神来,呆愣愣地只知道自责,埋怨自己没有看好她。于是,除了盯着夏佐协助处理后事,安格斯还得安慰像要抑郁的杰克和爱德华。 之后,他们随两个法兰杰斯来了这座岛,高地上的大片枫树林令安格斯找到了一丝慰藉,他相信郗良会很开心。 骨灰下葬,墓碑立起,后事也就算办完了。 郗良的一生结束了,安格斯的心也跟着死了。 霍尔·法兰杰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清楚,夏佐·佐-法兰杰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也不清楚,等回过神来时,偌大的一个岛,除了他和杰克、爱德华,再找不出一个人来。 拖着伤心欲绝的杰克和爱德华绕着岛走了一圈,没有船,只有海风呼啸,海水喧嚣,长伴他们至今。 “安格斯,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知道?” “这呆子该不会是要我们给郗良陪葬吧?” 给郗良陪葬?这倒是个好主意,安格斯想,郗良到死也别想摆脱他,但是,眼下他还不能随她而去,毕竟他上有老下有小,满世界的敌人也还没死尽。 是的,他不能死。 “该死的……” 岛上唯一的建筑物是一栋乡村别墅,几乎被油画填满,稀少的生活用品也对他们要离开这里起不到什么帮助。 几天后,待安格斯绞尽脑汁想不出办法,气得差点跳海自尽的时候,杰克和爱德华从岸边拉来一箱物资,上面有夏佐的亲笔信,“好好待着。”这更是把安格斯气得差点咽气。 从此之后,叁人轮流巡视岸边,可惜岛那么大,他们只有叁个人,根本不能观览全局,以致于每次都错过来送物资的船。慢慢的,杰克和爱德华放弃了,在岛的每一面都用树枝或石头摆上他要的东西,脚踏实地的动物的肉。下一次,送来的物资里有他们想要的肉时,他们就高兴得差点对夏佐感恩戴德了。 安格斯对此很鄙夷,在杰克和爱德华喜滋滋烤肉的时候冷哼,“小心他毒死你们。” 杰克和爱德华不在乎,由于送物资的时间没有规则,他们望眼欲穿。 当安格斯坐在郗良墓前沉思时,他们就在岸边巡视;当安格斯在研究如何让人死得更快时,他们站在海边疑惑,东西是不是被海浪卷走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 一早,佐铭谦独自登上枫叶岛,凭着浅淡的印象往别墅的方向稳步走去。 一路上,蓝天,白云,绿叶,褐枝,越是深入腹地,风就越轻盈。 佐铭谦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安格斯,倏然间,一道黑影闪过,风吹起他的墨发,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掐上他的脖颈,一把锋利的小刀随之而来,不偏不倚,贴着他的颈动脉。 “杰克,去给我抢了他的船!”安格斯发完命令,却发现身边除了自己抓住的佐铭谦,再无他人,他低咒一声,冷冷地在佐铭谦耳边吐气,“呆子,你还敢出现,真是勇气可嘉。” 佐铭谦被掐得有些窒息感,睁开眼,眸底晦涩不明,“帮忙。” “什么?”安格斯以为自己听错了,“帮忙?这就是你的第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学得脸皮这么厚了,嗯?” 他起得早,照例要去郗良墓前看看,杰克和爱德华则要去等物资,谁知半路竟被他逮到这该死的呆子。 看见佐铭谦的瞬间,安格斯很高兴,又怕这是梦,或是见鬼了,又或是他终于疯了。 佐铭谦一言难尽地眨眼,“跟我来。” 安格斯一愣,两只手就被他掰开,杰克和爱德华姗姗来迟,一看见佐铭谦,僵在原地,佐铭谦不动声色,转身走时顺便拉过安格斯的手。 四个人来到海边,一艘游艇停靠,甲板上伫立着几个人,安格斯刚好都有印象,叁个法兰杰斯家的,两个佐-法兰杰斯家的。 一上船,走进船舱,安格斯不禁皱起眉头,为自己所看见的感到迟疑,心头也升起一丝不安。 桌子上置放了两个安格斯并不陌生的庄重的骨灰盒,霍尔·法兰杰斯正坐在桌子边,一只手有意无意摸着其中一个,俊美的侧脸染着浓浓的悲伤,浅金黄发被窗外灌来的海风吹得凌乱。 “谁死了?”安格斯心里顿时慌乱无措,只因脑海里已有答案。 “娜斯塔西娅。”佐铭谦垂眸道。 杰克和爱德华心里一沉,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骨灰盒,和郗良的差不多,而那里面装着的,竟然也是和郗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什么?”安格斯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她为什么会死?”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两个佐-法兰杰斯家的人颔首走进来,默默站在佐铭谦身后。 “也是自杀的?那个又是谁?”安格斯指着另一个骨灰盒问。 佐铭谦见霍尔依旧不出声,死气沉沉地眨了眨眼,简单扼要地说明斯托克庄园的遭遇,只是他不知道这件事该算在谁的头上,也许等他们回去以后,拜尔德·法兰杰斯就查清楚了。 闻言,安格斯沉默良久,望着沉默的霍尔,心里不甚唏嘘,同时,他也极其愤怒,因为他本该保护好娜斯塔西娅的,就凭…… “等等,梵妮,她也死了?” 被安格斯这么一问,佐铭谦胸口一窒,眯起双眼,“梵妮·桑德斯,你认识?” “……她是我的人,她在保护娜斯塔西娅。” 缄默的霍尔瞳孔一缩,面无表情地看向安格斯。 “是吗。”佐铭谦面色冷漠,语气讥讽。 “呆子,摆出这副脸给谁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想怎样?梵妮到底死了没有?” 站在佐铭谦身后的一个少年左右转着眼珠子,看着两人之间不太好的氛围,小心翼翼道:“当时斯托克庄园一共有七个人,都遭遇不测,其中两个死不见尸,一个就是梵妮·桑德斯。” 安格斯的视线斜了过来,“怎么可能?” 梵妮跟另一个女孩不见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她移情别恋,私奔了。 “是真的!”少年硬着头皮诚恳地说。 “另一个女孩有娜斯塔西娅漂亮?”安格斯问。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安格斯,你什么意思啊?”杰克也听不明白。 安格斯颔首,暗自思忖,梵妮不可能会移情别恋,同时她活着的话,就绝不可能让娜斯塔西娅死,可如今娜斯塔西娅死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也死了,但为什么会不见了…… 假如这是针对法兰杰斯的一次行动,那么该不见的自然是娜斯塔西娅和她的早产儿,而非不相干的梵妮和另一个女孩。 安格斯呼吸一滞,转而瞪着佐铭谦,“安魂会现在是什么情况?” 佐铭谦别开脸,“没了。” “你说什么?”安格斯叁步并作两步,大手揪起佐铭谦的衣襟。 杰克和爱德华僵在原地,顿时不敢想象外面的时局,还有自己的兄弟们。 佐铭谦漠然地对上安格斯的眼睛,幽暗的眸底深不可测,“我说,安魂会没了。” 汹涌的海浪令船身摇晃,下一秒,安格斯挥起拳头,一拳就要砸在佐铭谦脸上,刚好被另一只手扼住,原本默不作声的霍尔·法兰杰斯这会儿站在两人身边,一张略带疲惫的俊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安格斯。 “滚开!” “你的儿子跟约翰·哈特利还活着。”霍尔压下他的拳头轻声说,声音低沉喑哑。 一团怒火在心里燃烧,安格斯却只能无力松开佐铭谦,径自转身坐在椅子上,一眼没再看任何人,指尖恐惧地颤抖几下。 霍尔瞥了一眼佐铭谦,十分清楚他这一次做得有多过分。事实上,约翰·哈特利跟那个孩子是否还活着,他们已经不确定了。 去年冬天,大张旗鼓重回伦敦还没半年的约翰·哈特利又没了消息和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据左誓的说法,最后一次见他是在皇家医院,哈特利和枫叶医生碰了面,不知道有没有被下毒,悄无声息地死了。他若是死了,那个孩子必然也活不成。 番外五:枫叶之红(3) 船舱里的气压低到极点,冷到极点,仿佛一阵凛冽的海风灌入,他们便可化为几尊冰雕。 半晌,安格斯心魂不定,气若游丝地问:“安魂会,是怎么没的?” 如果不是眼前这两个沆瀣一气的法兰杰斯,那就只有…… “恺撒,跟他的枫叶医生。”霍尔坐回原位,看着娜斯塔西娅的骨灰盒,心不在焉地说。 “枫叶医生?”安格斯丝毫没有头绪,“枫叶医生是什么东西?” “就是枫叶医生,男的,传闻是个病毒专家,目前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另外还有莫里斯家族和奥古斯特家族,应该都是你的老朋友。”一个少年补充道,竭力向已经和世界脱节的安格斯说明情况,“安魂会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万物。” 短短两年,于安格斯而言却有一辈子那么长,他像是坐牢几十年,好不容易出狱了,世界却天翻地覆。 安格斯蹙眉思考,绞尽脑汁想不明白,那些人几乎都被他废了,怎么还能起死回生? “你们确定有奥古斯特?”他阴沉地问。 “是的。” 安格斯一眨眼,目光挪向霍尔,“斯托克庄园的事,我想你该找奥古斯特。梵妮是奥古斯特家的小女儿,她死了,不见了,只能是她家人给她收的尸。至于另一个女孩,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原本,霍尔还在想该不该把账算在欧洲那群东西的头上,除了安魂会,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个胆子。如今听安格斯这么说,他定下神,暂时也不和安格斯追究为什么奥古斯特家的人会在斯托克庄园,他只恨自己保不住她。 安格斯又看向佐铭谦,罪魁祸首坐在沙发上,盯视地板,一副呆样始终未变,看得他的气不打一处来,手痒得想把他拎起来扔下海里揍几回。 “呆子,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是呆子把他困在这里,害他失去了一切,更可怕的是约翰和孩子也差点没了。 假如佐铭谦是要给郗良出气,那么他成功了,干得真是漂亮。 佐铭谦抬眼,目光幽冷如深谷寒潭,“我凭什么给你交代?你让郗良离开她的房子,你有跟我说过?你让郗良去斯托克庄园,你有跟我说过?你把奥古斯特家的人安插进画眉田庄,再进斯托克庄园,你有跟我说过?安格斯,她们两个人的死都是你造成的,你死几回都不够谢罪。” 安格斯一怔,佐铭谦毫无起伏的语气,字字诛心。 霍尔斜支额头,闭上眼,不见为净。 佐-法兰杰斯家的两个少年都目瞪口呆,从没见过佐铭谦像这般指责、控诉,他一向话不多,闷声行事。 一旁的杰克看不下去安格斯被指责,干脆开口道:“郗良的死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你不该怪安格斯。她想去哪,那是她的意愿,安格斯顺从她的意愿没有什么不对。可你,夏佐,是你把安格斯困在这里,导致安格斯不能回欧洲,安魂会才会落在别人手里,奥古斯特才有机会对斯托克庄园下手,到底是你造成的!你也直说了吧,恺撒背后的人根本就是你!” 安格斯信任夏佐,结果却着了他的道,杰克悔恨极了。 佐铭谦被劈头盖脸斥了一顿,脸色阴沉,眉头紧蹙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早就跟恺撒勾结的难道不是你老子?”杰克底气十足质问道。 霍尔迟疑地睁开眼,本该是安格斯和佐铭谦在郗良自杀一事上做迟来的争吵,怎么就变成康里跟恺撒勾结了? 佐铭谦的脸色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他瞥向安格斯,安格斯似乎还没缓过神,他又和霍尔对视,再朝杰克冷声道:“你要嫁祸一个死人,最好拿出证据。” “证据?恐怕早就被你毁了,夏佐。安魂会的高级成员大部分都让安格斯废了,伤的伤残的残死的死,没有法兰杰斯这样的资本,就是上帝也救不了他们。” “上帝救不了,医生救得了。早说过了,恺撒背后有个医生。” 杰克回忆了一下,冷笑道:“他背后的枫叶医生嘛,难道你不觉得这已经昭然若揭了吗,枫叶医生?郗良葬在这里,枫叶岛,她很喜欢枫叶啊,而你,你很喜欢她吧。” 佐铭谦惊愕地瞪着他,要不是他对医学一窍不通,恐怕这会儿百口莫辩。 “天!”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发出感叹,无比佩服杰克的思维和勇气,令人鞭长莫及。 “一派胡言。”佐铭谦用汉语说道,蓦地坐回沙发上,不想理睬他。 杰克听不懂,“你心虚了?” “我告诉你,除了他跟伯特·韦斯特,我不认识安魂会的任何一人。”佐铭谦指着安格斯说。 “当初看见恺撒跟你老子一起吃饭的人就是伯特·韦斯特。” “杰克,”安格斯回过神来,低声道,“别丢人现眼了。” “可是……” 杰克心里清楚,安魂会藏有佐家人,但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人,眼前的佐铭谦更可能是幕后黑手,他相信自己敏锐的直觉,笃定道:“如果不是对枫叶情有独钟,谁没事管自己叫枫叶?” 佐铭谦攥紧拳头,一声不吭。 “说不定人家的名字就是叫枫叶。”少年反驳道。 “别吵了。”霍尔冷冷开口,终止这场争吵。 …… 娜斯塔西娅的墓选在距离郗良的坟墓不远的位置。 已经到了不得不告别的时候。 霍尔轻抚冰凉的骨灰盒,仿佛在娜斯塔西娅冰凉的脸上拂过,修长的手指像在描绘她的轮廓。 在他冷寂的墨绿眸里,她似乎还睡在斯托克庄园的大床上,柔软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她的脑袋微微陷在枕头上,白皙圆润的脸蛋透着薄红,双眼紧闭,睫毛轻颤,像在做一个梦。 活生生的女孩,到底成了一把灰。 霍尔微微抬头,七月的枫树林还不够红。他答应过她,秋天的时候会带她来这里,到那时抬头望去,天空仿佛是红的。 年少时,康里对他说,他的祖父说过,红色最喜庆,最好。 康里喜欢的,郗良喜欢的,娜斯塔西娅应该也会喜欢。 “再等等,过段时间,我一定会带克拉克和布莱恩来看你。”霍尔轻声道。 这一次,他不会让她等太久。 海风从远处卷来,枫叶窸窣作响,霍尔刚要关上装骨灰盒的白玉椁,安格斯突然上前来,“等等。” 他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将作为坠子的嵌蓝宝石金戒指拆出来,在众人诧异的视线里,把戒指放在骨灰盒上面。 “你干什么?”霍尔神色冷淡地看着他的举动。 “这是她母亲的东西,现在也算物归原主。”安格斯心情复杂道。 这枚戒指,他曾经给了郗良,郗良很喜欢,可郗良也会玩腻。在她最后一次离家的时候,她没把戒指戴在手上,反而扔在床脚,等他打扫卫生才发现。出门前,他把戒指带在身上,一直到现在。 阴原晖活着的时候,他还小,什么也不能为她做,阴原晖死后,他不曾对她唯一的女儿伸出援手,导致如今,娜斯塔西娅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多年以前的一个下午,阴原晖蜷缩在小床上睡觉的一幕在安格斯脑海里清晰浮现,一个悲戚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一生低贱,任人玩弄。” 这枚戒指,已经不该留在他手里了。 霍尔并不好奇安格斯有阴原晖的东西,他默默看着那枚被保存得崭新的戒指,身后的佐铭谦迟疑出声,问:“你给郗良戴过这个戒指?” 安格斯唇角一扯,“这不重要。” 其余几人一脸惊讶,忘了呼吸。 一枚戒指,先后给两个女孩戴,往后她们还得一直住在一起,安格斯也不怕她们打起来?连杰克和爱德华都看不下去安格斯的行为,但也不好说什么。 “动手吧,让她……入土为安。”安格斯唏嘘道。 霍尔盖上白玉椁,骨节分明的手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撒在上面,随即起身后退。墨绿眸中,一把把泥土很快将精致的玉椁掩埋,一颗心随之下沉。 杰克蹲在郗良的墓碑旁,唏嘘地看着,怅然若失在墓碑上拂扫几不可见的尘埃,自言自语嘀咕道:“你要和她好好相处,别欺负她啊。” 他的话语令人心里发毛,负责掩埋的男人都不禁停了片刻,面面相觑,又看向霍尔,见他没有反悔,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埋。 天朗气清,绿叶簌簌,众人却被一股诡异的气息萦绕,胆子小一些的少年只觉后背阴凉。 崭新的墓碑从箱子里搬出来,杰克和爱德华都好奇地看了一眼,恍然发觉,郗良的碑上没有出生日期,连死亡日期都没有,只有年份,可娜斯塔西娅的有。 郗良,一九二九至一九五二年。 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一九叁二年十月二十叁日至一九五四年六月二十八日。 “安格斯,”杰克唤了一声,又故意叫佐铭谦,“夏佐,你们的宝贝没有出生日期,也没有死亡日期,她会不高兴的。” 安格斯和佐铭谦并排站在一起,此刻都不约而同别开脸。 墓碑是霍尔叫人安排的,他知道,这两人都不清楚郗良的生日。 佐铭谦能确定郗良是一九二九年生已属不易,更不要说详细日期,死亡日期不刻上去,原因也很简单,郗良自杀的那一天,佐铭谦的儿子刚出世。 800珠珠的加更,感谢大家*?(???)?* 安格斯和佐铭谦的友谊小船快要沉了…… 番外五:枫叶之红(4) 娜斯塔西娅下葬以后,霍尔才给罗莎琳德选了地方下葬,在看得见大海的地方。杰克和爱德华特地留意墓碑上的生卒年月日,悲哀地发现,这一位的年纪也不大,和一旁的佐铭谦是同龄人。 “安格斯,他们怎么敢……”爱德华难过地说,“怎么敢对法兰杰斯下手?” 安格斯暗叹一声,“怎么不敢?对付几个小姑娘而已,又不是和训练有素的男人正面相对。” “他们就不怕报复吗?” 安格斯瞥了一眼霍尔,“看样子,他们的新靠山给他们的底气太足了。” 以前,安魂会由艾维斯五世在定夺,而他地位稳固以后几乎没了野心,对两个法兰杰斯睁只眼闭只眼,几十年来除了康里想复仇搞出来的血案,叁家算得上是和平共处。 如今,安魂会改头换面,血洗斯托克庄园,毫无疑问是在向法兰杰斯宣战。 安格斯只能猜测,如果不是新靠山真的资本丰厚不惧法兰杰斯,便是和平久了,他们忘了法兰杰斯曾经也是安魂会的主人,走狗有多心狠手辣,主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枫叶医生……到底是什么人?” 安格斯幽幽看向一脸寂然的佐铭谦。 后事处理完了,霍尔没急着离开,一行人暂留在岛上。 安格斯暗暗吩咐杰克,让他盯着两个法兰杰斯的手下。 法兰杰斯家的叁个人惜字如金,沉默寡言,杰克在他们嘴里套不出话,转头和佐-法兰杰斯家的两个少年混熟,一起烤肉吃,向他们询问外面的世界变化到何种程度,两个少年喋喋不休,几乎是有问必答。 过了几日,一早,霍尔照旧去娜斯塔西娅墓前看望,安格斯也跟着他去,佐铭谦独自在别墅里待着,爱德华随法兰杰斯家的人去游艇上,杰克只得到海边找两个在玩水玩沙的少年。 “我问你们,夏佐很闲吗?” “你才知道啊?”少年不羁地敞开腿,互相抓起细腻的沙子扔在对方腿上,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家呢,虽然事情多,但是我们人也多,有四叔,有布莱恩,有叶哥,还有克拉克,有他们四个人,我们先生当然很闲了。” “不过这四个人分工一点都不明确,干的活一点都不均匀。克拉克干得多,但是他假期也多,四叔在欧洲,布莱恩也跑去欧洲,我们也不清楚,反正他们两个在欧洲,肯定是有一个在享福,就剩下叶哥了,脾气最好,干的活也最多,最惨。” 杰克眨眨眼,“四叔是谁?” 叶哥,他猜得出是叶柏,另外两个大名鼎鼎,不言而喻。 “四叔呀,他叫左誓,是他一手把叶哥带起来的,很厉害的。” 杰克一惊,“他姓佐?” “没错。” “他跟夏佐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啊。” “不是亲戚?” “啊?”少年恍然大悟,哈哈笑起来,“不是,他们的姓氏念起来一样,写起来不一样。” 说着,在沙子上写了两个汉字,“佐”和“左”,然而杰克看不懂。 “这个是先生的姓氏,这个是四叔的姓氏,不一样的。” “我以前怎么没听过这号人物?”杰克沉吟问。 “唔……四叔以前在东方,四年前才到美国的,本来我们也没怎么听过他,但是他很厉害就对了,布莱恩经常被他骂。” “会骂布莱恩?那我相信他很厉害了。”杰克颔首道。 “对,你也别以为他有多老,他跟布莱恩是一样的年纪,比叶哥大五岁,我们就是乱喊的。” “布莱恩为什么去欧洲?我听说过他跟你们叶哥关系匪浅,怎么舍得抛下他一个人干那么多活,自己跑去欧洲享福?” “这个……说来话长,要不你换个问法吧。” “怎么问?”杰克虚心请教。 “你就问我们先生为什么不着急回家。安格斯跟法兰杰斯先生在这里,是因为他们的女人葬在这里,但我们先生……” 杰克转转眼珠子,“这个我也想问,他为什么不着急回家?我记得他是有家室的人。” 两个少年一致点头,各自回答—— “离婚了!” “死了!” 杰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反应过来,他们的意思是,佐铭谦离婚了,妮蒂亚·斯特恩死了,而他们说得这么坦荡,是因为葬在岛上的郗良在听……一阵阴寒袭来,他打了个冷颤。 “你们……真是识相。”他僵硬地笑着。 “噢,不。”少年高声否认,义正词严地告诉杰克,“这不是识相,这是事实,我们,喜欢在这里的人。” “对,没错。” “啧啧啧。”杰克抓起沙子扬了他们一胸口,“别拍马屁了,她又不会把你们拉下去。” 少年扫扫胸膛的沙子,扯过杰克的手臂,眼睛左右瞄了瞄,轻声在他耳边嘀咕:“大哥,你要知道你现在被深不可测的海水包围着,要是不讨好……这附近随便什么东西的话,你也不怕出发的时候翻船啊?或者你还想在这里待着?” 杰克眼角一抽,正色道:“我相信她们两人已经能够相处得很愉快了。” “这才对嘛!”少年毫无间隙地将手臂搭在他肩上,“你知道吗?比起斯特恩,我们都比较喜欢这个没见过面的。” “为什么?”杰克问。 “因为,我们听说,四叔不喜欢妮蒂亚·斯特恩,布莱恩也被他骂得……到头来自己弄死了妮蒂亚·斯特恩。他们两个人地位高,我们这些小的当然是要跟着他们走啦!” “布莱恩弄死了妮蒂亚·斯特恩?”杰克感觉自己终于套到点有用的话了。 “是的,说出去都没人信吧?” “什么时候的事?” “两叁个月前吧。” “你们就这样告诉我了?” “不能吗?布莱恩一人做事一人当,又没说不让我们提起这件事,而且他都跑欧洲去了,也听不到我们提起他。”一人道。 “大哥,你看我们对你多好,你想知道什么我们就告诉你什么,半点隐瞒都没有。”另一人天真无邪地说。 杰克的微笑有点僵硬。 “你还有什么要问我们的吗?啊,你好像还没问过那谁……约翰·哈特利医生,噢,还有安格斯的儿子,你怎么不问问他们的情况?” 一言惊醒梦中人,杰克点头,“对,你们快说说。” “唔,他们……” 两个少年意味深长地对视,修长的手指纷纷插进沙子里抓着,一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他们……生死不明吧。” “什么?” “喂,你怎么说话的?别吓大哥,是下落不明,什么生死不明?是下落不明!”另一个少年一巴掌拍向他。 “对对对,是下落不明,是下落不明!” 杰克一阵恍惚,脸色煞白,明显已经被他们吓没了半条命。 少年接着说:“大哥,本来呢,我们先生是要把安格斯的儿子给找过来的,让他们父子团圆。但是,这个哈特利医生他不知道跑哪去了,找不到他,也就找不到孩子。然后,时间就这么过,去年,哈特利医生终于出现在伦敦了,就别提他的排场有多大了,简直是各界为他沸腾!我们也很为他高兴啊,这代表了他卷土重来,任何人他都可以不用放在眼里,所以——” 少年的声音忽然变低,心虚地摸摸唇瓣,说不出为什么没人去告诉约翰·哈特利,安格斯还活着,就在大西洋的某个岛屿上…… “所以什么?”杰克沉声问。 “我们没人急着去跟哈特利医生谈谈……”另一个少年接过话说,“你听我说啊,我们那边管事的就四个人,那个时候,克拉克休假,叶哥和布莱恩在美国,你知道他们关系匪浅的,他们肯定是如胶似漆地在一起了,不能分开的,就剩下四叔在欧洲。但是,我们四叔的德行,其实是跟我们先生差不多的,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就是没有责任心。” “废话少说!” “唉,反正就是没人去找哈特利医生,他也没来找我们,反倒是去找那个枫叶医生,然后就……下落不明了。” 杰克震惊地看着他们,约翰当然不会去找他们了,约翰怎么可能会猜到,夏佐会这么阴险地把安格斯丢在这里?冤有头债有主,安魂会被谁取代了,约翰肯定就去找谁。 “那个枫叶医生,据说是个病毒专家,万物的人要命,现在大多都不靠刀枪,靠毒了。”少年补充道。 “大哥,可能你也不用想得那么坏,毕竟你们的哈特利医生也挺有本事的,他回伦敦的第一战,就是跟万物作对,还赢了。如果他被人下毒,他肯定也能救自己。” 杰克闻言,揪起少年的领口怒斥道:“你听过有医生自己医自己的吗?”话毕,他扔开他,心魂不定地起身离开沙滩。 两个少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杰克已经风一般朝枫树林跑去。 “他一定是去找安格斯了,我们赶紧去找先生,任务完成了。” “唉,先生也真是的,让我们两个道听途说,不了解真相的人来传话,他也不怕我们说得不清楚,杰克再添油加醋,安格斯误会更深,把他狠揍一顿?本来安格斯就已经很想揍他了,现在更糟了。” “可事实就是约翰·哈特利下落不明了。” …… 修长的身影立在窗边,不远处的枫叶窸窸窣窣映入眼帘。 “夏佐!” 佐铭谦闻声回首,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大手扣在窗台上稳住身体,衣襟被扯住,又一个拳头携风砸在他脸上,唇角溢出鲜红,安格斯将他钉在墙上,狠掐他的脖颈,深蓝的眼眸里是铺天盖地的狠戾。 被突如其来的戾气吓到的少年倒抽冷气,刚要上前拉开安格斯,却只听见佐铭谦平静的声音命令道:“出去。” 少年面面相觑,一步叁回头,退到门口,也不管刚跑来的杰克,一个便推着另一个,“去,去找法兰杰斯先生来。” 杰克望着房内,攥紧的拳头不安颤动。 稍有凌乱的黑发下,清冷的脸庞白净得异常,薄唇下的殷红,淌在安格斯的腕骨上,渗入细腻的纹理与茸毛中。 约翰、小安格斯、波顿、比尔……每一个人的面容在眼前一一闪现,安格斯眼里猩红的杀意愈加浓烈,掌心跳动的生命也如同挑衅,逼得他难抑地收拢五指,恨不得听见生命爆裂的声响。 佐铭谦紧抿薄唇,晦涩的眸光渐渐模糊。 拉着霍尔赶来的少年,如求来了救世主,心惊胆战又满含希望地期待他走进去,分开那两个静默而危险的人。 谁知,霍尔淡淡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该走了。” “啊?”少年睁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霍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眼里竟泛起泪光,无助哽咽,“先生,我们要走了……” 杰克余光里,两个少年想走又不想走,脚下矛盾地来来去去,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安格斯……”他唤道,眼下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掐住脖颈的大手稍稍放松,佐铭谦像被从悬崖边拉了回来,安格斯的喉结上下滑动,猛地凑近他,薄唇张合,溢出阴狠的话语—— “要是约翰和孩子有什么叁长两短,我一定拉你陪葬!” 番外五:枫叶之红(5) 伦敦郊区,法兰杰斯家的庄园一片沉寂。 霍尔和佐铭谦如两尊雕像端坐不动,目光平静地看着安格斯在电话旁,一个接一个的号码拨过去皆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使他的脸色犹如狂风暴雨来临的天空,浓厚的乌云遮天蔽日。 杰克和爱德华在窗边踱步,默默思考别的寻找约翰·哈特利的线索。 两个少年和法兰杰斯家的保镖纷纷立在门外,时不时瞥进厅内看一眼,始终看不见渴望的曙光—— 安格斯阴沉的脸色令他们不安,想通知左誓和布莱恩亲自过来镇场子,又怕来不及,而佐铭谦也下了死令,不许招惹他们两个人来。 “你说,他怎么记住那么多号码的?他会不会是因为记错了,才一直没结果的?” “我觉得有可能,不如你去提醒他一下,可能是记错号码了?” “算了。”少年打了个冷颤。 安格斯的耐心几乎耗尽,随着又一通电话无声无息,他险些要将电话砸在霍尔脸上,“你这条线到底能不能打去美国的?” 这算是他从枫叶岛离开后的第一句话了,霍尔一言难尽地睨了他一眼,“你说呢?” 佐铭谦主动要跟着安格斯,为了避免安格斯掐死他,霍尔只能暂时放下别的事,陪他们在这里耗着。 “韦斯特。”杰克柳暗花明般扑过来,“安格斯,试试韦斯特的。” “试过了!”安格斯冷冷说道。 “试过了?那……别的呢?安格斯叁……”杰克无意瞥见两个法兰杰斯,改口道,“他真正的主人给的方式。” 安格斯一眯眼,“试过了,他要不是死了就是叛逃了,不过,我知道还能找谁了。”说着,他又拿起话筒,又拨了一个号码,杰克眼里升起一抹期待。 这一次,电话终于通了,安格斯的心也悬了起来。 “约翰·哈特利,找威廉·霍克。” 安格斯叁世的名单里,韦斯特是欧洲的主要负责人,威廉·霍克,则是美洲的主要负责人。以前,约翰懒得跟他们有来往,此时,安格斯只希望陷入绝境的约翰曾找过他们,而他们对安格斯叁世的忠诚亦未有改变。 佐铭谦被他的话挑起兴趣,想不到他居然用约翰·哈特利的名义,如此,不管电话那头的人是敌是友,都不会对他这个传言中已死的人有半点威胁,也有可能就此得出关于约翰·哈特利的一星半点的消息。 “你是安格斯吧?”电话另一头的男人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安格斯心里一沉,道:“是,我是安格斯。” “威廉·霍克早就死了,他的职位由我接任。我是尤金·林德沃,我等你的电话很久了。” 安格斯心情复杂,开门见山问:“约翰·哈特利有找过你吗?” “去年冬天的时候找过。” “找你干什么?之后呢?他还活着?” 尤金又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有些讥讽意味,“他找我帮他寻个藏身之地,因为他怕被追杀。” 安格斯放下心,“他在哪?” 尤金轻易报了一个地址,在捷克斯洛伐克境内,而后道:“你现在跟夏佐·佐-法兰杰斯和霍尔·法兰杰斯在一起?” 安格斯目光一顿,被他盯着的两个法兰杰斯似是会意,正襟危坐。 安格斯没说话,电话里又传来一声冷漠的低笑,“不用紧张,我只是让人跟踪了夏佐·佐-法兰杰斯,原本我还不知道他跟霍尔·法兰杰斯去一座孤岛干什么,现在看来,你是一直在岛上,我还以为那里有什么秘密,结果只有两个死人。安格斯,你是当守墓人去了吗?这里面有一个是孩子的母亲?” 安格斯瞳孔骤缩,“你去那里了?” “我没去,不过我看得见两座坟墓,也猜得出她们的身份。” “让你的人给我离开那里!” “在你们从另一个岛登机时,他们就离开了,现在也在伦敦。” 安格斯脊背阴凉,冷静下来问:“你知道孩子的存在?” 寂静延续了良久,待安格斯放下话筒时,杰克忙问:“安格斯,怎么样?” 安格斯看向佐铭谦,颇为恨铁不成钢,“这么多天,你就没发现有人跟踪你?” 好在对方暂时还不算敌人。 佐铭谦一时语塞,霍尔当即明白,有人去枫叶岛了。他问:“那是谁?” “尤金·林德沃。”安格斯心乱如麻,“我得去捷克斯洛伐克,如果约翰不在那里,那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说着,他站起身径直往外走,留下四个一脸意外的男人。 “捷克斯洛伐克?”佐铭谦蹙起眉头。 “你们知道尤金·林德沃是什么人?”霍尔紧盯杰克和爱德华,正色道,“现在你们最好不要隐瞒。” 莫名的,无形的威压像两堵不断逼近的墙,令杰克和爱德华几乎忘了呼吸。 “尤金·林德沃,他应该是……安格斯叁世的亲信……” …… 安格斯是法兰杰斯的后代。 对于这个事实,霍尔并不感到意外,拜尔德早就偷偷和他说过。 早在十几年前,当拜尔德第一次遇见安格斯时,他便对安格斯的金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此后的岁月里,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也还是十分确定,安格斯就是法兰杰斯的后代。 拜尔德因此对安格斯在美国的兴风作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时不时关注他的行为和成就,有时还令霍尔感觉他对安格斯有一种疑似作为父亲的责任感,以致于当左誓在巴黎说出安格斯是拜尔德的风流债时,霍尔还有过一瞬的认同。 不过,拜尔德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安格斯与他辈分相同。 “霍尔,换句话说,安格斯是你的叔叔?” 佐铭谦完全是意料之外,但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注重辈分的环境里的人,他很快便提出令霍尔脸色难看的事实。 直到离开伦敦,乘上前往寻找约翰·哈特利的火车,霍尔依然没能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偶尔看向安格斯的眼神里不免添了几分毒辣。 火车上,人员散座,霍尔和佐铭谦坐在一起,安格斯在他们对面,杰克和爱德华同佐-法兰杰斯家的两个少年坐在一起。 这一次,安格斯故意要招摇过市,他要知道,时隔两年,还有几个曾被他弄得苟延残喘的人会来寻仇。 而在知道安格斯的身世后,霍尔很想让他死,但到底还是派了人先飞往目的地探查,火车上也安插了人手。 火车一站一站停下,又重新出发,一路上,他们叁个人都没开口,只有隔壁的一桌,两个少年的谈话声若隐若现,轻快的笑声时不时响起。 后来,一个身着深色正装的男人提着黑皮箱从车厢门走来,寻找座位的视线不经意凝在车窗旁的佐铭谦脸上,沉闷多年的心如得上天垂怜,他步履维艰,缓慢地走过去,坐在安格斯的横对面,用余光打量着那张脸。 有人靠近,杰克和爱德华抖擞精神,装作漫不经心地观察。 这是个东方男人,一头黑发里掺杂着隐隐若现的灰白,脸上胡须刮得干净,眼角眉梢都有着浅浅淡淡的痕迹,却依然不影响他干净的容颜,只多添几分成熟与稳重,令人不难想象出他年轻时俊朗非凡的样貌。 有人坐在斜对面,霍尔扫了一眼,偏头唤道:“夏佐。” 佐铭谦抬眸,与安格斯齐齐看向这个东方男人,片刻后几乎是在用眼神交流。 对于现今草木皆兵的一行人来说,这个东方男人长相出色,显眼,亦十分碍眼,他放在桌上的黑皮箱更叫他们十分在意。 佐铭谦跟安格斯眼神交流不出什么结果,再看男人,他也在看他,双眼乌黑明亮,唇边淡淡的笑意带着和善,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瞬间,佐铭谦产生自己跟他认识的错觉。 见对方注意到自己,男人也直接,开口问:“你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儿子?” “是。”佐铭谦应得干脆,心里却诧异极了,会问这种问题的一般都是康里的敌人或为数不多的朋友,但通常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问出口的必要,他很好奇这个男人是谁。 安格斯和霍尔的目光带着审视,男人毫不在意他们二人,语气轻松地说:“你跟你的父亲长得很像,这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他微微垂眸,像在自言自语,“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我也一定能认出她。” 佐铭谦问:“你是谁?” 男人的眉眼间浸着一丝孤寂,“我是个医生,你可以叫我医生。” 医生——像是踩中了猫尾巴,杰克、爱德华和两个少年倒抽冷气,耳朵兢兢竖起,只想知道这是敌是友。 “医生?”安格斯骤生思念之情,要是眼前这个医生是约翰,那该多好。 “这两位是兄弟?”男人仿佛才注意起视线里的两团金灿灿的东西,眸底浮起一丝冷意。 “不是。”霍尔的脸上顿时一沉。 不是兄弟,算是叔侄。杰克想,好多年了,他们竟没一人注意到这一点,要不是呆子夏佐角度刁钻,恐怕就连安格斯也会不明就里地以为自己是哥哥。 安格斯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霍尔。 明明就是亲戚,安格斯相信法兰杰斯父子一直以来都心知肚明。 “那是我看错了。”男人敷衍一笑,再朝佐铭谦问,“我可以跟你聊聊?” 佐铭谦微一伸手,指了安格斯旁边的位置。男人提起黑皮箱坐在霍尔的对面,安格斯的旁边,随手将箱子放在桌下,他朝警惕的安格斯浅笑,话却是和佐铭谦说的,“你的这两位朋友都是金发碧眼,相信你父亲对金发碧眼的人可没什么善意。” “你了解我父亲?”佐铭谦心头满是疑惑。 “了解谈不上,不过知道他的仇人是谁罢了。” 番外五:枫叶之红(6) 男人带着低笑的话音如魔鬼的传唤,伴随而来的,是一只漂亮、阴冷、尖锐的爪子,猝不及防捏住他们的心。 康里的仇人,是安魂会,是艾维斯五世。 这一刻,安格斯和霍尔都下意识移开目光。 “你到底是谁?”佐铭谦问。 “我说了,我是个医生。”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弹,“我们来聊点你不知道的事,如何?” “什么?” “给孩子讲故事,总会用很久以前作为开头,这件事也该如此。”男人似笑非笑,眸中的光辉静谧悠远。 “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非常漂亮、聪明,在舞蹈方面很有天分,但她的想法却和她所拥有的背道而驰——她觉得自己长得很丑,并且自卑,也讨厌舞蹈。实际上,她是个有惊世骇俗的思想的女孩,她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大概不会很丑,长大后可以没有顾虑地流浪的男孩,直到抵达属于……‘我们的地方’。 “这是她说的。我们都是东方人,中国人,但那个时候,我们从记事开始,身边除了家人,就是长得跟我们天差地别的法国人。当然,能看见一个陌生的法国人我们还是很高兴的,我们能出门的机会不多。有一天,她偷溜出来找我,说想去玩,想买糖。我把我穿不下的旧衣服给她穿,还让她戴我的帽子,然后我就跟这个假男孩在集市上玩了一整天。” 说着,他的神情变得柔和,在桌上轻弹的五指微微蜷起,“她很开心,笑起来就跟那天的阳光一样温暖。我第一次看见她那么开心,当然也是唯一一次。自由是有代价的,即便是短暂的自由。 “她为此挨了一顿鞭子。我的母亲作为医生被叫去给她疗伤,我跟着去打下手,她遍体鳞伤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她奄奄一息,还笑着跟我说没事,她不后悔,下次还要溜出去玩。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糖都被扔在垃圾桶里。” 时隔多年的记忆缓缓而来,苦闷的胸口一阵阵抽痛。 “我们分别的那年,因为战争,还有其它很多因素,我们都离开了法国。那年我十九岁,她十四岁。我的母亲被分派到美国,我也到了美国,至于她,据说是去了俄罗斯。我们没有分别的时间,一切都太突然了。 “一九一七年,我去了俄罗斯,很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她已经是个芭蕾舞剧演员。一直以来,我从未见过她跳舞,因为她讨厌跳舞,所以我并不能请她跳一支舞给我看。朋友给了我一张她演出的门票,我把那张门票撕了。我不能拯救她,更不能成为观众置身局外,看她痛苦却觉得这就是艺术。但我还是在那样的场合跟她重逢了。” 随着陌生男人的述说,在座的叁个人心里不可避免地掀起惊涛骇浪,颜色各异的瞳孔倏然一缩,都不约而同感到震惊而对视一眼。 法国、东方女孩、芭蕾,这叁个元素在他们的脑海里只指向一个遥远的人。 陷入回忆的男人,没有注意到在座叁个人的异样,他继续说道:“当时是演出结束以后,很晚了,我一直在剧院门口,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几乎是到了深夜,她才出现。她穿着一身合身的男装,戴着顶男士帽,孤身一人。她长大了。我叫住她,还想到她还记得我,像个孩子一样跑过来拥抱我。我能听到的声音,不知道是她的笑声,还是她的哭声。 “我们一起在路边散步。她的帽子至始至终都没有拿下,甚至压得更低,我想她需要帽子来遮挡她的眼睛。我已经忘了那个时候我们说过什么,也并不重要。她只想听我说关于我的经历,不提她自己。 “当时我并不能在俄罗斯多待。在俄罗斯的第叁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她自顾自对我说,如果没有战争,我们现在是不是还能在法国?虽然不能天天见面,但是至少我们都在那里,可是好像也不是那样。命不由人。她跟我说命不由人,确实是这样。” 他顿了顿,耳畔仿佛回荡起那个温柔的嗓音,“哥哥,保重。” “一九一九年的冬天,在到中国之前我又去了莫斯科,但这次我没有见到她,别人说她已经离开了。我想告诉她,我找到了,属于我们的地方。” 他叹息一声,深沉的暗眸怅然一眨,继续道:“我再一次有她的消息,已经是一九二六年。我结婚,带我的妻子去了一趟美国。这一次离开中国我才知道,原来她早已声名远扬,想见她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并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想法设法地去争取能够再跟她重逢。 “但我们还是重逢了,很意外的,在百老汇附近,这一次是她叫住我。她问我既然在美国为什么不找她,还说自从在莫斯科见到了我以后,不管在哪里,每一次表演完她都希望能在门口和我遇见。她和我说了很多话,像个孩子一样。 “我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结婚了。我们面对面站了很久,我记得很清楚,她说,‘你的生活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但结婚并不包括在里面。’说完她就走了。” 安格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的男人,倘若他口中说的女子是阴原晖,那么他必然也是安魂会的人。 只是,安格斯不明白,关于阴原晖的资料记载,他以前翻看过,仍然记得里面没有疑似这个男人的点点滴滴,如果有,他不会忘记。 这个男人跟阴原晖的接触,不该无人知晓。 “之后呢?”安格斯忍不住问道。 男人目光深远地望着安格斯,冷不防将他看得心虚,片刻后,他不带好气地说:“我留在美国,跟她通过几回信,直到我的母亲离世,我也终于真正远离,某些会令我从医生变成杀手的人。我的母亲告诉我她的家乡是及南,希望我回到那里。我便在信里跟她提及过,她希望我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回及南了?”佐铭谦鬼使神差地问,搭在腿上的手不禁握紧。 男人颔首,道:“不过因为工作关系,我经常到望西城、临北城。一九二九年,我又到纽约,我是专门去找她的。在望西城的时候我总向人打听关于她的情况,有个美国人告诉我她已经消失好久了。我回到我之前的住处,我想知道她是否还会写信给我,结果我找到了她,她躲在我的房子里。” 安格斯不禁凝眉,他记得阴原晖的资料上有过整整八个月的空白,如同后来她结婚生子,在北欧与东欧之间来回藏匿,整整几年的时间,直到她自杀,孩子被发现,这段空白才被填补上,可是在这之前,八个月的时间,自始至终只有一句短短的话记录在案:叛逃失踪。 男人看向佐铭谦,微有犹豫。 一九二九年,当他用钥匙开门走进屋子的时候,他看见屋内凌乱,一个披着长发,神情疲惫的女子手里抱着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团东西正呆呆地望着他。那正是他此行的目的,是他要找的人,但此刻见面了他却僵在原地。 形销骨立的女子先回过神,泪水从大眼睛里滚下消瘦的脸颊,“哥哥……”她呢喃着。 “原晖?” 他朝她慢慢走过去,她却放下那团东西,灵巧的身子扑进他怀里,“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个时候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难受,哥哥,你知道吗?我只是难受……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他抬手抚摸她的头发,平静地问:“你还好吗?”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你是来找我的吗?哥哥,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她拉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再抱起那团东西放进他的怀里,他这才看清这团东西是个婴儿。 她哽咽着说:“哥哥,帮我照顾她,让她当你的孩子,养她长大,好不好?” 往事涌来,男人深吸一口气,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她告诉我过去这些年她的经历。她躲在我的房子里,生了一个孩子。” “孩子?” 安格斯惊异出声,霍尔亦蹙起眉头,绿眸错愕,娜斯塔西娅还有哥哥或姐姐? “原晖,这是怎么回事?”他愣愣地看着,怀里稚嫩的婴儿正熟睡,一股奶香萦绕在鼻间。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苦恼,近乎崩溃地摇头,“我以为我的身体都坏掉了,可她出现了!哥哥,她不该出现的,不该出现在我的肚子里,不该出现……” 她又哭起来,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服无力揪扯,“我知道自己有多肮脏不堪,我不需要这个孩子来提醒我,这只会对她自己不好。你知道吗?当我知道她的存在以后,我甚至在想,她是谁的…… “康里·佐-法兰杰斯,还是他……我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不管是谁的都不会被承认,她在我的肚子里,她在我这个不堪的人的肚子里!哥哥,求求你,带她走好不好,我不要让她跟我一样……” “原晖……”他顿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过去通过各种渠道见到的听到的关于她的一切他一直没放在心上,如今她自己跟他说了,他也并不在乎,在他心里,她就是她。她有多痛苦,他知道的,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事实上安慰对于已经身处地狱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用。他只能带她走,带她离开地狱,这不止是因为他内心里亏欠着她。 “原晖,跟我走,我带你去及南,跟这个孩子,重新活着。” 她猛地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明亮得异常,眼神也异常的悲伤,恐惧地摇头,“不、不,我不能……他们会找到我的,我不能害了你,还有孩子——她不能跟着我!” “她把孩子交给我,就离开了。”男人抬眸,意味深长地看向佐铭谦,“孩子出生于一九二九年四月二十二日,我没记错的话,之后没过多久,你的父母就分开了。” 佐铭谦心头一紧,“你什么意思?” “孩子的父亲是康里·佐-法兰杰斯?”霍尔问出了佐铭谦堵在喉咙的话语。 “没错。”男人望向车厢的另一边,车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他的唇边牵起恍然的笑漪,“可惜康里·佐-法兰杰斯并不知道。” 她抬手擦拭脸上的泪水,“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她是康里的女儿?我、我觉得是康里的。你看她,她是黑头发,等她醒了,你就会看到她的眼睛也是黑的了。她不是艾维斯的…… “虽然我恨康里,但是他对我也没有那么不好。哥哥,假如没有你的话,我甚至都要觉得他是个好人了。他的妻子前些天离开他,都是因为我。我去找他,我想求他养孩子,可是……我去了那里才想起来,他结婚了,有妻子,有儿子,他不会接受我的孩子呜呜呜……” 她抽噎着诉说,“我也不想伤害他的妻子……哥哥,你说,如果这个孩子是他的妻子生的,那该多好,她会有亲生父母,会被疼爱,被宠爱,会好好长大,幸福快乐。呜呜呜哥哥,我忘记你也有妻子了……” 复杂的心情积压在胸口,但他仍不忘宽慰她,“你放心,她会接受这个孩子的,她很喜欢孩子。” “真的吗?哥哥,是真的吗?” “真的。” “替我谢谢她,哥哥,替我谢谢她,谢谢她。”她又擦去脸上的泪水,啜泣着,“太好了。哥哥,你要把她留在及南,永远让她待在那里,不要让她有机会遇见……遇见他们,被认出来就不好了。也不要让她知道,她是我生的,好不好?” “你说的我都答应你,可你真的不跟我走?”他感觉自己的双眼都模糊了。 “……哥哥,你过上正常的生活了,我不想害你,我也不想让孩子知道,生她的女人如此低贱。” “孩子在哪?”佐铭谦紧紧攥着拳头,一颗心慌乱至极。 “死了。”男人绝望而直白地说,“一九叁七年,及南沦陷以后,我再找不到她存在过的痕迹,包括我的妻子和女儿。” 泯灭人性的屠杀,多少鲜活的生命在那场屠杀里成了无名尸。 倏然,安格斯看见佐铭谦脸色青白,目露惊惶。 “对了,我叫郗刻,她叫阴原晖,孩子是个女孩,原晖给孩子取名为良,善良的良,用了我的姓,叫郗良。” 番外五:枫叶之红(7) 宛如惊雷轰隆,猛地将屏息静气倾听的几人震得心脏漏跳一拍,一个个睁着愕然的眼睛,面面相觑,时间如同静止,只有火车驰骋在铁路上的声音。 一九二九年,一九叁七年,及南,屠杀,妻子,女儿…… 佐铭谦绝望地闭上双眼,脑海里猩红的字眼全部拼凑成恣睢的郗良稚嫩的脸庞。 “铭谦哥哥,你伤心吗?以后你就和我一样,没有家人了。” 郗良,生于一九二九年四月二十二日,死于一九五二年五月六日。 也死于一九叁七年。 安格斯渐渐回过神来,在轰鸣的声音里,他的内心只剩一片惶然与沉痛,许多年前阴原晖将他从矮墙上一掌推下去时,五脏六腑的震痛也比不过此时此刻,每呼吸一下,整个胸腔都在痛。 郗良怎么会是阴原晖的女儿? “你说真的?”霍尔轻声问。对于那个女孩,他只记得她自尽后的模样,安静地睡着,娜斯塔西娅的哭声回荡在耳边,仿佛在昨日。 “你觉得我在编故事?”郗刻反问。 霍尔摇摇头,郗刻清楚他在质疑什么,淡淡道:“我相信你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原晖的身份和经历,所以你们会怀疑孩子不一定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没错,孩子的父亲除了是康里·佐-法兰杰斯,还可能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从霍尔身上扫到安格斯身上,漠然道:“一个金发碧眼的东西。” 不是的……不是的…… 安格斯低着头,搭在大腿上的手无力颤抖,无力攥紧,一心茫茫回想儿子的模样,白净漂亮,健康聪明,不像一个乱伦的产物。 “你刚才信誓旦旦说是康里·佐-法兰杰斯。”霍尔道。 “嗯。我了解康里·佐-法兰杰斯,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我可以确定她就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孩子。”郗刻道。 霍尔不着痕迹地瞥一眼安格斯,又扫一眼佐铭谦,两人都低着头,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破天荒满是控制不住的绝望,面如死灰,不知收敛,生怕郗良的养父不能从他们如丧考妣的神情中察觉出异样似的。 佐铭谦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情有可原。只要见过郗良,根据她的模样,在艾维斯五世和康里·佐-法兰杰斯之间选一个与她相似的,傻子都知道选康里·佐-法兰杰斯。 安格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霍尔想不通。 “你方便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霍尔随口一问。看似平静实则失控的安格斯和佐铭谦已经是累赘了,他不想节外生枝,只能先支开郗刻的注意力。 “她……”郗刻稍作思忖,脸上露出了父亲宠溺孩子的神情,眼光深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和我的女儿耀夜,两人是一对非常要好的姐妹,也是村里有名的小恶霸,特别是她,小小年纪名声就不大好,不过孩子们还是很喜欢找她们一起玩,人缘不错。” 霍尔清楚地记得,郗良用酒瓶砸了娜斯塔西娅,娜斯塔西娅却丝毫没有介怀,还为她开脱,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人缘岂止是不错。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学什么都快。我和妻子都是医生,我们也想将孩子培养成医生,耀夜对此很感兴趣,梦想成为一名医生,而她……尽管她学得来,但她对救死扶伤并没有什么兴趣。” 安格斯干巴巴地眨着眼睛,医生,医生,他依稀记得,郗良似乎是对医生有种执念,她希望孩子以后成为医生,但她自己却不想——当医生需要救人,她不想救人。 “当时她还小,我们也就随她去,以为等她慢慢长大,明白救死扶伤的意义后,她自然会选择成为一名医生,”郗刻的眼睛黯了黯,唇角的笑意变得苦涩,“或者做出别的成就,就算没有也无所谓。我们只希望她一生平安,快乐。谁曾想,她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郗良是有机会的,安格斯凝望窗外失焦的风景,悲哀地想,她有好运,命运眷顾,给了她一次机会,即便她走到了罪恶的边缘,一切也还没有到尽头,是他将她拖入大海深处,万劫不复的深渊…… 对她来说,活着已是万幸,他却将她当成一个不会因为痛而尖叫哀嚎的玩物,在被用来尽情发泄的时候仍然能令他耳根清净。 他早已爱上她,尽管嘴上说过许多遍,心里却始终不当一回事,没有正确对待这份不知因何而起的感情,一直以为郗良会这样被他捏在手里,往后也会一直在他身边,他看得见,摸得着,不用去考虑太多。 缄默的氛围里,郗刻竭力压制悲恸的情绪,看向用一脸沉静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恐和慌乱的佐铭谦,嗓音低哑地说:“良儿应该很想有个哥哥。” 闻言,佐铭谦搭在腿上的拳头攥得极其用力,白净的手背与手腕青筋骇人。他不敢抬头,视线始终凝聚在桌面上,不敢挪移半分。 “村里的泽家有叁个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良儿羡慕那两个女孩,也很喜欢那个男孩。我们告诉她,她可以跟他们一起玩,可她不愿意,她认为那是别人的哥哥,就像她的姐姐只能是她的姐姐一样。她在这一点上很固执,她说她不想去抢别人的哥哥,那样姐姐也会被人抢了。在那个时候我们才发现,她把耀夜当成她自己一个人的,如果耀夜跟别的孩子亲近一点,她会非常不开心,会去打那个孩子。 “我们一直都不清楚这件事,直到那一次比较严重。她跟泽家叁个孩子在山丘上打架,村里的小孩都在看,只因为两个女孩跟耀夜亲近了一点,八岁的她先打了一个四岁的孩子,那孩子的姐姐生气,想打回她,但是她还比良儿小,打不过。最后,那个男孩把她推下山丘,她也把他拉下去,两个人弄了一身伤。良儿只是擦伤,对方没有打她,但良儿用石头砸了他。” 绝望注满胸膛,泪水模糊视线,佐铭谦登时沉湎于郗刻口中的八岁——郗良到江家的年纪。 “铭谦哥哥,铭谦哥哥,铭谦哥哥……” “那男孩的左手被她毁了。我和她谈话,她不知道打人是不对的,她说教书先生也打人,还把人打哭了,她没有。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所理解的,我只能跟她说打人就是不对,教书先生打人本来就不对。她认错的态度诚恳极了,还问我,以后真的不能打人了吗?我告诉她是的,不能打。她跟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我相信她,她是个乖孩子,也愿意听话。但是那里已经住不下去了,这一次之后我才知道,村里的人一直在背后骂她,背地里叫她……”郗刻无力合上眼眸。 “叫她什么?”佐铭谦沉声问,心里仍想着过去的事。 郗良不打人,却杀人了,当然,他不在乎。 恍如隔世的安格斯终于偏头看向郗刻,似也是在等他的话。 “小杂种。”郗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良儿对于他们来说长得过于特别了,更小的时候头发还是卷的。每个人都知道她不是我的妻子十月怀胎生下的,我也没想过他们会那么在意。其实仔细看的话,良儿还是比较像康里,不像原晖。当时我需要到望西城,我想着干脆在望西城找个安静的住处后就接她们离开及南,结果……” 霍尔偏过视线,抬手轻轻搭在佐铭谦细细抖颤的肩头。 康里有私生子,他们都该想到,却没想到。 郗刻垂眸,深深呼吸着,极力控制心中的哀怨,再抬眼时,眸底恢复了一丝冷意。 “良儿想要什么,我们都给她,唯独一件,我们给不了。她是个乖孩子,不管做了什么错事坏事,只要跟她好好说她都会听话并且改正。” 他顿了顿,盯着佐铭谦弥漫着淡淡惊悸的脸庞一字一句问道:“如果她还活着,你会不会认她这个妹妹?” “铭谦哥哥,铭谦哥哥,铭谦哥哥……” 曾经有两叁年的时间,每一天,佐铭谦耳边都是郗良的声音,他从来没有过一刻的反感和厌烦,他一开始就习惯了她的叫唤,习惯了她的跟随,就像人站在阳光下一定会有影子。 他第一次叫她的时候并没有叫郗良,而是像江韫之那样叫了良儿。 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忘记了。 郗良那么喜欢他,是因为他们的身体里有同样的血液在流淌,就像到了最后,她没有伤害娜斯塔西娅,因为她和她也是如此。可惜,郗良什么都不懂,搞混了这其中的感情,而他漠视了她,漠视了血液里的东西。 他是那个真正无情无义的人,也是个卑鄙的人,这一生都将是卑鄙的。郗良是他的影子,是他唯一的善良,也是最后的人性。 “我是她的,哥哥……”他喃喃自语。 听清这句话,即使看不出佐铭谦真正的想法,郗刻也不在意,他自然有他的恶毒心思,现在也已经达到目的。 没有哪一个名正言顺降生于世的孩子会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有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可假如今日他不和佐铭谦说,有朝一日,他会无声无息地死去,那么,这世间再没人知道,这个无辜的女孩,她曾来到这个世界,八年,或许不止。 郗良无辜,即使她的出生便是原罪,她依然无辜,正如他作为养育郗良的父亲,终究只会偏袒郗良,怜悯郗良。 “我希望,在我死后仍有人记得她,知道她的来历。一个人的来历很重要,如果是被抛弃的,那么不提也罢。她不是,她只是不能被接受,不能被承认。她是个遗憾。” 而遗憾必须人尽皆知。 世人终将带着遗憾活。 番外五:枫叶之红(8) 白色的墙壁,红色的屋顶,静默的门板紧闭。 安格斯站在石阶上,迟迟未伸出手去叩响沉重的门,待其打开。 这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一行七人之间的氛围却冷如冰窖,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悲哀和沮丧,唯独霍尔,他微扬下颌,望着高空。湛蓝的天空,仿佛融入了娜斯塔西亚纤细的身影。日光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照得更加苍白,一双幽冷的绿眸里薄云轻飘,暗流涌动,隐匿着深不可测的冷酷心思。 “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霍尔催促安格斯。 安格斯抬起头,下定决心刚要敲门,门便开了。 比尔的手背在身后,看见门口的人,手一抖,一把左轮枪掉在地上。 “安格斯……” “比尔。”安格斯一眨眼,脸上是少见的疲惫与落寞。 比尔愣在原地,眼角有泪,一道颀长的身影越过他,下一秒,安格斯被牢牢拥住,下巴抵在约翰的肩上,一股熟悉的冷香伴着婴孩的味道占据了他的感知,他终于筋疲力尽,毫无防备地闭上眼。 约翰,良死了。 约翰,她是阴原晖的女儿。 约翰,我多宁愿当年没有在地牢里遇见阴原晖。 约翰,我瞒了你好多事,对不起…… 安格斯紧紧闭着眼,酸楚的鼻子令他的双眼溢满泪水,几乎要渗出眼角。 “夏佐?”伯特从屋里走出来,越过比尔,越过约翰和安格斯,径直走到夏佐面前,“好久不见啊,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是因为可爱的妮蒂亚死了对吗?你是夏佐对吧?”余光瞥到霍尔,吓了一跳,“噢,霍尔·法兰杰斯,那你真是夏佐了。” 伯特摸不着头脑的碎碎念引得约翰抬起眼皮,凛冽的目光扫过霍尔和佐铭谦,下意识将安格斯推到一边,质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屋内,霍尔、佐铭谦和安格斯并排坐在长沙发上,约翰坐在单人沙发上,长腿交迭,脸色平静,褐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这叁个难得凑到一起来的人,心头无数次压下怒骂安格斯的欲望。 ——算了,他活着回来就好。 沉默,像一阵势不可挡的狂风刮过一望无际的荒原,枯枝败叶的旋起,犹如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坐立不安。 伯特被比尔和杰克夹在中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耳朵仿佛有了感知,能清楚感受到杰克怨念无比的眼神。 安格斯不耐地捋了一把头发,率先打破僵局,“伯特,你是瞎了吗?康里和那群狗都能分不出!” 还在枫叶岛,佐铭谦就用他那副坦荡的呆样告诉了他们,恺撒的新主子从来都不是康里。 “对不起,安格斯。”伯特道歉,语气听来有些理直气壮,没什么诚意,“谁能想到那些人真的存在,还跟康里长一样,再加上当时天气不好,天昏地暗,我又是偷窥的,总不能跑到他面前去再拿康里的照片出来辨认吧?对了,当初我见到的那个算是老的,医生见过小的,枫叶医生,你让医生说,是不是跟夏佐长得一样。” 他把烫手山芋抛给还在盯着两个法兰杰斯的约翰。 霍尔和安格斯不约而同挪过视线,约翰睨了伯特一眼,漫不经心道:“是长得一样,要是天黑遇见了根本分辨不出。” 伯特哭笑不得,“别这样,医生!别忘了告诉安格斯他的儿子长大了也是第叁个夏佐,这家族遗传真厉害。” 安格斯反应极其迅速,不满道:“你咒我儿子?” 伯特茫然,指着一脸木讷的佐铭谦道:“我只是说实话,你不知道小安格斯比他儿子还像他亲生的吧?” 站在沙发后的两个少年眨眨眼,很好奇,自家先生也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抬起头。 安格斯看看佐铭谦,再求救般看向约翰,“约翰,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和他母亲长一样。” 儿子像郗良,这是他认定的现实,哪怕郗良是佐-法兰杰斯家的,他也不想孩子像佐铭谦。 “伯特说得没错。”约翰垂眸淡淡说,“我不知道你们和她相处时有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世,但是,她生下的这个孩子绝对可以确定她的来历,她姓佐。” 霍尔清楚看见,佐铭谦的脸色再度如将死之人一般惨白。 火车上如短暂过客的郗刻所述的往事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不知道,因而不能全信,但是,约翰·哈特利的这一说法,有证有据,且近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而这完全给佐铭谦判了死刑。 “你说真的?”安格斯依然不太敢相信。 “他在睡觉,等他醒了你们自己看。”约翰也不想打击他们,但他已经注意到佐铭谦的不对劲了,心里顿时有个不好的联想。 艾维斯四世把自己的私生女嫁给艾维斯五世,瞒天过海,没有出意外,那是好在艾维斯五世不是他的亲儿子。 比尔也注意到佐铭谦的异样,关切问:“安格斯,郗良呢?” 杰克的手从伯特身后探去,扯了扯比尔的袖子,低声道:“她自杀了。” 比尔瞳孔骤缩,海水滚滚而来,打湿他的眼睛,波顿的喃喃犹在耳畔,“可是我看见她了。” …… 睡眠浅,警惕性强的小安格斯是被身旁的小李斯特·温特伯恩踢醒的,他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灌,一下子就清醒得背后汗毛林立,小心脏跳得猛烈。他呆坐着,等胸口稍稍平复了,才扯过薄被给睡相很不好的小李斯特盖上,转身爬下床。 房内窗帘拉得不留一丝缝隙,遮天蔽日,他在昏暗的光线里来到门边,门没有关紧,小手从门缝伸去,开门。从拐角处的窗户投射进来的日光把廊道照得明光烁亮,小安格斯揉揉眼睛,一小步一小步往楼下走去。 楼下传来约翰压抑着愤怒的声音责问道:“你把他们关在岛上两年?不,要是那女孩没死,你是不是打算关他们一辈子?” 佐铭谦沉默着心不在焉,两个少年暗忖不好,安格斯有人撑腰了,他们要吃亏了。 “我们先生没有那个意思。”少年努力绷起脸,假装大人沉着声音说话。 “是又如何?”佐铭谦语气冷淡而偏执地说。 这一路走来,如此艰难。 在火车上,安格斯走开身的时候,霍尔直白地问:“你没跟她发生过什么吧?”他微微蹙眉,疑惑地看着他。“我说郗良。”霍尔说。他眨了一下眼睛,摇摇头。“那就好。”霍尔有意无意地说,颇有些放心,他的心却被撕扯得更痛。 常年来,他由衷地希望郗良没有任何危险,可回顾常年,郗良的痛都是他造成的,哪怕知道安格斯在玩弄郗良,他终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顾。 过去,每个人都知道,他爱郗良,他自己却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对郗良从来就没有那种心思,可是,没有人相信。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他不能爱郗良,他自己却不能接受了。 当年,他若是阻止郗良跟江彧志离开西川,她便会一直待在江家,再等叁年,她还会遇上康里,作为父亲,康里应该会认得出自己的女儿。然而,那个晚上的悲剧如果注定要发生的话,也会多上郗良一条命…… 明明不希望她有任何危险,应该是将她带在身边,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而非不闻不问。 归根到底,是他无能,胆怯不堪。 佐铭谦的理直气壮,宛如挑衅,约翰更为不悦地眯起双眼,伯特东张西望,看见楼梯上的小男孩,忙笑着朝他走过去,打乱空气中蔓延的杀意,“噢,小安格斯醒了,站着别动,叔叔抱你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过去,瘦小的孩子穿着浅蓝色的睡衣,小脸精致漂亮又漠然,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但答案已经公开,因此,看一眼佐铭谦,再看一眼被伯特抱在怀里的孩子,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关系就是父子。 “约翰。” 厅内人多,小安格斯的目光紧紧黏在约翰身上,待伯特抱他走近了,他朝约翰伸出手,要他抱。 约翰起身接过孩子,漠视众人,大手轻抚他的后背,温声道:“别怕,知道吗?” 小安格斯只管搂着约翰的脖子,小脸埋在他的颈间,一言不发。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安格斯明显地感觉到差别。两年前,他的儿子很精神,虎头虎脑地笑,看起来又傻又金贵,吃点东西都要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伺候的画面还在他的脑海里,十分清晰。现在,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崽,跟他第一次遇见佐铭谦时,有一言难尽的相似神似,俨然就是个佐-法兰杰斯小呆子,他的天都要塌了。 “死里逃生,能不这样吗?”约翰轻描淡写道,“只是这样,已经很走运了。”毕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真像。”少年幽幽发出感叹。 佐铭谦看着小安格斯,搭在腿上的手无助地捏着,抓着,动荡的意识颠来倒去,像要崩溃。 霍尔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一只手,隐约清楚,这一切对佐铭谦来说,都是凌迟,既是在严惩他对妹妹的冷漠,又是在严惩他对妹妹的畸形感情。 可这一切,如何能算在他头上?他一无所知。 “想走了吗?”霍尔问。 佐铭谦摇头,察觉到几束目光,他紧紧捏着手,若无其事地看向约翰,“为什么你要躲在这里?” 约翰·哈特利该在伦敦大展拳脚才对,偏偏见完枫叶医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此,佐铭谦便觉得,自己把安格斯留在枫叶岛上,是对的,因为约翰·哈特利也怕了。 约翰抚着小安格斯,语气凉薄道:“很简单,在你们来这里之前,我不确定郗良是康里的种还是那群人的,如果是那群人的沧海遗珠,那么他们迟早会发现我带着一个明显是他们的种却说是叫安格斯的孩子,他们就会去查,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本事有多大,但他们都已经把郗良的窝给炸了,你们觉得他们会查不出郗良这个人吗?我可还不想死得太快。但凡这孩子像安格斯一点,我也不用弄得跟苟且偷生一样。” 安格斯听到郗良的窝被炸了,顿时坐不住了,“约翰,你说她的房子没了?” “没了。” 佐铭谦微微别开脸,不去看安格斯,也不想让安格斯注意到自己。郗良的房子被炸掉,他比警察还先到,那时烈火掺着黑烟就像永远也烧不完一样,什么都没了,他只捡到被炸飞的枫叶匕首,锋利的刀身烧得通红,隔着布料拿起来,依然烫手得很。 安格斯的天,彻底塌了。 郗良的房子没了,郗良留下的东西也没了,郗良的衣物,郗良的小说,郗良的笔迹,郗良的一切,都没了。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尝到“毁尸灭迹”的苦楚。 “我们还剩多少人?”安格斯冷着声,手掌微颤。 约翰凝眉,伯特道:“安格斯,人不是问题,万物现在根基也不稳,问题在钱,我们资金紧张。” “钱……”安格斯偏头问霍尔,“你母亲的画作值多少钱?” 枫叶岛上的画作,像垃圾堆,又像金山银山,这完全取决于它们出自谁的手。 霍尔被突然一问,脑袋空白了一会,反应过来干脆忽视他。 “说到钱,比尔,把文件还给他。”约翰说。 说到钱,比尔很缺钱,并不想把一块到口的肥肉吐出来,然而,约翰的意思他不能违背,于是,他不是很情愿地拿出黎蔓秋的遗嘱和相关遗产继承文件,手一甩,扔在毫不知情的佐铭谦面前。 “我也不知道她算你的什么人。” 佐铭谦拿起文件翻开来,看见黎蔓秋的名字,他还回想了一下。 “她去世了?” “没错,七十五岁,寿终正寝。” “为什么你会……” “她是我的恩人,她救了我,我陪她到最后,就这样。” 安格斯毫不客气地从佐铭谦手里拿过文件瞧,“比尔的恩人怎么把遗产给你了?她是你的什么人?” 佐铭谦垂眸,不作答,只说:“你们尽可以拿,反正我也不会知道。” 我知道——佐铭谦仿佛可以听到左誓低沉刻板的声音,还好他不在这里。四年前,左誓就在觊觎黎蔓秋的财产了。谁也不会想到,黎蔓秋会留给他一份令人咂舌的遗产。然而,这一份遗产,是拿康里和江韫之的命换的,他不想要,多少钱,都不能买他们两人的命。 “现在你知道了。”安格斯将文件扔在桌上。 “我不要。”佐铭谦果断说,“霍尔,我们该走了。” 四个人离开后,安格斯唇边挂起浅笑,朝伯特招招手,“过来,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伯特笑着,坦荡地坐在他旁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绝无隐瞒。” “是吗?我还没问你,四年前,你和你的父亲躲哪去了?” “艾维斯五世退位后就不准我父亲插手安魂会的一切事情,”伯特诚恳地说,“也不让我们说,不让我们联系你。你知道的,他是你的父亲,所以我父亲在帮你之前都会先听从他。” “很有道理,那你现在在这干什么?” “哈特利医生去见枫叶医生,我怕,所以我就来了。”伯特应答如流,看着抱着小安格斯在安抚的约翰,笑嘻嘻说,“我要跟哈特利医生共生死!” “别拉上我。”约翰说。 “噢,对了,安格斯,刚才忘了提醒你跟夏佐要人,两个法兰杰斯这两年联手打劫了我们不少地盘,还扣了我们的人。” 比尔闻言,眼睛亮起来,“对,安格斯,佐-法兰杰斯除了他夏佐,还有一个姓佐的家伙,我之前怀疑他们跟恺撒是一伙的,不过你们说奥古斯特跑到斯托克庄园杀人,他们又好像不是了。” 安格斯微扬下巴,一旁的杰克眼角微抽,把注意力从小安格斯身上挪开,解释道:“比尔,他们家那个家伙叫左誓,四年前才从东方来的,跟夏佐根本不是一家人,只是姓氏同音。” “真的?” “真的,而且他和布莱恩现在都在欧洲,就是不知道在哪待着。” 约翰淡淡说道:“两个法兰杰斯今天敢来这里,相信我们的人在他们手里还活得好好的。” 安格斯颔了颔首,回过神来才发觉,“比尔,波顿呢?” 比尔神色一凝,低声道:“他死了。”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定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趴在约翰肩上,很安静。 “约翰,现在我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才能回到两年前——安魂会还在他手里,郗良还没离开他,孩子无忧无虑,快乐又傻气。 一切还很美好,一切都成过眼云烟;时间飞逝,来去迅捷,天堂到地狱,只是一瞬间。 番外五:枫叶之红(9) “你刚才有没有听他们说,枫叶医生跟你长得很像?” “嗯,是佐家人吧。父亲去世那天,有一个姓佐的要找他,左誓说和父亲长得很像。”佐铭谦平静地说,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哪怕这是一件大事。 霍尔也看得出来,他已经不在乎什么了。 “霍尔,你先去伦敦,我还有事,办完就去找你。” 霍尔偏过头看他,佐铭谦的目光游离,干脆望向车窗外,没敢和他对视。 “我让他们通知布莱恩过来,等他来接你,我们再分开。”霍尔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地说。 “我没事。” 他只是无法接受,郗良唯一的血脉,也是佐-法兰杰斯的仇人的血脉,那个男孩,长着一张佐家的脸,却拥有一双不该有的蓝色眼睛,这一切,他本来可以阻止。 布莱恩比预期来得早,后脚还跟着个左誓,把佐铭谦交还给他们,霍尔才放心离开,不分昼夜,直抵伦敦。 戒备森严的庄园里,早前接到命令,负责执行报复奥古斯特家族任务的大卫已经完成任务,和一众下属守着猎物等霍尔来处置。 高登也特地从美国赶来,不为别的,就想泄恨。 霍尔到的时候已是深夜,但大厅里的灯还亮着,高登和大卫都在等。 “人都抓到了?”一进门,霍尔面无表情问道。 “都抓到了,一共八个人。”大卫道。 “八个人?”霍尔疑惑道。 一个声名显赫的暗杀家族,怎么可能只有八个人。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被安格斯蹂躏过一回了。”大卫提醒道,暗暗可惜安格斯没有斩草除根。 霍尔在沙发上坐下,在大卫拿起电话的时候问:“八个人都有谁?” “马克·奥古斯特,和他的弟弟哈维,弟媳卡洛琳,还有他的儿子诺亚、基特,侄子罗恩,另外两个是才五六岁的小鬼。” 大卫说完,打了一个电话,“安娜,将人带过来。” “到斯托克庄园去的是?”霍尔问。 “基特·奥古斯特。不过据他说供认,还有莫里斯家族的人,艾伦·莫里斯,也是他杀死在斯托克庄园当女仆的法兰西丝·奥古斯特,就是梵妮·桑德斯,还有我们的罗莎琳德,和另外叁个女仆。”大卫一脸郁闷地说,“艾伦·莫里斯是法兰西丝的前未婚夫。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但还没有消息。” 霍尔目光一转,与压抑着愤怒的高登对视一眼,道:“莫里斯家族剩几人?” “不清楚。” 这时,奥古斯特一家被带进大厅,每个人的双手都戴着手铐,被机枪指着,如死神凝视,一有冲动行为,立刻会被射死。 然而,只要瞥见坐在沙发中间的面无表情的金发男人,每个人心里便都清楚,无论冲不冲动,死期已经到了。 “霍尔·法兰杰斯……”马克·奥古斯特颤声道,深色的眼睛里浸泡着一抹惧色,忽地,身后一把机枪蛮横地拨开他,他趔趄一下,轻轻松松提着机枪的女人越过他上前去。 “先生,现在可以击毙他们了吗?”女人冷酷无情地请示道。 “安娜,再冷静点。”大卫忙道。 安娜手里的机枪直直抵着马克·奥古斯特的脑袋,“我很冷静。” “霍尔·法兰杰斯,事情不必到这种地步,对吧?”马克·奥古斯特一头冷汗,被抓以后,他被这个年轻女人的枪指怕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不管不顾扣动扳机。 霍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直直将他看得愈发心惊胆寒,许久,才意味不明地开口道:“尸体在哪?” 马克颤巍巍想了一下,心知肚明是指法兰西丝和那个不知名女孩的尸体,悬着心问:“你想要尸体?” 霍尔不作声,马克接着道:“……你放过我们,我给你尸体。” 霍尔面不改色,不经意瞥了两个依偎在女人身边的孩子一眼,旁边的保镖的枪口当即指着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吓得他大哭,抖得不成样子。 “不……求求你们了……”女人哀求道。 “她们的尸体火化了,”基特看不下去,恨恨道,“骨灰撒海里了。” 霍尔一眨眼,心里早有预料,此刻只觉悲哀。两个女孩他都不熟悉,但也清楚,她们于娜斯塔西娅而言,是朋友,是姐妹。 他看向基特,这个男人脸上只剩绝望和愤恨。 “是谁让你们到我家里去的?” 马克立刻连声道:“恺撒,是恺撒!他要阴原晖的女儿,就是你的女人!” 霍尔又问:“为什么?” “他以前在艾维斯五世身边做事,觊觎阴原晖那个女人很久了!”这一刻,马克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霍尔想知道的,全都和盘托出,以此来换命,他道,“那个女人是艾维斯五世的宠物,那个时候谁都想操她一把,越操不到越想操。她死了,剩下一个女儿,打她主意的人也不少。恺撒说了,要活的,如果不能,死的也要!” 霍尔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握紧,别有意味问:“确定是恺撒要?不是恺撒后面的人?” 马克瞳孔缩了缩,莫名小心翼翼道:“是恺撒要,他后面的人……事前并不知道。” “事前不知道,事后知道了?”霍尔故作恍然,“这么看来,万物上上下下都已做好准备和法兰杰斯作对了?” “没有……”马克支吾道,“没有这回事,枫叶医生以为你不会报复,因为杀错了人,带回去的是个小女仆,在斯托克庄园死的也是女仆,根、根本没有你的女人……” 他的声音渐渐变低,低得听不见。被抓以后,他们才知道,虽然他们没有杀死阴原晖的女儿,但阴原晖的女儿却还是因为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而死。 枫叶医生以为法兰杰斯家族不会因为几个女仆和几个保镖而耗费力气报复,然而……报复如期而至。 “这么说来,如果得知你们的死,枫叶医生会很意外?”霍尔不带一丝情感问。 “不——” 马克还想说什么来保命,霍尔打断他,“以你的资历,你知道阴原晖的尸骨的下落?” 闻言,马克愈发感到绝望,隐约明白这是一个可以商量的机会,可他偏偏没有筹码。“……阴原晖的尸骨是艾维斯五世的人处理的,大约弄成骨灰,不是在他手里就是在、在海里……” 霍尔有意无意颔了颔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憔悴的脸庞,最后落在依偎女人身边的孩子脸上,言简意赅道:“开枪。” 刺耳的枪声顿时充斥夜风回荡的辽阔大厅,男人一个接一个来不及开口便倒下,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应声而起,很快却止息,短暂的喧嚣之后又回到静谧之时。 卡洛琳·奥古斯特跌坐在地,两个孩子往她怀里钻,都不敢出声了,仿佛已经好好地藏起来,谁不会发现他们。 男人都死光了,只剩她和孩子,空洞的眼睛如同被漆黑的枪口占据。 安娜看了霍尔一眼,他的脸色平静得骇人,看起来没有要留这一大二小的意思。 大卫意会道:“安娜,开枪。” 话音一落,枪声起,接连叁声,利落地结束了奥古斯特家族最后叁人的生命。没有丝毫拖延,一旁的黑衣男人们开始动手清理尸体。 作为刽子手之一的安娜漠然将目光从无辜的女人和孩子身上移开。她始终清楚,还有比这叁人更无辜的人,便是她从小到大的挚友罗莎琳德。 事情也还没结束,挚友的仇还没报完,因为还有始作俑者没有死。 她看向霍尔,“先生,基特·奥古斯特说过,是艾伦·莫里斯开枪杀死罗莎琳德。” “我知道。”霍尔沉吟片刻,轻声道,“大卫,放消息出去,我要莫里斯家族,还有恺撒·卡纳瓦罗的命。” 大卫迟疑道:“先生,别放消息吧?会打草惊蛇,不利我们的暗杀行动。虽然现在还没找到艾伦·莫里斯的下落,要杀恺撒·卡纳瓦罗也有点棘手,但你再给一点时间,我一定——” “不必策划行动了,放消息出去就行。” 大卫看不懂他的心思,茫然地看向高登,高登也摸不着头脑。 番外五:枫叶之红(10) 次日深夜,一阵恭敬的敲门声响,书房里的男子一掌合上厚厚的书籍,略有不耐烦地开口道:“进来。” 在管家的带领下,恺撒·卡纳瓦罗和几个手下走进来。见到书柜前的年轻男子俊美沉冷的容颜,墨玉般黑的眸底一片阴霾,恺撒心底一颤,对他的恐惧几乎渗入骨血。每每在这个人面前,他都无法相信自己曾经也是一手遮天,受人战战兢兢与阿谀奉承。 他压低声音说:“医生,奥古斯特出事了。” 枫叶医生再度翻开书,慢条斯理问:“噢,出什么事?” 恺撒舔舔嘴唇,“被灭门了。” 六月末,奥古斯特得罪法兰杰斯,本不算什么大事,因为他们只是要找回自家女儿,至于掠回傀儡孽种,不过是恺撒给的命令,然而,他们不止赔上女儿,连带回来的尸体也并非傀儡孽种。这件事,恺撒极力向上隐瞒,奥古斯特心有不甘,还是直直捅到枫叶医生面前。 枫叶医生本不是他们的幕后决策人,他们幕后真正的决策人,真面目也酷似呆子夏佐,年轻沉稳,心狠手辣的行事风格都彰显在一双凌厉的黑眸里,但较之枫叶医生,还是好相处的。可惜他的运气不好,叁年前,他在一个基地里被安格斯的胡乱轰炸炸得险些丧命,至今都不省人事。那时,他们失去了主心骨,失去了与安格斯博弈的资本,直到后来,枫叶医生站到了他们后面。 这人,显然是不情不愿来当替补的,阴晴不定的性子谁也猜不准,更是不按常理出牌,喜怒无常极难伺候。 奥古斯特把事捅到他这来,恺撒惶恐,第一时间飞奔过来。当时枫叶医生一双眼睛又黑又冷,毫无起伏的语气,如死神般质问:“谁给你们的胆子去招惹法兰杰斯?” 奥古斯特推卸责任,恺撒因为确实是自己下的命令,在枫叶医生冷漠的视线扫过来时,不得不认下这个罪。 随后,枫叶医生恨铁不成钢说道:“既然是杀错了人,那么法兰杰斯也不可能为几个仆人的命千里迢迢跑来跟你们算账,你们慌什么?” 奥古斯特瞪大眼睛,枫叶医生接着说:“就算法兰杰斯来找你们算账,你们就那么确定自己会死?只要你们有一口气在,我就会医好你们,但是别告诉我你们连留一口气的本事都没有。” 此时此刻得知噩耗,枫叶医生抬眸,阴冷道:“都死了?” “都死了,连小孩都没被放过。” 枫叶医生微微迟疑,想不通,死了几个仆人而已,法兰杰斯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只怕事情不简单,这些人还有什么瞒着他,又要利用他出手。 “医生,法兰杰斯做得这么狠,莫里斯也说要帮奥古斯特报仇,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吧?”恺撒试探道。失去了奥古斯特,他们不能再失去莫里斯,因此,枫叶医生一定得有所作为,而只要他再出手,恐怕法兰杰斯就是过眼云烟了。 然,枫叶医生收紧左手,微蹙眉头,“废话这么多,你想死?” 恺撒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跟这傲慢的小崽子说话,他说不定哪天就得活活憋死,气死。 “这件事就是教训,以后没我命令,谁敢擅作主张,谁就死。” 枫叶医生不想出手对付法兰杰斯,恺撒被下了逐客令,心存怨恨只能离开。管家也要离开时,枫叶医生开口叫住他,嫌恶道:“去给我解决了他。” “医生是说谁?” “恺撒,他事太多了。” 管家心头一窒,“这……” “怎么?” “医生,要杀恺撒,得跟上面说一声吧。” 枫叶医生冷笑一声,道:“什么事都要跟他们说,他们怎么不自己来教这个蠢货办事?他们让我坐在这里,就是我说了算。你还有什么问题?” 管家后背阴凉,“我这就去办。但是,杀了恺撒,他的位置谁来替?” 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一个傀儡。 枫叶医生想都没想说:“他儿子。” 管家走后,枫叶医生身上的森冷气息消散得无影无踪,修长的左手抬起,一道浅淡的疤痕在白玉般的手背上如同暴殄天物的存在,他看着,如画的眉目深沉。 “郗良,我又杀人了。不过,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郗良会的,他知道,他的薄唇漾开温柔笑漪,轻轻触碰在岁月中变得光滑的痕迹,犹如亲吻荣誉勋章,带着满腔的热血与柔情,慎重而克制。 不一会儿,管家又折回来,身后还有纷沓的脚步声。 “医生,出事了。” 刚独处没一会儿又被打扰,枫叶医生神色冷漠,没好气问:“出什么事?” 话一问完,他就看见恺撒回来,还多了莫里斯老头,莫里斯老头手上还拎着一袋不明物品。 “霍尔·法兰杰斯在道上放话要莫里斯家族和恺撒·卡纳瓦罗的命。”管家说。 “医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恺撒说。 枫叶医生微蹙眉头,对突发的严峻形势还不明不白,丝毫没有头绪,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医生……”莫里斯开口,嗓音沙哑带着戾气。 “你们到底在美国干了什么,还不说清楚?”枫叶医生冷声问道。 恺撒和莫里斯对视一眼,莫里斯将手里的一袋东西交给管家,管家接过手看了看,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枫叶医生面前。 莫里斯心虚说:“这些是艾伦从法兰杰斯家拿来的。” 叁个首饰盒,枫叶医生依次打开来看,稀世钻石的光辉令人屏息静气,一时惊叹无言。但他不是在意这些身外物的人,他注意到了,两条项链,一枚戒指,其中一条项链下面压着一块手帕,手帕一角绣有佐-法兰杰斯的字母缩写。 “难道法兰杰斯是想要回这些东西?” 莫里斯艰涩开口,“医生,我刚刚收到风声,霍尔·法兰杰斯的女人死了,所以他才要报复……” 枫叶医生仍然不清不楚,“不是说你们杀错人了,没杀她吗?” “是没杀,可是……”莫里斯想不出说辞,咬咬牙干脆道,“大概被杀死的仆人里,有一个是她。” “什么叫大概?”枫叶医生陡然拍案而起,“你们连人都不认识,就随随便便去杀人,是不是觉得出事了我会无条件给你们兜底?你们哪来的自信?” 两人被喝斥而闭口不敢出声,莫里斯暗暗剜了身旁的恺撒一眼,怨只怨恺撒色心不死,还有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艾伦,上赶着凑热闹,并且,一起去的基特·奥古斯特才动手杀掉一个女人,艾伦却亲手杀了五个女人。 奥古斯特已经没了,接下来轮到他们莫里斯…… 无论如何,他们只能放下傲气,寻求嚣张傲慢的枫叶医生的庇护。 看着不安分的两个老男人一致颔首低眉,诚惶诚恐的模样,枫叶医生只觉他们碍眼得很。 天鹅绒上钻石光辉灿烂,静默无言,却有无尽的吸引力,仿佛能将人拉到一个梦幻的天地,它们的主人也正在那边等待,要追问,要诉说。 枫叶医生深吸一口气,平复厌恶的情绪,直白问:“恺撒,上回我还没问你,如果他们顺利把霍尔·法兰杰斯的女人掳掠回来给你了,你想怎样?” 恺撒登时瞪大眼睛,心虚惶恐地看着意味不明的枫叶医生。 “说说看。” “我……我想将她献给佐先生。” 枫叶医生迈开长腿,绕过书桌,颀长挺拔的身子穿着一套宽松的黑色休闲服,看似慵懒,气势依然凛冽,一步一步逼近,只叫恺撒如临大敌当即慌了神。 “献给佐先生?哪个佐先生?”枫叶医生站在他面前,睨着他问。 恺撒颤栗起来,张着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说啊——没记错的话,霍尔·法兰杰斯的女人,阴原晖的女儿,是一九叁二年生,今年不过二十二岁。我倒想知道,是我的父亲缺女人了,想要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还是我的大伯二伯,还是我的兄长?” 恺撒被问得头皮发麻,枫叶医生提到的每一位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他一头冷汗,低着头忙承认,“医生,是、是我自己想要,是我自己想要……” 倏然,枫叶医生一抬手,“啪”一声打得恺撒睁不开眼,人也差点后退,还未反应过来,又一巴掌“啪”一声狠狠落下,他跪了下去,一只白净却有力的手狠厉地掐住他的脖颈逼他仰视。 “医生……”恺撒艰难地望着面无表情的男人,被打之后的感觉萦绕他的脑袋,脸庞火辣辣,耳朵嗡嗡响,嘴里还有血腥味。 一切发生得太快,莫里斯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恺撒被掐得满脸通红,而刚才又快又狠的两巴掌,他甚至没有看清。 “你真是让我恶心,恺撒。” 枫叶医生神色淡然,手上一用力,恺撒瞪大眼张大嘴,血流如注,转眼没了气息,脑袋无力耷拉,接着倒地不起。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莫里斯倒抽一口冷气,回过神来只见近在眼前的魔鬼面不改色地扬起沾血的手,管家连忙拿出手帕上前为他擦拭。 但,血是擦不干净的。 抽回手,枫叶医生看一眼血液流淌过的痕迹,转而看向莫里斯,面不改色轻声问:“你说说,如何平息法兰杰斯的怒火?” 莫里斯的手颤了颤,身为敏锐的猎食者,他破天荒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恐惧地颤抖,犹如无力还击的猎物。 几乎是一瞬间,对上枫叶医生平静的眼睛的一瞬间,莫里斯拔出腰间的枪,眼前的人顿时化为黑影般,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钳住他的手,电光火石间,砰砰砰几枪开向办公桌,一个首饰盒啪地落地。 下一秒,莫里斯只觉自己的手扭向自己,“砰”一声响,他睁大眼睛,枫叶医生年轻的脸庞近在眼前,没有一丝波澜,幽远的目光甚至没有看他,而是在凝望遥远的远方…… 而这样一张不悲不喜的俊美脸庞,便成了杀戮无数的他最后看见的风景。 莫里斯健壮的身躯轰然倒下,脑袋重重摔在地板上,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 “医生……”管家见状艰难开口。 “把他们两个和莫里斯家族的其他人都给我杀了送给霍尔·法兰杰斯,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别再来烦我了。”枫叶医生径自走出门去。 “……是。”管家硬着头皮应道,知道他去洗手,立刻叫人过来,用最短的时间搬走尸体,清理掉地上的血迹。 待枫叶医生洗完手,独自回到书房,书房已被打扫干净。他走近桌边,注意力落在被子弹打到的项链盒上,手帕和项链掉出来,天鹅绒底也摔得错位。 这是法兰杰斯家的东西,手帕上有佐-法兰杰斯的缩写,想想也知道它们的主人是佐-法兰杰斯家的养女,霍尔·法兰杰斯的女人,那个才二十二岁却已经殒命的女孩。 一时之间他只感到悲哀,正要将底托摆正时,指尖却在底托下触到什么东西,他干脆将它拆出来,一张整齐折起的纸映入眼帘。 打开纸张,他愣了愣,上面是用汉字写的叁个人名,字写得端正隽秀,铁画银钩。 “阴原晖,阴成安,阴庆长。”他恍惚一瞬,重复喃喃道,“阴成安,阴庆长……” 阴原晖的孩子,应是叫阴成安,至于阴庆长,应是阴成安的孩子。 …… 两天后的夜晚,法兰杰斯位于伦敦郊区的庄园便被扔了十几个装尸袋,每一个袋里装的正是霍尔·法兰杰斯想要的尸体。 清晨,闻讯赶来的大卫和安娜看着整齐摆放的尸袋一脸惊奇,戴上手套亲自动手拉开尸袋认尸,是货真价实的恺撒·卡纳瓦罗,也是货真价实的莫里斯家族。 霍尔与高登晚一步到,仓房里的空气飘着一股说不出的腐烂味道。 “先生,我们都一一确认过了,是恺撒和莫里斯家族。”安娜说。 大卫将一个被拆过的礼盒捧到霍尔面前,“先生,这是和尸体一起出现的,已经拆过了,不是炸弹,是首饰盒,里面两条项链,一枚戒指。” 霍尔神情一凝,拿起曾经无数次被娜斯塔西娅抱着入睡的项链盒。 一切如同险途一遭,北蓝之光全须全尾回来了,娜斯塔西娅却再也回不来。 啊……为什么忽然间……多了几个收藏…… 番外五:枫叶之红(11) 在卡罗维发利的大饭店里,布莱恩和左誓面对面坐着,看向对方的眼神满带讥讽与不屑。 佐铭谦面无表情地坐在他们中间,不知道他们凑在一起是想干什么,两人向来不对付,不该凑在一起。但此刻他的胸膛空荡荡,一片荒凉,着实也懒得管他们了。 左誓瞪了布莱恩一眼,朝佐铭谦问:“听说你把那小子放出来了,他人呢?” 佐铭谦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跟约翰·哈特利在一起。”他们一家团圆了…… “哈特利没死啊。”布莱恩讥讽似的看着左誓感叹。 “他命大。”左誓毫不在意,冷冷一哼。 “你知道查理的下落吗?”佐铭谦突然问道。 左誓迟疑片刻,“他还在布拉格,跟什么死亡联盟的人在一起。” 佐铭谦当即站起身,布莱恩眼睁睁看着他要朝门口走去,“你去哪?” 佐铭谦脚下一顿,沉吟道:“报仇。” 报仇—— 布莱恩等了几十年,从少年到中年,他原以为自己心中的仇恨已被时间磨灭,直到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他没有那么大的肚量,灭门之仇一直都在,只是被零零碎碎的东西所掩埋于内心深处。 佐铭谦的声音令他的内心震撼,掩埋了仇恨的一切轰然崩裂坍塌,他什么也不用多问便已确定,是时候了。 当年还是懵懵懂懂的孩子,在学习时一心想着时间过得快一点,他好去大庄园找艾米莉·佐-法兰杰斯一起玩。 静谧的午后,天空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地面仿佛在摇晃,父亲匆匆下楼来,他大喊:“爸爸,出什么事了?”父亲冷着一张脸,抓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将他推进隐蔽牢固的地下室,严肃说:“等我回来。” 惊天动地的轰隆隆巨响从上空飘过,似乎飘远了一些,他在地下室里拍打沉重的石门,稚嫩的拳头砸得皮开肉绽,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痛,心惊胆战流的泪,是唯恐战争打到这儿来。 “轰隆——” “砰砰——” 繁复纷乱的声音通过大段距离和厚重墙壁、地板接连不断响在他的耳畔,如笨重的木锤捶打他的心。“爸爸……妈妈……”他的双腿不禁发软发颤。 他的母亲正在大庄园里,是艾米莉·佐-法兰杰斯的贴身女仆。 时间过得很缓慢,一天还没过去,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一颗颗炸弹从天而降,轰轰烈烈地在布莱恩头顶上炸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灰土碎石几乎要把他活埋了,半塌的地下室便是他的坟墓。 破皮淌血的伤口铺了一层灰,当布莱恩忍着火辣辣的痛从地下室爬出来时,母亲亲手打造布置得温馨的家荡然无存,他趴在一堆不规则裂开的石头上,周遭断壁残垣,天空一片暮霭,远方的太阳躲在浓云中,余晖在云层边缘描绘出刺眼的轮廓。 天地间,一片苍凉,焚烧的声音,噼里啪啦。 “爸爸……” 布莱恩像个泥人爬到地表上,步履蹒跚,茫然四顾。 忽然,他像想到什么,扭头摇摇晃晃地跑,没有跑上车道,而是在草地上狂奔,时不时扑倒在草地上,他又快速爬起来,泪与血滴落一路。 远远的,他看见地平线上巍峨的大庄园升起滚滚黑烟,浓烈的火焰在黑烟中若隐若现,犹如躲在云层后面的夕阳余晖。 天空越来越暗,大庄园的烈火在黑夜里耀眼璀璨,仿佛地狱熔炉,终于炙烤上魔鬼的身躯。 …… 夜里,佐铭谦拎着一把突击步枪,直接走进死亡联盟在布拉格作为据点的一栋房子,左誓和布莱恩带着人还没做好部署,里面已经传来扫射的刺耳声响,他们连忙追上去。 摆设的瓷器,窗户的玻璃,都纷纷在子弹穿过的瞬间破裂,碎得稀里哗啦,几个身中数枪的男人以各种悲惨姿势倒在地上。 布莱恩刚进门,就看见佐铭谦无所畏惧地站在大厅正中央,胡乱开枪,二楼的一个男人,手里刚握住手枪,便已经中弹,数颗子弹直击要害,仿佛瞬间夺魂,令他只剩一具空壳,无法控制地翻过栏杆重重摔在地上。 是查理,退出安魂会的纷争后,怎样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突袭的查理。 人死了,佐铭谦还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一般走过去,枪口如目光一般向下,“砰砰砰砰砰……” “够了!”左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嘈杂的枪声里也难有一席之地,他干脆上前,按住佐铭谦的手,枪声戛然而止,“我有刀,你可以把他剁烂,我没意见,但这声音,你想招什么人过来?” 佐铭谦薄唇一抿,手一甩,直接把枪扔在地上,一声不吭,像个赌气的孩子。 布莱恩默默捡起步枪,看着查理惨不忍睹的身体,想要报仇的心稍稍恢复平静,也不禁疑惑起来,安格斯是哪里惹到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呆子? 之前,就是康里死了,佐铭谦也没提过要报仇。按理说他不是一个记仇的人。然而,回想佐铭谦过去的行径,布莱恩还是摇摇头,一切疑虑都往肚里吞。 佐铭谦的想法,他们猜不中,就像他要杀斯特恩老头,藏得那么深,事发时,他们措手不及。 “话说,这里有那个什么死亡联盟的老大吗?”布莱恩说。 “他先前出门了。”一个负责盯梢的男人说,顺便对着查理拍了照,这是佐铭谦事先给他的任务。 左誓拖着佐铭谦离开,一行人迅速撤离,留下一屋惨状。 约莫半小时后,一辆车子驶来,一见敞开的大门,从后座下来的年轻男人眉头一皱,矫健的身姿飞一般赶进门去,随即愣了下来。 客厅里放松戒备的男人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死神来得太快,他们连枪都没来得及拿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后面赶来的两个男人也不可避免地僵住了。 年轻男人凛冽的目光径直落在查理身上,步伐不禁沉重,走近查理,他蹲下身,茫然地看着他身上血迹斑斑,还有数不清的弹孔,昂贵的睡衣成了破布。 “云棠,怎么会这样?我们明明谁也没招惹。”一个男人走过来,不安道。 被唤作云棠的年轻男人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血腥之气挥之不去,他冷静道:“查监视器。” 答案很快出来,在大半个小时前,几辆黑色轿车停在附近的黑暗里,一个男人提着枪宛如死神一般步伐冷静,目标明确,大步流星闯进这栋房子,杀戮开始了。 “是夏佐·佐-法兰杰斯……” “不一定,艾维斯五世不是说过有跟他长得很像的人吗?” 不一会儿,几个男人拿着枪上门,云棠当即认出来一个人,“布莱恩。” “布莱恩?真是布莱恩,是佐-法兰杰斯家的布莱恩!” “真是夏佐·佐-法兰杰斯干的!云棠,这是佐-法兰杰斯的报复,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云棠冷冷道,“报复回去。” 两个男人一愣,“可是,本就是艾维斯五世先杀他们一家的……” 云棠面不改色,一板一眼道:“他们之间的新仇旧恨我不管,夏佐·佐-法兰杰斯在我的地盘上杀死我的保护对象,这是羞辱。” “要怎么报复回去?” 云棠垂眸想了想,“去美国。” 车上,佐铭谦漠然开口,“到亨利那里去。” 亨利,艾维斯五世的小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循规蹈矩的儿子,从未参与过安魂会的明争暗斗,好几年前便隐姓埋名,在布拉格定居,成家立业,准时纳税,是一等一的守法公民。 布莱恩都宁愿当他和他的小家庭不存在,不把他算在仇人的名单里,此刻听着佐铭谦的话,他心里不由一颤。不忍,是真的。 “你要把他们家杀光?”左誓问。 “报仇。”佐铭谦说。 “什么时候杀安格斯?”左誓问。 佐铭谦眸底掠过一抹阴鸷,“我说了,去亨利那里。” 抵达亨利家时太阳初升,车一停,佐铭谦便拿起步枪下车,左誓和布莱恩难得对视一眼,跟着下车。 “你怎么不拦着他?真要让他大开杀戒?”布莱恩边走边说。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报完灭门之仇了。” 佐铭谦一脚踹开门板,正在准备早餐的女子闻声回头,只看见一把枪对准了自己,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双手抱住脑袋,整个人颤抖得不成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穿着睡衣的男人似是刚醒不久,在楼梯上快步下来,还没看清来人,还没弄清状况,佐铭谦便开枪,一阵“砰砰砰”,和着女子惊恐到极点的尖叫,他从楼梯上滚下来,鲜血淋漓。 “啊——” 等枪声停了,女子蜷缩在料理台旁,像没了半条命,却仍浑身哆嗦地爬向自己的丈夫,双手在他身上捂来捂去,终究无法阻止被打穿的身体,血液的涌流。 “不!亨利,不……” 这时,一个女人惊慌地从拐角处走出来,一眼看见地上的亨利,她不顾一切扑过去,悲恸呼喊:“亨利!亨利!我的天……亨利!亨利……我的儿子……” 佐铭谦拎着枪缓缓走上前,冷眼看着这悲惨又感人的一幕,令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不知道康里和江韫之谁先死,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为彼此流下眼泪。 “不……”亨利的妻子大哭,满脸泪水,绝望地望着佐铭谦。 佐铭谦抬眸,枪口指向两个悲恸的女人,朝楼梯的方向微启薄唇,“下来。” 亨利的妻子扭过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叁个孩子吓得缩起肩膀,依偎在一起,呆愣愣地正要继续下来,她顿时崩溃大喊:“不!回去!回去!不!救命!救命啊……” 佐铭谦一挥手,一个男人上前捂住女人的口鼻。 “不……”亨利的母亲这时才抬起头来。 叁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年龄都不大,最大的看起来也才六岁。叁人看见自己的母亲被控制住,父亲躺在血泊里,女孩大哭起来,另外两个男孩呆呆地流泪,在楼梯上抖得厉害。 “妈妈……” 叁双蓝色的泪眼,一边哭一边盯着佐铭谦。 眼看着佐铭谦将枪口对准孩子,布莱恩忙上前,“夏佐,算了,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你的母亲不无辜?我的女性长辈们不无辜?”佐铭谦如游魂一般开口,顿了顿,接着说,“等他们变成我,你就知道麻烦大了。” 布莱恩被他戳中心里的痛,微微怔住,下一秒,只闻枪声起。 离开亨利的房子,佐铭谦叫来两个少年吩咐道:“你们回去卡罗维发利,叫安格斯到他父亲那里去。” 布莱恩闻言垂眸,佐铭谦这一次是要算总账,彻底了了这桩陈年旧事,可是,他的心里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隐隐发作的痛。 康里,复仇路上把自己作死第一人。 佐铭谦本来是没有报仇欲望的,因为他从小跟着江韫之,康里的苦大仇深他不懂,但是一想到妹妹生的孩子以后会跟仇人一家团圆,叫仇人爷爷,他就懂了…… 番外五:枫叶之红(12) 查理被杀,云棠相信艾维斯五世早有预料,不会责怪自己,但身为星星军团的第十叁队队长,即使星星军团已经原地解散,他也要为艾维斯五世做最后一点事。 狙击镜瞄准一幢大厦正门的广场,目标还未出现,云棠闭上眼睛冷静片刻。 一旁的助手拿着望远镜观察,又看了一眼腕表,“他们应该快出来了。你真的不打算狙杀夏佐·佐-法兰杰斯的儿子?” 云棠神色平静道:“我不杀孩子。” “可是这个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夏佐·佐-法兰杰斯的孩子,长大了也是麻烦一个。” “那就等他长大再说。” “来了——” 云棠蹲守的目标,正是佐-法兰杰斯家族不可或缺的大人物,有绝对权力在手的克拉克与抱着孩子的叶柏。两个倜傥的男人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下走出大厦,一边低语一边穿过广场,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留给云棠的时间并不多,只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并且要一口气解决掉两个人,难度之大犹如登天。但作为一个参加过二战的狙击手出身的军人,他一向胜券在握。 突然,“砰”一声,旁边的助手也猛地吓一跳,望远镜里,只见远处人群里两个英俊的男人应声倒下,不过两岁的孩子高高摔了下去,佐-法兰杰斯家的保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人群纷乱逃窜,惊叫四起。 “撤退。”云棠面不改色起身拆解枪支。 “天啊,一石二鸟!云棠,你太厉害了!” …… 艾维斯五世在布拉格以南,邻近奥地利的一个小镇上隐居,已经很久了,倘若前两年,查理没有跑去找他,左誓恐怕至今也无法知道他就在那里。 又是一个夜晚,左誓要求要休息,佐铭谦勉强答应。在饭店开了一个房间,左誓让布莱恩把还没打算休息的佐铭谦先拉进去,他自己准备了酒水,自然而然地把酒杯放在佐铭谦面前,等佐铭谦毫无迟疑地拿起来喝了个干净,他在心中默默倒数,佐铭谦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便昏睡过去。 “他怎么了?”布莱恩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刚好看见左誓把佐铭谦搬到床上。 “酒里加了点好东西,他就醉了。” “你给他下药?”布莱恩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两个小子说他从斯托克庄园出事后就没怎么休息过,他嫌自己命太长,我可不能纵容他。”左誓给佐铭谦盖上薄被,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下,将下过药的酒杯放到一旁。 布莱恩一言难尽地坐下,看着左誓自己倒酒自己喝,心安理得的样子,他才知道,他跟左誓比,实在差太多了。左誓的办事态度比他干脆,如果是他,他只会苦口婆心劝佐铭谦去睡觉,或者一掌劈晕他,哪里会想到给他下药这么中和的方式?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你要是想去睡一下也可以。” 左誓的语气极为冷淡,布莱恩却听得出里面的关心,他莞尔,给自己倒了点酒。 “我们好像从没这样坐在一起喝酒过。” “那是因为你一开口就让我讨厌。” 布莱恩大度微笑,“我不开口也感觉到你讨厌我,我能问个原因吗?” “你长得丑。” 布莱恩故意用酒杯在面前照了照,“叶柏说我长得好看。”顿了顿,“这就够了。” 左誓嗤一声冷笑,不再说什么。 布莱恩靠进沙发背,抿了一口酒,遗憾道:“以前陪先生喝酒的日子都不会回来了。” “等这小子什么时候酒瘾犯了,你就可以陪他喝了。” 布莱恩淡然一笑,“他还是不要犯酒瘾的好,先生活得太痛苦,我不想他走他的路。”说着,他像想到什么,望了一眼床的方向,目光晦涩,“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左誓闷声喝酒,喝了一杯,又倒一杯,心情不悦,他冷漠而残酷地说:“那是他活该,喜欢又不跟人直说,我可是听说人小姑娘喜欢他喜欢得要疯。先生也是,倘若他东窗事发时拦住夫人,哪怕把她关起来,也好过分开二十年后一起死,都是自找的。” 布莱恩沉重颔首,说不清左誓这样是对是错,是好是坏,可要是事情如此发展,康里现在还活着,佐铭谦也不会这副模样,那就够了,是好的,是对的——他只要康里活着。 当年战后,康里在拜尔德·法兰杰斯的陪伴下回到自己久别的,已经支离破碎的家。 少年布莱恩藏匿在破落的庄园里,如同幽灵般苟活了好久,只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可是仇人是谁,他不知道,那就毁灭世界好了,让战争延续,再延续,无穷无尽地延续。 这一天,他在憩息时察觉异样,清醒后拿起地上的两把枪,再将唯一的一床被子披在旁边的四个陶罐上,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探情况。 也许是迷路的人,也许是乞丐流浪汉,但他必须把人赶出去,佐-法兰杰斯的家不能被他人占领。 墙壁被大火烧成黑色,大厅里,两个衣衫整齐的男人背对布莱恩,他们默默无言,布莱恩逮着机会现身,将枪口对准他们,“不许动,举起手转过来!” 康里一怔,猛地转过身,只见少年衣着单薄,拿着枪的手甚至在抖,但他的眼神和语气却是那么坚定,像是要誓死捍卫某种东西一般,顷刻间,他从他脏兮兮的脸上认出端倪,并十分确定,他的心因此跳得飞快,眸中的光亮犹如死灰复燃。 “布莱恩,你还活着……” 拜尔德半信半疑地看着,既然康里认识这个少年,那么他也就不计较他拿枪指着自己了。 布莱恩眼睁睁看着康里朝自己走来,他终于认出他,手枪掉在地上,他撞进康里怀里,大声地哭起来。 康里紧紧地搂着他,温暖的胸膛沾满他的泪水。 “太好了,布莱恩,”康里哽咽着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还活着。” 康里带他离开时,也带着四个陶罐:一个装着康里的祖父母,一个装着康里的父母,一个装着布莱恩的父母,一个装着艾米莉。 当布莱恩满身伤痕,又饿又累赶来时,看着被大火吞噬的庄园,熊熊烈焰在褐眸里燃烧,他的身体奇迹般强壮起来,不知疼痛,不知疲累,不知死活,一次次往火海里闯,将最重要的至亲的人拉出火海。然而,在火光的照映下,看清了他们身上的枪伤,他终究筋疲力尽地昏倒在他们身边,仿佛追随他们而去。直到次日从饥饿与痛苦中醒来,他的世界依然一片黑暗,只有他自己,宛如被抛下。 他把他们从火海里救出,最终又不得不使他们消融于火。 康里说:“不用下葬,他们会陪着我们。” 侥幸存活下来的我们,两个人。 布莱恩知道,一旦下葬,就只剩坟墓了。现在,他们好歹还能抱着这些陶罐,人到哪里,就带他们到哪里,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可现在,康里也变成了陶罐里的一把灰。 左誓察觉到布莱恩的异样,不自在地说:“别想了,想多要疯。你要是也疯了,我跟叶柏会很麻烦。” 布莱恩依然低着头,眼眶湿润,自顾自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我现在才意识到,先生是真的没有了,过去的日子也不会回来。” 左誓喝着酒,勉为其难宽慰道:“那就多想想他活着的时候,你跟他相处的时间比我多,你该庆幸。” 布莱恩无声无息地抹去流下的眼泪,再仰头猛吞几口酒水,拇指指腹优雅无意地抹过唇际的酒珠,扯出笑说:“对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哪来的,跟先生是怎么认识的,你能说来听听?” 左誓一怔,“你不知道?” “不知道。当我知道你的存在后,先生看起来就已经很信任你了,我问他,他也只说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我就没在意了。”布莱恩说着,戏谑道,“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个样,讨厌我,撒泼打滚我也要在先生面前说你的坏话,说个几十年,就不怕他听不进去一句两句。” 左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是蔑视和无奈。 他要是早知道布莱恩是这个样,当年,真是打死他他都不会让叶柏到美国“进贡”。 850珠珠的加更,感谢大家*?(???)?* 克拉克:我只是一个刚休完假回来打工的打工人qaq 这一章开头本来死的应该是克拉克和布莱恩,但布莱恩不负责任跑得快,就叶柏顶上了…… 然后这里先说一下,接下来有两叁章写左誓叶柏布莱恩的事,就是简介标的bl。本来想砍了他们的戏份,但想想也就是两叁章的事,而且反正也是bebebe,就还是不砍吧。 番外五:枫叶之红(13) 左誓生于光绪叁十一年,姓左,家里排行老四,得名左四,是土生土长的望西人。由于家穷,前边已有两个兄长和一个姐姐,左四六岁时就被卖进城东的佐家为仆。为了不冲撞主人家的姓氏,买他进门的禤管家告诉他,“以后记着,你不姓左,你只叫阿四。” 阿四在佐家,除了干杂活,还得陪在佐家的小少爷们身边伺候着。小少爷们时常拿他戏弄取乐,他就时常反抗,因为干的粗活多,力气也就比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们大,通常一个打几个不在话下。 但是,他不能用尽全力打,打伤一个,他恐怕得用小命来偿还。然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他哪还要珍惜这条小贱命呢? 因此,天生硬骨头的他打绣花枕头般的小少爷们毫不留情,夫人姨太们怒,就叫下人教训他。好在下人们与他同病相怜,平日里也疼他,便逢场作戏,也就是他不哭喊,他们暗暗拧他一把,痛得他两眼泪汪汪,算是把戏做足了。 久之,小少爷们又换法子折磨他,笔墨纸伺候,让他替他们抄写被罚的几十遍文书。可怜阿四一个乡野孩,哪会执笔写字?看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眼,对他来说就像墨水打翻了,哪个是字,他压根不知道从哪看起。一时间,不用别人拧他,他自己就簌簌流起泪来。 禤管家经过,十分惊奇,问了他前因后果,这才摸摸他的脑袋阴阳怪气说:“你这么机灵,是该学认字了,要是学好了,以后还能更硬气。别哭了,我教你。” 阿四开始跟着禤管家学认字,干活时,还将发皱的书揣在怀里,一有空就拿出来看,用手指在地上写无形的字。他很努力,不为别的,就为了禤管家说的“硬气”,哪怕此刻的他不太明白硬气是什么。 一日,佐家的少爷们把阿四叫到面前,不由分说,一起动手,拳脚相加,打得阿四应接不暇,无比茫然。最后,十余岁的阿四第一次败了,倒在地上,鼻青脸肿,连脑袋都被人踩在脚下—— “臭小子,不给你个教训,你都不知道谁是你的主人!” “二哥,他哪是不知道,他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人是狗而已!” “就是,一只下贱的狗东西,白眼狼!起来打呀!你不是很能打吗?” 当家夫人来找儿子,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儿子又在欺负下人,她上前来,不冷不热几句话,遣散众人,再拉走自己儿子,留下阿四一人,屈辱的血泪渗进泥土里。 禤管家给他清洁伤口,包扎,幽幽叹气,“唉,我就知道你会出事,硬气过头啦,那群小子又学了本事,肯定是要报仇的。他们家,就是睚眦必报。” 阿四直直躺着,两眼望着房顶,浓重又压抑的痛苦说不出是来自生理还是心理。 “阿四,你知不知道咱们得讨好人家?” “有什么意思?”阿四倔强地偏过脸,眼睛湿漉漉泛着泪光。 禤管家噎了一下,“当然有啊,为了活。以前你小,我没跟你说清楚,现在也是该跟你说了,你这辈子都是佐家的,懂不?” “那我要死呢?” “那你也得在佐家干到死。你家人把你卖进来,这就是你的命,懂不?” “不懂。”阿四满眼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可以现在死吗?” “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你才几岁,哪能这么快死?” 不这么快死,漫漫人生路,黑夜无光可寻,他活几岁,都没意思。 “反正他们也会打死我。” 禤管家抿抿唇,凑在他耳边嘀咕,“我教你几招防身,你防着防着,他们早晚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但是,你不能再打他们,你得让。让,懂不?” 阿四本像垂死之人,闻言,艰难抬手抹了抹泪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还能打赢他们?” “哎哟,你是练武奇才,他们不够你打的。啊、呸!我的意思是,你得让。你是下人,他们是主人,下人不能打主人,懂不?” 阿四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点点头。 “你要记着,等你伤好些,我就教你,你还得记住,真正的高手,是深藏不露,记住了吗?” 几天后,阿四先跟禤管家学了几个招式,又被少爷们找过去,他愤怒,记仇,一时忘了禤管家的嘱咐,拼尽全力,打得少爷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众多下人围在一起看热闹,也是一时兴奋,纷纷为阿四叫好,他因此出尽风头,可以说是一雪前耻了。 禤管家随家主回来时,大院里乱哄哄,等看清了人群中心的主角,禤管家的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这一场闹剧,虽然闹得大,但结果并不严重。家主发觉自家子孙被一个下人教训了一顿,尽管愤怒,却又羞愧,在禤管家巧舌如簧的劝解下,没对阿四动怒,反倒狠狠训了自家不成器的小崽子们。 阿四只被禤管家怒瞪,“让你别惹事别惹事,你都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阿四听着他的教训,不禁咧开嘴笑。 此后,佐家的少爷们到城内,阿四的日子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他也慢慢长大,攒了些钱,想找自己的家人,禤管家却不看好。他说:“你们没缘分,找不到的。” 阿四虽然恨家里人把自己卖了,可他知道他们也不想,家里穷,养不起孩子。他的兄长比他大,能干活,能传宗接代,他的姐姐,能干细活,能嫁人,有聘礼,或者能给兄长换亲。唯独他,是多余的。 天下人皆重男轻女,儿子虽金贵,但往往物以稀为贵,儿子多了,也都如粪土。 “我只想把钱给他们。”阿四清楚,他被卖进佐家,日子难过,但至少温饱不愁,是一定比在家里好的。 禤管家答应帮他找,过了一个月两个月,面对阿四,他摇摇头,“找不到。”阿四默默接受这个结果,禤管家还说,“你好好跟我学本事,以后这个位子就是你的了。” “我不要你的位子。”阿四说。 “傻小子,你现在肯定不要,等你真正成人了,你就知道要了。坐上这个位子,不仅日子滋润,还能看戏,这佐家里的恩怨情仇,那是一辈子都看不完,看不够。” 又过一年,禤管家给了他一个仔细活,算账。禤管家拿着账本千叮咛万嘱咐,跟交代身后事一样认真,“这钱的事可不能错,再小的钱,你也得给我算仔细了,要是有差错,我就要从你的私房钱里拿出来添上。” “我没钱。”阿四很硬气地说。他的钱才刚拿去跟其他下人赌了,输得干干净净,一身轻松。 “那就扣下个月的钱!”禤管家说。 阿四揽了这份活,仔仔细细算了一段时间,还没出过差错,佐家就出事了。 阿四第一次遇见康里,是在他带一大帮洋鬼子赴佐家的鸿门宴,激烈的枪战几乎把佐家大厅给拆了之后,康里赢了,他随手扶起一把椅子,悠悠坐在一片狼藉中翘起长腿,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账本在扇风。 枪战的时候,佐家的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但还是被那刺耳的声响吓得心惊胆战。阿四也怕,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枪声,但他只怕一下,就把它当成鞭炮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鞭炮,得放好久好久。 禤管家摸着下巴,在嘈杂声中朝他笑,“刺激不?我跟你说过,佐家的恩恩怨怨,那是比戏里唱的还精彩。你猜谁会赢?” “不知道。” 这时的阿四只知道,佐家的嫡系子孙找上门了,也是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伺候的,最初都是一群夺家产的庶出旁支,只不过经历漫长岁月,丑事被掩埋,他们就成了正统。 “真没意思,好歹随便猜猜,我好知道你有没有点眼力。” “我又不认识来的那个,至于他们,你老说他们一代不如一代,那我猜他们也不怎样,都一起死了算了。” “无趣。”禤管家摇摇头,一把搂住阿四单薄的肩膀,说起悄悄话,“我跟你说,要是那嫡孙赢了,你就去跟他亲近。” “为什么?” “废话,当然是为了你的以后啊!嫡孙赢了,成王败寇,你不跟王亲近,你想跟寇抱在一起死啊?” 阿四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你呢?” 禤管家蓦然叹气,“我这把老骨头,要享福了。” “什么意思?” “要是嫡孙赢了,我就溜,随便找个深山老林享清福。” “为什么?” 禤管家露出微笑,“你还是个孩子,像条狗一样,未经雕琢,谁是你的主人,不重要,只要对方能给你温饱,你就会记着谁对你好。我是半身进棺材的老油条,还要换主,新主就算不杀我,他也不会信我,还会防着我,我最讨厌这样了,来来回回互相防备互相猜忌,太累,我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枪声的停止象征枪战的结束,好久好久,阿四都再听不到什么,还以为自己的耳朵被震坏了,直到禤管家推他一把,“去吧,孩子。去看看,这种场面你一定没见过,大胆去看,顺便看看谁赢了。” 阿四缓慢挪开脚步,叁步一回头,禤管家就坐在地上朝他微笑挥手,像个目送儿孙离开的慈祥老父亲,阿四默默鼓起勇气,飞奔离开。 晚点再来一章,看见完结的曙光⊙w⊙ 番外五:枫叶之红(14) 康里坐在椅子上,脚下一片杂乱,两边各立一排身量高大挺拔的洋鬼子,气势磅礴,威严逼人,犹如降临乱世的神祇,震慑人心又安抚人心。 康里时而用账本扇风,时而翻一翻,神情悠闲自在,相比于他,死伤惨重的佐家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阿四站在大厅外面的院子里,引起了康里一群人的注意,下一秒,一排黑乎乎的枪口对准了他,他的心猛地一抽,闭上了眼。 一,二,叁,四,五,六,七…… 阿四默数着,迟迟听不到枪声起,把自己打得满身窟窿。他睁开眼,不睁还好,一睁,眼前一黑,像是一堵墙悄无声息从天而降挡在他面前,说不定还为他挡去了数不清的子弹和枪声,他的胸口几乎漏跳一拍,睁大眼睛抬头看,疑似洋鬼子的一张俊脸在他面前放大,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惊恐地后退,直到后背撞到一面真真实实的墙。 康里逼近他,上下打量了他,“你应该不是我的亲戚吧。” 阿四眨眨眼,慢慢在他平缓好听的声音里恢复常态。“不是。” “难怪我看你一眼就觉得顺眼。”康里将手轻轻搭上阿四单薄的肩膀,感受到他的轻微颤栗,他又稍稍拍了拍,“你叫什么?”他看得出,这是一个跟布莱恩年龄相仿的少年。 “阿四。” “阿四?”康里比出四根修长如玉的手指。 阿四点头。 “姓什么?” 阿四摇头。 康里微微歪头,“我应该问你姓什么名什么,对吗?”他的汉语说得很标准,但通常他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阿四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我是一个下人。”下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有个称呼让主人叫唤,知道主人是在叫自己就够了。 康里显然没听进去他的话,自顾自报起家门来,“我的祖父姓佐名彻,字元疏,我的父亲姓佐名……” “我叫阿四,就叫阿四。”阿四打断他,诚恳地说。 康里颔了颔首,“你给他们谁办事?” “我只是一个下人,打杂的。” 康里又一颔首,阿四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想到禤管家说要跟赢家亲近,他便详说起来,“扫地,除草,擦灰,打水,砍柴,算账,跑腿……我什么都会干。” 康里定定端详他,蓦地轻笑,“什么都会……那你想帮我打杂吗?” 阿四没想到这么快就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是坚定地点头。 康里于是拉起他的手,领他进入面目全非、横尸遍野的厅堂,佐氏一族的人满头大汗,脸色青白,即便身上仍是锦衣华服,模样也还是狼狈极了。 作为家主的佐桢,瞧见康里带了个少年来,一时发愣,细想,才想到是自家下人,他瞪圆眼睛,死死盯着阿四,怀疑是这小子吃里扒外,先跟康里通了气。 康里亲切地拉着阿四的手,摸着他掌心的茧,笑意盈盈,“帮我打杂,你不用干你以前干的事,你只要管着他们的钱,再盯着他们有没有在赚钱,就够了,明白吗?” 阿四微诧,佐桢拍案而起,“小子,你什么意思?” 康里面不改色,目光却是一冷,“伯父,从今开始,我才是佐家的家主,你说话还是放客气点好,特别是对——我最器重的人。” “你——”佐桢倏然想到,这小子打过他的儿子侄子们,嚣张得很,只怕是康里早就安插在他们家的奸细,除了这小子,定然还有别人,他不禁又是一身冷汗。 阿四对上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一群人,他们怒而不甘的眼神,活像一群饿狼,几乎要扑过来把他生吞活剥了,他下意识看向康里。 “阿四,你这名字可不怎么好,还是改个名罢。既然你没姓,那以后你就跟我姓,姓佐,名字嘛,就叫誓,誓言的誓,跟你的四同音,正好,我要你跟我发誓,从今以后,你只忠于我。” 眼下,是康里最缺人的时候,他需要有人帮他牵制佐氏一族,但在这片土地上,用洋人显然是扎眼又不方便,他必须用本地人,以时间金钱为赌注,他决定押在这个自己一眼相中的少年身上。 “我发誓,从今以后,我只忠于你。”阿四与他对视,情不自禁跟着他说,语淡而心坚。 康里满意一笑。 阿四一顿,“那个,我有姓。” “什么?” “我,姓左,左右的左。”阿四没料到,康里会给他冠上自己的姓,作为一个下人,哪能跟主人同姓?当然是不能。 “哦?刚才问你你怎么不说?” “我是一个下人,有没有姓氏,不重要。” 康里翻了个白眼,“行了,你就用你自己的姓。” “还有,誓跟四,是音似,不是同音。” 康里一怔,“你还有什么没说?” 阿四想了想,“我先去找管家,他得知道结果。” 康里一愣,少年已经转身走人了,他满头疑问,看看佐家人,再看看自己的手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到底是什么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下人,还说得那么溜,他可没在他身上看见一星半点下人的样子。 “左誓。”阿四一边走一边念着自己的新名字,很喜欢。 内院乱成一团,家仆们看见阿四,纷纷围上来问:“阿四,现在什么情况?” 阿四淡然,“嫡孙赢了。” 家仆脸色不好,议论纷纷,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从后门逃。阿四再开口,“管家在哪?” 家仆们左看看,右看看,仿佛禤管家刚刚还在他们身边,忽然一人说:“禤管家早就从侧门走了!” 从此,阿四摇身一变,变成左誓,可以说是有地有位,有头有脸,有权有势,可他再也没见过一直默默教他、护他、疼他的禤管家了。 傍晚,阿四回到厅堂中,佐家人已经被康里打发走了,这座佐家祖宅从今天起物归原主。 “你找人,找这么久?”康里饶有兴趣地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阿四走进来,再摸摸身边坐着的一个乖巧的小男孩。 “老头真的跑了。”阿四垂头丧气说,不经意抬眸,看见康里身旁的陌生男孩。 男孩瘦小,穿着朴素,奈何生得精致,气韵独特,不像个穷人家的孩子,坐在康里身边毫不黯淡。他正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簇簇烛光中望着阿四,薄红的唇似笑非笑。 “他是谁?”阿四问。 康里也是心累,瞧这家伙的态度,他后悔了,可是买定离手,赌桌上不能反悔。 “他叫叶柏。”康里告诉自己要耐心,简单和阿四说明了叶柏的来历,“他的奶奶还忙着去干活,就把他放这了。对了,以后,得麻烦你照顾他和他奶奶。” 阿四看着叶柏,他终于朝他笑,于是他点点头,“噢。” 康里深呼吸,摸摸叶柏的脑袋,完全不想再看见阿四。真的是不比不知道,一比他就要吐血,这晚来的叶柏可比这该死的家伙顺眼太多太多了。 左誓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康里已经不待见自己了。 因为第二天,康里就要离开,所以这一天晚上,康里给阿四上了一课,跟他说明他今后要做的事,要学的东西,任务艰巨,但他能得到的酬劳也是他所难以想象的。 阿四并没被吓到,无论康里说什么,他都只管应承,反正康里会留几个洋鬼子陪他教他,他不怕。 次年,叶柏的祖母离世,左誓受了她老人家的临终托付,后事办完,就干脆把叶柏接过来和自己住。 叶柏很快走出祖母离世的悲伤,每天跟在左誓身边,和他一起学习,陪他一起办事。叶柏聪明不毛躁,凡事无师自通又极其谦虚受教,有他在身边帮忙,左誓跟佐家人打起交道来也更加得心应手。大少年小少年,两人就这样自然而然并肩作战,很快,康里留在他们身边的洋人放心回国了。 这时,左誓十八岁。 洋人要走,左誓也决定跟他们走,去他以前想都没想过的海外,去见康里。现在他长大了,懂事了,开窍了,明白禤管家教他的主仆之分。尽管康里作为主人,对他们不闻不问,不给他们压力和脸色,所谓山高皇帝远正是如此,但他们不能得意忘形,定心丸,还是得定期给主人喂喂,主人心里没有疑虑,他们才能过得更加惬意。 于是,左誓带着从佐家人那里搜刮来的上等玉石、金银珠宝,如古时番邦朝中原进贡那般,到美国去了。 康里对于左誓会来,很意外,对于左誓会带东西来,更是意外。由于这两年听了太多关于左誓铁骨铮铮,傲气凛然的作风的话,他压根就没指望有了权力以后如鱼得水的左誓会惦念起自己,更不要说还带东西长途跋涉而来。 虽然左誓的态度像在给乞丐,但康里已荣幸之至,哪还会在意他的态度。不管怎么说,他押了这么一个不长眼的玩意,倒还是押中了。 此后每年,左誓都会来一次美国“进贡”。 一九二八年,左誓到美国后第一次遇见布莱恩,康里没时间介绍两人认识,两人只是握了个手,心平气和地见了个面。 布莱恩对左誓有点好奇,想跟他熟悉,但左誓绷着一张脸,好像他欠他多少钱似的,哪怕他主动和他聊天,他的态度也是淡淡的,很疏离,根本没把他布莱恩放在眼里,因此,布莱恩也傲,也不理他了。 番外五:枫叶之红(15) 一九二九年,因为有了保护江韫之和佐铭谦的责任,左誓没有去美国。直到次年,左誓准备好东西,权衡一下,觉得“进贡”并没康里的妻儿的小命重要,并不需要他亲自去,换个人也是一样的,于是他叫来叶柏,也是想让叶柏去见见世面,毕竟他长大了。 叶柏跟几个小伙子一起出发,左誓十分放心地架起麻将桌,热火朝天地打起麻将来。 叶柏一行人比预期晚回半个月,这半个月,虽然早得知了消息,但左誓心里隐隐还是有些担心。 叶柏一行人回来之时,左誓正忙,顾不上为他们接风洗尘。 一日,左誓回到城西的小镇里,默默喝水,留在家中的小伙子兴奋地和他说起这一趟远行的见闻,他默默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回应他。 “对了,四哥,那个谁……先生身边的大红人要把叶哥留在美国。” 左誓瞳孔一缩,沉声问:“什么意思?” 小伙子跨坐在长脚凳上,陷入思索,“就是那个……他叫布莱恩,四哥你知道不?他是个……是个断袖,跟叶哥好上了!” 左誓眉头紧蹙,一脸难以置信,少年接着说:“四哥,你也想不到吧!叶哥居然有这种癖好,对女人没意思,对男人,反倒心痒痒了,哈哈哈。” 左誓手中的瓷杯猛地拍在木桌上,吓得小伙子一个激灵,笑容消失,“四哥,你怎么了?” 左誓一眨眼,微微收敛了自己的失态,悬着心问:“你说叶柏跟布莱恩好上了,布莱恩要他留在美国?” “对啊。” “那他回来做什么?” “嗯……叶哥好像是要跟你说一声的。” “说一声……” 左誓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他走出门,不知道走过什么地方,傍晚回家时,肩膀中了一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把叶柏吓了一跳,忙搀扶他到床上去。 叶柏身上的味道跟以前不一样了,对于左誓来说很陌生。 “哥,是谁伤你的?”叶柏心里慌乱,手上的动作却不慌张,扒了左誓的上衣,看见鲜血淋漓的一个弹孔,他准备要给他取子弹。 “没看见,不知道。”左誓偏着脸,嗅着叶柏的气息,眸底一暗。 他的这颗子弹,应该是要打在布莱恩身上的。无能如他,什么也想不出来,除了苦肉计,实在不知道还能怎样留住叶柏。 看着叶柏给自己打麻醉,看着床边几个少年兵荒马乱的样子,左誓感觉自己要撒手人寰了。这一刻,他想起叶柏的祖母的遗愿,她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她要叶柏忠于康里,长大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子子孙孙,都为佐家办事。 叶柏啊叶柏,可你竟然想跟一个洋鬼子跑了,还是一个公的,你也不怕你奶奶掀翻棺材板?不肖子孙!左誓心里暗骂。 叶柏为他取子弹,俊逸的面容凝重,仿佛还带一丝自责,左誓眼不见为净般闭上眼,心头的杂乱却一丝不减。 半夜,左誓小睡了一下,麻药失效,他在疼痛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叶柏坐在床边,拿着一本英文书在看,见他醒了,他丢开书问道:“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左誓这才清醒了些,冷漠开口,“死不了。” “你想喝水吗?还是吃点什么?我给你煮了粥,我去给你拿来。” 叶柏说完就要走,左誓抓住他的手,他疑惑地坐下,“怎么了?很痛吗?还是你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没什么,给我盯紧佐家的人就行了,我能想到的要我死的人就只有他们。盯着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左誓面不改色说。 “好。”叶柏一口答应。 “你怎么不去睡觉?”左誓问,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又自然而然地问,“有急事跟我说?” 叶柏一抿唇,摇摇头,“没有。哥,你受伤了,我得照顾你。” “既然这样,那就留在这里陪我。”左誓说着,没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又说,“你从美国回来,我还没跟你说过话。怎么样,觉得那里好玩吗?” 叶柏的脸不自觉红了红,情不自禁露出的笑意看在左誓眼里很是刺眼,他一下子明白,他和布莱恩,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他的脸色骤冷。 “嗯,那里跟望西不一样。”叶柏没察觉到左誓的心情,依然笑得灿烂,“你知道布莱恩吧。他说他见过你,他觉得你不好相处。” “你说他干什么?” 叶柏被他一问,忽然发觉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冷静下来,寻求帮助似的看向左誓,“哥,我……我跟布莱恩,我们在一起了。” 左誓两眼微眯,叶柏六神无主,“就是那种关系,明明应该是男人和女人的,你会觉得奇怪吗?” “奇怪?”左誓冷冷别开脸,“断袖而已,没什么奇怪的。” “真的吗?”叶柏神情恍惚,“可我现在冷静下来,感觉像做了个梦,好奇怪。” 回到望西城,看见左誓,他就发现,尽管布莱恩性子和左誓相似,多少消除了他和他之间的生分,可是,他们之间说不出的差距,到底还是太大了。 左誓咬咬牙,狠心道:“那就别管他。” 叶柏摇摇头,“布莱恩要我到他身边去。” 左誓动了一下左手,肩膀的伤口疼得厉害,眉头一皱,叶柏忙摸着他的胸口道歉,“哥,对不起,你别激动,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要是不想我去,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虽然,在这里,去那里,都是为康里办事,在叶柏看来是一样的,但是,一边是左誓,一边是布莱恩,这就不一样了。这些年,左誓拉扯他长大,于他有恩情,有亲情,这并非说割舍就能割舍的,而布莱恩,他对他来说就像神一样,也像是他无法触碰的幻象,他仰望他,只觉自己微不足道,能得他一颦一笑,已是最大的荣幸。 荣幸,或许有短暂的一回就够了罢,他已经知足了。 而左誓,他这一回受伤,令叶柏如梦惊醒,铜身铁臂般的左誓也会出事,他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左誓若是出了更大的意外,他该怎么办。 左誓唇角微扯,“这么说,你不走了?” 叶柏慎重点头,“不走。” 左誓冷笑,“那布莱恩呢?” 叶柏心里苦,对于布莱恩,他也难以割舍,“我、我会传个消息给他。” 左誓原以为,现实的距离会使他们很快分离很快散,变成殊途陌路的不需要重逢的故人,殊不知自己低估了这两人的毅力,以及布莱恩对叶柏的放心。 又一年,左誓决定亲自去,要是让他遇上布莱恩,他也一定会找个恰当的理由把他打得康里都不认识,然而,他还没为行程做准备,叶柏就来找他。 “哥,今年去美国……让我去好不好?” “你去干什么?”左誓明知故问。 “我跟布莱恩见面啊,我们约好了,一年见一次。哥,你就成全我吧,我一定准时回来干活,不偷懒。” 左誓心口堵着气,“你不是觉得很奇怪吗?” 叶柏不自在摇摇头,“可你说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布莱恩也说了这是自然的事,不用介怀的。” 布莱恩也知道他们行为出格,没把叶柏逼得紧,愿意跟他慢慢来,即便是一年只见一次。 左誓心中怒火燎原,把话摊开来说,道:“我问你,你确定你喜欢男人?” 叶柏垂眸,低低“嗯”了一声。 “你——”左誓气结。 叶柏喜欢男人,他怎么就看不出来?一直以来,他觉得他还小,不能耽误他,害了他。即使去年,叶柏跟布莱恩的事发生了,他最终也只当是布莱恩戏弄他,哄骗他。他还是想,等过多几年,给叶柏找个老实姑娘,让他结婚生子,过最寻常的生活,他会默默守着他,这辈子就这样。而今,叶柏竟是一心都在别的男人身上…… “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叶柏不敢再看他,“其实,我也不是就喜欢男人,只是布莱恩……他是男人,不是女人。” 嫌弃?左誓眸光黯然,他怎么会嫌弃他?他还怕他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会觉得恶心,会远离他…… “你……你就不怕,布莱恩在玩你?” 叶柏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哥,你是在担心我吗?我就知道你对我好。”渐渐露出笑容,“你放心吧,布莱恩人很好的,我相信他,就跟相信你一样。布莱恩跟你有些像,等什么时候你再跟他见一面,你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左誓听着他的话,冰封千里的心没有半点融化迹象。他相信布莱恩,就跟相信他一样,他觉得布莱恩像他,所以喜欢布莱恩?左誓不敢相信,也不敢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叶柏去美国了,左誓闲不下来,吹毛求疵,就为了给自己连带手底下的人们找事干。一连多日,之后,他们见着他就绕道跑,躲在城东不来见他。百无聊赖,他自己收拾收拾,跑到码头上摆了好多天菜摊。每天,他摆得最早,撤得最晚,日出日落,内心荒凉。 好在叶柏如期回来,也没怎么在他面前说起布莱恩来给他添堵,可他不说,他又不知道他们玩完了没有,心里总是焦虑不安,日子比在佐家为仆时还要黑暗难过。 往后的每一年,左誓都架不住叶柏的恳求,让他去“进贡”了。 左誓讨厌布莱恩,讨厌归讨厌,看在叶柏的份上,他勉为其难把他当成自己最初想给叶柏找的老实姑娘,因此,对他的厌恶之情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但奈何布莱恩太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讨厌他,就是蠢了点,不知道原因,也不细究原因。 两人喝着酒,说着话,到了半夜,布莱恩闭上眼睛睡过去,左誓脱了外套给他披上,他又迷迷糊糊醒了。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你怎么不自己想想?” 布莱恩睡眼朦胧,眼皮太沉重,他干脆又闭上眼,“我就想,你肯定是无理取闹,我才不跟你计较。” 左誓闻言,只想抡起酒瓶砸他脑袋上。 “其实,先生相信你,叶柏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态度,我都知道,你不会害我。” 左誓嗤一声,再看他,他似乎又睡了,神情安宁,呼吸均匀。 一九叁七年,布莱恩第一回来东方,亲自来见叶柏。 在叶柏走开身的时候,左誓暗暗争取过,“你们不合适。” 布莱恩像是没长眼睛,没看见他脸上的乌云,“哦,为什么?” 左誓沉默片刻,努力控制自己想要杀人的心,半晌才开口,“你比他大五岁。” 叶柏敬重左誓,布莱恩勉强对他有些敬意,还以为他不能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听到他这句关于年龄的话,他轻松一笑,“五岁而已。” 左誓不动声色调整情绪说:“最好的姻缘,是差四岁。” “啊?” 布莱恩一头雾水,左誓抬眸盯着他,眼神像淬了毒,“你都把他克傻了。” “什么?这是什么道理?” 左誓知道,但凡自己有点野心,现在他和布莱恩的关系不会是这样。禤老头说过,他有骨气,有硬气,就是没有欲望,没有野心,“所以啊,我这位子最适合你了。” 回顾大半生,左誓仍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禤老头只跟他说要活,没说活着有什么意义,要如何活着。于是,当年他遇见康里,康里给了他一条路,他就稀里糊涂走到了今天,几乎走了大半生,可他到底得到了什么?他唯一想要叶柏,明明朝夕相处得好好的,以为可以这样自然而然度过一生,结果他一走神,这辈子就错过了。 惘然间,左誓不经意看向布莱恩,他的脑袋偏向他,长腿架在桌上,披着他的外套,毫无防备地沉睡。 他平静地看着他,倏然柳暗花明,他再看向床的位置,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睡得极熟。 他垂眸,靠进沙发,阖上眼。 这一刻,他知道禤老头其实没说错,也知道自己这大半生其实没白活。 他在这条路上不止遇见了叶柏,他要守护的人,不只有叶柏一个。 番外五:枫叶之红(16) 安格斯没有上进的心思了。 拿着郗良仅剩的一把头发,安格斯看着、摸着、闻着,一刻不停。这把头发几乎要在他手里化成灰,他都没能闻到郗良的味道。 他多想再抱她一下。 “约翰,你知道她会用什么洗头发吗?” 约翰无奈回应,“酒?”在他看来,郗良是用酒腌入味了,她身上只可能有酒味,拿什么洗头都盖不住她的酒味。 安格斯恹恹哼了一声,搂紧装头发的小木盒,再看旁边安安静静坐着的儿子,左看右看,都再看不出郗良的痕迹。他伸出手戳了戳他的小脸,“笑一下我看看。” 小安格斯看了他一眼,与他如出一辙的蓝眸满是陌生的森冷气息,随即起身挪远。 安格斯不满地蹙起眉头,“小呆子,你什么意思?” 小安格斯静静坐着,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 “又怎么了?”约翰这回明白了,有这一大一小在旁边,他是别想专心办事了。 “约翰,他居然嫌弃我,我还没嫌弃他,他就开始嫌弃我了,他哪来的资格?”安格斯怨念地盯着沙发另一头的孩子。 约翰从文件里抬头瞥了他们父子一眼,“你要有耐心。” “耐心?我的耐心早就被狗吃了。”安格斯莫名来了气,盖上小木盒,起身把它放进书柜里,再靠近约翰,双手撑在他的文件上,“约翰,你现在给我调些人来,我要去会会那些该死的东西。” “你冷静点。”约翰对上他晦涩压抑的眼睛,仿佛看见年少时的他。 “我怎么冷静?我再冷静,我就废了!” ——人人为荣誉苦苦拼搏,但不知道他们有何收获。当他们停止拼搏以后,报答是羞辱,或者棺椁。1 “像安格斯那种人,生来就得有权势,没有了权势,跟死没什么差别。我站在本来属于他的位置,拥有本来属于他的权力,所以我能确定,他死了。” 约翰忽然想起来枫叶医生的话,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宣布了安格斯的死亡,荒诞又现实。 “我们来聊聊?从你去欧洲,再到你失踪,到现在四年,我们都没好好聊过了。”约翰温声感慨道。 安格斯一脸颓丧,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颔首低眉,已无半点傲气。 约翰思忖片刻,轻声道:“去年,我见那个枫叶医生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夏佐相似,从他身上,我看不到半点野心和欲望,而他问我的话也因此变得奇怪。他问我,‘安格斯死了,你伤心过吗?’” 安格斯缓缓抬头,“他为什么这么问?” “之前我没细想,后来才觉得奇怪。这种问法,像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重要的是,他并不确定你的生死,只是觉得夺走已经到你手上的安魂会,而你毫无反击,那么你就是死了,他的目的,似乎也就达到了。”约翰大胆猜测,“安格斯,有没有可能,你杀过他的亲人?” 安格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眼珠子飘忽不定,想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可能,我根本不确定他们存在,要去哪杀?”说着,他又改口,“等等,会不会是康里死了之后,绑架夏佐的那些人?问题是,那些人是东方来的佐家人,人也是呆子自己杀的,还有一个我留给良玩玩,我自己可是一个都没碰过。” 约翰沉吟道:“枫叶医生说他姓泽,你有跟姓泽的东方人结过梁子?” “泽?”安格斯总算有点集中注意力了,“不是姓佐吗?” “他说他姓泽,泽跟佐,我不至于会听错。而且,是我先说他是佐家人,但他纠正我。” “泽?”安格斯蹙起眉头,他相信约翰不会记错听错,但他……他倏然惊愕地看着约翰,“泽……” “你真有印象?”约翰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有收获。 安格斯微微张合薄唇,却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这不可能。” “怎么回事?” “跟姓泽的结过梁子的人不是我,”安格斯心里惊涛骇浪,“是郗良。” 郗刻说的关于郗良的一字一句,他都尽最大努力记住了。 悲伤郗良自杀的同时,他为自己不能得到郗良的心感到无力,又对郗良喜欢佐铭谦和前所未闻的泽家男孩耿耿于怀——郗良这个傻子瞎子,净是喜欢不喜欢她的人,偏偏他这个可以满身心都只有她一个的人,她就看不上了。 一不小心又陷入执念,安格斯眼角不争气地泛起泪光,绝望地闭上眼。 约翰一脸不可思议,“郗良……如果姓泽的枫叶医生跟郗良有联系,那就对了,到头来他们都是佐家人。安格斯,说清楚点。” 安格斯把在火车上的奇遇向约翰详说了一遍,约翰难以置信,“你们遇见郗良的父亲?养父?” “嗯,我怀疑他是安魂会,不,是那群狗的人,他是个医生。” “他现在在哪?” “我们没跟踪他,他下车前也威胁我们,不要轻易招惹不熟悉的人。” 约翰倒也认同,对方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可对方是医生,现在他们都该对来路不明的医生投鼠忌器。 “照你刚才说的,他是那群狗的人,可他似乎不觉得泽家男孩是佐家人。”约翰思索着,“枫叶医生姓泽,他的脸却是佐家人的脸,一点也不难看出来。” 安格斯绞尽脑汁,余光里的孩子抬手挠挠脖子,继续一动不动宛如雕像,他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眼睛忽地一亮。 “约翰,也许他真不知道。他说过及南是他母亲的故乡。那群狗要是有个女人的故乡也在及南,还姓泽,那么有个小崽子在那里长大就不奇怪了。至于样貌,”他指向呆坐的孩子,“他之前像郗良,现在像夏佐,以后还不知道会像谁,这是不定的。说不定那个枫叶医生小时候没那么像夏佐……” 越是把心里的所思所想说出来,心里的疑团也越是清晰,安格斯恍然大悟,“枫叶医生,杰克早就说出他的来历了……” 在枫叶岛上,杰克为了他和佐铭谦对质,那时就明明白白说了,佐铭谦喜欢郗良,郗良喜欢枫叶…… “可以确定枫叶医生就是被郗良打的那个泽家男孩?”约翰半信半疑。 “没错,郗良喜欢他,所以才会喜欢夏佐,就因为——”安格斯下意识收紧五指,“夏佐跟他长得像。” 不是枫叶医生长得像佐铭谦,是佐铭谦长得像枫叶医生。 究根结底,佐铭谦只是一个替身。 约翰心底一片惊涛骇浪,佐铭谦和枫叶医生的脸庞在他眼前浮现,他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悯情绪。 郗良喜欢的,都是她的哥哥,只因为她一出生就不能在父母身边。 她的亲人,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却始终没有一人带她回家。 不由自主,约翰久违地想起年少时的那个骄纵女孩。他不禁想问上帝,为何要让他两度遇见佐-法兰杰斯的女儿,又两度成为遗憾? 安格斯不知道何时走出书房,叫来比尔。 “郗良写的东西,你知道哪里还能找到?除了呆子那里。”安格斯嗓音喑哑,像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轻声说。 郗良似乎写过遇见佐铭谦之前的生活,她把她记得的都写下来了,可惜那时,他们只在意她杀了人。 比尔知道安格斯现在要靠寥寥无几的东西来回忆郗良,他扶着门框,尽力回想,小声嘀咕:“美国那边都被炸掉了,原稿肯定也都成灰了,除了呆子……” 想着,他露出为难的脸色,看见安格斯灰心等待的脸庞,他又拍拍脑袋,绞尽脑汁,“我想起来了,梵妮,梵妮拿过,两本都有拿,她应该是拿去画眉田庄了。不对,那也是呆子的地盘。” “画眉田庄?”安格斯悬起的心总算放下,回过身走向约翰,“约翰,我要回美国。” 他确信,事到如今,佐铭谦不会给他,哪怕是复印一份给他。他要亲自拿回两本书,不在画眉田庄,就在斯托克庄园,他得尽快拿回郗良的回忆。 约翰还没开口,比尔的话就成了他们眼下最大的问题—— “安格斯,你还不能回美国,呆子夏佐的两个跟班又来了,他们说要带你去见艾维斯五世。” 1出自艾米莉·狄金森诗集 明天结局 番外五:枫叶之红(17) 安格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一直以来他只当他早已去世,如此也就不会去奢望要得到他的认可。 佐铭谦突然要见艾维斯五世,无声无息间,安格斯难以自制地慌了神。 两方几乎同时抵达,下了车,看见面无表情的佐铭谦,安格斯蹙起眉头,却不知怎么,他已无话可对这个昔日的朋友说。 两人之间自然而然生疏了起来,可要说以前有多熟稔,如今想来也是没有的,宛如幻梦一场,当梦破灭,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深壑如九天银河一般宽广无垠,不可逾越。 与安格斯一起来的,只有约翰·哈特利和伯特·韦斯特。伯特神色平静,心里紧张得厉害,早已给自己的父亲通风报信,呆子要来了,父亲无奈说,来就来吧,艾维斯五世哪也不会去。他预料得到今天要发生的残酷。 此刻,韦斯特在厅内踱步,时不时望一眼画室,男人坐在画板前,手执画笔,气定神闲的模样令他不忍而焦虑。 藏身之处暴露了,他们应该逃,或者调集人手和佐-法兰杰斯决一死战,可艾维斯五世拒绝逃避,也遣退一群手下,只坐在这里,一边画画,一边等待佐-法兰杰斯上门寻仇。 韦斯特不好违背艾维斯五世寻死的意愿,却也不忍看着他寻死,心里矛盾如冰火两重天。 倏然,未上锁的门被一脚踢开,韦斯特一顿,凌厉的目光对上佐铭谦虚无缥缈的暗眸,他握起拳头,耳边却传来艾维斯五世风轻云淡的磁性嗓音,“韦斯特,不要多管闲事。” 佐铭谦漠视韦斯特,径自走向声音的源头,安格斯紧跟在后,一群人鱼贯而入。 画室内的景象,无声震惊了来人。 偌大的画室,四面墙壁挂满栩栩如生的油画肖像,一共叁十七幅,画中女子不难看出是同一人,精致的小脸神情各异,或笑或嗔,或喜或怒,在画家的高超技法和细腻心思汇聚的画笔下,都成了一幕幕如胶片定格般真实的画面。 佐铭谦难以置信地扫过一幅又一幅的油画,画中人明明是阴原晖,他却仿佛看见了郗良,呼吸又沉重起来,心脏像要被连根拔起,痛得他的喉咙都有了血腥味。 “总算见面了,夏佐。”艾维斯五世微启薄唇,波澜不惊,仍专注于面前即将完成的作品。 画板上,女子仰着脸,舞台的灯光打在她白净的脸庞上,时间仿佛凝结在此时,她的目光深远,神情哀愁而静谧。 韦斯特站在艾维斯身后暗叹一声,盯着艾维斯五世的画笔,他知道他快画完了——叁十八幅画,是画中女子的寿命。 佐铭谦深吸一口气,走到艾维斯五世的桌子旁边,冷眼扫过桌上的酒瓶、酒杯、颜料、水,又看向他的画板,瞳孔紧缩,怒气在身体里猛地长大,像巨大的怪物几乎要将他吞噬。 涂抹完最后的颜色,艾维斯五世的画笔远离了画板,他随手将它放在桌子上,微微偏过身,正视显然在竭力压抑情绪的年轻人,勾唇一笑,“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佐铭谦一眨眼,垂在身侧的左手攥紧,右手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甩在桌上。 艾维斯五世泯去笑意,看见照片,似是早已知晓般不动声色,一脸平静,唯有幽蓝眸底,一抹不易察觉的悲哀正在弥漫。 站在他身边的韦斯特就没那么冷静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满眼都是死不瞑目的查理,血泊中沉睡的孩子,倒在儿子身边的母亲,趴在丈夫胸膛上的妻子……血,慢慢蒙住他的双眼。 诡异的死寂袭来,约翰走上前,安格斯也从油画里回神,跟在他身侧,两人一齐看见桌上的照片,震惊程度不亚于韦斯特。 安格斯微颤的手拿起查理的照片,恍惚地看向佐铭谦,他漠然地别开眼,不回应他哪怕一个眼神。 艾维斯五世看了一眼安格斯,拿起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薄唇重拾浅笑,“可惜康里没等到这个时候。” 佐铭谦抬眸,像被戳中死穴,怒火又爆发,手背青筋凸起。 不等他开口,艾维斯五世靠进椅背,脸上仍带着沉稳的笑意,不具锋芒的眉眼多了一丝和善,像一个在和后辈谈笑风生的慈祥长辈。 “康里和我争了许多年,势均力敌,我们也算互相尊重。我也一直等着有朝一日,他会把我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还给我,可惜……到底他还是没本事,我还是赢了。” 布莱恩默默站着,冷厉的眼神几乎要把座上的男人射穿。这个男人,这一刻于他而言就像时光机器,转眼就带他回到当年的地狱,烈火烘烤着他的身体,血汗瞬间便干涸、蒸发。 佐铭谦紧抿薄唇,伸出手将桌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摆正,对准艾维斯五世,“他们死了,你居然无动于衷。” 艾维斯五世含笑问道:“你认为我该怎样?” 安格斯手一抖,照片掉在桌上。 佐铭谦眼珠子一转,冷冷地看着安格斯,约翰背后一凉,警惕起来,生怕他要了结安格斯给艾维斯五世看。 艾维斯五世顺着佐铭谦的目光,总算正视起自己的儿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冷漠中夹带嫌弃的眼神像把拦不住的利刃,直直插进安格斯心里。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没想到还活着。可惜,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毫无作为。”他摇摇头,别开脸,“我果然不该对你期望太大。” “你说什么?” 安格斯目光一紧,双手猛地拍在桌上,死死盯着艾维斯五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艾维斯五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镇定自若道:“我跟人打了赌,赌是他们的后代能操控安魂会,还是我的后代能,以叁年为期,我们都不许插手。” 顿了顿,他无奈道:“结果你输了,我也输了。” 莫名其妙被押了注的安格斯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害他不明不白一败涂地的罪魁祸首佐铭谦若无其事地别开脸,他回过神来,收紧拳头,咬牙切齿问:“你怎么不说,他的仇人不是你?” 艾维斯五世坦然轻笑,“他的仇人不是我,还能是谁?” “姓佐的!你知道他们,只有你知道他们!”而且还有闲情逸致跟人家赌。 这一刻,安格斯不在乎父亲看他不顺眼,不在乎父亲不认他这个儿子,不在乎……这一刻,儿子只想父亲活着。 艾维斯五世面不改色道:“当年你从那家伙嘴里得知这一切,怎么不来问我?” 安格斯心里一窒。 “不过那家伙说得对,我确实不在乎我的父亲是什么东西。不管什么时候得知所谓的真相,我都没打算认他。”艾维斯五世面无表情道。 这段时间,韦斯特已主动向他说明一切,包括他的来历,毁了他一生的来历。倘若在他懵懂的年纪知道这一切,他这一生定然不会如此惘然,可笑都半身入土了,才知道自己从哪来,为何来。 回望过往,年幼的他总用无比敬畏的目光仰望艾维斯四世,渴望他的一个眼神,一声赞赏,直到有一天,他和别的女人结婚,那个女人已经怀孕,顷刻间,他的天就黑了,像一个偏执又自私的坏孩子,气冲冲地质问新婚的男人,“你为什么要结婚?” 艾维斯四世仿佛是第一次正视他,碧绿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里面的陌生和无来由的厌恶就像一把利刃,无情地刺进孩子纯净的眼眸,直达心灵。 他的天,塌了,满目疮痍,许许多多的碎片都是男人举起枪对准他的画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父亲想杀儿子? 艾维斯五世冷着脸,埋没自己内心说不清是什么的情感。当年的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无比缓慢与沉重,如今回头,一切却已不复存在,如同一个漫长的梦,而他已清醒,梦便是过眼云烟。 佐铭谦听着他们父子俩的对话,迟疑道:“姓佐的,是佐雬?” 艾维斯五世一挑眉,饶有兴趣道:“你知道?” 这算是肯定回答了,佐铭谦与左誓对视一眼,艾维斯五世慷慨说道:“准确来说其实是佐慬和佐凛,佐雬的兄长,他们是叁胞胎。” 左誓蹙眉,四年前他遇见的那个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的家伙,居然有叁个,那么他遇见的,真叫佐雬? “他们才是佐-法兰杰斯家的仇人,对不对?”安格斯听不进去别的,一心要为父亲开脱。 艾维斯五世看着自己的儿子,无奈笑了,“他们想让他们的亲戚消失,我想让我的兄弟消失,而我们谁也不好亲自动手,只好互帮互助。这是一场交易,明白吗?” 安格斯瞬间面如死灰,艾维斯五世继续坦荡而悲悯地看向佐铭谦说道:“可惜佐-法兰杰斯,连康里都没能知道,想置你们于死地的,是你们自己人。” 听着他略带玩味地说出康里的名字,佐铭谦气得发抖。 “噢,他甚至连欧洲有姓佐的人存在都不知道,真是可惜了,否则他像这样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这样看来,我似乎赢得有些不该。” “你赢了?”佐铭谦的声音毫无生气,却别有深意,他瞥着桌上的照片。 艾维斯五世手一伸,将几张照片迭在一起翻出反面的白色。 “没错,我赢了,是赢得有些不该,但任何斗争,活得久的人就是赢家,康里和我,是我赢了。” 佐铭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左誓眉头紧蹙,他总感觉不对劲,这该死的老金毛像在故意激怒佐铭谦。 佐铭谦掀起眼皮,无畏无惧对上艾维斯五世深不可测的眼眸,冷笑着将照片翻过来摊开,“你赢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杀了他的妻儿子孙,他就不相信他不痛苦。 决定之后不写he番外了,原本想着以48年春节为开始,写江韫之在新年时良心发现千里迢迢来找郗良,之后一番发展,郗良认爹,谁也不会死,皆大欢喜大团圆。 这两天才反应过来,郗良和安格斯不可能he,有灭门仇在中间。 虽然he不he靠作者,但我圆不过来,我枯了qaq 番外五:枫叶之红(18) 艾维斯五世无力一笑,语重心长说:“赢了,意义就在于今天,我坐在这里决定自己的生死,而康里,死得真是突然。” 佐铭谦刚要说什么,蓦地睁大眼睛盯着他,艾维斯五世朝他笑,薄唇间溢出诡谲艳丽的红色,他闭上眼睛,但那属于赢家的光辉仍在他眼前,像灼眼的、洒遍大海的阳光。 “艾维斯!” 韦斯特和约翰反应过来,迅速一左一右凑近他,电光火石间,佐铭谦眼疾手快地掏出衣袋里的手枪—— “砰!” 两人打了个冷颤,僵在原地。 玻璃杯中的酒水澄澈晶莹,一滴溅在杯壁上的血珠正慢慢滑落。 子弹,正中心脏。 安格斯愕然的蓝眸中,半空的黑色手枪和举着它的苍白手掌正在颤抖,黑与白,正如当年,郗良举着它,对准他,白净的小手抖了抖,依然扣下扳机。 他认得出这把枪,他给郗良防身的枪。 佐铭谦垂下拿枪的手,一脸漠然地对约翰说:“我不会给你机会救他。” 约翰深吸一口气,目光在艾维斯五世和韦斯特之间来回,带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怒火,难以置信,无可奈何。 佐铭谦别开目光,苍茫的眉眼重新扫过墙上的每一幅油画,而后转身,缓步离开。 “站住。” 闻声,佐铭谦在布莱恩身边停下来,缓缓回身,安格斯已经在他身后,一把揪起他的衣襟,低沉的声音毫无起伏,“怎么不把我也杀了?” 约翰和韦斯特父子不约而同蹙起眉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一直都不承认这两个弟弟,也不承认这个父亲,现在这个样子,是要给谁看?”佐铭谦丝毫不为所动。 安格斯冷哼,“那你呢?郗良活着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她的?她死了,你——” “闭嘴!”佐铭谦陡然怒喝。 左誓和约翰迅速凑近他们,布莱恩和伯特也一样,不明所以又蠢蠢欲动,准备在他们打起来时拉回自家的麻烦,或者帮忙,于是,双方之间的氛围眨眼之间变得微妙起来,硝烟味若隐若现。 “夏佐,”安格斯松开他的同时推了他一把,冷笑出声,“知道吗?我至少得到了她的身子,而你,你是她的哥哥,这是后话,你以为你得到她的心,其实你什么也没得到,她的心在枫叶医生那里,你不过是因为和她的心上人长得像,才让她多看了你一眼,事实上,你就只是一个替身。” 佐铭谦忘了呼吸,深邃的暗眸震惊地看着安格斯,红血丝迅速爬上眼白,令他的双眼变得猩红。 安格斯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小刀,从内部将他绞得稀烂。 “……难道你不觉得这已经昭然若揭了吗,枫叶医生?郗良葬在这里,枫叶岛,她很喜欢枫叶啊,而你,你很喜欢她吧。” 安格斯早已心灰意冷,无所畏惧地继续说道:“枫叶医生姓佐,也姓泽,就是她喜欢的泽家男孩。知道你该做什么吗?杀了我,再杀了枫叶医生。” 说着,他笑起来,优雅而残忍,怅然而绝望,“这样,我们就能跟她重逢了。” 佐铭谦紧握手枪的手猛地一松,枪支掉在地上。 在场的其他人都一脸茫然,只有约翰清楚安格斯所说的每一个字,清楚安格斯的目的——他在逼疯佐铭谦。 目眦尽裂,佐铭谦一拳挥向安格斯,安格斯冷了脸躲过,两人作势就要打起来,布莱恩粗暴扯过伯特挡在两人中间,自己迅速将佐铭谦拉至门外。 “夏佐,冷静点!”布莱恩云里雾里,却也听明白了一些,这呆子是谁的亲生哥哥?是葬在枫叶岛的人。 伯特差点没缓过神,连忙按住安格斯的手,“安格斯……” 相距甚远,安格斯和佐铭谦仍在怒瞪彼此,怒火滔天,杀意波动。 他们两人本不该有这一天,这一天却又仿佛早已注定。 他们是仇人,不管这仇恨是何人使然,不管这里面掺杂了多少时间累积起来的感情,他们自始至终都是仇人。 两人僵持着,左誓冷厉地睨了一眼约翰,清楚他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于是径直走到门口,转身拉上门板,将两个既是仇敌又是朋友的人分开。 “安格斯……” 门板隔去了佐铭谦的愤怒脸庞,安格斯颓然跪在地上,一身气力被抽空,黑色的手枪近在咫尺,变得模糊,他无力也不敢伸出手去捡起来,闭上眼睛之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 楼下,两个从斯托克庄园出事后就跟着佐铭谦到处跑的少年终于被左誓问起话。 一脸乌云的左誓,旁边坐着脸色难得沉冷的布莱恩,两个少年再不敢嬉笑,低着头,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说给他们听。 康里有私生子,这么重要的事,他们理应第一时间汇报,无奈佐铭谦忙着报仇,他们一紧张一着急也就给忘了。 楼上,佐铭谦坐在床上,手心放着携带了两年有余的镜子碎片,碎片的尖处,还染着干涸的红色。 他感觉自己像个愚蠢又不堪的傻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但最终只能徒然坐在这里,舔舐不知道哪里来的巨大伤口,血淋淋的,看得见鲜红的肉,甚至白骨。 残缺的碎片,映出残缺的他。 “铭谦哥哥,我喜欢你。” 十七年前,江韫之带郗良回来,那时的郗良像个小乞丐,她用那双明亮放肆的眼睛把江家里的几个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最后在看向他时,她的眼里有激动的光芒,然后她微微地低下头。 此后她一直跟着他,像影子一样,稚气的声音总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张口闭口“铭谦哥哥铭谦哥哥”地叫着。 “……难道你不觉得这已经昭然若揭了吗,枫叶医生?郗良葬在这里,枫叶岛,她很喜欢枫叶啊,而你,你很喜欢她吧。” “枫叶医生姓佐,也姓泽,就是她喜欢的泽家男孩。” “你不过是因为和她的心上人长得像,才让她多看了你一眼,事实上,你就只是一个替身。” “铭谦哥哥,我喜欢你。” “以前的我,真是个孩子,什么都忘得快,只是每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能忘记你的,什么都能忘,就是不能忘记你,想到你就会开心。现在是大人了,你还是不在我身边,以前忘记的难过,现在都加倍回来了,做什么都不开心了。” “我们不会乱伦!铭谦,你摸摸这里……” “铭谦哥哥,为什么!” “郗良……”佐铭谦耳畔充斥着她的声音,仿佛她就在身边,可是他看不见,宛如一个人在漆黑的永夜彷徨,风来风去,万物悲鸣。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他轻声地说,世间倏忽万籁寂静,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没有谁来回应他。 蓦地,他兀自露出淡淡的笑意,变得心平气和。 这一生,无论是儿子,哥哥,丈夫,父亲,他都无一尽到责任,薄情寡义的一生里,只有郗良,唯有郗良,是他永远无法放下的…… 哥哥、情人、伴侣,他不知道该成为她的什么。 选择哥哥时,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远不止如此。 选择情人时,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不该如此。 他怅然凝视碎片上的暗红,薄唇轻启,眼里如星的光芒熠熠,在昏暗的房间里决然蔓延。 “良儿,我不在乎你把我当成谁。” 反正,她和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错误的一生,理应到此为止。 …… “事情就是这样,安格斯的儿子六岁了,跟先生很像,约翰·哈特利说,他跟那个枫叶医生也很像。” 左誓垂眸,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心情。 那女孩命不好,遇人不淑,都是真的。 佐家向来阳盛阴衰,康里有个女儿,管她名不正言不顺,都是件欢喜事,谁曾想,这对父女连一日的欢喜都不能有,更甚的是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到底是没有缘分,就像禤老头说他和他的家人,没有缘分,找不到,见不着。 左誓站起身,布莱恩叫住他,声音微抖,“你去哪?” “看看他,疯了没有。”左誓沉声道,越过少年走了。 布莱恩现在才彻底明白,安格斯那个小杂种跟佐铭谦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安格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佐铭谦,甚至知道他的死穴在哪。 事实上,最应该死的人,是安格斯。 布莱恩愤怒,又无力。他刚起身,一个手下脸色煞白跑过来,“布莱恩,出事了!叶柏和克拉克……被杀了!” 布莱恩瞳孔骤缩,冷声问:“你说真的?” “是真的!他们被狙击手埋伏了!” 布莱恩手一颤,下意识往楼梯去。 左誓上楼,推开房门,房内静悄悄,昏黄的光线下,床上横躺着一抹黑色身影,他走过去,镜子折射出吊灯的光芒令他眯起眼,一股不祥的预感和着映入眼帘的血红撞进他的心房—— “铭谦!” 一声焦急的呼唤飘在耳畔,布莱恩僵在楼梯中央,随即飞奔上楼…… 大结局 后面有童年番外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1) 光萤村里有两个人尽皆知的小野种,泽牧远和郗良。 泽牧远的家在村子的西面,从他记事起,就是跟母亲泽庆一起生活,还算宽敞的宅子里只有母子二人和几只鸡、几只鸭。 两年前,泽牧远还小,现在已经记不大清发生了什么,总之,有两个外来的陌生男人带来了当时只有两岁的泽水光和仿佛刚出世不久的泽水心,从此,他就有了两个妹妹。 “她们是你的表妹。”泽庆这么说。 泽牧远一下子不明白很多事,母亲是没有家人的,也没有丈夫,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光萤村里的流言蜚语,说的寡妇和野种就是他们母子。 “妈妈是有兄弟的,不过不亲近,没联系,现在,他可能是死了,所以才得托付给我两个孩子。”泽庆如此解释。 “那两个叔叔呢?” “他们……他们是仆人,是仆人,以后他们会另谋出路的。” 泽家里忽然多了两个女孩子,村里的猜测不少,但没多久,人们的好奇心就淡了,因为这和泽牧远是哪来的种一样,他们永远也得不到正确答案,于是人们都较为相信,两个女孩是泽庆买来的童养媳,毕竟泽牧远这个父不详的男孩子以后很难谈到好人家的姑娘。 时光如梭,小小的光萤村里有一个比泽家更招话端的人证实了泽牧远这个野种谈不到好人家的姑娘这一预想,这人便是郗家的小女儿郗良。 郗家,在村子的东面,一家之主叫郗刻,是泽庆孤身一人生下泽牧远之后没多久从城里搬迁来到光萤村的,当时只有郗刻和他的妻子祁莲。夫妻二人都是留过洋的大夫。郗刻常年外出,祁莲深居简出,在外人看来是对怪异的夫妻,但与倍受诟病的泽庆相比,这两人在村里也还算受尊敬,因为是大夫。 一年后,祁莲生下女儿郗耀夜。又过一年,郗刻在外带回一个女婴,郗良。善良贤惠的祁莲将郗良视为己出,但村里多的是为她不值的女人,毕竟是自家男人在外带回来的野种,何必捧得跟块宝一样? 渐渐长大的郗良,是光萤村有名的小恶霸,本还有一个小恶霸,是与她同岁的村长家的儿子曹小豪。由于小野种郗良生得极好,模样标致,颇像个小洋鬼子,极其独特,将人曹小豪迷得呆呆的,心甘情愿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她说往东,曹小豪绝不往西,她说打人,曹小豪便带一群小跟班去打人,毫无二话。因此,郗良成了光萤村名副其实的第一恶霸,小小年纪名声比谁都响亮,也比谁都坏。 就这样一个惹人注目的小野种,还偏偏看上了泽家的小野种。每日,当光萤村里仅有的两个小野种成双成对走在路上,背后里不知道笑掉了多少人的大牙。 野种配野种,上天是有安排的。 八岁的泽牧远对于村里的闲言闲语早已心知肚明,孩子气的冲动令他很想做点什么来改变,但一看见郗良无所察觉的天真笑靥,特立独行的行为举止,他便知道,没有必要去较真别人张口一说的话,也没必要把背地里的不堪翻出来一一晒在太阳底下,因为,会天翻地覆的,母亲的清净和安稳,郗良的快乐和无虑,都会荡然无存。 于是,他竭力使自己对一切充耳不闻。 宁静的夜,在泽家,不到两岁的泽水心哇哇大哭,泽庆将她抱在怀里,却不怎么会哄,只是抱着她,自己静坐着,目光深沉平视,却像遥望远方,整个灵魂也跟着飘远了,孩子的哭闹半点吵不到她。 安抚了泽水光,泽牧远闻声而来,站在自己母亲面前挥了挥小手,这才令她回神。 “怎么了,小远?” “妈妈,她哭得好厉害。” “对不起,我……”泽庆垂眸换了个姿势抱,淡淡说道,“我真是个不好的姑姑。” “妈妈,要我帮你抱抱她吗?”泽牧远看着母亲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任由怀里的小女孩哭得中气十足,声音嘹亮,不禁觉得聒噪,十分想让她安静下来。 “不用,她累了就会乖了。”泽庆起身将泽水心放在床上,由她趴着哭,自己面无表情地看着,黯淡的眸里看不见一丝情感。 泽牧远虽然觉得吵,但也心疼,小女孩哭得面红耳赤,上气不接下气。他走上前去,扯了扯泽庆的袖子问:“妈妈,以前我也这样吗?” 他更想问,你也是这样对我的吗? 泽庆侧首,微凉的手掌覆在泽牧远白净的脸上,柔声道:“不,你很乖,所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小光也是这样过来的。” 泽牧远还想说什么,泽庆捋了捋他的短发,“去休息吧,不用担心。” 步出房门,泽牧远在一阵渐渐无力的哭泣声里走回自己的房间,耳畔才回归清静。 母亲对年幼的两个侄女总是态度冷漠,泽牧远隐隐明白,却说不出原由,他回想自己更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嘘寒问暖,若他有哪怕小小地磕碰一下,母亲也是心疼得不行,压根不会由着他哭,认为哭累了就乖了。因此,他以为母亲生性就是如此温柔亲切,可两个表妹的存在,打破了他的以为。 母亲会喜欢郗良吗?泽牧远一边想,一边给自己铺床。坐在床上,他拿着白天郗良用从路边顺手拔的一根野草做成的粗糙手镯,小心翼翼地套在手腕上,左看右看,边欢喜边琢磨,母亲会喜欢郗良吗? 郗良今年六岁,很聪明,除去她的亲生母亲可能是个洋鬼子,她应该是受人喜爱的。比如学堂的教书先生,之前只见过郗良寥寥数面,就对她喜欢得很,觉得她聪明伶俐,应该读书,于是亲自去郗家几回,使得郗良成了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学生。 泽牧远还记得年初时,郗耀夜牵着郗良到学堂,她穿着一身绛色布裙,扎着两根小花辫,黑溜溜的大眼睛把在场的人都扫了一遍,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怯,最后微微歪着小脑袋,依偎在郗耀夜怀里,朝他所在的方向露出了笑。 这不是泽牧远第一次见郗良,此前郗良偶尔会跑来学堂外面等郗耀夜,他们早就见过。泽牧远一直对她印象深刻,她时常穿着红裙子,个子长得慢,比郗耀夜矮了大半个头,小小瘦瘦的,跑起来却很快,像只低飞的红风筝,单薄而坚韧。 他们不知道已经匆匆见过几回了,泽牧远一直认定她在人群里,眼里只有她的姐姐,是看不进去别人的。那会儿她却朝他笑,灵动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令他一时心悸,竟呆住了,迟迟没有回过神。 过后,教书先生唤了他一声“牧远”,紧跟着,郗良稚气十足的声音也跟着叫了一声“牧远”,顿时惹得哄堂大笑,泽牧远又惊又呆。 回想当时的事,泽牧远唇角便不自觉地漾出浅浅笑漪。郗良人小鬼大,也着实特别,没几天,他就已经很在意她的存在了,她笑,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跟着笑,她哭,他又仿佛比郗耀夜还紧张。 …… 夏季天热,男孩们习惯赤膊玩耍。 一日,郗良用渴望的眼神跑到泽牧远旁边,扯了扯他没有随波逐流脱掉的上衣,说:“牧远,我热。” 泽牧远没能领会她的想法,拿起纸扇给她扇起风来,“这样凉快点了吗?” 郗良微蹙眉头,举起一双小手,在泽牧远难以理解的疑惑目光里,把自己上衣的小盘扣一颗一颗解开来,然后脱下,露出瘦小的胸膛。 “这样才凉快点。”她嘟喃道。 霎时间,学堂一片鸡飞狗跳,泽牧远震惊着在一阵哄笑声里忙扔开纸扇,手忙脚乱地将她脱下的布衣给她裹上,系扣子的时候,又系错了位置,但他可没胆量去解开,再给她系好了。 “好热呀,你为什么要给我穿?”郗良是在场唯一一个不在乎的人,她低下头,小手又去扯盘扣。 “别……”泽牧远抓住她的手,求助的目光在人群里准确地落在脸颊泛红的郗耀夜身上,她看起来,很想找个坑躲进去。 “咦,郗良不是女孩子吗?怎么跟我们一样?下边也是一样吗?”平时很喜欢逗郗良的曹小豪一脸好奇地凑上来,伸手就要扯郗良的领子。 “曹小豪你给我一边去!”郗耀夜不得不上前打掉曹小豪的手,拉起郗良跑出门去。 郗家两姐妹早早跑回家了,剩下泽牧远还呆坐着,不知道谁调皮地喊了一声,“牧远的小媳妇被看光啦!” 这导致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曹小豪仿佛才明白了什么,怒瞪泽牧远,见他跟呆头鹅一样,有气撒不出来,转而朝着围观的男孩们嚷道:“谁说郗良是他的小媳妇!谁?” 泽牧远微微低着头,两耳发烫,耳畔喧嚣一片,脑海却空白。蓦地,他起身,疾步离开学堂,也没往家的方向走,双脚不由自主地走了反方向,跟在那对姐妹的身后。 他听见郗耀夜在苦恼训斥,“羞死人啦!良儿,你怎么能学他们脱衣服?太丢人了!” “我热!”郗良的小手仍在不安分地抓扯上衣。 “心静自然凉,懂不懂?” “我安静了,还热!”郗良看起来暴躁,甩开了郗耀夜的手,自顾自跑起来,郗耀夜气得哼了一声,还是跟上去。 泽牧远放缓了脚步,没有再跟,转身走回自己熟悉的归路。 回家时,泽庆问他为何那么早回,他酝酿了一下,还是说不出口发生的事,而泽庆又仿佛明白,眼神心疼,摸摸他的发顶换了话,“想吃西瓜吗?” 居然100w了,我的文档里才98w+,该不会是我的废话也有万字左右了吧⊙w⊙ 郗良她姐郗耀夜这个名字我好喜欢,起初她不是叫这个名字,是很随便取的,但后来有天晚上失眠,莫名其妙想着她会有什么故事,什么梦想,再想到她的结局,哭了之后我就决定好好给她取名字,也促成要写童年番外的念头。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2) 第二天,郗良来学堂,穿着一袭漂亮新式的无袖丝裙,是浅红色的,令每个孩子都移不开眼。郗耀夜也跟她穿一样,不过是蓝色的,就像这时万里无云的天空。 “牧远牧远,我好看吗?”郗良愉快地转了一圈,柔软的裙摆飞旋起来,像个刚下凡的小仙子,在给凡人施展她的法术。 泽牧远微微一笑,“好看。” “小傻瓜。”郗耀夜坐在位子上,单手托腮,了无生趣地看着郗良展示她的新裙子。 每个孩子都对她们的裙子感兴趣,或者说对郗良今天会不会热得又脱衣服感兴趣,毕竟今天她身上的洋裙子一脱,全身都得被人看见,男孩们好奇郗良下边是不是和他们一样。 学堂里男孩多,女孩少,仅有的几个小女孩都凑在郗耀夜身边,好奇地问裙子的事。郗耀夜懒懒地说:“是我爸买的,他回来了,给我们买了好多衣服。本来我还不想穿这个的,但是良儿要穿,我妈就非让我跟她穿一样。” 女孩们羡慕得很,眼里藏不住,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郗耀夜的裙摆,是柔软微凉的细腻触感。 “这个裙子穿着很凉快吧。” “凉快是凉快。”郗耀夜喃喃自语,“起码现在良儿不会乱脱掉了。” 女孩们闻言轻笑,曹小豪大咧咧地往郗耀夜面前凑,煞有其事地问:“夜姐,你能不能让郗良脱一下下我看看?” 郗耀夜屏气蹙眉,“曹小豪,你说什么?” “人家就是想看看嘛,昨天她居然在泽牧远那小子面前脱了,不公平!” 泽牧远听着又惊又气,不着痕迹地瞥了曹小豪一眼,转而又看向旁边的郗良,她趴着一动不动,像已经睡着了,小脑袋上盘的发髻很是可爱。他不禁加大了扇扇子的力气,只希望郗良感觉凉快舒适,不会再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 郗耀夜双目微眯,“曹小豪,有种你再给我说一遍,不公平你的头!” “你别这么凶嘛,耀夜,夜姐,你就让郗良给我看一下,给我一个人看。” 郗耀夜像个大家闺秀一样站起来,俊俏的小脸紧绷,目光深深地盯着面前的曹小豪,开口却满是咄咄逼人的气势。 “曹小豪,你凭什么看?良儿是不懂,才有昨天那回事,幸亏牧远及时给她穿上,这要是换成了你,指不定还让她游街示众呢。怎么,你很想让她出丑是不是?让全村的人都来看我们的笑话,你很高兴是不是?我告诉你,别打良儿的主意,将来她就是嫁乞丐当乞丐,也不会跟你有什么!” 倏然,空气里一片死寂,郗耀夜冷哼着看了一下泽牧远的方向,看见自己的妹妹还睡得跟什么似的,泽牧远战战兢兢地在给她扇风,她便拉好椅子坐下,傲慢地瞪着傻了的曹小豪。 曹小豪这小恶霸,以前就让她很生气,因为他老喜欢欺负人,男孩她不管,女孩还被欺负,她就看不过去。再加上,曹小豪喜欢捉弄她,用大人们的话说就是她郗耀夜长得漂亮,以后定是个大美人,曹小豪小小年纪眼光高。 这让郗耀夜火大,懵懵懂懂说不出为什么,但她就是生气,所以她变得更凶,让曹小豪畏惧。之后傻傻的郗良露面了,曹小豪就喜欢郗良了。郗耀夜更加生气,总害怕郗良会被他拐回家,所以她盯得很紧,好在郗良还不算傻,有眼力,从来没用正眼瞧过曹小豪,只喜欢跟着温润和善的泽牧远,她便放心了。 被怒斥一顿,曹小豪的脸色涨红,“我、我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我不看了!不看了!” 郗耀夜面不改色,冷哼一声,看在曹小豪眼里,简直是鼻孔会出气的母夜叉,比自家娘亲还可怕,他吓得哆嗦,转而像想到什么,忙说:“夜姐,你放心,我会对郗良好的。” 于是,他跨步到泽牧远面前,手一抬,“起来起来。” 泽牧远知道他又要找自己的麻烦,本能地看向郗耀夜,郗耀夜随即冷酷喝斥道:“曹小豪,那是牧远的位置,你让他起来去哪啊?” 最终,曹小豪只管抢走泽牧远的纸扇,站着,给睡得香甜的郗良扇风,期间手臂酸得快要抬不起来,他又竭力狂扇,这时大时小的风力终于还是把郗良给弄醒了。她又热又闷,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就气得哭起来。 午后,泽牧远看着郗良低头揉弄裙子,心里暗道不好,生怕她要脱了裙子,连忙拿出扇子打开给她扇了扇。 郗良抬头朝他笑,风温柔地吹过她的脖子,她舒服地阖上眼,稍稍凌乱的发髻散出一缕发丝被吹到她脸上,泽牧远抬手给她拨开。 “郗良,你穿得真好看。”想了想,泽牧远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夸夸她,免得她一时脑热,脱了。 被夸了,郗良笑得更甜,“我还有好多好漂亮的裙子没穿,明天穿给你看好不好?” “嗯,好。” “明天,后天,后后天,后后后天,后后后后天,后后后……我一天穿一件给你看好不好?” 泽牧远忍俊不禁,“好。不过,你以后,都不能随便就把衣服脱了,热了我给你扇风。” “我不脱。妈妈说,要穿衣服才好看,而且我的衣服都漂亮,不穿的话……很可惜的。”郗良认真地说,“爸爸也喜欢看我穿漂亮的衣服,他给我和姐姐买回来很多很多。” 泽牧远知道,她的家人一定是有好好教育她的,他放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同时也羡慕,她和他,虽然有类似的身世,却比他幸运。他有母亲,没父亲,她有父亲,没母亲,但是,郗耀夜的母亲将她视如己出,对她的好,终究会令她这一生没有遗憾。而他,母亲并不想谈论他的父亲,他只记得母亲说过,终有一天,他会见到他。 往后,郗良当真一天一条新裙子,近一个月的时间内都不重样,令别的女孩们羡慕得不行。 夏季便这样还算平淡地过了,对于泽牧远来说是这样,除了郗良在他面前热得脱了衣裳的那段日子,每个人都要拿他们说笑,曹小豪总是针对他时最难熬,过后,别人过了瘾,他也麻木了。 …… 临近中秋的日子,村里有人嫁女儿,是要嫁到隔壁村的。傍晚,新郎便敲锣打鼓地来迎亲,小孩子耐不住好玩的心,叁叁两两都跑去看,哪怕鞭炮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他们捂着耳朵,也能在硝烟味里咯咯笑,兴奋地看着淡淡白烟里飞舞的红纸屑。 泽牧远天生不爱往人多的地方钻,是被郗家姐妹拉来的。 挤在人群的前头,泽牧远站在欢欢喜喜的郗良身后,看见了穿着得体的长袍马褂的新郎官,也看见了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满目犹如一片喜庆的红色山野。这时,跟前的郗良蹲下身,小手按在地上,极力歪着小脑袋,妄想一睹新娘子的风采,泽牧远没来得及看仔细,赶忙将她提起来,免得她被人不注意踢一脚或是踩一下。 郗耀夜看够了,便要回家,泽牧远默默跟在她身后,手里牵着眼睛似乎还黏在那片红色景象上的郗良,走出一段距离,曹小豪匆匆跟上。 “牧远,新娘子真好看。”郗良这时才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 “嗯。” “你嗯什么嗯,呆子?”曹小豪凶完泽牧远,又露出笑,有一丝害羞地摸摸后脑勺对郗良说道,“郗良,以后我给你买一件比她还要漂亮的嫁衣,你穿一定比她更好看!” “曹小豪,你又瞎说什么!” 郗耀夜抬手不客气地往曹小豪脑袋上拍了一掌,曹小豪即刻缩缩脖子,摸着被打的地方有些不服气,“耀夜,你再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郗良捏紧了泽牧远的手指,斜斜看着他们两人,小脸一片茫然。 “哈哈,”郗耀夜讥讽似的笑了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以后我是要当新郎的,我干什么怕嫁不出去?” 泽牧远听着,怔怔地望着郗耀夜,她澄澈的眉眼间仿佛清风拂过,白皙俊俏的脸庞近乎透明,倒映着遥不可及的湛蓝苍穹。 “你要当新郎官?你怎么可以当新郎官?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只能当新娘。”曹小豪纠正她说。 “谁说女孩子只能当新娘?” “我妈说的。” “你妈算什么呀?我妈说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还有什么问题?”郗耀夜停下脚步,明媚的小脸上有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傲气。 “你、你妈在害你以后嫁不出去!” 郗耀夜眉头一皱,眼里掠过一丝不耐烦,“嫁嫁嫁嫁嫁的,不就是给人当上门媳妇吗?你那么喜欢嫁,你以后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呀!” 曹小豪张大嘴巴,“我怎么能给人当上门女婿?我是要给我家传宗接代的!” 郗耀夜忽然咧嘴一笑,上下瞟了曹小豪一眼,笑里藏刀问:“要是没有人给你当上门媳妇,你怎么传宗接代?” “怎、怎么没有?” 曹小豪瞪圆眼睛,然后看向郗良,郗耀夜见状推了他一把,稚气的声音嫌恶道:“别打我妹妹的主意,恶心死了!” 紧接着,她也打掉泽牧远和郗良牵在一起的手,拉着一头雾水的郗良,鄙夷地看着两个男孩,“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仗着自己是男的,就可以一直在家里爹疼娘爱,却要女孩子离开家,去给你们当上门媳妇,寄人篱下,受苦受难,珍珠变成死鱼眼。恶心,恶心!” 话毕,她拉着郗良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郗良还摸不着头脑,一边努力跟上她一边回头看泽牧远,“什么恶心呀,姐姐?什么死鱼眼?” 曹小豪像没听清一样,挠挠头问泽牧远,“她怎么说着说着说到珍珠去了?珍珠怎么会变成死鱼的眼睛呢?珍珠又不能吃,死鱼的眼珠子可好吃了!” 被牵连的泽牧远深吸一口气,睨了曹小豪一眼,实在也懒得为头脑空空的他解释明白。 七岁的郗耀夜,是整个学堂里最聪明的学生,教书先生对她又爱又恨,因为她时常当堂反驳他的话,并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来,叫他无话可说。 教书先生曾寄希望于泽牧远,认为整个学堂能和郗耀夜一较高下的只有泽牧远,但泽牧远爱莫能助,因为他觉得郗耀夜说得很有道理。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3) 黄昏日落,郗耀夜拉着郗良回家时,院子里的圆桌上已摆好碗勺,她们的母亲祁莲从厨房里端着一锅粥出来。 “回来了?去洗手。” 两人乖乖洗完手,郗良朝锅里望,“妈妈,吃什么呀?好香。” “排骨粥,要小心骨头,知道吗?” 祁莲先给两个孩子舀了两碗,郗良握着勺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郗耀夜则慢吞吞的,神情恹恹,想了想,她说:“妈妈,我们去看人出嫁了。” “嗯?热闹吗?” “很热闹,每个人都在说恭喜恭喜,”郗耀夜沮丧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好恭喜的,新娘子要离开自己的家,去别人家里,寄人篱下,像奴婢一样。他们肯定都在恭喜新郎有了奴婢,可是新娘子的爹娘还傻兮兮地笑不拢嘴。” 祁莲闻言一顿,欣慰地笑着摸摸郗耀夜的脑袋,孩子开窍得早,对于大人的世界心里门儿清,她这个当母亲的便可放心一些。 “妈妈,我以后长大了,不要离开家,不要离开你,好不好?”郗耀夜微微皱眉,眼睛里泪光闪烁,“我想永远当妈妈的孩子……” 郗良舔了舔勺子,不明所以却也跟着稚声稚气说:“我也要永远当妈妈的孩子!” 祁莲鼻子一酸,点着头道:“好,好,你们永远都是妈妈的孩子,永远不要离开妈妈,永远在妈妈身边。” 郗耀夜这才微微一笑,“那妈妈和爸爸以后不会找媒人,让我们去当新娘子?” “傻瓜,干什么要让你们去当新娘子?妈妈和爸爸能养你们一辈子。” 有了孩子以后,为孩子的日后打算就是祁莲放在心头第一位的事,首先钱自是不用烦恼的,其次是培养她们成才,待父母老去,她们也都有一份事业,能各自放光异彩。 至于婚姻,祁莲深知婚姻毫不重要。 听母亲一番话,郗耀夜心情好转,咬一口排骨肉,嚼了嚼,回过神来小心翼翼问:“妈妈,你嫁给爸爸,给爸爸当奴婢,开心吗?” 祁莲一愣,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把出嫁和奴婢混在一起说了,无奈道:“妈妈没有给爸爸当奴婢。” 郗耀夜眨巴眼睛,懵懂道:“那为什么,我是你生的,我却不是跟你姓,而是跟爸爸姓?爸爸又没有生我。男人不会生孩子,这道理还是爸爸教我的。姓是女生,应该跟妈妈姓,可是外面所有人都跟爸爸姓。” 祁莲无言以对,干巴巴道:“这……说来话长。先吃粥,都快冷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郗刻忙于工作,时常不在家,一旦在家便迫不及待教孩子医学知识,恨不得把自己几十年的知识和经验都传授给这两个说话才刚刚利索些的六七岁的孩子,祁莲拦都拦不住。 结果,孩子一明白男人不会生孩子,立刻能把大人堵得哑口无言。 “噢。” 郗耀夜安静了下来,偷偷看一眼吃得一嘴黏糊糊,认认真真用手抓排骨啃的郗良。郗良的亲生母亲在哪里,姓甚名谁,还要不要她,谁也不知道。这样一想,她只好不再说应该跟母亲姓,她怕郗良知道自己没有母亲,会伤心。 夜里,祁莲忙完琐事,陪两个孩子一起睡觉,睡前照旧念半小时书给她们听,今夜念的是两个孩子都喜欢的《西游记》。 …… 一早,曹小豪跑来找郗家姐妹玩,昨天的不欢而散仿佛没有发生过。 叁人走街串巷凑热闹的时候,碰上在学堂外面扫地的泽牧远,郗良立刻眼睛一亮凑上去,曹小豪气不过,只好勉为其难拉上泽牧远一起玩耍。 后来四个人走过一个飘荡出鸭叫声的院子,曹小豪按住泽牧远的肩头说:“泽呆子,这不是你家吗?不请我们进去看看吗?” 泽牧远微愣,郗耀夜和郗良手拉手凑过来,望着紧闭的木门,还有向两边延伸的灰白墙壁,郗耀夜叹道:“牧远家好大呀。” “里面有东西。”郗良听着鸭叫声,探头探脑的很是好奇。她们家里什么牲畜都没养。 泽牧远抿唇看着郗良一脸好奇,轻轻开口,“你们想进去看看?” 郗良开心地点头,郗耀夜迟疑说:“会不会很突然?” “不,不会。”泽牧远不由自主地捏紧小拳头,径自走向大门,另外叁个人跟在后面。 郗耀夜愉快说:“下次带你去我们家。” “好呀好呀。”郗良仿佛在替泽牧远应了。 “夜姐,我也要去你们家。”曹小豪连忙开口。 泽牧远推开一扇门,等叁个小伙伴进门后,他便关上门。院子的花花草草里跑出两只大白鸭,啪啪地拍打两下翅膀,直接朝他们冲来,吓得郗良躲在泽牧远身后,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小脸贴着他的背。 “好大的鸭子。”郗耀夜胆大心细,伸着小手指摸了摸白鸭的脑门。 曹小豪家里也是有养牲畜的,他一点儿都不怕,直接就蹲下身大肆抚摸另一只鸭子,甚至还想偷偷拔它翅膀上的羽毛,惹得它尖着嗓子叫起来,狂乱地拍着翅膀,伸直了长嘴要去啄他。 曹小豪跑,鸭子追,一时间鸡飞狗跳,泽牧远还没安抚害怕的郗良,就看见泽庆从屋里开门出来,身后跟着泽水光。 泽牧远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知道没先打招呼就带人回家很突然,他怕泽庆会贯彻她的冷漠,吓到郗家姐妹。 好在泽庆没有。虽然没有热情洋溢,但也没有漠不关心。她的唇边噙着笑,向郗耀夜和曹小豪施以长辈的温柔,接着,泽牧远向她介绍了郗良,这一瞬间,热衷关心母亲情绪的泽牧远在她脸上看见了某种坍塌,和善荡然无存,只有愕然和疑惑。 身为大人,身为长辈,泽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用力攥紧无力的拳头,竭力朝郗良露出轻浅的笑意,“你们姐妹长得真漂亮。” 郗耀夜搂着郗良,被夸赞得很开心,回道:“牧远妈妈,你也好漂亮。” 愉快的氛围很快融化了泽牧远心头的困扰,他想是足不出户的母亲也好奇郗良的身世,但她又不是个好事的人,因此好奇只在一瞬,一瞬过后,一切风平浪静。 泽庆拿来糕点和切好的水果给泽牧远宴客便走开,泽水光又去牵来泽水心,六个孩子围着一张方桌坐。 “牧远,你的妹妹好可爱啊。”郗耀夜一手托腮,一手拿着块甜糕,看着对面有些羞怯的泽水光漫不经心地说。 泽牧远微微一笑,“小光,叫姐姐。” 一旁的郗良嘴里塞着甜糕,神色不复往日娇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瞅着对面两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儿,两腮一动一动,嘴里的东西早已变得难以下咽,味同嚼蜡。 泽水光柔软的头发有些凌乱,圆润的小脸上神情腼腆,低低唤了一声,“姐姐。” 耳畔是自家姐姐的笑声,脑海里是稚气的呼唤,“姐姐、姐姐”,一声又一声,蓦地又蹿出一句,“哥哥,要喝水。”泽水心手捏空瓷杯,舔着唇对泽牧远说。郗良顿觉眼前一黑,天仿佛塌下来,把她埋得如此之深,她什么也再听不进去了。 曹小豪吃着糕点喝着水,含糊不清地问泽牧远,“她们刚才为什么管你妈妈喊妈妈?” 泽牧远眼皮一垂,淡淡说:“跟我学的。我妈妈说,叫什么都一样,就没纠正她们。” “咦,那她们原本应该管你妈妈叫什么?”郗耀夜问。 “姑姑,她们是我的表妹。”泽牧远回答着,伸手擦掉泽水心嘴边的糕屑。 不一会儿,郗良要回家,不管不顾,起身就往屋外跑,经过有鸭子漫步的前院,吃力地拉开木门,她便跑了。 曹小豪一头雾水,急着追上她,临走还揣了两块糕点在兜里,也一下子跑没影。 郗耀夜拧着眉,回头安抚呆愣的泽牧远,“牧远,那你就留在家里吧,跟你妈妈说我们走了噢。”又偏过头亲切地看着会朝自己笑的泽水光,顺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小光,姐姐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泽水光懵懂地点头如捣蒜,乖巧说:“夜姐姐再见。” 送走郗耀夜,泽牧远也没多想,收拾了风卷残云般的桌子,又安排泽水光和泽水心洗手擦脸,做完这些力所能及的琐碎事,他走去找泽庆。 房门关着,泽牧远敲了敲门,“妈妈。” 房内无人回应,泽牧远耐心等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疑惑起来,又敲了一下门,门这才打开。 泽庆故作冷静,目光却躲闪,哽咽的声音带着颤抖,回身坐在椅子上。“小远,你的朋友们走了吗?” “走了。”泽牧远点点头,疑虑的目光落在母亲身上,不免担忧起来,“妈妈,你哭了?” 泽庆仍未与他对视,直接否认,“没有。” 泽牧远捏捏手,“你的眼睛红了。” 一句稚气的话,莫名地令泽庆好不容易遏止的泪水又有夺眶而出的冲动,她紧紧攥着拳头,紧抿的唇瓣抖颤,望着别处的眼睛模糊了也没敢眨一下,茫然中涌动着无声的悲痛。 泽牧远刚要上前,泽庆骤然厉喝一声,“出去!” 胸口猛地抽了一下,泽牧远僵在原地,凝望着母亲的黑眸里满是惊愕与不解。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4) 吼完孩子,泽庆崩溃了,泪水如决堤的江海,哭着起身拥住泽牧远,如同温柔的河流将他淹没。 “我的孩子,小远,你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不是……是我的……” 良久良久,泽牧远被母亲奇大的臂力搂得生疼,在她怀里几乎不能呼吸,心头也有万千疑问,但他终究忍住了,没有推开哭泣的母亲,没有打断她呢喃般的宣告,只是听着,轻轻地回抱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应她,“妈妈,我是你的孩子,是你的。” 等到泽庆平静下来,泽牧远的头发已经湿了一半,他随意用手捋了捋,又去抹过泽庆脸上的泪水。 “妈妈,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让你伤心?” 泽庆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标致的五官无一处不在流露单薄的冷漠与悲伤。此刻她看着孩子稚嫩的脸庞,小心翼翼的神情,紧张的目光,一时又看得入神,仿佛看见曾经年少的自己,又仿佛看见年少的自己眼里的一切。 她抚上孩子的脸颊,惊觉时间的飞快与残忍,犹如当年还是孩子的她,她们。那时每一张小脸都是稚嫩的,每一双眼睛却都饱含风霜。那时看见的,亦正如现在看见的,满目疮痍。 泽庆垂眸,倦意由内心深处袭来,最终她轻轻摇头。 泽牧远思忖片刻,又说:“妈妈,你要是不想见外人,以后我一定不带人回来了。” 泽庆继续摇摇头,“不,以后朋友要来玩,就带来。妈妈不是因为这个才……妈妈是想起了过去的事,一时间没忍住。” “妈妈,你想起了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泽庆握住泽牧远的手,他的手还小,但看得出修长,纤细的骨架裹着一层薄薄的皮肉,白净又稚嫩。 泽牧远感受着母亲的手,修长纤细,摸着只有骨头的硬度和常年劳作磨出茧子的粗砺,和他平日里握着郗良的手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郗家那对姐妹……”泽庆轻轻开口,“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姐妹,也没什么好说的。小远,以前的日子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你,就够了。” “妈妈,你还有姐妹?” “嗯……有的。” “妈妈,你以前过得很苦吗?” 泽庆看着泽牧远,不禁又搂住他,“有了你,就不苦了。” 近午,看着恢复常态的母亲,泽牧远心头的疑问虽然一个没解,但也踏实了一些。懵懵懂懂知道母亲以前过得不好,他下定决心以后要多帮母亲干点活,不惹她生气,永远都要对她好。因此,母亲要他别去别人家里,他也应了。 “今天你带朋友来家里,改天朋友要你去他家,你别去,知道吗?去别人家,不自在,又打扰别人,我们不要去。要是朋友想一起玩,就带来咱们家,咱们家大,人少,不嫌麻烦,你带了朋友来也能陪小光和心儿玩,记得?” 泽牧远点点头,“我记住了。” “小远,还有一件事,我听人说的,那个叫郗良的孩子,平时跟你走得近,是吗?” “嗯。”泽牧远微微低着头,有些愧疚也有些难以启齿,根本不止走得近这么一回事,别人都当郗良是他的小媳妇。 泽庆微抿薄唇,晦涩不明的目光沉了沉。“你记着,她是女孩子,让别人说闲话,对她不好,以后,你要少跟她靠近,知道吗?” “我……”泽牧远也知道这对郗良不好,可事实是她自己要跟着他,他不排斥她跟着,仅此而已。 “她自己要跟着我的。我觉得她在把我当成哥哥,我也是把她当成妹妹的,像小光和心儿那样。” 泽庆神色微变,“你……她……就算是这样,别人也要说的。” “妈妈,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去过她们家没有?” “没有。” “那你千万别去,省得别人还有话说,知道吗?” 泽牧远慎重地点点头,答应了。 …… 郗良闷着气跑出泽家,和后脚跑来的曹小豪你追我赶,路上遇见曹小豪的母亲,她把曹小豪逮回家,郗良才放慢了脚步在路上边喘气边走。 郗耀夜赶上她时,两人都被敬德嫂招呼进家里去。 敬德嫂今年七十岁,丈夫名叫曹敬德,短命早死,她当了几十年的寡妇,为丈夫生的四个儿子也都短命,都还没娶上媳妇就先死了。 平日,敬德嫂喜欢坐在家门口,腿上卧着一只老猫,缠过的畸形小脚边猫崽成群,她一手摸一只,笑眯眯地看着小孩子陆陆续续从自己家门口路过。 敬德嫂喜欢孩子,喜欢村里的每一个孩子,要说偏爱,她尤为偏爱别人不喜欢的郗家的孩子,这是众所周知的,老人省吃俭用,给郗家姐妹的零嘴总比给别的孩子多。 “快,快进来。” 郗家姐妹前后脚踏进寂静的小院子,几只猫正卧在地上半眯着眼。 敬德嫂的叁寸金莲一瘸一拐走着,弯下腰,从竹筐里拿起两颗鸡蛋,就像在拿宝贝似的,一手一个直接贴上两姐妹白嫩的脸颊左蹭右蹭。 郗良原本在气头上,这会儿被吸引了注意力。“婆婆,这是干什么呀?” 敬德嫂慈祥地笑着,“刚生的鸡蛋呀,敷一敷,能让你们的小脸又白又滑,永远都这么漂亮。” “刚生的鸡蛋?”郗耀夜好奇地接过鸡蛋,谨慎地捧着摸着,蛋壳摸起来还有余温。 郗良也摸着鸡蛋,又贴脸上滚了滚。“婆婆,它能吃了吗?” “你想吃,我给你煮。”敬德嫂一脸慈爱,“姐姐呢,姐姐的也煮?” “婆婆,我的不要煮,我要孵小鸡。” 借着敬德嫂回屋里用小火炉煮鸡蛋的空儿,郗耀夜拿着新生的鸡蛋朝地上憩息的花猫走过去,意欲将快赶上猫头般大的鸡蛋塞在它毛茸茸暖呼呼的身下。花猫懒懒地眨着眼,一起身,一抬爪,就往鸡蛋上一推,郗耀夜眼疾手快把鸡蛋拿回手里才避免了被磕破。 “哼。” 郗耀夜看着花猫侧躺,闭上眼,微咧嘴,两个小尖牙露出来,仿佛又睡了,睡得很好,她不开心地在它背上摸了一把。 “姐姐,你怎么没在牧远家?”郗良低头揪扯自己的衣角,心里又闷起来。 “啊,我找你呀。你干嘛跑?” 郗良偷偷瞄了郗耀夜一眼,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要跑。在泽家,她才知道泽牧远有妹妹,而且还是两个,她们对着他喊哥哥令她听得很不舒服,郗耀夜又是多么热情洋溢地要她们喊夜姐姐,更是叫她难以忍受了,于是,她在那里待不下去,没有任何心情。 “你怎么不说话?不高兴了?”郗耀夜要从下往上看着郗良,握着鸡蛋的小手直接往地上一按,鸡蛋直接破裂,蛋清先流了出来,“啊……我的蛋……我的蛋碎了……” 原本打算安抚阴晴不定的妹妹的郗耀夜这会儿险些哭了,即使敬德嫂安慰她没事,她也还是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一个蛋,暴殄天物。 洗手,打扫,草草结束了一只还没破壳的小鸡的生命,郗耀夜的心情有些沮丧。 过后,姐妹俩坐在小木凳上,一人拿着一个碗,碗里都有一颗煮熟剥壳的鸡蛋,淋了点酱油。敬德嫂出门去买点东西,她们帮她看家。 “良儿,你怎么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郗耀夜用汤勺将鸡蛋切开,一下下将它切碎,拌着酱油。 空气里,是汤勺和瓷碗的撞击声。 郗良用汤勺装鸡蛋,直接咬。 “我没有。” “说谎。” “我没……”郗良舔着唇,小脸上顿时有了局促不安的神情,转而咕哝道,“我就是不高兴。” “为什么?” “你要做别人的姐姐吗?” “嗯?”郗耀夜一脸茫然,“我要做谁的姐姐?” “就那两个水。” “两个水?你是说水光和水心?” 郗良默不作声,郗耀夜粲然一笑,“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我是你的姐姐,有你一个妹妹就够啦,哪还要什么妹妹?” “那你对她们那么好。”郗良低声说。 郗耀夜一愣,望着屋檐,满脑空白,无言以对。 她自认一直以来都对任何人很好,母亲从小都是这么教她的,要和善待人。 “嗯……良儿,我要是对她们好,那也是因为牧远对你好,我这是回报他,这样我们才不会欠他的。妈妈不也说,别人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别人好嘛。” 郗良落寞地眨眼,说不出心头的感觉。 “他不会对我好了。” “谁?牧远吗?为什么?” “因为,我不许你对那两个水好,她们、她们肯定也不许他对我好。” 郗耀夜吃着鸡蛋,忽然发现自己的妹妹有点小心眼。 “不要他了。”郗良像在宣布什么一样郑重其事。 八月啦,祝大家lucky?(^o^)? 这是最后一个月啦,这个月会完结。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5) 翌日,学堂里,泽牧远早早就到了,但还有人比他更早,是郗家姐妹。 郗耀夜在自己的位置上画图。她一向喜欢画画,也很有天赋,但她将来不是要当画家,她想当医生,和她的父母一样,正如她现在画的画,在别的孩子看来全是可怕的——人的皮肤下的东西。她有时会回答别的孩子的问题,指着自己的图画告诉对方这是骨头,这是血管,这是神经。孩子害怕,但也好奇,会问她这些能干什么,假如对方是个女孩子,那么她会心情愉悦、毫无保留地回答对方,假如是个男孩子,那就得看她乐不乐意开口了。 郗耀夜年纪虽小,却有大姐的风范,她习惯也喜欢照顾别的女孩子。因此,尽管别的女孩都比她大,但都习惯叫她夜姐。 只比郗耀夜小一岁的郗良在姐姐的善良的衬托之下,有时就显得有些邪恶以及不讲理了。 此时此刻,泽牧远眼睁睁看着矮小的郗良坐在他的位置上,手里捏着一把小刀子,将他的桌子胡乱刻画了一番,木屑满桌,在她呼吸间甚至呛着她自己。 “郗良,你在干什么?” 泽牧远上前,敏锐地发现她捏着小刀的小手手心一片红,看起来是用了吃奶的力气在破坏他的桌子。 郗良抬起头瞪着他,小嘴紧抿,蓦地又低下头,捏着刀子用刀尖一下下戳进木桌。 泽牧远一头雾水看向郗耀夜,郗耀夜耸耸肩,懒洋洋说:“良儿,刀还我,我要削笔。” 郗良又戳了两下才起身,瞪着泽牧远,再将小刀插在郗耀夜的桌角上,接着走出门外。 泽牧远还是不能理解,“她怎么了?” 郗耀夜拔出小刀,“你惨了,你得罪她了。” 泽牧远一愣,“为什么?” 郗耀夜鼓起腮一边沉思一边打量泽牧远,她不知道郗良是不是喜欢他,将来是不是要嫁给他。按理说,她应该要阻止妹妹去别人家当奴婢,但是妹妹看起来实在太喜欢他了,嘴上说不要他,心里也还是有不甘。 想了想,郗耀夜模棱两可说:“她好像觉得自己没有机会当你的妹妹了,她很憧憬有个哥哥的。” 泽牧远听了,一声不吭走出学堂,郗耀夜眨眨眼睛,若无其事继续画画。 郗良坐在台阶上,拿着木枝条在地上胡乱刻画,泽牧远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暗叹一声,走到她面前蹲下。 “郗良。” 郗良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定定地盯着他,倔强的小脸上写满不悦。 泽牧远又暗暗叹口气,郗良人小小的,气性却大,以往是对着曹小豪的,如今对着他,想起面目全非的桌子,他只觉难以招架。 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手给我。” 郗良面无表情,倒是丢下木枝条,乖乖把双手放在他的手上,泽牧远看了一眼她的右手心,用力握着小刀柄使坏都握红了,不过好在没有伤到,他放下心。 “你生什么气?” 泽牧远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稚气的眉眼间清冷严肃,一时令干了坏事的郗良心虚怯懦,低下头支吾道:“我没有生气……” 泽牧远摸摸她的脑袋,一想到自己还有两个妹妹,心里就没有思绪,不知该怎么与郗良说,只好趁机叮嘱道:“没有生气,以后不许搞破坏了,知道吗?” 得罪郗良,相当于得罪村长的儿子曹小豪,以及他的跟班,整个村的坏男孩们。 郗良迟疑不决,抬起头来看着泽牧远,明亮的大眼睛露出一丝狡黠与谨慎,似是还在考虑,能不能答应。 泽牧远蹙了眉头,“你难道还要再弄坏我的桌子?你还说你没有生气,小骗子。” 郗良忙道:“我没有生气,我不弄坏了,我不是骗子。” “你说的,以后不许搞破坏了。” 郗良眨眨眼睛,干了坏事还委屈巴巴地耷拉着脑袋,不大情愿地答应,“噢……” 泽牧远拉着她的手回到学堂里,在郗耀夜无动于衷的目光里,他把一脸忸怩的郗良按在座位上,然后清理掉桌上的木屑。 郗良刚来学堂时,是坐在郗耀夜身边的,几天后黏上泽牧远,就自然而然跑到他身边坐,从此大家都知道,郗良看上泽牧远了。 起初泽牧远惶恐不安,慢慢地,直到今天,他也不明白自己对郗良是什么情感。有时,他自认是像个哥哥一样照顾她,有时,他心里萌动,什么也说不上来。 …… 中秋节前夕,泽牧远回家,手里拿着郗良给他的中秋节礼物,一块月饼。 泽牧远拿着月饼,心情愉悦,进了家门,关上门后,脸上的笑意忽然泯去。他疑惑地张望院子,没有鸭,没有鸡,角落的沙土堆旁也没有泽水光或泽水心在玩耍的画面。 此时天色已晚,月亮早已挂在高空,又圆又大。以往他晚回家的时候,泽水光和泽水心都会在院子里等他,顺便喂鸡鸭。 今天,家里静得出奇。 泽牧远朝点了灯的厅堂走去,一抬头,就看见两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迈出门槛,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尊敬的眼神向他颔首,“少爷。” 泽牧远停止了呼吸,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借着昏黄的光,他的眼睛一眨一眨,呆呆地盯着男人们陌生严肃的脸庞。 “小远。” 泽庆出了厅子,现身在泽牧远的视线里,神情有些慌乱,牵起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泽牧远出现了错觉,他感觉母亲的手劲奇大,抓得他的腕骨都痛了。 她抓得紧紧的,呼吸也紊乱,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颤,“来,见见你的父亲。” 泽牧远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泽庆拉进厅子里。 以往宽阔明亮的厅堂此刻变得狭窄昏暗,这全因光源被挡住了。 泽牧远抬起头,男人背着光,一身黑色的洋装勾勒出他颀长精瘦的身材,白净的脸庞如同蒙了一层黑纱,令他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有一双纯粹至极的黑眼睛,泽牧远无意与他对视,一瞬间,无形的威压就像将他沉入深渊的巨石,令他再看不见半点光芒。 尽管泽庆仍抓着泽牧远的手,但他的月饼掉在地上,他还是拖着腿往后退了一步。 “妈妈……” 这一回,泽牧远反过来抓住泽庆的手,泽庆能感受到儿子的不安,可她也没敢去看一眼面前的男人,此刻更不敢看儿子,只盯着地板,微扯薄唇道:“叫父亲。” 一向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泽牧远再望一眼男人,愣是没叫出声来。 厅堂内一片死寂,男人的长腿刚往前迈一步,泽牧远立即毛骨悚然地连连退了两步,要抓住他的泽庆手扑了个空,转而惊恐地看着他,晶亮的眼里充满了悲哀和乞求的泪水。 男人冷眼看着这对母子,干脆转身坐在椅子上,大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放着茶杯的桌上。 瞬间恢复明亮,泽牧远感觉有些晃眼,他眨了眨眼,连忙蹲下身捡起有点摔坏的月饼拿好,前看正座上的男人,后看门口站着一动不动如同守门神的两个男人,空气里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针落的声音,也可以听见泽庆压抑的呼吸。 “妈妈,”泽牧远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紧张又诡异的氛围,“他真的是我的父亲?” 泽庆闭上眼睛点头,“对,他是你的父亲。” 泽牧远蹙起眉头,生硬地开口,“父亲。” 男人阴沉的脸色这会儿才稍稍明朗一些,幽暗的眼眸用一种锐利的目光重新审视了泽牧远一遍,把他看得极其不自在,眉头蹙得更深,薄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泽牧远虽说没怎么幻想过父亲的模样,一次两次是有的,但无一例外,就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温柔,和母亲相爱,才子佳人,因为一些他想不到的原因才没有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泽牧远今年八岁了,他活了八年,终于在中秋节前夕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本该是件欢喜事,即使现实和他心中的幻想不沾边,那也没关系,毕竟是亲生父子,就算他是严厉的父亲那他也还是能接受的。 可是,这时的泽牧远觉得,这男人若不出现,他恐怕是想破脑袋也都想不出自己的父亲是这副德行。 见了面,男人对自己儿子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出去,我跟你母亲有话要说。”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硬得就像命令。 泽牧远迟疑着,出了门,门口的两尊雕像把门带上。 泽牧远走远了一点,在一片暮蓝中坐在台阶上,两尊雕像也跟着过来,一左一右挡在他面前。 “少爷,我叫骆彦。” “我叫曾骞。” 泽牧远仰望这两个人,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喊他少爷,他摸着包着月饼的牛皮纸,轻声说:“我叫牧远,不叫少爷。” 骆彦和曾骞对视一眼。 “那个人……父亲,他叫什么?” 骆彦和曾骞再对视一眼,曾骞回答道:“先生叫佐雬。” “佐雬?”泽牧远歪着脑袋想,“他不姓泽吗?” 骆彦和曾骞又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蹲下身,骆彦神色谨慎地问:“少爷,你的母亲没告诉你这些?” “告诉我什么?” 泽牧远感觉自己从进门起就是个梦,近距离看着这两个陌生冷峻的男人,他的感觉更甚。他真希望自己梦醒,什么陌生人都没出现,中秋佳节,白天,郗良要和他一起玩,晚上,他要陪母亲和两个妹妹一起看月亮。 曾骞说:“没什么。你的父亲姓佐,叫佐雬。” 泽牧远不太明白,“那为什么我姓泽?” 一直以来,泽牧远都以为自己要么没有父亲,要么父亲与母亲恰好同姓,因为外面每个人都是随父姓。 “你的母亲姓泽,你随母姓。”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6) 厅内,门被关上,泽庆伫立不动,只顾盯着地面出神,余光里,久违的男人顶着一张令她陌生的脸,却用一股凛冽的冷漠瞬间将她推回过去,推回地狱。 当年,她只是一个被豢养的奴隶,好在没有麻木,一心渴望从未有过的自由。 “我怀孕了……” “医生看过了?” “没有。” “我会让医生来给你看看。” “没有必要。佐雬,你想要它吗?” “什么意思?” “让我离开这里。” “做梦。” “那你也去做梦吧!佐雬,我告诉你,你不让我离开这里,我会亲手把你的孩子从我身体里挖出来放在你面前!” 话虽说得狠,但若佐雬不予理会,泽庆也再无计可施。将自己开膛破肚,她就是想寻死也不敢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后来佐雬答应了,泽庆想不通为什么。 有一个人对此十分不悦,便是佐雬的兄长,泽庆最不想看见的人——佐凛。 “佐雬,你是疯了吗,让那女人带着你的种跑?我还听说,她要你和孩子断绝关系,桥归桥路归路,你还同意了?” “二哥,这不关你的事。” “我的好弟弟,你的脑子什么时候被门挤了?” “你想怎样?” 佐凛带着戾气的暗眸扫向门框处,泽庆连忙心惊胆战地闪躲,耳边又传来他不羁的笑,独裁的话,“告诉她,别做梦了,认清自己的身份,安分地给你生孩子,否则,不劳她动手,我会亲自——帮她开膛破肚。” 泽庆深刻地记得,自己当即被吓得腿软,顷刻间所有的希望都没了,黑暗笼罩,她只能永远在地狱里,给强奸自己的男人生下孩子,当他厌倦,也许杀掉她,也许将她拱手让给别的男人…… “明天,我会让人带你离开这里,不过,”佐雬说,“十年,如果十年后我还没死,泽庆,你明白我的意思。” 泽庆不明白,也不敢问得太清楚,是否只给她十年的时间,十年的自由?她只想离开,越快越好。 傍晚,就在泽牧远回家之前不久,泽水光和泽水心跑过来找她,然后,她就看见了他们。 佐雬戴着面具,不是泽庆脑海中的模样,但对视仅仅几秒的时间,她就知道,魔鬼来了。 厅堂内烛光摇曳,佐雬盯着泽庆,泽庆盯着地板,谁也没开口,始终一片寂静。 半晌,泽庆冷静下来,没敢对上佐雬的眼睛,也只能开口打破沉默了,不想让泽牧远等太久。 “你不是说……十年吗?” 这些年,泽庆生活宁静,情绪也逐渐安定下来,依稀明白佐雬为何如此慷慨给她十年的自由。他们有的是报应缠身,若一夕遭雷劈,便会没命,因此提前让她远离是非之地,也是指望她帮他留种。 佐雬深深凝视她,“换个地方。” “为什么?” “郗刻在这里,别说你不知道。” 泽庆瞳孔骤缩,脊背一僵,前不久才见到的那对姐妹天真无邪的小脸在她眼前浮现。 佐雬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脸色又阴沉了。 “他……我还没见过他,他应该,也不记得我。”泽庆惴惴不安说道。 “最好是这样。” 闻言,泽庆心头跃起一幕幕往事,是已经离她很远很远的了,可是眨眼之间,又全都回来了。她就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能远离这一切,泽水光和泽水心就像一个影子,黑暗的影子,藏着这些不堪的事,紧紧跟随着她。 一时间,泽庆无法自控地泪流满面,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就不能放过他吗?郗医生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缠着她的儿子不放?佐雬,我求求你了,别让他的女儿和水光姐妹一样,你放过他们家吧……” 泽水光和泽水心,本姓宁,当然,送她们来的人并没有告诉泽庆,是泽庆问年幼的泽水光叫什么,她默默流着泪回答,“我叫宁水光……爹和娘死了。” 郗耀夜是个美丽又落落大方的孩子,笑容阳光真诚,泽庆难以想象有一天,她父母皆失,从此被欺辱、被损害,倘若她坚强地活下来,活到长大的一天,那时恐怕也早已是个残缺的灵魂,破败的身体。 而郗良,泽庆清楚地知道,郗良的存在,于这些人而言,绝对是个天赐的惊喜,郗良的价值,远比任何一个被用来玩弄泄欲而无人在乎的女孩都要大。 佐雬看着泽庆跪在地上,忧郁的哭泣令他措手不及。过往,泽庆从不在他面前哭,一直忍着,孤身一人的时候才以泪洗面。偶尔,她像忍不下去,发疯的时候,她破罐子破摔,边流泪边大声吼他,浑身颤抖。可无论是什么时候的她,都不曾像现在这样,哭着指责他,又真诚地求他。 佐雬起身半跪在泽庆旁边,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她在颤抖,他抹去她的泪水。 “郗刻是二哥的事,我管不了。”佐雬低声说,直白而冷酷,“那两个女孩,也是二哥的意思,但我可以让人把她们送走。” 佐雬也很无奈,那两个女孩,用佐凛的原话来说就是伯父给侄子的礼物。 他知道泽庆对此会感同身受,会难过,每天看见这对不幸成为孤儿的姐妹,就会想起同是孤儿的自己,无时不刻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到自小被驯养的日日夜夜。 可这就是佐凛的手段,他对他如此顺着一个傀儡极其不满,也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折磨人的机会。 闻言,泽庆愤懑地推开他,自己挪远了点。 这时,门外传来泽牧远的声音,“妈妈,你在哭吗?” 泽庆倒抽冷气,匆忙抹掉脸上的泪,坚强地从地上爬起来,再回头,佐雬站着一脸冰霜。泽庆已经懒得理他了,泽牧远的存在让她无暇对这铜墙铁壁一样的男人感到畏惧、愤怒、憎恨,甚至还有那该遭天谴的情愫。眼下,她只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泽庆的声音坚定异常,话毕,她去开门。 佐雬微抿薄唇,对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一点没辙,前一秒还可怜无助,这一秒就发狠。他一直清楚,后者才是她的本性,前者,是她要向他索取什么,假如不成,她会直接露出她的本性,走投无路破罐子破摔般的冷酷无情。 佐雬初遇泽庆时,泽庆才二十岁,却已经是佐凛的女人了。 佐雬依然记得,那一天他去找佐凛,从房间传来一声霹雳,接着是佐凛的质问,“你不要命了?” 佐雬透过门缝,只看见泽庆手里抱着一个花瓶又往佐凛扔去,佐凛避开,她气得浑身颤抖,朝他怒吼,“有本事你杀了我!贱人!” 佐凛平静地看着她,再没说话。 过后,佐雬特意问了佐凛的手下一声才知道,佐凛让人把她打得半死,扔在地牢了。佐雬鬼使神差地走了一趟地牢,几乎要认不出她了。她一身都是鞭伤,扔在一旁的残破裙子全是血。医生给她包扎过了,但她自己要去抠裂开的皮肉,她想死,于是,佐凛命人留一条鞭痕不管,她要抠,不仅让她抠,还给上盐水。 佐雬站在牢门外看着她,她已经被折磨得神智不清,匍匐在地上,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又是大笑又是呜咽。 …… 饭桌上,泽牧远没有看见两个妹妹,泽庆在他回来前就先让她们拿着饭回房吃,再也不要出来,这会儿她只跟泽牧远说:“她们先吃了,在房里休息。” 泽牧远原本想说让她们来见见父亲,也是姑父,但他注意到泽庆脸上的泪痕,还有泛红的眼眶,他知道她哭过,看起来就像这个突如其来的面无表情的父亲欺负了她一样,他对佐雬的印象瞬间更不好了,因而也不想给两个妹妹介绍了。 手里拿着筷子,泽牧远冷冷瞥了一眼佐雬,再看门口的两尊雕像。 “他们为什么站在那里,为什么不来吃饭?” 泽庆头也不抬,不予理会,极力忍耐着繁复的情绪,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佐雬抬眸,“进来,自己拿碗筷。” 方桌,佐雬坐主位,左边坐泽牧远,右边坐泽庆,对面则是骆彦和曾骞。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显然有点挤,一人的筷子弄到另一人的手臂,两人都偷偷睨来扫去,佐雬不管他们,泽庆也不看,偏偏泽牧远有反应,吃没两口就看他们一眼,他们的筷子和手臂碰到了,他也会特别敏锐地抬起头看一眼,这使两人一致觉得这一顿煎熬的饭吃着完全消受不下去。 晚饭用毕,泽庆要收拾桌子,佐雬一个抬眼,骆彦和曾骞立刻将整个桌板抬走了。 “他们是什么人?”泽牧远总算有机会问出心里的疑问。 佐雬盯着颔首低眉,看起来像要逃窜的泽庆,心不在焉道:“不重要。” 泽牧远的目光在父母之间游移,对父亲的回答很不满。 “妈妈,你要去看一下小光她们吗?” “嗯?”泽庆这一刻简直爱惨了儿子,可下一秒,她就犹豫了,怎么能让他们独处? “去吧。”佐雬轻声说。 目送泽庆不安地离开后,泽牧远蹙眉打量佐雬的脸,五官分明,长得比较普通,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他觉得英俊,可那双眼睛,却是把他震慑了。他从没见过这样深邃又无情的眼神,没有一星半点的人情味,再配上同样是他从没见过的高大身材,挺拔身姿,佐雬就像是传说中高不可攀的神。 佐雬被他打量,也在打量他。泽牧远的神韵和冷静时的泽庆如出一辙,像是遗传来的,又像是与她朝夕相处同化来的,除去这一层,佐雬才从他稚嫩的脸上看出属于佐家的东西。 “你真是我的父亲?” “不然呢?” “你一点都不像我。” “这不重要。”佐雬懒得跟他说自己戴了面具,常年戴面具,伪装自己不是独特的长相已经成为习惯。说实话,他倒是希望泽牧远不要太像他,不要太像佐家人,特别是在容貌这一方面。 “你从哪里来?” “望西城。” “为什么你要来这里?” 佐雬微微蹙眉,认为孩子明明该问“为什么你之前都不在”,而不是“为什么你要来这里”,这个问题可不是他回答一个“忙”字就能过去的。 这一刻,他能感受到来自孩子的排斥。 “我有空就来了。” “噢,你以前很忙吗?” “嗯。” 泽牧远想起郗良,郗良是这么说的,“爸爸很忙,很少回家的,妈妈也很忙,没空陪我玩,姐姐有时候很忙,她要跟妈妈学知识,就没空陪我玩了,所以,牧远,你陪我玩好不好?我不想跟曹小豪玩,他太吵了。” “你什么时候要走?” “你想跟我走?” 泽牧远果断摇头,“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他看得出来,母亲并不欢迎父亲的到来,他们之间没有爱,就像母亲脸上至今没有别人的母亲看见丈夫时会露出的笑意。 泽牧远决定,既然母亲并不待见父亲,那么他继续做个父不详的孩子也没什么。 父子二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900珠珠的加更,感谢大家*?(???)?* 泽庆是和阴原晖一样的出身,然后她第一眼见郗良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郗良的爹娘是谁了~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7) 泽庆将两个女孩关在房间里后就忙着给自己的儿子准备洗澡水,又给骆彦和曾骞准备两个房间,一番操劳下来,她微微揉着后腰走回自己的卧房,佐雬已经在等着她,脸色阴沉。 “你洗冷水澡的习惯没变吧,还是我得去烧水?”泽庆站在入门处,微微低着头。 佐雬起身走近她,关上房门,下一秒伸手一抓,直接将正要挪开脚步的泽庆按在墙上—— “你教他抗拒我?” “我、我没有。” 佐雬揪着泽庆的领子,拳头压在她的胸口上,叫她连呼吸都困难,胸骨几乎要被压断。 “我没有……”求生本能令她抓住佐雬的手臂,竭力地想将它往上托,好喘口气。 骆彦说,少爷甚至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姓名。 泽牧远说,我们家不欢迎你。 佐雬眸光一暗,大手松开,泽庆忙捂着作痛的胸口往墙角缩去,溢出眼角的泪花闪烁,她蹲下身,几乎将自己缩成一团,不断发抖。 “我没有教他,我什么都没有教他,什么都没有教……” 佐雬睨着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当初放她走到底是对是错,他原以为,这会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一点,她该领他的情。 当年,佐凛对他纵容泽庆很是不悦,他一早看穿了他的心思,并说:“你我是兄弟,你看上我的女人,我可以把她给你玩玩,但是,我可没让你跟她玩出感情。别忘了,她可不是阴原晖那个小疯子,但凡你施舍她点什么,她立刻就忘了恨你的事,甚至向你摇尾巴。 “你放她走,也不跟她抢孩子,那么我劝你最好把人盯紧了,假如她在外面口无遮拦,我会亲自把她抓回来剥了她的皮。还有,我很期待她会把孩子教成什么样。” 如今的事实是,泽庆的嘴巴紧得很,同时,也没有以报复为目的把孩子教坏,一切,都是泽牧远自己形成的。 泽庆所做的,自始至终都是泽庆会做的,便是什么都不管。傀儡里出了名冷漠自私的泽庆,从来都没有变过。 久久,佐雬都没再开口,泽庆在角落里收拾好自己的恐惧,站起身时又恢复常态,死气沉沉而无力颤抖着问:“你、你今晚要在这里睡吗?还是别的房间……” 佐雬冷冷瞥了她一眼,并不回答她,她也没有看他,却仿佛能猜中他的意思,颔首低眉地走近床去,“我把被子换掉。” “不用了。” 低沉的叁个字在耳边响起,泽庆瞬间止住双腿,立在原地,过去的耻辱如潮水涌来,她闭上了眼。 …… 清晨,泽牧远起床,洗漱完后只觉家里静悄悄的,平日里总比他起得早的母亲也不见人影。 他往厨房走去,靠近了才听见厨房传出的动静,没等他走进厨房,骆彦大步流星地走出来,恭敬说:“少爷,早上好。” 泽牧远微蹙眉头,“我叫牧远。” 骆彦手里拿着锅铲,面不改色地说:“少爷,这是对你的尊称。” “为什么?”泽牧远一点都不给面子,趁他没注意小手抢过他手里的锅铲后迈进厨房。 “少爷,把锅铲给我,我给你准备早餐。” “你还没回答我。” 骆彦看着泽牧远将锅铲放下,撸起袖子开始舀水刷大锅,熟门熟路的,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有力的大掌无处下手,干脆垂在身侧。 “少爷,你是先生唯一的儿子,身份尊贵。或许现在你不懂,等你再大一点肯定就能懂了。”骆彦含糊不清地回答。 泽牧远从小在这种僻静的乡下生活,泽庆也从没向他说明他的来历,因此,骆彦觉得现在要和他说明一切有些困难,他会理解不了。 泽牧远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稚嫩的小手抓住大锅的边缘,有些吃力地抬起来,转身就把洗锅水给倒了,看得骆彦一愣一愣的。 给锅里加了点清水,泽牧远决定煮面条当中秋节的早餐,还不忘问一下眼前的客人,“你们要吃面条吗?你们吃得多吗?” 骆彦微愣,泽牧远穿着茶色的麻布衣,灰色的长裤,宽松的衣物令他看起来更显瘦小,深色的衣物令他看起来更显白净,稚气十足的小脸上一双墨眸清澈明亮,正真诚地询问自己。 骆彦不禁拿他和他远在天边的亲人们作比较,穿着朴素的泽牧远毫无疑问并没有埋没在乡下的尘土里,他有一副高贵优雅的筋骨,精致迷人的皮囊,看起来仿佛也将和他的亲人们一样拥有注定惊世骇俗的一生,可这会儿,年仅八岁的他眼里有那些人从未有过的诚挚,这一特质,骆彦相信,这将是他以后所拥有的滔天权势所不能比拟的。 得不到回答,泽牧远只好嘀咕道:“这么高,应该要吃很多。”转身打开柜子,庆幸面条是刚贮存的,不怕不够吃。 “骆彦,柴来了,你点着了没?”曾骞抱着劈好的柴进来,看见泽牧远当即眼一亮,“少爷。” “你去哪里弄的柴?”泽牧远回头问。 曾骞放下柴块,拍了拍手说:“是门口的柴,我拿到外面去劈的。” 佐雬浅眠,他们就怕吵醒他。 泽牧远说:“可以在门口劈就好的。” 曾骞浅浅一笑,“怕吵醒你们。少爷,你怎么起这么早?” 泽牧远舀了一大锅水,盖上盖子,淡淡说:“你们也很早。” 骆彦和曾骞并肩站着,和泽牧远隔着灶台。他们对视一眼,看见泽牧远蹲下去,微微倾身看,只见他摸了一盒火柴在手里,只一下,火光闪烁,他将小手伸进灶内后拿出来,不一会儿,火光照亮他静谧的神情。 “少爷,你不用我们帮忙吗?”曾骞问。 泽牧远摇摇头,“你们可以去外面坐坐。” 骆彦和曾骞对视一眼后决定,“我们想在这里站着。” 泽牧远不太能理解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说什么。 “哥哥……” 一声细若蚊蝇的叫唤令泽牧远抬起头,眼前两个高大的男人纷纷回头看,泽牧远干脆起身走向门口,泽水心正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头发还是乱的。 “心儿,洗脸了没有?”泽牧远蹲在泽水心面前,双手随意帮她的头发捋了捋。泽水心乖巧地点点头,泽牧远又摸摸她的脸颊问,“姐姐呢?” “姐姐,迭被子。” 眼看着天已经很亮了,泽水光和泽水心都跑过来了,泽牧远还没看见泽庆出现,而面条已经煮好了,于是,他先舀了两碗起来给两个妹妹吃,又问骆彦和曾骞,他们不吃,他便不理他们,直接往泽庆的房间走,留下两个大男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妈妈。”泽牧远敲了敲门,等了一下,门开了,却不是泽庆。 他仰起头,衣衫齐整的佐雬走出来,还带上门。 “怎么是你?你睡在妈妈的房间里?” “她还在休息,别吵她。” 泽牧远皱起眉头,佐雬直接迈步离开,他只得跟上去,“妈妈是不舒服了吗?生病了吗?” “没有。” “那她怎么还在休息?她不会睡得这么晚的。” 佐雬一边走着,一边往后瞥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她累了。” 饭桌上,佐雬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大碗,面条、菠菜,装得满满的,上面还放了两个荷包蛋,清淡的汤几乎要溢出边缘。骆彦和曾骞也在看着摆在面前的大碗,手里的筷子一时不知道怎么用。 泽牧远很实在,拿给他们的碗比他们的脸还大,面条装得满满当当,每一碗分别有两个荷包蛋。泽牧远自己则用一个精巧的碗,和两个妹妹的一样,装了八分满,再放上一个荷包蛋。 对比起来,他们就像被当成猪喂一样。 不管同桌的叁个大人无从落筷的处境,泽牧远只关心两个妹妹,安抚她们不要在意这叁个人,看着她们用勺子慢慢吃起来,他自己也开始吃。 曾骞瞥着叁个孩子默默吃面条的模样,不自觉牵起唇角,用筷子极其小心地勾起几根煮得刚刚好的面条端详起来。 泽牧远总算抬起头来看他们,“你们为什么不吃?” “这是你做的?”佐雬心里有答案,勉为其难地拿起筷子。 “嗯。” “你吃这么少?” “少吗?这够了。” 佐雬垂眸,夹起一个荷包蛋转向放在泽牧远碗里。 “你做什么?”泽牧远警惕问。 佐雬漠然颔首,骆彦见状,微笑说:“少爷,你得多吃点,才能长身体。” 泽牧远眨眨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他们,“能像你们一样高吗?” 在昨晚之前,泽牧远都没见过像他们这般鹤立鸡群的人,身姿高大又挺拔,宽阔的肩膀有令人向往的力量和踏实,修长有力的双腿走起路来风轻云淡,沉稳又潇洒,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郗良炫耀起自己的父亲,就曾说:“我爸爸很高,很英俊的。” 泽牧远从心底里渴望,自己也能很高,很英俊。他的愿望一直模糊,但现在,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想要长成的模样。 “当然了,少爷,你想长高,就得多吃点。” 泽牧远眼里亮晶晶的,精致的面容稍微和善了些,看在骆彦和曾骞眼里,俨然就像一个小天使。 “我知道了。你们什么时候离开我家?”泽牧远问完,叉起荷包蛋咬了一口。 骆彦和曾骞嘴角一抽,默默低头吃面。 佐雬睨了这两人一眼,平静道:“明天。” 得到答案,泽牧远的心踏实了一些。 早餐过后,骆彦和曾骞抢着洗碗,泽牧远也就随他们去洗,顺便叮嘱他们摘青菜,午餐要吃的。随后,他看两个妹妹,她们始终一脸胆怯,他于是叫她们回房间去,去写字去画画去睡觉都行,她们就像刑满获释一样高兴,蹦蹦跳跳地跑了。 转身来到泽庆的房间外,泽牧远还没进去看一眼就被佐雬挡在门口。 “她还没醒,你找她干什么?” “我就看她醒了没有,我得准备早餐。” “早餐的事骆彦会处理,不会饿着她。” 泽牧远望着佐雬,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犹豫片刻,说:“我要出去一下,中午回来。” 这就跟他平时和泽庆说的一样,泽庆都会说好。 “你要去哪?”佐雬问。 “小远,不能玩太久,要早点回来。” 泽庆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泽牧远看着佐雬回头,不由得一笑,“知道了,妈妈,我走了。” 佐雬看着泽牧远跑掉,登时转身走进房内,泽庆已经醒了,单手撑起身子坐在床上,被子拉高遮着身体。 “他要去哪?”佐雬冷声问道。 泽庆疲倦地眨了一下眼睛,自怀孕分娩后再未经房事的身体明显挨不住昨夜的激烈,此刻她又饿又渴,双腿间的肿痛令她不敢轻易动弹,刚才为了阻止儿子说出郗良的名字而喊的那句若无其事的话也是用光了她微薄的力气。 她庆幸,自己醒得及时,还有清楚的意识。 “他……跟朋友去玩。” 泽庆没敢和佐雬对视,看不见佐雬暗眸里的不信任,垂在身侧的大手微微握起。 佐雬懒得再和她说什么。冷漠自私的泽庆,他只希望她至今没变,因为放泽牧远出去,若有一天被郗刻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假如郗刻没有顺手弄死泽牧远,也还是会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这个小村子里,那个时候就是佐凛弄死泽庆的一个好理由了。 有两个设定这篇文不会提到,因为对这篇文可有可无,就在这里说一下。 先只说一个,郗刻本来姓佐,后来随母姓。 按文里老封建的说法,康里是嫡系,佐雬是嫡系的私生,郗刻就是旁支。 康里和佐雬的关系,就是曾祖父是同一个人。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8) 在学堂附近,泽牧远走在路边,一眼望见长满杂草的田野里,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弯着腰,不知道在翻找什么。他走近了,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猫叫。 “郗良。” “喵……”郗良抬头,看见泽牧远的一瞬眼睛都亮了,“牧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来到眼前的小姑娘灰头土脸,头上扎的两根小辫子也有些凌乱,一片干枯的叶子落在上面。 “你不是叫我到前面找你吗?”泽牧远抬手拿掉叶子,“你在这干什么?” “我在找猫呀,婆婆的猫没回家。”郗良笑嘻嘻地牵起泽牧远的手,又说,“不管它了,我去跟婆婆说找不到。” 泽牧远被郗良拉着走,没一会儿就到了敬德嫂家,敬德嫂一看见郗良,立刻笑着说:“猫都回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跑出去那么久?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郗良看了一眼墙边一条线排开晒太阳的几只猫,那只说是离家出走的黑白猫正懒洋洋地眯眼舔爪,她顿时哼气,“他是牧远。” 泽牧远没想到会被郗良拉来这个老人家里,微微怔了一下后朝老人打招呼,“婆婆,你好。” 敬德嫂盯着泽牧远看,“噢,是泽庆的儿子吧?都长这么大了,长得真俊。” 泽牧远猝不及防被夸,神色微变,唇角的笑漪微微漾开。 两人被敬德嫂招呼着坐在小凳子上,面前的木桌放满老人不舍得吃的糕点。 中秋佳节,举家团圆的日子,对于伶俜无依的敬德嫂来说却是个注定落寞的日子,好在天真的郗良喜欢满村跑,像只脱缰野马,敬德嫂只要守在家门口,一见她来,拿点零食或是些鸡毛小事就能把她骗进自己家来,如此,也就不会孤单寂寞了。 这是敬德嫂最钟爱郗家姐妹的原因,她们的父母对她们毫无束缚,所以,敬德嫂觉得自己也可以从这两个孩子身上得到慰藉,哪怕只是一厢情愿的亲情,她乐意将她们视为孙女。 今天,郗耀夜没跟着郗良出门,但郗良也能拉来一个似乎也是没人管的孩子,敬德嫂瞧着他们俩,心底乐开了花。 泽牧远想起泽庆说过的话,去别人家总会不自在,此刻他深有感触。而郗良蹲在地上挖坑,旁边有废旧的铁盆、残缺的瓷碗,像是她的玩具,她自己玩得入迷,丝毫没有在别人家的拘束感。 泽牧远看着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发觉那个老人总是在瞧着他们,他被盯得心里发麻。 母亲让他不要去别人家,终究是对的。 “郗良。”泽牧远尝试着叫她。 “我就说看着眼熟,”敬德嫂洗着衣服,忽然停下来,看着他们自言自语,“你们这两个孩子长得还真有点像,夫妻相啊!” 泽牧远听不明白,郗良从沙土中抬头,“婆婆,什么是夫妻相?” “啊?”敬德嫂自己笑出声,“就是说你们俩有缘。” “有缘?”郗良不解。 “哎,没什么没什么,玩你的去。”敬德嫂自己琢磨明朗了,脸上堆满慈爱的笑,欢欢喜喜地继续洗衣服。 村里人都说这两个小野种是一对,她今天这么看,还真觉得是一对,有意思。 泽牧远抿着唇没开口,一只小猫走过来,软软的身体擦过他的小腿,就压在他的脚上不起来了。他伸手去摸猫,猫扬起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触碰他的手指,毛茸茸、软乎乎的触觉缓和了泽牧远的拘谨,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唇边噙着笑逗猫。 这只猫就像郗良,圆溜溜的眼睛灵动狡黠,小爪子撩拨泽牧远的手指,学堂里的郗良就喜欢在桌下玩他的手指,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扣,一点儿也没心思听教书先生在讲什么。 午前,敬德嫂要做饭了,想留下他们两人一起吃顿饭,郗良照旧拒绝。两人出了门,郗良拉住泽牧远的袖子,“牧远,跟我回家吃饭好不好?今天是爸爸做饭,有螃蟹,还有……” “郗良,我得回家了。”泽牧远想起自己的父亲,眼里深邃了几分。 那叁个男人看起来并不会做饭。 “嗯……”郗良闷声低头,“我要回家,你也得回家……吃完饭,你还跟我玩吗?” “明天,明天好不好?明天我就带你去玩。”泽牧远摸摸她的脑袋,心思全回到家里那叁个陌生男人身上。得等他们走,他才能踏实一点。 “你说真的?”郗良抬头,水灵灵的眼睛澄澈见底。 “真的。” 泽牧远回了家,家里还是静悄悄的,唯一的热闹是厨房里,骆彦和曾骞正一人掌勺,一人打下手,两人都有点应接不暇,掌勺的胡乱翻炒,打下手的一会儿看火一会儿洗蔬菜,长腿奔来迈去,把厨房弄得像院子里的鸡鸭进来肆意踩踏了一番似的,偏偏他们还能脸色平静地交流。 “说到康里,你说咱们这叁位大爷会不会什么时候就想跟康里认个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四胞胎呢,啧。” “认亲?你不觉得他们自己都快六亲不认了吗?还会去认康里?” “就是想看到那个场景,四个麻烦凑在一起,他们可不会心平气和坐下来打麻将,唉,好奇害死猫。” “如果艾维斯五世也好奇,他就有本事把他们四个凑在一起,到时候,恐怕得翻天了。” “我觉得康里和先生会是一个阵营的,他们的女人都喜欢带儿子躲乡下。”骆彦笑了起来。 “是这样没错,但别忘了阴原晖。” “你不说我都忘了,是先生帮阴原晖藏起来的,他该不会和艾维斯五世一样,爱上她了吧?” 曾骞睨了骆彦一眼,“不然他何必瞒着任何人阴原晖的下落?这件事目前对佐家毫无影响,对艾维斯五世的打击倒是很重,都变成甩手掌柜了,也不培养接班人,不知道安魂会还能坚持多久,到时候要是垮了,佐家就得遭殃。” “我倒不这么觉得,只要佐慬先生愿意,艾维斯五世的叁个儿子哪一个不能为他所用?” 曾骞摇了摇头,“艾维斯五世看上的阴原晖,可是佐凛先生亲手送到康里床上的,他们迟早要撕破脸。” “你们在说什么?”泽牧远站在窗边听了一会儿,什么也听不懂,就干脆走进来了。 骆彦清清嗓子,“少爷,你回来了。” 曾骞若无其事开口,“少爷,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泽牧远单纯地点点头,“我摸了一上午的猫,它们很可爱。” “猫呀,”骆彦挑眉笑道,“猫确实可爱。少爷,你喜欢猫,家里怎么没养呢?” “不知道,妈妈只养鸡和鸭,可以卖钱,也可以吃。可能是猫不能吃,也不能卖钱,它们只会抓老鼠,但妈妈自己会抓老鼠。” 骆彦和曾骞闻言来了兴趣,“你妈妈会抓老鼠?” 泽牧远骄傲地点点头,“我看过妈妈用笼子关住一只老鼠,然后用水淹死了。” “真厉害,”骆彦说,“一般女孩子看见老鼠只会尖叫。” “也只会跑。”曾骞见他们成功转移了话题,唇角的笑意多了一丝不明意味。 “那你们会抓老鼠吗?” “我们会抓老鼠吗?”骆彦和曾骞相视一笑后说,“我们当然会抓老鼠了,我们可是男人,男人怎么能不会抓老鼠?” “男人一定要会抓老鼠吗?可我怕老鼠怎么办?”泽牧远一脸真诚地问。 “没事的,少爷,你可以养猫。”曾骞建议说。 泽牧远转转眼珠子,当即决定,“我去问妈妈能不能养。” 走出厨房,泽牧远忽然觉得家里真热闹,真好,他第一次和陌生人说那么多话。骆彦和曾骞,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好,很顺眼。 后院里,泽庆刚刚将洗好的被子披在竹架上,旁边的架子也晾满衣服,整个后院忽然变得狭窄。越过架子,她对上檐下佐雬暗沉的目光,只一瞬,她忙别开脸,湿凉的双手无措地扯扯衣角,目光在地上搜寻,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妈妈。” 泽庆依声抬头,泽牧远脸上带着天真的笑,直接来到她面前,“妈妈,我们养猫好不好?” “怎么想养猫了?” “他们说,男人一定要会抓老鼠,可我怕。” 泽庆望了一眼佐雬,压低了声音问:“又被人欺负了?”她只以为,是村里的那群男孩逼泽牧远去抓老鼠。 “不是的,妈妈,是骆彦,和曾骞,他们说男人一定要会抓老鼠。” 泽庆听着莫名来了气,他们居然妄想在思想上染指她的儿子了,现在是要让他有胆,怕是明天就要让他有种了。 她睁大了眼睛,冷厉地瞪着一无所知的佐雬,咬牙切齿说:“别听他们瞎说,你不需要抓老鼠,我们家也不养猫。” “真的?” 泽庆摸着他的脑袋,“乖,去陪你的妹妹,妈妈有话跟你父亲说。” 打发了泽牧远,泽庆攥着拳头走向佐雬,大胆暴怒的眼神看得佐雬茫然地蹙了眉。 “他才八岁,还是个孩子,你们别想毁了他的现在!” 佐雬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纤细的女人,她身上久久未现的戾气,一时间令他恍如隔世—— “佐凛,是你毁了我!我告诉你,我想死了,今天你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当你是来给我陪葬的!” “我不是佐凛。” 披头散发的阴原晖瞪着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凑近了看,一眨不眨,仔细地看,又嗅了起来。 “佐慬?我管你是谁,你们身上都是一股贱人味,杀了谁都一样,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我是来帮你的。我可以帮你改名换姓,安魂会从此再也找不到你。” 阴原晖顿时安静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他,“佐雬,你想我心甘情愿地被你上?” 佐雬一眨眼,眸底晦涩,轻声道:“我还没想对他做什么。” 泽牧远八岁,其实不小了,是到了该好好培养的年龄。换成他,他八岁的时候,孤岛、森林、悬崖、大海,身边的同龄人死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只剩他们叁兄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能像自己的长辈那么铁石心肠,能将一切残忍的磨难压在孩子瘦弱的肩上而毫不手软。 “没想?”泽庆胸口剧烈起伏,“那就管好你的狗,离我儿子远点!” 她气势汹汹地冲佐雬吼完后扭头就走,走得极快。 佐雬站在原地,没想和她计较,目光深沉地望着院子里的天空。 泽牧远如今,算是坐井观天罢。真要把他从井里提起来?佐雬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康里……”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堂亲,很巧,他们的儿子至今都在同一种环境里。 蓦地,佐雬冷笑一声,自嘲般的苦涩横在心头,不再多想。 再来说第二个不会提到的设定,就是阴原晖和泽庆是异卵双胞胎,目前活着的人里,只有郗刻知道,但他是不会说的。 所以泽牧远和郗良之间血缘关系很亲,双倍的血缘吸引。 佐雬没有和阴原晖上过床,他给了她自由。他是暗暗喜欢阴原晖的,泽庆和阴原晖长得有点像,所以他拿泽庆当替身。 文里面时间跨度太大,有些设定没法写得很清楚,主要是我渣渣还想这边牵那边扯,如果写新文的话,我一定要改掉这个毛病(一定?˙▽˙?) 不知不觉,收藏快要200了⊙w⊙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9) 下午,村子东边的郗家屋后聚集起一群男孩,都是曹小豪招呼来的,矮小的郗良被他们围在中间,曹小豪像苍蝇一样围着她绕圈,为的无非是要她陪他玩,他还可以带她到邻村逛逛。 郗良睁着一双深邃的黑眸,骨碌碌地转着,将看热闹的男孩们瞪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郗良,今天可是中秋节,待在家多没意思,哥哥带你去——” “我没哥哥。”郗良咬牙挠头,倏地一掌拍向曹小豪,“你不是我的哥哥。” “不是就不是嘛,人家还不是喜欢你,郗良,乖,叫我一声哥哥没什么啊。” 曹小豪壮着胆在小老虎圆圆的脑袋上摸了一把,惹得她立刻错开几个小碎步,受了惊吓又恼怒,扯着稚气的声音冲他吼道:“你吵死了!我不要和你玩!” 说完,她要跑,曹小豪把她拽住,“嘘,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冷静点。” 他怕她跑进家门去找郗耀夜告状。 郗良整个人被拽得晃了晃,如玉的小脸上有一丝出神也有一丝怒意,“什么?” 曹小豪和几个男孩对了个眼神,窃笑出声,附在郗良耳边说:“泽呆子家里来了叁个男人。” 郗良微张薄唇,眨眨眼,“牧远?” “除了他还有谁呀!还有,他叫呆子,郗良,叫他呆子就好了!”曹小豪讨厌听郗良牧远牧远地叫,很嫉妒。 “可是他的名字是叫牧远呀,泽牧远。” “我……这都哪跟哪啊!反正他叫什么不重要,你听见我说的没?他家里来了叁个男人,叁个!”曹小豪比了叁根手指在郗良面前晃。 “叁个男人?”郗良望天想了一下,“为什么牧远家里会来叁个男人?” “我娘说那是因为他娘以前是个淮河女,卖肉的,都不知道让多少男人睡过了。”一个男孩说。 “我五叔公说过,他以前就在淮河边光顾过他娘的生意,哈哈哈。”另一个男孩说。 “听见没有,郗良?以后别跟泽呆子走那么近,哪天他妈妈把你卖去淮河边,你就惨了。”曹小豪认真地说。 郗良无措地眨眨眼,“什么意思呀?我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来来来,坐下,我给你说明白点。”曹小豪左右看了看,搬了一块大石头让郗良坐下。 郗家里,郗耀夜抱着书风风火火地跑进书房,郗刻听着她的脚步声,原本停留在桌上资料中的晦暗眸子立刻亮起来,沉重的心绪瞬间消失。 “夜儿。” “爸爸,我看完了,有好多词我不懂。” “我看看。”郗刻合上面前的资料,一把搂过来到自己身边的女儿,顺手摊开她拿来的书,里面夹着一张纸,是她写的不认识的英文单词。 “爸爸,你在忙什么呀?我是不是打扰你了?”郗耀夜瞥了一眼桌上的一堆纸,当即知道,父亲常年在外忙碌,回家了也还不得闲。 “没有,这些都无关紧要,夜儿想学习,这才是最重要的。”郗刻摸着女儿的发顶,不由得发现,她好像又长高了,而自己显然错过太多应该陪伴她的时间。 闻言,郗耀夜搂住郗刻的脖子,趴在他肩上欣喜地微笑,“爸爸,我好想你啊,真的真的。” “夜儿乖。”郗刻抚着女儿的背,若有所思的目光如同遥望远方。 “对了,良儿呢?爸爸,良儿怎么不在这里?她不是要你教她画画吗?” “她想学画画了?”郗刻想到郗良,唇边的浅笑都无奈了起来。 今年起,他寥寥数次回来,每一次都只能在饭桌上看见郗良,吃过饭,她就像只出了栏的小猪崽,直接跑没影了。 像今天,郗良在早饭时窝在他怀里,撒娇着要他喂,等吃饱了,他就再没看见她。午饭,他照旧喂她吃,还想跟她聊聊外面有什么好玩的,让她那么乐不思蜀,结果她心情不好,窝在他怀里只顾哼气。 “我给良儿画了一幅画,她就也想给我画,可是她不会画。” “午饭过后我都还没见过她,她该不会又出去玩了吧?” “不会呀,她说今天没人陪她玩,不出门了。我先去看看她有没有和妈妈在一起。” 郗耀夜又风风火火地跑了,郗刻扫了桌子一眼,将孩子的书合上放好,起身跟着走出门去。 祁莲正在修剪院子里的盆栽,郗耀夜跑来找郗良,她也没停下手头的活,只淡淡说道:“先前曹小豪一群人来找她,她跟他们出去玩了。” 郗耀夜一听就着急了,“我去找她回来。” “你给我回来,”祁莲扔下剪子,拍拍修长玉手,蹙起眉问,“你不是该在看书吗?一刻没了妹妹你还待不下去了?” “不是的,妈妈,曹小豪就只会算计妹妹,我怕她被他们欺负了。” “曹小豪怎么算计良儿了?”郗刻走来,听着很好奇。 “说不完的,爸爸。”郗耀夜一挥手,恣意说道,“等我找个理由揍他们一顿就好了。” 郗刻和祁莲惊讶地对视一眼,刚要说点什么,门口便走进来一个熟悉的小人儿,边走边抹泪,哭得面红耳赤。 “良儿,怎么哭了?”祁莲连忙反应过来,上前抱住郗良,用袖子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郗耀夜想也不用想,就确定,“该死的曹小豪!良儿,他怎么欺负你了?跟姐姐说,姐姐帮你报仇。” 郗刻摸了一下自己女儿的脑袋,示意她冷静,又俯身将郗良从祁莲怀里抱起来,只见她愁眉皱眼,哭得极其委屈。 “乖,出什么事了,跟爸爸说?” “曹小豪说,牧远妈妈会把我卖掉。”郗良抽噎着说,转而伸手要扑进祁莲怀里,祁莲接过她,一头雾水。 “妈妈,我不要被卖掉,我不要被卖掉,呜呜……” 郗刻神色微变,目光沉了沉。 “良儿乖,良儿不会被卖掉的,乖。”祁莲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丈夫,又看向不明所以的郗耀夜,“夜儿,你知道怎么回事?” 郗耀夜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牧远妈妈明明是个好人,很温柔的,像妈妈你一样。我知道了,肯定是曹小豪在吓她。”说着,她灵机一动,握住郗良的小手,“良儿,曹小豪是不是又不想让你跟牧远在一起玩?” 郗良一边抽泣,一边回想,想到了便点头如捣蒜。 “哼,我就知道。良儿,别哭了,下来,姐姐跟你去找牧远,再去找曹小豪,保证把他打得他娘都不认识!” 郗良要被郗耀夜扯走,祁莲连忙分开她们,“好了,夜儿,还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你就想打人,哪学来的?” “曹小豪欠打嘛!” 郗刻回神,轻轻按住女儿的肩膀,浅笑出声,“好了,你们谁告诉我,牧远是谁?” “牧远是个好孩子呀,良儿把他当哥哥,他也经常照顾良儿。” 郗耀夜把泽牧远常常帮她照顾郗良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起前不久去泽家,第一次见到泽牧远的母亲。她对泽庆的印象极好。 郗良渐渐平静下来,吸着鼻子,把曹小豪一群人说的什么淮河女在淮河边卖肉说了出来,又说:“牧远家里来了叁个男人,曹小豪说,我要是再跟牧远玩,牧远妈妈会把我卖去河边,陪男人睡觉,以后都回不来了呜呜……妈妈呜呜……” 祁莲虽然在村里,但鲜少出门,对村里的人并不熟悉,无论是泽庆还是泽牧远,村里的流言蜚语怎么说,这对母子她都没有放在心上过,如今听着连孩子都这般恶毒地诋毁他们,她不由蹙起眉头。 郗刻默默听着两个女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讳莫如深的眼眸令人猜测不出他的内心。 祁莲安慰郗良,“没事,良儿,他们瞎说的,别信。” 郗耀夜比郗良懂得多,愤愤不平,当即咬咬牙,拉着郗良就想去给泽家出头,郗刻这才出口拦住她们,“人家家里有客人,你们就别去捣乱了,乖乖待在家里。哪天见到了那孩子,也别去问他,今天这些事,你们就当没听过,懂吗?” “为什么呀?”郗耀夜和郗良齐齐问道。 “因为这是别人瞎说的,不能当真。你们要是去问了牧远,就是在伤害他,他会难过的。”祁莲温声说。 “没错。”郗刻语气淡淡地附和。 …… 中秋节过后的早上,佐雬说到做到,带着骆彦和曾骞走了,像来时那样突然。泽牧远起床洗漱后,没有在厨房看见这两个陌生的好人,心里奇怪,跑去他们住的房间看,床收拾得整齐,人没了踪影。他跑去母亲的房间,轻手轻脚地进去,只看见母亲还在沉睡,屋里没有第二个人。 家里一如既往的寂静,却凭空多了一份凄清。没有骆彦和曾骞故作拘谨的笑容和下厨时的笨手笨脚,泽牧远不禁怅然地想,才一天而已,他为什么会这么怀念那两个人?要怀念,难道不该是怀念亲生父亲吗?可一想到佐雬阴沉的眉眼,泽牧远摇摇头,什么也不再想了。 首-发:po18vip.de (woo18 uip)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10) 日子恢复原状,泽牧远去了学堂,郗良对他笑得灿烂,小手握着他的手指,总是握得很用力。 郗耀夜还是郗良身后的一座大靠山,同时也是泽牧远的。然而,一个中秋节没见而已,泽牧远总觉得郗耀夜这座靠山变了,变得更大,更有威严。当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窃笑时,郗耀夜会朝对方勾唇冷笑,稚气的眉目间满是阴森之气,一个眼神便能吓跑一群人,唯有曹小豪等人死猪不怕开水烫。 “郗良,你还跟他玩,你是想去卖肉了吗?” “小豪,你不能这么说,我家那才是正儿八经卖肉的,跟野种的妈比起来,那……那是高尚多了。” “哈哈哈哈,你家卖猪肉,他家卖人肉。” “我家要杀猪的,那可是凭本事,他家嘛,就靠他妈一脱,脱光光。” “婊子的野种还敢来读书,啧啧。” “读了帮他妈算账呗,免得被男人白白睡了。” “哈哈哈哈……” “都给我闭嘴!”郗耀夜随手抓起一个男孩的布包,狠狠砸在墙上。 “闭嘴!”郗良牵着泽牧远的手,学着姐姐怒吼,转而望向泽牧远,他刚收拾完桌上的书,再也没动,脸色有些苍白,“牧远……” 泽牧远不知道,这样的局面是为什么,但他愤怒极了,因为他们口口声声辱骂的,是他的母亲。明明,他的母亲不是寡妇,更不是妓女,他也不是父不详,反而,他的父亲看起来不好惹,严厉又威风,还有那两个男人,和善亲切,教他要大胆,因为,他是个男子汉。 傍晚的学堂,一片冷嘲热讽的喧嚣后,一群男孩推搡起来,热血沸腾般,令阴凉的秋意荡然无存。 泽牧远被围在中间,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的一口一个“野种”和没轻没重的拳头都击打在他身上,而他就像穿了一身盔甲,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觉,只一心一意,逮着人就打回去,又打又推,桌子被撞倒的声音不计其数。 郗耀夜和郗良被几个快要急哭的小女孩拉到门口,姐妹俩望着混乱的一幕,手足无措气得像要升天。 不一会儿,郗良鼓起勇气,灵活溜到郗耀夜的位置上,摸出小刀后握紧,村里屠户的胖儿子刚好被推得踉踉跄跄地往这边后退,慌忙中,郗良一手抬起抵住他的背,一手握着小刀,直直刺进他的屁股,引得他放声大叫,高亢的声音瞬间终止了这场乱斗。 “啊——” “郗良杀人啦!” 原本是泽家的小野种被人指指点点,风头正盛,谁知道郗家的小野种一出来,立刻就把泽家的风头抢得一点不剩。 自己的大胖儿子屁股被人捅了一刀,村里唯一的屠户曹大别提有多气了,若没家人拦着,恐怕他提着屠刀就要去郗家算账。 郗家里,祁莲搂着郗耀夜,茫然不知所措。 郗刻对郗良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教训她,反倒是安抚她,替她揉了揉被曹大的胖儿子撞到的小手。 郗良摸摸通红的手腕,事发时大哭过后的红眼睛又溢出泪水,委屈十足地说:“爸爸,手要断了,好痛啊。” “乖,没事。” 这一天天黑了,两个孩子都平静下来,郗刻这才去曹大家走了一趟,赔礼道歉是没有的,他只扔了点钱,算是疗伤费,傲气凌人的模样,把曹大夫妇气得牙痒痒,但又因那是一笔不小的钱,儿子伤也不算重,他们才勉强咽了这口气。 与此同时的泽家,一身轻伤,狼狈不堪的泽牧远把泽庆吓了一跳,嘴里一个原先要掉不掉的乳牙也被人打掉了,导致他满嘴血,甚至流出嘴角,令泽庆手足无措,泪水涟涟。 等帮泽牧远处理了伤口,确认他无大碍后,泽庆冷静下来,沉了脸色问:“被谁打了?” 泽牧远低着头,已经漱了几遍口,吞咽时还是有淡淡的血腥味。 “说呀,你不说,我就去找先生问问。” “别,”泽牧远忙揪住母亲的袖子,“妈妈,先生不知道的,他都先回家了。” “那就说,学堂里,谁打你?为什么打你?”泽庆心头堵得闷,平日孩子在外被嫌弃,她没管,也没法管,但是这次都被打得这么狼狈了,她要是再坐视不管,她还配当他的母亲吗? “他们……”泽牧远难以启齿地望着泽庆,黑曜石般的眼眸渐渐湿润,在烛光下闪烁着悲哀。 无论如何,他说不出那些人说的话。 “他们?”泽庆即刻想到清晨才消失的叁个男人,蓦地豁然开朗。 叁个男人,他们就这么来了,村里不可能没点风言风语。 “妈妈,他们说你的坏话,是我先打他们。” 泽庆坐在床边,将孩子搂进怀里,“乖,告诉我,都有谁。” 且不说曹小豪的父亲是村长,只凭他在郗良捅了胖子的屁股后,被震怒的郗耀夜拿着带血的小刀在面前晃来晃去,吓得当场尿裤子的下场,泽牧远就没怎么说他了,将他和被捅了屁股的胖子一句话带过,剩下的,他最厌恶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小结巴曹铁柱。当然,曹铁柱并不是结巴,只是他的爹是结巴,所以他被人叫小结巴。 “读了帮他妈算账呗,免得被男人白白睡了。” 小结巴在诬蔑泽庆时,坏话说得溜得很,他家的老结巴几辈子都赶不上。泽牧远第一次恶毒地想。 听了来龙去脉,泽庆怒不可遏,牵起泽牧远的手,什么也不说便拉着他出门,在暮蓝昏暗的天色下,到了结巴家里。 结巴的媳妇辜盼娣难得看见泽庆,那张白皙精致的绝美脸庞令她嫉妒了好几年,没想到她儿子都这么大了,她还跟几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叫人看着妒火中烧。 “你这个骚女人来我家干什么?还带你的野种来,是想脏了我们家的门楣吗?”辜盼娣一直是村里出了名的尖酸刻薄,贫嘴贱舌,和她的结巴男人像是互补,可以说是天造地设了。这会儿她对泽庆没有好态度,除了嫉妒,还因自己的儿子打架挂了彩,说是姓泽的小野种打的。 泽牧远听着女人刺耳的话,不禁看向母亲,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来这种人家里。 泽庆受了辱骂,冷哼一声,“就因为有你这种妈,你的儿子才那么没家教。” “你居然说我儿子没家教!”辜盼娣直接吼了出来,她天生嗓门大、尖,这一吼,无异于是在敲锣打鼓,直接把邻居给引出门来看了。 “来啊,大家评评理,这不要脸的骚女人居然说我儿子没家教!” 倘若辜盼娣是在和别人吵架,那么邻居们是见怪不怪了,可站在门口的,却是难得一见的泽庆,牵着儿子,母子两人都有一张令人艳羡的脸。泽庆穿着宽松裙衫,依然显得身姿高挑又纤细,见辜盼娣走出门来,她仅微微后退,裙摆拂动,那身段当真迷人。如此,再配上她令人遐想的神秘,要说她不是淮河边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没人会信。 泽庆看了看邻里街坊,每个人都是看热闹的表情,她将儿子护在身后,瞪了辜盼娣一眼,抬手一巴掌就打在她脸上。 “道歉。” “你——”辜盼娣震惊地捂着立刻痛起来的脸颊,挥起手就想打回去,谁曾想泽庆躲也没躲,从容地钳住她的手腕,反手又一巴掌甩在她的右脸上,接着一推,她就踉跄地坐到地上去。 “道歉。”泽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盘在脑后的秀发一丝不乱。 “啊……打人啦,婊子打人啦!”辜盼娣脸颊通红,头发凌乱,当场捶地大哭不起来了。 被打这两下她发现,看起来娇柔无力的泽庆其实力气不比男人的小。 自家门口乱哄哄的,老结巴赶紧出来看,身后跟着右眼淤青的小结巴,他正在啃鸡腿,吃的满嘴油亮。 老结巴满脸胡渣,赤膊赤脚,常年在田野劳作晒得一身酱黑,也练得一身肌肉,正是体强力壮时。他看见泽庆,那双叁角眼一下就亮了,伸着舌尖舔了一下胡渣围绕的两片唇,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燥。 “哎哟,老、老子家家里居、居然来来来了、这、这这么个、大大大美美、美人!”老结巴摸着下巴,一双眼睛都黏在泽庆身上了,压根没看到自己坐在地上撒泼的媳妇,不管她怎么叫骂。 “姓曹的!你个没良心的,见着个骚女人就走不动了!”辜盼娣连忙爬起来,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贱女人,你居然拖家带口来勾引我男人,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看热闹的笑不拢嘴,啧啧称奇,小结巴曹铁柱也不管自己家到底要发生什么,就坐在门槛上,大口啃鸡腿。 “臭、臭娘们,闭闭、闭嘴!”老结巴回头震慑一下破口大骂的媳妇,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美、美人,是、是看看上我、我了?进、进了我我们家,就、就是一一家人、人了。” 泽牧远惊恐地盯着结巴,扯了扯泽庆的衣角,小声哀求道:“妈妈,我们回家吧。” “往后退一点,小远。”泽庆侧首轻声说道。 泽牧远眨眨湿润的眼睛,后退了几步。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11) 泽庆再次瞥了在场的数十人一眼,昏暗的光芒下,她动了动右手五指,接着握成拳头,忧郁的眉眼间腾起一抹肃杀。 “在场的乡亲们都给我听好了,我泽庆,不是寡妇,也不是……妓女。我儿牧远,自然也不是你们口中的野种。今天,我的话在这说清楚了,以后再让我听到半点让我不爽的话,这口无遮拦的一家的教训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惊愕,泽庆话音刚落,宽袖里滑出一把五寸余长的木尺,照着老结巴的脸狠狠抽了下去。 这会儿老结巴才回神,自己没有走狗屎运,没被这绝世美人瞧上,木尺在脸上甩出一道痕,他痛醒了,眼神凶恶起来,刚要揪住这小娘们好好收拾一顿,她又一木尺下来,劈得他的拳头像骨裂了一样,他惨叫一声,泽庆钳住他的手臂一拧,直接让他的胳膊脱臼,干脆利落。 惨叫震慑着围观的众人,老结巴只有蛮力,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泽庆偏身又一拧,接着长腿一扫,撞得老结巴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哀嚎。 随即,泽庆抬眸看向辜盼娣,她张大了嘴,回过神来扭头要跑,还高喊道:“救命啊,杀人啦!” 泽庆迈开一步,踢起一块小石头,击中了辜盼娣的腿肚,她不堪地扑在地上,泽庆走近她,低声道:“打你们我还嫌脏手,可我早让你道歉了,是你不知好歹。” “啊……不要过来啊,杀人了!”辜盼娣手脚哆嗦着,哭喊得语无伦次。 泽庆不为所动,抬脚踩在辜盼娣的一个膝盖上碾了碾,痛得她叫声凄厉,把不远处的泽牧远吓得心脏像停跳了一拍。 很快的,泽庆收回脚,偏头看着瑟瑟发抖的村民们,又看向坐在门槛上的小结巴,他的手一抖,还没啃干净的鸡腿骨掉在两脚间。 泽庆漠然地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钞票朝天一扔,木尺又利落脱手飞出,直接穿过一张钞票,钉在结巴家的土墙上,利落的功夫活生生把众人吓得倒抽冷气。 “以后说话,都给我经过脑子,否则,后果自负。”泽庆冷冷说道,转身走向泽牧远,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警告说,“有种就去报警,你们以为我的钱是干什么用的。” 威慑力十足的泽庆就这样面不改色地牵起惊呆了的泽牧远扬长而出,留下令人无从下手的惨局。 老结巴趴在地上,气得都要吐血了,又悲嚎又怒骂,“臭、臭娘们,这、这这,人人人家这是卖肉的吗?这、这是妓妓女吗?这他、他娘的就一、母夜叉!你吃饱了撑着啊,惹惹惹惹这么个事?害、害老、老子白白被、被她打!我我我打死你个臭、臭娘们!”只可惜他双臂脱臼,一时打不了自家媳妇。 远处的巷口,郗刻从曹大家出来,途经这里又观看了整一个戏剧性的场面,见泽家母子平安走了,便也转身离开。 回家路上,泽庆没说话,泽牧远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脑海里还在重演母亲叁两下就把一个健壮的男人打趴下的画面,内心腾起一股骄傲,他抬头说:“妈妈,你好厉害啊,你怎么会的?” 泽庆摸摸儿子的脑袋,想了想说:“妈妈以前耍过杂技。” 她十多岁时跟了佐凛,二十岁又跟了佐雬,这对兄弟阴狠毒辣,本事也高,她在他们身边的岁月漫漫,说没从他们身上学会点什么那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她天生力量大,一般人于她而言,就像她于佐家兄弟而言,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废物。 然,她不由迟疑,现在儿子崇拜她,以后,又该是一番怎样的局面?她从没听过佐凛或佐雬谈及他们的母亲,她不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看待的。 “小远,以后,你会变得比妈妈更厉害,是真正的厉害。” “真的吗?”经过今天,泽牧远极其向往自己可以变得厉害,憧憬一笑,“那以后我来保护妈妈。” “嗯。”泽庆望着路的前方,鼻子一酸,泪珠无声滑落。 这个时候,孩子是爱母亲的,可是她不敢得意忘形,战战兢兢只怕有朝一日孩子长大了,回过头来看卑微下贱的母亲,会难过,会抗拒,会嫌弃…… 光萤村里,泽庆是妓女这一天方夜谭就这样轰轰烈烈地翻篇了,村里治跌打损伤的老大夫凭着这件事捞了不少好处,毕竟学堂一闹,好多男孩子都受了伤,而老结巴夫妻两人的钱包更是被他榨了个干,因为他听说,泽庆打人是给了钱的。 比起往日的闹哄,见过血的学堂开始有了读书育人的沉静氛围,事发当天被血吓得当场尿一裤子的曹小豪也不得不夹紧尾巴做人,变得安分了。 只有泽牧远知道,那一天过后,曹小豪被他母亲强行拉了过来,给泽庆赔礼道歉。泽庆神情冷淡,只陪着这位村长夫人喝了泡茶,直到送他们母子离开,泽牧远都没听到泽庆有说过一声原谅,比如说没关系、不碍事、都过去了。 没过多久,泽庆让泽牧远带上泽水光和泽水心去学堂,她已经和教书先生说过了。泽牧远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牵起两个妹妹,一手一个。 目送孩子离去,泽庆暗叹一声,她有私心。 郗良为了泽牧远捅伤人的事她都听过了,这一次她不像平日听到他们成双成对那般平静,她内心不安,清楚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否则后果可怕。 她让泽水光和泽水心也去学堂,就是希望泽牧远不会再专注于郗家姐妹。泽牧远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也是个好哥哥,他对两个妹妹一直很照顾,那么去了学堂也是,他一心都会在两个妹妹身上。 …… 一早到学堂,郗良看着自己在泽牧远旁边的位置被两个小人儿给占了,一时之间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惊愕与不解写满了整张小脸。 郗耀夜眼前一亮,“牧远,你妹妹也来上学吗?” “嗯。”泽牧远微微一笑,轻抚泽水光和泽水心的脑袋,“叫姐姐。” “姐姐。”两个小女孩乖巧出声。 泽水光望着郗耀夜,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小手伸出,轻轻碰了一下郗耀夜的裙子后摊开来,手心放着一颗龙眼。 “这是给我的吗?”郗耀夜拿起龙眼,看见泽水光认真地点头,不禁抚摸她可爱的脑袋,“谢谢小光。牧远,你的妹妹好可爱啊。” 眼睁睁看着平日只围着自己转的泽牧远和郗耀夜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个妹妹身上,郗良孤寂地站在原地,像一只暴躁的小龙,气呼呼地鼓起胸膛,就是喷不出火来。 最后,她一言不发回到原本的位子,难过地趴在桌上。 泽牧远默默望了郗良一眼,再看两个妹妹,想起上回的事,顿觉惘然。 郗耀夜吃着清甜的龙眼回到位子上,敏锐如她,自是察觉自家妹妹吃醋了。咽下果肉,她也趴在桌上,脸蛋贴近郗良,小声问道:“良,你怎么了?” 郗良不回应,郗耀夜眨眨眼睛,又问:“你真的这么想跟牧远坐在一起?不要姐姐了?” 郗良总算微微抬起头,一脑袋往郗耀夜怀里钻,依旧不吭声,郗耀夜抚摸她,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泽牧远的方向。 几天后,郗耀夜和泽家姐妹熟悉了,泽水光和泽水心都喜欢她,一口一个夜姐姐。 “想不想和夜姐姐坐在一起念书呀?”郗耀夜问。 “想。”泽家姐妹开开心心回答。 这一天一早到学堂,郗耀夜便拉着泽牧远换了个位置,不容他拒绝。 郗良看了看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泽牧远,哼了哼气,将小脸一扭,明亮的眼睛深深地盯着不远处和自家姐姐贴得近的两个身影,小手在桌下攥得紧。 “郗良。”泽牧远轻轻叫了一声,拿出合在书里的一张纸盖在郗良面前,温柔地看着她,示意她掀开纸。 郗良破天荒瞪了他一眼,小手粗鲁一抓,掀过纸张来,她愣住了。 纸上由细毛笔描绘出来的,正是一张熟悉的小脸,因泽牧远下笔干脆而线条简洁,只几笔,便使这张小脸栩栩如生,灵动的眼睛像猫一般深邃慵懒。 “你喜欢吗?”泽牧远悬着心问。 这些天,因为要照看泽水光和泽水心,他已经冷落郗良很久了,而她也不理他,两人的关系像在疏远,这令他由衷地感到难过。他希望能一直和郗良好的,能永远看见她的笑靥,特别是对着他的。 郗良双手拿起画,纸上的自己薄唇微扬,她认真地看着,再抬头看向泽牧远,总算是见他顺眼了,朝他露出了和画像一样的笑漪。 “这是给我的吗?” “嗯。”泽牧远见她笑,心里的石头像是落地了。 “那我要带回家给妈妈看。” 闻言,泽牧远摸了一把她的脑袋,舒心一笑。 郗良虽然脾气不好,但也容易哄。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12) 十月中旬的一天,郗良挨不住敬德嫂的热情邀请,匆匆跑回家说了缘由后又跑去敬德嫂家,陪她吃午餐,过大寿。郗耀夜没来,因为她着了凉,在家里躺着。 敬德嫂高兴极了,这是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有人陪她吃顿生日饭,差点喜极而泣。 郗良乖乖地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大碗骨汤,汤里还有两个蛋,旁边是一盘青菜。敬德嫂给郗良舀了一碗米饭,一碗面,又给自己端了一碗面。 “婆婆,你不吃饭吗?” “婆婆嚼不动啦,你吃,多吃点,才能长身体。” 郗良低头吃饭,吃一口饭再吃一口面,又用筷子戳进盆里的一个蛋,拿起来啃了一口。 敬德嫂吃着面,笑眼弯弯地看着郗良,这孩子长得矜贵,却不挑食,也不嫌弃她没有什么能请她吃的,好养活,她当真是越看越喜欢。 郗良吃完了面和饭,抹一把小嘴,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到桌上,“婆婆,给你。” “哎呀!”敬德嫂看着被她捏得有些皱的红包,不解道,“这给我做什么?” “妈妈说要给你的,我帮你看过了,里面是钱。”郗良认真地说。 敬德嫂哭笑不得,“孩子,听婆婆的,拿回去,就当是婆婆借花献佛,给你啦!” “给我?”郗良连忙摇头,“不能的,这肯定是妈妈还你的,我吃饭的钱,你得拿着,我不能白吃你的饭。” “傻孩子,你怎么是白吃我的饭呢?” “不给钱就是白吃啊,你拿着,拿着。”郗良小手一推,红包掉在敬德嫂腿上。 敬德嫂拿起红包,心里高兴得手都抖了抖,“你这傻孩子……好啦好啦,婆婆拿着,回去帮我谢谢你的妈妈。” 郗良这才满意了,又说:“婆婆,我不是傻孩子,妈妈说我很聪明的。” “是是是,你聪明。”敬德嫂笑得合不拢嘴,起身就要收拾桌子,一拿起郗良的碗,里面的饭粒黏着碗壁,看起来量不少。她问,“怎么不把饭吃干净了?” “我饱了。”郗良摸了摸小肚子。 “就这点,加起来还没一勺呢,吃下去撑不死的。”敬德嫂拿过郗良的勺子,将碗里的饭粒刮干净,一勺送到她嘴边,“来,吃了,不把碗底吃干净,以后嫁个满脸麻子的男人。” 郗良不情不愿地张嘴吃了饭,含糊问:“为什么?” “因为你没把碗底吃干净,以后你的男人啊,就是一脸麻子的丑八怪。” 郗良懵懵懂懂地歪着脑袋,“真的?” “当然,你想要嫁给丑八怪吗?”敬德嫂神秘兮兮地问。 郗良转转眼珠子,舔着红唇摇头。 “那就是了,以后要把碗吃干净了,你呀,就会嫁一个英俊的。”敬德嫂说着,不禁想起泽家的小少年来,那孩子恐怕以后不管怎么长,都绝对跟丑八怪没关系,而郗良以后要是嫁给他,当真就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了。 郗良又转转眼珠子,问道:“那如果,如果我讨厌他,就可以不吃干净,让他变成丑八怪了?” 敬德嫂扑哧一笑,“你这孩子,坏心思还真多,哪有讨厌自己男人的?” “我没男人。”郗良敲着桌子说。 “以后就有了。” “什么时候?” “等你长大了就有了。”敬德嫂笑眯了眼,多想问她,姓泽的小子不是?只是她活到这个岁数,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何况两人都还是孩子,日后的变数还多着呢。 “长大……”郗良暗忖,“那我不长大呢?” “哪有不长大的?” 郗良挠挠头发,低声问:“那为什么现在没有呢?” “现在?”敬德嫂惊呼,“你还小,这么小就要男人啊?” “不能吗?” “当然不能。对了,你现在还小,你以后的男人,现在肯定也还小。” “跟我一样吗?” “嗯……那肯定还比你大几岁。” “比我大几岁……”郗良垂眸思忖,比自己大两岁的泽牧远赫然出现在眼前,她忽然轻笑,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敬德嫂,“婆婆,我以后都把碗吃干净,我不要嫁给丑八怪。” 敬德嫂慈爱地看着她,“乖孩子,以后你的男人,一定是个相貌堂堂的。” 从敬德嫂家出来,郗良一路晃荡到泽家门口。泽家的门大白天还是关着的,但没锁,郗良知道,她想去敲门,又不想看见泽水光和泽水心。她站着,望着老旧又牢固的墙,没一会儿被风吹得有点冷,手臂在棉布下起了鸡皮疙瘩,她打了个冷颤,转身回家。 一转眼,就到了腊月下旬,及南下了雪,白雪一夜间覆盖了万物,薄薄的一层,虽未掩盖万物之颜色,却添几分深远与清幽,极尽彰显着这座古城的矜贵与风雅。 学堂里,教书先生临时说不来了,一群孩子也不回家,叁叁两两在学堂外玩起雪来,还有怕冷的,仍坐在屋里头谈天说地。 泽牧远在练字,毛笔下的楷字端正干净,是一手被教书先生称赞过的,光萤村里字最正最漂亮的。他在写,郗良在旁边托腮看着,他写什么,郗良就自顾自念什么。 “……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1 郗耀夜在画画,桌上摆着各色墨水,毛笔也有好几支。她在画,泽水光和泽水心一边看,一边也学着她画,画什么都好,这是郗耀夜教她们的。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2 外面打雪仗的嬉笑声似乎渐渐远去了,屋里轻微的谈话声也在消散,对于泽牧远来说,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他和郗良两个人,她的小脑袋就凑在他的面前,稚气的声音低而轻地念着诗句,是这白雪茫茫中唯一的天籁。 “夜姐姐,这是什么?” 郗耀夜画得很快,白纸上,高高的苍穹有着绿色的光,照亮了黑色夜幕,照亮了冰雪覆盖之地。 “这是南极,这个……应该是极光。” “南极是什么?极光是什么?” “南极呀,是地球的最南面,那里不住人的,到处都是冰雪,很漂亮的。”郗耀夜满怀憧憬说,“还有极光,我也不知道该长什么样,但一定是很漂亮的,因为它很神秘,只会在晚上才有。” “那要怎么去呀?” “唔……”郗耀夜望着屋檐想了想,“妈妈说,当探险家,或是科学家,就能去了,或者,有钱,有好多钱,也能去的。”说着,她凝视着泽水光,拉起她沾满墨水的小手真诚地说,“小光,夜姐姐以后带你去,好不好?” “真的吗?”泽水光满眼惊喜,“我也能去吗?” “当然,夜姐姐会努力带你去,去看真正的冰天雪地,还有这个,极光。”郗耀夜坚定地说,“你知道这幅画叫什么吗?” 泽水光开心地摇头。 “它就叫‘耀夜需光’。”郗耀夜说着,拿起笔就在画的边缘认真写下这四个字,又把它放在泽水光面前,“我把它送给你了,证明我以后真的要带你去南极,不会食言的。” 泽牧远抬眸,目光复杂地望着这叁个女孩,泽水心在画画,小手握着笔,脸上还沾了几点墨水,神情专注,而郗耀夜和泽水光两个脑袋凑得极近,一种名为向往的光芒正笼罩着她们。 “这是夜姐姐的名字,”泽水光指着纸上的字,“这是我的名字吗?” “嗯,耀夜需光。”郗耀夜托腮笑着看她,小手摸摸她的后脑勺,又摸摸她的小耳朵,只觉可爱极了。 泽水光懵懵懂懂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但看着郗耀夜眼里的光芒,她就知道这是美好的意思,于是像个快乐的小傻子,只跟着低吟,“耀夜需光……夜姐姐,我不会写你的名字。” “我教你写。” “夜姐姐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嗯?” “是萤火虫!虫子!”郗良猛地出声,语气不善,黑曜石般的眼睛瞪着她们。她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不对,姐姐要带这个水去哪?居然还给她画画,还要教她写字。 泽牧远默默握住郗良的手,那边的郗耀夜笑嘻嘻地挥手,“才不是呢。良儿,趴下去睡觉。” 泽牧远诧异蹙眉,回过头来看,只见郗良冷着小脸哼着气,干脆扭过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听话得不得了。泽牧远唇角微扯,重新看向郗耀夜,眼里闪烁着敬佩和欣赏的光茫。 “夜姐姐……” “小光,你看这幅画,就是夜姐姐的名字的意思了。”郗耀夜微笑着柔声说。 耀夜,不是生命脆弱的萤火虫,而是神秘且自由的极光。所以,她向往母亲书房里地图上的那片白茫茫,向往那片永冬之地,向往那儿的黑夜与星光。 她曾问:“妈妈,我能去到那里吗?” 母亲说:“只要你想去,有朝一日,你就一定会到达那里。” 泽牧远摸摸郗良圆圆的小脑袋,她转过脸来低声问:“牧远,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泽牧远微怔一瞬,轻轻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郗良将手指伸进唇间含着,微微想了一下,“我叫郗良,是善良的良。” “嗯,良。”泽牧远莞尔一笑。 “可我不喜欢。人之初,性本善。我肯定是善良的呀,爸爸妈妈还给我取这个名字,念起来就像在希望我善良一样,我不喜欢。”郗良自说自话地摇头,“我喜欢凉,凉快的凉,凉爽的凉,阴凉的凉,我要是叫这个,夏天我肯定就不热了。人如其名。” 闻言,泽牧远脸上笑意更深,“我喜欢你的名字,善良的良,这很好,写起来也好看,要是凉快的凉,写起来就不太般配了。” “真的吗?” “我写给你看。”泽牧远动笔,在纸上写“郗良”和“郗凉”,郗良凑近看,下巴抵着他的手臂,心无嫌隙地笑起来,小手指着自己的名字,“真的是这个好看。牧远,你写你的名字。” 泽牧远又写下自己的姓名,郗良着迷地看着,“牧远的名字也好看。”伸出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这个是泽,天泽,牧,牧风,远,远方……” “是什么意思?”泽牧远一头雾水地问。 “……也就是说,牧远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郗良微蹙眉头,为自己感悟到的不安一脸哀伤。 “为什么我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因为这个是放牧,你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放牧。” 泽牧远一脸无奈,“我又不是牧童,我家里也没养牛羊。” “所以我说牧风呀,你要跟风一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郗良煞有其事地说,说完又自己点头。 “瞎说。” 这一天回家后,泽牧远特意问起泽庆,“妈妈,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泽庆正在灶台边忙活,头也不抬说:“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泽牧远惊讶。 “你的名字,好像是一句诗,”泽庆抬头盯着儿子,目光深邃,语气平静,毫无波澜,甚至是有些麻木地说,“愁鬱鬱以慕远兮……”3 泽牧远怔了,泽庆又低下头准备午餐,说:“慕远,我改了慕字,所以没什么意思的。” 这个名字,若是有含义,那也是关乎她,而非使用这个名字的他。那个时候,她多渴望远方,不知道该是哪里,只知道没有那些人,没有强迫和羞辱,一切不堪的东西都难以抵达的地方,那里广阔无垠。可惜这种向往只是梦,她甚至不能让人察觉她的白日梦。 泽牧远失魂落魄地回到卧房,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他从壶里倒了一杯水出来,伸出一根手指头蘸了蘸,在黑漆木桌上写下“泽慕远”,又呆呆地看着,直到水慢慢干了,叁个字变得残缺,他觉得,这叁个字不如自己的名字写起来好看。 1出自王安石《南乡子·自古帝王州》 2出自王安石《泊船瓜洲》 3出自张衡《思玄赋》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13) 一九叁六年,佐雬又来了几回,陪同的还是骆彦和曾骞。 泽牧远始终有些生气,虽然第一次见面,他不待见自己的父亲,但不代表他会忘了他的模样,可是,这男人第二次来,就在大年初叁的傍晚,他在烛光里坐在厅堂的主位上,一副主人样,却是一张泽牧远不认识的脸庞。 泽庆依然说:“叫父亲。” 泽牧远看着他,再看拘谨站着的骆彦和曾骞,一声不吭,最后在男人的目光和泽庆愁眉皱眼的局促不安里勉强叫了一声,“父亲。” 厨房里,他问骆彦和曾骞,为什么父亲会变了个模样。 骆彦说:“先生戴了面具。” 泽牧远不明白,“他没脸见人吗?要戴面具?” 曾骞说:“少爷,这说起来有点复杂,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泽牧远想了想,“噢,那我还没长大,现在在我看来,他就是没脸见人。” 这第二次见面,佐雬在泽牧远心里的形象就像被拦腰一斩一样,瞬间小了很多。 佐雬第叁次来的时候,是叁月的一天,没有留下来过夜,只是要去临北城,顺便来看一眼而已。 泽牧远鲜少听过临北城,本是想问问,可惜自己的父亲又是另一个普普通通的模样,又冷着一张脸,什么话也不主动和他谈起。 等他走后,泽牧远别扭地问泽庆,“为什么他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泽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让泽牧远知道,自己是得不到什么答案的。 泽牧远心里气极了,若不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不知道是骆彦还是曾骞对他说过,“你是先生唯一的儿子”,那么他只会觉得自己和母亲是见不得人的,是这男人偷偷养的,和村里人说的不堪入耳的话不谋而合。可又因为记得这么一句话,他不明白,这男人为何如此对待他和母亲,甚至要戴面具来。如此,他可以说是至今没见过亲生父亲的真面目。 夏天的时候,佐雬又一次到来,泽牧远依然要通过骆彦和曾骞来辨认他,这一次,他不叫他,甚至不看他一眼。 在场的泽庆不解地拉过泽牧远的手,低声颤抖,“小远,他是你的父亲啊。” 泽牧远从没感觉自己也会如此叛逆,依然一个眼神也不给佐雬,定定地望着泽庆,说:“我知道,没脸见人的东西,我宁愿没有父亲。” 泽庆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忘了呼吸。 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的曾骞和正翘着二郎腿的骆彦几乎不约而同倒抽冷气,曾骞别开脸,骆彦僵硬地放下长腿,瞥着正位上佐雬的脸色,不禁想捂脸遁地。 佐雬的脸色有如乌云压顶,黑得可以拧出水来。 “你说什么?”他冷冷地问。 泽牧远终于赏他一个眼神,少年无知而无畏的坚定目光像一把利刃,几乎要把那张冷峻的面皮划个稀烂。 “我说,你不过是个没脸见人的东西。”他压低了稚气的声音,此刻听来底气十足又极其冷酷。 骆彦有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重新正视站得笔直的少年,出神地看着,当真可以看到与生俱来的某种东西,属于佐家的东西。 佐雬微微眯起眼,凌厉的目光射向骆彦和曾骞,看得他们两人茫然无措,他又看向泽牧远,令人捉摸不透地启齿,“你说得没错,我是没脸见人,可惜,你的父亲始终还是我。” 这一下子,泽牧远真的生气了,他本想激他一怒之下撕了面具,再说清要这样做的难言之隐,以此来挽回儿子的尊重,谁曾想,他竟然真是不要脸,没脸没皮。 “你——”泽牧远恼怒地看向泽庆,“妈妈,以后不要再让他们进来我们家。” 泽庆仍然心有余悸,一眼也不敢抬起来。 “是男人,就别指望你的母亲。”佐雬淡淡开口,俨然一副“有本事自己来赶我走”的模样。 泽牧远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这一次过后,佐雬再也没来,泽牧远心里有点在意,说不清是什么,可能是因为不欢而散导致的内疚。 他们不来了,他以为父亲还是很把他的话当回事的,就像第一次见面,他有些咄咄逼人地问他什么时候离开,他说明天,结果真的天没亮就走了。 很快,泽牧远不再胡思乱想,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刚入秋时,曹小豪来招呼他一起去玩,他拒绝,曹小豪也还是拉着他走了。几个人坐在摇摇晃晃的驴车上,泽牧远稀里糊涂地就跟着荡到了镇上。 曹小豪是被自家母亲打发来走亲戚的,因而拉帮结派,说是要带小弟们见世面,之所以带上泽牧远,无非是想把他收了当小弟,日后被村长父亲罚抄什么时能让泽牧远替他抄写抄写。 到了陌生的环境,泽牧远好奇又拘谨,不像同行的几个人变成脱缰野马,拉着驴车这看看那看看,可怜驴四条腿还没他们两条腿迈得快,泽牧远看着他们拉驴,感觉他们是在要驴命。 最后,一路走在最后面的泽牧远手里攥着牵驴绳,一人一驴就像被遗忘了。 拉着驴车,泽牧远路过一个院子,不禁停下脚步,望着这家人门前的树。高而挺拔的树干,橙红的树冠,透过独特的红叶之间的缝隙,又可见湛蓝的天空。 泽牧远隐约知道了这是一棵什么树,他想起了诗里写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1 摸了摸驴头,泽牧远走上前,蹲在地上,捡起掉落的叶子。 红色的枫叶,一片片像手掌一样。泽牧远将一片完完整整的红叶子放在手心,又抬头望着随风窸窣作响的树冠,仿佛去年村里人嫁女儿一样,鞭炮炸出漫天红纸,满目的红,喜庆极了。 平安回村后,泽牧远在敬德嫂家附近找到郗良,她正和一只猫在树上,赤着小脚晃荡,开心地叫住经过的泽牧远。 泽牧远抬头望着她,怕她摔下来,忙道:“下来。” 郗良笑眯眯转动手里的叶子,“你上来。” 泽牧远无奈,脱掉鞋子两叁下攀上树,在郗良身边坐下,小猫冲他喵喵喵地叫。 “牧远,你今天去哪了?” “去镇上了。这个给你。” 泽牧远将用蓝布包住的枫叶轻轻塞在郗良怀里,郗良迫不及待拆开来,眼前一亮,“这是什么?” “枫叶。” “枫叶……怎么有的?好漂亮呀!”郗良举起枫叶,天际的落日透过叶子,将叶子照得愈发火红,美不胜收。 “我在镇上的枫树下捡的。你喜欢吗?”泽牧远看着她,她神情专注地看着几片枫叶,爱不释手地摸着,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喜欢,以后,我最喜欢枫叶了。”郗良痴痴地笑起来,“牧远,这些都给我吗?” “都给你,你喜欢就好。” 泽牧远看着她,远处天边的落日余晖洒在她的小脸上,将她的笑靥笼罩得朦胧,如梦似幻般不真实。 …… 秋天要结束的时候,泽牧远因为一直陪着郗良在敬德嫂家里进进出出,也终于被她老人家麻烦了一回。 敬德嫂的田野里全是干枯的藤蔓,需要清理起来并烧掉。她让泽牧远去帮她烧,泽牧远还发着愣,郗良替他应得十分爽快。等泽牧远回过神,自己已经拿着工具在路边走了,郗良就在跟前蹦蹦跳跳,左边摘片叶子右边摘朵小野花,好心情显而易见。 在荒无人烟的田野里,泽牧远勤勤恳恳地干活,郗良站在快要干涸的小水沟里玩水,时而跑去水袋旁边,拿着水袋问泽牧远喝不喝,就这样跑上跑下,也累出了一身汗,辛苦得很。 天气越来越冷,冬季一向日短夜长,很快太阳消失,天就暗了下来,风也吹得猛。泽牧远把收拾的藤蔓放在一起,这会儿将一些挪远了,人站在起风的方向,蹲着点火,火很快烧起来,他又回到藤蔓堆旁,搬一些往火堆扔。 郗良从水沟里探出头来,看见红红扑腾的火焰,眼睛明亮,立刻爬出地表兴奋地往烈火浓烟里扑。 “好亮啊,牧远。” 泽牧远抬起头,眼看着逆风跑来的郗良就要被烟吞噬,他忙丢下藤蔓,在坑坑洼洼的田地里沉稳地跑过去,内心慌乱地抓住郗良后将她扯远了些。 两人都被烟呛了一下,郗良咳嗽几声,眯着被熏得快要不能睁开的眼睛望着泽牧远,“牧远,你干什么呀?” 泽牧远同样眯起眼,沉着脸色道:“你想被熏死吗?不知道绕远点跑?” 郗良一头雾水,一边流泪一边不解地看着泽牧远。 在泽牧远看来,这张弄得脏兮兮的小脸此刻委屈得不行,仿佛是他太凶了,凶到她了,他心里顿生愧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见郗良抬手揉眼睛,他反射性拍下她的手,“别揉!” 郗良的小手猝不及防被重重拍了一下,愣了愣,感觉到痛的瞬间立刻哇地哭了出来,脏兮兮还黏着泥土的小手摸着被打的地方,真委屈了。 “你打我……” 四下无人的田野里火焰熊熊,浓烟被风刮得飘了很远才往天上去,北风阵阵,吹得衣衫扑腾,也吹乱了头发,偏偏吹不走郗良的哭声。 泽牧远捏捏自己也不干净的双手,强忍着没给她抹眼泪。 “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泽牧远别扭地安慰着,郗良的小脸都哭红了,上气不接下气,他生硬地将她按进怀里,轻抚她的背,“别哭了,郗良,你的手那么脏,揉眼睛会瞎的。” 过了一会儿,天又暗了暗,火堆都变小了,郗良才抽噎着慢慢平静下来,泽牧远的薄衫都被她哭湿了一大片。 “别哭了。”泽牧远将她拉到还没烧的藤蔓堆旁,“在这里坐好,等我把剩下的烧完我们就回去。” 郗良坐在泥地上,湿漉漉的眼睛幽怨地瞪着泽牧远,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她吸吸鼻子,抬起手肘就用小手臂抹了一把鼻涕。 泽牧远无奈地叹息,搬起藤蔓转身走到火堆旁丢下,火又慢慢烧起来,变得旺了。 昏暗的天空下,晚风呼过,郗良打了个冷颤,两眼不由自主地盯着不远处的火焰,像枫叶一样的红,它跳动着,姿态万千,在即将到来的长夜里绽放着似乎是永不熄灭的璀璨。 泽牧远站在火堆旁出神,刚一眨眼,一只小手冷不防从旁伸出,像要去触摸烈火,他当即抓住细细的手腕,将人往后拉。 “郗良,站远点。” “为什么呀?”郗良摸摸被火温暖的掌心,又不自觉摸摸手腕,泽牧远掌心的温暖似乎还留在她的手腕上。 “这可是火,很危险的。” “危险,那你不怕?” “我会小心的。” 泽牧远在家的灶里烧过火,每每泽庆见了都要叮嘱他小心些。想了想,他问,“你在家里没烧过火吗?” 村里孩,哪个没从小帮家人看过灶火炉火?但郗良摇摇头,泽牧远心知肚明,她还小,也兴许是她的母亲不放心。 他灵机一动恐吓她,“没烧过就对了,火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烧得像现在这样旺,搞不好整个村都会烧没了。” 郗良垂下手,再次凝望耀眼的烈焰,比她的人还高,微有不甘地舔唇嘀咕:“又好看,又暖和,怎么就危险了?” “你很喜欢火吗?” 郗良转转眼珠子,一把搂住泽牧远,脏脏的脸蛋埋进他怀里,“你说危险,我就不喜欢了。” 泽牧远被她搂着,脊背僵硬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欣慰地抚摸她的脑袋,“乖。” 唇角的笑意弥漫至眼底,他望着广阔的苍穹,天际隐隐若现两颗星,距离遥远而静谧,天地间仿佛只剩他和郗良,风在身后不停涌动。 泽牧远不知道此刻郗良是否和他有一样的感觉,天黑了,风起了,却一点儿也不冷,只因有火,还有她……牧远,牧风远方,泽牧远也不知道自己未来如何,但倘若郗良一语成谶,他只希望那个时候还有她在身边,就像此时此刻,荒芜的旷野,悲鸣的朔风,骚动的烈焰,还有郗良紧紧的拥抱,填满他的胸膛。 一种不安的感觉悄悄地在心里扎根,泽牧远无所知觉,等发现它发芽,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成长的时候,他久久缓不过神了,什么也来不及做。 1出自杜牧《山行》 后来,郗良不让安格斯点火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14) 一九叁七年,战争逼近及南,对于乡下孩子来说,这本是天方夜谭,如今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离他们只有一线之间。 光萤村人心惶惶,唯恐战争打到这儿来,但也有人气定神闲,说这里是及南,是都城,有国民政府在。 除了无牙小儿,郗良是唯一一个不问世事的人。泽牧远和她谈起战争,会死好多人,她听后无动于衷,只对泽牧远长大后想参军的远大理想蹙起眉头,哀怨恳求说:“不要去好不好?会死的,我不要你死。” 泽牧远这时候才想起来,是啊,去参军了,就是要离开郗良了,可是他转念又一想,不参军,不守护好这片土地,倘若这片土地沦陷,他们又能到哪里去? 事实是,总要有人离开的,也总要有人死的。泽牧远很明白,却还是难以抉择。他就这样陷入了困境,郗良还是国家?儿女情长还是远大抱负? 泽牧远认真地想了几个月,也还没想好,郗良就闹事了。 曹小豪出现时,泽牧远还不怎么在意,一心画着郗良最喜欢的枫叶,谁知道曹小豪来到他面前,双手拍在他的画上,别扭地说:“你还画什么画呢?你妹妹都快被郗良打死了,还不去救她们?” 泽牧远蹙眉,“郗良为什么要打我妹妹?” 曹小豪努努嘴,“你去看了不就知道?娘的,郗良要是打的是你就好了,我肯定不管,偏偏她打的是你妹妹,你妹妹又是女孩,作为一个君子,我是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泽牧远起身,“她们在哪?” 曹小豪一甩手,“后面山上。” 泽牧远匆忙跑出学堂,曹小豪还站在原地一拍脑袋,雀跃道:“怜香惜玉!” 学堂的后山上,其实还没在山上,只是山脚的一座小山丘,泽牧远人还没到,抬眼望去,一片墨绿掺着点点枯黄,一群年少的身影被围绕,隐隐约约可辨身份。 这一大早,郗耀夜还没来,郗良就先来了,而且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把泽水光和泽水心弄到山丘上来,泽牧远回想一番,竟然想不出自己有察觉到什么,实在是大意了。 泽水光和泽水心都坐在泥地上哭得面红耳赤,郗良在她们面前烦躁地踱步,时不时踢起泥土溅她们一身,旁边,则是曹小豪的跟班们在看,像看戏一样。 “郗良,你在干什么?”泽牧远上前把郗良拉开,看也不看她一眼,连忙蹲下身安抚两个妹妹,拂去她们身上的泥土和杂草枯叶。 郗良踉跄了几步,看见跟在泽牧远身后来的曹小豪,红润的眼睛立刻停止流泪,狠戾地瞪着他,瞪得他一头雾水,神情惊恐了起来。 “哥哥,好疼……” 泽水心的委屈,拯救了曹小豪,郗良回头,只看见泽牧远细心拨弄她的头发,轻声询问:“乖,哪里疼?” 郗良眯起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背被抓出叁道细短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身上的红毛衣也沾着泥土,这都是泽水光干的。 她只是想打泽水心,泽水光就来打她,没办法,她只好连她一起打,把她们推倒在地上,发了疯般地踢她们的腿,就像敬德嫂家里的猫打架一样,它们的前爪子挥得又快又准,接着她又抓起泥土砸在她们身上。 “好疼……” 泽水光和泽水心蜷缩着腿,哭得说不清话。 泽牧远回头,一把泥土迎面而来,他本能地闭上眼睛用手挡脸。郗良气急,小手抓一把扔一把,扔得泽牧远难以招架,最后干脆站起身,一把泥土砸在他的胸口上。 “郗良!” 泽牧远抓住郗良的手腕,她用另一只手推他,打他,“放开我,滚!滚!” 泽牧远的胸膛在这会儿像是一个鼓,被郗良鼓槌般的小手砸得闷声响。他抓不住她这只作恶的手,心头被打得烦躁起来,冲她瘦小的肩头一推,她猝不及防地往后倒,小手在惊人的一瞬揪住他的衣服,两人迅速滚下山丘,小草和枯枝败叶被碾得窸窸窣窣,伴随着的还有由上至下地呼唤:“良——” 郗耀夜惊惶地跑来,只看见两人滚了下去,“良!” 两人在平地停下翻滚,泽牧远疼得嘶声,艰难地张开眼,有些晕眩,眼前的天像在旋转。 郗良眼含泪水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爬到泽牧远身边,满是泥土的小手按在他的胸膛上跨过他,就近抓了一块石头,泽牧远握住她压着自己的手,一块石头往他脸上砸来,他惊慌地别开脸,挡在脸上的左手瞬间失去知觉。 “良!”郗耀夜从山丘上滑下来,刹不住一般将郗良从泽牧远身上推开,带血的石头滚了几圈,她慌乱地握住泽牧远的手腕,“牧远?牧远?” 得不到回应,郗耀夜难以置信地看着郗良,“良,你在干什么?” 郗良如梦初醒,眨了眨眼睛,戾气褪去,泪水簌簌掉落。 泽牧远是在一阵啜泣声里醒来的,入眼的是熟悉的浅色床幔和泽庆的泪眼。 “小远?” “妈妈……” “小远,你怎么样了?” 泽牧远茫然无知,望着床幔,思绪回到昏睡前,他立刻惊醒,抬起左臂一看,手掌包扎得像个奇大的馒头,几根手指动弹不得,他惊愕地看着。 “小远,别看。”泽庆将他的手臂轻轻压回去,对上他那双顷刻间变得迷茫痛苦的眼睛,她颔首,自欺欺人地呢喃,“会好的,它会好的。” 村里的大夫惋惜的语气仍在空气中回荡,“唉,这孩子的手,筋骨全损,是已经废了。” “妈妈,它什么时候才好?”泽牧远苍白的薄唇微启,眼里还有一丝期盼。 泽庆抹去泪水又抬头,压着声音说:“大夫说了,伤筋动骨,怎么也得百来天才会好。” 泽牧远点点头,抬起右手艰难地抹去泽庆脸上的泪,“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泽庆垂着眼,摇着头,一脸令人捉摸不清的神情。她给他盖好被子,道:“小光说了,你是因为她们,才会被……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泽牧远心惊胆战起来,“妈妈,跟她没关系,是我推了她一把,自己也没站好,才会跟着她掉下山的,手,好像是……” “小远,”泽庆轻轻开口,打断他的胡诌,“我知道,郗良,是她用石头砸你。” 泽牧远立刻清楚地回想起母亲教训老结巴两口子的一幕,眼珠子因内心的慌张和无措而飘忽不定,“不,不是,不是的,妈妈……” “你放心,我不会跟她计较,但是以后,你得离她远点。”泽庆平静地说,绝美的面容带着不明的决绝和独裁。 泽牧远听着,含糊地点了下头,心里踏实了。 傍晚,泽水光来找泽庆,门外有人来了,泽庆什么也没多想便走到大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晚风中,暮蓝的天色为他晦涩的双眸多添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泽庆对上这一双眼,不禁僵住。 “你好,我是郗良的父亲。”郗刻神色淡然道。 泽庆恍然如梦,一眨眼,却只能将心头纷乱的情绪压回去,陌生地看着来人,陌生而沉痛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郗刻手里提着一个黑箱子,是来给泽牧远看看伤况的。 他刚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村里大夫又给泽牧远的左手判了死刑,还说,幸好他不是左撇子。郗刻知道,自己不能对这件事不闻不问,被郗良打伤的泽牧远,不管怎样他现在是姓泽的。 泽庆让人进门了,躺在床上休息的泽牧远一见生人,心里惊讶得很。这是郗良的父亲,当真是郗良嘴里说的那样,又高又英俊,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对他的关心,犹如春风拂面,他再感觉不到痛。 这是泽牧远幻想中的父亲。 郗刻温柔地替他拆绷带,这一刻,泽牧远想起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不要脸的几个模样,顿时叫他没了心情。 泽庆站在门口,望着温暖油灯下的男人的背影好一会儿,又望向檐外的漆黑夜空,遥远的过往,像从天外飞来,生生砸在她的面前。 女孩赤身裸体趴在床上,瘦小的肩背和细长的双腿上一条接一条的红痕触目惊心,几乎皮开肉绽,看得她冷漠的脸庞下,胸口一阵悸动。 “你是皮痒了吗,非要找打?” “你不懂,我跟哥哥在一起,我开心。”女孩红着眼,倔强地说。 “哥哥?叫得真亲热,你也不想想他当没当你是妹妹。”泽庆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边的风铃,想听清脆悦耳的声音,无奈窗户紧闭,没有一丝风来演奏给她听。 “这重要吗?泽庆,你根本不懂。” “是,我不懂,如果懂了的代价是挨打,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懂。” 床上的女孩嗤一声笑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贪生怕死。” “我没你的勇气,愚蠢的勇气。” “你——”女孩气结,蓦地又恢复平静,“泽庆,死是早晚的事,谁也逃不了。外面那些人,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既然现在他们还不想弄死我们,那么,让他们不得安宁难道不该是我们唯一要做的事吗?我们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如果像你一样,还活着却什么也不做,顺着他们,乖得跟个木偶似的,等哪天他们弄死你,到时你不甘都来不及。” “再说一句,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抱负,我不如你。” “哼,都说你是个自私的,还真是。” “我自私?阴原晖,在自私这一点,我也还是比不上你。” “什么?” “你要给他们使绊子,偏偏要通过郗医生的儿子,你就没想过,哪天他会被人拿来开刀吗?你越跟他见面,他们越管不好你,早晚都会把气撒到他身上。或者,你以为他将来会娶你?”泽庆说着,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顿生恻隐,便又说道,“你趴着,你没看见郗医生的眼神,她恨不得你死。”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15) 阴原晖睁大了眼睛,朦胧地望向泽庆,颤抖着声音低语,“你胡说……” “信不信随你,我反正是告诉你,别那么天真,在你身边,除了我,除了和你有同样境地的我,你谁也不该相信,谁也不该接触。” 后来硝烟起,阴原晖被带走,没了音讯,同龄的泽庆也被带到陌生的地方,被带到年轻英俊,性情诡谲的佐凛面前。 一起长大的两人再没见过面,直到一年冬天,待在地牢里的泽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她在地牢里重逢。 阴原晖见到泽庆,痴痴地笑了起来,“泽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泽庆看着她,沉默不语。 “你怎么不理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不知道是不是太想你了,我都感觉我快长得和你一样了。这几年,我一想你这副冷酷的模样,我就照照镜子,结果我真的看见了你。” 阴原晖亲切地凑上来,瘦而有力的手紧紧抱住泽庆的手臂,自顾自靠着她。 泽庆垂眸,仍然不作声。 阴原晖安静片刻,抬起头,喜悦化作不安,抬手轻拍她的脸颊,“泽庆,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傻了?不,你不能傻,我还等着你骂醒我,你不能傻了,泽庆……” 阴原晖的泪水说流就流,泽庆蹙眉,“你想我说什么?” 听到熟悉的久违的语气,阴原晖愣了一下,又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傻了。我之前见一个女孩,受不了被……被奸污,就傻了,被活活打死了。” “关我什么事?”泽庆漠然开口,已经不想再听见这些和自己有同样命运的人最后的悲惨结局了。 阴原晖抿唇一笑,“你还是这个样子,没变,真好。” “你不是跟了那个男人吗?怎么会在这?” “艾维斯五世出远门,佐凛就把我抓过来了,要问康里·佐-法兰杰斯的事,我不告诉他,他就把我丢进来了。”阴原晖说,“泽庆,你说我该告诉他吗?我不想告诉他,我爱上康里·佐-法兰杰斯了,我想保护他。” “你傻了?”泽庆难以相信。 阴原晖的眼睛亮得异常,一颗澄澈的泪珠挂在眼角。 “我控制不了我的心,我爱艾维斯五世,也爱康里·佐-法兰杰斯。” 这两个男人都曾将她压在身下肆意玩弄,对他们而言,这只是发泄,对她而言,倒成了她爱他们的原因。 “是不是谁上了你,你就爱谁?”泽庆直白问。 阴原晖一愣,眼角的泪滑落,她一脸茫然。 “你当他是哥哥的那个人呢?你该不会忘了吧?” “哥哥……”阴原晖回过神来,猛然摇头,“我没忘,哥哥他……他不见了。” 泽庆冷哼,“我早跟你说过,别那么天真,没想到,长大后的你,根本就是愚蠢。” 阴原晖流着泪,哀伤地看着她,“泽庆,难道,你就没爱上佐凛那个贱人吗?” 泽庆冷酷的眼里掠过一抹厌恶,“为什么我要爱上他?就因为他上了我,羞辱我,践踏我?” 阴原晖双手揪着头发低声哭起来,“我……我也还是想要他们死啊,和以前一样,始作俑者,我希望他们死,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如果,如果不爱上他们,我会疯掉的,我会疯掉的,你明不明白?我已经快要承受不下去了,我不想疯掉……我真的不想疯掉……” 此后,泽庆再没见过阴原晖。 郗刻给泽牧远的左手做了小手术,又给一些药,叮嘱几句后离开。 泽庆站在大门口,默默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那样挺拔,那样稳重,那样风轻云淡。小时候,她见过郗刻的次数寥寥无几,每一次也都是短暂一面,她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印象。 阴原晖却跟他交情不浅。 …… 郗刻不在的时候,郗耀夜走进书房,看见本该站着面壁思过的郗良跪坐在地上,整个身子贴着墙,一副毫无悔改的表情在扣墙灰,她蹙起眉头走近她。 “良儿,我是你的姐姐,对吗?” 郗良扭头望着郗耀夜,点了点头。 “我是你一个人的亲姐姐,对吗?” 郗良眨眨眼斟酌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么,我是不会被抢走的,你知道吗?” 郗良的眼珠子左右游移,继续点了点头。 “那你今天为什么还打人?还跟爸爸说姐姐要被抢走了?”郗耀夜愤愤不平地席地而坐,决定要把郗良教乖了。 郗良用被墙灰染白的手指头在脸上蹭了蹭,“是要被抢走了啊。” “我跟你说过了,我对小光好,是因为牧远对你好,这叫礼尚往来,我是不会被她抢走的,我永远都是你的姐姐,知道吗?” “是水心,她要和水光抢你。”郗良轻轻嘀咕。 “心儿?”郗耀夜一头雾水,“心儿要抢我?” “姐姐,我知道你和水光要好,像我和牧远一样,可是水心,她老是跟你走那么近,还要你牵她的手,昨天,你居然还抱着她……”郗良用手指头戳着墙,一字一句都令郗耀夜哭笑不得。 “就因为这样,你就打人啊?” “我不打了,以后都不打了,爸爸都说过了。”郗良嘟喃道,“我也不想打牧远的,是他推我……” 郗耀夜无语凝噎,摸着郗良的脑袋,又帮她抹掉脸上的墙灰,捧起她的脸颊郑重其事地说:“明天,我们去牧远家,去给他们叁个人道歉,知道吗?” 郗良闻言拿开她的手,往墙边缩了缩,“我不要。” “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 郗良张张薄唇,又抿了抿,最后说:“我不要。” “坏蛋,”郗耀夜蹙起眉头,拿她没辙,“你就是个坏蛋。” 夜深,两个孩子入睡,祁莲心情复杂地回到厅里,“那个孩子的伤怎么样了?” “我帮他处理好了,他年纪小,会痊愈的。”郗刻说。 祁莲坐在椅子上,神情寂然,想起上回郗良拿刀捅男孩屁股的事,如今又差点废了泽牧远一只手,见血二遭,今天她闻风出门去就听村里人议论纷纷,说小野种是恶鬼转世。 她默默流了泪,郗刻起身轻抚她的肩头,“怎么了?” “是我没有教好她……”祁莲哽咽道。 郗刻半跪下来握住她的手,凝望自责的她,“这不是你的错。小孩子不知轻重,打闹的时候难免有点意外。你已经把孩子教得很好了。” “可是……” 暗叹一声,郗刻沉吟道:“我们搬家吧。” 祁莲抬起泪眼,迟疑道:“能搬去哪里?” “望西城吧。” “望西城?那不是……”祁莲恍然,“良儿会被认出来的。” 郗刻摇摇头,“换一个地方,再没人会知道良儿不是我们的孩子。就算她越长大越像佐家人,又如何?天底下长得像的人比比皆是,这一点无须多虑。眼下,你和孩子都该换个环境生活,重新开始。以后,我也该担起父亲的责任,多花些时间陪她们,教育她们。要是我早点这样做,你也不必承担这么多,我对你太不公平了。” 闻言,祁莲忍不住泪流满面,俯身搂住郗刻,低声道:“我一点也不觉得,我爱夜儿,也爱良儿,她们是我的孩子,我愿意为她们做任何事。我一点也不怪你,一点也不。” 拥着妻子,郗刻闭上眼睛,千言万语在心头争先恐后,最终,他在她的耳边轻语道:“阿莲,谢谢你。” 祁莲用宽广的胸怀包容了他,用母亲的温柔包容了郗良。 两天后,郗刻再次出远门,已经和祁莲商量好了,外面世道乱,带着孩子奔波不安全,由他先去望西城寻一处僻静之地,再回来带上孩子,举家搬迁。 父亲不在,趁母亲不注意,郗良溜出门,晃荡到泽家门口,站在台阶下,做贼心虚似的,一副只要门那边有半点声响她就会立刻跑得无影无踪的模样。 半晌,郗良坐在台阶上,脸蛋埋在两膝间,小手摸着地上的沙子玩。这一玩,就玩得入神了,身后的门开了她都不知道。 泽水光手里的药渣差点就想倒在台阶下的罪魁祸首身上。她咬咬牙,恼怒地开口,“你来我们家干什么?” 郗良打了个激灵,连忙起身回头,看见泽水光生气的脸庞,她手足无措,“我……我找牧远……” 泽水光抱着药锅气冲冲来到郗良面前吼着,“你还敢来找我哥哥?你赔我哥哥的手啊!” 郗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捏着手指支支吾吾问:“怎、怎么……赔?” 泽水光反手就将药渣子倒在郗良跟前,吓得她连连后退了两步。 “你赔不起!” 厚重的木门关上了,郗良愣愣地盯着,久久缓不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天气越来越冷,甚至飘起了雪花。 泽牧远的手还没好,什么活都干不了,每天被泽庆灌了不少骨汤,在她的眼皮底下,连出门都是个难题。 十二月,受伤后一直在家里不能出门的泽牧远从母亲处得来消息,也许要搬家了。要搬去哪里,母亲却说不上来。 即将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泽牧远怅然之际,想起郗良,他在午后趁机跑出门。 冬天寒冷的雨雪将土地浸得湿软,泽牧远疾步走着,不知为何能听见来自远方的骇人巨响,就像教书先生提过的战争,炮火会从天而降,难以抵御。 敬德嫂家里的门紧闭着,门口却坐着一小团,孤零零的,泽牧远一眼望见,朝她跑过去,“郗良。” 郗良抬头,落寞的小脸上神情一怔。 “郗良……”泽牧远欲言又止,心里隐隐欢喜,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牧远,”郗良捏着小手,乌溜溜的眼睛瞥向他的左手,还包着薄薄一层绷带,“你疼吗?” 泽牧远看一眼自己的手,在郗良身边坐下,大方说:“不疼,已经快好了。” 郗良仍然看着他的手不出声,泽牧远也陷入沉默,母亲在家里收拾行李,就要搬家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郗良说,一想到从此要和郗良分别,再不能相见,他的心如同刀割一般疼。 半晌,郗良先开口,“牧远,你会原谅我吗?我不是故意的……” 回想当时的情形,泽牧远摇着头说:“我没怪你,郗良,我也有错,我不该推你的,还好你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时他看见两个妹妹被打,心里有点生气,又被怒气冲冲的郗良惹得烦躁,因此推了郗良一把,也没在意她的身后有没有退路,好在郗良踩空之时拽住他,他也一起滚下去,如今才不会那么愧疚。 郗良还比他小两岁,就是一个不懂事的任性妹妹,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那样粗暴地对待她。 “真的吗?”郗良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泽牧远应道。 话音刚落,远处天边传来轰隆巨响,泽牧远脸色一白,郗良也吓一跳,但很快,她感觉这像是鞭炮在为她庆祝。 番外六:昨日的世界(16) 上一章最后面补了一小段,昨晚八点半补的 “妈妈,良儿不见了。” 郗耀夜走进书房里,望着母亲将整洁的书房翻得凌乱,书籍从书架上掉落,她也破天荒地没有把它们捡起来放好。 “良儿不见了?”祁莲心下一阵慌乱,“你怎么不看好她?” 郗耀夜委屈蹙眉,“对不起,妈妈,我去找她回来。”说罢,她转身就跑。 祁莲回过神,手上的动作僵下来,这才喊道:“夜儿回来!” 没有回应,祁莲头疼难耐,咬咬牙将桌上的资料塞进手提箱里,合上箱子后匆匆走到书房门口,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袭来,她惊异抬眸,一个个黑衣男人撞入眼帘的一瞬,她的心跳骤止。 “妈妈……” 郗耀夜被一个黑衣男人牵在身边,从她愁眉皱眼的神情可以看出,她是不愿意的,可男人抓着她纤细的手腕,非常用力,非常牢固,她的挣扎因而显得毫不起眼。 祁莲脸色煞白,母女两人被逼回书房里。 “祁莲,好久不见。” 檀木椅被拉出来,为首的男人慵懒地坐下,裹在黑裤里的一双长腿豪迈敞着,修长有力的右手在扶手上轻轻弹击,落在祁莲眼里,心脏跳动的节奏仿佛在跟着他的动作,跳得极其缓慢,她几乎不能喘过气。 祁莲将郗耀夜护在身后,一脸难以置信,“佐、佐凛,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名叫佐凛的男人低声询问,磁性的嗓音如他柔和的神色一般温柔迷人,那双墨黑的深邃眼眸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祁莲的身后,有些被吓到的郗耀夜。 祁莲僵硬地抿抿唇,秀丽的脸庞毫无血色,两眼晶亮地看着佐凛的手下正在桌上翻着黑箱子里的资料,她颤抖着开口,“你要的东西,我都办好了。” 佐凛懒懒地斜了一眼,翻着黑箱子的男人即刻会意点头,他干脆站起来,来到桌前。 “先生,这些就是她译的实验资料。” 佐凛垂眸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了下,抬眸,漆黑的眸底一片阴霾,盯得面前恭敬的男人头皮发麻,他冷冷将两张纸甩在他胸前,转身又来到祁莲面前。 祁莲有些心虚地望了男人一眼,忙别开目光。“你要的东西,你拿到了,我也该走了。” 佐凛盯着她,蓦地微微一笑,“这是你们的家,你要走去哪?这么久不见,你就不想跟我聊聊?” “妈妈,他们是谁?”郗耀夜抓着祁莲的衣服,小声地问。 祁莲惶然,佐凛轻笑,将郗耀夜从祁莲身侧拉出来,颔首问道:“想知道你的父亲在哪吗?” 郗耀夜仰头望着佐凛,有一丝害怕又有一丝好奇,她点头,“你知道爸爸在哪?” “当然,”佐凛笑着说,“他已经死了。” 祁莲的脸色和自己的女儿一样,都在瞬间如死灰一般,她不可置信地拉回郗耀夜,将她搂进怀里,朝佐凛质问道:“你说什么?医生他……他怎么会死了?” “爸爸不会死!”郗耀夜拥着祁莲,扭头驳道。 佐凛面不改色,只是盯着祁莲,幽暗的眼睛别有深意。 祁莲震惊,惶恐,不安,又恍然,“你……你在撒谎?” 佐凛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祁莲头皮发麻,“你、你到底想怎样?当初,说好了只要我帮你破译那份资料的……只要我破译好了,你就会放过我的……” “当初,是这么说的,”佐凛看着她,听着郗耀夜的抽噎声,脸上的笑意随即泯去,“我也并没打算改变主意,一切照旧。你可以走,虽然及南很快就保不住了,但我相信精通日语的你还是有本事在日本人手下保住自己的小命,可惜这并不刺激,不合我的习惯。” 祁莲脊背一凉,佐凛站起身,冷冷勾唇道:“今天开始,十天之内,我要是找不到你,我就放过你。” 祁莲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盯着佐凛,顷刻间,她仿佛变成了森林里的一头麋鹿,而这男人正拿着猎枪对准了她…… “为什么!” 转身要走的佐凛被这不甘的一声叫住,他侧身,面无表情地说:“谁叫你是郗刻的女人,而她是郗刻的种?更何况,我的游戏向来就是这样玩的。” 拥有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的男人们走了,祁莲无力地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眼前熟悉的景象瞬间笼罩着朦胧雾气,重重迭迭辨不出虚实。 “妈妈……”郗耀夜也跪坐下去,心里一半是对陌生男人的恐惧,一半是沉湎于父亲死亡噩耗的悲恸,于是搂着母亲哭得不能自拔。 …… “妈妈?” 两辆黑色轿车迎面驶来,停住,泽牧远看见泽庆从一辆车上下来,神色慌张地朝自己快步走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妈妈……” “牧远妈妈……” 泽牧远和郗良不约而同开口,语气都有着一模一样的心虚,泽庆盯着郗良的脸,脊背僵硬。 泽牧远望一眼新奇的黑色车子,透过其中一辆的玻璃,他看见骆彦开车,曾骞坐在旁边,后面还有一个人影。 骆彦在车里朝他挥挥手。 “妈妈,他们怎么来了?” “他们来接你,我们该走了。”泽庆回神,平静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 “接我?我们要去哪里?” “牧远……”郗良不安地蹙起眉头,小手轻轻抓住泽牧远的衣服。 “去你该去的地方。”泽庆十分自然地拉开郗良抓着泽牧远的手,面无表情道,“郗良,你该回家了。” 郗良捏住自己的衣服,抬眸凝视泽庆,不安问:“牧远妈妈,牧远要去哪里呀?” 泽牧远也问:“妈妈,我该去的地方是哪里?我们要搬到哪里去?” 他还没来得及和郗良说要搬家的事,正好,他可以问清楚,让郗良知道他的去处。 泽庆瞥了郗良一眼,“我不知道,快上车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得不到答案,泽牧远下意识握紧郗良的手,恳求道:“妈妈,我想知道我们要搬去哪里。” 郗良这时也明白过来,呆呆道:“牧远,不要走……” 泽庆盯着两人,微张红唇,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自由的十年已经过去,她再无法主宰自己和孩子的道路。 不远处的车子门又开了,一个男人下车,长腿一迈,朝这边走了过来。 又是一张陌生的脸,可泽牧远认得,这是他那没脸见人的亲生父亲。 “你在干什么?”佐雬冷漠开口,不知道是在问泽庆还是在问泽牧远,深邃的目光不经意落在泽牧远身边的女孩身上,女孩正好奇地望着他,精致的小脸上毫无怯意,一双墨玉般的晶亮眼睛和他对视,是完全陌生的云淡风轻,他的胸口却猝不及防一个深坠。 泽庆不由轻挪脚步,高挑的身子果断截去他凝望郗良的疑惑目光。 “牧远,你的父亲来接我们了,该走了。” “父亲?牧远,你有父亲了?”郗良天真地问。 泽庆呼吸一滞,没等泽牧远回答她,她就伸手将她扯开了几步,压着情绪说:“孩子,你该回家了,免得你家人担心。” 泽牧远和自己的父亲对视一眼,目光复杂,“你要接我们去哪里?” 佐雬瞥了一眼被泽庆挡住,一声不吭,但仍没想离去的郗良,薄唇微启,“回你真正的家。” “在哪?远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不会再回来了。” 闻言,郗良睁大眼睛,又想靠近泽牧远,泽庆却把她按得紧紧的,她急着哀求道:“牧远,不要走,不要走……” 泽牧远抿抿唇,茫然又无措。 泽庆看见佐雬凛冽的目光,他走上前和她并肩,似乎又要端详郗良,泽庆脸色一白,拦在他面前,压低了声音并用在场的两个孩子都听不懂的法语说:“车里那两个我没办法,但是现在,你别想打这孩子的主意!” 佐雬盯着她的脸,有一分畏惧,一分迷茫,剩下的,是要破罐子破摔的坚决。他别开目光,又回身看着犹豫的泽牧远,薄唇轻启,“上车。” “牧远呜呜……”郗良急得哭了出来。 泽牧远站着没动,四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坐在车里的骆彦和曾骞远远看着,后背都阴凉得很。 “真是惨不忍睹的一幕。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劝劝?” “先生没叫我们,反正我是不去。” “那我也算了。没想到少爷居然有个小情人,看起来如胶似漆的,可惜这样就得分开。” “你信不信,如果不是有泽庆小姐在场,先生会直接把女孩也带上车,干脆了当?” “我信啊。” 骆彦正赞同地点点头,视线里便出现了令他快要惊掉下巴的一幕,站着不动的四个人,因佐雬扬手劈了泽牧远一手刀而有了动静。 泽庆惊愕地看着佐雬抱起昏过去的泽牧远,头也不回地走向车子,郗良从她身后跑出来,要追上去,她连忙将她往回扯,导致郗良一个踉跄就摔得四脚朝天。 “啊——牧远……”郗良大哭。 泽庆内心慌乱地扶起她,让她坐起身来。 “郗良,”她轻声唤道,也不管大哭的她听不听得进去,自顾自说,“听着,牧远是你的哥哥,但是,你们这辈子根本不该有任何交集,过去这几年,算我对不起你,可我也没有机会补偿你了。听着,回家去,让你的母亲带你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乖,回家去。” “呜呜牧远……” 泽庆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车子,面容冷漠地坐进车内。车厢里一片死寂,骆彦望着坐在地上大哭的女孩,沉默着发动车子,掉头离开。 郗良朦胧的视线里,很快便什么也没有,一派往日淳朴,远方的巨大怪声仍在响彻云霄。 “呜呜呜牧远……” 泽牧远原谅她了,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还会和以往一样,可是话才说出口,泽牧远就走了,永远也不回来。 他们把他带走了,把他从她身边抢走了。 脑海里浮现泽牧远被抱走的一幕,郗良越想越气,小手紧紧攥成拳头,哭着砸在地上,稚气的嗓音带着哭腔嚷道:“我要打死你们!打死你们!呜呜呜……” 良久良久,周遭只有她一个人,彷徨张望倏然遥远的前方,听着远处的可怖巨响,肆意地哭,肆意地恨,小小的身体里怒火滔天,却无处宣泄。 万千世界,仿佛在巨响里崩塌,只剩她一人,茫茫然不知该去向何方。 “良儿,你在这里干什么?”祁莲跑向郗良,将她从地上提起来,拍掉她身上的泥土灰尘。 “妈妈,”郗良通红的眼睛又流出泪来,委屈地抱住母亲哭诉,“牧远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祁莲忍着泪,拉起她的手腕迈步往回走,“不管他了,我们也要走了。” 佐凛那个魔鬼随时会杀了她们,这个时候,本不该带郗良在身边,可是不带郗良在身边,她无依无靠,早晚也会死,更何况佐凛说了,战祸将近,及南就要保不住了……祁莲清楚,与其落在日军手里,还不如死在佐凛手上。 祁莲走得快,郗良几乎是被她拉着走的,为了赶上她,步伐凌乱而蹒跚。 “妈妈……疼……”她被拽得腕骨作痛,祁莲却没心思回头看她一眼。 她蹙着眉,流着泪,“妈妈,我们要走去哪里?” “去安全的地方。”祁莲头也不回地说,紧盯前方的眼睛却盈满泪水,再无半点生机与希冀。 郗良气喘吁吁,另一只手一边抹泪一边抹鼻涕,耳边是自己的抽噎声,心里有不明意味地宣告声—— 牧远,你走了,我也要走了。 这一章之后就是接本文第一章,回到最初…… 然后真正勾起郗良杀心的人来了,就是佐雬 首-发:rousewu.uk (po18 uip) 番外七:如影随形(1) 望西城的雨刚停,望西河边人来人往,空气冰冷而潮湿。连日赶路,从及南回来,如今天已暗,江韫之疲惫,身边的郗良也累,但她仍拒绝叶柏的提议,先在镇上待一晚,明天再回西川。 独自带着郗良上渡船,船开了,江韫之发觉郗良还在望着船舱外、岸上的叶柏。 “你看他做什么?” 很快,视线里岸上的一切变得渺小而遥远,郗良回过头,小脸苍白,神情倦怠道:“他是好人。” 江韫之唇角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嗯,他是好人。” 叶柏不仅是个好人,还很聪明,观察入微,是他一眼看出郗良没有中枪,仅仅只是拿着手电筒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而已。归来的路上,江韫之无心问了一句,叶柏便告诉她,被枪杀的人是不可能会蜷缩成一团的。 握起郗良的双手,江韫之惊觉孩子的手和自己一样冰凉,便又握得紧了些,“冷吗?” 郗良摇摇头,江韫之心疼地看着她。连日赶路,为了逃离及南,他们都没能让郗良洗个热水澡,喝碗姜汤,只匆匆擦干她的身体,换掉了带血的衣服,现今她的指甲缝里还有干涸的血渍。 傍晚的江家一片暮蓝,阿秀持一把烛台,欢天喜地地给江韫之照明。 厅内,江玉之和江彧志都过来了,佐铭谦也在,叁个人都平静地看向江韫之带回来的郗良,头发凌乱的郗良也毫不胆怯地打量着他们。 “姐姐,你从哪里带回来的孩子?”江玉之问。 江韫之摸摸郗良的发顶,“及南。”又冲阿秀问,“阿秀,还有烧好的水吗?” “啊,有的,有的。”阿秀盯着郗良,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你找个桶,就在厨房吧,帮她洗个澡。” 江韫之说着,要将郗良推给阿秀,郗良望了眼陌生的阿秀,扭头紧紧抱住江韫之。江韫之垂眸看看她,薄唇一抿,转了心意,“算了,我帮她洗。” 江韫之牵着郗良离开,阿秀也跟上去,厅内剩下面面相觑的叁个人。 江玉之若有所思的目光瞥过眼前两个小崽子,转身坐在椅子上,懒懒说道:“以后家里是要热闹了。” “为什么?”江彧志问。 “为什么?姐姐带回来一个野孩子,又是摸头又是牵手,还帮她洗澡,八成是要当女儿养了。”江玉之笑意盈盈看向佐铭谦,“铭谦,以后你就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妹妹了,高兴吗?” 佐铭谦眨眨眼,浓密的长睫忽上忽下,漆黑的眼底烛光熠熠,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淡淡说道:“不是来历不明,母亲说了在及南带的。” 江玉之哈哈笑出声,江彧志嫌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佐铭谦一下,心里只想,傻呆子就是傻呆子。 听着江玉之意味不明的笑声,佐铭谦心情复杂,便直接告退,径自往厨房走去。 厨房灯火通明,灶内的柴火噼里啪啦,烧得一室温热。 阿秀给木桶倒了热水又倒冷水,江韫之帮郗良脱掉衣服,拉起她的小手轻拂水面,柔声问:“会不会太烫了?还是太冷了?” 郗良整只小手伸进去,朝江韫之点点头。 江韫之这才放心让她进桶里,自己挽起袖子,拿着毛巾开始帮她洗澡。 阿秀愣愣地站在旁边,听着水声清脆,看着江韫之神情专注,挪不开腿了。 “母亲。”佐铭谦站在厨房门口,怔怔地看着木桶里露出小脑袋的郗良。 擦干净脸的郗良被温暖的柔光所笼罩,精致的脸蛋无一处不是柔和的、朦胧的,只有那一双眼睛,深邃的黑暗眼睛,望着他,里面是万千星辉,清晰而璀璨。 阿秀睨着佐铭谦,不知道这小杂种为什么要出现,桶里有一个碍眼的就够多了。她忽然联想起往后的日子,她和江韫之之间不再只有佐铭谦一个小杂种,还会有桶里那个不知道哪来的,她的眉头便皱起来。 “铭谦,怎么了?”江韫之问。 佐铭谦木然地和郗良对视。 “对了,铭谦,”江韫之抬起头来吩咐道,“你去我房里,找你的旧衣服,找她能穿的拿过来,再拿一条毯子来。” 佐铭谦领了活去,江韫之又对杵着一动不动的阿秀吩咐道:“阿秀,铭谦隔壁的那间小房间,你得去收拾出来,她才能住。” 阿秀发愣,“夫人,她、她要在这里住?” “她已经无家可归了,当然要在这里住了。”江韫之黯然道,战争酿造的悲剧,她已看了太多太多。 “阿秀?” 郗良用不符年龄的幽暗目光凝望阿秀,唇角扬起的弧度似笑非笑,有几分新奇意味,却莫名看得阿秀背后一凉,从发顶凉到脚后跟。 “嗯,她是阿秀。”江韫之简单地向她说明,“刚才在厅里,另一个大人是我的妹妹,以后你可以叫她小姨,刚刚在门口的,是我的孩子,铭谦,你该叫他哥哥。” “哥哥?铭谦?” 郗良眨眨眼,眸底一片晦暗,凝视木桶的边缘,余光里有明亮的灶火,袅袅升起的轻烟,一晃神还以为在家里,温暖得令人心安理得。 然而,母亲和姐姐不在,牧远已远,光萤村在哪里,她已经不知道了。 “夫人,她今晚睡在哪里?是跟我睡?”阿秀问。 “不用了,她先跟我睡。” 阿秀神色一凝,盯着发呆的郗良,不动声色地攥起拳头,默默低头离开。 江韫之为郗良搓洗干净,让她赤身站在灶火前,自己倒掉脏水又重新配好温水。郗良站在光芒里,出神地看着柴块时不时在火焰里爆裂,溅出星星点点的火苗,整个灶壁明光烁亮,顶头的大锅里水被烧得呼呼响。 “来,再洗一遍就好了。” 郗良回到桶里,仰头望着江韫之,一声不吭。江韫之对上她静谧的眼睛,微微一笑,带水珠的玉手摸摸她的脸颊,温暖又亲切。 “江娘……” “嗯?” “我以后,都能住在这里吗?” “嗯,你以后都住这里。” “以后……也有哥哥吗?” “你是说铭谦?他是我的儿子,当然也住在这里了。” 郗良微微颔首,薄红的唇抿了抿,再抬眸,只见佐铭谦回来了,拿着衣物站在门口,淡然的脸庞上薄唇微启,“母亲。” 江韫之绕过木桶朝佐铭谦走去,接过衣物后看了看,是佐铭谦前年的旧衣服,她心里衡量了一下觉得郗良能穿才有意无意地点点头,对佐铭谦说道:“天冷,回房休息去。” 郗良的视线被江韫之挡去,等她抱着衣物走回来,在木桶里的她已经看不到门口有一人半影,心里莫名低落。 洗过澡,江韫之用毛毯帮郗良擦干身子,再将佐铭谦的旧衣服套在她身上,接着让她坐在灶火前,继续用毛毯帮她擦拭头发。 郗良坐着一动不动,面前橘黄色的火焰在眼里亮得几乎要变成白色,令她像又回到冰天雪地时的光萤,而小脑袋被江韫之轻轻揉弄得十分舒服,慢慢地,她乏力地眨着眼,困意袭来,最后只剩满眼的光亮。 擦干郗良的头发,江韫之也不意外她睡着了,将沉睡的她抱回自己房里,盖好被子,留一盏油灯,便自己去梳洗了。 这是郗良在江家的第一夜,她睡得极熟,翌日醒来时,身边的江韫之已然不见踪影,床边却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张熟悉的脸庞。 江韫之让佐铭谦来叫郗良起床,他来了,却盯着沉睡的郗良,看着她的脸,心头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从而没有叫醒她。 “牧远!”郗良猛地坐起来,被子滑落在腿上,她睁大了眼睛,看清床边人脸上的疑惑,刚要绽开的笑漪僵在唇角。 佐铭谦没听清郗良喊了什么,不自在地和她对视片刻,轻轻开口道:“起来吃早饭。” 郗良挠挠头发,拧着眉,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伸长了脖子凑近佐铭谦,丝毫不顾他的脸色,高挺的小鼻子凑在他胸前嗅了嗅。 佐铭谦下意识后退两步,木然问:“你干什么?” 郗良吸了下鼻子,又嗅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一股淡淡的清香,陌生却好闻。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昨晚她就觉得自己似乎又看见了泽牧远,可他明明已经走了。 “你穿的是我的旧衣服。”佐铭谦不知道她在闻什么,他的旧衣服不脏不臭,都是洗干净后才收进箱子里的。 郗良低头摸着身上的灰色棉衣,想起昨晚江韫之说的,她小心翼翼唤一声,“铭谦哥哥?” 第一次被人叫哥哥,佐铭谦愣了愣,莫名难为情,道:“快起来,吃饭。” 几分钟后,走出江韫之的卧房,佐铭谦一脸茫然,身边穿着他前年冬天的旧衣裳的小姑娘紧紧拉着他的衣角,小脸上带着腼腆的笑,目光却极其大胆地凝望他,薄唇间时不时溢出几声低哑而激动的呼唤,“铭谦哥哥……铭谦哥哥……” 从江韫之的卧房走到小厅,这一路上,佐铭谦被看得心里发毛,也被叫得心里发毛。 江家的饭桌上,总算又多了一个人。 郗良坐在阿秀和佐铭谦之间,令人惊讶的是,她没了昨夜的狼狈不堪,也没了丧失亲人的痛苦,黏在佐铭谦身边,一脸失而复得的喜悦,可爱的墨眸亮晶晶的,只盯着佐铭谦看,面前的一碗热粥都无心吃下去。 坐在阿秀左手边的江彧志看着这一幕,只觉刺眼。 “姐姐,她真的没家人了?”江玉之压低了声音问道。她有一个错觉,感觉是自家姐姐看小姑娘长得好看,就偷偷把她拐回来。 “嗯。”江韫之看向郗良,她手里持勺搅粥,目光偏向佐铭谦,十分专注,看起来是和在路上奔波时大不一样了。 “看起来,她很喜欢铭谦。”江玉之随口感叹,别有深意的目光里仿佛在打量什么。 “是吧。” “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有点相似?” 江韫之微微抿唇,随意地睨了两个孩子一眼,轻声道:“没有。” 收拾干净的郗良看起来就是个机灵鬼,平日沉默寡言的佐铭谦在她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呆头呆脑,是个闷葫芦。 泽庆:他是你的哥哥。 江韫之:你该叫他哥哥。 郗良:懂了,铭谦哥哥是我的。 这个时候良还是比较外向机灵的,之后没出门没玩伴,等遇到安格斯的时候,胆子就小了,内向敏感 番外七:如影随形(2) 佐铭谦不动声色地吃完早饭,擦拭嘴角便向江韫之告退,起身要走,谁曾想衣袖被揪住,一个稚气的嗓音紧张问:“你要去哪里?” 一桌的人,都有些意外。 江玉之含着筷子一头,静静地看着。 佐铭谦一头雾水地要拉开郗良的手,谁知道她揪得用力,轻易掰不开,他只好说:“书房。” “带我一起去好不好,牧……铭谦哥哥?” 佐铭谦看向江韫之,江韫之垂眸看着郗良才吃了半碗的粥,淡淡说道:“你先把粥吃了。” 郗良忙点头,揪着佐铭谦的手不肯松开,“铭谦哥哥,你等我,等我。”另一只手拿起勺子舀粥,一勺子一勺子往嘴里塞,粥液流了一下巴。 在几个人诧异的目光里,郗良旁若无人地吃完粥,碗里剩下一星半点的米粒,她也用勺子扒得干干净净。 “我吃好了。” 郗良抬手用袖子抹抹嘴巴,起身就想跟佐铭谦走,江韫之微蹙眉头实在看不过去,才起身拿起手帕将她的下半张脸擦干净,再擦拭她的袖子。 “铭谦,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噢。”佐铭谦垂眸瞥过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拿也拿不开,无奈道,“跟我来。” “铭谦哥哥。”郗良笑着,蹦蹦跳跳地黏着佐铭谦出了小厅。 江玉之看着江韫之坐回来,笑着道:“真有趣,这丫头眼里,好像只有铭谦一人,至于我们,她好像看不见呢。” “是吗。”江韫之无心揣摩她话里的意思。 “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她这一觉醒来,就只盯着铭谦,刚才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铭谦早就认识了。” 江韫之抬眸,无意间对上江彧志的眼睛,他垂下目光,就是这一瞬,她想起小林。也不管江玉之在想什么,她漠然说:“小孩子的事,哪有什么熟不熟的?她刚没了家人,铭谦和她年龄相近,比起我们,她自然更容易接受铭谦。” 孩子对孩子,是没有防备的。 书房的圆桌旁,郗良托腮,晶亮的眼睛毫不收敛地凝视旁边整理书本的佐铭谦,痴痴的傻笑无声。 佐铭谦在这种炽热的目光里,书是看不下去的,双腿被主动靠近的陌生女孩的膝盖挨着,也是叫他别扭极了。 在自己家里,在每日每夜都待的这个书房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如坐针毡。 终于,佐铭谦放下书籍,正视郗良,“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望着佐铭谦面无表情的脸,深邃而冷淡的眼睛,郗良微微歪过脑袋,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小声嘀咕:“铭谦哥哥好看啊……” 闻言,佐铭谦蹙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郗良眨眨眼,又来了胆量,神情雀跃起来,“就是说铭谦哥哥很好看,很英俊呀!” 佐铭谦忽而手足无措,垂下眼眸,感觉脸颊正热乎乎的,不知道红了没有。明明听得懂她的意思,不该再问的,可惜他没料到,郗良会这么直白,毫不害臊。 “铭谦哥哥,你真好看。”郗良捧着小脸又凑近了几分。 眼看着郗良几乎要贴上来,佐铭谦顾不得脸红了,抬手轻轻推开她,“坐好,别动。” “铭谦哥哥……”郗良挠挠耳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佐铭谦的脸色,唯恐他会不要她。 “看书。” “我可以不看吗?我看不懂。” “那你想干什么?写字?” 郗良思忖片刻,勉为其难地选择了后者,“好。” 佐铭谦将纸笔放在郗良面前,见她拿起笔,这才放心地继续看书,不怕她再盯着自己看。 江韫之走过来时,只站在窗边悄悄地看,佐铭谦在看书,郗良趴在桌上,她看不见她的神情,只看见她握着的毛笔杆在游动,在写字。看了一会儿,知道两人没有闹不愉快,她也就放心地走开了。 郗良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大名,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墨迹都要浸染在一起,她放下笔指给佐铭谦看,“铭谦哥哥,这是我的名字,郗良。” 佐铭谦瞥了一眼,郗良写的两个字,要是她不说,他还真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铭谦哥哥,你写你的名字给我看。” 佐铭谦默默铺开纸,写下自己的名字。 “铭谦哥哥写字真好看。” 不知不觉郗良又凑近了些,欢喜专注地看着佐铭谦的字。他的名字,也是叁个字,写起来也是好看。 “铭谦哥哥,你怎么……不是姓江?”郗良记得,泽牧远和他的母亲是一个姓。 “我父亲姓佐。” “父亲?”郗良不由想起那个当着她的面把泽牧远从她身边抢走的男人,就是泽牧远的父亲,她警觉起来,问,“铭谦哥哥的父亲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他在美国,离这里很远。”佐铭谦轻声道。 “离这里很远……” 郗良稍稍宽心,转念一想,想起自己的父亲,她记得姐姐说他死了,具体是怎么死的她不知道,母亲哭着叫她们不要胡说,后来,“砰——” 痛苦的记忆带着千斤锤凿下般的巨响一拥而上,那个下午的寒冷透过旧棉袄渗入骨髓,郗良热泪盈眶,不能自己地攥紧小拳头抽噎着。 “你怎么了?”佐铭谦措手不及,捉摸不清女孩的脾气,说笑就笑,说哭就哭,他根本招架不住,生硬说,“别哭。” 她来到这里还没一天,带给他的全是陌生的感觉,令他无从适应,也无从拒绝,就仿佛一棵狗尾巴草在拂扫胸口,他痒得挠心挠肺,却又觉好笑,想对她笑,想当她的哥哥。 “铭谦哥哥,”郗良盯着纸上的名字,哽咽问,“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名字……母亲说过,是希望我永远谦逊,不骄不躁。” 郗良听着,自顾自松一口气,抽泣道:“铭谦哥哥,我的名字,是妈妈希望我善良。” 佐铭谦轻轻点头,“你的名字很好听。” “铭谦哥哥,我想妈妈了……”郗良忍不住,愁眉皱眼趴在桌上,鼻子一阵酸楚,泪水涟涟往下淌。 郗良的家人都死了,今早佐铭谦才听江韫之遗憾地说。这会儿,他听她低低呜咽,像在极力忍着不哭,又见她双眼通红,一眨一眨,泪水都流了下来,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惹人疼爱。可惜他不会安慰人,只好默默看着她,无声胜有声。 虽然父亲没在身边,但他始终有母亲陪伴,对比起江彧志,再对比起如今的郗良,他太幸运了。 良久,在佐铭谦略带怜悯的目光里,郗良揉眼抹泪,压下内心的悲恸,吸着鼻子问佐铭谦,“铭谦哥哥,你会画画吗?” 佐铭谦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不会啊?”郗良眨着湿润的眼睛,眼底飘起一抹失望,继而嘀咕道,“我也不会……” 可泽牧远就会画画,不常画却能画得很好,和她的姐姐一样。 佐铭谦见她冷静了,便继续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一心系在抽泣的郗良身上,期待着她的话语。 “铭谦哥哥,你喜欢枫叶吗?” “不喜欢。” “不喜欢啊……那你见过枫叶吗?” “没。” “没……”郗良茫茫思索着,“那……你有妹妹吗?” 佐铭谦轻轻瞥了她一眼,“没。” 郗良湿漉漉的大眼睛忽然有了一抹光亮,咬着手指头,难以置信,没有泽水光和泽水心,佐铭谦真是她一个人的。 “别吃手。”佐铭谦将她的小手拨开。 …… 午后,佐铭谦坐在窗边,透过窗,他可以看见郗良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用瓦片在地上划出声响。她太冷了,不肯在屋里待着,屋外的天空清明,冷风阵阵,没有太阳,但到底比屋里还未褪去的冷潮舒服得多。 佐铭谦时不时望向郗良,她是从外边来的,遥远的及南。 其实,他想问问她,那里是什么景象,她有什么朋友……应该有很多朋友,和江彧志在学堂呼风唤雨那样。然而他不敢问,生怕郗良像江彧志一样觉得他是个傻呆子,没见过世面。 经过一个上午的相处,他已经大概摸清郗良的性子,她喜欢说话,会自己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他只要等她自己说就行,不用问。 过去的夜,有时他偷偷溜出门,在和苏白尘待在一块儿时,他也从不问她什么,只等她自己说。只可惜苏白尘喜欢问他问题,问很多,他根本答不上来,包括她总问,为何江彧志能去学堂,而他不能去。 比起苏白尘,郗良问的问题,佐铭谦都能轻松回答,这兴许是她年纪比他还小的原因,可也是这样,佐铭谦觉得自己真的不是傻呆子,也能做人家的哥哥。 就在郗良埋头划地板的时候,佐铭谦听见脚步声,听见划地板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在干什么?” “你是谁?” “我叫江彧志。” 郗良没有回应,江彧志又问:“你叫郗良?” “我叫郗良,善良的良。” 江彧志笑了,“我可以叫你良儿?” “良儿?” 佐铭谦抬眸望去时,江彧志故意看了他一眼,接着坐在郗良身边,眼角不屑的余光令佐铭谦蹙起眉头。 但是,郗良挪开了距离,佐铭谦看不见她的脸,可单单是看见她的后脑勺,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疑惑和不安。 “我不想跟你玩。”郗良声音怯怯。 江彧志脸上仿佛有什么塌了,他沉了脸色,盯着郗良,郗良不看他,继续在地上划出灰白的瓦片痕。 佐铭谦想了想,朝窗外轻声唤道:“良儿,进来。” 郗良回头望,意识到是佐铭谦在叫自己,连忙丢下瓦片起身跑进屋,“铭谦哥哥,你叫我?” 见状,江彧志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一番,当即起身走人。 佐铭谦见他气走了,再看眼前的郗良,不禁微微一笑。 有点突然,手机自带的浏览器不用梯子直接就能上来了,起飞(^~^) 番外七:如影随形(3) 长夜来临之际,阿秀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把小房间收拾干净,还熏了香,当即向江韫之回话,郗良今晚可以入住了。 站在门口,郗良脸上有几分哀怨,倚着门框,低低叫了一声,“江娘……” 江韫之站在屋内,扫了一眼阿秀的打扫成果后走到门口对郗良柔声说:“进来,以后你就住这一间了。” 佐铭谦站在旁边,心不在焉地张望。 “江娘,那你呢?” “我还是住我的房间。” “铭谦哥哥呢?” “他的房间在隔壁。” “不跟我一起睡吗?” “你要自己睡。” 郗良摇摇头,“我跟姐姐一起睡,爸爸不在的时候,妈妈也跟我们一起睡。” 江韫之无奈垂眸,摸摸她的脑袋说:“过段时间你就会习惯的,现在上床睡觉去。” 郗良被江韫之拉到床边,佐铭谦悄无声息退出房外,望着小院里的黑色帷幕,耳边飘着郗良哀求的声音,“江娘,我不敢睡……你让铭谦哥哥陪我睡好不好……江娘……” 江韫之当然不答应,佐铭谦对原因很清楚,男女授受不亲,书上说的。 夜半,佐铭谦躺在床上,屋外冷风扫荡,树叶沙沙作响,扰得他不能入眠。当然,这是虚的,主要原因是他心里惦记着隔壁的郗良,不知道她睡了没有,会不会做噩梦。 倏然,房门被推开,黑暗里,佐铭谦下意识望去,没有人影,他以为是风在作怪,掀开被子起身时,他呆住了,一扇门被完全推开,一个小东西爬进来了。 佐铭谦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黑暗里视线有限,但他仍能看见那个黑色的东西进来后掩上门,房内陷入更深的黑暗,接着,她鬼鬼祟祟地爬过来—— “良儿?” 黑影刚爬到床边,爪子扣在踏脚凳上,郗良仰头,露出得意的笑靥,“铭谦哥哥。” 她的黑眼睛,在黑夜里仿佛会发光,佐铭谦自认为看见了,她的眼睛露出两点光芒,一瞬间照耀了他,令他能在黑暗中看得更加清晰。 “你在干什么?” 郗良直起小小的身子,冰凉的小手放在床沿,恳求道:“铭谦哥哥,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男女授受不亲……只有夫妻才一起睡……佐铭谦满脑子圣贤书,眨巴眨巴眼睛,正人君子地呆了。 郗良跪坐在地上,睡衣单薄,在佐铭谦不出声的时间里,她脸上的神情从期盼慢慢变成沮丧,瘦小的身躯冷得几近麻木,母亲和姐姐的离去又一次在眼前重现,雨雪交加,打得她如同树枝头的枯叶般摇摇欲坠。 她吸了吸鼻子,把佐铭谦拉回神,“你哭了?” “铭谦哥哥……” “上来吧。” 佐铭谦朝她伸出手,她惊喜握住,连忙爬上床,安稳地坐在床里边,她抹抹脸上的泪水。 她的手冰得吓人,寒冷渗骨,佐铭谦温暖的手掌只是被触碰了一会儿,似乎也跟着冷了。 拉好被子,佐铭谦轻声道:“躺下去。” 郗良乖乖躺平,如愿以偿地看着佐铭谦给自己盖上被子,接着他也躺下来,她即刻翻身抱住他的手臂,整个人蜷缩在他身边,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心里像一块冰就要融化。 “铭谦哥哥,你真好。” 佐铭谦躺得直直的,深吸了一口气,一胸口都是冰冷的气息,只觉自己正用薄弱的体温在抵御寒气,今夜注定无眠。 “铭谦哥哥,你抱我好不好?姐姐都会抱着我睡的,因为要互相取暖。” 佐铭谦闻言不自在地攥紧双手,一动不动,生硬道:“睡觉,等一下就暖和了。” …… 几个晚上过去,两个孩子都心照不宣,没敢让江韫之发现,每天睡得晚,起得早。 被发现的这一天早晨,江玉之要找郗良,在她的房间里找不到人,便往江韫之房里去。 江韫之刚刚洗好脸,听闻郗良不见,诧异地跟着江玉之走到小院里,郗良房里确实没人,姐妹相视一眼,叩响了佐铭谦的房门。 佐铭谦已经醒了,穿着冰凉的衣服,捋一捋墨黑短发,面无表情地拉起被子直接把熟睡中的郗良盖住,再将她的鞋子踢进床底下。 开了门,他有些惊讶,“母亲,小姨?” “知道良儿在哪里吗?” 江韫之进了门,看不见要找的人,瞥一眼床,径自走过去,一手掀开被子。 “铭谦,怎么回事?” 佐铭谦若无其事,用与江韫之如出一辙的语气说:“她害怕。” 江韫之微蹙眉头,江玉之轻笑,“姐姐,你让他们睡隔壁,不就该得想到会有这一天吗?” 江韫之眉头蹙得更深,江玉之的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 江玉之面不改色,笑而不语。 “母亲,小姨,你们这么早,是有什么事?” 佐铭谦稍稍清醒,平静的话语间透着不符年龄的沉着,在江玉之听来,真是像极了他那个该死的父亲。 “没事,我就想问问良儿,要不要跟我去城里玩。”江玉之压下心底的念想,风轻云淡说,“既然她还没醒,就不叫她了,免得她没精神。” 江玉之兀自离开,带着佐铭谦暗暗渴望出门的心。 清冷的早晨,母子二人走出寝室,江韫之看着发丝凌乱的儿子,心情复杂问:“这几天,她一直跟你睡在一起?” “嗯。” “你想陪她睡多久?” 佐铭谦不解地抬起头。 “你若是再纵容她,她这辈子就不敢一个人睡觉,可能也没法认真接受她的家人已逝的事实。”江韫之神色黯然,沉吟道,“铭谦,你要知道,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所以你不能让她依赖你,这对她不好。” 事实上,江韫之清楚该由自己来教育并安抚年幼的郗良走出家破人亡的阴影,可是她怕自己的言语会过于不近人情,毕竟,在父母双亡一事上,她自始至终都冷酷地感到庆幸。 她只能不负责任地将这件事推给懵懂的佐铭谦。 “那……今天晚上,我让她自己睡觉。” 不能陪郗良睡一辈子,不管她有多害怕。佐铭谦将这个事实铭记于心。一直到夜里,郗良又鬼鬼祟祟地爬进他的房间,黑暗里,他无语凝噎。明明让她别爬了,这会把灰尘带上他的床,可她就是听不进去的样子,一夜又一夜。 “良儿,回去睡觉。”躺在床上,佐铭谦也不起来给郗良让位,直接开口道。 郗良僵在床边,直起身子,不明所以地望着床上的人。 “回去睡觉,别着凉了。” “铭谦哥哥……”郗良一脸委屈,挪着膝盖趴在床边凑近佐铭谦,“我一个人睡不着。” “你得习惯一个人睡。” “为什么呀?” “人就是得习惯一个人睡觉,我习惯了,你也得习惯。”佐铭谦不看她,自顾自闭上眼。 郗良皱紧眉头,低下头,不能理解地摇头,“我不要,不要习惯……” 佐铭谦不出声,郗良颤抖的呼吸萦绕在耳,他微一睁眼,床边的黑脑袋低着,一双小手轻轻揪着被子边缘,他又闭上眼,狠下心冷声说:“回你自己房里去睡。” “铭谦哥哥……”郗良稚气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能纵容她,这对她不好。佐铭谦翻身背对她,一声不吭。 “铭谦哥哥……”郗良伸出手,隔着被子轻轻触碰佐铭谦的后背,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不好了。 过了一会儿,佐铭谦没好气地起身,外套都顾不得披上,抓着郗良的手臂将她提起来,径直往门外走。 郗良的被窝凌乱,佐铭谦将她按在床上,垂在身侧的手冷得紧紧握起。 “躺下去睡觉。” “铭谦哥哥,你也来睡。”郗良微微咧开嘴,拉着佐铭谦的手,他却站着一动不动。 “我在这里陪你,你躺下去睡觉。” 翌日,佐铭谦醒得晚了一些,睁眼时床边趴着个小脑袋,一双泛红的眼睛带着几分怨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一直在这里?”他困乏地问,印象里自己等到她入睡了才回房。 “我刚来。”郗良舔着薄唇,挠挠凌乱的头发。 早饭过后,江彧志出门去,郗良破天荒没有跟在佐铭谦身后去书房,而是无声无息地跟在阿秀身后。 明天是冬至,江玉之吩咐阿秀去烧水,她要宰一只鸡。郗良知道宰鸡,却没见过,好奇驱使,便跟着阿秀去。 饭桌上,只剩江家姐妹。 江玉之喝着粥,漫不经心说:“这丫头真是怎么看怎么鬼头鬼脑的。姐姐,你不怕铭谦给她骗了么?” “她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老话说,叁岁看大七岁看老。姐姐不信?” 江韫之嗔怪般瞥了她一眼,无奈摇摇头,也不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两个一起长大,将来会分不开?” 江韫之不愿像江玉之一样想那么多,在她看来,佐铭谦和郗良就是纯粹的兄妹,若是生活久了,有了感情,那也是兄妹之情,别的,现在放他们身上还言之过早,何况佐铭谦心里已有…… 总而言之,比起郗良,苏家的女儿才叫江韫之心烦。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姐妹各自放下碗筷离去,江玉之晃悠悠地走向厨房,人还没到,就听见女孩的哭声。 番外七:如影随形(4) 院子里,郗良孤零零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膝盖茫然四顾,泪水流了一脸,都汇聚在小巧的下颌处,湿了一领子。 “这是怎么了?”江玉之走近她,蹲下身,修长如玉的手掌覆上她的脸,“怎么哭了?” “呜呜呜……”郗良无助地哭着,“妈妈……” 八岁的孩子,还是会哭着找母亲。 “我不是你妈。”江玉之说。 闻言,郗良回过神来,母亲已经没有了,当即哭得更厉害。 江玉之迟疑片刻,偏过头朝厨房里叫道:“阿秀!” “二小姐。”阿秀忙走出厨房,面无表情,目露鄙夷地瞥过地上的郗良。 “你欺负她了?” “我没有,是她自己摔的!”阿秀辩解道,“我让她起来,她不起来,我有什么办法?都不知道她还这么娇气。” 江玉之这才注意到郗良的手,拿开她的手,只见她的裤子上蹭了灰,有摩擦的痕迹。她撸起她的裤脚,细长的小腿白嫩,膝盖上只是擦伤了一点点,还没见血,但她却哭得像摔得多惨似的。 “还真是娇气啊。”江玉之感叹一声,毫不在意道,“别哭了,就这点事,疼不死你。” 郗良抽噎着,怯生生地看着江玉之,只觉她很漂亮,可是一点儿也不温柔。 江玉之捧起郗良的脸,葱白的纤指粗鲁地帮她抹掉泪水,漫不经心道:“乖,不哭了。要知道你可是没爹没妈了,就算哭瞎眼,也不会有人心疼你,明白吗?” 被她这一提醒,摔一下的痛觉荡然无存,郗良茫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视线再度模糊不清。 四下陌生,眼前的人非亲非故,一想到再也见不到温柔的母亲和姐姐,也已经远离了温暖的家,郗良忍不住大哭,忘却经历过的险恶,忘却家破人亡的事实,一心迫切哭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妈妈……” 江玉之愣了愣,又说:“你哪里还有家?” 郗良抱膝痛哭,涕泗横流,“我要妈妈……妈妈……” 她喊着,仿佛她还有母亲,只要多喊几遍,母亲听见了,就会来哄她,抱她,带她回家。 “妈妈……” 江玉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不知为何鼻尖一阵酸楚,她别开脸,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要随小姑娘落泪。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小姑娘,独自到异国他乡,也如此哭着想念母亲。从未想过,当年稀里糊涂与母亲的一别,便是永别。 “妈妈、呜呜,妈妈……” 空气里飘荡着一声声“妈妈”,阿秀闻声从厨房里往门外看,只见江玉之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地上的女孩肆意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真是作孽。”阿秀嘀咕一声,只觉听着心烦气躁。 半晌,江玉之闭上眼睛,女孩的哭喊渐渐无力,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别哭了。” 郗良一边抽泣一边看着她,随即被提起来,被命令坐在台阶一角,听见她低声说:“吵死了。” 吵——郗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一直嫌弃曹小豪吵,没想过自己也会被嫌弃吵,她突然噤声,大气不敢出,只能使劲憋着委屈,压着声音,时不时吸吸鼻子,一把又一把地抹掉流下的泪水。 “阿秀,鸡呢?”江玉之走进厨房,不耐烦问。 阿秀连忙在鸡笼里抓出一只鸡,绑了双脚扔在地上。 郗良愁眉皱眼,看着毛发油光水亮的公鸡,渐渐地不流泪了。 泽牧远家里也养鸡,还有鸭。 阿秀去烧水,江玉之拿了把磨得锋利,洗得干净的小刀过来,坐在郗良身边,忽地想起过去的某一天清晨,佐铭谦也好奇地来看她割鸡喉,不过只看一次,从那以后他就不好奇,也不来看了。 “你见没见过杀鸡的?”江玉之淡然问。 “没有。”郗良摇头。 “那我杀给你看。”江玉之莞尔一笑,漂亮的丹凤眼眯起。 郗良睁大了眼睛,看着江玉之起身走近地上的公鸡,一把捏住它毛茸茸的脖子,惊得它拍起翅膀,而江玉之泰然自若,铮亮的刀子一闪,公鸡翅膀拍得猛烈,顷刻过后,又恢复平静。 殷红的鸡血流在泥地上,江玉之手一松,公鸡彻底倒在地上,明亮的圆眼慢慢失去光辉。 在郗良惊讶的视线里,江玉之手中的匕首滴落几颗血珠,红彤彤的。 “咚”一声,江玉之将小刀扔进旁边的水盆里,清澈的井水即刻被渲染成了浅淡的红色。 “怎么样?”江玉之看着自己沾血的右手,内心餍足的同时不忘问问孩子的感想。 她依然清楚记得,那一日,她如此问,佐铭谦只傻呆傻呆地问,为什么要杀鸡? 郗良不禁咽了一口唾液,“血管破了……” “血管?”江玉之微微诧异,“你知道血管?” “妈妈教我的……”郗良缓缓抬手指着自己的脖子,“这里有血管。每个人身上都有血管,破了,就流血,就死了。” 江玉之有些惊讶,“你妈妈为什么教你这些?” “妈妈希望我当医生,救人。”郗良一脸乖巧说,“妈妈是医生,爸爸也是医生,姐姐以后也想当医生……” 江玉之一挑眉,“看来你家境不错。” 话音一转,她问:“你呢?你以后想当医生,救死扶伤吗?” 郗良微张小嘴,眨巴眼睛,回答不上来。 江玉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淡淡地笑着问:“告诉小姨,看见血,你有什么感觉?” 郗良深邃的黑亮眼眸紧紧盯着水盆,浅红的薄唇着魔般呢喃出声,“很漂亮……” “漂亮?”江玉之一边端详她,一边蹲下身洗手。 “红色,漂亮。” 江玉之笑了笑,“红色是很漂亮,可惜是血,脏手。”说着,她掏出手帕边擦手边走远,留下已经被转移注意力,不再哭泣的郗良。 郗良望着江玉之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又回头看着水盆,看着地上的公鸡。 从屋内出来的阿秀将死鸡拎起来扔进滚烫的水里,开始拔毛。郗良站在厨房门口默默地看着,额头磕在门框上,像要和门框贴在一起。 “热吗?”郗良看着浓烟问。 “烫死了!”阿秀冷冷说。 “为什么不用冷水?” “傻啊?冷水能拔得出毛?” “我不傻。”郗良兀自嘀咕。 面前一大锅滚烫的水,冒着热气,阿秀暴躁,透过热气,还要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崽子用一种邪气满满的眼神盯着,她的不甘一下子蹿上头—— “你还站着干什么?哪凉快哪待去,别碍我的眼!” “你在赶我走吗?” 阿秀不耐烦翻了个白眼,“我让你去找小杂……我让你去找你哥!” “铭谦哥哥……”郗良终于想起佐铭谦,撒腿就想去找他,没跑几步又折回来,抱着门框,无助地看着烟雾里的阿秀,“我不知道铭谦哥哥在哪里……” 江家太大,她还没熟悉。 阿秀气急,骂骂咧咧将鸡扔在一边,走出门扯过她疾走。 书房里,江韫之刚刚考完佐铭谦的英文,就听见轻盈的脚步声跑来,接着看见郗良。 “铭谦哥哥,江娘。” 江韫之一眼看见她通红的眼睛,“你哭过了?” “我摔了。”郗良说着,兴高采烈往佐铭谦身边凑。 坐在宽大的木桌后,江韫之执笔,不禁观察起郗良来,她刚刚看完江玉之杀鸡,若无其事的神色和佐铭谦当时天差地别。 “小姨杀完鸡了?”佐铭谦问。 “杀完了,阿秀在拔毛。”郗良拿起佐铭谦的毛笔,错误的握笔方式至今没改。 “你不继续看?” “还有什么好看的?鸡都死了。” 佐铭谦颔首,心里斟酌再叁才问:“你以前有看过吗?” “没有。不过我听过别人宰猪,猪叫得好大声,我都吓哭了。” 佐铭谦不由来了兴趣,“你见过猪?” “见过呀!”郗良点着头,放下笔,用手推鼻子模仿猪,两个小鼻孔朝佐铭谦哼哧哼哧,接着自顾自笑得灿烂。 佐铭谦吃过猪肉猪骨猪蹄猪耳,就是不知道猪长什么样,郗良的动作,他也看不明白,但郗良笑得开心,天真无邪的模样,他感受不到半点恶意,唇角也就跟着轻轻一扬,仿佛他明白。 江韫之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五味杂陈。 “铭谦哥哥,你笑了。” 郗良满眼激动欢喜,眼前的哥哥,笑起来和泽牧远更是相似。她干脆抓起佐铭谦的手,用他的食指推自己小巧的鼻子,而自己的双手在耳边张开,生动形象地扮起小猪来。 佐铭谦眸底茫然,但看着喜气洋洋的郗良,脸上仍挂上轻浅的笑意,恍惚间似乎能想象出来猪的模样。 “铭谦哥哥,你喜欢猪吗?” “你喜欢?”佐铭谦反问道。 “喜欢呀,猪脚好吃,但是我不敢靠近它,它身上又脏又臭。” “噢。”佐铭谦暗忖,原来猪又脏又臭。 “嗯,我还喜欢猫,它不能吃,但是它很好看,打架也很厉害,还会抓老鼠。” “猫……”佐铭谦知道老鼠长什么样,黑黑的一只拖着长长的尾巴,时常飞快地从他的视线里掠过,是一种不好的东西,阿秀一直抱怨东西被老鼠吃了。 猫是老鼠的天敌,佐铭谦却不知道它的庐山真面目,有时夜里听见骇人的怪声,白日里问江韫之,她便告诉他那是别人家的猫在打架。 佐铭谦曾经问过江韫之,家里为何不养猫,江韫之只淡淡地告诉他,没必要。 “喵呜……”郗良低头屈起手指,猝不及防想起敬德嫂家里的猫,毛茸茸的柔软触觉已经渐行渐远,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回,她感觉自己和那一切再也不会相逢。 江韫之抬眸,黯然的目光里如时光回溯,眼前的书房敞亮了又黑暗,儿时的伙伴——那只小猫跳跃而起,挂在她背上,烛光通明,父亲的罪恶独裁响彻耳畔。猫被活活打死了。回江家以后,她不曾去那只猫的葬身之地,不曾再提及它,同时,她也不会再养猫了,就像要担负一条生命一样。 只是,她盯着在瞧佐铭谦的郗良,忽然不知道谁该为郗良的生命负责,她就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小野猫,全然没有以后一说。 蓦地,江韫之幡然醒悟,捡了郗良,跟又养猫没什么区别。她捡了她,从此该为她负责的人便是她。 番外七:如影随形(5) 冬至一早,江韫之让佐铭谦带郗良在家里转转,让她熟悉环境。两个孩子转了一大圈回来,鬓边汗珠涔涔,棉袄也脱下,抱着茶杯大口喝水。 “怎么热成这样了?”江韫之一脸意外地问。 “江娘,我们去爬树了。”郗良天真地笑着说,又埋头喝水。 江韫之打量佐铭谦,这是自他懂事以来,第一次玩到衣服沾了泥土,一双养尊处优的小手也脏兮兮的。 “铭谦,你也爬树了?”江韫之问。 佐铭谦有些气喘吁吁,点了点头。 “铭谦哥哥差点爬不上去龙眼树。”郗良笑呵呵说。 佐铭谦微微颔首,默不作声。他从来没爬过树,第一次爬有点生疏,爬不上去很正常,但他不能让郗良知道,哥哥没爬过树。 江韫之当即心知肚明,郗良这个机灵鬼早晚会把没见过世面的佐铭谦影响得轻浮,她脸色一沉,郑重其事说:“良儿,以后不许爬树了,要是摔下来,断手断脚就麻烦了,知道吗?” “不会的,我会很小心的。”郗良认真说。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江韫之的语气平静,却不近人情,不容商量。 郗良的笑容泯去,怔怔地看着江韫之。 氛围冷寂时,正好阿秀端了两碗汤圆来,江韫之心底一软,摸摸郗良的脑袋说:“吃汤圆。” 郗良忽然小心翼翼起来,坐在佐铭谦身边,一声不吭地舀起甜汤,一小口一小口抿着。不一会儿,佐铭谦看见她的肩膀在抖动,接着是泪珠滴落在汤匙上。 他手足无措地看向江韫之,“母亲……” 江韫之放下书看过来,郗良一边吃一边流泪,小脸憋得通红,看起来委屈极了。 “良儿,哭什么?”江韫之抽出手帕为她拭泪。 郗良哭着说:“我想回家……江娘,我想找妈妈和姐姐……” 江韫之眸光复杂,想起已经被枪杀的母女二人,同样身为母亲,她不禁看一眼佐铭谦,过去她想过一个可能,因为康里隐晦的所作所为,她作为妻子会被牵扯,被报复,被枪杀。 这种隐隐被死亡威胁着的感觉,直到她离开康里,平平安安回到家乡才烟消云散。 那个母亲和那个孩子,是被丈夫的仇家杀害的,还是被敌军杀害的,江韫之不大清楚,直觉告诉她是仇家,倘若是敌军,在荒郊野岭,郗良根本逃不掉。 “乖,不哭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江韫之将郗良搂进怀里,暗自长叹。 郗良埋在江韫之怀里哭,委屈、思念之情滚滚涌来,她哀求,“江娘,我想回家去看看……” 江韫之没有回应,佐铭谦道:“母亲,可以带她回去看看吗?” 江韫之难以启齿地朝儿子摇摇头。 待郗良平息下来,江韫之走出书房,佐铭谦紧跟在后,他要帮郗良争取回家看看的机会。 “母亲,为什么你不肯带她回家?就带她去看一下……” 江韫之轻抚他的肩膀,神色凝重道:“她的家乡……已经沦陷了,明白吗?” 佐铭谦摇摇头,“是什么意思?” “日本人在侵略我们,她的家乡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是回不去的。” 许是怜悯郗良,当郗良再次拉着佐铭谦去爬树的时候,江韫之睁只眼闭只眼,仅仅对佐铭谦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小心。 佐铭谦也不是一玩就疯的孩子,他很克制,同样的事情玩过几回,新鲜劲过了,他便又沉稳许多。 天气渐渐回暖,郗良还只能穿着佐铭谦的旧衣服,江韫之没给她做衣服,江玉之出门回来也没给她买衣服,都忘了这回事,不知不觉像养江彧志和佐铭谦一样,把她当男孩养。 江韫之给佐铭谦缝制的衣服,都是用的深色布料,当佐铭谦穿到不能穿了,这些衣服都还好好的,布料密实又干净。 然而,衣服到了郗良身上,便开始崩坏。郗良好动,江韫之认为,假如佐铭谦有来问自己猫长什么样,那她一定得说是郗良那样。郗良喜欢爬高爬低,即使天气严寒,她也能赤脚攀爬江家里的老树,潮湿的树干总会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偶尔一个不小心,她就能在树上擦破衣服。 五月十二日是佐铭谦的生日,但在江家,依然是普通的一天,佐铭谦也习惯了,起床时江韫之悄悄和他说生日快乐,早饭时吃个鸡蛋,生日也就这样过。 也是这一天,江韫之想起来问郗良的生日,她茫然一瞬后娇憨一笑,“江娘,我不知道。” …… 夏天到了,荷叶立在湖水中,午后的阳光明媚,热乎乎的气息萦绕在书房里的两个孩子身上。 佐铭谦困意上头,一手握着笔,一手支着脑袋在半睡半醒间睁眼闭眼,惺忪的视线里,郗良低头,身上套的宽松上衣的领子被揪住,被无情地扯着,仿佛那柔软的布料也能扇出风。 郗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身边的佐铭谦,他都不帮她扇风的。断断续续看了几回,郗良热得暴躁,捏住衣角,自顾自脱掉上衣扔在桌上,小手又去拉扯抱腹的绳子,没两下就把自己扒光。 红色抱腹像一团火一闪而过,佐铭谦的眼睛被灼痛般眯了眯再睁开,书上扔着小小的红抱腹,桌子中间扔着熟悉的褐色薄衫,佐铭谦茫然地将视线挪到郗良身上,她赤膊朝他挥挥手,“铭谦哥哥,你醒啦?” 佐铭谦看着她,又眨了眨眼,分不清是自己睡糊涂做梦了还是真的醒了,郗良怎么脱衣服了? “铭谦哥哥,你热不热?要不要脱衣服?” 佐铭谦迷茫地摇头,他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热,只是觉得这样明亮的午后,应该睡一觉。他于是放下笔,拎开小抱腹,合好书,继续支着额头闭上眼,顺带一手拍向郗良的后脑勺,将她按趴在桌上,薄唇微启,“你也睡一会。” 郗良侧脸贴桌,斜斜地望着一脸宁静的佐铭谦,日光把他的脸照得很白,干净纯粹,薄唇淡红,高挺的鼻梁两边,是黑如夜晚的长睫与浓眉。 看着看着,郗良咧开嘴傻笑,眼里熠熠生辉,心里踏实又温暖,她闭上眼,回到了光萤,泽牧远坐在水沟旁朝她回头,夏日的阳光笼罩着他们,笼罩着水沟里游泳的鸭子,清澈的溪水如摇曳的金浆银液。 江韫之午睡清醒后,挽起长发,坐在镜子前,她出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到门后,刚要开门又像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做工精致的雕花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两件刚做好不久的裙子,一件藕色,一件海棠红。 这几年,除了自己和佐铭谦,江韫之再没给人做过衣服,这两件裙子,她也只是随心缝制,尺寸,大概是不知不觉中触碰郗良得来的。 多年前,在生下佐铭谦以后,江韫之身子虚弱,内心却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力量,她仍想再怀孕,心甘情愿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十月怀胎,也私心想要一个女儿,一个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女儿。 康里毫无保留地同她说过,他有一个妹妹,是傻的,但他爱她。 江韫之知道这份兄妹感情无人能及,却不知道自己想要女儿,是不是希望可以填补康里心里的空缺。 可是,这些情愫如今想来讽刺至极,她那么爱他,得到的却只有羞辱。 走进书房,江韫之猝不及防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两个趴在桌子上的黑色脑袋,视线里,还有雪白的存在。 她很快回神,无声凑近,抓起抱腹站在郗良身后,下意识地没想惊醒她,动作极其小心地将抱腹给她穿上。 佐铭谦睁开眼时,看见母亲一言难尽的神情,他坐直身子,一边脸颊因枕着手臂而透红,低哑的声音唤道:“母亲。” 江韫之给郗良绑好绳带,心情复杂地问:“精神了?” 佐铭谦左右张望,平静地点点头。 “她怎么把衣服脱了?”江韫之只希望,不是儿子唆使她脱的,儿子也没多看一眼。 佐铭谦盯着桌上自己的旧衣,“我不知道,可能是太热了。” “你怎么没阻止她?” 佐铭谦一歪脑袋,满脸疑问。 江韫之轻叹一声,“她是女孩子,不能随便脱衣服的。” 佐铭谦眼珠子一转,“那我能?” “你也不能,是个人,就不能随便脱衣服。” 江韫之拿起薄衫抖了抖,迭起来放回桌上,打算等郗良醒了再给她穿上。 “噢。”佐铭谦乖巧地应了一声,又问,“母亲,我和她有什么区别?” 男孩女孩,都是人,应该都一样,但为什么要分男女?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又是什么意思?婚姻,又为何是男女成双?他有好多疑问。 江韫之愣着,佐铭谦耐心地等着,半晌,江韫之才发现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她清清嗓子,沉吟道:“区别……你会永远比她强壮。” 佐铭谦一脸不明所以,江韫之垂眸,清楚他至今没见过一个成年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不能理解男女最基本的区别也是意料之内。 她在郗良对面坐下,柔声说道:“你们的身体不一样,有些东西她有,你没有,有些她没有,你有。这些东西,都很脆弱,都需要通过衣物来遮掩,保护。等你们长大,结婚,你们就能看见伴侣的身体,也能从伴侣身上知道,这些东西的区别和……它能带给你的感觉。” 佐铭谦仿佛懂了什么,认真地问:“所以我不能看见良儿的身体,她也不能看见我的?” “没错。”江韫之很高兴他能意识到这一点。 “那我以后会阻止她脱衣服的。” 江韫之欣慰地摸了一把佐铭谦的脑袋,暗暗舒了一口气。 番外七:如影随形(6) 傍晚,天色未暗,轻风携着热气,一股股灌进郗良扯开的领口。她不情不愿地跟在江韫之身后,薄衫被拉扯得不像样。 进了门,江韫之从衣柜里拿出两件裙子,慎重转身,郗良正趴在她的梳妆台前摸摸梳子,摸摸首饰盒。 “江娘,这个小珠子好漂亮啊。”郗良一手捏起一条珍珠耳环,放在镜子前一下下敲着。 江韫之走过来,淡然的目光扫过她的小耳朵,薄薄的小耳垂没有穿过洞,依然完好。她伸出手捏捏她的耳朵,“你怎么没有耳环眼?” 在西川,女孩子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扎了耳环眼。 “耳环眼?”郗良摸摸自己的耳朵,抬眸看见江韫之耳垂上的小黑点,她怯怯地放下珍珠耳环,小声说,“会很痛的。” 江韫之勾起唇角,想说她现在扎两个出来也不晚,不会太痛,但她并不觉得扎耳环眼是必须的,也就没说。 “来,把衣服脱掉,试试这两条裙子合不合适。” “裙子……江娘,这是给我买的吗?”郗良接过一抹海棠红,眼里有了光彩。 “嗯,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再改改。” 江韫之脱掉郗良的上衣和裤子,见她拿着红裙爱不释手,当即清楚,比起清清爽爽的浅色,小姑娘更爱明艳的深色。 穿上红裙,尺寸刚刚好,郗良就不愿脱下来了,梳妆台上的大镜子和旁边摆置的小镜子映出大小不同的两个她,娇媚的海棠红衬得她雪白的肌肤犹如寒天下的冰川,纯净不染一尘。 江韫之夸了她几句,劝了她几句,才让她脱下裙子,试另一件,大小也刚好,朴素的藕色也合她的皮肤。 郗良依然不愿脱下来,江韫之告诉她,今晚洗完澡再穿,她便答应了。 小姑娘爱美,江韫之心里盘算着有空再给她多做几件裙子,让她高高兴兴的。 郗良穿回旧衣服,跪在凳子上,继续摆弄江韫之为数不多的珍贵首饰。 “你喜欢什么,就拿去玩吧。”江韫之慷慨又宠溺地说。 “可以吗?” “嗯。” 得到许可,郗良认真地挑选起来。这些她不懂材质的精致玩意,会闪光,亮晶晶地叫她移不开眼,她全都喜欢极了。 余光里有轻轻晃动的头发,郗良看过去,和自己对视的一瞬间,她马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她的房间里没有镜子。 “江娘,我要这个好不好?”郗良拿起小镜子,翻过来,背面还有栩栩如生的图案和闪闪发亮的东西。 江韫之稍有迟疑,看着这面镜子,往事历历在目,虽然心有不舍,但她还是点头,“可以,你拿去吧。” 郗良转过头来望她,声音稚气又甜蜜,“谢谢江娘。” 蹦蹦跳跳跑回自己的房间,郗良将镜子和精致的小架子放在桌上立起来,她照镜子,将鬓发捋至耳后,平静注视镜子里清晰稚嫩的自己出了神。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有点眼熟,郗良想,这是自己,当然眼熟了。她对着自己傻笑,摸着镜面像在抚摸自己的脸颊。 可惜这面漂亮的镜子寿命不长,郗良也没料到自己会打碎它。 打碎镜子的导火线是在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夜很深了,郗良热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坐起身时桌上的镜子映出透过窗棂的月光,晃进她的眼。 她下床拿起镜子,借着昏暗的光线凝望自己漆黑无比的眼睛,脑袋被黑暗笼罩,辨别不出有什么思绪。 开门声传进耳朵时,郗良还在发愣,等了好一会儿,什么动静也没有,她才开门出去。 佐铭谦的房门开了一半,房内没人,郗良诧异地跑向茅厕的方向,经过后门时,那道门才刚刚关上。 这是郗良自踏进江家后,第一次走出江家。崎岖小路阴暗,呼呼吹过一阵夏日里难得的凉风。前头的佐铭谦走得快,郗良走得慢,没跟上,又怕走丢了,只能边走边认路。 佐铭谦到的地方是哪里,郗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冷凝的目光穿过杂草,死死盯住黑暗里晃动的白裙,女孩的笑声隐隐可闻。 怎么会这样?郗良揪住一把杂草,有力无力地拔着。哥哥要被抢走了吗?她怅然仰头,望着辽阔的黑空,群星闪耀,热闹极了。 母亲曾经说过,星星是最善良的指路人。郗良喜欢善良,也就喜欢星星,可她从未为寻找指路明星而仰望夜空,直到这一刻,她抬头,天际的繁星仿佛凝聚成两个大字:毁灭。 内心坚定又彷徨,郗良红着眼眶摸黑原路返回,躺回自己的床,她还是想哭。古文里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学这篇文章时,江韫之问她可否理解,她当然理解,这就像姐姐和哥哥,于她而言二者不可兼得,有姐姐没哥哥,有哥哥没姐姐。可是,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姐姐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有,如今,连哥哥也要被抢走了,要变成不是她的了,很快,她就什么也没有。 事情不能这样子,郗良想得很明白,也依然愤怒,在怒火中烧又极其清醒的白天,她砸碎清亮无比的镜子,古铜落地,镜片爆裂。 镜子的底还是完好的,上面的树木依然鲜活,十叁颗星星依然璀璨。郗良捡起一块碎片,残缺而尖锐的边缘在一瞬间令她想起江玉之手里铮亮的小刀,她美丽的手掌掌控着公鸡的脖颈,锋利的刀锋利落抹过,鸡血汩汩。 翌日,郗良在练字,听到阿秀焦急的声音,“夫人,那苏家的大姑娘昨夜让人给弄死啦!村里都乱了,村长叫你过去帮忙呢!” 苏家的大姑娘,郗良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昨夜那人自称苏白尘,也是这会儿,她不知道自己杀对人了没有,毕竟是大姑娘,那就有二姑娘叁姑娘的,谁知道和佐铭谦在一起的是哪个姑娘? 她的眸光不经意一瞥,佐铭谦收拢五指的动作,煞白的脸色,在刹那间令她不由自主地窃笑,她杀对人了。 江韫之走后,佐铭谦也负气离开,书房里仅剩郗良,她捏着毛笔,心里没有丝毫感觉,麻木不仁般继续写字—— 枫叶、泽、牧、远 许是觉得突兀,她决定造词,在泽牧远这叁个字的前后各补一个字,变成“天泽、牧风、远方”。 盯着写得歪歪扭扭的字,郗良满意地咧开嘴笑。已经不知道在哪里的泽牧远,她唯有想起最喜欢的叶子时才想起他,她也早就不心痛了,因为有佐铭谦,苏白尘死了,佐铭谦会永远在她身边。 往后的日子,舒心而若无其事的郗良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身边的母子的异样,她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看在江韫之眼里,像个无情无义的怪胎,丝毫没把自己干的坏事放在心上。 江韫之为此头疼好多天,想过把她送走,送给左誓和叶柏去养,但左、叶都是男人,他们身边也只有男人,一群男人养一个女孩在身边既奇怪又不方便。 好些天过了,苏白尘的死,在江韫之心里留下的痛消失殆尽,这是必然的,到底苏白尘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她并没有宽广的怜悯之心,甚至狠毒一点,她可以觉得这是苏白尘咎由自取,一个适婚女子,无论如何都不该引诱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时常夜半幽会,还叫他隐瞒自己的母亲。 慢慢地,江韫之想开了,她不怪郗良,只是决定日后对她管教严厉一些。 …… 一日,为了给江韫之种的蔬菜浇水,也为了练力气,佐铭谦从井边提了两桶水,一手一桶吃力地提着走,半路遇上江彧志,两人相顾无言,江彧志抢过去一桶水,神色冷淡道:“要提去哪里?” 佐铭谦抿了一下薄唇,“前面的菜地。” 江彧志拎着水桶径直走,佐铭谦缓一口气,默默跟上,心里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声谢谢,就听见身后传来霸道的叫唤,“铭谦哥哥!”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来,一抹瘦小的身影跑得飞快,江韫之缝制的红裙子随风飘荡,郗良就像一团火,迅速席卷而来。 “铭谦哥哥,敷!” 郗良高举的小手握着一枚鸡蛋,不知道是她握得紧,握得久,还是鸡蛋是刚生的,蛋壳带着余温,滚在佐铭谦脸上。 “你干什么?”佐铭谦偏过脸,却仍没躲开郗良的鸡蛋。 郗良嘻嘻笑出声,“刚生下来的鸡蛋在脸上滚滚,脸就会变得很……很……像鸡蛋一样漂亮,铭谦哥哥要永远都这么漂亮。” 佐铭谦不可思议地瞪了她一会儿,干脆拿开她的手,“一边去。” 郗良面不改色,笑嘻嘻地将鸡蛋按在自己脸上滚,“铭谦哥哥好看。” 佐铭谦的耳朵热起来,无意看向江彧志,江彧志看着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近距离接触,脸色早就很难看了,这一瞬对上佐铭谦无措的目光,他翻了个白眼,“娘娘腔。”拎起水桶继续走。 佐铭谦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娘娘腔……” “娘娘腔?”郗良听见佐铭谦的嘀咕,认真道,“铭谦哥哥,你才不是娘娘腔。” “把蛋拿去放好。”佐铭谦没好气说,拎起水桶闷声走着。 菜地里,江彧志将水桶放在一边,人不见了踪影,佐铭谦自己舀水浇菜,平静的四周只有清水淋在泥土上的声音,没有郗良聒噪的说话声,他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没多久,郗良就放好鸡蛋来了,佐铭谦及时制止了她的脚步,勒令她只能待在一边。 郗良很听话,蹲在一旁,双手托腮,专注地看着佐铭谦,透过他,还能看见泽牧远,印象里,泽牧远的模样已经和眼前的人重合,这会儿要让她说出区别,她说不出来。 这一幕看在佐铭谦眼里,她像一直在傻笑,诡异的眼神又叫他心里发毛,仿佛透过他,旁边还有什么似的,她看得入迷。 番外七:如影随形(7) 临近中秋佳节,因为阿秀一直把“中秋要到了”挂在嘴边,似乎是触景生情,佐铭谦觉得郗良老实了一些,神色低落,常常发呆,像是想起已逝的家人。 这毕竟是个团圆的节日,佐铭谦不由想起苏家的人,无缘无故失去了苏白尘,他们该有多难过。 中秋夜,亭中赏月,郗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手里拿着月饼小口小口地啃着,任由阿秀说那月亮多大多圆多亮,她也懒得抬头望。 江彧志还尝试安慰她,但她照旧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有点抗拒地挪远了距离,江彧志的脸色因而不大好看。 江韫之和江玉之站在桥上聊着书社的事情,对亭内的怪异氛围丝毫不关心。 佐铭谦拿了一小盘龙眼,鬼使神差地在郗良身边坐下,她便伸出小手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咬,这令佐铭谦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并不知道原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庆幸郗良没有像远离江彧志那样远离他。 当下,他只觉得她将龙眼放进嘴里咬很不干净,默默剥开一粒送到她嘴边,她张嘴咬进去,神情娴静地微微一笑,接着一副等他剥龙眼喂她吃的乖巧模样。 佐铭谦忽然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自己剥。”他说。 “我不会。”郗良撒娇似的说。 佐铭谦无奈,一颗一颗帮她剥皮,送到她嘴边。郗良一颗接一颗吐掉核,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目光深沉甜蜜地看着佐铭谦。 阿秀趴在石栏上,专心致志地窥视桥上的两姐妹,江韫之微微仰头,干净的下颌线与修长的脖颈像一座名家玉雕,在深蓝之中泛着细腻莹白的光泽,美得叫阿秀移不开眼。 亭内还有另一人,江彧志坐在柱子旁,一条腿屈起踩在石椅上,百无聊赖的目光时不时瞥过那对小夫妻似的弟弟和妹妹,心头的厌恶与妒火愈加深重,愈加浓烈。 吃过几颗肉厚清甜的龙眼,郗良舔着薄唇,道:“铭谦哥哥,讲故事好不好?” “不要。” 郗良嘟起嘴,闷闷不乐,一眨眼又扯住佐铭谦的衣袖,殷勤道:“我给你讲好不好?” “不好。” “铭谦哥哥,你听我讲好不好?我刚刚想到一个很厉害的故事!” “你说吧。”佐铭谦认命般凝视地上,无心在意她要说什么。 “好呀。”郗良认认真真说,“从前,很久以前,在一个小镇上,白天的时候,男人们在街上走,忽然听到有孩子在喊‘爹’,他们就回头,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在喊自己,可是街上没有小孩子。晚上的时候,这些男人就不见了。” 佐铭谦蹙起眉头,一脸惊异。 “小镇上每一天都在发生这种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多小孩子都因此没有了爹,谁也不知道这些当爹的男人去了哪里。” 佐铭谦不禁想起素未谋面的父亲。 “这些没有爹的男孩子长大了,娶了媳妇,有孩子,成了爹,也在某一天忽然不见,让他们的孩子也变成没爹的孩子。” “你想说什么?”佐铭谦忍不住问。 “故事呀。” 郗良继续说:“后来,这个小镇就被叫成‘无爹镇’,小孩子都没有爹,小男孩长大后娶媳妇成了爹,也不见了。可是,白天的街上还是有孩子在喊爹,但没人会回头,只是边走边说,‘你爹跑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神仙来到这里,还以为来到了女儿国。镇上的女人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因为他是个年轻英俊的男神仙。他在路上走,忽然听到有人在喊爹,他觉得这里还是有男人的嘛,就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什么也没看见。” 阿秀无心听着,想起自己悄悄毒死江老爷一事,唇角隐隐漾开克制的、得意的、浅淡的笑漪,漆黑的眸底藏着深深的喜悦。 至今,至今都无人发现。 她又偷偷看向谈天说地的江家姐妹,两人是如此美丽、坦然、幸福,她们两人能在江家祖宅里愉快生活,头顶上没个威严的爹压着,功劳全在于她,是她帮她们毒死了那个恶毒的父亲! 这是她为心爱的江韫之所尽的绵薄之力,一回想当时下手的自己,她感觉自己无比英明、伟大。 “神仙想不明白,就找人问了一下,知道镇上的男人都会在某一天消失不见以后,他就想弄个明白,就在镇上住下来。那一天晚上,神仙在睡觉,半夜,他感觉到一股妖气,还有孩子的声音,在不停地喊爹。神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黑烟吞了!” 说到谜底将揭露时,郗良有些激动。 佐铭谦惶然凝望亭子的檐角,神仙想不明白,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静谧的中秋夜晚,听郗良讲鬼怪。 “神仙想,好厉害的妖,太放肆了,连神仙都敢抓。他不反抗,很快就到了一个山洞里,山洞里还关着好多好多男人,每个男人都像快死了一样,哀声遍野。男人们看见神仙,以为又来了个倒霉催的,不当回事。神仙随便找了个男人问,这才知道,抓他们来的,是个很厉害的妖怪,它把他们抓来,每天给他们吃鸡鸭鹅,等它饿了,它就一口把他们吞掉好几个,连骨头都没吐出来。” 说着,郗良吐掉一个龙眼核。 佐铭谦用手支着脑袋,一脸冷漠。 郗良凑到佐铭谦面前,盯着他咧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小牙齿,唇间的唾液闪着微弱的光,一瞬间,佐铭谦产生了一个她要吞掉他的可怕猜想,整个人即刻僵住,一动不动。 “铭谦哥哥,我快要说完了噢。” 郗良起身走到石桌边抱起一个柚子回来。 “神仙等了一会儿,山洞口来了一个小男孩,男人们都吓得发抖,小男孩冲着他们喊了一声爹,神仙还呆着,男人们一个个都爬上去争先恐后地搂住小男孩,说:‘儿子啊,想死爹了,爹的乖儿子啊!’” 郗良抱着柚子卖力抚摸演绎着,稚气的声音喊得十分生动,佐铭谦莫名嗤笑出声,刹那间又克制了自己,恢复平静。 桥上的姐妹俩闻声看过来一眼,却并没有走过来。 阿秀一头雾水,江彧志面不改色,盯着郗良,赤裸的眼神不加掩藏,过分着迷地一眨不眨。郗良娇憨灵动的模样,比今晚的月亮还美,偏偏她脸上的笑,是因佐铭谦而起。 郗良笑着清清喉咙,咽咽口水说:“这个时候,有人拉了拉神仙的衣服,对他说,‘快学我们,不然你就是它的盘中餐了!’神仙悄悄用了法术,这才发现那个小男孩果然不是人……” 小男孩沉浸在一群男人为了求生而显露的父爱之中,非常开心,喜气洋洋地欢笑着。接着,它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它非常灵敏,圆圆发亮的眼睛直射伫立在人群边缘,鹤立鸡群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它脸色大变,声音也从孩子气变得……浑厚、嘹亮,吓得周遭一群倍受折磨的凡夫俗子连滚带爬,拼命逃开。” 郗良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想词语。 “神仙说,‘有趣了,你抓我来,不就是觉得我是你爹吗?还问我是什么人,这是什么道理?’他已经猜出来,妖怪是……是想爹想疯了!” 小男孩闻言,气得冒烟,矮小的身子忽地炸开,衣物破碎成片,一阵烟雾过后,小男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庞然大物,通体狰狞赭红,四足一尾,头上长着一个萦绕黑雾的角,吓得在场的一群凡夫俗子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妖怪现出原形,很可怕很可怕的,但是它打不过神仙,被抓住了!” “在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江玉之走在过来,径直在郗良身边坐下,迭起修长的腿,难得慈爱地看着郗良。 江韫之也走过来,在佐铭谦旁边坐下,一派淡然。 “我在讲故事给铭谦哥哥听。” “哦?讲什么故事?” “唔……”郗良想了想,“偷爹贼,这个故事叫偷爹贼。” “偷爹贼?”江玉之兴趣盎然地看向旁边的母子,两人事不关己的神情如出一辙,她笑了,摸摸郗良的脑袋,“你继续讲。” “我讲到哪里了……”郗良眨眨眼睛。 “神仙抓了妖怪。”佐铭谦淡淡提醒道。 “嗯……神仙抓了妖怪,但他是个善良的神仙,所以他问妖怪,为什么要作乱。妖怪没有办法逃脱才告诉神仙……” “我叫卷耳,我想找我爹。”妖怪说。 “你爹?你一个妖怪在凡人堆里找爹?” “我娘说,我爹是凡人,就是在这个镇上遇见我娘的!他们在镇上生活,后来爹就不回来了,娘等了他好久。” “原来你娘是妖怪。” “我娘才不是妖怪,你才是妖怪!” “你多大了?” “一百岁。” “……神仙暗自想,镇上至少有两代的男人都消失不见,可见它作乱也有几十年了,而山洞里却没有多少男人,只怕都是被它吃了!” 说起吃人,郗良依然很激动,暗眸晶亮如星。 “人妖殊途啊人妖殊途,你都一百岁了,你爹根本早就去阎王那里了。” “阎王?那我要去阎王那儿找吗?” “找什么找?你爹要是抛弃你娘,干这种亏心事,大概早就进畜牲道了,被你偷去养别人爹的那些鸡鸭鹅里面,说不定就有你爹。” “啊?”小猛兽愣愣的,很快就哭起来,“娘,对不起,卷耳没用,卷耳把爹给别人吃了,卷耳不孝啊!娘——” “偷爹贼的名字就叫卷耳,”郗良望着天空思忖道,“就是‘采采卷耳,不盈顷筐……’1的卷耳,江娘说这句诗是女子怀念男子,妖怪的娘怀念妖怪的爹,所以就给它取名卷耳。” 郗良稚气的话语一出,江玉之看见江韫之脸色僵硬,不禁莞尔,好笑地摸着鬼灵精怪的郗良的脑袋。 郗良看着佐铭谦,一本正经地说:“铭谦哥哥,神仙救了镇上的男人们,把他们都放回去。从此,镇上的孩子又有爹了,但那些爹已经被吃掉的,就还是没有爹,永远都没有爹,没有!” 佐铭谦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江玉之哈哈一笑,“姐姐,你听明白了没有?我看良儿讲的不是偷爹贼,倒像陈世美,哈哈哈哈。” 郗良没有塑造卷耳爹的具体形象,但这个故事要具有故事性,卷耳爹自然就是个抛妻弃子的形象。 像远在天边的某人。 江韫之默不作声,手上拿着一半石榴,一颗一颗放在唇间。 “小姨,什么是陈世美?”郗良问。 她讲故事,只想让佐铭谦认定,他没有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哪怕有一天他的父亲来了,要带他走,他也会坚定地不跟他走。 “啊,就是抛妻弃子的人。”江玉之笑着吃了一颗龙眼。 “时候也不早了,铭谦,良儿,去洗手睡觉。”江韫之干脆地说。 佐铭谦听话地起身离开,郗良欣然跟上,轻浅的笑声带着某种目的,萦绕在佐铭谦身边。 佐铭谦竭力忽视郗良鬼头鬼脑的模样,心里清楚,自己的父亲还活在世上,她的却已经不在,他同情她。同时,他又觉得书房里的神鬼小说不能任由她看了,不然好好的一个中秋夜和好好的一首诗,就这样被她毁掉了。 1出自《诗经·国风·周南·卷耳》 佐雬之后,良就对爹这种生物有很大的怨念…… 番外七:如影随形(8) 这是第一个没有母亲和姐姐的中秋节。 郗良躺在床上,外面寂静无声,她举起手,窗棂倾泻进来的月光投在她的手上,泛着幽蓝的融光。 她爬起来,蹑手蹑脚开门,坐在檐下,小院子里的天空星光点点,月亮撒下银霜,秋风瑟瑟拂过耳畔,她环抱自己,望着夜空呢喃,“妈妈……” 快要一年了,闭上眼睛,认真回忆,她还记得母亲和姐姐死去的模样,寒冷的雨雪将她们打得湿透,无情啃噬了她们的体温。 为什么?一想要知道答案,郗良的泪水不自觉溢出眼眶,至今不懂,母亲、父亲、姐姐怎么就都没有了。 躺在床上,忘不掉郗良讲的故事,佐铭谦依稀能听见有孩子喊爹的声音,脊背发凉。不久,他真切听见外面传来的微弱声音,像有人在低泣。 他坐起身,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便念起诗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此事古难全。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1 佐铭谦打开门,坐在不远处的女孩回过头,凄然的眸光流转,像天边的寒月。 “铭谦哥哥,你怎么没睡觉?” 佐铭谦走到她身边坐下,心想怎么睡得着?闭上眼睛耳边是一声声“爹”,当父亲的男人消失不见,没父亲的男孩长大后也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消失不见,永远只有母亲在养育孩子。郗良的故事荒诞无稽,细想却叫他不寒而栗。 以后,他会像他那个远在天边的父亲一样吗?明明没有死掉,明明没有被吃掉,偏偏从不现身,对妻儿不闻不问。他不明白,心里堵着,久久难舒。 “你在这里哭,叫我怎么睡?” 郗良忙抹了抹泪,“我吵到你了?对不起,铭谦哥哥,我太想妈妈了……” 佐铭谦沉吟道:“你总是说想母亲,你的父亲呢?你不想?” 郗良愣了一下,道:“也想的呀!” 佐铭谦听出了一丝随意,思忖片刻,不大好意思问:“你……你的父亲,有没有天天陪你?” 郗良想了想,摇摇头,干脆利落说:“没有。” 得到答案,佐铭谦没有很意外,是这样的,倘若郗良的父亲尽到父亲的责任,郗良怎么也不会讲出父亲们都被吃掉的故事。 佐铭谦接着问道:“他不常在家吗?” 郗良点头如捣蒜。 “……一直是你的母亲在陪伴你吗?” “是呀,还有姐姐。”郗良的眼睛晶亮,像想到什么似的,神色雀跃说,“我和姐姐要永远当妈妈的孩子,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说完,她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手指挠着膝盖,一声不出。 佐铭谦怅然地眨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想想自己的父亲,郗良的父亲,江彧志的父亲,他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 两人沉默许久,郗良眼珠子一转,一头靠在佐铭谦身上,换上一副嬉皮笑脸说:“铭谦哥哥,你身上好香。” 佐铭谦看了看她,十分清楚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便没说什么,也没推开她。 “以前我会和姐姐一起看星星,姐姐很厉害的,会跟我说北斗七星在哪里。”郗良一脸甜蜜说,“铭谦哥哥,你知道北斗七星在哪里吗?” 佐铭谦下意识往北边望去,在众星之中一眼辨别出它们的位置——“就在那里,像勺子一样。”苏白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心口又堵得沉闷。 “在那里。”他抬手一指,木然地说。 郗良抬头望了一眼,继续靠在他身上,“铭谦哥哥,我们要永远都在一起。” 秋风扫过,树上的叶子窸窸窣窣,佐铭谦一动不动地凝望北斗七星,对于郗良的话,他置若罔闻,心里却盘旋着一句话—— 如果是哥哥和妹妹,根本不会永远在一起,哥哥会娶妻,妹妹会出嫁,从此各有道路,渐行渐远…… 除非,不是哥哥和妹妹。 “铭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 可是他的承诺,早已给了苏白尘。 …… 翌日,两个孩子都睡得晚了一些,江韫之忙于工作,便由两人睡到日上叁竿。 佐铭谦起床后喝了清粥,走进书房找江韫之,郗良还在小厅里,陪同样晚起的江玉之吃早饭,江彧志也在。 江玉之左右扫了两人一眼,朝郗良问:“良儿,想出门玩吗?” 郗良很久没出门了,兴致盎然地点了点头。 “今天我要去书社,也带上你吧。”江玉之说。 “铭谦哥哥也去吗?” 江玉之似笑非笑,“谁知道。” “我去问他。”郗良说着,吃完最后一口,匆匆忙忙走到书房里。 “铭谦哥哥,小姨要带我出门玩,你也来。” 闻言,母子二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眼眸晦涩不明。佐铭谦看向自己的母亲,江韫之直白道:“良儿,你跟小姨去就好了。” “铭谦哥哥呢?”郗良问。 佐铭谦低下头,默默翻开书,江韫之说:“哥哥还要学习,不去了。” 郗良眼里顿时黯然无光,失望道:“那我去跟小姨说,我也不去了。” 说完她转身垂头丧气地离开。 佐铭谦看不下书,拿起笔像在宣泄什么似的,重复书写着“出门”二字。 江韫之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苏白尘死后,他再也没有走出门去。她当然清楚他渴望去外面,去行走,去长见识。可是他还小,外面世道也不好,战事连连,作为母亲,她最不希望他出事,只好先把他藏起来…… 郗良回到小厅,江彧志已不在,江玉之懒洋洋地看着她鼓起粉腮的模样,就知道她碰壁了。 “小姨,我不和你出去玩了……”郗良有点不舍地说。 “又是因为你哥去不了,你就也不去?”江玉之好笑问。 郗良点点头,“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 江玉之微微同情地看着她,只觉她无可救药,像曾经的她一样。爱上康里·佐-法兰杰斯以后,她和郗良一样死脑筋,恨不得天天和康里待在一起,一刻也不想分开。哪怕她明明知道,黎蔓秋也时时揭她的伤疤,她的爱对于康里来说一文不值,她也仍然爱得如飞蛾扑火。 “是不是以后也要嫁给你哥?”江玉之语气慵懒地问。 郗良有几分困惑地眨眨眼,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后一个劲点着头,“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江玉之被她逗笑了,“傻孩子。” 郗良认真说:“小姨,我不傻。” “是,你不傻。你说说,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哥?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江玉之恍如隔世,仿佛也在问曾经年少轻狂的自己。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心情愉悦道:“因为哥哥好看。” 江玉之思忖着,康里长得也确实好看…… “只是这样吗?”她又问。 郗良点着头,“哥哥也对我好。” 江玉之无力苦笑一下,多么平淡的原由——只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只是因为对方对她好,她就喜欢得像条忠心耿耿的狗一样紧跟着对方,难舍难离。 她盯着天真无邪的郗良看,忽然很想知道,当狗发觉自己在对方心里只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而已,狗是会咬人,会离去,还是继续当一厢情愿的忠心的狗? 蓦地,她兀自嗤笑,“傻孩子。” “小姨,我不傻。” “你真不要跟我出门玩?” 郗良摇摇头,固执说:“我要去陪铭谦哥哥了。” 她跑回书房,微微喘着气,直接坐在佐铭谦身边,觍着脸凑得很近。 对于她无来由的靠近,佐铭谦早已习惯,一眼也没看她,仿佛离得这么近的东西只是他的影子。 他面无表情地看书,郗良看着他,晶亮的黑眸紧紧盯着他,像守财奴盯着自己的钱匣子。 1出自苏轼《水调歌头》 注意力被分散,丧失码字欲望了?_? 一共还有两章,大概明天完结 番外七:如影随形(9) 中秋节过后不久,在日本军队的狂轰乱炸之下,望西城也沦陷了。 江玉之的位于繁华地带的书社在日本军队的轰炸下荡然无存,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她在家里气得攥紧拳头,昔日的杀戮之心重又蠢蠢欲动。 当然,她没能力为国家、为自己的心血报仇,只有一腔愤恨在折磨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和恶心——过去她竟然险些嫁给一个日本鬼子,好在她只是一时任性,为了气黎蔓秋;好在她连手也没给对方牵过;好在她遇上了康里·佐-法兰杰斯…… 一切好在最后,她亲手杀死了那个日本男人,黎蔓秋也帮她杀了对方一家。 西园寺一家的命案,稍稍抚平了江玉之的愤恨,她很快振作起来,头脑清醒,对西川未遭践踏一事感到疑惑。 尽管西川只是一个小村庄,微乎其微,但杀红眼的日本鬼子也不可能会放过这里。 她和江韫之说,江韫之也疑惑,不由自主想起镇上的狗腿子。 寻了个平静的时候,江韫之特地雇行船的送她到镇上。码头上不再有往日的热闹,零星的摊贩守着再也卖不掉的商品,每一张脸都写满憔悴、恐惧。 那个菜摊子还在,只是没有菜,只有一个神色冷峻的男人坐在那里,面前摆一个画架,正在画画。 江韫之径直朝他走过去,“左誓。” 左誓抬眸,停下笔,“夫人,你怎么出来了?” 江韫之在他身边坐下,瞥一眼他的画板,他在画码头破败的景色。 “危险吗?”江韫之问。 左誓继续动笔,低沉的嗓音轻声说:“如果我说危险得很,夫人会回美国吗?” 江韫之沉默不语,左誓心领神会,“夫人放心好了,日本人暂时不会来这一带。” 江韫之诧异地看着他,他接着说:“我和日本人谈过了,目前为止还很顺利,但如果那边出尔反尔……总之,夫人不必担心。” 天空灰蒙蒙,远处依稀传来悲鸣,江边凄冷,风声萧瑟,听得江韫之心头一片荒凉。 “左誓。” “夫人?” “这里……”江韫之艰涩问,“还会是中国人的家吗?”清冷的嗓音微微哽咽。 左誓拿着笔,暗叹一声,颔首道:“会的,这里永远是中国人的土地。” 秋去冬来,一年到头,被侵略的恐怖阴影仍旧笼罩在望西城上空,叫人看不见国破家亡的尽头。 除夕下午,江韫之抽空帮郗良洗了澡,给她穿上新棉袄,不知疾苦的她高高兴兴的,笑靥如花。 擦干头发,郗良晃荡回书房,佐铭谦还在埋头苦读,所学的知识早已不是叁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郗良跟得上的了。 “铭谦哥哥!” 郗良欢欢喜喜开口,佐铭谦随手扔来一本《诗经》,轻轻开口,“看书。”无情堵住她要说的话。 “好。”郗良温驯点头,拿着书随意翻开。 天色还早,江玉之开了小灶煮汤圆,也不忘整天待在书房里的两个书呆子,她舀了两碗亲自端过来给他们填肚子。 吃饱喝足,郗良舔舔红唇,精力充沛,“铭谦哥哥,我念诗给你听。” 佐铭谦刚想说不要,郗良便胡乱一翻,看见《卷耳》一诗,嬉笑道:“是偷爹贼。” 佐铭谦无奈闭了闭眼睛,只听见郗良认真地念起诗来。不可否认,郗良的声音是好听的,低而轻,不尖不亮,当她话说多的时候,还会带着一丝沙哑。 书上说,女孩的声音要如铃如莺,佐铭谦不大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声音,但对比郗良和苏白尘,明显是后者。只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郗良的声音,苏白尘的声音则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旗。其旗茷茷,鸾声哕哕。无小无大,从公于迈……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既饮旨酒,永锡难老……”1 一九叁九年,佐铭谦从江玉之、江彧志和阿秀那里听闻战争的残酷,当江韫之偶尔出门去时,他不禁担心起来。 江韫之有时会与江玉之、江彧志一块出门,为重建除夕书局而奔走。但有时,她会独自出门,谁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回来时带着书籍和布匹等物件。 她总会平安回来,然而只要在家里看不见她,佐铭谦便不能放心。 风和日丽的一天,江韫之独自出门去,佐铭谦在书房里踱步,无心学进半点东西,等到江韫之回来,他松一口气,“母亲,你回来了。” “嗯。”江韫之将手里提着的用牛皮纸和绳子束起来的几本书以及布匹放在椅子上,旋身拿起桌上的水壶倒水喝。 佐铭谦平静地看着她,他知道外面在战争,很危险,可他就是想出去,此前没有原因,现在有了,他想和母亲在一起,不希望她孤身一人涉足险境。 也许,带上他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不强大,不知道该怎么保护母亲,可是,假如危险致命,他宁愿和母亲一起死,一点儿也不想在这深闺大院里盲目活着,更可怕的是再也看不见母亲。 江韫之喝了水,放下瓷杯,擦拭唇角的水珠,发现孩子正专注地看着自己,暗眸苍茫而悲悯。 “怎么了?”她问。 佐铭谦抿唇垂眸,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上前一步,抱住江韫之。 江韫之微愣,终究也没问什么,只是回抱自己的孩子,轻抚他的后脑勺。 这时,郗良抓了一瓶子蜻蜓和几只草蜢来了,轰轰烈烈,未见人先闻声,直接打破书房里静谧的母子情深。 “铭谦哥哥——铭谦哥哥——” 佐铭谦一点儿也不想回应她,站在原地揉揉耳朵,郗良就跑来了,气喘吁吁,“铭谦哥哥,有老鼠,好大只!” 江韫之无奈摇头,“老鼠而已。你又跑去哪了?” “江娘,你回来了。”郗良将装蜻蜓的瓶子和装草蜢的罐子放在桌上,用手比划道,“我在花园里,看见了一只好大的老鼠,有这么大。” “大惊小怪。”佐铭谦蹙眉盯着她抓来的小昆虫,太阳穴突突地跳。 “铭谦哥哥,我才不是大惊小怪,老鼠很毒的,被咬一下会死的。” “好了,你不去招惹它,它也不会来咬你。你抓这些东西来干什么?去把它们放掉,然后把手洗干净,还有你的脸。”江韫之说着,又从她的头发上弄走蜘蛛网,“真是哪都能去钻,怎么这么不嫌脏?” 佐铭谦默默看着郗良被训了一顿,心情稍微愉快了一些。 …… 整理干净的郗良被罚在书房门口站着。 江韫之忙别的去了,佐铭谦在书房里,刚要静下心来写点什么,余光里一个小脑袋探出来,“铭谦哥哥,我想喝水。” 佐铭谦放下笔,拿着水壶和杯子走出去,亲手倒一杯,郗良喝一杯,一共喝了四杯。 没一会儿,小脑袋又探出来,“铭谦哥哥,你在干什么?” 佐铭谦头也不抬说:“罚站的时候不许说话。” “噢。”小脑袋灰溜溜缩了回去。 半晌,小脑袋又探出来,幽幽说:“铭谦哥哥,我看不见你。” 没完没了,佐铭谦叹息一声,拿起一本江韫之刚买的英文书走出书房,在郗良面前坐下,背靠柱子,长腿屈起,打开书籍。 郗良看着佐铭谦淡漠的侧脸,心满意足地笑了。 佐铭谦能察觉到郗良的欣喜之情,多么天真无邪,可是,他用眼角余光睨着她的手,洗干净的白皙小手隐隐透着血色——这是一双实实在在杀过人沾过血的手。 “铭谦哥哥,你在看我吗?”郗良惊喜地问。 佐铭谦连忙收回目光,不回应她一字半句。 善良的良,却有杀人的胆子,并且没有一丝后悔。 佐铭谦听过江彧志说以后要参军,上战场杀敌,打打杀杀在江彧志嘴里,显然是生为男人该做的事,如此才有男子气概。 佐铭谦不敢想象亲手杀人是什么感觉,他心甘情愿承认自己没有男子气概,连郗良都比他有男子气概。 不由自主,他又看她一眼,她朝他咧嘴笑,稚嫩,灿烂。这一刻,他发觉她像投在墙上的影子一样庞大、畸形,像个嬉皮笑脸的怪物。 1出自《诗经·鲁颂·泮水》 虽然后来杀人如麻,但现在的哥哥还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首-发:po18vip.xyz (woo18 uip) 番外七:如影随形(10) 一九四〇年,季节更迭的日子里,一个下午,佐铭谦被江玉之叫去厨房,说是提她看灶火,她在炖鸡汤。佐铭谦想也没想就去了,顺便带了一本《聊斋志异》。 江玉之独自在厨房等他,见他来了,还带着书,她拿过来一看,含笑问:“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母亲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江玉之笑着,美眸望着门外的天,说:“我却不信,一点儿也不信。” 佐铭谦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玉之回头,将书还给他,又走到一旁的桌上,拿起上面四本封面老旧得快要不能辨认的书塞给他。 “这书,是小姨专门给你找的,这里面所写所画,都是人会经历的。想来你母亲不会教你,这是不对的。你如今也长大了,再过两叁年,就是男子汉了,要是连人之常情都不懂,那可就太笨了。” 佐铭谦云里雾里,但听着就觉得这四本书是必须得看的样子,他认真起来,“母亲为什么不会教我?” 江玉之哭笑不得,“你母亲不方便,你自己看,看了你就明白了。对了,这书别叫你母亲看见,要不然她得跟我吵了。” 佐铭谦恍然大悟,“你不是叫我来看火的?” 江玉之抿唇一笑,摸摸他的脑袋,径自离开。 书是她偶然所得。在每天看着郗良巴巴地渴望佐铭谦后,江玉之决定帮她一把,让佐铭谦开窍。 佐铭谦坐在灶边的小凳子上,灶内只有两根粗长的木头,并不猛烈的火焰烧着它们,烧着锅。 他翻开第一本古旧的书,带着必须隐瞒江韫之的忐忑心情看了起来,里面还有精美的配图,人物画得栩栩如生,不外乎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他们衣衫不整,下体赤露,或在塌上,或在案上,亲吻呀,抚摸呀,含乳呀,含…… 厨房里只有他一人,除却柴火声,万籁俱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灶内的两根木头早就烧没了,佐铭谦心不在焉地塞进两根,烧到现在,申时了,也只剩下黑炭,隐隐裹着红焰。 之后,郗良揉着眼睛啃着苹果走进来,“铭谦哥哥,你怎么在厨房里呀?我找你好久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佐铭谦抬头,怔怔地见她走近,猛地回神,立刻合上书,极为不自然道:“没什么。” “你在看书呀,是画吗?我看见画了。”郗良在他身边坐下,边吃苹果边要看他腿上的书,“铭谦哥哥,给我看一下嘛,我喜欢看图画。” 佐铭谦不得不作出反应,除了最末的《聊斋志异》,他一把将四本老旧的书扔进灶内,眨眨眼,烟雾带起火,开始烧起来了,慢慢地猛烈又晃眼。 郗良盯着灶内,眼睛发亮,近在眼前的火焰熊熊燃烧,灼热她的小脸,熟悉的感觉,像是昨日才经历过。 “你很喜欢火吗?” “你说危险,我就不喜欢了。” 佐铭谦也盯着灶火,余光却局促不安地观察郗良的反应,发现她在出神,他悬着心拿起铁钳将四本书摊开些,好让大火彻底烧毁它们。 火被弄得越猛,在场的两个人却没人关心火上的汤烧干了没有,郗良见火更大,痴痴地笑起来,“铭谦哥哥,好暖和呀。” 闻言,佐铭谦放心了,“嗯。” 郗良一心一意看着骚动的烈焰,唇角的笑意不泯,一双通透的眼睛几乎被炙热的火团填满。 用纸点的火,烧得快猛,也灭得快速。两个人盯着,盯到火没了,书没了,眼眸黯淡下来。 佐铭谦冷静下来说:“小姨的鸡汤应该好了。” 郗良继续啃苹果,“鸡汤,我能喝吗?” “嗯,晚上喝鸡汤。” “我还要吃鸡翅。” “嗯。” “对了,铭谦哥哥,你为什么要把书烧掉?” 佐铭谦不禁屏息,缓缓抬眸,对上郗良懵懂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微启薄唇道:“那是没用的书,小姨拿来点火的。”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四本书已经看了叁本,虽然还没看完,但烧掉书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因为他完全知道那本还没看的书会是在写什么。 他也知道了,为什么江玉之说江韫之不会教他这些,真是托了江玉之的福,他现在明白,他和郗良的区别在哪里,以及郗良的身体会是什么样。可他根本不想明白,当初江韫之跟他说的话他还铭记在心。 “你们的身体不一样,有些东西她有,你没有,有些她没有,你有。这些东西,都很脆弱,都需要通过衣物来遮掩,保护。等你们长大,结婚,你们就能看见伴侣的身体,也能从伴侣身上知道,这些东西的区别和……它能带给你的感觉。” 当时的他微微一想,看见别人的身体,大概是一件神圣的事,或者至少是庄严的,要有仪式感。 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邪恶又淫秽,明明还没到那个时候,却偏偏好奇早早吃了禁果,而且还要瞒着江韫之,他的负罪感更重了。 纯洁和淫秽,这两个词的区别,佐铭谦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他不想让郗良看见那些书,那些内容,是本能地想保护她,她不善良,但她仍然纯洁无暇。 当天晚上的饭桌上,江玉之给每人倒了半碗鸡汤,蹙着眉头想不通,自己明明盛了很多水,佐铭谦那不靠谱的小子再怎么把握不好火候,也不至于把一大锅水都给烧没了。 佐铭谦决定忘掉这个下午,继续日复一日过以往的日子,江玉之也没和他谈及那四本书,一个眼神多看他也没有,他于是安心。 不久之后的一天早上,吃完早饭,散步后回到书房,佐铭谦看见江韫之站在书架前撕了一个信封。他给自己倒一杯水,随口问道:“母亲,刚刚阿秀说外面有人找你?” 江韫之摊开信纸,触目一愣,随即冷声骂道:“混账东西!” 佐铭谦愣了,“母亲?怎么了?” 江韫之瞥了他一眼,一脸愠怒地将信纸塞回信封里,“没什么,做你的事吧。” 两天后的下午,佐铭谦午睡刚醒,就看见江韫之坐在自己房里,一脸沉重。见他醒来,江韫之上前坐在床边,“铭谦,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 “你的父亲在美国,明天,我想送你去见他。” 有时,郗良午睡总会睡过头,像这一天醒来,下午就已经过半,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吃晚饭了。 她揉揉眼睛离开卧房,隔壁的声响吸引了她,她走过去,江韫之正在给佐铭谦收拾衣服,佐铭谦站在一旁,像一座雕像。 “江娘,你们在干什么?” “铭谦要走了,我帮他收几件衣服。” “要走了?”郗良顿时宛如雷劈一般僵住,“要走去哪里?” “去见他的父亲。” 闻言,郗良遍体身寒,呆呆看向佐铭谦,眼眶盈满泪水,“什么时候回来?” “以后再说吧。” 佐铭谦回神,木然的目光看着郗良,她扑上来一把抱住他,紧紧地,“不要走,铭谦哥哥,不要走,不要走……” 她崩溃了似的,江韫之也料得到会这样,抬头命令道:“良儿,去书房待着。” “铭谦哥哥,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佐铭谦只觉怅然如梦,他要出门了,渴望已久的事,到了成真的关头,本该欣喜若狂,可不知道为何,不知道是出于从此要离开江韫之,还是出于舍不得郗良,他的心里没有一丝高兴,一直到夜里躺在床上,他睁眼看着黑暗,整颗心都是空的,像大火过后的山头,光秃秃的。 翌日一早,佐铭谦从屋里出来,隔壁的房门紧闭,没有半点声响,空气中只有清脆的鸟啼声。 郗良整夜不得安眠,直到天亮,她仍躺在床上,像与床融为一体。 如今正是南方最好的季节,天高气爽,比起当时雨雪交加的寒冷及南,现在温暖又安全。郗良却蜷缩起来,像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的往事里那样,她的心冰冷僵硬,丝毫感受不到生气,一个人静静的,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具不起眼的尸体,银霜覆盖。 一个人伫立在廊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佐铭谦也没去吃早饭,直到看见江韫之的身影,他的眼眸不自觉黯淡下来,欲言又止。 江韫之目光淡漠地睨了一眼郗良的房门,昨天她闹得昏天暗地,今天总算安分了。 “带上你的东西,该走了。” “母亲,她……” “走吧。” 郗良坐起身,大眼睛盯着房门,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最后又是一片死寂,她沉重地呼吸着,耳边一阵轰鸣。 父亲,又是父亲。 父亲,该死的父亲。 …… “母亲,为什么你和良儿不跟我一起走?”佐铭谦缓慢地走在江韫之身后。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和你的父亲分开了?而良儿……她又不是你父亲的女儿,去到那边,没人会照顾好她。” 佐铭谦又回头看了一眼,廊下的风景依然陈旧,郗良站在书房门口,偷偷往门里看,接着他拿着书走出来,在她面前坐下。那时他觉得她像嬉皮笑脸的怪物,现今再看,她欣喜窃笑,眼角眉梢分明都是童稚天真。他不禁眨眨眼,眼角湿润。 屋里,郗良拿起碎镜片,这是江韫之给她的镜子的一部分,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脑海中极力回想,却再想不起家人的模样,还有泽牧远,像被偷走了一样,已经都忘记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得缓慢,令人煎熬,她不知道拿着碎镜片在身上比划了多少回,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来挽救自己再也看不见的以后。 江韫之回来了,似乎是特意走过郗良的房门前,她吓了一跳,小手拿着镜片抖了抖。 苏白尘,死得真难看。 郗良脊背阴凉,将镜片扔在床里面,肚子就像内心一样空无,脑子却沉沉的,仿佛装满了什么。 她呆坐了好久,最终决定起身,打开房门,幽灵一般飘到江韫之门前,叩响房门。 无比漫长而苍白的一天,在太阳下山后,终于快速地有了颜色。 听江韫之讲完过去的故事,郗良魂不守舍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惊雷起,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与乌云,将她惊得小脸煞白,顿在门前。 豆大的雨珠接连砸在屋檐上,一眨眼就将干燥的土地湿润,一股热气腾升了起来。 郗良疾步推开佐铭谦的房门溜进去,关上门的瞬间雷声震耳,闪电晃眼,大雨倾盆,声响猛烈,像要砸坏房屋一般令人心慌。 昏暗的房间内,时不时被雷电照耀。郗良挪着发颤的双腿,跌坐在床边的踏脚凳上,环抱双膝,她缩成一团,小脸枕着床上的藤席,凉凉的触觉,上面还有熟悉的佐铭谦的冷香。 “铭谦哥哥……” 泪水夺眶而出,闪电烁亮的一瞬,郗良哽咽着只看得见藤席的编织纹理。 泽牧远走了,佐铭谦也走了。 都走了。 全文终 到这里算是把故事写完整了,关于这个故事,这些人,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说,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 故事完整了,但我心里满是遗憾。 就这样吧。 衷心感谢大家陪我到这里??? 有缘下个故事再见*?(???)?* 然后,he番外,在写了,等我! 更新时间不定,我尽量在这个月写完直接发上来吧。 之前说不写了,但想来想去,还是想给良和安一个好结果,就算是梦,梦一场圆满也好。 所以这一次,女孩们的亲情、友情、爱情,梦想和未来,都不会被毁灭。 就……应该会治愈的(/w\) HE番外:今夜月明(1) 安格斯忽然醒来。 他在梦里惊醒,醒来时嘴巴不受控地叫了一声,“良——” 房间里仍是漆黑的,厚重的窗帘隔绝了一切光线,安格斯眨了眨湿润的蓝色的眼睛,不以为然又闭上了。 然而他再也睡不着,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回味着方才的梦,冗长的,凌乱的,诡异的梦。 他张了张嘴,想再喊出和梦醒时一样的音符,却已喊不出来。那个音符仿佛来自某种他未曾听过的语言,是一个人的名字。 在梦里,那个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无处躲藏。她哭,她笑,一幕幕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心脏为她所牵动。 在梦里,他和她仿佛度过了鸡飞狗跳却又沉静如海的一生,然而最终,她举起利刃,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鲜红的血流下皓腕,那一刻,他一声声唤着她,可是,她听不见。 “名字……” 安格斯不禁绞尽脑汁去回想,梦境天马行空,但又真实得令他难以忽视,那个人的来历,那个人的背景,那个人的…… “阴原晖?” 猝不及防想起这个名字,安格斯惊得坐起身,脊背微微发凉,一时难以相信梦里与他缠绵悱恻的人居然是阴原晖。 “不不不——” 他的长指插进发间,抱着脑袋继续钻牛角尖似的回忆梦境。梦很长很长,长得叫人匪夷所思,更匪夷所思的是,只要他想,他就能记起来,蛛丝马迹充满魔力一样指引着他。 梦里的那个人,是阴原晖偷偷生下的,不为人知的女儿。 …… 上午十点,难得闲来无事,便从拉斯维加斯赶过来纽约看望安格斯的约翰·哈特利终于抵达庄园,一来就被几个小子索要礼物。 “现在过年了吗,就要礼物?”约翰脸不红气不喘说,“还不去工作,都闲着没事?” “医生,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再忙也要抽空陪的。”比尔笑道。 约翰闻言愉悦地笑着,忽地想起来,便叫杰克把东西拿出来,大方说:“这东西你们应该没吃过,给你们尝尝。” “是什么东西啊?” 几人好奇地凑在一起看,杰克别扭地说:“它叫‘月、饼’,吃起来甜甜的,里面还有鸡蛋。” 这时,安格斯走进大厅里,神色平静地与约翰打了声招呼后,注意力被比尔拿在手上的奇怪点心吸引了去,“这是什么?” 杰克重复说:“它叫‘月、饼’。” 约翰道:“是一种中国的传统点心,我们在火车上遇见一家中国人,他们家世代都在制作这种点心,因为说他们的什么节日快到了,就请我们吃,我觉得还不错,就跟他们买了几盒。” “中国?” 安格斯对这个从未去过的国度向来敏感,因为无论是有一面之缘的阴原晖,还是远在非洲的祖父,都不约而同要他学会汉语,就是中国的语言。 昨夜他做的梦,也和这个国度有关。 约翰沉吟道:“算起来那个节日好像是今天,叫什么‘中、秋’,大概是秋天的中间的意思,说是亲人团圆,思念故乡的节日。可惜中国现在不太平,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像这卖饼的一家,庆幸逃得快,但还有亲人在那边,逃不掉。” 话毕,约翰看向安格斯,他一脸怅然地发愣,看起来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一个梦,安格斯不知道该不该当真,当真了又该如何。 “今天是几日?”他问。 “十九。”约翰说。 “安格斯,你吃吗?”波顿将一块月饼用小碟子装好,送到安格斯面前。 月饼是圆的,烤制后泛着淡淡油光,饼面的纹样繁复精致,还有安格斯看不懂的汉字。 安格斯接过碟子,转身木然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月饼不出声。约翰端详着他,想了想让其他人拿着东西离开大厅,自己走到他身边坐下。 “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安格斯有口难言,今天是一九叁七年九月十九日,在他的梦里,那个人很快要家破人亡,约莫在年底,时间不多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约翰,如果要说的话,我忽然觉得很累……” 疲累,这对于才二十岁的安格斯来说前所未有,他一直是个精力充沛、意气风发的人,即使曾经被蔑视被打压,他也从未感到疲倦和挫败。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约翰紧张问。 安格斯摇摇头,拿起月饼轻轻咬了一口,美丽的纹样缺了一角,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慢慢散开,他微蹙眉头。 约翰清楚他不爱甜食,便道:“想喝咖啡还是茶?” “红茶吧。” 这一天,安格斯一直心不在焉,到了夜里,他闭上眼睛入睡,又梦见那个人。 屋里没有开灯,他和她坐在一起,看着壁炉里的火光摇曳,像世界上最孤独的两个人,静默无言而内心平静。 她喝着酒,自说自话道:“这个样子,好像在家里的样子。” “嗯?” “以前在家里,天黑了,只有油灯和蜡烛,一切都好安静。我喜欢在走廊里坐着,看天井里的夜空,有好多好多星星,但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我只知道北斗七星。所以我给它们取名字,但是隔天晚上,我就不知道哪颗星星叫什么了。” 她望着一无所有的天花板,安格斯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心尖微微颤动,对她平静而孤单的过去不禁感到憧憬,如果,如果,如果他能在那个时候遇见她,陪她看星星…… “你都给星星取什么名字?” 她眨眨眼,想了一下,举起手指着天花板道:“那一颗叫妈妈,那一颗也叫妈妈,还有那一颗也叫妈妈。那一颗叫姐姐,那一颗也叫姐姐,还有那一颗也叫姐姐。那一颗还是叫妈妈,还有那一颗也是叫妈妈……” 梦境重现,当年少的她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仰望星空,给满天的星星取名“妈妈”和“姐姐”的时候,安格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一心虐杀碍眼的人,壮大自己的势力,年纪轻轻便老谋深算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吊死在一棵孤寂的小树上。 这棵小树还嫌弃他。 抱着昏睡过去的她,安格斯的俊颜埋在她的颈后,沉重的呼吸间满是她的清香,幽蓝的眼睛闭着,思绪纷飞。 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真的沦陷在她的眼睛里,沉溺在她的声音里。 “以前在家里,天黑了,只有油灯和蜡烛,一切都好安静。我喜欢在走廊里坐着,看天井里的夜空,有好多好多星星,但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我只知道北斗七星。所以我给它们取名字,但是隔天晚上,我就不知道哪颗星星叫什么了。” 过去安格斯从来不会想过去的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但是今晚,他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个可笑的念头,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希望可以穿越时空,他想回到过去,陪那个孤单的孩子安安静静地看星星。 不,如果可以,他想在她家破人亡之前遇见她,他想保护她,想让她仍然拥有母亲,拥有姐姐。 然而,然而。 “良——” 又一次在梦中惊醒,安格斯惊出一身冷汗,坐起身时,四顾茫然,俨然又忘了刚刚脱口而出的呼唤是什么。 …… “约翰,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一大早,约翰刚洗漱完走出寝室,安格斯便迎面而来,脸色苍白而凝重。 “嗯?” “我想去中国。” “嗯……啊?”约翰难以置信问道,“你说什么?” “我必须去中国一趟。”安格斯认真地说。 “为什么?那边现在可不太平,而且在那边的大使馆早就通知美国人回国,可想而知有多危险,你居然还要去?”约翰想不出来安格斯吃错什么药。 安格斯在椅子上坐下,回想梦境,太阳穴隐隐作痛,脑袋昏昏沉沉,记忆凌乱,一时变得虚实难辨。 “这两个晚上我做了差不多的梦,有康里·佐-法兰杰斯,有阴原晖,还有……还有康里的儿子。”安格斯艰难地说着,“你敢相信吗?我居然梦见康里那个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的儿子,而且,还有艾维斯五世,我的父亲,康里的儿子会一枪毙了他!” “这是什么梦?”约翰一脸惊异。 “这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果梦是真的,那么阴原晖成功瞒了所有人,生了一个女儿。” “什么?” 约翰蹙起眉头,若有所思,安格斯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阴原晖至今下落不明,但她的档案上面,我记得在一九二八年到一九二九年,有八个月的时间她也是下落不明。约翰,你是医生,你该清楚八个月的时间足够她躲起来生孩子,不是吗?” 这个猜测着实大胆,却也不无可能,特别是对于一个常年身为性奴的女人来说,尽管有避孕手段,但谁也不能保证百分百不出意外。 约翰仍然难以置信,“你的梦怎么会这么奇怪?如果真是这样,那……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妹妹?” 安格斯脸色一白,梦中乱伦的阴影正要滋生,他矢口否认道:“不是!” 约翰思维敏捷,随即道:“那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 安格斯想起来,忙道:“对,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 约翰一时陷入两难,定定地端详安格斯,他说的话,听起来天方夜谭,细想又有根有据,挺像一回事的。 康里的儿子会一枪毙了艾维斯五世,不无可能,因为佐-法兰杰斯的仇人就是艾维斯五世,他们早晚会报仇雪恨。 阴原晖和康里有一个女儿,也不无可能,两人就是上过床的,好巧不巧阴原晖也消失过八个月。 反应过来,约翰问:“这乱七八糟的梦和你要去中国有什么关系?” 安格斯微张薄唇,对上约翰的目光,欲言又止。 倘若梦中人真实存在,真是一九二九年生的话,比他整整小了十二岁,现今不过是个小孩子,他怎么能让正义凛然的约翰·哈特利知道他未来要下手的对象是一个小孩子? 故作思忖,扶额的瞬间,安格斯沉吟道:“我的头好疼……” 月底,还是高估自己了,没写完…… HE番外:今夜月明(2) 已经九月二十日了,安格斯第一次害怕时间不够,害怕来不及。 他糊弄了约翰,一意孤行开始收拾行李。 约翰站在一旁,气不打一处来,说:“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你到底要去那里干什么?” 安格斯故意忽视他的问题,“那你帮我找个会汉语的人来。” “你真的要去?” “非去不可。” 安格斯心意已决,约翰也知道他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胳膊拗不过大腿,退而求其次,他沉声道:“那我也和你一起去。” 安格斯一僵,“没必要吧,医生?” 约翰微眯锐眸,安格斯向来对他直呼名字,但当称呼他为“医生”时,通常语气微妙,大部分时候是心里有什么鬼。 “当然有必要,我不可能明知那里危险,还放任你去送死。” 安格斯摊手,道:“可你也不会汉语。” “那就找个会的一起去。” 在西部,约翰认识一些中国人,他们是实实在在能说汉语也能说点英语,但是,能不能信任是一个问题,他们也未必愿意在这个时候回到战乱的故乡。 别无他法,约翰拨通远在欧洲的韦斯特的电话,韦斯特人脉广,托他找个会汉语的可信之人想来不难。 “你们要找会汉语的人?”韦斯特想了一下,“会汉语的,我只知道一个。” “谁?可信吗?” “艾维斯五世,你说呢?” 约翰差点咬到舌头,哑然失声。 还不如在西部重金聘一个中国人,重酬之下必有勇士。 没等约翰开口,韦斯特接着说:“艾维斯五世现在在我这里,他问你们找他干什么。” 刹那间,约翰五指用力握紧话筒,极力克制着才没直接挂掉电话。 …… 傍晚,辞别波顿、比尔、杰克等人,约翰和安格斯登上飞机,准备前往伦敦见许久不见的艾维斯五世。 飞机起飞后,看着舷窗外晦暗的天色,约翰不可思议地叹息一声,“真是疯了。” 他问安格斯,“你怎么就……” 安格斯一头热,正是冲动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他说:“我没多少时间了,约翰,没空挑挑拣拣,既然只有他会汉语,那么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带上。” 也许过于疯狂了,但安格斯一身热血沸腾,冷静不下来。疯狂就疯狂吧,他想,他有疯狂的资本和底气。 如果梦是预示,而他放任不管,等多年后真的遇见那个人,他怕自己会悔恨终生;如果真的只是梦,就只是梦吧,他当作旅行一程。 这一夜,安格斯没有做梦,安宁地醒来时,心里空荡荡的,有无法言喻的失落。 飞机落地后,两人直奔韦斯特家中,艾维斯五世难得好脾气地在这里住下,等他们来。 书房里,父子见面,一时相顾无言,约翰与韦斯特幽幽看着,也不好出声,僵硬的气氛几乎要冻结他们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安格斯毫不客气,开门见山说:“跟我去中国。” 艾维斯五世一眨眼,面不改色道:“你疯了?” 约翰不禁扶额,暗忖可不就是疯了吗? “反正你得跟我去,明天就走。”安格斯不打算和他讲道理,固执独断地说。 艾维斯五世上下扫了他一眼,漠然道:“你几岁了?” 安格斯只觉受到了羞辱,但他不在乎。他俯身凑近自己的父亲,低声道:“阴原晖,我大概知道她在哪里。” 这一瞬间,他看见父亲冷漠的脸色微变,深蓝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惊愕。 他得意地勾起薄唇,却没有一丝情感,用字谨慎地说:“如果我的预感没错,明年,她会死。” 艾维斯五世定下心神与他对视,锐利的眼睛试图从儿子眼里看出什么,但什么也看不出。 安格斯过于冷静与笃定,说的话乍听之下像真的一样,极为唬人,仔细一听,却滴水不漏得可笑至极—— 大概、如果、预感,这样的用词已经宣告他不会为自己放出的诱饵负责任,至于哪个蠢货要上钩…… 艾维斯五世往后靠进椅背,风轻云淡地质问约翰,“约翰,这是你教的?” 约翰脊背一僵,安格斯开始不耐烦了,在亲生父亲面前,他一贯没有好声好气,不自知地成为一个被娇纵长大的逆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阴原晖的心思,留给她的时间不多,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艾维斯五世冷笑一声,“你们在美国这叁年,是改行当灵媒了?” 韦斯特终于听明白了,忍不住笑了一下,清清嗓子打断他们,“安格斯,你要去中国做什么?日本在那里发动侵略战争,各国使馆早就撤回自己国家的人,形势不容乐观,就算你带上艾维斯,现在去也无异于引火烧身,军国主义可不会给小小的犯罪集团面子。” 小小的犯罪集团……约翰闻言眼角一抽,不知道韦斯特怎么好意思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还是说你要去参军,加入日本军国主义?”韦斯特揣测一下,好心劝道,“以我对日本人的浅薄了解,我觉得还是不要与他们为伍的好,保不准哪天背后给你来一刀。” 安格斯睨了他一眼,“我还没那么多闲。”转而继续盯着艾维斯五世,深沉的目光里像在酝酿什么,一副铁了心要把艾维斯五世拉到岌岌可危的中国去的样子。 对视半晌,艾维斯五世自觉败下阵,垂眸看一眼台历,淡淡道:“过几天再说。” “为什么?”安格斯一把抄起台历数日子。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着没事干?”艾维斯五世面不改色,但心里堵了一口气,有些不悦。 混账小子居然拿阴原晖出来当诱饵,而且神秘兮兮也不说去中国干什么,令他不由自主联想,万一阴原晖在中国,战争爆发她若是逃不掉……总之,他不得不当这个上钩的蠢货。 安格斯放下台历,回过神来问道:“你为什么会汉语?” 此话一出,书房里的氛围顿时冷寂下来,约翰和韦斯特面面相觑,直接想起安格斯叁世说过的藏在安魂会深处的佐家人。 艾维斯五世漠然移开目光,风轻云淡道:“我会几十门语言,难道每一门都要告诉你是怎么会的?” 安格斯气结,却也无可奈何。 五天后,艾维斯五世空出时间来,迫于安格斯要求,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一次行程,也没有带安格斯极其不喜的暗杀家族的人,仅仅带了几位星星军团的成员。 韦斯特没有随行,他将负责与他们保持联络,不择手段提供一切需求,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从伦敦启程,几经周转,十月,一行人才到了越南,而后从越南乘飞机到望西城。一天接一天无情流逝,安格斯的心情莫名焦灼难自控。 抵达望西城后,一路上像陌生人一样懒得交流的父子总算商量起来。 艾维斯五世先开的金口,“去哪个地方?” 安格斯心里没什么底,“首都吧……” 在望西城往及南的火车上,安格斯不经意看向艾维斯五世,忽地想起来,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儿子似乎就在望西城。 便是说,如果没有梦里的那个人存在,在被责问之前,在两手空空回程之前,还可以绑了康里的儿子。 果然船到桥头自然直,退路想好了,安格斯微微放松。 舟车劳顿,到了及南天已经暗下来,下车时艾维斯五世面无表情,死气沉沉问:“之后?” 一行人只有他会汉语,于是从在望西城开始,买票买食物等仆人干的事全部要他来干,而少见多怪的中国人看见他一个洋人操一口标准的汉语都惊愕得不行。 甚至,空气流动中,吆喝声叫卖声各种声音混杂飘来,他全都听得懂,心烦之时,还会听见一句又一句的“看那里,有洋鬼子。” 就像猴子被围观一样。 艾维斯五世实在厌恶人多的地方。 安格斯站在站台的柱子边上,茫然地想了一想,坦荡地说:“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艾维斯五世脸色一变。 约翰当即看见他眼里有了杀气。 “安格斯,别开玩笑。”约翰忙道。 安格斯面不改色摊手道:“我没开玩笑,我确实不知道去哪里。” 艾维斯五世眯起蓝眸,不怒自威,大有一副要当场杀子后原路返回的狠厉,约翰不由替安格斯捏了一把汗。 安格斯故意不去看自己的父亲,十分清楚自己不会汉语,有求于人,不能太嚣张。他心平气和地凝望虚空,脑海里风起云涌,企图在某一角落拾得一丝线索。 然而…… 艾维斯五世耐着性子等着看安格斯能想出什么花来。 过了几分钟,安格斯若无其事提起一个行李箱,说:“天色不早,先找个地方休息吧。”接着大步走开。 艾维斯五世深吸一口气,约翰忙硬着头皮道:“艾维斯,先休息吧。” HE番外:今夜月明(3) 当安格斯躺在旅馆的不怎么舒服的床上闭上眼睛时,他仍然没有头绪,心里又开始焦急,不知道在急什么,仿佛人就要死了,愿望还没有完成。 梦里的孩子在哪里遭殃,安格斯自是不知道,依稀记得是乡下。但要在陌生国家的乡下找人显然比在城区难,难如登天,难如大海捞针。 天一亮,安格斯提议先买两辆车子,还要想办法弄几张及南的地图。 在随时有危险变故的地方安然度过一夜之后,思及阴原晖,艾维斯五世看开了,也不打算教训安格斯,心如止水。 既然儿子说要买车,那就买。 几天后,他们买下两辆车子,一辆车子坐四个人刚好。星星军团的一名队长负责开车,安格斯坐在副驾驶座,约翰陪艾维斯五世坐在后座,犹如坐在一座冰山旁边,冷气逼人,只能寄希望于安格斯,早点完事早点回程。 他们也成功收集了几张地图,有汉文的和英文的,不过能看得懂的依旧只有艾维斯五世。 “你确定要去乡下?”艾维斯五世微微不满问。 “没错。”安格斯道。 经过几天的沉思,无神论者安格斯决定把一切交给天意。他已经随梦境来到这里,能做的已经做了,之后,只能顺其自然。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离开城区,开始在完全陌生的寂静道路上寻找村落,一遇上路边有小女孩,安格斯都会默默而慎重地打量。 不是,不是,不是。 转眼到了十二月,天气的变化,令向来体魄强健的男人们也开始感到有些寒冷,而他们并没有携带厚重的冬衣,根本没预料到会在这里虚度这么久。 安格斯仍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一路上,艾维斯五世把经过的地方和打听来的地方都标在地图上,几张地图写得密密麻麻,以此给安格斯下了最后通牒。 “这一带的乡下就快逛完了,差不多剩两叁个村子,到这里,光萤村,之后我们就回去。”艾维斯五世淡淡地说。 近乎两个月的时间,就当作父亲陪儿子旅行一趟。 安格斯看着标记得乱七八糟的地图,复杂的目光落在一个潦草的单词上,“萤火虫?” “怎么?你终于有头绪了?”约翰了解安格斯,即刻问道。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指着地图道:“应该就是这里。” 犹如在荒漠之中找寻绿洲,看见一丝希望时,雨也开始落下,好运接踵而来,每个人心里都安定了,不久便可回去。 车子开在泥泞山路间,雨下了一阵,停了。安格斯凝望挡风玻璃的前方,深沉的目光满含渴望,搭在大腿上的手不禁握紧。 不一会儿,车子的前方出现一大一小两个人,安格斯瞳孔一缩,道:“停车!” 男人停下车,安格斯立刻下车去,大步流星走近脸色苍白的绝望女人,她望了他一眼,拉着女孩护在身后,嘴里念念有词,全是恳求。 “求求你了,不要杀我们……” 两人被雨淋过,冻得瑟瑟发抖。 艾维斯五世和约翰晚一步走过来,祁莲如见死神,悲痛地跪坐在地上,搂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大哭。 “求求你们……” 安格斯半跪在地,盯着她怀里两眼通红的俊俏女孩,张张嘴,难得紧张地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催促道:“你说点什么!” 艾维斯五世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他突然下车把人吓到了。他勉为其难半跪在地,冲茫茫然的女人一本正经说:“我们不是坏人。” 祁莲抬眸,眨了眨眼,在英语和汉语之中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汉语问:“你、你们不是来杀我们的?” 艾维斯五世轻启薄唇,道:“不是。” “真、真的?”祁莲往他们身后看一眼,一共八个男人,黑衣凛然,身姿挺拔,气势恢宏,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仔细一看,他们身上也都有枪。 “你们不是佐凛派来的?”她不安地问。 艾维斯五世一眨眼,以为自己幻听了,“佐凛?” 祁莲当即明白,眼前这些人和佐凛无关,可能真的不是坏人,她想也不想就近抓住金发父子的手,用英语哀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带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求求你们了,我会报答你们的,一定会报答你们的,求求你们了……” 这一下,安格斯听懂了,看一眼小女孩,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那个人,宁可错过不可放过,他大发慈悲道:“上车吧。” 祁莲眼睛一亮,激动道:“谢谢你,谢谢你……” 站起身,她扭过去张望山林,慌道:“我、我还有一个孩子,她藏起来了,你们能不能帮我找她?” 约翰迟疑着,视线里,艾维斯五世不再出声,只有安格斯出乎意料的好心,问道:“她叫什么?” “她叫——良。” 安格斯顿时一怔,没有学过汉语,却能精准地说出这个汉字,“良?” 祁莲点着头,扭过头呼喊:“良儿——良!快回来妈妈身边,良——” 约翰还没搞清楚状况,安格斯便已经迈开长腿往杂草丛生的林里去,女人也要跟上,艾维斯五世一把将她扯了回来。 他像是刚反应过来,沉声问:“你说的佐凛,可是辅佐的佐,凛冬的凛?” 祁莲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你说他派人杀你们,就是说他的人大概知道你们在这?” 祁莲愣了一下,继续点点头。 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个岔子,艾维斯五世没好气地把母女推给约翰,“约翰,带她们上车去,你看着她们。” “我还有孩子……” “他会把孩子给你找来。”艾维斯五世一脸冷厉,转身朝手下命令道,“从现在开始都小心点,佐凛本人可能也在这里。” “是。” …… 半身高的杂草里,安格斯艰难辨认孩子走过的痕迹,心急如焚呼唤着,“良,良,良——” 毋庸置疑,这是他在梦里呼唤的名字。 拨开潮湿草丛的白净手掌微微有些颤抖,安格斯控制不住内心激荡,仿佛虔诚的教徒终于到了圣地,将要见到魂牵梦萦的神明,他的呼吸因而沉重。 “良?” 就在这时,在他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微弱响起,“你在叫我吗?” 安格斯回身,一棵老树下,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在灌木丛中站起身,小脸苍白,眉头微蹙,眉眼间透着一股虚弱与困惑,宛如丛林深处冒险归来的小精灵,脑袋上还顶着几片落叶。 “良?”安格斯僵在原地,薄唇轻颤。 “我是良。”女孩迟疑道。 安格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走上前,女孩后退一步,背靠大树有些畏惧,直到他在她面前蹲下身,与她一样高。 “良……”安格斯一时忘语,只知道叫她的名字。 “我是良。”女孩重复道。 “良。”安格斯依然难以置信,唇边漾开一丝不可思议的淡淡笑漪。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啊?”郗良蹙起眉头,回过头看一眼,下意识想找母亲。 安格斯察觉得到她的意图,当即道:“我带你去找你的母亲。”话说完,他看见女孩脸上的茫然,他张张嘴,哑然无声,恨不得立刻学会汉语。 “你在说什么呀?” 安格斯倏地灵机一动,指着祁莲的方向说出世界上最最简单的词,“妈妈。” 郗良恍然大悟,“是妈妈让你来找我的吗?” 安格斯用手指了自己又指了她,再指祁莲的方向,“我带你去找你的妈妈。” 郗良会意,乖乖地点着头。 安格斯顺利抱起她,她淋过雨,身上湿透,也肮脏,但这一刻,他的心平静下来,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呢喃,“终于,终于。” 终于找到她了。 走出山林的一瞬间,郗良欢喜叫道:“妈妈——”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安格斯本能护住怀里的女孩闪身躲回杂草丛生的林荫里,但从他们而来的子弹还是无情击入他的手臂,他闷哼一声,女孩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吓得僵硬。 “安格斯!”约翰喊道。 黑色轿车从东边驶来,车窗上的枪刚收进去,车停,后座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艾维斯五世见状也不在车边避着,直接走出来,看一眼茂盛的灌木丛。 “艾维斯?”佐凛神色意外道,“我说在这里怎么还能看见金毛,原来是你——和你的儿子。” 星星军团的人护在艾维斯五世身边,其中两人走向安格斯,一人掩护一人扶起安格斯和受了惊吓的女孩,约翰在车子旁边守着车里的母女,担心至极却走不开身。 “怎么,不在欧洲待着,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干什么?别说是和你的儿子在游山玩水。”佐凛语气刻薄讥讽道。 艾维斯五世白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在欧洲待着?他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陪安格斯发疯……对了,是因为阴原晖。 谁想阴原晖没找到,反而遇上一个麻烦。 “你又怎么会在这?不在欧洲待着,是想通了要回老家落叶归根了?”艾维斯五世用同样刻薄的语气回道。 佐凛无奈冷笑一声,锐利的暗眸朝艾维斯五世身后看去,女人在车里与他对视一眼,连忙低下头去。他言简意赅道:“把人交出来。” 艾维斯五世别开眼,他了解佐凛,把母女叁个交出去,她们就是死路一条。可惜他已经叫她们上车了,就是要保她们,他不喜欢出尔反尔,安格斯又被打了一枪,无论是要面子还是要替儿子出头,母女叁人都不该交出去。 “人是你的?”他问。 佐凛微眯暗眸,沉吟道,“艾维斯,你想多管闲事?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艾维斯五世闻言冷笑,低沉的嗓音说出的话依然淡漠,“如果你没朝我儿子开枪,我的确可能不会多管闲事。” 佐凛睨一眼被送上车的安格斯,故作疑惑道:“这私生子在你心里什么时候分量这么重了?你另外两个儿子知道吗?” 艾维斯五世闻言不作声,佐凛重复道:“把人交出来。” 艾维斯五世微微扬起线条利落的下颌,声音缓缓而有力道:“如果我不呢?” 佐凛脸色一沉,“你就这么喜欢因为女人和我作对?” 艾维斯五世冷漠地眨了一眼,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佐凛阴狠地叫了他一声,“艾维斯!” 艾维斯五世侧身看来,“你要是气不过,就动手吧。你赢了,别说她们,我的命也随你践踏,但如果我赢了,”话音未落,他轻轻一笑,“一直相依为命的叁胞胎要是没了一个,另外两个会怎样,我一直都很好奇。” HE番外:今夜月明(4) 佐凛走了,车子经过时,透过车窗,低着头紧紧拥住两个孩子的祁莲仍能感受到死神的注视,尽管车子很快扬长而去,那种被枪口抵着的绝望也挥之不去,恐惧一丝一丝缠绕四肢百骸,低声吟唱:“逃不掉,逃不掉,逃不掉……” 她几乎要疯。 母女叁人的旁边,安格斯完全顾不上自己的手臂,由着站在车外的约翰帮他处理伤口,疼痛令他咬紧牙关,但他的注意力还在郗良身上,还在离开的不速之客身上。 艾维斯五世走了过来,看一眼车里的人,吩咐原本负责开车的手下去另一辆车,自己自顾自上了副驾驶座,只等约翰忙完来开车。 “刚才的人……”安格斯迟疑道。 “跟你无关。”艾维斯五世决然道,懒得回答。 约翰利落地帮安格斯处理好枪伤,将医药箱收拾好扔回后备箱,自觉上了驾驶座,车子启动,他按下心头的种种疑惑,问:“安格斯,接下来还要去走村子?” 安格斯看一眼身边呆滞的小女孩,道:“不用了。” 约翰不解,但还是掉头原路返回,副驾驶座上的艾维斯五世回头看一眼默不作声的母女,又看着车子前方,道:“佐凛为什么要杀你们?” 祁莲心里一跳,支吾道:“因为……” 艾维斯五世直白威胁道:“来龙去脉说清楚,否则就下车。” “不。” 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能让佐凛让步,但危急关头,祁莲宁愿天真地相信他如他自己所说的——不是坏人。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用两个孩子听不懂的英语轻声说:“他要杀我们,是因为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叫郗刻,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和佐凛之间有什么过节……” “你的丈夫在哪?”艾维斯五世问。 “佐凛说他死了,我不相信。”祁莲一脸悲哀道,“之前我们说好,他要在望西城找个住处,再来接我们去。可是战事连连,现在佐凛又出现,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安格斯听着,忍不住说道:“既然是你嫁的男人给你和孩子招来的杀身之祸,你就应该踹了这个男人,尽早止损。” 祁莲醍醐灌顶般愣了一下,远没想料到一个年轻男人会给她这样的建议,过了一会儿,她又连连摇头,“不是这么简单的。” 安格斯忍着手臂上的痛楚,道:“还能复杂到哪里去?” 祁莲颓丧地低下头,“我、我算是佐凛的棋子。” “棋子?” “我叫祁莲,本来只是一个在日本学医的学生。我父亲是早年留在日本工作的医生,有一天他带了佐凛回家去喝酒,说是朋友,结果那一天,佐凛杀掉了我的父母,绑架我,之后就逼我去接近郗刻。” 前座的约翰和艾维斯五世对视一眼,都丝毫不感到意外。这种手段,他们见得太多了,在安魂会里,杀全家留孩子,有时也留下母亲,这是家常便饭。 女人和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比身为所谓的一家之主的男人更有利用价值。 “佐凛逼你去接近你的丈夫,是为了得到什么?”艾维斯五世问。 祁莲抿抿唇,无奈道:“一些医学实验资料……都是我丈夫的母亲生前留下的,她是个天才医生,不仅医术高明,也精通多种语言,她留下的资料,就是用各种语言写的。佐凛要我帮他拿到这些资料,我给过他的,但是里面还有用日文写的,他就让我翻译这一部分。” 说着,像是堆积已久的委屈有了倾诉的机会,祁莲哭了起来,“我以为只要我乖乖照着他的吩咐去做,他就会放过我,可是他还是没想放过我……” 两个昏昏欲睡的女孩看着母亲哭了,都又难过畏惧起来。郗耀夜抬起脏兮兮的小手抚摸祁莲,企图安慰她,“妈妈,不要哭。” “妈妈没事。”祁莲抽噎着安抚孩子,转而对车里叁个男人感激涕零道,“先生,如果没有遇见你们,我、我们可能就……先生,我会报答你们的,你们不要扔下我们好不好?我是一名医生,虽然、虽然很久没有临床经验,但只要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一定能够回到手术台前,我赚钱给你们,我也能当你们的家庭医生,我会做牛做马报答你们,我的孩子也很聪明的,我会把她们培养成医生,她们以后也会报答你们,一辈子不会忘记你们的救命之恩,求求你们不要扔下我们……” 为了活命,可怜的女人决定带着孩子赖上陌生的男人,俯首帖耳地感恩,俯首帖耳地承诺,俯首帖耳地述说自己有多大价值,叫人唏嘘。 约翰抿唇,俊朗的眉目悲悯,打心底里想收留她们,给她们一处安身之所,给她们一个美好前程,相信她们会成为杰出的医生,然而,他看一眼艾维斯五世,暂时只能等他发话。 但艾维斯五世没开口,反而是安格斯大方说:“跟我去美国吧,我会保护你们。” 约翰蹙眉,安格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 艾维斯五世当即出声,“你怎么保护她们?知不知道下一次子弹打的就是你的脑袋?” 安格斯终于想起来自己的伤似的,看一眼左臂,只听艾维斯五世接着问:“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来招惹佐凛?” 安格斯一脸茫然,“我又不认识他,招惹他干什么?何况刚才,我还差点以为他是康里·佐-法兰杰斯。” 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佐家人,也应是安格斯叁世说的那群狗。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艾维斯五世问。 这一次,他竟然无论如何都猜不透儿子的企图。 安格斯下意识看一眼正在安静观察他们的母女叁人,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含糊道:“之前在纽约遇见一个灵媒,她说我……如果不来这个方位……流点血,可能会死。” 约翰沉默着,对这事全然不知情,也依稀记得,安格斯说自己做了一个梦,之后性子和举止都变得有些奇怪。 艾维斯五世冷哼一声,对安格斯的隐瞒极为不满,只因心里还惦记着安格斯撒下的诱饵——阴原晖。 要不是想知道阴原晖的下落,什么给儿子当翻译陪儿子旅行尽到父亲的责任,他统统不会干。 车厢里寂静下来,透过后视镜,约翰瞥见祁莲局促不安的神情,知道她还在等艾维斯五世一句准话,便道:“艾维斯,星星军团里应该需要医生吧?” 艾维斯五世沉思片刻,道:“说不定你的丈夫还没死,你不想找了?” 祁莲看见希望一般眼睛一亮,又伤感地垂眸,安格斯见状脱口而出道:“说不定已经死了呢?没死在佐凛手下说不定也死在日本人手下,还找什么?” 艾维斯五世回头瞪了他一眼,他也面不改色,虽然脑子还有些混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他就是说了,潜意识里,是想把母女叁人留在随时看得见的地方,而非从此又是陌路人。 “先生,”祁莲看着两个连日来随她受尽苦难的孩子,眼中泪光闪烁,哽咽道,“你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她自己,而后是她的孩子……比起作为妻子寻夫,我更希望作为母亲保护我的孩子平安长大。这些天,我活在无尽的恐慌里,闭上眼睛就看见佐凛来杀我,我快要承受不住了,而我无辜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却还要受牵连,担惊受怕,忍受饥饿,没完没了地逃命……这样的日子,我绝不想让她们再经历一次。” 聪明的女人为自己,伟大的母亲为孩子,寻个安身之处,听来令人感动,约翰心中感慨万千,还没回过神来,这份感动就被安格斯破坏了。 闻言,安格斯颔了颔首,淡淡笑着,“没错,保护不了你和孩子的男人,不必费尽心思找,找回来也没用。现在我相信你确实聪明,只要给你一点时间,你就能重回手术台前。” 接着他朝艾维斯五世懒洋洋道:“父亲,把她们带回去,你身边的庸医就都可以解雇了。” 约翰唇角一扯,无言以对。艾维斯五世身边哪里有庸医?哪个不是医学界数一数二的?只是他们不站在安格斯一边,在安格斯眼里,就都如草芥。 祁莲知道有希望,忙道:“先生,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佐凛是什么关系,但、但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你、你会帮我们的……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平安长大,有个好的将来,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求求你了……” 她一个劲冲前座的艾维斯五世的背影鞠躬,泪流满面祈求他的垂怜,两个女孩看着母亲这般,也学着她俯下身去,小脸埋在膝盖上,呜咽着再不起来。 安格斯眸光复杂地看着,约翰看不下去,低声劝道:“艾维斯,你就收留她们吧,在车上这样不安全。” 万一等下急刹车,母女叁人都会一头撞死。 艾维斯五世看向车窗外,道:“想当我的人,想要我保护,我就当你愿意签卖身契,一生都为我所用,如果想离开,或是背叛我,就只有一个下场。你确定还要我收留你们?” 祁莲呆呆地直起身子,脑海里盘旋着男人的话,艰涩地吞咽一下,又连忙扶起两个孩子,颤声道:“先生,那个……” “怕了?” “不是,我……那个卖身契我可以签,但是,”祁莲瞄一眼安格斯,再瞄一眼开车的约翰,咬咬牙,一脸豁出去的样子,直白认真而悲戚地问,“先生,卖身契应该不是真的卖身体吧?我、我希望我的孩子有好的未来,可不是要她们像、像瘦马一样……” “瘦马?”安格斯疑惑。 “瘦马就是……” 瘦马就是有点才艺的性奴,这样一句话,祁莲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只觉不忍,只觉耻辱。 艾维斯五世脸色微沉,漠然道:“放心,我知道你们叁个要卖的是脑子。” HE番外:今夜月明(5) 终于寻得庇护,祁莲激动得泪流不止,连连道谢,谢了艾维斯五世,谢了约翰,又谢了安格斯,还按着两个孩子的脑袋,叫她们谢谢叔叔,谢谢哥哥。 母女叁人一共道谢了几分钟后才安静下来,艾维斯五世明显已经烦得无奈,用手抵着额头闭眼憩息。 只有安格斯,听着女孩稚声稚气说:“谢谢哥哥,谢谢哥哥,谢谢哥哥……”宛如聆听天籁,他心里一片舒畅,手臂上的伤也不痛了。 约翰看一眼后视镜,母女叁人都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两个孩子更是瑟瑟发抖地捏着小拳头不放,身上的衣物半湿不干,显然是冷得快要受不了,他这才想起来道:“祁小姐,后面的箱子里有我们的衣服,都是干净的,先给孩子换上吧,免得感冒了。” 蓦然回神,安格斯想帮忙拿衣服,结果扯到新鲜的伤口,他倒抽一口冷气,开始感到烦躁。 平白无故被打了一枪,现在冷静一想,他才觉得不爽,眸底阴霾遍布。 祁莲又开始连连道谢,然后转过身去后备箱里掏衣服,两个女孩下意识往安格斯的位子挪,给自己的母亲挪出大一点的空间。 安格斯垂眸看着往他身边贴近的女孩,女孩回过头来看他,大眼睛因为哭过,微微通红,却明亮得仿佛在水中涤荡过的黑宝石,光泽闪耀,像一阵凛冽的风,猛地吹进安格斯心里。 郗良定定地看着他,已经明白和他说不了话,所以她一声不吭,看着他,看着他的袖子上被撕扯开的口子,依稀记得雷声一响,他被劈到了。 “你看我做什么?”安格斯等不到她开口,只好主动问。 郗良听不懂,摇摇头,然后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她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安格斯不禁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她又抬起头来看他。 “良儿,把衣服脱了。” 安格斯下意识别开脸看向窗外,祁莲先伸手越过郗耀夜,帮郗良脱掉湿冷的衣服。 郗良困得呆呆的,衣服一件件被脱走,只剩单薄的抱腹时,她无措道:“妈妈,你不是说不能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吗?” 祁莲扫一眼车上的叁个男人,一个专心开车,一个根本没回过头来,近在咫尺的安格斯也自觉地看向车窗外,连眼睛都闭上了,真是实实在在的正人君子了。 “他们不会看的,而且有妈妈在。”祁莲温声道,“你们得先换上干净的衣服,不然会着凉的。夜儿,你也先把衣服脱了。” 郗耀夜点点头,低头解开棉袄的盘扣。 身材高大的男人的衬衣和外套穿在女孩身上,宽大且长,像麻袋套住小孩子,四处漏风,压根不是这个季节该穿的。 “妈妈,衣服好大呀。” 祁莲一边帮孩子卷袖子,一边为难,箱子里实在扒拉不出别的衣物了,连件毛衣都没有,男人们自己也穿得单薄。 想了想,她又在箱子里找,好不容易找出两条领带,便当作腰带分别系在两个孩子的腰间,收拢了外套和衬衣,当裙子穿。 换上干净的衣服后,郗良更加困了,车子有些颠簸,她摇摇晃晃靠着椅背揉眼睛,“妈妈,你抱我好不好?我想睡觉……” “想睡觉?”祁莲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半湿不干的,不方便抱孩子,思索片刻哄道,“良儿,你靠着椅背睡好不好?妈妈身上脏,不能抱你。” 郗耀夜道:“妈妈,我抱良儿睡觉。” 听着母女的对话,一直闭眼休憩的艾维斯五世直接开口命令道:“安格斯,抱一下你身边的小鬼,她要睡觉。” 安格斯睁开眼睛,一头雾水,祁莲忙道:“不行的,这位先生的手还受着伤——” 艾维斯五世道:“那一个九岁的抱一个八岁的就行了?这可是在车上,你们要是想找死我不拦。” 祁莲哑然无言,安格斯明白了,朝她轻浅一笑,“我的伤不碍事。” 祁莲愧疚地朝安格斯颔首致意,要不是因为她们,他也不会中佐凛一枪。 “良儿,让你旁边的哥哥抱你睡觉好不好?” 郗良困极了,脑袋都抬不起来,浑浑噩噩地点着头。 安格斯单手捞起穿得滑稽的女孩,宽大的黑色外套裹在她身上,靠一根领带捆紧才显得保暖一点,她还没有裤子,没有袜子,脚丫子冻得没有血色。 郗良坐在安格斯腿上,靠着他的胸膛,冰凉的双脚在座椅上交迭,当即呼呼大睡。 安格斯示意祁莲再从箱子里拿件外套出来,裹住郗良的脚,又顺便指了指郗耀夜赤裸的脚,示意她再拿件衣服给孩子盖脚。 祁莲轻声道谢,仍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遇上好人。其实,他们愿意救下她们,就已经很好很好了,谁想他们还愿意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摸起来就知道价格不菲的衣服给脏兮兮的她们糟蹋,还如此细心地用昂贵的衣服包住孩子并不干净的脚…… 一切就像梦一样,祁莲不由自主,暗暗地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会痛,一切是真的。 抱着清瘦的小女孩,宛如尘埃落定,安格斯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想再回忆梦里的一切,却莫名感到困倦,睡意似乎会传染,很快,他沉沉入睡,车子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再颠簸也吵不醒他。 郗耀夜坐不稳,她还小,身子轻盈,整个人摇啊摇,颠得比大人厉害,只好抱住母亲的手臂,看了看安格斯和郗良,小声说:“妈妈,哥哥也睡着了。” 听见这句话的艾维斯五世回头一看,意外得很,在这样恶劣的情形下,怎么还睡得着?他问约翰,“约翰,他是不是死了?” 约翰不明就里,看一眼后视镜,道:“子弹没打中血管,死不了。他应该是困了吧,这些天他好像没怎么睡过。” 艾维斯五世低声问:“你真的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约翰摇摇头,“不过他跟我说过,他做了一个梦,他还说过……说过一些什么,忽然想不起来了,说过什么呢?” 艾维斯五世睨了他一眼,自是不相信他的记性会这么差,除非安格斯和他说的都是一些废话。 过了一会儿,约翰还是想不起来安格斯说过什么,透过后视镜瞥见祁莲,他想起来问:“对了,祁小姐,你丈夫的母亲叫什么?” 天才医生,女性,他闻所未闻。 祁莲眨眨眼睛,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约翰诧异,“你不知道?” 艾维斯五世直接问:“是不是根本没有这个人,也没有你所说的医学实验资料?” 祁莲摇着头,“是有的!只是我的丈夫从不和我说起,我也不敢问,问太多,会被怀疑的。但是,我问过佐凛,他说那是个贱女人,我觉得佐凛认识她,而且憎恨她。” 约翰突然问:“你会什么语言?” 祁莲老老实实道:“汉语、英语和日语。” 约翰当即用法语向艾维斯五世说道:“那个女人和佐凛认识,又是一名医生,会不会也是安魂会的人?” 亲眼见到了佐凛以后,约翰相信,安魂会的确深不可测,遍地都是不可言说的秘密,暗地里都是意想不到的人。 艾维斯五世若有所思道:“也许吧。” “连你也不能确定吗?” 艾维斯五世不作声,默认了,约翰心中一片惊涛骇浪,“这……” “我是通过艾维斯四世认识他们的,在我之前,他们与艾维斯四世为伍,双方之间有过什么事情我并不清楚,况且,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见面了。” 说着,艾维斯五世耳畔又回荡起佐凛的话,“你就这么喜欢因为女人和我作对?” 他微微苦涩一笑,只可惜这一次,所为的女人不是阴原晖。 “你的汉语,是他们教的?”约翰好奇问。 “嗯,准确来说是佐凛的兄长。”艾维斯五世瞥一眼后视镜,道,“如果想保住佐凛一心要杀的人,让他的兄长出面就好了。” “那你和他的兄长现今关系如何?” “就那样。” 约翰无语凝噎,但转念一想,他微微放心,艾维斯五世这么说,就是一定会保住母女叁人的小命。他忽然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仅安格斯变得平易近人,连艾维斯五世都变得慈悲又和善。 天黑以后,他们遇见一支日本军队,被拦了下来,祁莲心惊胆战,但前座两个男人气定神闲,全然不当一回事。 外面的车灯光芒里,另一辆车子下来两个男人和日本人交谈了几句,不久便放行。车子重新启动,驶离日本军队时,祁莲才松了一大口气。 安格斯和郗良还在睡觉,睡得很沉。 “先生,我们要去哪里?”祁莲小心翼翼地问。 艾维斯打着手电筒看地图,约翰道:“刚才他们说城里去不了,只能就近绕到别的地方找火车站,先到望西城再说。” 要连夜赶路,头顶偶尔有飞机掠过的声音,祁莲搂着睡着的郗耀夜战战兢兢,神经一直紧绷,一丝睡意都没有。 HE番外:今夜月明(6) 夜里,给车子添油时,约翰到另一辆车子去休息,换了另一个男人来开车。清晨,一行人到了一家日本人经营的服装店,祁莲在昏昏沉沉中被一个男人戳了一下肩头,“醒醒。” 安格斯被约翰叫醒,他睡了很久,却出奇疲累,浑浑噩噩单手抱着女孩下车,走在约翰身边。 星星军团的人给母女叁人买了一些新式的洋装,原本有人还随手点了几件花色缭乱的和服,被另一个人提醒了一下才不要。 日本人还在侵略她们的国家,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她们穿上和服? 购置了衣服后,他们又问服装店老板借了浴室,让祁莲带两个睡不醒的孩子去洗澡换衣服。 约翰在一旁默默帮安格斯处理伤口,换绷带,好了之后给他披上外套。 “你怎么没什么精神?” 安格斯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人,约翰看着他长大,从没见过他如此颓靡,像一株本该向上攀爬却莫名颓败的藤蔓。 “就是很困。”安格斯闭着眼睛呢喃。 “难道是子弹有毒?”约翰顿时大惊,可是子弹有没有毒,他现在也检测不了。 “除了困,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安格斯摇了摇头。 …… 祁莲动作利索,很快把自己和孩子洗干净,换了勉强合身的新衣服,急急忙忙抱着换下来的衣服,拉着两个孩子跑出来,看见他们还在,她总算感到安心一点。 两个孩子低着头,睡眼朦胧,祁莲见车门开着,默默拉着孩子回到车上待着,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他们反悔,不带她们离开这个陷入战乱的地方。 一个男人走过来,递给她们包子和水,又叮嘱道:“让孩子别吃太饱,免得等下吐了,和你们同车的叁位都有洁癖。” 祁莲一个劲点着头,给孩子一人一个包子,温声道:“别吃得太急,慢慢吃,嚼烂一点再吞下去,知道吗?”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打了个哈欠,靠着椅背啃包子,她们也饿了快一天,好不容易有口吃的,都恨不得塞一嘴巴,但她们都是听话的孩子,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母亲说慢慢吃,她们便慢慢吃。 祁莲自己也拿起一个包子吃,还有余温的包子就像龙肝凤髓,咬下的每一口都蕴含“来之不易”四个字,她的鼻子不禁一酸,热泪盈眶。 半晌,包子吃完,郗良舔舔嘴唇,“妈妈,我还要一个包子。” 祁莲把剩下的包子放在后面的箱子上,心疼孩子但还是冷静说:“良儿乖,等下次停车休息的时候再吃好吗?” “可是我还饿……”郗良一脸委屈。 “妈妈,我也饿。”郗耀夜摸着肚子道。 “乖,你们再忍忍,等我们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妈妈一定让你们吃饱,现在先忍忍,好不好?乖。” 孩子饿,祁莲心疼,但她知道眼下这点苦是必须忍受的。 不远处,安格斯吃了点东西,喝了几口水,稍稍清醒,看着在车里照料孩子的女人,他若有所思道:“话说回来,约翰,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约翰喝水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约翰和艾维斯五世对视一眼,道:“是你说要来的。” “我说要来?”安格斯像听了天方夜谭一样讥讽道,“我来这里干什么?撞枪口?”顿了顿,他看一眼自己的手臂,不悦嘀咕,“还真撞了。” 约翰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艾维斯五世打量了一下安格斯,“你忘记你要来这里干什么了?” 安格斯微微歪着脑袋与他对视,原本复杂、沉郁、凛冽的深蓝眼睛变得一片空白坦然,任艾维斯五世眼光毒辣,也看不出一丝他撒谎的痕迹。 仿佛真的不是他提议要来这里。 约翰说起自己从西部到纽约的第二天,安格斯就决定要来中国,尽管突然且难以置信,但这一路走来,一切都挺顺利的。 当然,路上汽车没油、爆胎、陷进泥地、迷路,这些不算在内。 把事情理清后,约翰发现依然没有蛛丝马迹可以得出答案。 安格斯难得困惑起来,“所以真的是我说要来的?那我为什么要来?” 艾维斯五世沉吟道:“阴原晖,你说你知道她的下落。” 安格斯一头雾水,“阴原晖?我怎么会知道她的下落?” 艾维斯五世一时分不清安格斯是不是因为撒了诱饵钓他上钩,利用他达到某个目的后,为了不想负责,就干脆来一招突然失忆,以此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身而退。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艾维斯五世起身,径自走近车子,上了副驾驶座。 一行人继续上路,安格斯和身边的女孩面面相觑,一时还没接受自己是因为她才中枪的事实。 郗良睡足了,乌黑发亮地眼睛直盯着安格斯,一眨不眨,好一会儿,她自顾自笑起来,稚气的眉眼弯弯,拉着郗耀夜的手说:“姐姐,他们就是洋鬼子吗?” 郗耀夜还没反应过来,祁莲忙低声训她,“良儿,不许胡说,叔叔和哥哥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郗良念叨着,转头又朝听不懂的安格斯笑,“叔叔。” 祁莲头皮发麻,纠正道:“这是哥哥。” 郗良面不改色,笑靥如花改口道:“哥哥,你的头发好漂亮,眼睛也好漂亮。” 金发蓝眼的安格斯一句也听不懂,神色漠然地睨着她。 前座的艾维斯五世回过头来看一眼,只一眼,那张望着安格斯傻笑的小脸像一阵旋风直击他的心口,叫他愣住,熟悉感滚滚而来。 祁莲以为他在意“洋鬼子”一称呼,赶忙连声道歉,接着又抬手按下两个孩子的脑袋,活像惊弓之鸟。 艾维斯五世命令道:“抬头。” 母女叁人抬起头,先前都是脏兮兮的,艾维斯五世没在意,只知道女人貌美,盘靓条顺,现在他才看清两个孩子的模样。 大女儿长得像母亲,两人坐在一起,不难看出是一对母女。小女儿长得……不像母亲,丝毫不像。 艾维斯五世只觉她眼熟,但说不出来为什么。 他回过头去,直视前方,用法语问:“约翰,你看一下后面的小鬼,有没有觉得眼熟?” 约翰看了几眼后视镜,当即知道他在说那个小女儿,“确实有点眼熟。” 听着他们的对话,安格斯直接抬手掰过郗良的脸庞端详,郗良蹙起眉头,不解地眨巴眼睛。 祁莲见状不安道:“先生,怎么了吗?” 约翰故作轻松道:“我们在说你的大女儿长得很像你,不过小女儿……她是像她的父亲吗?” 祁莲脸色一变,头皮发麻点了点头,眼珠子游移不定道:“是的,她像她的父亲。” 安格斯放开郗良,她立刻用双手捧着脸往郗耀夜身边缩了缩,明亮的眼睛变得警惕。 郗耀夜顺势搂住郗良,忽地轰隆一声,远处一架飞机飞来,掠过他们头顶,巨大的轰鸣声比长长的鞭炮还吓人,令两个孩子瑟瑟发抖。 在这之后不久,车子行驶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这里那里都有火在烧,放眼望去都是被被轰炸后留下的断壁残垣,人的身体也是残缺的,这一块那一块,行走着的只有日本士兵,逛街一样挨家挨户搜刮值钱的东西。 “先生,我们会不会被拦下来?”祁莲恐惧地问。 “放心吧,除非遇上他们的高级军官,否则不会拦我们。”约翰神情凝重道。 于是祁莲在心里暗暗祈祷,悲戚的眼睛凝望窗外的景象,一地血肉,惨不忍睹。经过一条小巷子时,她还看见巷子里有几个日本士兵,裤子脱到膝盖,在他们之间有两个赤裸的女人,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 再过一段路,一间破烂宅子里,年迈的老人被扔出天井,日本士兵的刺刀自他胸口捅入,拔出瞬间血液飞溅。 祁莲惊恐地瞪大眼睛,泪水滚滚流下。 “妈妈,外面怎么了?”郗耀夜不安地问。 祁莲回过神来,粗鲁地抹去泪水,想了好久,才哽咽道:“记得《春望》吗?” “杜甫的诗?” “嗯,第一句是什么?” “国破山河在。” 祁莲悲哀道:“对,现在就是‘国破山河在’……” “国破……”郗耀夜还不大理解,“什么时候会好呀?” “妈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 祁莲伸手搂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女儿,竭力克制着悲恸的心。父母双亡后,她如浮萍漂泊不定,结了婚,有了孩子,她理所当然以为自己可以安定下来。 然而弹指一挥间,国破家亡,人如草芥。 金手指试用时间结束…… 心愿达成,安格斯啥都忘了,回归他本来二十岁的德行 这个时候良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陌生小孩,他懒得理会的那种 HE番外:今夜月明(7) 顺利上了火车后,他们只有一个包厢,星星军团的人便在包厢附近守着。 狭窄的包厢里,安格斯正要在窗边坐下,身后蹿出来灵活的郗良,她直接占了位置趴在窗边看,“姐姐,我们坐大车了。” 安格斯默然,正要在她对面坐下,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艾维斯五世已经自然而然落座。 就这样,母女叁人坐在一边,位置宽敞氛围温馨,叁个男人坐在对面,位置狭窄氛围僵硬。 约翰夹在互不说话的父子中间,长手长脚被束缚了一样,舒展不开,只能幽幽羡慕对面清瘦纤细的母女叁人,她们像坐在一张宽大舒适的沙发上,他们却像并排坐在小板凳上。 同行一路许久,两个孩子和他们熟悉了,也开始会说些简单的英语,在他们面前自在得很。祁莲把冷了的包子放在桌上,两个孩子就迫不及待拿起包子狼吞虎咽,活像饿鬼投胎。 包子啃了一半,郗良发觉对面的金发叔叔在盯着自己看,大眼睛滴溜溜转,举着包子问:“你要吃吗?” 艾维斯五世面不改色道:“不要。”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的包子?”郗良问完,继续咬一口冷包子。 艾维斯五世这才别开眼,祁莲见状,若无其事颔首低眉,当作没听见没看见,她一定不能轻易让人知道郗良不是她生的,哪怕这些人救了她们。 安格斯闻声来了兴趣,直接问艾维斯五世,“她和你说什么?” 艾维斯五世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安格斯转而问对面的祁莲,祁莲像是吓一跳似的,反应有点大,直接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心里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祁莲心虚着,但好在,安格斯只当她刚经历国破家亡,死里逃生,人还没定下神,因而轻易慌乱。 两个孩子吃饱喝足,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话来,英语夹杂汉语,小小的包厢里飘荡着她们稚嫩的声音,像雏鸟在巢里争先吵着要母亲喂食,让想要休憩片刻的男人们无所适从,英俊的脸上都有了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祁莲察觉到了,歉疚地嘱咐孩子不要说话,但她们安静不过一会儿,就又闹起来,新鲜劲过去,就嫌包厢里闷,要出去看看。 祁莲身心俱疲,算起来,这是她们两人第一次出门,也是她第一次带她们出门,除去郗良打人的事,她第一次明白孩子真是难应付,以往她们在村里整日散漫游荡,一点也不让人操心。 几分钟后,姐妹两人如愿到包厢外面来,不过是被安格斯拎出来的。安格斯把她们交给星星军团的人看守,然后转身关上门,让祁莲坐在窗边,自己坐在外边,位置一下子宽敞了许多。 在态度温和的男人们身边待着,鸡同鸭讲了几分钟,姐妹两人又晃荡回包厢门口,郗良一眼看见不远处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眼睛一亮,拉拉郗耀夜的袖子说:“姐姐,那里有个小洋鬼子。” 郗耀夜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小女孩不过五岁,穿得圆滚滚,雪白的小脸像糯米团子一样,清亮的大眼睛是蓝色的。 “是个漂亮的小洋鬼子呢。”郗耀夜由衷说,蓦地改口,“不是,妈妈说了不能叫人洋鬼子,不礼貌。” 这时,小女孩也看见她们,腼腆地朝她们微微一笑,她们便手拉手迎上去。 “你好。”郗耀夜温柔地说。 “你、们、好。”小女孩一字一顿地回应,既欣喜又羞涩。 “你会说汉语呀?”郗耀夜惊喜地发现,又说,“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很危险的。”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门,小声说道:“妈妈在里面睡着了,我想尿尿……” 郗良恍然,“姐姐,我也想尿尿。” 郗耀夜茫然,不知道去哪里能尿尿,她挠挠脖子,灵机一动道:“你跟我们去找妈妈,让我们妈妈也带你去尿尿,好不好?” 小女孩看了看她们,想了想,点点头。 单薄的门是被女孩用力拍开的,然后女孩像土匪一样大摇大摆走进来,包厢里正在休憩的叁个男人都无奈颔首。 郗耀夜说:“妈妈,良儿要尿尿,有个妹妹也要尿尿。” “妹妹?”祁莲茫茫然看向她的身后,郗良正牵着一个深发蓝眼的小女孩,错愕问,“哪、哪来的?” 郗耀夜说:“外面来的,她的妈妈在睡觉,她要尿尿。” 郗良显然也急,蹙眉道:“妈妈,我也要尿尿!” 祁莲还没回过神来,只是条件反射地应着,然后小心翼翼和在座叁人道:“我、我带她们去厕所……” 安格斯起身让路,祁莲颔首低眉,先带她们出去了。 门关上,约翰诧异问:“艾维斯,怎么回事?两个小鬼去哪里拐来一个小鬼?” 艾维斯五世神情恹恹,“谁知道。” 他有叁个儿子,但叁个儿子无需他照料长大,因此,他根本没想到小孩能这么烦人。两个小女孩唯一安静的时候,是在汽车上,刚刚脱险,心魂不定,呆呆的,之后大概是晕车,也是呆呆的,最多哼哼唧唧几声,直到上了火车,她们活了。 这些年,他也不是没见过孩子,但那些孩子无一例外都惧怕他,他一眼扫过去,一个个再娇纵也都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现今这两个不一样,胆子肥,看似人模人样,有家教,实际上她们想怎样就怎样,霸道得润物细无声。 “刚才那个孩子,看起来非富即贵。”安格斯思忖着,揶揄道,“如果真是她们拐骗来的,等别人来找孩子,你们两个是不是就得去给人赔礼道歉?” 艾维斯五世和约翰一愣,不约而同道:“关我什么事?” 安格斯摊手,好心提醒道:“显然你们两个比较像她们的父亲。” 两人不以为然,过了片刻,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唤,声音焦急而绝望,汉语和英语轮流着来,是在寻孩子。 约翰头皮发麻,“那个小鬼还真是她们拐的。” 话音刚落,他们的门被叩响,女人在外面哭着问:“有没有人看见我的孩子?成安,你在哪里?娜斯塔西娅,你快点回来妈妈身边呜呜呜……” 女人就在门外不远处哭,声音凄凉,约翰听不下去,打开门看情况,一个裹着黑色大衣,披头散发的女人随即扑了过来,眼巴巴问:“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孩子在哪里?她这么大,她叫——” 透过凌乱发丝对上一双深邃的蓝色眼睛的一瞬间,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约翰还在意外这位母亲的狼狈,然后顺着她的目光,他回头,只见艾维斯五世起身走来,脸上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伤感,复杂难辨。 艾维斯五世直接把女人拉进门,抓着她的手腕问:“你怎么在这?” 女人脸上仍散着乱发,惊恐的眼睛若隐若现,她一声不吭,颤抖着想挣脱男人的桎梏,却是徒劳无功。 “放开我!” 她哭道,膝盖一弯,就要往地上瘫着,艾维斯五世连拖带拽把她按在座椅上,她低下头哀求,“求求你放过我,我还要找孩子,呜呜呜我的孩子不见了,她不见了……” 她低着头,长发完全盖住她的脸,约翰和安格斯都看不见她的脸庞,全然不知道她是谁。 “求求你,我不能没有我的孩子呜呜呜……” 艾维斯五世颔首看着她的后脑勺,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陌生孩子的脸。 她有孩子了…… 怔愣许久,艾维斯五世才开口,“她没不见,去厕所了。” 闻言,女人活过来一样要起身,艾维斯五世又把她按回去,“在这等。” 披头散发的母亲这时才安静下来,长发浓密的脑袋动了动,像在观察约翰和安格斯。 艾维斯五世心情复杂地拨开她的长发,露出一张清瘦、苍白、悲戚、泪水涟涟的脸庞,约翰和安格斯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阴原晖?”安格斯难以置信道。 此刻在他们眼前的,正是已经下落不明快十年,曾经在欧洲最负盛名的天才舞蹈家——阴原晖。 没了头发遮掩,阴原晖又低下头去,喑哑的嗓音轻而又轻地嘀咕道:“我记得你,安格斯。” 年幼时在地牢里的景象浮现眼前,安格斯不由自主捏了捏拳头,她送给他的那枚承载未来的戒指被他埋起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安格斯无力问。 阴原晖眨了眨泪眼,想起江韫之的冷漠,泪水又模糊了视线。她缄默不言,捂脸哭泣,沮丧至极的姿态仍具有昔日作为芭蕾传奇的优雅之美。 她兀自哭着,令在场叁个男人眸光复杂,无所适从。 很快,小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打破僵局—— “妈妈,我们和小安做朋友,以后能常常见面吗?” HE番外:今夜月明(8) 祁莲带孩子们去完洗手间回来,阴原晖一见到蓝眼睛的孩子,立刻扑跪在地上抱住她大哭,“你吓死妈妈了。” 蓝眼睛的孩子呆了一下,急忙道:“妈妈,对不起。” 母女相拥而泣,祁莲当即明白什么,转头对两个孩子低声训道:“看看,胡乱牵走人家的孩子,人家妈妈担心了。” 郗耀夜不说话,郗良抬头认真驳道:“那她要尿尿嘛。” “你——”祁莲没辙,此刻也不是教育孩子的时候,她满怀歉意地望一眼叁个高大的男人,“先生,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 看这个情形就知道,是小孩担惊受怕的母亲找到这里来,至于有没有激动控诉这叁个男人是人贩子,祁莲不敢细想,毕竟如果是她丢了孩子,她会疯掉,见到谁都会觉得谁是人贩子。 艾维斯五世无奈道:“你安慰她。” 祁莲迟钝地点点头,半跪在地上轻抚一身素黑的女人,手心触到她时,隔着不大厚的衣物,她能感觉到她的清瘦。 “小姐,不好意思,是我两个孩子把你的孩子牵过来了,是我没想周到,就顺便带她去厕所了,对不起。” 小女孩的蓝眸通红,哽咽道:“妈妈,是阿姨和姐姐带我去尿尿。” “谢谢,谢谢。”阴原晖颤抖道。 祁莲握住她的手臂,心中不由感慨她的瘦骨,道:“你先起来吧。” 阴原晖点着头,起身的时候一把抱起五岁的孩子,祁莲愣了愣,全然没想到一个这样瘦的女人有这样的力量。 紧紧抱住孩子,阴原晖心里踏实下来,人也冷静不少,空出一只手将乱发捋到耳后,看一眼祁莲再看一眼艾维斯五世,低头道:“不好意思,我不打扰你们了。” 她疾走离开,艾维斯五世面无表情跟上去,留下小小的房间里几人面面相觑。 安格斯回过神来,低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小鬼,她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肩膀一抽一抽。 “你又怎么了?”安格斯没有感情问。 触景生情,郗良头也不抬抽泣道:“我也害怕跟妈妈走丢了。” 安格斯蹙眉,“我的腿不是你妈。” 祁莲连忙扯走郗良,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不懂事,对不起。” 站在一边的郗耀夜也红着眼睛,“妈妈……” 转眼之间,两个女孩抱着自己的母亲哭成泪人儿,无处清静的约翰和安格斯只能走出房间,站在狭窄的过道上,陌生的环境和孩子的哭声令他们四顾茫然。 “约翰,我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安格斯不禁陷入沉思。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约翰没好气说,转念一想,他淡淡笑了,“不过,我们也算做了件好事。” “什么好事?” “母亲感恩戴德、知恩图报,孩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叁人都还活着,不就是好事?” 安格斯嗤一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大腿,黑色布料上有若隐若现的濡湿液体,道:“要不下次让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家伙把鼻涕泪水糊你身上?” 约翰忍俊不禁,“奇怪了,一开始你对她的意见没这么大啊,在车上不是还温柔大方地抱着她让她睡觉吗?当时她身上也不干净,你也没嫌弃她脏。对了,是你自己主动一头栽进山林里找她的。” 说起和郗良初遇时的事情,安格斯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反常,像中邪似的当了一回好人。 不过现在想来,他也不是那么排斥,甚至如约翰所说,庆幸做了回好事,才认识两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和无时不刻都在替她们赔礼道歉的倒霉母亲。 …… 随阴原晖走进空无一人的包厢,艾维斯五世心知肚明,没有人与她们同行,否则,她也不必独自绝望地寻找孩子。 多年不见,一时半会,两人都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以对。 阴成安坐在窗边,哭过的眼睛泛红,一眨不眨地看着艾维斯五世,乖巧又腼腆地朝他笑。 艾维斯五世看了看她,再看阴原晖,并不难看出相似神似的地方,确凿无疑,孩子是她生的。 “孩子的父亲是谁?”艾维斯五世沉声问。 阴原晖低下头不安玩弄手指,半晌,她用法语,颤声道:“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男人,他死了,他被我害死了……” 唯一爱她的男人——这话听来令艾维斯五世感到刺耳,但他只能忽视,装作不在意,因为还想知道她这些年怎么过。 “他是谁,怎么死的?” 阴原晖抬头看了他一眼,满目悲哀,“你想知道?” 艾维斯五世眸光坚定。 阴原晖五指插进发间理了一下头发,神情恍惚,像一个宿醉的酒鬼。“他是佐雬的手下。当年,佐雬说要给我自由,给我清静,还让人保护我,照料我的生活起居,所以他算是我的管家,保镖。我爱上他了……” 说着,她微微一笑,看着艾维斯五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也爱我,他不强奸我,对我温柔、克制,就算我发疯伤害他,他也不生气。” 她的眼里含着泪水,晶亮、温柔、深情,却像一把利刃,逼迫艾维斯五世的目光狼狈逃窜。 “我要他操我。起初,他的蓝眼睛总让我错以为是你,然后我哭了,他就不再碰我。后来,我忘记你了,我知道我爱他,我只想要他的拥抱,他的亲吻……我怀上他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崩溃地趴在桌子上哭诉,“可是有个贱男人去告密!佐凛知道了,他来了,他杀了他,他就是见不得我好!” “妈妈。”孩子茫然地呢喃。 艾维斯五世一脸沉凝,他曾想过是佐雬把人带走,只是没想到,佐凛竟然也插了一脚。 插的这一脚,倒是对了。 他看向抚摸阴原晖手臂的女孩,她的深栗发和蓝眼睛,不用说就是遗传那个男人的。 如果那个男人没死,他说不准自己不会杀了他。 “过去你和孩子一直生活在这里?”艾维斯五世怀疑不是,她们的穿着不像生活在这里的人。 阴原晖哭着摇头。 “你带孩子来这里做什么?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乱世中与她重逢,艾维斯五世庆幸不已,但想想这里的人悲惨的结局,这一刻,他还是宁愿她待在安全的地方,依然下落不明,不想在烽火硝烟里看见她。 闻言,阴原晖啜泣着冷静下来,茫茫然看向窗外,外面的天空雾霭朦胧,可怖的战争阴影令人不由自主死死盯着云层,只觉里面随时会飞出丢下炸弹的战机,摧毁一切。 “天……”她怔怔地偏过脸来看着艾维斯五世,紧接着无法自控地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死定了呜呜呜……” 艾维斯五世一头雾水,“你的孩子不是在这里?” “不是她。” “不是她?” “我还有一个孩子!”阴原晖哭得口齿不清地宣布道,“她住在及南,她死定了!” “妈妈。” 阴原晖转过身将孩子搂进怀里,母子抱成一团哭丧一样哭。 艾维斯五世如雷劈一般僵住,脑海里还在回荡着阴原晖的哭喊,犹如雷电在辽阔无垠的天空中来回滚动,来回闪现,“我还有一个孩子!”是令人震耳欲聋的一个声音。 “呜呜呜,良,我的良……”阴原晖抱着孩子,嘴里呼唤的却是另一个孩子。 “良?”艾维斯五世不大确定问,“良?” “我的良,我的孩子,死定了,死定了……” 阴原晖重复念叨,艾维斯五世终于相信自己没听错,另一个孩子的名字叫“良”,和隔壁烦人的家伙同名。 “她的全名叫什么?”艾维斯五世悬着心问。隔壁那个家伙,长得跟她的母亲和姐姐一点也不沾边。 “良……”阴原晖抽噎几下,道,“郗良,她叫郗良,善良的良。” 艾维斯五世瞳孔骤缩,接着问:“如果还在,几岁?” 阴原晖呜咽着,开始掰着手指头默数,“八、八岁,她才八岁,就不能活了……” 同名,同姓,同龄,哪有这么巧的事? 艾维斯五世心里翻江倒海,可是再猛烈的巨浪也冲刷不掉那张烦人的小脸。她八岁,算起来是一九二九年生,有可能是他的女儿,但是,她那张脸没有半点像他的地方,反而是像…… “她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孩子?”他几乎是笃定地问。 阴原晖点着头,已经心如死灰,无所顾忌。 孩子死了,竟是比她还先死。 “为什么……”她又趴在桌子上,颓丧无骨般,心有余而力不足地问,“为什么?艾维斯,为什么我这辈子这么苦?为什么你不娶我?为什么康里不娶我?为什么……你们都只想玩弄我……那个孩子为什么要来我的肚子里?为什么不去江小姐的肚子里?我这么下贱的人,怎么能当她的母亲?怎么能……” 她悲愤地捶打桌子,“现在,她死了,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妈妈。”眼睁睁看着母亲哭个不停,小女孩也跟着哭,手足无措地哭着,无助地看着艾维斯五世,“不要欺负妈妈。” 她出声,阴原晖才又察觉到她的存在,连忙将她搂进怀里,护得紧紧的,泪眼死死瞪着对面缄默不言的男人。 “你们践踏了我一生,现在是不是还想打我孩子的主意?” HE番外:今夜月明(9) 艾维斯五世依旧没有出声,冷漠之下只有寂静,仿若无形的冷风,阴原晖心如刀割,绝望的脸庞埋在孩子肩上,阵阵哀鸣满含泣血之苦。 “你……”艾维斯五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过去,她是不会这样的,别人哀嚎,她木然,静得出奇,仿佛真是一件物品。 哭嚎丢脸,她说的,她不想丢脸,还想有一丝尊严在身,因此她常常面无表情,眼里甚至充满狠厉。 如今,她顾不上尊严了,但艾维斯五世看不出一丝她想继续苟活的模样,她说了好多话,是质问他的,也是质问命运的,也许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她要走了。 “如果我的预感没错,明年,她会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阴原晖的心思,留给她的时间不多,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安格斯的胡言乱语如警钟长鸣,艾维斯五世不再多想,起身握住阴原晖的手臂,“那个孩子没死,我知道她在哪。” 阴原晖扭过头来看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骗你。” “她住在及南,她死定了。” “她命大,她逃出来了。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见到她。” 阴原晖浑浑噩噩,却也完全不相信他,又把怀里的孩子抱得紧些,“我不相信你,你就是想趁机抢我的孩子!” 艾维斯五世看一眼女孩的蓝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起来。” 他搀起她,直接带她出门,她抱着孩子一边哭一边抱怨,“我就知道你还是不会放过我,你要虐待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当年我会喜欢你?我明明恨死你了,为什么你的私生子还没把你弄死?呜呜呜……” 为什么你的私生子还没把你弄死? 狭窄的过道里,私生子安格斯对上父亲艾维斯五世阴森的蓝眸的一刻,周遭顿时暗流涌动。 阴原晖和安格斯是见过面的,显然两人曾经密谋了什么,如今阴原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艾维斯五世一眨眼,无奈地看一眼关上的门,“她们在里面?” 约翰忙回过神来道:“在。” 为了避免心怀各异的父子起争端,他直接推开门,里面是母女情深,其乐融融。 “嘻嘻,我是妈妈的宝宝。” 郗良正窝在祁莲怀里撒娇,祁莲抱着她像抱什么稀罕宝贝一样笑得灿烂,郗耀夜坐在旁边平静地喝水。 “先生,你们回来了。”祁莲心情愉快,立刻笑脸相迎。 “小安?”郗耀夜和郗良一看见阴成安哭得两眼通红,都不约而同困惑了。 艾维斯五世轻轻推了阴原晖一把,道:“她叫郗良,八岁。” 祁莲闻言神情一怔,只见长发凌乱的黑衣女人睁大了红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郗良看,然后蹲下身放下阴成安,然后扑过来跪在地上抱住郗良。 “良,良,我的良呜呜……” 孩子长大了,是有点像康里·佐-法兰杰斯的,阴原晖知道自己不会看错,是她,此刻看得见摸得着的她,活生生的她,就是她的孩子。 “良,我的孩子,你还活着。” 郗良被抱得快喘不过气,茫茫然直视,望着安格斯,脑海里一片空白。 安格斯也摸不着头脑,对眼前这一幕陌生得只觉像在看电影,阴原晖怎么认这个烦人的家伙当孩子了?自己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除了艾维斯五世,他们都一脸茫然,直到祁莲反应过来,蹲下身轻声道:“原来,你就是阴原晖小姐?” …… 昔日,郗刻将刚出世不久的孩子抱回家养时,便如实告知祁莲,关于孩子的来历,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孩子无辜至极,却注定见不得光。八年来,祁莲将孩子视如己出,早已忘却这回事,直到被佐凛追杀,大难临头,她看着郗良,才想起来她不是她的孩子,所以她让她跑,让她藏起来,运气好便还有一线生机——只是那一刻,她还没想到前有狼后有虎,及南沦陷,处处是死路。 危险时刻回想起来,依然叫人心惊胆战。祁莲鼻子发酸,还替阴原晖擦拭泪水,万分庆幸感慨道:“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阴原晖仍然流着泪,委屈、痛苦、侥幸、悲哀、感激,繁杂的心情令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全化作泪水簌簌落下。 郗良没听懂,扯扯艾维斯五世的袖子,问:“金毛叔叔,为什么我会忽然多了一个妈妈?” 艾维斯五世睨着她,总算知道她给他的熟悉感从哪里来,从康里·佐-法兰杰斯那里来。康里若是在这,两人站在一起,谁能说她不是康里的种?有她在,那个小的看起来都顺眼了许多。 他没回答她,郗耀夜摸摸她的脑袋说:“傻良,很简单呀,一个是生你的妈妈,一个是养你的妈妈,以后,就有两个妈妈一起爱你了。我们和小安也就是好姐妹,是叁姐妹,一家五口可以永远住在一起啦。” “夜姐姐,我们真的可以住在一起吗?”阴成安眼睛放光问。 这一刻,在场叁个男人都被当成透明的,艾维斯五世越听越觉不对劲,她们是一家五口,他算什么? 郗耀夜转而问:“妈妈、阿姨,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住在一起呀?” 在郗耀夜的思想里,家里有没有男人不重要,即便得知父亲逝世的噩耗,她哭了一场后也就不当回事了,更不追问祁莲是不是真的。这样的思想,其实也是郗刻亲自教导她的,他希望她从小就有独立成熟的思想,不依赖任何人。 祁莲听了她的话,一点也不觉得出奇,只是她拿不定主意。她已经承诺了要报答艾维斯五世,而阴原晖母子和艾维斯五世是什么关系,家里有没有丈夫,往后郗良跟谁,这些她一概不知,无法做主。 阴原晖呆呆地看向艾维斯五世,然后拉住祁莲的手,“妹妹,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艾维斯五世没想让她走,漠然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随即转身离开,约翰和安格斯也自觉走出包厢,顺便关上门。 狭窄的过道里,阴影笼罩安格斯的脸庞,他难以置信问:“那个家伙如果是阴原晖生的,她的父亲是谁?” 鉴于艾维斯五世没上赶着认孩子,约翰认为答案呼之欲出,他低声道:“她是一九二九年生的,正好是佐-法兰杰斯婚变的时候。” 看见父亲铁青的脸色,安格斯莫名想笑,靠着厢壁低声发笑,幸灾乐祸道:“她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康里·佐-法兰杰斯。” 包厢里,阴原晖防备地盯着门,凑在祁莲耳畔小声说道:“妹妹,我们得赶紧甩掉他们。” 祁莲错愕,“为什么?” “他们会虐待我们的孩子。”阴原晖笃定说。 祁莲不可置信,“不会吧?他们……” “你不了解他们,他们是坏人。” “可是,是他们救了我们。” 阴原晖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他们当然会救你们,他们想要的就是女人和孩子。我们必须甩掉他们,带着孩子离他们远远的。” 祁莲一时反应不过来,心里又开始害怕,“我们能去哪里?外面是他们的人,离开他们,万一碰上日本人怎么办?日本人会杀了我们。” 阴原晖无奈垂眸,思索片刻,她坚定道:“我们去望西城,去找一个人。” 江韫之已经拒绝过她一次,但是为了孩子,阴原晖决定再找她一次,去她家里找她。 “谁?” “她叫江韫之,”阴原晖一指郗良,“是她父亲的妻子。不过他们已经离婚了,因为我。” 祁莲一惊,“那还找她干什么?” “想要对付他们,就得让良的父亲出面,但是他在美国,离我们太远了,所以只能先找江小姐,只要事情闹大,他一定会从美国赶过来。” 说着,阴原晖悔恨道:“过去,是我太傻了,我不想伤害江小姐,却差点害死良……凭什么?他们一家叁口幸福快乐,我和孩子却要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我亏欠良太多了,我也亏欠你太多了,妹妹,你放心,这一次无论如何,我要保护你,保护我们的孩子!” 祁莲心领她的好意,摇头道:“你保护不了我的……” “为什么?只要甩掉他们,我们就能和孩子说的一样,一家五口永远生活在一起!”阴原晖微微激动说。 天知道她多久没有重新开始生活的勇气,甚至这一次跑来及南,约见江韫之,也只是为了把孩子托付给她,而后自己寂然消失,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是孩子一句话天真无邪的话令她重拾希望。 一家五口,两个母亲,叁个孩子,她们会有平静幸福的一生。 “还是说……妹妹你不想和我做家人?”阴原晖惨然道,“我和郗刻没有什么的。我们小时候见过几次面,因为他对我很好,我叫他哥哥,一直渴望像他一样自由自在。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祁莲连忙道。 其实就算有什么,她也不在乎,因为她接近郗刻,本来就目的不纯,两人之间的感情像被佐凛烙了一个血淋淋的印记,是他的杰作之一。 “那你为什么……” “有人想杀我,这件事只有先生能帮我。” “谁要杀你?” “他叫佐凛。” 闻言,阴原晖瞪大眼睛,“佐凛?” HE番外:今夜月明(10) “贱人!贱人!贱人——” 包厢里传来怒骂声,像是谈崩了,艾维斯五世立刻推门而入,只见阴原晖不能自控地抱头痛哭,一边揪扯头发一边嘶吼道:“怎么又是他?这个贱人!贱人!贱人——” 祁莲和孩子都吓呆了,艾维斯五世立刻抓住她的双手低声道:“冷静点,出什么事了?跟我说。” “呜呜呜为什么!”阴原晖无力仰起头,犹如将死之人仰望苍空,满眼不甘,“为什么……” “妈妈?”阴成安望着母亲,眼泪如珠掉落。 约翰抱起她安抚道:“乖,不哭。”又给祁莲和安格斯使了个眼色,祁莲连忙牵起郗耀夜,安格斯干脆抱起郗良,都默默退到门外去。 “为什么……” 阴原晖低下头去,脑袋磕在桌子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癫狂连磕好几下,艾维斯五世一惊,把她死死按在椅背上。 “你想寻死?你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 “怎么办?”阴原晖恍惚地眨了眨眼,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她瞪着他,“你在这里假惺惺什么?我死了不是正好?你们可以随意虐待我的孩子了,把她们变成另一个我,哈哈哈哈……反正我活着也保护不了她们,谁也保护不了,我是废物,我当不好母亲,我还要生孩子!你滚开——” 她发狠地推搡强健有力的男人,脖子伸着仍想撞头,仍想自残,但挣脱不开男人的桎梏,她偏头望向车窗外的天空,激动地嚷道:“让炸弹来吧,老天,让炸弹来吧,炸死他们,炸死我,我们全都死了干净!全都死了干净!” “阴原晖!”艾维斯五世低喝一声,吓得她一抖,泪水滚滚而落。 “为什么……” 艾维斯五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听清楚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永远不会。” “别想把我当傻子耍,我不相信你!” 阴原晖的双手被钳制,无力挣脱,她靠进椅背,疲惫不堪地自言自语,“你和贱人都是一丘之貉,都是一丘之貉……” 她累了,艾维斯五世微微松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只握住她的一只手腕,沉吟道:“你不是说你喜欢我?” “……那又怎么样?” “现在还喜欢?” 阴原晖一眼不敢看他,直愣愣凝视窗外,眼泪默默流淌在苍白的脸上,破裂的心承载着过去的情窦初开,脆弱得颤颤巍巍。 年少无知的女孩,一见到英俊、成熟、高不可攀的男人,立刻喜欢得要命。可是她得到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用她泄欲,让她服药,让她痛不欲生,痛出一身冷汗。 她吃了药,就不会有机会生下孩子,并眼睁睁看着他结婚,娶了别的女人。 “呵,”阴原晖讥笑一声,“喜欢啊。你不知道吗?一直以来,我最喜欢的就是别人的丈夫——你和康里,我都很喜欢。” 谈及康里,艾维斯五世脸色一沉。 当年佐凛想杀康里,各种暗杀行动都以失败告终,就给康里送了几个女人,但全都不合康里的眼,一个也没能近他的身。之后佐凛把阴原晖送过去,阴原晖倒是合康里的眼了,近他的身上他的床,有的是机会杀掉他却什么也没有做。 从此,一切都天翻地覆、悄然无声地变了。 “不过,比起你,我还是更喜欢康里的。”阴原晖自顾自笑着说,“好歹,康里的第一次,是给了我的。” 康里的第一次给了她,这句话艾维斯五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每次听见都觉得刺耳,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如今,他不再生气,因为他终于听出她的心思—— “阴原晖,别再提起康里了,”艾维斯五世低沉的嗓音轻轻的,心平气和说,“你再拿这件事炫耀多少次,他都不会娶你,但我会。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会照顾你,保护你和孩子。” 回想起来,艾维斯五世才觉自己一直被她逗着,当她说起康里,他怒不可遏,分明就是嫉妒。而她就想看他嫉妒的样子,如此一来她就知道,他也是喜欢她的。 这些年来,她的心意早已坦露无遗,他却一直没有回应,殊途陌路蹉跎半生,一人是高高在上的孤寂,一人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阴原晖呆呆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艾维斯五世耐心重复道:“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会照顾你,保护你和孩子。” 情窦初开的渴望多年后终于到来,阴原晖眨了眨眼,颤抖着攥紧拳头,冷声道:“别拿我当傻子耍,我不相信你!” 艾维斯五世抱紧她,淡然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你相信我。” 破裂的心在欢呼雀跃,阴原晖却觉痛苦无比,泪流满面。 “你有妻子……” “我和她早就分开了。”艾维斯五世坦然道。 “……我生了两个孩子,都不是你的。” “是你的就好。”艾维斯五世轻声道,眸光复杂看向窗外,心里清如明镜。 他想起了自己和艾维斯四世,是不是真的父子,天知地知母亲知,所谓的父子关系实在是笑话一桩。 此外还有他和安格斯、查理、亨利,他从来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意料之中,安格斯不认他为父,查理只有需要他时才会来找他,唯有亨利,生性温和,为人宽厚善良,因此会礼貌尊称他一声父亲。 他的态度很平静,阴原晖摸不着头脑,“你真的不在乎?良还是康里的女儿!” “我应该在乎什么?” 艾维斯五世轻轻拨开她脸上的乱发,看着她额头的红晕,福至心灵,自问自答道:“我只在乎你。” 阴原晖心尖一颤,竭力掐着手心才没轻易沦陷在他诡异的甜言蜜语里。她十分清楚他从来不会说这些话,令人心里欢喜得花枝乱颤的话。 “良是康里的女儿!”她意乱情迷,嘴笨,只能意味不明地重复道。 艾维斯五世端详她一会儿,倒也清楚她要为那个烦人的家伙谋个安稳。 他说:“如果你要把她给康里养,我无所谓,如果你要自己养,我会帮你养,也会对她很好,不为别的,就为了在康里面前让她称我为父亲。” 他的话带着戏弄的意图,带着目的,不是甜言蜜语,却反而令阴原晖安下心来。 “我的孩子,我要照顾的,我、我不要再和她分开……”阴原晖认真地说。 “嗯。” 他再度将战战兢兢的她拥入怀里,仿佛将错过的岁月也一并拥住,心中感慨万千,静默地闭上双眼 靠在他的胸膛上,阴原晖犹觉一切虚幻,不像真的。 “艾维斯,你……你是喜欢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话问出口以后,她屏息静气,不敢呼吸,害怕错过他的回答,害怕他否认。 她想不出来自己还有值得被喜欢的地方——她不再年轻,骨瘦如柴,精神不稳定,就是一个疯女人,唯一的价值,是她有尚未长大的两个孩子。 她胡思乱想了一下,艾维斯五世轻抚她的头发,道:“嗯,我喜欢你。” 阴原晖胸口一窒,手足无措,颤声问:“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孩子?” 孩子是她的软肋,艾维斯五世一点也不奇怪她要这样问,他语重心长道:“我喜欢你,阴原晖。” 闻言,阴原晖泪如雨下,“你喜欢我什么?” 艾维斯五世颔首附在她的耳畔,嗅着她的发香闭上双眼,滚烫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耳鬓,低沉的嗓音清清楚楚说:“你。” 阴原晖顿时忍不住大哭,“你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对不起。” 艾维斯五世紧紧拥抱她,不愿再松手。倘若当年他能早早察觉这份情愫,如今两人自是有不一样的人生。除了对不起,他无话可说,他欠她太多太多。 阴原晖埋在他怀里哭得昏天暗地,双手环抱他的窄腰,抱得紧紧的,生怕他再飘然远去。 “……现在我这个样子,我会发疯,你也要我吗?” “我会让医生把你治好,不用担心。” “呜呜呜……治不好的……” “那我也会照顾你。” 从来没有对谁温柔承诺过什么,这一刻,艾维斯五世的语气有些生硬,却十分真诚地说:“从此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惶恐不安。” HE番外:今夜月明(11) 隔壁包厢里,阴成安啜泣不止。刚刚多了一个母亲,还一知半解的郗良也莫名低落,窝在安格斯怀里一声不吭。 “祁小姐,你们谈了什么?”约翰一边安抚阴成安,一边礼貌询问。 祁莲搂着同样情绪低落的郗耀夜,看了看约翰和安格斯,艰涩道:“我提了一下佐凛,她就……” “她就失控了?” 祁莲点点头。 凭借见面以来短暂的观察,约翰不难看出来阴原晖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倘若再得不到治疗,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颔首,同情地看着才五岁的阴成安,又看一眼才八岁的郗良,唏嘘一叹。 阴原晖的话犹在耳畔,祁莲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对面两人。安格斯抱着郗良,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约翰沉默,眉眼间的悲悯气韵轻易叫人卸下防备。 怜悯之心,但凡人有这种东西,就坏不到哪里去。 “先生,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祁莲轻声道。 “什么?”约翰道。 “那位先生和阴小姐是什么关系?” 凭直觉,祁莲知道他们两人关系匪浅,可是阴原晖不相信他们,觉得他们会对她们图谋不轨,矛盾极了。 约翰一时说不出,看向安格斯,安格斯事不关己地移开目光。 “这说起来有点复杂。”约翰故作高深道。 祁莲等他的后话,等了一下没等到,只好自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问:“那位先生和佐凛又是什么关系?” “我不清楚。”约翰答得很快,实话实说。 “那之后我们还会和佐凛见面吗?”祁莲忧心忡忡问。 阴原晖恨佐凛,恨得几乎失控,可想而知佐凛给她留下了多大的怨恨和恐惧。祁莲深有感触,她惧怕佐凛,父母双亡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天天梦见佐凛杀人的一幕。 她的运气好一些,没有因此疯掉,也是因为她深深地知道,如果疯掉,她的下场会比死还痛苦千百倍——佐凛带她去过一些隐蔽的场合,让她眼睁睁看着男人像禽兽一样把女人当物品使用,呻吟、尖叫、哀嚎,她当场都快把胆汁吐出来。 她不敢疯,只能绷紧神经乖乖听从佐凛的话,兢兢业业为他办事。 “应该不会。” “应该?”祁莲更想要无比肯定的回答,她不敢想象自己和孩子再次落到佐凛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约翰对上她的眼睛,一眼可见里面深深的恐惧,他宽慰道:“放心吧,艾维斯肯收留你们,就一定会保护你们。” “保护……”郗良跟着约翰的话尾嘀咕道。 祁莲回过神,低声唤道:“良儿,快过来,哥哥的伤还没好,不能抱你。” 郗良扭过头看一眼安格斯,用蹩脚的英语问:“你疼吗?” 安格斯狐疑地摇摇头,便见郗良心安理得靠回他的胸口,不客气说:“妈妈,他不疼。” 祁莲唇角一抽,郗耀夜见状忍俊不禁,黯然的小脸有了一丝光辉。 她觉得郗良占人便宜总是占得自然而然,占泽牧远的便宜是这样,现在占这个金发哥哥的便宜也是这样。 “他不疼你也不能让他抱你,快过来妈妈身边。”祁莲压着声音说。 郗良还是听话的,从安格斯身上下来回到母亲身边,双手抱住母亲的手臂,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格斯看。 一来二去,就算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安格斯也看明白了——无缘无故,能跑会跳的小女孩用不着男人抱。 心血来潮,他终于主动和她说话,“你看我做什么?” 祁莲连忙捂住郗良的眼睛,开口就道歉,“对不起,先生,她不懂事的,请你原谅她。” 安格斯似笑非笑地别开脸,余光不经意地打量祁莲,由衷感觉她对待郗良的样子就像约翰对待他,明明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仍然谨慎周到地照顾着。 这时,坐在约翰腿上的阴成安一声不吭爬到桌上去,爬到祁莲面前,哽咽唤道:“阿姨。” 祁莲毫不迟疑地把她抱在怀里哄,约翰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孩们安心地拥在母亲身边,这样的画面美得仿佛一幅画,静谧而温馨。 “妈妈,她是我的妹妹吗?”郗良伸手戳了戳阴成安的脸颊。 “嗯,她是你的妹妹。” “以后我有姐姐,也有妹妹吗?” “对。” “那会不会也有哥哥?”郗良问完,想到已经离她远去的泽牧远,顿时蔫了。 郗耀夜闻言说:“良,你这么喜欢哥哥呀?还是你根本就是喜欢牧远?” 郗良低着头不满嘀咕:“他走了!” 祁莲眨眨眼睛,对于郗良想要哥哥一事感到有些为难,目光飘忽之间瞥到神色淡然的安格斯,倏然灵光乍现—— 她压低声音偷偷和郗良说:“良儿,这个金发哥哥当你的哥哥怎么样?” 郗良抬起头看一眼安格斯,脱口而出道:“他好大了,哥哥没有这么大的。” 泽牧远才比她大两岁。 郗耀夜笑道:“傻良儿,都是哥哥了,大多少岁不重要的,只要不是老的,就都是哥哥。” 郗良恍然一瞬,又低下头小声道:“可是,我就想要牧远……” “可你说他走了。” “他被抢走了。” 郗良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在她对面如听天书的安格斯端详着她,破天荒的,他在一个小女孩眼里看见了杀气。 …… 火车外天色昏暗,恢复平静的阴原晖立刻过来找孩子,拥抱了小女儿后,她盯着窝在祁莲身边的郗良,忽而不敢自称母亲,不敢触碰她。 祁莲摸摸郗良的脑袋低声道:“良儿,去抱抱你的妈妈。” 凭空多了一个母亲,郗良脑海空空,木然地走近她,看见她哭红眼睛,心里难受,大眼睛又透出警惕,怕她突然大骂。 “妈妈?”她试探性地叫一声。 阴原晖一把抱住她,“良,妈妈好想你。” 郗良困惑地站着不动,任由母亲抱,母亲抱得很用力,她的手臂有点疼,但她忍着没说,因为母亲还在哭。 她偏过脸看旁边的阴成安,阴成安冲她露出讨好似的笑,然后展开小小的双臂,想要抱住她们。 “姐姐。”阴成安羞涩地唤道。 约翰支起脑袋懒洋洋地看着这一幕,又用深沉的目光扫了一下站在门口的艾维斯五世的神情,当即心知肚明,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去。 他笑道:“艾维斯,这一趟没白来,对吧。” 艾维斯五世这才施舍了安格斯一个眼神,要不是安格斯,根本就不会有这一趟行程。 安格斯的目光在艾维斯五世和阴原晖之间来回几下,眉一挑,揶揄道:“我不介意听你说一句感谢的话。” 艾维斯五世就知道他会得寸进尺,冷声道:“这是碰巧。反而是我给你当翻译,你有说过谢谢?” “说起来,你给我翻译过几句话?”安格斯不禁陷入沉思,同行两个月左右,父子之间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艾维斯五世漠然地别开眼,下了逐客令,“都回去隔壁。” 安格斯二话不说就走,并不想和自己的父亲待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约翰笑意盈盈起身跟上,看起来心情不错。 和好的两人需要独处空间,祁莲识相地拉起郗耀夜要走,却被郗良叫住,“妈妈你要去哪?” “良儿乖,我们去隔壁,你在这里陪你妈妈说说话。” 阴原晖感激地望着祁莲,“妹妹,谢谢你,谢谢你。” 祁莲忙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先出去了。” 包厢里剩下“一家四口”,艾维斯五世关上门,两个女孩仰起头望着他,他走到窗边坐下,保持沉默不去干扰她们母子相认。 阴原晖一脸欣喜,执起郗良的小手摸了摸,“良,你饿了吗?” 郗良摸摸肚子点点头,阴原晖立刻起身从行李中找出干粮。 “这里有饼,你先吃,等下了火车,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饼送到手里来,郗良拿着,一脸犹豫,阴成安已经啃了一小口。 “怎么了?你不想吃饼吗?”阴原晖担忧问。 “妈妈和姐姐也没吃。”郗良说道。 阴原晖一愣,艾维斯五世道:“她们那边有得吃,你尽管吃你的。” 听他这么说,郗良才放心地咬着饼吃。 暮蓝的窗外影影绰绰,阴原晖坐在艾维斯五世的身边,看着昏暗中的两个孩子,欣慰与欢喜交织在她的脸上,令她的眼睛像夏夜的星空一样清亮。 “艾维斯,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 “我的孩子都在我身边了。” 艾维斯五世抬手将她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她朝他看过来,热泪盈眶的眼睛含着千言万语和深深的眷恋,无声胜有声。 郗良一边啃饼一边盯着两人看,金发叔叔抚摸母亲头发的样子,令她想起泽牧远摸她脑袋的时候。 她困惑而直白问:“妈妈,他为什么要摸你的头?他是不是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阴原晖怔了怔,没料到孩子会这么问,下意识看向艾维斯五世,他倒是气定神闲,说:“嗯,我和你的母亲会永远在一起。” 郗良听着,回想泽牧远被抢走的时候,她看着阴原晖的眼睛,认真地说:“妈妈,你小心他说假话骗你。” 阴原晖错愕,艾维斯五世哑然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这句稚声稚气却带着警告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犹如警钟为阴原晖长鸣。 “你再说一次。” 郗良面色平静,一字不落重复道:“妈妈,你小心他说假话骗你。” 艾维斯五世气笑了,“我为什么要骗她?” 郗良脑海中思索片刻,找不出泽牧远为什么要骗她的答案,于是面不改色改口道:“妈妈,你小心他被人抢走了。” 泽牧远没有骗她,但却被抢走了。 阴原晖原本还沉浸在如愿以偿的欢喜里,被孩子接连泼了两盆冷水后,她又忧虑起来,愁眉皱眼地看着艾维斯五世,没有半点安全感。 艾维斯五世正一言难尽地瞪着郗良,一个八岁小孩,他想不出她是怎么能这么冷静地干出当面挑拨离间的事。 而且话刚说完,她就若无其事继续啃饼,风轻云淡的神情颇具杀人不眨眼的天赋。 “你倒是说说,我会被什么人抢走?”艾维斯五世一边问,一边轻抚阴原晖的背,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别听她胡说。” 这一刻,艾维斯五世可以确定,这个倒霉孩子不大像阴原晖,像她的倒霉父亲多一些。 “你的爸爸。”郗良说。 艾维斯五世闻言一头雾水,阴原晖也摸不着头脑,茫然道:“良,你在胡说什么?那个老东西、他的父亲早就死了。” “死了?” 郗良的脑海中浮现出泽牧远的父亲的脸庞,克制不住自己有些懊恼,为什么他没早就死掉呢? 她不说话了,阴原晖眼珠子转了转,抬头四处张望,脸色苍白。 艾维斯五世轻声问:“怎么了?” 阴原晖抿抿唇,艰涩道:“我听说过,小孩子也许能看见灵魂。那个老东西会不会现在也在这里?” 艾维斯五世无语凝噎,轻拍一下她的脑袋,道:“你怎么不怀疑是她的脑子有问题?” 阴原晖理所当然道:“我的孩子脑子怎么会有问题?” HE番外:今夜月明(12) 刚组成的“一家四口”矛盾初现,艾维斯五世无奈瞥一眼八岁的小女孩,转而诱哄道:“我会永远和你的母亲在一起,你应该叫我什么?” 郗良抬眸,迷茫道:“叔叔?” 阴原晖羞赧道:“应该叫爸爸。” 郗良想了一下,有两个妈妈,理应就有两个爸爸,于是她乖乖叫一声,“爸爸。” 艾维斯五世握着阴原晖的手,难得心满意足地笑了,并且希望康里现在就在这里。 “成安,你也叫爸爸呀。”阴原晖朝默默吃东西的小女儿说。 阴成安稀里糊涂,她没有叫过“爸爸”,也不知道“爸爸”是什么东西,但母亲让她叫,她便也叫一声,“爸爸。” 包厢里有了短暂的温馨氛围,没多久,郗良吃完饼,拍拍手说:“我要找妈妈和姐姐了。” 阴原晖手足无措,虽然郗良轻易认下她这个母亲,但她们终究还是陌生人。她黯然垂眸,艾维斯五世抚摸她的脑袋,安抚道:“我去把她们叫过来,今晚让她们先陪你。” 祁莲的话犹在耳畔,“你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她自己,而后是她的孩子……比起作为妻子寻夫,我更希望作为母亲保护我的孩子平安长大。” 艾维斯五世心里清楚,阴原晖比不得祁莲聪明,从来不懂在意自己,但对于孩子,阴原晖和祁莲是一样的——孩子在她们心里,远比男人重要。因此,他不想当妨碍她们母子增进感情的男人。 不一会儿,祁莲牵着郗耀夜走过来,郗良开心地扑过来抱住她,“妈妈,我不只多了一个妈妈,我还多了一个爸爸。” 祁莲关上门,笑盈盈和阴原晖对视,她微微脸红,温和的神色笼罩在昏暗的光芒里,气韵清幽而神秘。 “是金发叔叔吗?”郗耀夜好奇问。 “就是他。” “他是你的爸爸的话,那金发哥哥不就是你的哥哥?良,你真的有哥哥了!”郗耀夜笑道。 有哥哥了,这个哥哥长得高大、漂亮,有独特的金发和深沉的蓝眼睛,但郗良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只是想要泽牧远而已。 叁个女孩凑在一边玩,祁莲和阴原晖坐在一起,阴原晖握住她的手感激说:“妹妹,谢谢你,你把良教得好聪明。” 祁莲道:“她是像你。” “她要是像我,就惨了。我很傻的,一点也不聪明。” 祁莲轻抚她的手背,并不觉得她傻,只心疼她,看起来经历了许多艰辛,人已经疲惫不堪。 “你和那位先生……” 阴原晖莞尔,“他说他要照顾我和孩子,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这样的情况祁莲看出来了,但是她不明白,先前阴原晖才说要远离他们,离得远远的,现在又……可她欲言又止,想到阴原晖失控的模样,疑惑便不敢轻易问出口。 她不是一个精神方面的医生,但她可以确定阴原晖的精神有问题。 “你是不是在奇怪?”阴原晖看穿了她,自己也难为情道,“我改变主意,因为我喜欢艾维斯,喜欢他好久了,所以只要他说他也喜欢我,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要相信他……” 祁莲丝毫不意外,只是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阴原晖压低了声音,也低下了头,“我是很下贱,明明被男人践踏一生,却还是喜欢男人,听信男人。” “我没有这么觉得,阴小姐,你很好。” 阴原晖抿唇不语,祁莲抬手拥抱她,在她耳边低语一句,“我也相信那位先生,所以,你不用责怪自己改变主意。” 寥寥几句间,阴原晖的鼻子一酸,眼睛又湿润了。 “妹妹,你真好,对我这样的人也这么温柔。除了成安的父亲,从来没有人对我说我很好,让我不用责怪自己。” “阴小姐,以后都会好的。” “你别叫我阴小姐,你一定比我小,要是不嫌弃,叫我姐姐就好了。” “嗯,姐姐。”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一对没有隔阂的亲生姐妹,看向彼此的眼睛里噙着泪光与欢喜,不必言说,也明白彼此由衷庆幸这次相遇。 “妈妈,我们困了。” 祁莲让阴原晖坐着,自己帮孩子们脱去外套,让她们睡在一起,最小的阴成安睡在中间,她脱去外套后高高兴兴地朝阴原晖说:“妈妈,我和两个姐姐一起睡。” 阴原晖笑着点点头,看着叁个小女孩脸上天真的笑靥,她的眼睛愈发朦胧。 孩子们睡着,她们两人坐在一起,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火车行驶在铁路上的声音令昏暗的世界更加寂静。 “以前,我有一个好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像她们这样睡在一张床上。”阴原晖不由自主,轻声轻语地说起记忆里的过去,“她很聪明,也很冷酷,但每天晚上我抱着她睡觉,她都不会推开我。” “她在哪?” “我和她分开好久了,再也没有见过面。” 祁莲暗叹一声,猝不及防听见她接着说:“我们像制作完成的玩具一样被分开送走,我被送给艾维斯,她被送给佐凛。” 祁莲瞳孔紧缩,一脸不可思议。 “她的性子倔强,别人说她是一块铁板,谁踢了她都得自损八百。我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样,可是怎么也做不到。 “那个时候除了她,郗刻是我唯一的朋友,对我很好。但是她对此不高兴,因为郗刻不是女孩,是男孩,她厌恶男孩,她说等郗刻长大,就会变成压在女人身上的石头。” 阴原晖唏嘘一笑,“我觉得不会这样的,所以我们的关系变得不太好,她说我傻,说我蠢,要我不该轻信男人。道理我都懂的,可是和她分开后,没有她时时刻刻冷嘲热讽,我真的就好傻好傻。”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喜欢上艾维斯,就算他娶了别的女人,我也只怪自己是个孤儿,生来卑微低贱,配不上他……后来佐凛让我去刺杀康里,就是良的父亲。我去了,但我没有杀他,因为他对我笑了,很温柔地笑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也想气艾维斯,所以我喜欢他了,很喜欢很喜欢。” 祁莲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感受着她的手轻轻颤抖,一颗荒凉的心也随她轻颤。 “我就是这么轻易喜欢一个人,很下贱。意料之中的,康里也没打算娶我,他有了江小姐,而我只能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 祁莲说不出话,只悲悯地摇着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这件事,如果她还活着,她会知道,一定会说我活该,没有尊严,像狗一样谁给骨头就跟谁好。” “她不会的……”祁莲急于安抚她,脱口而出道,至于那个人会不会这么说,她不知道。 “她会的,我小时候只是和郗刻一起玩,她都恨铁不成钢了。”阴原晖流着泪,却笑着说。 “后来我遇到成安的父亲,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我很好很好,比艾维斯和康里对我都好。那个时候我就想让她也知道,我不会再无依无靠了,我的喜欢是能得到回应的。” 话音刚落,她泣不成声,又怕吵醒孩子,便咬着手指头,克制着一声不吭,清瘦的肩膀抖了抖,修长的双腿蜷缩起来。 “可是这个世界,好景不长在,好人不长命……” 祁莲搂着她,苍茫的泪眼凝望虚无的黑暗一隅,心如荒野,狂风怒号,满是悲哀。 她想起郗刻,夫妻一场,他待她一向很好,作为父亲,他也是个对孩子很好的父亲。可惜她难以释然,有时面对他,就想起自己是怎么处心积虑接近他的,想起佐凛。 这桩姻缘难得,却承载着佐凛的恶意,她的谎言,和她父母的死亡。 战争分开了她和他,她不想寻找他,因为她累了,不想再自欺欺人。这些年,郗刻对她很好很好,可她不像阴原晖,谁对她好她就喜欢上谁。她当然也不像阴原晖的朋友,可以那样冷静坚决。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原本有梦想和光明未来的大学生,在某一天遇见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后,他摧毁了她的一切时,也把她对男人、爱情、婚姻、家庭的美好憧憬一并摧毁,她的心死了,风花雪月离她远去,深渊在等着她,她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哪个瞬间脚下一空,从此不见天日。 她只想活下去。 HE番外:今夜月明(13) 隔壁包厢里的叁个男人一夜没有睡觉,在一个陷入战乱的地方,时时刻刻都有预料不到的危险,他们睡不下,只是闭眼憩息等天亮,都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清晨,约翰和安格斯不约而同端起杯子,一直敞开的门口走来睡眼惺忪的郗良,开口直呼:“爸爸,抱。” 艾维斯五世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已经走到他身边来,打了个哈欠,“爸爸,抱。” 约翰和安格斯的手端着水杯僵在半空,女孩说的是汉语,碰巧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词,他们都听得懂。 “她叫你什么?”安格斯问。 艾维斯五世懒得理会他,面色平静抱起郗良,她自来熟地趴在他的肩上。 “我的天。”约翰感觉自己已经可以看见将要袭来的凶猛风暴了。 忽视了对面两人,艾维斯五世问:“你的母亲在干什么?” 郗良还没睡醒,浑浑噩噩嗫嚅道:“妈妈在帮姐姐穿衣服,妈妈在抱妹妹。” “不是,”安格斯看着父亲与孩子温馨的一幕,莫名哭笑不得,“你这个便宜女儿认得是不是太快了?” “哪快了?”艾维斯五世低声问。 安格斯无言以对,他作为某人的儿子,从小到大没被某人用正眼瞧过,更别说孩提时代一早睡不醒就挂在某人身上再小睡一会,而且不用去问也知道查理和亨利亦是如此。 这烦人的家伙何德何能? “安格斯,冷静。”约翰轻轻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安格斯快要嫉妒死了。 “我很冷静。”安格斯脱口而出道,又蹙眉看着约翰,“约翰,你不会以为我嫉妒这家伙吧?我疯了吗?” “当然不是。”约翰忍不住笑了。 “吵死了。”郗良背对他们喃喃自语,稚气的嗓音微微喑哑。 “你们两个安静点。”艾维斯五世风轻云淡道。 安格斯仿佛吃了一吃苍蝇,偏过头看着窗外闷声喝水,约翰颔首,掩口窃笑。 艾维斯五世不着痕迹地扫了安格斯一眼,清楚地看得出来,安格斯其实不怎么在意,只是对于事情发展之快感到惊异。 会对他认便宜女儿一事感到不满的,约莫只有任性妄为的查理了,查理一向比安格斯会惹事。至于亨利,他也不会在意,兴许还会慷慨接受两个妹妹。 除了查理,还有一个人是必定轰然冒火的。 …… 火车抵达望西城时,是午后,湿冷的天空还在下雨。下了车,一行人在角落里避雨,叁个孩子坐在行李箱上,依偎在一起取暖。 安格斯站在她们身边,懒懒倚在墙上,凛冽的冷风阵阵迎面吹来,如瀑的雨在耳边一片喧嚣,手臂上的伤口痛感已经淡却,他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离开美国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干什么。 如果没来这里,他现在还在纽约的庄园里,庄园外大雪纷飞,他在温暖的壁炉前或沉思或工作,耳边清静,心也沉着。 好在一切要结束了,他们很快会离开这里,抵达欧洲后他会和约翰返回美国,往后如常。 “夫人,在这边等吧。” 两个年轻男子朝他们这边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穿黑色大衣的女人,她微微颔首,走到墙边时抬手一捋鬓边垂下的发丝,抬起头,白皙精致的容颜神韵淡漠,面无表情地看着下出雾气的雨。 “江小姐……”阴原晖呆呆地叫道。 这轻轻的一声,令艾维斯五世、约翰和安格斯都抬眸看了一眼,所谓的“江小姐”,是他们都在报纸上见过的,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妻子。 江韫之闻声看了过来,是她才见过不久的阴原晖。与上次见面不同的是,此时的阴原晖已不是孤身一人,身边有了十几人,男人、女人和孩子。 “夫人,是你认识的人?”叶柏暗暗防备着问道。 江韫之薄唇轻启,欲言又止。 认识,也不认识。 阴原晖走过来,也没想会碰见她,之前想找她,现在不想了,因为艾维斯五世会对她们好,所以现在看见她,她不禁心虚了。 “江小姐,你刚到吗?” “嗯。”江韫之淡淡应一声,平静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一群男人,最后落在行李箱上的叁个孩子身上。 叁个孩子来了精神,一脸好奇,嘴巴甜得抹了蜜,道:“阿姨好漂亮。” 闻言,祁莲反应过来,头皮发麻,只觉尴尬至极。 江小姐,恐怕就是阴原晖说要找的女人,郗良的亲生父亲的妻子。 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还在噼里啪啦地落下,地上溅起大大小小的水珠。 “看来你和孩子有去处了?”江韫之用只有阴原晖听见的声量说。 阴原晖抿唇笑着应道:“嗯。”蓦地转身抱住艾维斯五世的手臂,把他介绍给江韫之,“他是艾维斯,他会照顾我和孩子。” 细看这个金发蓝眼的男人,江韫之感觉有点眼熟,神似她过去的“好朋友”——拜尔德·法兰杰斯。 “你好。”江韫之道。 沉吟片刻,艾维斯五世只是颔首致意,没有多说一字半句。 “江小姐,你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阴原晖担忧地问。 “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江韫之迟疑道。 “日本人会打到这里来的,很危险的,连及南都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阴原晖认真地说,“你回美国吧,不然,跟我们去英国,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江韫之愣了愣,全然没料到再次见面,阴原晖会这样和她说话,她眼里的担心不是假的。 艾维斯五世看一眼阴原晖,她的胆子是真的大,或者说她的脑子是真的有问题,居然还想着拐走康里的妻子。 “江小姐?” 江韫之回过神来,别开眼道:“多谢你的好意。” 她还不想离开,阴原晖只得黯然垂眸。 几分钟后,在双方都无话可说的时候,雨中驶来叁辆轿车,车上下来几个年轻男子,兴奋地喊着“夫人”“叶柏”,然后定睛一看,惊奇道:“你们从哪里拉来这么多人?” 叶柏轻咳一声,“他们只是碰巧遇到的。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我们刚好送完货,顺路就都来接夫人了。” 他们一口一个夫人,而阴原晖还在这里,不免令江韫之想起昔日背叛自己的某人,于是心里有了几分烦躁。 她什么也不和阴原晖多说,只道:“再见。” 阴原晖眼睁睁看着她在年轻男子们的护送下钻进车里,无奈轻叹一声。 和年轻时一样,她还妄想和江韫之成为朋友,可惜她们之间横亘着一个康里·佐-法兰杰斯,还有一个郗良,这辈子注定永远当不成朋友。 不一会儿,车门打开,江韫之清冷的声音在雨中飘开,“你们还带着孩子,要不要先去我家里休息一下?” 阴原晖呆呆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她看向艾维斯五世,眼里闪着惊喜的光芒,令艾维斯五世轻易看出她的心思,他点了头。 阴原晖立刻道:“谢谢你,江小姐。” 只有叁辆车,坐不下所有人,几个年轻男子和星星军团的人就被留在原地赏雨,一个男子负责去电话亭打电话,让人来接。 艾维斯五世和阴原晖与江韫之同乘一辆车,约翰和星星军团的负责人同乘一辆,安格斯身为便宜哥哥,不得不陪祁莲带着叁个孩子同乘一辆。 车上,孩子们都莫名新奇。 郗耀夜问:“妈妈,我们要去漂亮阿姨家里做客了吗?” 祁莲抱着阴成安,点点头,不经意瞥一眼四处张望的郗良,暗暗祈祷她的身世不会泄露,否则,那位好心的江小姐恐怕会把他们全都赶走。 安格斯靠着椅背,凝望窗外的雨幕,心中郁闷——回美国的时间似乎又推迟了。 郗良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哥哥,我要看窗外。” “什么?” 郗良说的话简单,郗耀夜替她用英语说了一遍,安格斯看一眼祁莲,祁莲仍然很抱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安格斯只得抱起郗良,没有受伤的手随意地圈住她的身子,任她趴在窗边看。 然而行驶在不平稳的路上,车子有些颠,并不适合扭着脖子往窗外看,于是聚精会神看了没一会儿,郗良就像被抽走灵魂似的往安格斯身上一靠,嗫嚅道:“妈妈,我头晕。” “乖,你闭上眼睛睡觉,就不晕了。” “噢……” 听不懂母子在说什么,安格斯也懒得问,垂眸睨着女孩的发顶,他知道她晕车了,接下来会很安分。 火车站离城西比较远,抵达码头时雨停了,天色已晚,江上的风阵阵袭来,是穿透衣物的阴冷。 见车停下来,郗耀夜困乏道:“妈妈,我们终于到了吗?” “应该是……”祁莲低头看怀里的阴成安,她睡得很沉,不好叫醒。 “我们是到了,可以下车了。”前座的男子说。 祁莲不忘告诉安格斯,“先生,我们到了。” 安格斯打开车门,冷风灌入车里,女孩还在睡,他抱着她下车,她睡得不安稳,低哼一声,小脸埋在他的肩上。 安格斯侧首看了她一眼,恍然如梦,等回到欧洲,他和这家伙就形同陌路,各奔东西,不知为何,他竟然感觉不舍。 “哥哥,你的力气好大呀,受伤了还能抱着良。”郗耀夜仰起头,钦佩地说。 安格斯垂眸看着眼前敬仰自己的小人儿,嗤一声笑,“你在挖苦谁呢?” 好不容易他忘记手臂上的伤,她一提又令他想起来了。 “我没有挖苦你,你好厉害的。”郗耀夜幸灾乐祸笑着说,“你看妈妈抱着小安,都快抱不住了。” 祁莲抱着阴成安下车,坐得久颠得久,她自己也疲惫,更不要说还得抱一个睡熟的五岁孩子,她有气无力,呼吸都粗重了些。 安格斯干脆叫一声旁边下车的约翰,让他抱阴成安。孩子被抱走的一瞬,祁莲松一口气,对着约翰连连道谢。 约翰轻轻松松抱着孩子温和一笑,“不用这么客气,祁小姐。” “哥哥,谢谢你。”郗耀夜满意地对安格斯说。 安格斯睨着她,不得不承认,她小小年纪聪明又机灵,心疼母亲抱孩子累,当即便知道找人帮忙。 “你累不累?用不用再找个人抱你?”安格斯揶揄道。 郗耀夜精神奕奕,负手说:“我不累,这里风大,凉爽,我感觉好自由。” 说着,她像风一样闪回祁莲身边。 片刻后,第叁辆车才到,几人下车来,江韫之直接要打发走叶柏等人。 江风吹来,吹走车里带出的僵硬,叶柏松一口气,思绪方活跃些,斗胆拉着江韫之到一旁说悄悄话。 “夫人,你真要带他们回家?” 叶柏不想质疑江韫之的决定,但刚才一路上,车厢里一片死寂,他丝毫没看出来江韫之和这些人熟悉的迹象,尽管这些人里还有女人和孩子,不像坏人,但也完全不像好人。 “怎么了?” “你至少也带上我,要是有个万一,我先给你和少爷挡着。” 叶柏搬出了佐铭谦,江韫之便无法回绝他了,因为她看不下去叁个小女孩在暴雨天里受风,一时冲动就邀请阴原晖等人,忘了家里还有个佐铭谦,是她最重要的人。 HE番外:今夜月明(14) 傍晚的江家一片暮蓝,空气中飘着树木泥土的冷冽,阿秀忙不迭多点了几支蜡烛和几盏油灯,火在烧钱,她替江韫之心疼得紧。 江玉之闻声走到正厅里来,灯火簇簇,看着陌生的大大小小,她寻到忙着点灯的江韫之的身影,直接问:“姐姐,你去哪里带了这么多人回来?” 江韫之放下火柴转过身,顿时语塞。 她怎么就忘了江玉之和康里也有过一段? 阴原晖讶然地看着江玉之,她身姿高挑挺拔,玉颈上容颜昳丽,一双独特的凤眼透出清冷光辉,在烛光中缓缓流转,带着几分散漫逡巡众人,没有半点怯意。 “江小姐,原来你还有妹妹。” 江韫之心头五味杂陈,暗叹一声走到二人中间,先给彼此介绍,“她叫江玉之。 “玉儿,她叫阴原晖,是以前认识的人,在车站遇见,我就带他们回来了。”至于其他人,她就懒得一一给江玉之介绍了。 江玉之不会看脸色,凭直觉道:“以前认识的人?是朋友吗?是朋友为什么她还管你叫‘江小姐’这么生分?” 一句话问得两人都无言以对,空气骤然凝固了。 这时脚步声由远至近,两个少年走到大厅里来,一见家中来了许多人,佐铭谦刚唤一声“母亲”,便顿在门口。 他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生人,足足有十个人,其中叁个是孩子。此时每个人都在看着他,连那叁个孩子也在看他,看得他手足无措。 “牧远?”郗耀夜迟疑道。 “牧远!”郗良从安格斯身边跑开,一把扑向佐铭谦,抓着他的衣服一脸惊喜,“牧远!” 郗耀夜回过神来,忙道:“不对,良,他不是牧远。” 凑近了看,凭借温暖的烛光,郗良也看出端倪了,眼前的少年不是会笑着拥抱她的泽牧远,只是与泽牧远相像,他的眉眼间满是淡漠疏离,陌生地拿开她的手。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佐铭谦一脸沉静地问,只因他听见另一个孩子说的话,“不对,良,他不是牧远。” 郗良呆在原地,祁莲回过神,硬着头皮上前把她抓回,又替她道歉,“对不起,她真的认错人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关系。”佐铭谦生硬地说。 与此同时,默默看着这一幕的艾维斯五世和安格斯都不约而同蹙起眉头,深沉的蓝眸晦涩不明地盯着佐铭谦。 …… 客人来得突然,晚餐还需重新准备,现有的清粥小菜只能给孩子们先吃,江韫之让江彧志和佐铭谦带叁个女孩去食厅,嘱咐他们好生照顾。 江玉之不得不和阿秀回厨房里忙碌,留下江韫之独自面对自己带回来的并不熟悉的人。 她冷静下来,也说不上后悔,只是头疼。沉吟片刻,她让叶柏替她招呼客人,自己要去厨房帮忙。心里想着之后还得烧热水给孩子们洗澡,还要收拾客房,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让我也去帮忙吧,江小姐。”阴原晖恳求道。 “我也去帮忙。”祁莲也坐不住。 见状,艾维斯五世让唯一在场的手下也跟着去帮忙。 很快,偌大的正厅里剩下叶柏面对叁个来历不明的洋人,他的脸上仍有无懈可击的笑意,心里第不知道几次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清楚他们来头不小。 食厅里,两个男孩和叁个女孩围坐一桌,郗耀夜喝一口粥,犹如喝到琼浆玉液,幸福地感慨道:“暖暖的白粥原来这么好喝。” 江彧志不解问:“你饿了很久吗?” 郗耀夜摇摇头,“也没饿很久,就是有很多天没吃上一口热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想起来那一天,可怕的男人到她们家里去,之后母亲带她们离开了家,于是不再安稳,不再温暖。 她低下头,捧起暖乎乎的瓷碗,抿一口米香四溢的白粥,认认真真地咽下,头一回明白粒粒皆辛苦。 饭桌上,阴成安搅动汤勺的声音叮叮响着。 佐铭谦手持筷子,始终一动不动,目光落在青菜上,余光里,旁边的女孩一口也不吃,直直盯着他看。 半晌,郗耀夜喝掉半碗粥,才察觉气氛不对,连忙督促郗良道:“良,喝粥,再不喝就冷了。” 郗良还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佐铭谦看。 郗耀夜动手把她的小脸掰正,“都说了这个哥哥不是牧远。” 郗良张张嘴,不知说什么,沮丧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乖乖捧起瓷碗低头喝粥,眼里泪花闪烁,但谁也没看见。 江彧志瞥了佐铭谦一眼,问道:“你们说的牧远是什么人?跟他长得很像吗?” 郗耀夜看了看佐铭谦,道:“牧远是我们的好朋友,他……其实,也没有很像,就是,乍一看很像。” 江彧志直白说:“他是死了吗?不然你们为什么会把他认成他?” 郗耀夜惊异地睁大眼睛,由衷感觉这个哥哥说话有点难听,话里话外还有一股恶意。 “牧远他没有死,他只是走了,像我们一样背井离乡。” 也许过去有半炷香的时间,正厅里,尽管彼此都心有戒备,约翰与叶柏还是相谈甚欢,一旁的父子二人一直保持沉默,但也一直在听他们说话。 约翰想套叶柏的话,叶柏也想套约翰的话,然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谈笑风生间互相牵扯,一下子就从医学谈到宗教再谈到战争,几乎聊到天边去,谁也没说漏嘴,谁也没占上风。 艾维斯五世故作无意地盯着叶柏看,当年康里的妻子返乡,他就让人查了一下康里在中国的势力,结果自然是平平无奇,至今他只记得负责人的名字,左誓,是原本佐家的家奴。 家奴上位,且被康里委以保护妻儿重任,其本事可见一斑。艾维斯五世对他有点兴趣,但来了这么久,这位负责人还无声无息,反倒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叶柏看起来颇有负责人的样子。 不过,时隔多年,换人负责了也说不定。 “叶柏——” 一声低沉的呼唤袭来,叶柏起身走出大厅,“这边。” 左誓孤身一人大步流星走过来,神色冷峻,刚想劈头盖脸训叶柏一顿,就察觉厅中叁束不善的目光。 “哥,你忙完了?” 左誓径自走进厅中,锋利的目光扫过在座叁人,漠然道:“我一回来就听说你陪夫人拉了一群洋人过来,还有几个在路上。我以为你至少会劝阻一下,什么阿猫阿狗都拉回家,嫌自己命太长了?” 叶柏欲言又止,拇指戳了一下艾维斯五世的方向,道:“他懂汉语。” 左誓面不改色用望西城的方言道:“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给我说的机会。” 左誓瞪过来,叶柏若无其事给他们介绍彼此,双方勉强客气地颔首致意。艾维斯五世看着左誓,总算确定自己的信息不滞后,负责的还是他。 “夫人在哪?”知道有一个洋人会汉语后,左誓都用方言说话了。 “她在厨房。” “厨房怎么走?” “哥,我也是第一次来。” 江家大宅庭院深深,没有灯,入了夜四处漆黑,因有年头而给人阴森之感,谁也不知道哪个漆黑角落里死过人。 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白天进来了尚且要迷路,黑夜进来了恐怕永远也走不出去。 无人带路,都是初次进门的男人们只能安分地坐在敞亮的大厅里你瞪我,我瞪你。 约翰好奇地走到门口,心里惊诧,他没有见过这样漆黑的天,也没有见过这样漆黑的房子,这会儿的天色比他们进来时更加沉暗,饶是他这样生死不惧的人,面对冷风簌簌的一片黑暗,也不禁慌神。 点足了灯的大厅仿佛一座孤岛。 没过多久,孩子们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令被陌生的黑暗压制的男人们心里都松一口气。 “哥,应该是少爷过来了。” 一个女孩的声音若隐若现飘过来,“铭谦哥哥,你家里好黑啊!” 江彧志和佐铭谦带路回到大厅里,叁个女孩瑟瑟发抖,阴成安紧紧黏着郗耀夜,郗良紧紧黏着佐铭谦。 他们出现在门口,安格斯一眼看见抱着佐铭谦手臂的郗良,陡然发现两人站在一起,是有些像的。 鬼使神差,他起身抓起郗良的手腕,把她拉开,“过来。” “干什么呀?”郗良茫茫然。 郗耀夜拉着阴成安往约翰身边凑,约翰摸摸她们的脑袋温和问:“吃饱了吗?” 两个小女孩乖乖点着头。 这边一片和谐,那边一片生疏,刚和佐铭谦认识不久的叶柏给他介绍左誓,两人一口一个少爷,听得佐铭谦无所适从,一脸迷茫。 江彧志被晾在一边,无人问津。 他困惑地看着左、叶二人半跪在地对佐铭谦嘘寒问暖,英俊的脸庞上挂着满意的、关切的神情,看得他心中无比落寞。 明明他才是江家的少爷,阿秀还管他叫大少爷,可这两个看起来器宇轩昂、卓尔不群的男人都只管呆子叫少爷,眼里也只有呆子。 蓦地,他后知后觉,呆子姓佐,有个在国外的父亲。 他们称呼的少爷,是佐家的少爷。 江家的少爷,在他们眼里自然是——什么都不是。 HE番外:今夜月明(15) “少爷,你能带我去厨房吗?”左誓问。 佐铭谦点点头,两人就要走,被安格斯抓住的郗良不能跟着,急道:“你要去哪里?” 她一出声,左誓和叶柏也看了过来,电光火石间,安格斯大手一扣,把她的脑袋死死按在怀里,淡然道:“不好意思,孩子闹脾气了。” “牧远呜呜,”郗良埋在安格斯怀里动弹不得,直接哭了起来,“不要走……” 郗耀夜走过来抚摸她的肩膀,“良,都说了他不是牧远,他叫铭谦,你可以叫他铭谦哥哥。对了,牧远的手被你打伤了,铭谦哥哥的手是好的呢。” 艾维斯五世闻言一挑眉,这家伙小小年纪居然还会打人。 左誓微眯暗眸,抓起佐铭谦的手看了一下,道:“牧远是谁?” 郗耀夜道:“牧远是我们的好朋友。” 左誓冷笑一声,“所以你们连好朋友都打?是得多倒霉的人才会做你们的朋友。” 艾维斯五世不难听出左誓话里的恶意和讥讽,虽然是对孩子说的,但分明是冲着他们这些大人来的。然而他无话可说,只觉得左誓说得有道理,那个叫“牧远”的孩子确实倒霉。 郗耀夜眨巴眨巴眼睛,道:“不是的,这个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们是不会打朋友的。” 接着,她冲佐铭谦信誓旦旦说:“铭谦哥哥,你放心,你和我们做朋友,我们不会打你的。” 左誓不掩嫌弃道:“谁要跟你们做朋友?少爷,我们走。” 他牵着佐铭谦离开,江彧志跟了上去。叶柏还得留在这里盯着他们,有点哭笑不得地看向郗耀夜,她显然被左誓的话伤到了。 “我们真的不打朋友……”郗耀夜神色黯然道。 郗良摇着头想摆脱安格斯的禁锢,但碍于叶柏在,安格斯不想被看出什么,仍然圈着她不给她转过身去。 有些东西不去想,就永远不会想到,但如果能想到蛛丝马迹,就再也忘不掉。好比他原本还没觉得这个家伙有多像康里·佐-法兰杰斯,当看一眼她和她的哥哥站在一起时,便仿佛被偷换了一个人,之后无论怎么看,都再摆脱不了佐-法兰杰斯的影子。 “呜呜呜……”郗良茫然地哭着,仰起头看安格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着她不放。 叶柏重新坐下,俊朗的眉眼扫过叁个女孩,微笑问:“她们叁个的母亲是那两位女士吗?” 约翰抱着阴成安,坦然道:“没错。” “那她们的父亲是……” 叶柏拖长了话尾,表明出一个意思,他看得出来她们的父亲不在这里。 叁个孩子,明显是混血儿的只有约翰怀里的阴成安,被安格斯搂在怀里的那个他忘记长什么样子了,剩下最大的郗耀夜,标致的小脸俊俏又古典,没有半点洋人血统。 约翰终于语塞,不着痕迹瞥一眼艾维斯五世,他也默不作声。 是郗耀夜开口救了他们,她沉重说:“我爸爸死了。” 叶柏眨眨眼,当即一脸遗憾,“节哀顺变,孩子。” …… 厨房内外灯火通明,左誓与江韫之走到回廊上,在昏暗一隅停下来。 “夫人,你知道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吗?” “怎么了?” “在你的客厅里,有一对金毛父子,如果我没猜错,老金毛就是先生的死敌。” “什么?”江韫之心中一颤。 左誓望着厨房的方向,两个女人蹲在厨房门口拔鸡毛,佐铭谦蹲在旁边看。 “我已经让人通知先生立刻赶过来了。夫人,你不用紧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先拖住他们就好,等先生来。” 霎时间,江韫之心乱如麻,“铭谦会不会有事?” 左誓回想方才在正厅里的一幕,道:“他们暂时应该没有要对少爷下手的意思。” 曾经与康里在一起时,江韫之一直有心理准备,她会因为康里被报复,被枪杀。死亡的阴影在她回到江家后消散无踪,没想到突然之间,它回来了,也仿佛从未离开。 江韫之若无其事回到厨房,心里非常清楚怎么拖住人,阴原晖是关键,只要她给阴原晖一点好脸色,阴原晖就会小心翼翼地缠着她,而那个危险的男人目前看来是会顺着阴原晖的。 “姐姐。” 一声冷淡的称呼响起,江韫之措手不及地对上江玉之的眼睛。 “我早该料到,康里不可能对你,对他唯一的儿子,一直不闻不问,原来真的安排了狗腿子。” 江韫之无语凝噎,江玉之兀自落泪,“你什么时候要丢下我了?” “我不会丢下你。” 江玉之丝毫不信,一边流泪一边冷笑,满眼绝望地看着摇曳烛火,过往的日子都在小小的火焰里。 “玉儿。”江韫之一把搂住她,自己心里一团糟,根本无话可说。 平静的日子已经被打破,再过个两叁天康里来了,一切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晚宴在仓促中潦草办好,所有人围坐一大桌,孩子们跟着吃第二回。 大圆桌上,作为东道主之一,江玉之红着眼,面色寂然,十分凑巧,安格斯坐在她的对面,怀里窝着郗良,一抽一抽啜泣着。 饭桌上的氛围因而僵硬,寒冷的空气也不怎么流动,每个人或面面相觑,或垂眸故作沉思。 江韫之面色平静,看一眼左手边的江玉之,给右手边的阴原晖夹了一块鸡肉,“招待不周,你不会笑话吧?” 阴原晖不知所措的目光从郗良身上收回,低头看着碗里的鸡肉,连忙摇头,“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江小姐。我、我很高兴,今天我们能这样坐在一起。” “叫我的名字吧。” 阴原晖惊喜地看着她,“韫、韫之?” 江韫之有意无意地颔首,阴原晖松一口气般露出笑容,“韫之,你的名字真好听。” “对了,你的女儿是……”江韫之看向约翰怀里的阴成安,她正抓着鸡腿在啃,蓝色眼睛亮晶晶的,是一个雪白可爱的小女孩。 阴原晖脊背微凉,含糊地点着头,“就是她。成安,叫阿姨。” 忽然被叫到名字,阴成安塞了一嘴肉,怯生生道:“阿姨。” 坐在祁莲身边的郗耀夜安安静静地看着,好奇阴原晖居然没说郗良也是她的女儿。不过,在上船之前,祁莲偷偷嘱咐过她,许多事情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她便默不作声。 “另外两个孩子,是祁小姐的女儿?”江韫之淡淡问。 祁莲点着头,“是,是我的女儿。” 江玉之看了一会儿,提醒道:“你的一个女儿哭了,你怎么好像不在乎?” 祁莲脸色一白,看向安格斯,安格斯也没有在哄郗良,只是若无其事、自然而然地把手虚捂在郗良脸上遮遮掩掩。 “她……她一哭就要人抱,她八岁了,我、我已经抱不动她了。” 话一出,郗良的亲生母亲暗暗松一口气,紧攥的手也松开一些,心里万分庆幸,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这件事。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个秘密这辈子都不会被发现,因为,她还是不想伤害江韫之,而且江韫之看起来已经要和她做朋友了,她不想到最后被她恨上。 “原来如此。”江玉之意味不明道。 祁莲心虚地颔首低眉,与她相比,旁边的艾维斯五世一身悠然自在的气派,仿佛一切世事与他无关,他的心里只有阴原晖一个,默默地给她夹菜。 左誓一直盯着他,忽然发现,他会用筷子,而且动作娴熟,就像一个从小使用筷子的中国人;反观他旁边的阴原晖,拿筷子的姿势是错的,笨拙得很;还有同样是洋人的约翰·哈特利,他的姿势倒是对,就是生疏;剩余两个洋人,一个抱着孩子,压根不动筷,一个只用勺子。 “今天天也晚了,明天我带你四处走走,怎么样?”江韫之轻声说道,“还是说,你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阴原晖一愣,不敢相信江韫之居然要约她四处走走,像朋友似的,她张张嘴,又连忙扭头看艾维斯五世,不忘过问他的意思,“我们……” 艾维斯五世淡淡看一眼江韫之,对阴原晖道:“我们不急。” 阴原晖喜上眉梢,“韫之,我们可以在这里多打扰吗?” “嗯,不打扰。” 这是江韫之要和她做朋友的意思,阴原晖激动万分,笑不拢嘴地看着江韫之,眼里满含星光,其中深情无法言喻。 左誓不得不承认,江韫之有两下子,寥寥几句,就把一个计策化为涓涓细流,无声流淌,润物细无声。 当然,对方不是吃素的,艾维斯五世的目光扫过来,朝左誓似笑非笑。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左誓已经心知肚明,对方知道有人将要到来,并且愿意等。 HE番外:今夜月明(16) 夜深,几间久不住人的厢房灯火通明,身为主人的江家姐妹为客人安排好房间后便与阿秀离开。 这边拢共四间房,两个女人与叁个孩子挤一间房,左誓与叶柏一间房,另外四个男人也是分为两人一间。 艾维斯五世对这个安排有点不满,因为约翰让安格斯和他住一间。他从未想过,不负责任做了二十年父亲,居然有一天需要和相看两厌的长子住在同个屋檐下。 安格斯也没想到会这样安排,这一刻他归心似箭,只后悔没有直接回美国。 左誓与叶柏回房后,没人盯着,他们四人也算自在了一些。 艾维斯五世道:“去叫祁莲过来,别被发现了。” 男人应是,转身去了。约翰想了想道:“艾维斯,另外那四个人应该不会有事吧?” 被留在火车站的四个星星军团的人至今未到,叶柏告诉他们,那四个人今夜会在镇上受到很好的款待,明天再乘船过来。 艾维斯五世神色淡然,“不会。” 很快,祁莲跟着男人进门来,不知道他们找她有什么事,心里忐忑不安,怯怯道:“先生。” 艾维斯五世看着她,道:“牧远是谁?”这个问题从那两个女孩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祁莲愣了愣,如实说:“牧远是村里的孩子,是夜儿和良儿的朋友。” “长什么样?” 祁莲有些为难道:“我没怎么见过他,不过确实是和江小姐的儿子有点像,而且他们年龄相仿。” “他姓什么,父母叫什么。” “他姓泽,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他的母亲叫泽庆。” 据实告知,祁莲便见艾维斯五世一脸果不其然的无奈,似乎早已知晓,她不禁问:“先生,你是不是认识这对母子?” 艾维斯五世意味不明笑了一下,“回去休息吧。” “是。” 祁莲走后,安格斯冷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英国?” 艾维斯五世沉吟道:“再等几天。” 安格斯不解,“为什么?再待下去,你不怕康里·佐-法兰杰斯找你算账?” 思及往事,艾维斯五世心中暗流涌动,但面上不显,神色平静道:“恐怕他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 这一夜,祁莲躺在阴原晖身边,睡了离家以来最安稳的一觉,天色蒙蒙亮时,她醒来,阴原晖比她还早,正在静默地看着熟睡的孩子。 “姐姐,你起这么早?” 阴原晖抬头一笑,“我高兴得睡不着,韫之要和我做朋友,我多怕是假的。” “你好像很喜欢江小姐?” 阴原晖不假思索地点着头,“其实,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感觉她像我的朋友,她们两人的性子都是冷冷的,看起来不好相处。” “你想和她做朋友,是因为她像你的那个朋友?”祁莲感到不可思议,明知人家不好相处,还要上赶着往前凑,就差死缠烂打,也不知图什么。 “别的性子的人,我不知道要怎么相处。我只有那么一个朋友,虽然她冷酷,但我知道她对我好。刚好韫之也是这样的人,特别是,我和康里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她都没有怪我抢了她的男人。她虽然性子冷酷,但她是个好人。” 祁莲没好意思提醒她,江韫之没有怪她抢了自己的男人,应该只是出于有教养,不会干出因为一个男人而和另一个女人打得你死我活的窝囊事。 “那我呢?”祁莲巴巴地问,她还挺希望和阴原晖做朋友的。 “你也是我的朋友呀,我的妹妹。”阴原晖笑道,“你的性子和她们不一样,你很善良,很温柔,我好喜欢温柔的人。” 祁莲脸颊微红,心中不由感慨,时隔多年,她终于又有朋友了,并且是一个历经沧桑,却仍然天真善良的人。 “妹妹,你看看良,她像不像她的哥哥,韫之的儿子?” 祁莲看着沉睡的郗良,想起昨晚郗良把佐铭谦当成泽牧远,站到佐铭谦身边去时,两人的眉眼有五六成像。 她点点头,“是像的。” “我也觉得,越看越像,这可怎么办?要是被看出来了,韫之会翻脸的,我们会永远做不成朋友……” 这是一个无比棘手的问题。 两人绞尽脑汁思考对策时,孩子们陆续醒来,发觉自己睡在温暖的被窝里,她们都想赖床不起,挤在一起愉快地嘻嘻哈哈。 两大叁小五个人欢笑半晌,给郗良穿衣服时,阴原晖不得不叮嘱道:“良,从现在开始,先不要叫我妈妈,也不要叫那个人爸爸,知道吗?” 郗良迟疑,“你不是我妈妈了吗?” “我是,但是暂时先不要这样叫。”阴原晖一边心疼一边咬咬牙道,“你先和姐姐一样,叫我阿姨,叫那个人叔叔,好不好?” 郗良仍是不解,但还是点着头,立刻改口道:“阿姨。” 听自己的孩子叫自己阿姨,阴原晖心里五味杂陈,一把搂住她,只道:“乖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这时,祁莲将昨夜阿秀拿给她们烧水的小泥炉上的水壶拎过来,“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阴原晖问。 祁莲拎高水壶,葱白玉指在壶底一抹,黑乎乎的指腹亮在懵懵懂懂的郗良眼前,诱哄道:“良儿,想画猫猫吗?” 一大清早,两个女人叁个孩子的房间里传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宛如轻快的乐曲,飘荡在寒冷的檐角,久久不散。 安格斯洗漱后坐在回廊上,听着她们的笑声,心里平静了又烦躁——她们倒是自由自在,快活无畏,而他,他想直接回美国,约翰说不能丢下自作孽的艾维斯五世,他因此得在这个鬼地方待多几天,也许几天后也没命回美国了。 比尔、波顿、杰克……分别两个月左右,安格斯第一次无比想念他们。 房门一开,女孩跑出门,直直撞进安格斯眼帘,猛然吓他一跳—— “什么东西?” 郗良冲他咧嘴笑,露出白白的小牙齿,在满脸锅底灰的衬托下,小牙齿白得异常。 “哥哥,你看我好看吗?” 安格斯还没反应过来,房里又跑出两个黑脸的,郗耀夜和阴成安。郗耀夜的左右脸各画了叁道黑须,像猫儿一样。阴成安和郗良一样,整张小脸全涂黑了,黑得和烧窑似的,偏偏她还一个劲傻笑。 闻声,艾维斯五世和约翰走出房间,一见到面目全非的叁个孩子,顿时都僵在原地。 这是祁莲想出来的法子,骗郗良说画成小花猫,实际上把她的小脸抹黑,如此一来谁也看不出她的模样。为了不令人起疑,自然是把郗耀夜和阴成安也抹一遍,被问起来,就说是孩子之间的游戏。 看着完全变了模样的小孩,艾维斯五世和约翰都昧着良心点点头,赞叹道:“还是好看的。” 两个小的都当真了。 只有郗耀夜知道这样做是因为什么,但她不在意,只听母亲的话,配合画个猫脸,免得两个妹妹不高兴。 思索片刻,艾维斯五世拉过郗良,把她推给始终一脸嫌弃的安格斯,耐心哄道:“乖孩子,你要一直跟着哥哥,不许乱跑,知道吗?” “为什么呀?” 一眨眼,艾维斯五世懒得应付她了,直接命令安格斯,“从现在开始你负责看住她,你的头发可以褪色,她的脸绝对不能。” 安格斯蹙起眉头,由衷感到不满,还没开口说凭什么,左誓已经来找他们了—— “各位,早餐准备好了,你们落在火车站的人也到了,要出来和他们团圆了吗?” 艾维斯五世去开门,阴原晖小声道:“安格斯,拜托你了。” 对于让安格斯看着郗良一事,回想过去郗良在村里散漫惯了的性子,偏爱四处游荡的行为,祁莲也没有什么意见了,同情道:“麻烦你了。” 又对茫茫然的郗良说:“良儿,你要乖乖听哥哥的话,知道吗?这里大,你可不能乱走,会走丢的。” 被母亲一吓,郗良愣愣的,扭头看向安格斯,安格斯神色冷酷,心不甘情不愿掐一把她的小黑脸,掐了才知道后悔,但已经迟了。 “该死的。” 见安格斯白净的长指沾了黑灰,郗良开心地笑起来,“呵呵呵呵。” 早餐是热腾腾的包子、豆浆、油条、粉汤,丰盛诱人,香味四溢。 郗耀夜和阴成安已经饥肠辘辘,看见什么都想吃。郗良全然不知饥饿,一来到食厅,一眼寻到佐铭谦的身影,她就直勾勾盯着他。 佐铭谦原本有几分茫然,被滑稽的黑脸娃面无表情地盯了几秒后,他不自在地往叶柏身后躲,紧紧抓住叶柏的衣角,不安之情显露无遗。 “怎么了?”叶柏关切地问。 佐铭谦唇角僵硬一扯,伸出手局促一指,“她。” 叶柏看过去,还是忍不住想笑,好好一个小姑娘,脸上的锅底灰厚得不行,还隐隐有两个手指印,牵着她的那只手正好有点黑。 “不用怕,她很可爱啊。”叶柏安慰道,知道佐铭谦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有些畏惧。 “她一直瞪我。”佐铭谦轻声说。 “有吗?” 叶柏主动朝黑脸女孩露出和善的笑容,女孩眼睛一亮,也露出笑容,小白牙白晃晃的,趁安格斯不注意,她抽回手就往他们这边跑过来。 佐铭谦吓得屏息静气,女孩的黑脸凑了过来,稚嫩的声音唤道:“哥哥,铭谦哥哥。” 她不再喊他牧远,学郗耀夜喊哥哥。 安格斯没好气地走过来,一把将女孩拉回身边,想训她,然而语言不通,又不想被眼前的叶柏察觉什么,他只能堵着一口气,犹如哑巴吃黄连。 安格斯心里苦~ HE番外:今夜月明(17) 用过早餐,江韫之、阴原晖与祁莲结伴散步,怀疑姐姐要离开自己而闷闷不乐的江玉之也跟着,连学堂都懒得去了,打发江彧志自己去。 四个女人走了,剩下一群男人窃窃私语,还有兀自吃东西的孩子们。 郗良喝完豆浆,摸着胸口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一时之间两方不同势力的男人们都朝她看过来,都没想到这是一个小女孩会做的事,配上她一脸锅底灰,看起来更诡异了。 “好饱啊!”她懒洋洋地感慨。 接着是她的姐姐郗耀夜也打了个嗝,饱得有点累了,恹恹道:“吃太饱了,我忽然觉得好腻啊。” 安格斯已经麻木了,拿过纸巾尽责地给郗良擦嘴,没有擦掉锅灰。 “他们是不是有病啊?小孩子脸脏成这样还不给她们洗干净。”一个男子正义凛然说。 他说的话,只有艾维斯五世和姓郗的姐妹二人听得懂,郗良呆了,郗耀夜眨眨眼睛,一副温柔姐姐的模样摸摸妹妹的脑袋说:“哪里脏了?这样好看呀。” 艾维斯五世闻言看一眼郗耀夜,小姑娘果然是聪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点不比大人逊色。 “这样好看?” “好看呀!” 男子震惊,再一看,姐姐脸上只有六道须,哪像妹妹整张脸都黑了,当即明白,这是姐姐在玩弄妹妹呢,可怜傻妹妹一无所知。 席散,佐铭谦和叶柏说了一声,独自回书房。郗良的眼睛一直粘在他身上,这会儿见他走掉,也要跟上去,无奈安格斯的手粘着她的手,她只好拉上安格斯。 走在静寂的长廊里,佐铭谦转过身,黑脸娃拉着一脸不耐烦的金毛鬼鬼祟祟,亦步亦趋,莫名令他心慌。 “你要干什么?”他问郗良,看得出来金毛并不想尾随他,是被郗良拉来的。 “铭谦哥哥,我想跟你在一起。” 佐铭谦想起“牧远”,暗眸怅然,一声不吭转身走着,郗良依然跟着。 来到书房,佐铭谦自顾自整理桌上的书册和笔墨,郗良不请自来,乖乖坐在椅子上,安格斯拿起一本英文小说,淡淡问:“你会英语?” 佐铭谦顿了一下,轻声应道:“嗯。” 安格斯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仅仅十岁的男孩,长指在桌上有意无意轻弹,道:“教我汉语。” “怎么教?” “随你便,教些平常的对话,还有教怎么写字,大概就是这样。” 佐铭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一个二十岁的大人,居然真的要他这个十岁的孩子来教他知识。 “你真的要我教你?” 安格斯以为他不肯,颔首道:“我肯定不会让你白教的,开个价,或者德语、法语、意大利语、拉丁语,随便欧洲一门语言,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就当交换了。” 佐铭谦知道法语,江韫之会教他,至于其它语言,他不是很懂学了有什么用。思考一会儿,他说:“不用交换什么,我可以教你。” “真的?那开始吧。”安格斯兴致盎然。 “我教你汉语,我是不是就是你的老师?”佐铭谦微微一笑。 十岁当二十岁的老师,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一件有趣又新鲜的事。佐铭谦知道,江玉之在学堂当老师,教的还都只是小孩。如果这件事让江彧志知道,他就不能再说他是呆子了,因为他是一个大人的老师,江彧志还不是。 安格斯微眯蓝眸,知道自己被占便宜了,但——有什么所谓呢?求知欲令他满不在乎地笑着哄道:“没错,我的老师,现在可以开始吗?” 佐铭谦心满意足,把桌上多余的东西都收走,拿来钢笔和本子,顺便也分给郗良一支钢笔和一个本子,免得她无聊。 “嗯……我先教你写老师的名字吧。” 安格斯拿着钢笔认真看着他一笔一画地写,脸上轻松的神情顿时僵硬,眉头紧蹙。 他的老师好像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在画一种精细复杂的图案。 郗良凑近了看,“佐、铭、谦。铭谦哥哥,你写字好漂亮啊!” 就像泽牧远写的字一样。 …… 冬日晴朗的早晨,江家姐妹带阴原晖和祁莲在家里走了一大圈,一番闲聊下来,四人之间的关系不自觉变得亲近、融洽许多。 江玉之心情不错,和祁莲很聊得来,两人曾经都在日本居住过,一个在京都,一个在东京,那时她们素不相识,人生道路截然不同,但现今她们碰面了,相见恨晚。 她们无所不聊,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 未来,祁莲想重拾医书,重新成为一名医生。 阴原晖还没有计划,对此有些茫然和羞愧。“我还没想好以后该怎样,虽然有艾维斯,他会照顾我,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这很不好,我还是希望自己有一份工作,可是我除了跳舞别的都不懂,我也已经不会跳舞了,不可能重回舞台。” 跳舞不是阴原晖喜爱的,但这至少是一份堂堂正正的工作,偶尔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尊严的人,所以她一直努力跳舞。当年怀上郗良后,她藏起来,直到生下孩子,这段时间她都没有练功,生下孩子后身体一落千丈,回到舞台于她而言已是梦境破碎,她只好宣布隐退。 “不急的,姐姐,你还年轻,慢慢来,你会找到你喜欢做的事。”祁莲安慰道。 “我都叁十七了,还年轻吗?” “是叁十七,又不是七十叁。” 闻言,江玉之不由感慨,“我也叁十七了。” “原来我们同岁?”阴原晖惊讶地发现。 江玉之笑了笑,“真巧。我还和你一样,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样。” “怎么会?你开了出版社,还写小说,还在学堂教书,你很厉害呀。”阴原晖敬佩道。 “可惜都不是我喜欢的,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稀里糊涂,就这样了。”江玉之看向江韫之,凤眸盈泪,眉宇间一片哀愁。 江韫之暗叹一声,她又何尝不是? 一行四人,只有一个脑子清楚,有梦想,有目标,有未来。 逛到小书房时,江韫之看见一头金发的安格斯,心里一惊,当即四下逡巡,没看见说会好好保护少爷的左誓,或叶柏,或其他人的身影。 一个保护佐铭谦的人都没有,他们就这样让人趁虚而入了。 “安格斯,你们在做什么?”阴原晖问。 安格斯瞥一眼看起来关系不错的四个女人,道:“学汉语。” 说完,他继续一笔一画地写,对面的郗良早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佐铭谦看着走过来的母亲,笑道:“母亲,我是他的老师。” 江韫之看了看桌上的本子,确定他们真的是一人在教汉语一人在学汉语,她才放下心。 “良儿怎么睡着了?”祁莲上前摸摸她的脑袋,她的小黑脸下面还压着本子,上面乱七八糟画了一堆。 “她困了。”佐铭谦道。 一切平静,此刻江韫之只想知道左誓他们在干什么,便不打扰这对师生,带着叁个妹妹径直往那些人理应在的地方去。 敞亮的院子里寒风凛凛,大老远就能看见男人们分成叁堆,一旁还有煮茶的工具,有人专门负责沏茶。 有人专门负责沏茶,却没有人保护佐铭谦,江韫之看了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在干什么呀?”阴原晖讶然道。 “那个是夜儿吗?”祁莲在一堆高大男人的背影里找到一个小身影,她坐在约翰·哈特利身边,似乎也在参与什么。 “总共也就叁个,一个在书房里睡着了,显然另外两个就在那里吧。”江玉之说。 她们疾步走近,很快就听见搓麻将的拖沓声,江韫之不禁扶额,沏茶的年轻男子立刻迎过来,“夫人,你们回来了,要喝茶吗?” 叁个麻将桌,江韫之直接走向左誓、叶柏、艾维斯五世和约翰·哈特利那一桌,“这些东西哪来的?” 四个男人停了下来,左誓回道:“从镇上拿过来的。” 坐在约翰身边的郗耀夜看见祁莲,欢喜道:“妈妈,好好玩啊,我帮叔叔赢了两次噢。” 祁莲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会打麻将了?” “我刚学会的。叔叔不会汉语,所以我帮他。”郗耀夜骄傲地说。 “小丫头,别太得意,你很快会开始倒霉了。”左誓冰冷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道。 “啊?”郗耀夜呆了。 阴原晖走到艾维斯五世身边,他怀里窝着阴成安,手里拿着几个筹码在玩。 “你会打吗?”阴原晖看不懂,但看着别人有如山的筹码,而他仅有的几个筹码都在阴成安手上,她就知道,他输得很惨。 “会个七七八八。”艾维斯五世风轻云淡说。 “可你的筹码快要输完了。”阴原晖惆怅道。 “没错,小姐,你的男人可能很快就会变成穷光蛋了。”一旁看戏的年轻男子调侃道。 “你们真的赌钱啊?”阴原晖惊愕道。 左誓的食指有意无意敲击如山的筹码,无情说道:“不赌钱,难道玩过家家吗?” 江韫之还不知道左誓赌瘾这么大,环顾另外两桌,也都各有两个洋人,她突然明白,左誓这是故意赶鸭子上架,要从这伙人的口袋里拿钱。 照这个势头打下去,还没等康里来,他的死敌真有可能变成穷光蛋。 一旁默默看着,江玉之心血来潮,道:“我也想打。” 自家夫人的妹妹想打麻将,左誓立刻道:“叶柏,这一盘打完让位。” “好。”叶柏道。 江韫之拉过江玉之的手,认真问:“你要跟他们赌钱?” “放心吧,夫人,二小姐赢了是她的,输了算我的。”左誓大方道。 江玉之笑了笑,不一会儿,这一盘以约翰和郗耀夜胡牌告终,江玉之替了叶柏的位。 麻将的声音嘈杂上升,万里无云的天空冷风渗骨,江韫之不禁环抱双臂,心想这些人真是疯了。 十几分钟后,江玉之灿烂地笑道:“胡了。” 阴成安手上少得可怜的筹码彻底没有以后,她便哭着找母亲,“妈妈,我要圆圆……” 左誓冷酷无情提醒手下一声,“从现在开始,账一笔一笔给艾维斯先生记好了,知道吗?” “是。” 艾维斯五世依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阴原晖抱着孩子,艰涩道:“不要赌了吧?” “没事。”艾维斯五世拍拍她的手臂安抚道,“外面冷,跟孩子进屋去吧。” 江韫之无奈摇摇头,不打算看了,她畏冷,便也叫阴原晖和祁莲进屋。祁莲放心不下郗耀夜,但孩子小小年纪,赌瘾也挺大的,叫不动,她只好自己随她们进屋。 “他们怎么不在屋里玩呢?”祁莲想不通。 江韫之回过头看一眼,感觉这也是左誓的目的,只要他们着凉感冒,身体虚弱,等康里决定要杀掉他们,就轻而易举了。 死敌——江韫之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仇怨有多大,但左誓用到“死敌”一词,她几乎不敢细想。她暗暗看向阴原晖,她似乎很不容易才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开口说都是说那个男人会照顾她和孩子……如果那个男人死了,她和孩子该怎么办? 想起在及南雨中的一面,阴原晖绝望地哭,江韫之仍然不忍心,仍然可怜她,心里因此积郁。 但愿,但愿…… 之后就都会是江玉之赢啦,毕竟给她的人设就是赌桌上的幸运儿~ 然后就是安格斯认认真真学了一天汉语,回头发现生父养父欠了一大笔债(哈哈哈哈) 下一章康里上线 HE番外:今夜月明(18) 一整天,安格斯都在专心学习,远在佐铭谦的意料之外,而且他学得又快又好,仅仅一天,他的一手字已经写得和八岁的郗良不相上下。 叁个人的午餐是阿秀送过来的,佐铭谦还想问她话,她却直接放下食物心不在焉地走了。 天色昏暗,只有蜡烛和油灯,安格斯不想用坏自己的眼睛,用汉语说:“今天,结束。” 郗良打了个哈欠,黑黑的小脸蛋没有日光照拂,更黑了。她不理会安格斯,讨好地问佐铭谦,“铭谦哥哥,我们今晚吃什么呀?” “我不知道。” 由佐铭谦带路,叁人走到食厅,安格斯一眼看见约翰和郗耀夜坐在一起院子里,一大一小凝望天空,神色恍惚。他松开郗良的手,走过去问:“你们怎么了?” 约翰回过神,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输了两亿美元而已。” “什么?”安格斯差点咬到舌头,“输了两亿?” 郗耀夜一脸委屈,“玉之阿姨和左誓叔叔好厉害,一直胡一直胡,玉之阿姨胡得最多。” 她用汉语说的,安格斯勉强听懂了,就是不知道胡是什么意思。 佐铭谦闻声走过来问:“你们赌钱了?” 安格斯恍然大悟,错愕地看着约翰,这位经营赌场的正直医生居然赌钱了! “医生,你跟人赌钱,还输了两亿?” 被唤作医生,约翰恍如隔世,终于感到羞耻,清清嗓子道:“小赌怡情。艾维斯还没赢过,他输了八亿,阴小姐和孩子都哭了。” 食厅里,艾维斯五世在安抚啜泣的阴原晖,她哭个不停,心痛得厉害,“八亿也是钱啊,我连一万都没摸过……” 母亲哭,阴成安原本也跟着哭,江韫之给了她一个酱猪蹄,她就不哭了,洗干净的脸蛋吃得糊了一片酱汁。 另一边,江玉之和左誓一起笑逐颜开地算账。 安格斯无言以对,走到一旁坐下,郗良跑到阴成安旁边,不知说了什么,黑乎乎的小脸往人家的酱猪蹄上凑,咬了一口,开心地笑了。 晚餐过后,众人都各自去散步、洗漱,厨房里忙着烧热水,是先给孩子们洗澡用的。 江韫之要走回厨房取水给佐铭谦洗澡时,江玉之也跟过来,叹一口气。 “你赢了不少,还叹气?” 江玉之笑道:“谁赢钱不高兴?我是高兴得叹气。” 江韫之无奈一笑,可怜阴原晖害怕自己的男人变成穷光蛋,哭得梨花带雨,那个男人却泰然自若,仿佛八亿于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姐姐,今天一边打麻将,我一边想过了,如果最后你要和康里重归于好,我也不该怨你丢弃我。” 江韫之难以置信,“你一边打麻将,还一边想这事?” “是啊,怎么了吗?我还想了好多。祁莲启发我了,这些年我浑浑噩噩,稀里糊涂,什么梦想啊、目标啊,都没有,所以我才要依赖你,像小时候一样,觉得你就是我的一切。 “过去这些年我们倒是过得很好,是我想要的,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如果你还想和康里在一起,我这个缠着你的妹妹自然就多余了。我决定不要自讨没趣。” “玉儿……” “姐姐,很快我就叁十八岁,是时候该长大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像个孩子一样任性,依赖黎蔓秋,依赖江韫之。 对于她要作出改变的决心,江韫之是支持的,她问:“你想好以后要怎么样了吗?” 江玉之眨眨眼,坦白说:“还没有,我只是想好了,如果你要和康里回美国,我就去英国找秋姨,让我一个人待这里,我才不要呢!” 江韫之无语凝噎,任性的妹妹还是任性的,说了一堆,不过是从依赖她变回依赖黎蔓秋,这辈子要成熟稳重是无望了。 夜色浓重,男人们帮忙提水到客房,阴原晖和祁莲准备好孩子们的衣服,一起给叁个孩子洗澡。 一条毛巾往郗良的脸庞擦下去,直接黑了,郗良皱皱眉头,抬头对祁莲道:“妈妈,我不要再画猫猫了。” “为什么?很漂亮呀。”祁莲睁眼说瞎话。 “铭谦哥哥说脏,你看毛巾,也这么脏,黑不溜秋的。” 两位母亲对视一眼,自然清楚不能顺着郗良来,她们赌不起。 “良儿,”祁莲灵机一动,温婉道,“不画黑的,画白的好吗?画得雪白雪白的,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一样,好不好?” 白,就是不脏。郗良回想起过去在村里玩过的白雪,天真地点头,“好呀,画雪白雪白的。” 给孩子洗完澡后,祁莲找了个男人,拜托他去厨房要一碗面粉来,好留着明天一早给孩子上妆。 第二天,叁个孩子顶着一脸面粉出现的时候,引得哄堂大笑。郗良吓呆了,祁莲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说:“他们在笑你长得可爱呢。”于是郗良轻按胸口,笑靥如花。 “这叁个丫头的喜好是不是有点奇怪?一天当黑无常一天当白无常,明天当什么?阎王爷还是牛头马面?”一个男人说完,其他人又笑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吃完早餐,安格斯和郗良手拉手跟在佐铭谦身后走了,左誓又让人在院子里摆麻将桌。 阴原晖按住艾维斯五世,“我、我不要你再赌了。” 艾维斯五世轻抚她的后脑勺,磁性的嗓音低低道:“乖,你就当我在赎罪吧。” “赎什么罪啊?”阴原晖茫然一怔。 “艾维斯先生,不敢来了?”左誓冷笑道,“要是怕变成穷鬼没法养女人,我们也可以不赌钱,赌别的。” “不必。”艾维斯五世道。 “赌什么?”阴原晖迫不及待问。 艾维斯五世无奈地看着她,她是真的很怕他没钱。 左誓面无表情地看向艾维斯五世,言简意赅道:“输了的人,下跪。一圈一分钟,输几圈跪几分钟。” 阴原晖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艾维斯五世,任她在糊涂,也不可能再觉察不出什么。她小小声问:“他是不是故意针对你?” 艾维斯五世淡然笑道:“嗯。” “为什么呀?你跟他无仇无怨的……” 艾维斯五世不再出声,只是摸了一下阴原晖的脸庞,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约翰·哈特利医生秉着小赌怡情的原则,赌了一天输了两亿美元后,他和自己的小搭档郗耀夜都决定金盆洗手,不玩了。 然而左誓没打算放过他,他也什么都不用说,锐利的暗眸看向艾维斯五世,艾维斯五世随即像被要挟了一样说:“约翰,你输了,算我的。” 约翰隐约明白,艾维斯五世想要破财消灾。 于是,院子里又响起搓麻将的声音,久久不绝。 …… 第叁天下午,江家大门被敲响,守门的年轻男子一开门,便见一群神色冷厉的黑衣男人,携着阴冷的风,犹如地狱走来的使者。 寒冷的院子里,男人们热火朝天地搓麻将,冰凉的手握住冰凉的麻将子,意料之外一点也不冷,再来杯热茶,他们仿佛可以搓到天荒地老。 在如玉般清脆的碰撞声里,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见来人,氛围骤然冷寂下来。 小院子被枪手包围,“先生。”叶柏尊敬唤道,只见康里迈着长腿径直朝他们这边走来,身后跟着布莱恩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拜尔德·法兰杰斯。 “康里?”江玉之蹙起眉头,脸色顿时阴沉,嘴里咒骂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 姐姐又将不是她的姐姐,她孤身一人,真的只能回英国找黎蔓秋了。 “先生,人就在这里,一共八个,有一个在少爷那边。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左誓面无表情,语气沉冷,说的话却十分殷勤。 眨眼之间,除了艾维斯五世和约翰·哈特利,星星军团的五个人都被黑漆漆的枪指着脑袋,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立刻会被爆头。 郗耀夜茫茫然瑟缩着,约翰搂住她,自是明白,清算的时候到了。 康里站在艾维斯五世身边,深邃的墨眸死死盯着他,他气定神闲,手里握着一枚麻将子,拇指轻轻摩挲上面的图案,是门。 怯懦地偷看一眼康里,郗耀夜猛地吓一跳,想起到她们家里去的佐凛,整个人颤抖着往约翰怀里缩,紧紧抱着他哭了起来,“叔叔,我怕……” 康里瞥了她一眼,艾维斯五世心知肚明道:“康里,你吓到孩子了,她是无辜的,能让她先走吗?” “这么说来你没杀过无辜的人?” 艾维斯五世沉默了。 江玉之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康里和这个倒霉又多金的金发男人有仇。 一时之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顶着数不清的枪口,江玉之自顾自起身,拉过郗耀夜,道:“乖女孩,跟阿姨到屋里去喝点热水。” 她牵着郗耀夜走出枪的射击范围后,一大一小立刻小跑起来,赶着去给江韫之通风报信。 康里又看一眼约翰,他的黑色外套上正沾着一大块女孩脸上诡异的白粉。 拜尔德见状故意扯开话题道:“那个女孩脸上为什么要抹粉?”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艾维斯五世和约翰都不下他给的台阶。 HE番外:今夜月明(19) 康里瞪了拜尔德一眼,旋身在江玉之的位子坐下,在一排他看不懂的麻将子里,他拿起和艾维斯五世手里一样的门,把玩片刻冷冷道:“艾维斯,你说这是生门,还是死门?” “生门。” “你这么自信,我不会杀你?” 艾维斯五世坦然道:“你要是想杀我,让他们动手就行,不必亲自过来。” 康里看了一眼左誓,摸索牌面的凹痕,脸色阴沉,乌云叆叇,黑得几乎要下大暴雨,此刻便是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沉声道:“那你说说,我来这里干什么?” 艾维斯五世对上他的眼睛,一本正经道:“你想杀我,但却不能杀,除非你决定把自己的妻儿赔上,否则你杀了我,依然会有人为我报仇,杀了你,杀了你的家人,这件事不会完。 “不管仇恨在你我死了之后持续多久,可以肯定的是最终仍会是我赢。你当然不想这样,所以退而求其次,你来,是来打我的。” 话音刚落,康里手中的麻将子以一个约翰看不清的动作弹了出去,艾维斯五世脸一偏,还是没躲过,高挺的鼻梁被砸红了一块,一缕血立刻流下来。 “艾维斯……”约翰惊愕。 艾维斯五世抬手在鼻下抹过,血液在白净的长指间异常鲜红,缓缓流淌,渗入细腻的皮肤纹理。 “事实如此,艾维斯,但是从你嘴里头头是道说出来,真是让人更加不爽。”康里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没错,我不能要你的命,但你必须用血来偿!” 倏然间,康里掀了麻将桌,一脚踹开,艾维斯五世和约翰都猝不及防被桌子撞一下,强大的冲击力令他们摔在地上,沉重的麻将子一股脑砸下来。 康里扔了黑色的长风衣,拳头来势汹汹,艾维斯五世连连躲闪,身手敏捷,但事发突然,他明显处在下风。 约翰从地上起身,麻将子落地,他莫名其妙对上布莱恩阴鸷的目光,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手,虽然算不错,但对上布莱恩,他清楚自己并没有胜算。 他于是澄清道:“我只是一个医生,随便来个人都能对付我,所以我不会和你打,而且我和他也不是一伙的,那几人才是,是他的心腹。” 闻言,叶柏握住布莱恩的手腕,能感受到他的怒气正盛。 院子里另外两只麻将桌也被掀翻了,所有人不分敌我都后退,让出一大块地,在一地凌乱的麻将子间翻滚的两人都有着可怕的拳腿功夫,速度与力量都令人可望不可即。 混乱之中,麻将子成了他们的武器,康里随手一抓叁枚麻将子,一掌狠击艾维斯五世,艾维斯五世翻身躲过,叁枚麻将子在地上发出破裂的声响。 约翰心惊,如果是艾维斯五世被击中,最轻也得粉碎性骨折。 在一旁观战,他努力辨认虚影,能感觉到盛怒的康里是下了死手的,逮着艾维斯五世拳拳到肉。艾维斯五世防守比攻击多,甚至有些力不从心,但好在仍能躲得过康里的拳头,因此没早早败下阵来。 对于这个不大好的局面,约翰一点也不意外,但凡查过康里·佐-法兰杰斯的人都该知道,他有赤手空拳以一敌百的光辉过去,并且是在军营里,打的都是血气方刚、拳头不长眼、一身戾气的军人。 向来杀人只需一句话,甚至只需一个眼神的养尊处优的艾维斯五世能扛得住康里的攻势,还能扛这么久,约翰颇感意外。 “看不出来那个金毛还挺能打的,不过,他的一些招式为什么和先生的那么像呢?”一个男人一边琢磨一边嘀咕。 左誓自然也看出来了,艾维斯五世身为白人,不仅会说汉语,还会用筷子,现今他的身法还有一种来自中国古武的灵巧飘逸,拳腿功夫更是与康里的如出一辙,仿佛是自家人打自家人。 眼角余光里,有一头纯粹金发的拜尔德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左誓不自觉盯着他的金发和侧颜,无论是头发的颜色,还是眉眼和鼻梁的弧度,细看都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蓦地,他脱口而出问:“那个安格斯其实是你的儿子?” 拜尔德闻言缓缓偏过脸,僵硬地笑,“什么?” “他的头发和你一样,长得也挺像你的。” 左誓话一出,拜尔德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没人去管那两个人精彩的较量。 “天。布莱恩,你也看我干什么?你应该知道我只有一个儿子。” 布莱恩深吸一口气,怒气褪去,实事求是道:“我可以肯定的是玛拉只有一个儿子,而你……那个安格斯确实像你。” 拜尔德无言以对,转头看向那两人,康里往艾维斯五世腹部猛击叁拳,艾维斯五世一口血喷在麻将子上,颓势已显。 他想说够了,但一想到自家和安魂会的关系,自己和安格斯的头发,生生忍下制止的欲望,免得一身腥。 这时,江韫之匆匆忙忙赶来,阴原晖、江玉之,还有带着孩子的祁莲也跑过来了。 “康里——”江韫之到底僵在廊道上。 “艾维斯!”阴原晖愣了愣,随即奔向他们。 祁莲跑在最后,一手牵郗耀夜,一手牵阴成安,手抖得厉害,腿也发软,只因郗耀夜告诉她,那个可怕的叔叔来了。 佐凛居然杀过来了,祁莲泪流满面,跑过来壮着胆子一看,又听江韫之喊什么康里,她才发现不是佐凛,只是一个和佐凛长得很像很像的男人,尽管俊美,但多看一眼,还是会叫她连做几晚噩梦。 “艾维斯!” 阴原晖不顾一切跑向艾维斯五世,他半跪在地,咳了几下,吐出一口一口的鲜血,线条干净的下颌一片鲜红,衬得他的脸色苍白,有种诡谲的美丽气韵。 宛如吸血被呛到的优雅吸血鬼,凌乱的金发垂下,深蓝的眼睛泛出生理性的泪光,晶亮深沉。 “艾维斯,艾维斯,”阴原晖扑跪在地上抱住他,颤声哭道,“怎么会这样……” 她抬起头,正正对上康里居高临下的目光,他蹙了眉头,俨然很意外,“你怎么在这?” 刚刚发泄一顿,还没来得及平息,康里的余怒在见到阴原晖的一刻便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心虚,甚至不敢偏过脸去,去看那个刚刚叫唤他的女人,她清冷的声音破天荒有几分高亢和担忧。 尽管发了疯一样打艾维斯五世,康里仍然有理智,这里不是美国或英国,这里是中国,是望西城,是江韫之的老家,也是江玉之的老家,这对姐妹在,阴原晖也在…… “康里,你为什么要打他?为什么?”阴原晖心如刀割,不敢想象这个男人如果被打死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为什么?这一刻,康里希望被打吐血的是自己,说不定还能让江韫之心疼他,不计较别的。 艾维斯五世满嘴血腥味,轻咳着握住阴原晖的手,她哭着,颤抖着,恐惧不加遮掩。 “艾维斯,艾维斯,呜呜呜……” 睨着两人惺惺相惜的动作,康里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也不是傻子,不至于看不出令人歆羡的苗头。 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在一起了,跟以前的关系不一样。 他下意识朝廊道上的江韫之看去,她僵在那里,变化不大的脸庞没有血色,苍白之中,有畏惧,有担忧,是被吓到了。 “韫之……”他薄唇轻启,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 江韫之下定决心离开他的时候,还历历在目,仿佛是昨日。 江玉之就站在江韫之身边,眨了眨眼,倏然一笑,动手推了江韫之一把,江韫之不解地回头,她扬了扬下颌,“你再不过去,他站在那里很尴尬。” 江韫之目光躲闪,艰涩道:“关我什么事?” “你的男人快把原晖的男人打死了,还不关你事啊?看在原晖的份上,好歹过去劝劝。” 那也是阴原晖的男人打阴原晖的男人——江韫之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深吸一口气,她低下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莫名感觉丢脸,却还是朝康里走过去。 “韫之,”康里一把抓住她,将她拉到面前来,“韫之。” “你们怎么回事?”江韫之看着地上两人,语气生硬问。 艾维斯五世掩口咳了起来,阴原晖心疼得紧,“艾维斯,你怎么样啊?康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康里攥紧拳头,没好气道:“艾维斯,别装了,那么想吐血,直说,我可以再给你几拳,不用客气。” “康里……”江韫之愁眉皱眼地看着他,仍和过去一样,她不希望他戾气太大。 康里干脆道:“我和你说过,我的家人全死了,他干的,而我到现在还不能杀了他,就因为他养了比儿子还有用的疯狗会替他报仇,我杀了他,他的疯狗这辈子都会咬着我不放,包括你和孩子。” 江韫之颈后一凉,不可置信地看向艾维斯五世,他起身,顺便拉了怔愣的阴原晖起来,手背一抹下颌的血,神色漠然。 “艾维斯,康里说的是真的吗?”阴原晖无力问。 “嗯。”艾维斯五世回答得平静又坦荡。 “为什么?”阴原晖本以为,他们只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因为生意是杀戮生意,因此他们的竞争必不可少带着血色。 谁知道还有灭门之仇在。 这就是死敌的意思,江韫之算是明白了,她目光复杂地凝望康里,鼻子无端一酸,眼里噙满泪水。 “我把你的仇人当客人请进门了……” 康里摇摇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阴鸷的目光瞪着艾维斯五世,语气却温和安抚道:“没关系,韫之,我会保护你和孩子,不惜一切。” 艾维斯5这个等级的人,是不用指望儿子的哈,他养的疯狗,类似于正文番外里,佐铭谦报仇后,疯狗(云棠)转头就干掉克拉克和叶柏。 对于康里来说,这就是报仇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他们在明,疯狗在暗,就是这样。 HE番外:今夜月明(20) 好像有什么人来了。 阿秀站在书房门口嘀咕,安格斯闻言静默片刻,随即扔下钢笔夺门而出。 佐铭谦和郗良吓一跳,安格斯的速度很快,一下子不见踪影,两人面面相觑呆了一会儿,阿秀直言问:“少爷,你不要去看看吗?来了很多洋鬼子,拿着枪。” 佐铭谦起身离开,郗良挠挠头跑上去,“铭谦哥哥,等等我。” 食厅外面的院子里都是人,安格斯匆匆跑过来时,敏锐察觉其实有两路人:一路是艾维斯五世的手下,星星军团的五个人,势单力薄;另一路人是佐-法兰杰斯的,除了原本的中国人,现在还多了一群白人,人多势众。 他们看着安格斯,当着他的面打趣说:“这小子还真像拜尔德·法兰杰斯的种。” 安格斯由衷反感地瞪回去,径自走进食厅,果不其然看见拜尔德·法兰杰斯和康里·佐-法兰杰斯,再一看,艾维斯五世靠着椅背,手里拿着湿手帕擦拭下巴的血,阴原晖在旁边抽泣,他便明白,自己来晚了,自作孽的父亲已经被人揍过一次。 “小子,来得正好,过来。” 左誓朝他招手,安格斯狐疑地走过去,被他一扯,就站到拜尔德身边。此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江玉之故意“哇”一声感慨道:“这如果不是亲生的,天底下应该就没有亲生父子了吧。” 暂不说两人有几分神似的脸庞,单单那一头一模一样独特纯粹的金黄色头发,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言而喻。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走到约翰身边去。 “康里,你知道的,我只有霍尔一个儿子。” 拜尔德忽然后悔来这一趟了,他只是想来看安魂会最高决策人艾维斯五世被打的狼狈样子,顺便看住康里,免得他一气之下做出不计后果的事,他不知道安格斯也在这里,如果知道,他根本不会来。 康里定定地看着多年来的好友,“这句话,如果是玛拉说,我是信的。” “天。”拜尔德无奈扶额,锐利的绿眸闪出刀锋一样的光,狠狠射向安格斯,咬牙切齿道,“据我所知,你和约翰·哈特利,不是已经叛出安魂会了吗?一个在美国东部,一个在美国西部,好好的生意不去做,一起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被劈头盖脸训一顿,安格斯面色沉冷,约翰微扬下颌,似笑非笑道:“法兰杰斯先生现在是恼羞成怒了?” 拜尔德确实不甘,他出于关心好友千里迢迢跑这一趟,结果只因安格斯也在,他什么也没做就惹上一身骚,百口莫辩,多年友情岌岌可危。 转念一想,拜尔德冷静下来,直接把话题转回来,毫不遮掩挑拨问:“康里,这件事,你该不会打他这几拳就算了吧?” 康里看向艾维斯五世,他倒是冷静得出奇,私生子被说是别人的种,他都无动于衷。 阴原晖察觉他的眼神,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康里,我求求你了,你放过他吧,放过他吧……” “起来。” 艾维斯五世直接扔开带血的手帕,要拎起她,她抗拒地抱头哭得更厉害,几乎是撕心裂肺,“艾维斯,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会死的,我会死的,呜呜呜……” 艾维斯五世半跪在地紧紧抱住她,侧首沉声道:“康里,我会把当年动手的人交给你处置,这件事到此为止,如何?” “妈妈?”阴成安怯懦地看着大哭的母亲,手足无措。 “你交出来的最好不是替死鬼。” “你大可放心。” 闻言,约翰瞳孔一缩,他是为数不多知道详情的人。 当年灭了佐-法兰杰斯家族的,是安魂会第一暗杀家族莫里斯,艾维斯五世如果因此把莫里斯家族交出来,恐怕人心动荡,他再不能服众。 安格斯用只有约翰听得见的声音道:“约翰,那件事不是还有佐家人的份吗?他为什么现在还不把他们供出来?” 约翰看着低声安抚阴原晖的艾维斯五世,沉吟道:“只能说,他还在把佐家人当朋友吧。” 这时,拜尔德又开口道:“艾维斯,有件事你还没说清楚。” 艾维斯五世眸光阴沉地望着他,看得出来,法兰杰斯家族的掌舵人为了和他们撇清关系真是狠了心。 “什么?” “安魂会为什么要在一九一六年对佐-法兰杰斯家族下死手?我查过了,尽管当时佐-法兰杰斯家族发展顺利且迅猛,但还远不到要被安魂会赶尽杀绝的地位。所以,为什么?” 一边帮情绪失控的阴原晖顺背,艾维斯五世一边不假思索道:“你那么感兴趣,大可去问艾维斯四世,我想他会很乐意回答你。” “你——”拜尔德没想到他会直接把死人推出来。 艾维斯四世早已于一九二八年五月在意大利被暗杀身亡,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是康里下令,布莱恩策划并亲自动手。 事发后,作为艾维斯四世仅剩的儿子,艾维斯五世下令彻查,但仅仅是下令,最后此事轻轻翻页,安魂会的一代决策人就这样无声落幕。 “母亲。”佐铭谦牵着郗良疾步走进食厅,身后跟着阿秀。 “铭谦……”江韫之终于在男人们的戾气中回过神来,上前搂住佐铭谦,私心不愿还是孩子的他在此听这些极凶的恶,极凶的恨。 “铭谦?”康里沉重的心忽地轻盈回归原位,过去的事注定只能有一个他无可奈何的结果,他暂时不愿再想,更渴望看看分离多年的儿子。 他正要走近母子,佐铭谦牵着的白脸娃睁大眼睛朝他跑来,小手揪住他的衣角四处张望,急切问道:“牧远呢?牧远在哪里?牧远——牧远在哪里?” 康里眉头一皱,不解也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什么墓园?要找墓去山上找。” 郗良的手被甩开,她脸色一变,凶恶道:“打死你!打死你!”说着,握紧小拳头砸康里的结实的长腿,连砸好几下,一边砸一边道,“打死你!打死你!” 康里愈发茫然,“什么玩意?”大手往她单薄的肩膀轻轻一拨,就令她摔坐在地上,但她还没死心,爬起来用小拳头锤他的皮鞋,更加生气了,“打死你——”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只有一直像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的祁莲扑出来,一时之间充满力量,拎起郗良,俯身连连道歉,“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孩子不懂事,求求你原谅她,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你不要拉我,我要打死他!”郗良挣扎着还要捶打康里。 “良儿,道歉。”祁莲一手扣她后脑勺上往下按。 “我不要!”郗良稚嫩的声音充满暴戾道,“我要打死他!” 孩子不听话,祁莲一急之下吼道:“郗良,道歉!” 郗良突然吓得一抖,委屈的泪水涌出眼眶,脑袋又被往下按,她顿时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祁莲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吼孩子了,吼完心里骤生愧疚,又说了几声对不起,拉着郗良低头快步离开,郗耀夜也跟着跑出门去。 孩子的哭声渐行渐远,众人还呆在原地不动,对刚刚发生的一幕都未能很快接受,只觉像天方夜谭一样奇怪,但奇怪在哪,又说不上来。 被艾维斯五世搂在怀里的阴原晖瑟瑟发抖,艰难地咽了几口唾液,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又碰上孩子失控,愤怒、大吼大叫的孩子颇有她暴躁时的风范,甚至比她更恶狠狠,她的心不由恐惧地颤抖起来,最后,像缩头乌龟一样无声埋在艾维斯五世怀里,不愿面对现实。 半晌,江玉之打破死寂,“那个孩子怎么回事?见到铭谦喊牧远,见到铭谦的父亲也找牧远。” 艾维斯五世唇角僵硬一扯,倏然福至心灵,面不改色道:“她的脑子有问题,会胡言乱语,还有攻击倾向,所以我们才会让安格斯负责看住她。” 转而责问安格斯,“安格斯,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管好她?” 安格斯回过神来,没好气道:“还不是怕你出事?” 一听说有人来,安格斯就想到康里,担心艾维斯五世和约翰被毙了,他哪里还顾得上郗良? 郗良闯的祸,就在这对父子的一唱一和中翻页,康里也更在乎与儿子相认,无心去追究一个小疯子。 “铭谦?”康里半跪在地,欣喜地看着佐铭谦,他长大了,和当年分离时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佐铭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还没接受待在自己身边两天的郗良是个疯子的事实,但想起来,只想出黑脸的她,白脸的她,也就不难接受,她可能真的有点问题,才喜欢往脸上抹东西。 郗耀夜和阴成安也抹,许是在陪伴她。 康里轻抚他的脸颊,江韫之提醒道:“铭谦,他就是你的父亲。” 佐铭谦眨眨眼,终于看见父亲了,他却出奇平静。此时此刻,他心里记挂的,是哭着被带走的郗良。 她有病,但愿她的母亲不会责骂她。 良:? HE番外:今夜月明(21) 回到房间,祁莲惊魂未定关上门,郗良还在哭,泪水淌下,打湿脸上的面粉,于是一张小脸布满凌乱的泪痕,湿黏黏的,几乎可以开始和面了。 “良儿,对不起,妈妈不该吼你,对不起,良儿……”祁莲跪在地上拥住郗良,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妈妈,你好凶,我害怕……”郗良委屈巴巴地哭道。 “对不起,妈妈不会再凶你了,对不起,良儿,对不起。” 郗耀夜站在旁边看,泪水不自觉流下,她抬手擦拭,揉出面碎,泛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妈妈,呜呜呜……”郗良抱住祁莲,小脸埋在她的肩上哭。 “良儿,你告诉妈妈好不好?你为什么要问那个男人要牧远?”祁莲哽咽着小声问道,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是他抢走牧远,妈妈,牧远是他抢走的。” 祁莲一脸惊恐,脑海里一阵翻涌,清楚记得佐凛去家里,等他走了之后她出门找郗良,当时的郗良就哭着说“牧远走了”,算起来,佐凛还在她们家里的时候,泽牧远就被带走了。 姓佐的,长得相似的,除了佐凛,除了康里,还有一个! 她胸口起伏不定,强压不安道:“良儿,不是他,不是他抢走牧远,你认错人了,记住,再不许胡说,知道吗?” 郗良哭着答应,“噢……可是我明明记得就是他。” “不是。”祁莲气得心急,“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不能打人的吗?你怎么还打人,还要打死人?” 天知道那是多么诡异又滑稽的一幕,一个顶着满脸面粉的小女孩冲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凶恶说:“打死你。”回想起来,祁莲后怕得想哭,又忍不住想笑。 “我……谁让他抢走牧远。”郗良倔强道。 “都说不是他了!”祁莲感觉自己要被她气死了。 半晌,艾维斯五世和阴原晖走过来,一见面,阴原晖紧紧抱住郗良,苍白的脸庞上是望不到尽头的悲怆。 把祁莲叫到一旁,艾维斯五世捂着腹部有些难忍地坐在椅子上,扶着桌子,闭上眼深深呼吸。 祁莲忙问:“先生,你没事吧?” 被康里实打实揍了几拳,就是墙也会裂开。 艾维斯五世轻轻摇头,开门见山问:“她是不是把康里当成佐凛?” “佐凛?”祁莲摇摇头,“不是的,先生。当着良儿的面,把牧远带走的不是佐凛,当时佐凛在我们家里,不可能是佐凛。还有别的人,先生,还有别的人,也长那个样子。” 艾维斯五世垂眸颔首,扶额思索,才知自己错了。 泽庆,不一定还是佐凛的女人,泽牧远,自然不一定是佐凛的儿子。 “没错,还有别的人。” “先生你知道?” “还有佐慬和佐雬,他们是叁胞胎。” 祁莲张着嘴巴,直接呆了。 艾维斯五世自顾自分析道:“佐慬有两个儿子,我都认识,他可以排除在外。所以会和佐凛一起出现在你们村里的人,应该是佐雬,那个泽牧远,是佐雬的儿子。” 祁莲腿一软,干脆瘫坐在地上。 艾维斯五世无奈看着她,“不必吓成这样,他们叁兄弟,有病的是佐凛而已,佐慬和佐雬还是很讲道理的。”话音一转,他正色道,“关于他们的存在,不许说出去,懂吗?” 祁莲慌乱无措地点着头。 艾维斯五世看一眼阴原晖和孩子,道:“嘱咐过孩子别乱说话了吗?” “我、我说过她了。” “你应该不想失去孩子吧?”艾维斯五世意味不明问。 祁莲怔怔道:“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孩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祁莲茫茫然看向郗良,一字一句道:“麻烦……是麻烦,可是,虽然她不是我生的,但她刚出生不久,就来到我身边,和我朝夕相处,喊我妈妈,整整八年有余,我……先生,我不能想象我会失去她,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孩子,多坏我都认了,她就是我的孩子,就算、就算姐姐想把她要回去,让她从此不叫我妈妈,都是在剜我的心,我不能失去她……” 艾维斯五世有意无意颔了颔首,道:“不想失去她,从现在起警惕些,不要乱说话,只要瞒到离开这里,你就不会失去孩子。如果秘密泄露,佐-法兰杰斯又会再次婚变,康里也势必要抢孩子。我可先说了,我抢不过他。” 祁莲颤抖着点头如捣蒜。 晚餐时,祁莲本想和孩子一起留在房间里,不去抛头露面,就不会出事,但郗良不愿待在房间里,她要去找佐铭谦。 哄不好孩子,无奈之下,祁莲又往她洗干净的脸上拍面粉,再次叮嘱几句,郗良不厌其烦应着,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蹦蹦跳跳跑在大人跟前。 艾维斯五世看着两个女孩你追我赶的身影,心中的预感带着浓重的阴霾,叫他不自觉蹙着眉头。 …… 来到食厅,看见分桌而食,祁莲暗暗松一口气。 主桌六位,分别是江家姐妹和康里、拜尔德,待艾维斯五世和阴原晖一到,便被叫了过去。 第二桌五位,分别是左誓、叶柏、布莱恩、佐铭谦和刚从学堂回来的江彧志。 第叁桌六个位子,约翰和安格斯带着阴成安坐在那里,剩下叁个位子,就是给祁莲和两个女孩留的。 有安格斯在,可以帮忙看住郗良,祁莲顿时充满希望,抖擞精神,让郗良坐在安格斯身边,郗耀夜坐在阴成安身边,自己坐在两个女儿中间。 她们在角落里,没有人会在意她们,祁莲刚刚感到一丝安宁时,郗良不安分地跪在椅子上,伸直脖子四处张望,“妈妈,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 安格斯面无表情按住她的肩头,“坐好。” “可是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 “良儿,你不听话了?”祁莲心惊胆战道。 “我听话,妈妈,可是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铭谦哥哥看我了。”郗良看见佐铭谦朝她看来,欢欢喜喜挥手喊道,“铭谦哥哥——铭谦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这一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坐下。”安格斯命令道。 郗良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吓一跳,忙不迭坐好,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委屈的泪水顿时涌流,“妈妈,哥哥好凶,我不要和他坐在一起。” 安格斯眸如寒霜,沉沉地看着她。 这两天,她一直往佐铭谦身边凑,他忙着学汉语,没怎么在意,忽然之间,他就被嫌弃了。 “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 “我不要和他坐在一起。” 女孩的喜恶分明,忍不了,藏不住。 不知为何,安格斯就想和她逆着来,她不想坐在他身边,他偏要按着她坐在他身边,想要事事如意?做梦呢,小孩更该早日见识人心险恶。 “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 “安静。”安格斯再次命令道。 郗良转过脸来看他,他面无表情,深蓝色的眼睛里只有阴郁,一个眼神就像一块遮天蔽日的黑布,罩下来令人窒息,她呜咽着,当即害怕得不敢出大气。 江玉之啧啧道:“就算她的脑子有问题,也只是个孩子,应该好好和她说话的,越吓她,她的胆子就会越小。” 说着,她站起身,意味深长笑道:“她不过是想和铭谦坐在一起,多大点事?铭谦那一桌正好有个空位。布莱恩,把小姑娘接过去。” 康里不悦道:“接什么接?她要是打铭谦怎么办?” 江玉之嗤一声讥笑,“那一桌叁个大男人呢,还不够保护铭谦吗?” 闻言,大男人之一布莱恩无奈起身,亲自走过去接那个用面粉糊脸的小疯子。 “乖,跟我到那边去吃。”布莱恩摸摸她的圆脑袋,轻声轻语道。 小疯子茫茫然,啜泣道:“妈妈……” 一时之间闹成这样,祁莲也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过去,无助的目光像无头苍蝇一样看向安格斯,看向约翰。 约翰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安格斯面无表情,一身森冷,莫名骇人。 “小丫头,你不是想到那边去吃吗?” 郗良瑟瑟,哽咽说:“妈妈、姐姐和妹妹也要一起。” 她还要拖家带口,布莱恩看向约翰和安格斯,“一起换个位?” 约翰十分配合,就要起身,安格斯还坐着不动,侧首看郗良,意味不明问:“你不想和我们坐在一起?” 郗良不明就里与他对视,来自他眉眸间的威慑力像一张无形的网朝她扑来,她惊惧着哑然无声。 “之前都是我抱着你,看着你,现在你想甩开我了?” 布莱恩敏锐察觉不对劲,“安格斯,你在威胁一个小女孩?”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威胁她了?”安格斯直接掐住郗良的下颌,逼她看着自己,“说,你不想换位。” 约翰错愕地看着安格斯,心里猛然一沉。 稚嫩的下颌骨被掐得作疼,郗良哭了起来,“我要换位,我要铭谦哥哥,呜呜呜,妈妈,我要铭谦哥哥……” 安格斯微微眯起蓝眸,危险气息兀自散开。 “铭谦哥哥铭谦哥哥,你想乱伦?” 安格斯疯了~ HE番外:今夜月明(22) 乱伦,乱伦,乱伦。 眨眼之间,前言后语都不重要了,“乱伦”一词融入空气,融入食物的香味,融入摇曳的火焰,在偌大的食厅中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润物细无声地震惊了在场每一个人。 艾维斯五世无语凝噎,闭眼扶额,怎么也没想到,他千算万算,千防万防,就是算漏自己的儿子,忘防自己的儿子。 该死的安格斯。 “乱伦?”江玉之脑筋转得飞快,“小良和铭谦是有血缘关系吗?康里,祁莲跟你有一段?” 江韫之脸色煞白,搭在桌上的手紧紧攥起。 康里气得立刻起身撇清关系,“我不认识她!”暗沉的眼眸如利刃射向那一桌,却陡然发现,小疯子脸上的白粉完美隐藏了她的长相。 小疯子正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揉眼睛,旁若无人可怜兮兮道:“妈妈,面粉弄到眼睛里了。” 然而,祁莲一动不动,脑海一片空白,无法指挥身体作出反应,只有泪水模糊了眼睛,心脏仿佛也停止跳动。 安格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便要拎起郗良离席,但约翰快他一步,抓住他的手臂严肃道:“安格斯,跟我出来一下。” 两人离席,拜尔德的目光扫过艾维斯五世和低着头颤抖的阴原晖,迟疑道:“布莱恩,帮孩子洗洗脸吧。” 艾维斯五世已经放弃挣扎了,他不能说安格斯也疯了。“乱伦”一出,一切就不受控制了,在场的都不是好糊弄的主,一个比一个眼光毒辣,一个比一个心眼多。 布莱恩正不知道怎么给孩子洗脸时,左誓起身,拿了一条手帕,用水壶里的水打湿后走过去,直接往孩子脸上擦,她还有点不情愿,打了一下他的手。 “乖一点。”左誓粗鲁地擦着。 “呜——” 佐铭谦不明就里跟过来,悬着心紧张地看着。不一会儿,左誓拿开手帕,勉强洗干净脸蛋的女孩迷茫抽噎,“妈妈说不能洗脸的……” 话一出,祁莲的脑袋垂得更低。 “为什么不能洗脸?”左誓一边问,一边让佐铭谦站在她身边,执起两个孩子的下巴端详比较,渐渐地忘了呼吸。 “因为画猫猫,画得雪白雪白才好看。” 布莱恩已经看出来两个孩子的相似之处了,艰难吞咽一下,侧身朝康里道:“先生,她……” 左誓半是委婉半是直接道:“先生,我相信她身上一定有佐家的一份。” 宛如惊雷响,康里下意识握住江韫之的手,“韫之,你知道的,我还有很多亲戚,她肯定是某个人的女儿。” 江玉之看着两个有几分像的孩子,缓缓道:“那这个人……恐怕和你一样也是混血吧。” 康里冷不防顿住,江韫之起身,亲自看一眼。在带他们回家时,她没有在意,当时比起郗良,她更在意最小的那个,因为是阴原晖的女儿。之后郗良抹锅底灰,抹面粉,把一张漂亮的脸蛋藏了起来。如今看见她和佐铭谦站在一起,混血轮廓,眉眼神韵,许是心理暗示,越看越会觉得两人相像,如同亲兄妹。 “祁莲,”江韫之强压心头的悸动,平静道,“我要你和我说实话。” 被点名了,祁莲抬起头,早已泪流满面。 这时,阴原晖掩面哭道:“韫之,对不起,对不起,孩子是我生的,对不起……” …… 远离灯火通明的食厅,站在昏暗之中,约翰的神色凝重而隐晦,“安格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什么?”安格斯心不在焉望着明亮处,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约翰不可置信道:“你居然喜欢上一个八岁的孩子!八岁!” “什么?”安格斯回过神,脊背莫名僵硬,矢口否认道,“谁跟你说我喜欢她?我又不是变态!” “我也相信你不是变态,可是你刚才看她的眼神,安格斯,我也是个男人,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你恨不得把她吞了!” 震惊、愤怒、羞耻,就是约翰现在的心情,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养出一个恋童癖。 他的话说得直白,安格斯哑口无言,恍惚的目光游移不定,最后低垂在漆黑的地上,呼吸变得沉重。 “医生,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飘着,没有一点底气,“至少,我没在意另外两个,就不算是变态,对、对吧?” “所以你承认你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格外在意?”约翰更恼怒了。 “不!”安格斯烦躁地抓一把头发,竭力冷静,就事论事道,“我才不想在意一个八岁的孩子,听不懂人话,又蠢又多事,像没拴绳的野狗,是你们让我看住她的。” 说着,他重复道:“是你们让我看住她的。” “别狡辩,安格斯。我们让你看住她,就是不想她不懂事露出马脚,结果是你。她只是想和她的哥哥坐在一起吃顿饭,是你连乱伦都说出来了。乱伦?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抬眸凝望没有星星的夜空,忽然不再被约翰牵着鼻子走,沉着道:“现在只是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之后会发展到哪一步,谁知道?约翰,你没看她的眼神吗?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哥哥。 “当孩子要误入歧途时,大人有责任拉她一把。这个道理,你没理由不知道吧。如果现在不干涉,等她深陷其中,就太晚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几天我们就会离开这里,她会和她的两个母亲随艾维斯五世去英国生活,她和她的哥哥会就此分开,她会忘记他,等她长大,她会遇上别的男人,或许她喜欢女人,总之一切都会很顺利并且不违背伦理。但你居然嫉妒她的哥哥,你制造了意外,安格斯。” 被指责了,安格斯不可思议地瞪着约翰,耳畔重复着他的声音,“……等她长大,她会遇上别的男人,或许她喜欢女人……” “行吧,医生,如你所说,我是变态。”安格斯冷声道,“把你的话收回去,她不可能会遇上别的男人,也不可能会喜欢女人,等她长大,她只会遇上我。” “你——”约翰当机立断道,“你我必须立刻马上回美国。” 当孩子要误入歧途时,大人有责任拉他一把。 “不是现在,医生。” “就是现在。我去找叶柏,让他给我们安排一条船。” 约翰刚转身,就见江家的主人一脸冰霜地拉着佐铭谦走出来,母子二人疾步离开。 “你闯的祸,佐-法兰杰斯又婚变了。”约翰心情复杂道。 “什么?不应该啊,他应该能圆过去的。”安格斯笃定道。 约翰知道他话里的“他”是指艾维斯五世,“‘乱伦’都出来了你想让他怎么圆?何况里面是拜尔德·法兰杰斯,是布莱恩,是左誓,他们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吗?” 这一刻,安格斯噤声了,心里十分明白,他并不想让郗良的身世泄露,一旦泄露,她的亲生父亲康里·佐-法兰杰斯不会把她让给阴原晖或祁莲抚养,因为这也意味着把她让给仇人。 当郗良摇身一变成了佐-法兰杰斯家族的人时,他就更别想得到她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安格斯抿唇随约翰回到食厅门口时,阴原晖凄然的哭声响彻天地。 “韫之……”她边哭边唤江韫之的名字,声音喑哑。 康里僵在原地,深邃的暗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茫然无措的女孩,她的眼眶红红的,还在吸鼻子,吸了吸,又抬手用袖子胡乱一擦,明明是不卫生的举动,看起来却娇憨极了,可爱极了。 这就是他的女儿。 她张望四周,走近祁莲,小手摸着祁莲脸上的泪,稚声稚气地问:“妈妈,你为什么哭了?韫之阿姨为什么要把铭谦哥哥拉走?他们为什么都看着我?妈妈,我怕怕……” 祁莲无声地流着泪,看着孩子贴近自己,不自觉想起她就要被抢走,泪水便愈加汹涌地溢出眼眶。 郗耀夜懂事地搂着阴成安,看着一无所知的郗良,小手偷偷一指康里,“良,那个人,是你的亲生爸爸。” “爸爸?”郗良看向康里,困惑至极,“怎么又多了一个爸爸呀?” 左誓闻言一挑眉,饶有兴趣问:“好孩子,你一共有几个爸爸?” 郗良指了一下康里,“如果他也是爸爸,就是叁个了。” “另外两个在哪?” 郗良的手指一挪,指向正在安抚阴原晖的艾维斯五世,“就是他,还有一个爸爸,”黯然道,“死掉了。” 康里看向艾维斯五世,他坦然地与他对视。 “你好大的胆子。” 艾维斯五世冷笑,“康里,你最好明白一个道理,孩子的母亲选了谁,谁就是孩子的父亲。” 康里无话可说,死死盯着阴原晖,“你生了孩子为什么不早说?” 天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康里心里清楚得很,当年他一直有戴套,阴原晖也有服药,就算她不愿服药,安魂会的爪牙也会强迫她服药,因为他们不会让性奴有机会怀上艾维斯五世的种,一切本应百密无一疏。 偏偏……还是有意外。 “她想过告诉你,”艾维斯五世替已经说不出话的阴原晖说道,“就在你第一次婚变的时候,是你自己蠢,连一个女人刚生过孩子都看不出来。” 他强调了“第一次婚变”。 话里话外提醒康里,现在是“第二次婚变”了。 在一旁默默看戏的江玉之恍然大悟,原来当年让江韫之愤然携子返乡的女人,就是阴原晖。 她不禁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姐姐不仅把丈夫的仇人请进家门,还把丈夫的情人请进家门,噢,真不愧是我的姐姐,糊涂得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呢。” 她一出声,康里才想起来她还在,太阳穴突突地跳。 “康里,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没想到分开多年后,你还能有这么一出戏让我看,哈哈哈哈。”她再不能克制自己,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女子灿烂轻快的笑声盖过一切,艾维斯五世、阴原晖、拜尔德、左誓、约翰、安格斯、祁莲、叶柏、江彧志等人统统在笑声中怔住。 恍若一齐出现幻听。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知道康里和江玉之有过一段的人,布莱恩一言难尽地暗叹一声,多年过去,江玉之还是那个江玉之。 HE番外:今夜月明(23) “笑够了没有?”康里没好气问。 江玉之笑弯了腰,恣意地坐下,喝了一杯酒,喝得急了,咳了几下,拍着胸口又忍不住笑,“够了够了,哈哈哈哈,我、我真的笑够了,咳咳,哎——” 平复心情,江玉之忽然一脸正经,撑着桌子站起身,拿过两瓶开好但还没喝的酒,淡然道:“康里,看在过去我确实爱过你的份上,我就帮你这一把。” 话毕,她拿着酒径自离开,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看着郗良忍俊不禁道:“小丫头,你很快会有第叁个妈妈,哈哈哈哈。” 然后她就笑着走了。 不知为何,康里根本不敢指望她,也不想劳驾她,但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服他相信她,只因眼下他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江韫之。 当年,盛怒之下的江韫之让他去找别的孩子,他却自以为是觉得她在说气话,哪曾想真的有孩子,而且差一点,他又要错过了。 垂在身侧的大手轻颤,他握紧拳头,走近在祁莲身边嘀咕的孩子,缓缓半跪在地看着她,“你叫良?” 郗良点点头,“我叫良,郗良。” 祁莲脊背发凉,这个男人长得和佐凛太像太像,他一靠近,还有一阵和佐凛一样的危险气息,她的手不由自主颤抖着,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第一次,她想推开孩子,把她当诱饵一样推出去,好让野兽不要追着自己。 “良,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的语气温柔,和郗良记忆里一掌劈晕泽牧远,直接把泽牧远抱走的男人不同,她腼腆一笑,回头问祁莲,“妈妈,他可以抱抱我吗?” 祁莲低着头,二话不说抬手一拨,把孩子拨进康里怀里。抱住孩子的一瞬,恍如隔世,康里的呼吸间都是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她这么瘦,这么小,胆子却很大,先前才恶狠狠说要打死他。 康里摸摸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捧着孩子的脸庞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再不舍得放开。 郗耀夜羡慕地看着,郗良有亲生父亲抱,她的亲生父亲没有了。她抱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阴成安,重复康里的动作,一会儿捧着阴成安的小脸又摸又看,一会儿把阴成安的脑袋按在怀里。 阴成安感受到姐姐的满怀爱意,呵呵傻笑着,眼角眉梢弥漫幸福快乐,整个人沐浴在郗耀夜的温柔里。 接着康里抱着郗良站起身,郗耀夜便无法效仿了,但她还是微笑着搂住阴成安,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憨笑。 “良,叫爸爸好吗?”康里目光深沉地看着孩子,怎么也看不够。 “爸爸。”郗良脆生生叫道。 “乖,以后和爸爸一起生活,好吗?”康里忘乎一切,低声问。 闻言,安格斯瞳孔紧缩,祁莲猛地抬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对上康里那宛如死神的眼睛,她一脸绝望。 “先生,我知道她是你的女儿,我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我不能和她分开。” “妈妈?”郗良疑惑但坚定道,“妈妈,我不要和你分开。” 事已至此,康里不会看不出来,孩子是阴原晖生的,却一直由这个叫祁莲的女人抚养,孩子因而更亲这个女人。 他说:“你不必和她分开,跟我们回美国,你可以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 祁莲一愣,丝毫不怀疑这个男人有庇护她们的本事,但是,一切已尘埃落定—— 她二话不说扯过郗耀夜和阴成安,一手拉一个回到艾维斯五世身边,很突然,在别人看来,就像一只母猫叼着小猫的后领,咻地跑远了。 艾维斯五世想起祁莲的承诺,似笑非笑地看着康里。 “先生,我们不能去美国,是艾维斯先生救了我们,我们说好要报答他,要跟他去欧洲。”祁莲不安地捏着手道。 “艾维斯,我不要和孩子分开……”阴原晖揪住艾维斯五世的袖子,惶恐的目光舍不得离开康里怀中的郗良。 康里蹙起眉头,布莱恩冷酷道:“你们这是一定要孩子认贼作父?” 孩子的两个母亲顿时不吭声,安格斯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不羁道:“布莱恩,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父亲于孩子而言是救命恩人,所以她是认救命恩人为父。知道吗?她们原本住在及南,就是已经在侵略中沦陷的及南,如果不是我们心血来潮去及南旅行一趟,祁莲,告诉孩子的亲生父亲,你们会怎么样?” 祁莲知道安格斯在帮自己,她忍着哭意,绝望重复一个可怕的事实,“我们会死,我们会死,我们会死……”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我们,没有我父亲,康里,恐怕你这一生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逞论与女儿相认。”安格斯不留一丝情面说。 康里黯然垂眸,布莱恩已然无话可说,左誓和叶柏纵使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缺席八年,他们没有半点胜算。 此刻怀里的孩子是温暖的,康里再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想到她差点要成为战争里齑粉似的不起眼的死尸,大手便轻轻颤着,贴着她的脸颊,柔软的触感像梦一样。 “良……” 郗良的眼神陌生无比,偏过脸伸出手朝祁莲道:“妈妈,你不要哭,我不要和你分开。” …… 被江韫之拉到熟悉的书房,佐铭谦忍不住问道:“母亲,郗良真的是我的妹妹吗?” 江韫之摸到火柴,点亮蜡烛后屋里有了昏黄的光芒。她没有回答,背对佐铭谦,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 佐铭谦看着她的肩膀抖动,吸气声带着哭腔,担忧上前,“母亲,你哭了?” 江韫之转过身,继续背对他,却再忍不住掩面而泣,颓唐瘫坐在地。 昏暗中,母亲哭得心碎,佐铭谦没有见过这样的她,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哭过,他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胸口窒闷。 半晌,外面传来脚步声,江韫之边哭边道:“把蜡烛吹掉,铭谦。” 佐铭谦回过神来,吹灭蜡烛,眼前骤然一黑。 但江玉之还是进来了,“姐姐?” 黑暗中,依稀可辨一个人影坐在地上,江玉之当作没看见,把酒瓶放在桌上,“姐姐,一起喝酒吧。铭谦,你都还没吃东西,去吃吧,这里有我。” 打发了佐铭谦,屋里就剩她们姐妹二人。 江韫之吸吸鼻子,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起身在桌边坐下,一瓶酒被推到面前。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狼狈的样子。”江玉之语气轻松说,“就像当年——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姐姐,跟我诉苦吧,要发火也行,我受得住的。” 江韫之一声不吭,只是拿起沉甸甸的酒瓶,直接喝了好几口,哭过的嗓音有几分沙哑,道:“你是来帮他说话的?” “算是吧。”江玉之诚实道,“主要是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你会和他重归于好,我祝福你们,并且我迫不及待要去找秋姨,结果突然……” “你想去英国就去。” “我不能丢下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很好。” 江玉之叹息一声,“姐姐,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当年,你明知道他和我在一起过,你还选择嫁给他,给他生了铭谦。按理说,我觉得就算他后来有几个女人,你应该都不会吃惊,更别说因为这样就带着孩子离开他。但你偏偏带着孩子回来了。 “这一次,你邀请他过去的情人来家里,和他的情人冰释前嫌做朋友,我勉强理解,毕竟大家都是女人,她也没有恶意。而且你还打算原谅他,我也理解,毕竟他还是那么好看,家人也都被杀光,可怜死了。 “可是,为什么一知道他有个孩子,你就变卦了?姐姐,你也不是小孩子,不要说你从来没想过他可能有私生子的事。” 江韫之听着,只觉窒息。 她真的是好糊涂啊!从遇见康里开始,她蠢得不堪回首,这一次还原谅他了,这么多年她一点长进都没有,活该被这般羞辱。 “想过有,跟真的有,能一样吗?”江韫之愤然锤了一下桌子,“换了你,你能接受?” 江玉之点点头,暗忖自己终于可以体会一下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滋味。她道:“我当然能接受了,反正他和原晖不可能在一起,那个孩子又长得可爱,还挺讨人喜欢的。” 江韫之讥笑一声,道:“所以你也觉得江彧志讨你喜欢?” “怎么说到他了?” 江韫之又喝了几口酒,清冷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江玉之,“有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们的弟弟……” 首-发:rourouwu.de (woo18 uip) HE番外:今夜月明(24) 多年来没什么人住的江家大宅一到夜晚,氛围黑暗、死寂,空气中还有一股陈旧的味道。廊道长长蔓延而去,没有一点光亮,伴着浓墨夜空和湿冷的风,一切荒凉得仿佛被遗弃了千百年。 康里独自站在廊柱旁边,前后一片漆黑,没多久,他等来江玉之。脸上失去笑容的江玉之负手而立,凝望夜空的神色和他一样怅然。 “你姐姐怎么样了?” “你去哄哄她,她就会原谅你了。” “真的?”康里迟疑问。 “不然呢?我帮你说尽好话,以你的身份地位,这些年你要另娶很容易,想要几个孩子就会有几个孩子,大把女人上赶着给你生,但是你至今没有另娶,就足以证明你多爱她了。” “她有什么反应?” “快要动摇了,所以我也帮你委婉地恐吓她一下。总要软硬兼施的,就成功了。” “什么?”康里就知道她没这么好心,“你怎么恐吓她?” “我说我们家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你要直接抢走铭谦很容易,要直接把她带走也很容易。” 康里难以置信,沉声道:“我不会这样对她!” 尽管他想过这么做,把她禁锢在家里,就不必有这几年的分离,但佐-法兰杰斯家族所剩无几的家教不允许他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 “不吓她,你就去梦里和她破镜重圆吧。”江玉之干脆说道,“我才知道她早就把我们家的事跟你说了,而她刚刚才舍得告诉我。康里,你在她心里,比我这个妹妹还重要。” 说起那件事,康里记忆犹新,但他沉默了。 江玉之自言自语道:“当然,我没资格怪她,因为以前,我也没有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现在想想,她真是可怜,唯一的妹妹不爱她,唯一的丈夫也明知故犯,令她失望。” 昔日的愧疚感在心头重现,康里深知自己错得离谱,不仅伤了江韫之,现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认贼作父。 “康里,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有后悔过,当初选择了姐姐吗?” 江玉之风轻云淡补充道:“当然另一个选择不一定是我,还有原晖,或者还有别人。我相信,随便换一个蠢女人,她都只会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包容你,等你回家,因为男人就是这样。所以,你有过哪怕只是一丝的后悔吗?” 康里直视她的凤眸,凛然道:“我从不后悔我做的决定。而且,没有别人,我不喜欢愚蠢的女人。” 说完,他越过她径直走向深深的长廊,黑色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江玉之舒一口气,自顾自说道:“既然不后悔,我就祝你们从此长长久久……” 康里走到门窗敞开的屋外,丝丝酒香沁入敏锐的感知,走近趴在桌上低泣的女人,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道:“韫之,对不起。” 许久,江韫之都没理会他,他反而庆幸,她没有叫他滚,没有起身离开,果如江玉之所说,哄哄她,她就会原谅。 然而,康里正要说什么,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江韫之离开后,他的身边再没有女人,怎么哄女人,他根本毫无头绪。 “韫之,对不起。”他重复道,“对不起。” “滚。” 宛如一盆冷水浇下来,康里抿唇轻笑,笑意转瞬即逝,他黯然搂住她的身子,平静地自说自话,“韫之,其实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年没有在意你的痛苦,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向你道歉,后悔当年没有听取你的‘建议’,现在报应来了,那个孩子长着佐-法兰杰斯的模样,却认佐-法兰杰斯的仇人为父亲。”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悲伤,是江韫之没有听过的,在昏暗而沉寂的氛围里,他的悲哀无声弥漫,缓缓渗透她破碎的心。 江韫之不禁冷笑一声,笑自己如此可悲,事到如今,竟然还会可怜他。 “孩子不认你?”她问。 “她认了,她叫我爸爸,但看起来只是认识一个人,称呼一下对方的名字而已。我们仍然是陌生的,就像铭谦和我。”康里幽怨道,“不过至少铭谦只有我这个爸爸,再生疏不会生疏到哪里去。但她有叁个,一个死了,还有一个还活得好好的,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死。” 江韫之抹一把泪水,沉吟道:“她和阴原晖看起来好像也不熟悉。” “一直以来是那个叫祁莲的女人在养她。” “那之后呢?” “她会认贼作父,去欧洲。”康里说着,依然难以接受地闭上眼。 江韫之迟疑地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你、你不要她吗?” 康里睁开眼睛,看着江韫之笼罩在阴影里的轮廓,正色道:“我不想失去她,但我也没有拥有她的资格。她们差点在及南死了,是艾维斯救了她们。祁莲要报恩,要随他们去欧洲,孩子不想和祁莲分开。” 江韫之恍然大悟,这就是康里说的报应,可她一点儿也无法嘲笑他活该。 “所以,你不争取一下吗?那也是你的女儿。” 康里在颓丧之中反应过来,握住江韫之的手悬着心问:“韫之,你愿意接受她?” 江韫之一噎,要抽回手否认,但却一动不动。 康里耐心等着她的回应,许久许久,他看见她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 “康里,”她喑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当我自取其辱好了,我爱你,至今仍然喜欢你,就算你羞辱我,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多么下贱!” 她悲愤交加,掩面哭泣,康里将她圈在怀里,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韫之,对不起,是我背叛你,辜负你。这几年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我向你发誓,再也不会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风声萧瑟,丝丝渗骨。 阿秀蹲在墙边,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喜爱多年的女孩,到头来还是不属于她。 …… 大晚上,江家大宅热闹了起来。 佐-法兰杰斯的人纷纷挂起笑脸逗郗良玩,尽管每个人还不太敢相信,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打死康里的小疯子是他们的大小姐。 拜尔德、布莱恩、左誓和叶柏在一起碰杯喝闷酒,心里都堵着一口咽不下的气。 假如眼神可以杀人,坐在他们对面的艾维斯五世、约翰和安格斯早已被千刀万剐。 安格斯喝了几口酒,看不见院子里的热闹景象,但他心情舒畅,极好的耳力令他在屋外的欢笑声中准确捕捉到她的笑声。 闻声如见人,傻乎乎的。 美中不足的是有几声“铭谦哥哥”夹杂其中,安格斯只能逼自己听,听到麻木,也就不会嫉妒。 现在的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碍于约翰已经发觉他的心思,他只能将这份刚破土的心思深埋起来,摆出一副一如既往满不在乎的冷漠。 其实,他自己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偏偏对她格外在意?可惜没有答案,一旦去探究,他便还想抱抱她。 仔细回想起来,当他抱着她时,他的胸膛一片温暖,沉冷的心也像被填满,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有催眠的作用,令向来浅眠的他变得嗜睡,即使强打精神,灵魂也早已离身逍遥。 现在,他像个瘾君子,胸膛冰凉,心也空荡荡,全然不知在遇见她之前,在抱起她之前,他是怎么忍受这份空虚的。 约翰无奈喝着酒,因郗良身世大白,叶柏等人对于康里失去抚养权一事愤愤不平,正在气头上,他都不能开口请他安排船送他们离开了。 屋外的台阶上,阴原晖和祁莲坐在一起,看着孩子们在玩耍,心里不约而同惴惴不安。 江玉之走过来时,她们忙请她坐在中间。 “玉之,你姐姐她……她会原谅我吗?”阴原晖忧心忡忡问。 江玉之不解地看着她,“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你为什么好像很喜欢我姐姐似的?而且你们还是这种关系。” “你姐姐是我想要的朋友。”阴原晖小心翼翼说,“当然,你也是。” “你要和我做朋友?”江玉之笑出声,不可思议道。 “你、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吗?” 直到这一刻,江玉之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朋友,也许有过一个,却是个想推她入火坑的婊子。 她看了看阴原晖,看了看祁莲,不自在道:“我本来是不和人做朋友的,我才不需要朋友,都不知道能有什么用。但如果是你们,也不是不能考虑。” “真的吗?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吗?” 江玉之点点头,身边两个人高兴得像傻子一样,一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激动得发颤,等她们大发慈悲放过她的手时,她的手红了。 一个过去是芭蕾舞伶,一个是抚养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两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握江玉之的手,握得她骨头都疼。 “玉之,你姐姐……” “放心好了,姐姐只会生闷气,其实心软,耳根子也软,好好求她几句根本没什么大事。”江玉之说着,看着笑靥如花的郗良,改口问,“孩子以后跟谁?” “跟我们。”两人异口同声说,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某些人听见了又不高兴。 “玉之,康里和韫之真的可以重新和好吗?”阴原晖关切地问。 “放心,我都说没什么事了。之后,姐姐会和康里回去美国的。”江玉之说。 “那你呢?”祁莲问。 “我会去英国。” “真的吗?那我们以后也可以见面了?” “可以。” 刚刚正式结交的朋友欢欢喜喜的笑声随风飘向远方,她们甚至开始计划以后见面做什么,但她们都不知道朋友见面会做什么,于是都困惑不已。 首-发:rourouwu.de (woo18 uip) HE番外:今夜月明(25) 大家,上一章有重写,可以再看看…… 风声萧瑟,丝丝渗骨。 阿秀站在小书房后面的窗边,透过昏暗的屋内,眼睁睁看着江韫之站在门口,犹如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女子,精致的容颜笼罩一层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却仍能感受到一股静谧、温和的气息。 不久,康里疾步走来,停在江韫之面前,两人无声对视,阿秀仿佛在看一出剪影,男女主人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挺拔的身姿,不俗的气质,轻易令人看红了眼。 “韫之,对不起。” 江韫之凝望他,这一次,他倒是好好道歉了,看起来还算真诚。 “你没别的话要说?” “你能原谅我吗?” 江韫之别开脸,康里无奈抿唇轻笑,笑意转瞬即逝,黯然搂住她的身子,她没有反抗,他安心地自说自话,“韫之,对不起。其实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年没有在意你的痛苦,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向你道歉,后悔当年没有听取你的‘建议’,结果报应来得我措手不及,你离开我,那个孩子长着佐-法兰杰斯的模样,却要认佐-法兰杰斯的仇人为父亲。”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悲伤,是江韫之没有听过的,在昏暗而沉寂的氛围里,他的悲哀无声弥漫,缓缓渗透她破碎的心。 江韫之不禁冷笑一声,笑自己如此可悲,事到如今,竟然还会可怜他。 “孩子不认你?”她问。 “她认了,她叫我爸爸,可看起来只是认识一个人,称呼一下对方的名字而已。我们仍然是陌生的,就像铭谦和我。” 康里幽怨道,“不过至少铭谦只有我这个爸爸,再生疏不会生疏到哪里去。但她有叁个,一个死了,还有一个还活得好好的,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死。” 江韫之抹一把泪水,沉吟道:“她和阴原晖看起来好像也不熟悉。” “一直以来是那个叫祁莲的女人在养她。” “那之后呢?” “她会认贼作父,去欧洲。”康里说着,依然难以接受地闭上眼。 江韫之迟疑地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你、你不要她吗?” 康里睁开眼睛,看着江韫之清雅的轮廓,正色道:“我不想失去她,但我也没有拥有她的资格。她们差点在及南死了,是艾维斯救了她们。祁莲要报恩,要随他们去欧洲,孩子不想和祁莲分开。” 江韫之恍然大悟,这就是康里说的报应,可她一点儿也无法嘲笑他活该。 “所以,你不争取一下吗?那也是你的女儿。” 康里在颓丧之中反应过来,握住江韫之的手悬着心问:“韫之,你愿意接受她?” 江韫之一噎,要抽回手否认,但却一动不动。 康里耐心等着她的回应,许久许久,他看见她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 “康里,”她喑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当我自取其辱好了,我爱你,至今仍然喜欢你,就算你这样羞辱我,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多么下贱!” 她悲愤交加,掩面哭泣,康里将她圈在怀里,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韫之,对不起,是我背叛你,辜负你。这几年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我向你发誓,再也不会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阿秀暗暗想过佐铭谦的父亲是个什么人,长什么样,但由于她一生没见过几个男人,熟悉的更是没有,想来想去无非都是以死去的江老爷、以前江家的下人、西川的男人为材料,左拆一点右拆一点,补出一个个肮脏龌龊的下流货色,暗自窃喜自己一定比他好的同时可怜江韫之遇人不淑,给白白糟蹋了。 即便佐铭谦就在她的眼皮底下,阿秀也告诉自己,长女肖父长子肖母,小野种有这样的容貌都是随了江韫之。 如今,那个男人活生生出现在阿秀面前,她自我满足的想象被无情击碎如尘埃,此刻哪怕是想象出江老爷年轻时的相貌也无济于事,因为这个男人仍如意气风发的贵公子,他和江韫之站在一起,俨然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她呢?不过是个自作多情的丑八怪罢了。 看着两人拥抱在一起,阿秀忘了呼吸,酸涩的泪水滚滚淌下,渗入唇角。 她喜爱多年的女孩,终究不会属于她。 …… 阿秀死了,被发现时正是清晨,她飘在池塘里。 闻讯赶来,江韫之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只看见凌乱的湿发,江玉之劝她不要看。 “怎么会这样?阿秀怎么会……” “她应当是自尽。”江玉之淡然道,“先回屋休息吧,姐姐,让他们男人去处理,在山上找块地,葬了就是。” “可她为什么要自尽?”江韫之被江玉之搀扶着离开,心中五味杂陈,毫无头绪。 “唔……大概是不想离开这里吧,大半辈子都在这里了。” 江韫之还是不能接受,“不想离开这里,她可以说呀,我又不会逼她一定要和我们离开。” 无论如何,阿秀是照顾她多年的人,一想到昨晚她和康里在重温旧梦时,阿秀二话不说将自己投进冰冷的池塘里,她的心都要碎了。 “姐姐,事已至此,看开点吧。” 阿秀是个同性恋的事,江玉之决定闭口不提。 把一早就受刺激的江韫之送回康里身边后,江玉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着手收拾行李。 江家大宅多年来不曾像这几天一样住许多人,但热闹不长久,今日是准备的日子,明日是启程的日子,众人将各奔东西。 这次离开后,江玉之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因此,说心里没有异样感觉,自然是假的。 看见素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江玉之露出淡淡的笑漪,“爹,你在河里看见了吗?江家从此会一点一点变得破败不堪。” 她坐在床边,静静感受这里的每一寸气息;死寂,除了死寂,只有死寂。 不久,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江彧志有点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姑姑。” 江玉之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什么事?” “阿秀淹死了。” “我已经知道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离开这里?”江彧志悬着心问,他什么也不清楚,没有人告诉他这几天发生了什么,都是通过他努力竖起耳朵听那些男人在闲聊才知悉一二。 有一方要回欧洲,有一方要回美国,大概剩下江玉之和他…… “没错,我们要去英国,明天就走。” “明天就走?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家里呢,家里怎么办?” “我现在不就跟你说了?至于家里……”江玉之自顾自笑了,这里是她的家吗?显然过去是她自作多情,还想在家里等死,可这里只是江学之的家,江彧志的家。 “家里会一点一点变成破房子。” 江彧志怔怔的,四处环顾,眼里有几分不舍,这么大的宅院,是他将来要继承的,怎么可以变成破房子? “对了,等到英国,我还会养你,再养你六年。当你十八岁,就成人了,到时开始你得自己养自己。”江玉之漫不经心地说。 “自己养自己?”江彧志睁大眼睛,“为什么?”在外人人都叫他江少爷,江家少爷,少爷为什么要自己养自己? “为什么?难不成你还要我养你一辈子?忘了吗?我可不是你妈,更不是你爹。” 江彧志脑子里一团乱,想了想,不得不问个最重要的问题,也是眼前的女人一直教导他的,关于钱,钱是人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之一。 “姑姑,等我十八岁,我能继承多少财产?” “嗯?你哪里能继承财产?” 江彧志理直气壮提醒道:“我是江家唯一的少爷,当然是继承江家的财产。” 江玉之闻言忍俊不禁,“江家唯一的少爷……江家的财产……江家的财产,也就是这里了,你要继承这里,一个人在这里住,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那钱呢?”江彧志伸手问道。 有钱了,他就去雇佣下人,才不会一个人住。 “钱?你的爷爷死了很久,你的爹多年来生死不明,把你送回来,更是一分钱都没寄过,哪有钱?” 江彧志拧紧眉头,“不可能!” “这四年,都是我自己倒贴钱帮你爹养你,算起来,你爹可欠我好大一笔钱,向来父债子偿,也就是你欠我钱。” “不——”江彧志一脸震惊,“姑姑,你养我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我养你是天经地义?我这么教过你?”江玉之也是一脸震惊,她怎么会养出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我是江家唯一的儿子啊!” 江玉之一眨眼,一时没想出两者之间的联系,“所以呢?关我什么事?” 江彧志瞪着她,道:“你不养我,我饿死了,江家就绝后了。” 闻言,江玉之哈哈大笑,拍了两下大腿道:“江家绝后,关我什么事?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满含讥讽,江彧志越听越感到刺耳,“难怪外面都说你是个不仁不孝、无情无义、没良心的!” 江玉之止住了笑,眨了眨眼,看着江彧志小小年纪却狂妄自大,一口一个自己是少爷,一口一个自己是儿子,把自己是男人的身份看得比天大,她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年江韫之宁愿把佐铭谦拘在家里拘成个呆子,也不让他出门。 外面是一个大染缸,男人信奉男尊女卑,理直气壮厌弃女人,女人自轻自贱,帮着重男轻女,这样的环境,无论孩子原本多么天真无邪,纯真可爱,一走出门去染一染,也就都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她有意无意点了点头,正色道:“你知道外面的人为什么都这么说我吗?” 江彧志哼一声,“你把爷爷挫骨扬灰了。”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的真面目,看不起我,为什么还要赖在我这里,让我这个不仁不孝、无情无义、没良心的人养你?” “这里是我的家!”江彧志气冲冲道,“是你不嫁出去,死活赖在我家!还占了爷爷留下的财产,如今却说都是你的!” 江玉之难以置信,“你嘴里的爷爷你从未见过,他甚至不知道你是人是鬼,而我是他的女儿!” “我爹是他的儿子!” 江玉之冷笑一声,阴狠地瞪着他,“可笑至极,外面的人没告诉你一个道理吗?你不一定是你爹的儿子,你爹不一定是他的儿子。你姓江,只是姓江而已,你是一个不知哪来的贱女人生的野种,你所谓的爹是一个贱婢生的野种,你甚至你爹都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江彧志瞪大眼睛,眼眶突然湿润,不争气的泪水溢出,耳畔重复着江玉之辱骂他一家的声音,他快气疯了,更气人的是,他的嘴巴颤抖着,无话可反驳。 怒火攻心,江彧志模糊的视线落在床边的掐丝珐琅花口瓶上,鬼使神差般,他冲过去举起花瓶,恶狠狠地要朝坐在床边的江玉之砸去,他甚至看见江玉之惊愕地睁大眼睛。 电光火石间,后颈一紧,江彧志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花瓶破裂的声音自下而上扑进他的耳朵,满地碎片,他无力地倒下去。 江玉之惊恐地僵住,几秒的时间,她看见自己养了四年的侄子要杀自己,接着毫无征兆,侄子死了,像是上天看不过去,眨眼之间把他劈死。 门口走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江玉之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错愕道:“布莱恩?” 布莱恩似笑非笑,“江小姐,你好像养了一只白眼狼呢。” 江玉之起身,地上的江彧志后颈插了一把小匕首,鲜血流到地上。 “不好意思,我出手是不是重了?重了也没办法,我的飞刀技术还练得不大好,只能怨他自己运气不好。”布莱恩毫无歉意地说,他清楚江玉之也不是什么善茬。 江玉之很快平静下来,走到门边把门关上。 “你怎么在这?” “刚才我碰见他神色匆忙,想着反正没事就跟上来看看。你放心,我的汉语不是很好,没听懂多少。” “没听懂多少你就知道我养白眼狼了?”江玉之讥讽道。 布莱恩忍不住轻笑,“明天我会陪你一起到英国。” “为什么?” “先生很感激你,让我一定一路护送你,免得你在路上有什么叁长两短,夫人会伤心。”布莱恩说,又不忘挖苦她,“没想到还没出发,你就先遇上麻烦了。” 江玉之气结,“你最好负责把他处理掉。” HE番外:今夜月明(26) 门一开,郗良迫不及待跨过门槛跑出来,安格斯坐在廊下,靠着柱子,见她像出栏的小猪似的哪都不多看一眼,直直往前冲,下意识出声叫住她—— “站住。” 小姑娘刹住脚步,回头看他。 “过来。” 小姑娘调皮一笑,学着他慵懒的口吻道:“你过来。” 安格斯二话不说起身走近她,她仰头艰难地望着他,像是刚刚发觉一样,感慨道:“你好高啊。” 安格斯半跪下来,小姑娘平视他,心情不错,笑眯眯看着他一头浓密漂亮的金发,还伸手摸了摸,“头发好软,好滑呀。” 记事以来,除了约翰,安格斯没有被人像摸狗一样摸头,在十岁之后,连约翰也不再摸他的头,眼前的小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摸便伸出爪子摸,还胡乱拨乱他的头发。 意料之外,安格斯没有打掉她的爪子,由着她抚摸。“你一个人要去哪里?”他问。 “我要去找铭谦哥哥。” 郗良用纤细的食指描摹般抚过安格斯的眉毛,又去摸他的睫毛,他本能地闭眼躲开,抓住她的手腕,神色冷淡,“找他干什么?” “一起玩呀。”郗良鼓起粉腮,郁郁道,“妈妈说,明天就要和铭谦哥哥分开,想要在一起玩的时间,只有今天。” 安格斯垂眸,黯然道:“你和我在一起玩的时间,也只有今天。” 郗良不解地思索片刻,“为什么?明天你就不在了吗?” 安格斯并不回答她,只幼稚地问:“你想和我一起玩吗?” 郗良认真想了想,还记得昨晚他凶恶的嘴脸,于是抽回小手背在身后,道:“你太凶了,我不要和你在一起玩,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 安格斯无奈颔首捋一把头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好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居然看上一个喜怒不定的八岁小孩子。 此刻这个八岁小孩也压根不懂青年的危险心思,依然盯着他一头飘逸的金发看,忍不住问:“哥哥,你能给我一把你的头发吗?” 安格斯猝不及防一愣,“什么?” “给我一把你的头发。” 郗良以为他听不懂,没等他同意,伸手就往他发间薅一把,安格斯吃痛,小姑娘摊开小手,几根黄金一样的发丝在稚嫩的手心静静躺着。 “你在干什么?”安格斯捂着被揪的一处挠了挠。 小姑娘觍着脸笑,“哥哥的头发好看,我要把它给铭谦哥哥看,还要给姐姐一根,给妹妹一根。哥哥,你说把它放在头发上,能长出跟你一样漂亮的头发吗?说不定能长出黄金呢,长出黄金,就能给妈妈打项链了。” 她自说自话,一口气说了很多,安格斯勉强听懂几句,只见她挑出一根金色的发丝,欢欢喜喜放在自己的发顶,然后用力拍了几下,笑呵呵跑开。 院子里的地并不平坦,是有些年代的砖路,微有崎岖,高高兴兴跑开的小姑娘一个不慎,在安格斯不悦的眸光里猛地摔了个五体投地,当即哇一声哭起来。 安格斯愣一下,幸灾乐祸走过去,揪住她的后领把她拎起来,毫不怜惜吐出两个字,“活该。” 这时,厢房里的人都闻声出来,郗耀夜飞一般跑过来,“良,怎么哭了?” 郗良哭着埋进姐姐的怀里,安格斯对上约翰复杂的目光,两手一摊,“不关我的事,她自己摔的。” 祁莲看出来了,揪住郗良把她身上的灰拍掉,“不哭,摔到哪里了?哪里痛?” “妈妈,”郗良揪住母亲的衣角,这才反应过来看看自己的两只手,黄金般的发丝没有了,她哭得更厉害,“妈妈,黄金种子没有了,种不出黄金了……” “什么黄金种子?”阴原晖关切问。 安格斯听着什么黄啊金啊,不觉得关自己的事,蓦地小姑娘抬起手指着他,“哥哥的头发。” 两个母亲还不懂什么意思,艾维斯五世睨着安格斯,一头纯粹的金发在日光下光泽闪亮,如黄金熠熠生辉,相信是个孩子看了都会垂涎叁尺。他问:“她是不是想要你的头发?” 安格斯恍然大悟,小疯子摔了一下,拔的几根头发都掉了,这是不死心还想再拔一次。他当即变了脸色,“她在做梦!”转身无情走开。 看着他走掉,郗良急忙哭喊道:“妈妈,我要哥哥的头发!” 祁莲一个头两个大,“那是哥哥的头发,你有你的头发,自己摸摸。” “可是我的头发黑不溜秋,不漂亮。” “胡说,你的头发多漂亮。” 看着祁莲哄孩子,想到安格斯进屋前的阴沉脸色,约翰忍俊不禁——孩子越不讲理越能闹,安格斯的不该有的心思越能被消磨殆尽。 …… “铭谦哥哥,你在收拾东西吗?” 书房门口围着叁个小姑娘,佐铭谦一边整理书籍,一边点着头,“进来,坐下。” 叁人围着桌子坐下,郗耀夜问:“铭谦哥哥,要不要我们帮你收拾?” 怕她们捣乱,佐铭谦摇摇头,“你们坐着就好。” 郗良便乖乖坐着,“铭谦哥哥,我们刚才来的时候,看见死人。” 佐铭谦愣了愣,“死人?” 郗耀夜说:“我们看见几个叔叔,抬着草席,放在后门那里。草席里面肯定是裹着死人的,有两个。” “还有谁死了?”佐铭谦讶然问,他只知道阿秀死了。 叁个女孩一齐摇头,都一无所知。 “在后门?”佐铭谦问,她们便点点头。 四人结伴走到后门去,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张卷起来的草席,佐铭谦困惑地顿在原地,郗耀夜和郗良大胆上前,各自掀起草席一角偷瞄一眼。 很快,郗耀夜脊背发凉,打了个冷颤,连忙跑回佐铭谦和阴成安身边,“是、是、是淹死的。” “阿秀……”佐铭谦知道阿秀是溺水而死,“另一个是谁?”他不敢上前看,江韫之不让他看,因为可怕。 郗良面不改色,蹲在那里窥视半天,直到郗耀夜唤她,她才跑过来。 “里面是谁?”郗耀夜问。 “是……”郗良想了想,“是铭谦哥哥的哥哥,他没死,还睁着眼睛呢。” 佐铭谦惊愕上前去,把草席打开,在看见江彧志惨白的面容时,他心头一颤,毛骨悚然。 江彧志死了,脖子凝着血,毫无血色的脸上还有几点细碎的血珠,有东西扎在脸上,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湛蓝的天空下,依然没有半点光芒,漆黑无神。 郗耀夜猛地一惊,“良,他死了。” “可是他还睁着眼睛呢。” “睁着眼睛也是死了。” 听着她们的话,阴成安瑟瑟发抖,紧紧抱住郗耀夜,“姐姐,我怕……”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年轻男人忙不迭走过来,见佐铭谦站在尸体旁边,忙俯身利落地卷起尸体,“少爷,可以吃早餐了,去食厅吧,记得洗手。” 佐铭谦看着他像卷被子一样自然地把江彧志卷进草席里,惊骇的心仍不能平静。 “他为什么会死?” “嗯……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他和江小姐争吵,打烂了花瓶,还不小心摔倒,让花瓶碎片插进脖子了。”男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他和小姨争吵?” “是的。” 佐铭谦想象不出得争吵成什么样才会出人命,他捏着拳头,竭力让自己恢复平静,但江彧志死不瞑目的样子已经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小姨会不会被吓到了?” “嗯……江小姐被吓得挺惨的,魂不守舍的。” “姐姐,我们不要在这里好不好?我怕怕……”阴成安哀求道。 郗耀夜点着头,牵起她的手带她走,佐铭谦也拉过无动于衷的郗良,四人连忙往食厅走去。 郗良一边走一边琢磨,“他的血管破了。” 佐铭谦睨了她一眼,在她脸上看不见一丝畏惧,他不禁问:“你不怕吗?” 郗良不解,“怕什么?” “阿秀和江彧志死了,你不怕?” “怕什么?我又不认识他们,死了就死了呗。”郗良不以为然说。 佐铭谦蹙起眉头,不大明白,但隐约清楚,这不是认不认识的问题,而是生人对死亡的敬畏,比如郗耀夜和阴成安,她们会感到害怕,他也有惧意,更忘不掉江彧志毫无生气的样子,心里因此难受。 可郗良没有恐惧,面对死人,她仿佛在看雕像,不懂死人也曾活过,不懂人死一切皆无。 四人来到食厅,大人们在聊天,其中也有“被吓得挺惨”的江玉之,她正和人谈笑风生,神色轻松自在。 佐铭谦迟疑地观察她,怔怔走到江韫之身边,低声道:“母亲,江彧志也死了。” 江韫之错愕,“谁?” 佐铭谦没想到母亲不知道,“江彧志,他和小姨争吵,打烂了花瓶,他摔倒,花瓶碎片插进她的脖子。” 江韫之震惊地看向江玉之,她一切如常,“玉儿?” 江玉之闻声看过来,一见母子的脸色,她无奈叹息,无奈摊手,无话可说。 江韫之眨了眨眼睛,摸摸佐铭谦的后脑勺,“你看见江彧志的样子了?” 佐铭谦点点头,江韫之心情复杂搂住他。 江彧志死了,于她而言就像小林死了,她一点儿也不惋惜,甚至期盼已久,可是,怎么就让才十岁的佐铭谦看见了? 祝大家中秋快乐! 谁能想到我本来计划至少在今天完结的,但是真的一计划啥啥就悬了…… HE番外:今夜月明(27) 早饭席间,死人的阴霾散去,江韫之勉为其难再次和阴原晖言归于好。 她没有选择,心里只觉讽刺,她恨父亲多年,厌恶小林多年,厌恶江彧志多时,如今随着江彧志死去,一切烟消云散,她却要心甘情愿认下一个如同小林一样的孩子。 母亲若是在天上看着她,兴许也会感到悲哀罢,她自己深陷泥潭仍奋力送女儿远行,期望女儿有不一样的人生,到头来,女儿还是步上她的后尘。 江韫之淡淡笑着,眉眼清冷,唇角讥讽。 阴原晖却激动不已,抓住郗良让她唤江韫之“妈妈”。郗良被推到江韫之面前,木然道:“妈妈……” 她呆呆地凝望江韫之的眼睛,里面有光芒在闪烁,由上至下,一阵阵,像雨一样落个不停,却始终没有泪水流出来。 “良儿,记住了,以后韫之就是你的妈妈。”阴原晖天真温柔道。 闻言,默默看戏的拜尔德不禁屏息静气,第一次不敢看江韫之的脸色。想当年,江韫之走得决绝,如今,她在忍,克制的薄唇紧抿,疏离的眼神满是冷漠,一动不动看着郗良。 拜尔德眼光毒辣,撕开她平静的面具,能看见她耻辱的神色。 这是康里给江韫之的第二份羞辱。 此时此刻,作为罪魁祸首,康里倒也识相,安分地坐在江韫之身边,心虚着一声不吭。 “妈妈……”郗良巴巴地又唤一声,眨眨眼睛,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她讨好地问,“江娘,我叫你江娘好不好?叁个妈妈,会弄乱的。” 江韫之眸光流转,也没说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给小姑娘,神色始终淡淡的,喜怒哀乐都藏得极好。 郗良一见红包,眼睛亮起来,“江娘,这是给我的吗?” “嗯。” “谢谢江娘。”拿了红包,郗良喜不自胜跑回祁莲身边去,“妈妈,江娘给我的红包,厚厚的。” 见状,阴原晖沮丧地坐下,说是叁个母亲,可是郗良叫“妈妈”,是叫祁莲的,江韫之还有专门的称呼,“江娘”,多么好听,只有她像是不存在。 艾维斯五世摸摸她低垂的脑袋,什么也没说,但康里看得出来这个宽慰的动作正在得意说:“没关系,往后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江韫之的原谅令康里活过来,扬起下颌不容置喙道:“明年开始,孩子上半年归你们,下半年归我们。” 阴原晖愣了愣,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在场无一人敢有异议,都知这是康里主动退一步,对于孩子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的安排,上半年在母亲身边,下半年在父亲身边,再争论下去,也争论不出更好的结果。 …… 早饭过后,四个孩子一道玩耍,江韫之和江玉之要收拾行李,阴原晖和祁莲都凑上去帮忙,剩下几个男人面面相觑,空气缓缓凝固。 左誓和叶柏已于昨夜离开西川,没了他们两个安排赌博事宜,几人顿时无所事事,只能相看两厌。 放下筷子,康里看了最年轻的安格斯一眼,旧事重提,“拜尔德,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拜尔德唇角一扯,淬了毒的目光扫过那对父子,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康里,我没什么好说的。” 老狐狸还是嘴硬,康里又盯着安格斯看,仅仅凭那一头碍眼的金发,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多年来的好友真是这样坦荡的君子,再加上闹了半天,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被看笑话。 好朋友,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是吗?”康里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真遗憾玛拉和霍尔没有来。” “闭嘴吧,康里。”拜尔德没好气说,“你可别忘了,当初我第一次知道安格斯的存在,还是你跟我说的。” “但你知道得更多。”康里说。 拜尔德倏然想到什么,森冷的目光睨着艾维斯五世和安格斯,冷不防问:“为什么他的名字要叫安格斯?” 艾维斯五世面不改色道:“与你无关。” 拜尔德继续说道:“尽管他是私生子,也还是你的长子,他不应该叫艾维斯吗?艾维斯六世。” 安格斯闻言控制不住自己露出嫌恶的神情,看向约翰,约翰支手扶额,低垂的眉眼有几分沉思,有几分愧疚——他们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至今还在瞒着艾维斯五世。 偏偏此刻,一无所知的艾维斯五世还得面对局外人的质疑和挑衅。 艾维斯五世重复道:“我已经说了,与你无关。” 拜尔德兴致盎然,“你越说与我无关,我越觉得与我有关。过去安魂会有两名最高决策人,一是艾维斯,一是安格斯。众所周知安格斯四世死了以后,安格斯一派便如过眼云烟。现在倒是有趣得很,身为艾维斯,却给自己的长子命名为安格斯。呵,你是在为安格斯一派招魂么?” 艾维斯五世默不作声,拜尔德心中微惊道:“能干出这种事,只有一个可能,你不是艾维斯,你是安格斯。” 康里和布莱恩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艾维斯五世一脸漠然移开目光,不出声,就是默认。 “如果你是安格斯,一切就说得过去。”拜尔德看向并不震惊的安格斯,“曾经安魂会的最高决策人安格斯一世的全名就叫安格斯一世·法兰杰斯。康里,清楚了吗?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对父子算是我的远房亲戚。” 康里和布莱恩还没反应过来,艾维斯五世直接起身走出食厅,安格斯也二话不说离开,剩下约翰心情复杂。 艾维斯五世独自穿过长廊,也不知要走去哪里,拜尔德·法兰杰斯笃定的结论还在耳畔回荡,伴随着身后的脚步声,他久违地感到凌乱不堪,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年幼时执着于想要被艾维斯四世认可的时候。 倏地,他转过身,朝安格斯冷冷道:“别跟着我。” 安格斯开门见山道:“你的父亲是安格斯叁世,他死了,在叁年前。” 艾维斯五世难以置信而眉头深锁,安格斯垂眸道:“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等你回去,你可以问问韦斯特,他知道一切。” 说完,安格斯径自走开,不自觉沉下心,只觉苍穹广阔,前路平坦,再没有什么压在心头,时不时令他感到窒闷。 他走了,独留艾维斯五世怅然坐在廊边,紧锁的眉头久久难平。 良久,一声稚气的呼唤飘在耳畔,艾维斯五世回头,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小女孩头顶绿叶花环,手上还拿着两个绿叶花环朝他跑过来。 “爸爸。” 他下意识蹲下身抱住她,她亮出绿叶花环,“爸爸,你看,好看吗?” “好看。” 他有些无所适从地点点头,阴成安小心翼翼拿着较大的花环戴在他的头上,兀自笑眯眯欣赏一番,轻声细语说:“爸爸戴了好看。” 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绿色的花环,男人一身的冷酷与疏离在听见女孩的赞叹时转瞬即逝,唯剩虚无的心与苍茫的目光,他不由分说将她搂进怀里,这一刻,阴原晖的模样和孩子的笑靥如清风驱散铺满他灵魂的一地鸡毛。 父亲是谁,关他什么事?他不在乎,自始至终,他只知道生下他的女人早已死去,他孤身一人,但今孤独会终止,阴原晖和孩子从此会留在他的身边。 阴成安被抱得一头雾水,小手伸得直直的,拎着绿叶花环怕被挤坏。 “爸爸,你怎么了?” 艾维斯五世缓缓放开她,大手抚摸她稚嫩圆润的小脸,深吸一口气,摇摇头道:“没事。” 阴成安眨巴眨巴蓝眼睛,道:“这个,要给妈妈戴。” 艾维斯五世看着深绿叶子结成的花环,接过手道:“好,我们去找你的妈妈,给她戴上。” 阴成安高兴地点点头,一大一小头顶绿叶花环,牵着手便要去找阴原晖。艾维斯五世特地放慢脚步,颔首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耐心听她磕磕巴巴说话,说花环都是两个姐姐做的。 食厅里,佐铭谦陪郗耀夜和郗良走过来,一人手里挂着好几个绿叶花环,头上也戴着一个,慷慨地给拜尔德、康里、布莱恩和约翰一人一个。 四人看着深绿花环,不约而同感到丝丝诡异,哪有男人戴花环?然而为了哄孩子开心,他们只好都戴上这个绿叶花环。 郗良四处看了看,“金毛哥哥呢?” 说曹操曹操到,安格斯刚踏进门,郗良立刻迎上去,“哥哥,给你戴上。” 安格斯垂眸看着小姑娘,戴上精致的绿叶花环后,犹如森林深处的精灵,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大自然的清新灵动。 他又很快回过神来,她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其实性子也恶劣得像大自然的风暴。 “什么东西?”安格斯接过一个花环看了看。 “戴头上。”郗良言简意赅说。 食厅里四个男人都戴了,在郗耀夜和郗良的注视下,安格斯莫名感觉骑虎难下,干脆一闭眼,随意把花环扣在头上,转身又走出门去。 见安格斯戴了,郗良从佐铭谦手里拿过一个交给康里,“爸爸,这个要给江娘戴上。” 郗耀夜看看手上剩下的两个花环,道:“一个给妈妈,一个给玉之阿姨,刚刚好。” 康里也想看看江韫之戴上花环是什么样子,便陪孩子们一起走到江韫之在的院落。 他们到时,艾维斯五世牵着阴成安也刚到,两个男人看着彼此头上的绿叶花环沉默片刻,转而都把新仇旧怨放一边,心照不宣当没看见一样各自别开脸。 院子里,江玉之和祁莲一并抬头,猛地一见男人头顶上的绿色,顿时愣在原地。郗耀夜走近她们,温和说:“妈妈,玉之阿姨,蹲下来。” 江玉之和祁莲还在发愣,闻言僵硬地蹲下身,郗耀夜笑眯眯把两个花环扣在她们头上,接着十分满意道:“真漂亮!” 江韫之和阴原晖从屋里走出来时,也都被各自的男人戴上花环。 阴原晖欣喜地看着戴花环的艾维斯五世,又看看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还抬手摸摸艾维斯五世的花环,感到新奇又幸福。 江韫之一脸错愕,眼睁睁看着戴绿色花环的康里往自己头上也放一顶绿色花环,并且陶醉其中,她有很多话要说,却像被定住一样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 佐铭谦望着呆住的江韫之,也学郗耀夜称赞道:“母亲,你戴上花环很漂亮。” 没想到儿子夸得比自己快,康里不甘示弱道:“韫之,这个花环简直是为你定做的。” 江韫之唇角抽搐一下,从康里的神情里,看不出半点故意为之,又看一眼无知的佐铭谦,终究把喉咙里的话生生咽回去。 骤然,只闻一阵大笑,江玉之笑得弯了腰,扶着祁莲直起身子想说什么时,江韫之一个狠厉的目光朝她射了过来,她即刻噤声,猝不及防被压不住的笑意呛得咳了好几下。 “噢,真是漂亮的花环!”江玉之艰难地忍着笑意道,“是不是,祁莲?” 祁莲也看见江韫之的眼神了,硬着头皮点头如捣蒜,“是啊,好漂亮!” 郗耀夜一脸骄傲道:“妈妈,花环是我和良儿做的噢,还有铭谦哥哥,他好厉害,一学就会,还做得很漂亮呢。” “是吗?”祁莲的脸颊有点发酸,悲从喜来,不敢再看江韫之的脸色,只觉需要好好教训两个孩子一顿,刻不容缓。 可是两个傻孩子笑得骄傲又灿烂,仿佛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让人下不去狠心教训她们。 一旁的江玉之看热闹不嫌事大,轻拍两个孩子的肩膀赞叹道:“真是聪明伶俐的孩子,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聪明的,真是太惹人喜爱了,怎么会这么聪明呢?真棒!” 闻言,康里狐疑地看向她,许是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因此他听她的话,没觉得她在夸孩子,反而话里有话,满是嘲笑意味。 所有人的花环戴到近午,左誓和叶柏外出回来,一见到他们头上的绿叶花环,也都愣了一下。 “布莱恩?”叶柏盯着布莱恩头上的花环看,一脸茫然。 “怎么了?”布莱恩走近他,想起来自己头上有个花环,温和道,“没见过男人戴花环吧,好看吗?” 叶柏哭笑不得,点了点头,“好看,好看。” 左誓走近康里,仿佛走在云端上,脚下每一步都是虚浮的。 “明天的飞机安排好了吗?”康里问。 “安排好了。”左誓手里拿着本子和笔,一边打开来一边道,“明天谁和谁一道走,要看你们自己决定。先叫夫人她们也过来商量吧?” 叶柏于是让站在厅门处快要憋不住大笑的年轻人去唤江韫之等人过来。 左誓迟疑地看了在场的人一眼,康里敏锐道:“有话就说。” “你确定?”左誓问。 康里微蹙眉头,左誓不再犹豫,道:“一般来说,男人不会往自己头上戴绿色的东西。” “为什么?” 左誓俯身在康里耳边低语几句,康里脸色一白,连忙把头上的绿叶花环拿下来,满目的绿色,思及这道绿色的含义,再思及自己亲手给江韫之戴上花环时她的神情,康里绝望地闭上眼睛。 “叶柏,什么意思?”布莱恩问。 叶柏忍俊不禁,委婉道:“绿色的东西……比如绿色的帽子戴在头上,就象征这个人的另一边有了另一半。” 当女人和孩子还没走过来时,一听见孩子们,不,一听见罪魁祸首们的欢声笑语,原本拿下花环的男人们还是认命地把花环戴回头上去。 人到齐后,望着一屋子诡异的深绿花环,左誓拿着笔在本子上一边书写一边道:“我安排了叁架飞机,先生,到时你和夫人,法兰杰斯先生一起,少爷和叶柏一起,分开走。” “为什么?”康里问。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你们都在一架飞机上,万一出事,一家人就——” “闭嘴。”康里扶额。 江韫之倒是把左誓的话听进去了,坚定道:“我要和铭谦一起。”如果有意外,她一定要在自己的孩子身边。 左誓爽快道:“那行,夫人、少爷和叶柏,还有你们二位,”用笔一指约翰和安格斯,“这一程就给你们算免费吧。” 回美国的行程就这样定下了,安格斯下意识看向郗良,她坐在祁莲腿上,乖乖地听着大人们说话,眨眨眼睛,打了个哈欠。 康里侧首在江韫之耳边低语,得到她的点头时,他说:“左誓,明天我先去英国,拜尔德和我一起。” 随即看向艾维斯五世,沉声道:“等到了英国,你最好别找几个废物当替死鬼糊弄我。” 艾维斯五世正色道:“你放心。” 次日,江韫之、约翰、叶柏、安格斯和佐铭谦等人先行离开西川。当乘坐的飞机升空时,江韫之黯然叹息,默默闭上眼睛。 坐在她身边的佐铭谦忽地直起身子,她紧张问:“怎么了?” 佐铭谦陡然想起苏白尘,在认识安格斯、郗耀夜、郗良和阴成安之前,他唯一的朋友,他还没有和她告别。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们不会回来了。” “可是,”佐铭谦咬咬牙道,“母亲,我忘记和一个朋友说再见了。” 江韫之福至心灵,自是想起苏白尘,她想了想,语重心长说:“等你慢慢长大,你就会明白,不是每一次分别都来得及说再见。你的朋友也会明白的。” 不是每一次分别都来得及说再见。 安格斯闭着眼睛憩息,却把这句话听得分明。 他没有和郗良告别,因为小姑娘眼里只有佐铭谦,见佐铭谦要走,她红着眼睛,泪眼汪汪,转而扑进祁莲怀里。 那个时候,安格斯没有机会和她说话,也不知以什么身份和她说话。他和她仿佛陌生人,可是在那一刻,他看着她的背影,手臂上的伤痕开始隐隐作痛,慢慢地,痛楚牵扯到他的胸口,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还有再见的机会吗?安格斯不愿去想,约翰就在他的身边,无时不刻都在提醒他,那只是一个孩子,他不该对她格外在意。 遥望舷窗外的穹苍,山林里的初遇如同一片云彩,它飘在舷窗外,看见安格斯的目光,狡黠后退,退远了,飘远了,再也看不见。 HE番外:今夜月明(28) 一九四七年四月,美国东部。 安格斯一边走出拳击房一边用毛巾擦汗,正要走回卧室时,比尔拦住他,“安格斯,电话,伯特找你。” “知道了。”安格斯径自走回卧室,拿起话筒,“伯特?” 电话另一端立刻传来伯特的声音,“安格斯,你怎么没来英国?” “我去英国做什么?”安格斯毫不在意道。 “你的便宜妹妹生日,十八岁的生日,你不知道吗?连我父母都被邀请了,然后我也顺便沾光去了她的生日派对,我还以为会碰见你。” 安格斯拿着话筒眨了眨眼睛,“哪一天?” “昨天,二十二日。” 安格斯伫立原地,回想片刻,才发觉已经十年了。 十年前,他二十岁的时候,一觉醒来突发奇想到遥远的中国去,在那里游荡了两个多月后,返回美国时,他有了两个继妹,一个八岁,一个五岁。 十年来,他没见过两个妹妹,起初,是他有意不去想方设法得知她们的消息,慢慢地,他干脆忘了她们。 “谁给她办的生日派对?”安格斯意味不明问。 “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她的父母,你知道的,她有叁个母亲,两个父亲,昨天都到齐了,关系十分融洽。” 安格斯无语凝噎,又问:“她的生日派对还有什么人?” “她的哥哥夏佐,还有另外两个哥哥,就是你的弟弟,查理和亨利。所以我才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在场,我还以为是你太忙了赶不过来,原来你是没被邀请啊!”伯特忍不住哈哈大笑。 安格斯听着气不打一处来,查理和亨利都被邀请了,而他居然连风声都听不见。 “其实昨天晚上参加派对的人多是艾维斯五世的心腹,就是星星军团的成员,和佐-法兰杰斯家族的人,另外,法兰杰斯一家也出席了。” “连法兰杰斯也去了?”安格斯简直不敢相信,不相干的闲人都被邀请了,而他这个便宜哥哥却连被通知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没错,而且看起来他们好像有意要让霍尔·法兰杰斯和昨晚的小寿星喜结连理。” 闻言,安格斯眸光一凝,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的内心深处涌出一股被尘封了十年之久的异样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受其影响。 “什么?” “两个法兰杰斯本来就是想联姻。大概会先订婚,等一两年,毕竟小姑娘才十八岁。” 安格斯张了张嘴,脑海里浮现出小姑娘稚嫩的脸庞,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她的容颜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上,她的哭,她的笑,真切得仿佛就在眼前。 “小姑娘喜欢霍尔·法兰杰斯?”他听见自己用没什么底气的声音轻轻地问。 伯特一边回忆一边道:“唔……我不知道。昨晚的派对,因为她是主角,所以我多看了她几眼,我发现她一直在盯着夏佐看,有点奇怪。通常在派对上,女孩的目光都在心上人身上,应该没有几个会盯着自己的哥哥看。更重要的是,跳舞的时候,她的舞伴是夏佐,而霍尔的舞伴是她的妹妹,娜斯塔西娅。” 她还在喜欢佐铭谦。 安格斯嗤一声笑了,“你有观察霍尔吗?” “有,不过他喜怒不形于色,观察他简直无趣。反倒是娜斯塔西娅,噢,我想我知道她的小秘密。”伯特骄傲说。 伯特得意的笑声如春风拂来,安格斯想都不用想,笑道:“她喜欢霍尔·法兰杰斯,是吗?” “你真是聪明,安格斯。” 听伯特说完生日派对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格斯才走进浴室。淋浴后,他站在镜子前擦拭头发,深蓝的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的目光不由自主变为审视。 楼下的会议室里,波顿、比尔等人正一边品酒一边工作,文件书页翻得沙沙作响。 会议室的门没有关,穿着浴袍的安格斯直接走进来,“比尔。” “什么事,安格斯?”比尔咽下一口白葡萄酒,一本正经问。 “看着我。”安格斯命令道。 “嗯?我正在看着你。”比尔迟疑道。 “你觉得我看起来几岁?” “你不是叁十岁吗?” “我看起来叁十岁了?” 比尔一头雾水,心里却警钟大作,看着安格斯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陌生的傻子,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傻子,他只好认真打量一遍,真诚道:“你看起来像二十岁左右,但是你的实际年龄是叁十岁,你身上的气质是叁十年的经历形成的,所以远比二十岁更……沉稳。” 比起沉稳,比尔更想说骇人,叁十岁的安格斯比二十岁的安格斯在刀尖之上多行走了十年,即使是一个轻轻的抬眸,威慑力之强悍也是不言而喻的。 安格斯盯着比尔的眼睛看了几秒,确定比尔不是在糊弄自己后,他露出淡淡的笑意,满意地转身走了。 站在桌边的几人面面相觑,爱德华幽幽问:“安格斯怎么了?” 比尔转过身,坐回位子上,沉吟道:“他刚洗完澡,还问起自己的容貌和年龄,有这种行为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有了心上人。” “安格斯有心人了?”几人异口同声震惊道。 “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别的可能。” 走回卧室,安格斯控制了想走向浴室照镜子的脚步,坐在沙发上拨通一个号码,对面是杰克,他让杰克叫约翰来接电话。 “安格斯?” “约翰,你知道吗?已经过去的四月二十二日是某人的生日,而我现在才知道。”安格斯不满地说。 电话另一端的约翰沉默了,安格斯等不到他的话,“你有在听吗?” “嗯,你是怎么知道的?” “伯特告诉我的。等等,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郗良,不过她早就改姓佐,刚刚过去的四月二十二日是她十八岁的生日。”约翰风轻云淡道。 “你怎么知道?” “祁小姐一直都有和我联系。”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你没问。” “你——”安格斯陡然气结,转而问,“她为什么会一直和你联系?” “她知道我是一名医生,也知道我是一个好人,更知道和我成为朋友,保持联系,无疑会多一条可靠的人脉。” 安格斯不难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炫耀之色。 “那她怎么没邀请你参加她女儿的生日派对?” “噢,她邀请了,也邀请了你,从一九叁八开始,每一年孩子生日都有邀请,但我都推辞了。” 安格斯难以置信,“你疯了吗,医生?” “如果让一个对孩子有非分之想的人去参加孩子的生日派对,那我才是疯了。”约翰平静道,“时至今日,你还对她有非分之想,是吗?” 安格斯不回答,约翰无奈叹息一声,缓缓道:“祁小姐告诉过我,即便大人们都一而再再而叁教导过她关于伦常,她也依然过分喜欢她的哥哥,夏佐。十年前,你就知道她的眼睛里只有夏佐,十年后,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现在依然。所以,安格斯,别给自己找难堪。” 安格斯轻轻一笑,“那么他们是愿意看见兄妹乱伦了?” “放心,这种事倒绝不会出现。他们有别的方法,一是打算把她嫁给霍尔·法兰杰斯,一是干脆让她成为一个不婚主义者。祁小姐说后者颇有成效,因为有她姐姐这个天生的、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在她身边谆谆教导,她几乎也快要成为不婚主义者了。” 安格斯的笑漪僵在嘴角,一时之间无语凝噎。 约翰想象得到他的表情,语重心长道:“所以我才劝你别给自己找难堪。” “不……”安格斯不可置信地呢喃,一颗心猛然像缺了一半,握着话筒的手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他想见她,想拥抱她,想看着她的睡颜,想看见她的笑脸。这样的渴望前所未有,如决堤的江水滚滚而来,势不可挡。 然而…… 闭上暗流涌动、浪涛纷乱的眼睛,安格斯低声道:“无论如何,我要去英国见她一面,之后再说。” “什么?你要去英国?” “放心,约翰,我只是去看她一眼,说不定看完以后我就对她没兴趣了。”安格斯故作轻松道。 “你先冷静,像过去十年一样再过完五月和六月,行吗?”约翰无奈说。 “你是想说等她七月来美国?” 安格斯知道,每年的下半年,郗良都会到美国,在佐-法兰杰斯家待着,只是如今她已长大,有自己的思想和决定,恐怕不会再傻傻按过去大人给她的安排行事了。 “没错,正好用这两个月的时间,你再好好想清楚。她毕竟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女儿,你必须知道,如果让康里知道你对她的女儿有非分之想,我有理由相信到时艾维斯五世不会管你的死活,搞不好我得遭殃。安格斯,你也不想害我,对吧?” “不必这么悲观,医生。” “当年康里是怎么处死莫里斯家族的,你还记得吧?” 安格斯低笑一声,透过电话,已经能感受到约翰迫切地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的心了。 HE番外:今夜月明(29) 七月,美国西部。 直升机将要抵达庄园的停机坪时,安格斯等人看见另一架直升机在庄园上空盘旋,久久不降落,而是转弯,下滑又上升,蛇形飞翔,飞行员在展示自己的技术,精湛中带着调皮,仿佛是贪玩的孩子在操控自己的玩具。 “谁这么无聊,开着直升机瞎玩,不怕机毁人亡吗?” “那看起来不是我们的直升机。” 听着他们议论,安格斯微微好奇,“不是我们的?” 当他们这一架直升机逼近时,那架顽皮的直升机终于安分降落。两架直升机先后稳稳落地,巨大的螺旋桨平息下来,安格斯下了飞机,约翰和杰克等人在远处走来,却不是走向他们,而是走向另一架。 另一架直升机开了门,欢声笑语蔓延开来,女孩们跳下飞机,嘻嘻哈哈说着刚才的半空盘旋有多刺激。 安格斯顿在原地,温暖的阳光下,五个女孩里面有两个较为安静,其中一个乌发雪肤,穿一袭红裙,戴着一副墨镜,环抱双手四处张望,在看向安格斯时,她定住了似的。 “叔叔。” 一个女孩朝约翰挥手,约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该死的,怎么碰到一起了?” 杰克也不禁嘀咕道:“医生,不是说只有一个女孩要来当你的学生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个?” “我怎么知道。” 这时,唯一一个红发女孩眼尖地看见安格斯,立刻欢喜地奔向他,“安格斯!” 她想一把抱住安格斯,安格斯抬手按住她的肩头,“你怎么在这里?” 法兰西丝·奥古斯特,安魂会奥古斯特家族的小女儿,叁年前,安格斯在欧洲与她认识,当时天真的少女正苦苦挣扎想要摆脱成年后需要面对联姻的残酷现实,安格斯心血来潮大发慈悲给她指了一条路,莫名其妙就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现今她化名梵妮·桑德斯。 “噢,艾维斯五世终于给我任务,让我务必照顾好叁位小姐,就是你的便宜妹妹们。”梵妮心情不错,笑得灿烂。 便宜妹妹——安格斯下意识看向红裙女孩,她还在看着他们这边,墨镜没有摘下,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不太能看出她的长相,但温暖的风从她那边吹过来,她的墨发随风扬起,他的内心一片激荡。 当年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疯子,已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安格斯,我必须说,我真的很感激你,如果当初不是你让我去星星军团,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看见了吗?我和四个美人同行,她们还和我做朋友,我真是爱死她们了!” 梵妮说着,激动地抱住安格斯的手臂,十分感恩戴德道:“当然,我也爱死你了,安格斯,你就是我的伯乐,我的知音,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面对她的热情,安格斯神色淡然,道:“你进星星军团两叁年了,回家没有乱说话吧?” “没有,我保证,我知道我现在知道的事情都非同小可,所以不得不回家的时候我就当哑巴。”梵妮郑重其事道。 时至今日,安魂会内部各派势力依然在明里暗里争个你死我活,也丝毫不清楚他们的最高决策人艾维斯五世与死敌康里·佐-法兰杰斯早已冰释前嫌,并且共同抚养女儿,闲来无事私下见面还会一起喝酒。 “很好。”安格斯望着在和约翰说话的四个女孩,轻声问,“那边怎么多了一个女孩?” “你说罗莎琳德,深色卷发那个?” “嗯。” “她是法兰杰斯家的。两个月前的生日派对,她去参加了,还跟叁位小姐相谈甚欢,法兰杰斯夫人就‘慷慨’地把她留下。我这么说你明白什么了吗?”梵妮神秘兮兮道。 “我应该明白什么?”安格斯暂时无心思考。 “法兰杰斯无利不起早,他们把罗莎琳德留在叁位小姐身边,当然是为了日后在里面选一位嫁给霍尔·法兰杰斯做准备。” 安格斯警觉起来,沉声问:“知道他们要选哪一位了吗?” “他们当然是最属意康里·佐-法兰杰斯的亲生女儿,就是穿红色裙子那位,你应该认识,她叫良。但是她……” 梵妮微微踮起脚尖趴在安格斯肩头,小声道:“她喜欢她的哥哥,就是夏佐。而穿白色衬衣黑色长裤那位,祁医生的女儿,她叫夜,她是个不婚主义者,根本不会考虑结婚,就和我一样,我们有很多话聊。 “所以,我觉得除非霍尔·法兰杰斯能俘获良的心,让她不再盯着夏佐,不然法兰杰斯家族最后能选的人只有娜斯塔西娅,但她还小,她才十五岁。” “你觉得霍尔·法兰杰斯喜欢她吗?”安格斯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中透出随意,伪装得像每个人都有好奇心想听别人的风花雪月一样寻常。 梵妮不亏是把安格斯视为伯乐、知音、最好的朋友,在他面前没有戒备心,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说:“问题就在这里,霍尔·法兰杰斯对她的态度没什么特别的,也从不约她。” 听到这里,安格斯定下心,霍尔·法兰杰斯对只想和自己的哥哥乱伦的小疯子没有兴趣。他也对梵妮刮目相看,这个小傻子还是有点用处的。 两人叙旧闲聊时,约翰和四个女孩打了招呼。尽管这些年没有再见面,女孩们已经长大,他也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哪个是郗耀夜,哪个是郗良,哪个是阴成安。 “只有你们五个人来?”约翰问道。 事实上,他得到的消息是只有郗耀夜一人来。祁莲给他传过许多郗耀夜的研究作业、论文,拜托他当她的老师,希望他能让她在医院里学习,最好做手术也带着她,因为梦想当医生的十九岁天才目前最缺的是临床经验。 收一个天才当学生,约翰以为是举手之劳,只是没想到这个学生拖家带口,把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郗良也带来了,结果还撞上外出办事回来的安格斯。 因为生意上的事,安格斯在这边待了半个月,本来计划今天要回纽约。 “是的,本来只有我一个人,我知道妈妈和你说好了,但是,”郗耀夜有点不好意思说,“良听说之后可以到医院去给活人做手术,她就有一点点兴趣。然后小安没来过拉斯维加斯,她想来看看,还有罗莎和梵妮是我们密不可分的朋友。” 约翰听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心里已经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没等他开口,郗耀夜转身抓起罗莎琳德的手看一眼腕表,“叔叔,本来还有左誓叔叔和布莱恩叔叔要跟我们来的,你应该知道他们。但出发的时候他们两人吵了起来,我们就把他们丢下。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很快会给你打电话了。” “什么?”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匆匆跑过来,“医生,佐-法兰杰斯家族的布莱恩打了电话过来,一定要你立刻接听。” 约翰的太阳穴突突跳,不用听电话,他已经知道布莱恩会说什么。叫上女孩们,转身往大门走时,约翰已经可以预见,如果不尽快把郗良送走,他的生活一定会天翻地覆。 女孩们一边跟着约翰走,一边回头望着梵妮的方向。郗耀夜问道:“叔叔,那个金发哥哥就是以前也救我们的哥哥吗?” “嗯。” 约翰心中正在焦急思索,如果把郗良送回佐-法兰杰斯家? 闻言,郗良拿下墨镜,扭过头看了一眼,已经走得远了,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感觉梵妮和他关系很好,亲密地抱着他的手臂。 她还发现身边的阴成安正看得目不转睛,好在前方是宽敞平坦的路,不用看也不会摔。 “不用看了,只是头发一样,他不是你喜欢的人。” 郗良轻轻一笑,阴成安连忙回过头来,白嫩的脸颊飞起红霞,支吾道:“不是的……” 郗良二话不说,把墨镜戴在她脸上。 “他结婚了吗?”郗耀夜问。 约翰的步伐骤然停下,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叁个女孩没反应过来,接连撞了上去,杰克和罗莎琳德默不作声一手抓一个扶好。 “对不起,叔叔,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我只是……”郗耀夜敏锐得很,通过约翰的反应,她知道那个哥哥还没结婚。 其实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但约翰的反应,令她忽然对哥哥没结婚的原因有了兴趣。 “没事,他还没结婚,”约翰不由自主看一眼郗良,风轻云淡的话也不由自主地滚出口,“他是个不婚主义者,像我一样。” 杰克闻言一愣。 “哇,叔叔,这真是太酷了!”郗耀夜由衷道。 约翰心虚一笑,虽然对不起安格斯,但透过女孩的眼睛,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更受学生敬仰了。 “叔叔,这些年你和哥哥很忙吗?” “嗯,差不多。” 郗耀夜黯然道:“这些年你们都不来看我们,如果没有妈妈一直提醒,我们都快要忘记当年的事了,是你们和艾维斯叔叔一起救了我们的命。” 祁莲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即使约翰和安格斯不再出现,她也不会忘记他们,也不容孩子忘记。 约翰心情复杂,他倒是希望她们忘记,却还是欣慰道:“乖孩子,你们的母亲把你们教得很好。今天能亲眼看见你们健康快乐的样子,我很高兴。” 首-发:yuwangshe.uk(woo18uip) HE番外:今夜月明(30) 微笑着目送女孩们随杰克等人去参观庄园,熟悉环境,约翰走进偏厅,拿起话筒,低声唤道:“布莱恩?” “约翰·哈特利?” “立刻马上过来把康里的女儿接走。” “什么?”布莱恩没料到约翰会这么干脆,他迟疑片刻,“她们不是才刚到吗?” “是刚到,但我可无力保证康里的女儿的安全。” “她刚到就得罪你了?” 话说至此,约翰恍然大悟,布莱恩并不着急于把自家大小姐带回去,反而可以纵容她待在陌生人家里。 “你们那边在打什么主意?康里一年只有一半的时间能和女儿相处,他不是很稀罕吗?现在才过去十年,父女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就五年,开始烦了是吧?”约翰讥讽道。 “你可不要胡乱臆想,先生很爱孩子,”布莱恩轻声道,“只是孩子长大了,这几年懂的东西越来越多,叛逆期到了,和父母自然是相看两厌。” 约翰一挑眉,“叛逆期?所以推到我这边来了?” “当然不是,只是很凑巧,她的姐姐要去当你的学生,而她们姐妹一直以来感情很好,总是形影相随。” 说着,布莱恩语气一变,无奈道:“我相信你听过关于她的事,她喜欢夏佐,不是普通的喜欢,是想和夏佐结婚的那种喜欢。过去我们好好引导过她了,但我们有理由怀疑她在欧洲的时候没有人引导过她,导致每次兄妹见面,我们的引导都功亏一篑。” “所以?” “她刚好对跟你去医院做手术有点兴趣,所以我们只好让她去了,换个环境散散心,还有你这个可靠的医生。虽然不想说但她可能真的需要看医生,如果你能跟她谈谈,改变她的想法,我们会很感谢你的,到时无论你想要什么,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布莱恩说得很诚恳,约翰明白他们已经黔驴技穷,于是想让这对兄妹分开一段时间, “等等,我觉得她需要的是精神方面的医生,我不是。” “真的?有区别吗?没有吧?何况你还是一个独自抚养过孩子的医生,我个人觉得你绝对可靠。总之拜托你了,医生。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必须丑话说在前头,管好你的人,如果他们敢招惹任何一个女孩,不用怀疑,我们一定会把他们阉了。就这样,再见,医生。” 布莱恩潇洒地挂了电话,约翰拿着话筒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该死的!” …… 大厅里,安格斯和梵妮一走进门,杰克正要带女孩们四处走走。安格斯的目光不由自主被那道红色的身影所吸引,没等他说什么,梵妮拉着他凑上前。 “梵妮,你和这个哥哥认识?”郗耀夜笑着问。 “是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叫安格斯,就是艾维斯五世的长子,也是你们的哥哥。” 安格斯没想过梵妮会这样介绍他,瞥了他一眼,看向曾经短暂相处过的叁个女孩,他的心忽然变得平静而安宁。 郗耀夜点点头,“哥哥,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们吗?” 安格斯看着她,又看一眼郗良,她仿佛忘记了,清亮的墨眸正认真打量他,见他看向她,她便有些腼腆地眨了眨眼睛,目光躲闪。 “记得,”安格斯若有所思般露出温和的笑意,“确实好久不见。” 见彼此都生疏,梵妮乐得给双方互相介绍。由杰克带路,他们一边走一边慢慢聊开,氛围融洽起来。 由于之前欧洲那边的人交代只有一个人来,庄园里只为一个人备好一间房,现今杰克才想起来吩咐手下,让他们立刻着手去准备四间客房,又问女孩们有什么喜好和要求。 不想给他们添麻烦,郗耀夜说:“其实两个房间就够了,我们可以一起睡觉。” 一起睡觉正中梵妮下怀,她立刻和杰克说:“再准备两个房间就好。” 杰克迟疑不决,一直沉默的罗莎琳德一眼看穿梵妮的心思,道:“先生,确实再准备两个房间就够了,因为除了耀夜,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得太久,不必麻烦。再准备两个房间,良和安一间,我和梵妮一间。” “那好,就先这样安排。”杰克颔首道。 闻言,梵妮气得咬紧牙关。 罗莎琳德也是一个美人,却是冰山美人,不近人情,她早早看出梵妮是个同性恋,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阻拦梵妮贴近叁个女孩,之后她会露出胜利的冷笑。 向来喜爱美人的梵妮对她又爱又恨。 因为在说客房的事,安格斯在一旁默然陪着,当梵妮和较为外向的郗耀夜都走在杰克身边时,他神不知鬼不觉与红裙女孩并肩而行。 较之十年前的她,她的话变少了,参观的一路上几乎没有出声,和阴成安手牵手,是一对静谧的姐妹。不过,她们没有被忽视,法兰杰斯家族的罗莎琳德一直走在她们身边,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守护神。 安格斯不着痕迹睨了郗良一眼,她微微抿着红唇,稚气未脱的眉眼间有淡淡的悲伤,也有无可奈何的哀愁。 她在熟悉一个全新的环境,但她没有眼前一亮的新鲜和憧憬,她看起来神情恹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沉吟片刻,安格斯试探性叫一声她的名字,“良?” 郗良闻声凝望他,困惑又不安。 “我忽然想起来,你的姐姐将要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你的妹妹是天才钢琴家,你呢?你想成为什么?”安格斯问。 郗良眨了一下眼睛,颓然摇摇头。 她没有追求,安格斯一时无言时,阴成安替她说道:“如果姐姐想,姐姐也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但她不想。” 安格斯问道:“为什么不想?” 他记得,当年祁莲笃定说会把两个孩子培养成医生,以此来报答艾维斯五世。当然,之后郗良的身世大白,她的亲生父亲是康里·佐-法兰杰斯,继父是艾维斯五世,她就算是个不能自理的傻子也注定会大富大贵过完一生。 “当医生就得救人,”郗良直白说,“如果救的人让我讨厌,或者救了坏人,怎么办?” 安格斯哑然一笑。 “不过,”郗良轻叹一声,“妈妈说人要有工作,自己赚钱才有尊严。所以,我会考虑当法医,帮死人,就算帮到坏人,也没关系,反正是死的了。” 女孩清冷的语气无奈与认真参半,安格斯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仿佛认识了她一点,却又依稀看见当年那个小疯子。 她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改变。 “你不怕死人?”安格斯似笑非笑问。 “不怕。人都死了,不会动了,就像一个东西,为什么要怕东西?”郗良理所当然反问。 阴成安弱弱道:“姐姐,我就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怕。罗莎,你怕吗?” 罗莎琳德摇摇头。 她不怕,因为她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杀手,对死亡的恐惧早已被磨灭,麻木了,和郗良不一样,郗良天生不怕死。 “哥哥,你怕吗?”郗良问安格斯。 时隔十年,再听她叫一声哥哥,安格斯坦然一笑,道:“你说得对,不会动的,无需害怕。” 一行人逛到大花园里的泳池时,约翰追了过来,一眼看见安格斯和郗良走在一起,虽然旁边还有阴成安,但他心里还是一声爆炸—— “安格斯,”他强压不悦,上前抓住安格斯的手腕,不由分说拉他走,“跟我过来一下。” 安格斯心知肚明,依然轻松地朝郗良挥挥手,郗良不知怎么回事,呆呆的,但也抬起手挥了两下,安格斯便心满意足跟着约翰离开花园。 “是出什么事了吗?”郗耀夜问。 “没事,应该只是生意上的事。我们从这边走,到二楼看看吧。” 推开一道门,约翰把安格斯拉进去,关上门,隔绝了一切,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说,你对她没兴趣。” 安格斯闻言笑了,懒洋洋地在单人沙发坐下,一声不出,存心要气约翰。 看着他灿烂的笑脸,约翰知道他还是不死心,顿时烦躁扶额,踱步几下,道:“你该回纽约了。” “不急,那边有波顿,还有比尔,他们会处理好所有事情。”安格斯笑道,英俊的脸庞写满春风得意和胜券在握。 “天!你真就不死心?” “为什么要死心?你不觉得我和她很有缘分吗?本来我计划回欧洲看望她,是你跟我说再等两个月,我等了,然后她就自己来了。多巧啊,本来我就要回纽约,如果她晚一天来,我们一定会错过,但一切刚好。” 一切刚好,约翰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什么时候回纽约?” “我不确定。” “听着,如果你还想待在这里,不许和她单独相处,不许碰她,不许亲她,不许诱骗她上床!”约翰低声警告道。 安格斯眉头一皱,故作无辜且遗憾道:“医生,你的脑子都在想什么?” 约翰气结,“总之你给我收敛点!” 否则,教父教子兴许得抱在一起死,还会死得很难看。 安格斯:约翰,你不该是帮我的吗? 约翰:…… 安格斯如果回纽约,就是正文里在火车站遇见良的一幕啦~ HE番外:今夜月明(31) 庄园里有图书室、健身房、琴房、画室、舞厅、泳池、电影院,杰克告诉女孩们可以随意使用,接着带她们去参观给郗耀夜准备的寝室,寝室隔壁是一间书房。 书房里有大面落地窗,窗外是繁花锦簇的花园,书柜上整齐摆放医学书籍。杰克对郗耀夜道:“这里是医生专门为你准备的,是你的小天地,日后可以在这里学习、思考,绝对不会有人打扰你。” 郗耀夜一脸不可思议,心里感激得说不出话,眼睛晶亮万分,一点一点认真地看着书柜上的每一本书。 “喜欢这里吗?”杰克微笑地问。 郗耀夜先是点点头,再是感慨道:“我很喜欢,简直就像在家里一样。” 在家里,从小到大,她也有自己的小书房,小天地,门外还挂着母亲陪她制作的板子,上面写着“夜的地盘”,当然,家里还有“良的地盘”和“安的地盘”。 “真的是和家里差不多呢。”郗良了无生趣地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恹恹欲睡打了个哈欠。 杰克笑着问:“和你们家里差不多,不好吗?” “是很好的。”郗耀夜忙道。 梵妮坐在沙发上,插嘴道:“你们叁个从小就被拘在大房子里,除了读书读书还是读书,好不容易现在大了,翅膀硬了,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结果还是要被拘在大房子里,又要读书读书读书。你居然还那么高兴?” 郗耀夜忍俊不禁,“可是不好好读书的话,就当不成医生了。” 杰克隐约明白了什么,“你们从小到大是没怎么离开家,到外面玩吗?” “有的。”郗耀夜说,“在十岁之前,我一直在玩,如果不去学堂的话,我和良可以在村里游荡一整天。” “后来呢?” 郗耀夜思索着,阴成安轻笑道:“我记得我一直只能待在家里,妈妈不让我出门玩。后来妈妈带我出远门,认识了姐姐,然后我们住在一起,还有爸爸,但是爸爸和妈妈还是不让我们出门玩。” 杰克同情地看着她们,算是知道了在过去的十年里,她们一直被拘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因此,只有少数人知道她们的存在。 他看一眼郗良,“她呢?她不是每年下半年都会到美国来吗?” 郗良靠着椅背仰起头,死气沉沉道:“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大房子。” “没错,康里叔叔也是不给良出门玩的。”郗耀夜说。 杰克愈发同情地看着她们,但他仍有理智,不会因为一时同情就要怂恿她们出门玩,他说:“他们也是想保护你们,毕竟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坏人很多,很危险。对了,你们来的时候,直升机是谁在开?” 梵妮举起手,“是我。” “噢,开得不错。”杰克自以为转移话题成功。 阴成安来了兴趣,“我们还可以再飞上天吗?在天上看,这里的风景好漂亮。如果打开舱门,还有凉快的风。” 郗耀夜的玩心也上来了,问杰克,“我们可以出去再飞一次吗?” 梵妮直起身子,来了精神,“走吧,姑娘们,我们就再飞几圈!” “不不不,”杰克无奈笑道,“我知道你们想玩,但我相信你们旅途劳顿到这里肯定累了,我叫人把你们的行李搬过来,你们先好好休息,好吗?” 梵妮面露不悦,“你太扫兴了,杰克。” 杰克面不改色安抚道:“来日方长,好吗?” 女孩们安顿下来,这一天的晚餐过后,安格斯被限制不得靠近她们,不得靠近客房,约翰还让杰克从此放下一切工作,专心致志盯着安格斯。 杰克一无所知,约翰言简意赅告诉他,“十年前我们去中国的时候,安格斯就看上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现在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她可能会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简直是羊入虎口,明白了吗?” 杰克心下大骇,立刻明白,安格斯喜欢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五个女孩里只有两个十八岁,梵妮和郗良,十年前的梵妮不在中国,那么便是—— “安格斯喜欢康里的女儿?” …… 接连几天,杰克十分尽责,寸步不离跟着安格斯,约翰也把生意上的大小事都丢给安格斯去处理,两人通过努力成功换来安格斯怨恨的目光。 这几天,女孩们熟悉了庄园的环境,身心都放松了,时常穿着漂亮的泳衣在泳池玩耍,之后一起在电影院看电影。除此以外,五个人各有喜好,所做的事大不相同。 罗莎琳德和梵妮常在射击场和拳击房里对打,有时会叫上庄园里的年轻人一起切磋,以确保自己的枪法和身手不会退步。 郗耀夜常在图书室和自己的书房里,约翰让她先放松几天,她也不敢贪玩,依然在勤恳地看书,做笔记。 阴成安年仅十五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但五年前开始登台表演的她已是负有盛名的天才钢琴家,前途无可限量。这一次她随姐姐们来美国,并不会久留,之后她还得回家继续学习音乐。在度假期间,由于母亲叮嘱过,因此她不能荒废时间,只能像还在家里一样自觉学习、练琴。她喜欢在琴房和画室待着,当她练琴时,负责陪她玩的几个年轻都非常捧场,在一旁认真聆听。 在这四个人的专注和勤奋的衬托下,郗良显得懒散、无所事事。 她常在泳池边的躺椅上,大部分时候眼睛闭着,像怎么也睡不够的考拉,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那么能睡。不过她也有专注的时候,在射击场上,她开枪的姿态和气势就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每一枪都正中靶心,枪法如神。 几天后,约翰忙完手头上的事,找郗耀夜谈话,决定明天开始带她到医院去,郗耀夜高兴极了。 他也问郗良,“听说你也有兴趣到医院去学习?想不想一起去?” 郗良神色平静,想了一下,道:“如果我看一个人讨厌,我可以割了他的血管吗?” 约翰唇角一抽,“不可以,而且我不会给你刀子。” “我可以用枪。” “我连枪也不会给你。” “那我不去了。” 通过寥寥几句话,约翰算是明白为什么佐-法兰杰斯家族没人能搞定她,确实是个任性且偏执的孩子,和小时候一样,只是少了一些生气。 约翰让她去休息,留下郗耀夜,问:“她怎么回事?我记得她的性子不是这样,当年她话很多,会傻笑,但也很机灵。” 郗耀夜垂下眼眸,怯生生的,约翰知道她有顾忌,不敢说。 “我和布莱恩通过电话,他说她需要医生,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所以我得明白是怎么回事,孩子。” 郗耀夜捏着手指,叹息道:“在来这里之前,她和康里叔叔和韫之阿姨吵架了。” 约翰心知肚明,“因为夏佐?” “她长大了,想和哥哥结婚,可是根本不可能,那样是乱伦……道理她也懂,但她说只要哥哥结扎,她也绝育,不生孩子就没事。叔叔和阿姨很震惊,哥哥唯恐避之不及,也不回家住,良就很伤心,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闻言,约翰微张薄唇,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独自走下楼梯,郗良低着头,如幽灵般正要穿过大厅,刚坐下休息不久的安格斯和杰克微微一怔,没想到她头也不抬,直接就要走了。 “良?” 安格斯叫住她,她转过身,茫然地看着他们。 “你怎么了?”安格斯敏锐察觉得到她心情不好,朝她招手,“过来坐下。” 郗良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双手搭在腿上,一声不吭。 为了让两人少说点话,杰克忙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想家了?” 郗良睨了他们一眼,冷漠道:“没有。” 安格斯转而看向杰克,一个锐利的眼神,无声命令他哪里凉快哪里待着,杰克也厚着脸皮回他一个眼神,说这里凉快。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深邃的蓝色眼睛对上一双冷淡的墨眸,他发现她在凝视他。 “哥哥,这几天你去哪里了?” 她在询问他的踪迹,这说明她有在意他。安格斯心花怒放,然而面上丝毫不显,语气平常道:“出门办事了。” “噢。”郗良应一声,再无下文。 安格斯故作随意问:“你在这里生活得还习惯吗?” 郗良面无表情点了一下头。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我一定会满足你。” 杰克抿唇,看着安格斯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但对方毫无察觉,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极力握着拳头克制住笑意,默默欣赏前所未有的安格斯,心里盘算着之后务必把这惊天消息告诉比尔、波顿,还有…… 郗良眨了眨眼睛,正视安格斯的眼睛好一会儿,苦闷道:“没有。我要回房睡觉了。” “现在?”安格斯微蹙眉头,还有半小时左右就是午餐时间,好好的人大白天睡什么觉? “嗯……”郗良木然起身,自顾自转身走开。 安格斯和杰克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感到担忧。 HE番外:今夜月明(32) “安格斯——” 安格斯大步流星追着郗良去,杰克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咬咬牙跑上前去挡在门口,“安格斯,医生让你离她远点。” 安格斯的耐心荡然无存,意味不明道:“杰克。” “啊?”杰克看着他阴森的蓝眸,不禁脊背发凉。 “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如果你还要当我的绊脚石,那么也该想想会有什么下场。” 杰克遍体生寒,僵硬地眨了一下眼睛,无奈侧身,幽幽问道:“安格斯,你想过玩弄她的下场吗?” 安格斯不理会他,径直往客房方向的廊道走去,消失在拐角处。 杰克无力叹气,还是跟上去,走到拐角处,只见两人站在走廊里,他连忙闪身贴在墙上。 “良。” 郗良转过身,困惑地看着安格斯朝自己走近,“你找我?” 安格斯笑意淡然,明知故问,“你才过生日不久,对吗?” 郗良垂眸点点头,微卷的黑色长发垂下,浓密如绸,光泽如波。 安格斯盯着她的头发看,轻声轻语道:“我应该给你生日礼物的。你想要什么?” “生日礼物?”郗良抬头,墨眸微有迷茫,但却依然不客气地思索起自己想要什么,不过片刻,她说,“哥哥,我要铭谦哥哥。” “什么?”安格斯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能送我铭谦哥哥吗?”郗良直白问。 眼前浮现佐铭谦木然的模样,安格斯没好气说:“我是问你要什么生日礼物。” “铭谦哥哥。”郗良执着地说。 “你哥哥是个人,不能当礼物。” 郗良眉头一皱,“可是,我只想要铭谦哥哥。我生日那天,有一个男人问梵妮十八岁了想要什么礼物,梵妮跟他说,想要夜,或者安。就是我的姐姐和妹妹,她们可以当礼物,铭谦哥哥为什么不可以?我会好好爱惜他的。” 安格斯一怔,看着眼前稚嫩的小姑娘,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乱七八糟的话是她一本正经说出来的,她还要好好爱惜佐铭谦? “不,是哪个男人问梵妮?” “梵妮叫他伯特,伯特·韦斯特。” “梵妮说完之后他说什么?” “他说爱莫能助。” 安格斯颔了颔首,正想开口,郗良十分聪明,抢在他前头问道:“你也要说爱莫能助是吗?” 安格斯皮笑肉不笑道:“你的父母没教你要尊重人吗?梵妮她是真的没有父母教,才会那么说,你可不能学她。” 被训了,郗良低下头,不服气嘀咕道:“送不出礼物就干脆不要问,打肿脸充胖子。” 安格斯闻言咬牙暗骂一声小疯子,若无其事笑道:“不然我把自己送给你,怎么样?” 郗良愣了愣,抬头凝望他,他脸上的笑意淡如夏风,一头金发盛着温暖的阳光,细碎的光掉落在深蓝色的眼睛,如金箔铺在海面上,轻轻摇曳。 他有着和佐铭谦不一样的英俊,迷人的笑容更比佐铭谦多,看起来比佐铭谦亲切,然而,郗良盯着他的眼睛看,却看不见他的一丝思绪,心中不由发毛。 佐铭谦的眼睛,深沉晦涩,但她看得懂他的思绪。 “……不要。”郗良拒绝后,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安格斯不依不饶跟在她身边,好奇问:“前几年你哥哥在英国的时候,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 一九四二年,战争期间,佐铭谦独自在英国游荡,当时的他不过十五岁,还不敢杀人。由于一九叁七年只短暂学过几天汉语,之后没再学习,全忘光了,安格斯便特意到英国找孑然一身的佐铭谦,重新叫他老师,重新跟他学汉语。 当时,安格斯想过郗良,也想问问佐铭谦,“你妹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但他忍住了,约翰多年来的教导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们不让我和哥哥在一起。”郗良闷闷不乐道。 安格斯颔首,沉吟道:“你很喜欢你的哥哥?” 郗良停下脚步,再抬眸,眸中盈满泪水,悲愤地捏着拳头控诉道:“我最喜欢铭谦哥哥,我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可是,他们老是说什么乱伦,不可以,还让铭谦哥哥离我远远的,连妈妈都不帮我,还说我是个坏孩子……” 安格斯默默听她诉苦,仿佛可以看见在她身后的一地鸡毛,而且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 郗良呜咽着,转身又要走,刹那间,安格斯下意识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声道:“你才不是坏孩子。” 只是年少无知,猪油蒙了心的傻孩子。 远处趴在墙上露出眼睛的杰克看见这一幕,惊惶得忘了呼吸。 郗良抬起头凝望他,朦胧的视线里,他低头朝她笑,温柔地捧着她的脸,这一瞬间,熟悉感扑面而来,一切仿佛曾经发生过。 回过神来,郗良推开他,后退两步,茫然无措道:“你为什么抱我?” 好心喂了狗,安格斯坦然道:“我想安慰你。” “……噢。”郗良兀自抬手擦泪。 安格斯见她一副不太领情的样子,改口问道:“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我抱过你。” 郗良看着他,认真回想良久,蛛丝马迹渐渐显现,她点了点头,含糊道:“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什么叫好像?当时,你要睡觉,我抱你,你累了,我也抱你。说起来,你还没和我说过一声——‘谢谢你,哥哥。’” 安格斯的语气说得自己似乎多么劳苦功高,郗良听着摸不着头脑,没想起来自己让他抱了那么多次,只记得他很凶,凶过她一次还是两次,至于为什么,她不记得了。 “你、你还没、没和我说对不起。”她没什么底气,支吾道。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对不起?” “你……我忘记了。我、我困了,要去睡觉了。” 说完,郗良心神不宁转身要走,安格斯拦在她面前,吓她一跳。 “午餐时间到了,吃完再去睡。” “……噢。” 餐桌上,郗良能感受到好几束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安格斯的、约翰·哈特利的、杰克的、姐姐的……她低着头,默默大口吃肉。 阴成安坐在她身边,什么也没察觉,凑在她耳边天真地问:“姐姐,我们吃完休息一下,然后去游泳好不好?” 郗良更想睡觉,但陪妹妹游完泳也能睡觉,她点了头,阴成安笑靥如花,继续大快朵颐。 约翰的午餐吃得不怎么愉快,心情复杂地观察郗良,拿不定主意插不插手这件事,毕竟连她的两个父亲叁个母亲都拿她没辙,他一个外人更没那么大的本事。 然而放着不管,他又觉得可怜,心里难以平静。 …… 下午,女孩们凑在一起,穿着漂亮的泳裙,披着浴袍在泳池边热身。庄园里值守的几个年轻人都厚着脸皮在泳池边忙前忙后,趁机和她们聊天,把氛围营造得十分融洽,笑声不断。 安格斯和杰克经过二楼窗边时,循声走到窗边,往下一看,偌大的泳池热闹极了,女孩们泡在水里,岸边围着几个狗腿子,端茶递水,还会讲笑话。 安格斯一脸不满,“他们是没事干吗?” 杰克丝毫不意外,这些家伙自是知道不能和女孩们调情,但他们还是忍不住要在女孩们面前晃,说是“大好的机会不多看美人几眼等她们走了就没得看了”。 几分钟后,杰克清楚安格斯也挪不开脚步,顺着他的目光,他看见郗良出水,坐在泳池边,两个狗腿子立刻拿着毛巾和饮料迎上去。 郗良穿着红色泳裙,裙摆是枫叶形状,纤腰与修长的四肢在温和的阳光下雪白晃眼,当真春光无限,但很快,狗腿子手里的毛巾往她肩上一披,就挡去大半。 安格斯微微眯起眼,杰克掩口窃笑,满意道:“他们还是很认真在照顾小姑娘的。这样也好,我们也不用担心她们会水土不服,着凉感冒,或者在泳池里出什么意外。对不对,安格斯?” “嗯,对。”安格斯不满但又满意应道。 休息了一会儿,喝口水,郗良又钻水里去,修长纤细的身姿像一条灵动的美人鱼,在水里轻盈游动,水波荡漾。 杰克发觉安格斯唇边不自觉漾开笑漪,仿佛是泳池里的涟漪倒映在他脸上。 “安格斯,我们还有事情要处理,该出门了。”杰克无情地提醒道。 “你们不是该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约翰走近他们,杰克退立一边,让约翰一眼看个清楚。泳池里欢笑不断,一个球被抛到水上,狗腿子们起哄让女孩们在水里传球。 约翰看得出来,这些家伙可太想下水陪女孩们游泳了,贪玩之心昭然若揭,简直垂涎叁尺。 还有他身边一动不动的某人。 “安格斯,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下,她的脑子可能真的有问题。” 安格斯轻笑一声,“我不在乎。” HE番外:今夜月明(33) 夜里,已经接连几个晚上和两个妹妹睡在一起,郗耀夜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轻声唤道:“良,你睡了吗?” 郗良睡在中间,“没有。” “明天,你真的不要去医院吗?” “不要。” “你是不是还在想铭谦哥哥?” 郗良没有回应,郗耀夜一声叹息,侧身搂住她,“良,我好希望回到以前,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背书的时候。” 当时的郗良还没说出要和哥哥结婚的话,家里所有人的天还没塌,每个长辈都对她们宠爱有加,生活顺遂而平静。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郗耀夜闭上眼睛,恳求道:“良,你放下铭谦哥哥好不好?再这样下去,不仅你自己痛苦,妈妈和阿姨她们也难过……” 泪水陡然涌出眼眶,郗良一腔委屈,“可我就要铭谦哥哥。” “他是你的哥哥,有血缘关系的。” 这句话,郗良从小听过无数遍,是铁铮铮的事实,但说服不了她改变心意。 郗耀夜心知肚明,继续说:“他永远都是你的哥哥,谁也抢不走,所以不用你和他结婚,你们永远是最亲的人。” “我不和他结婚,以后他就会和别人结婚,不会和我亲了。”郗良的声音微冷。 郗耀夜只得暗暗叹气,闭上眼睛,为自己无能帮到妹妹而难过。别人也许没发觉,她却知道,起初,郗良把佐铭谦当成泽牧远,就注定了今天,其实郗良想要的人是泽牧远,可命运无情,纯真的一切被碾压,泽牧远远去,宛如是上一世的人。 再没有人在说话,只有哽咽的声音在低低飘摇,阴成安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抱住郗良,轻轻呢喃道:“姐姐,我会永远和你最亲。” …… 次日,阴成安在琴室待了近乎一个上午,准备去找自己的姐姐,走到大厅时,刚回来的安格斯叫住她。 “哥哥,你叫我?”阴成安忍不住盯着安格斯的金发看,想起已经几个月没见过的金发男人,她的眼里闪烁出异样的光。 她原以为来到美国,可以见到他,现在看来,似乎直到她该回家时也铁定见不到他。 安格斯朝她微笑,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亲切地唤她的另一个名字,“跟我说说你的姐姐好吗,娜斯塔西娅?” 杰克头疼扶额,没想到安格斯脸皮这么厚,还这么明目张胆,压根不怕小姑娘暴露他的心思。 “说说姐姐……哥哥要我说哪个姐姐?” 安格斯脸上挂着轻浅的笑意,自然而然竖起两根长指。 阴成安恍然大悟,“是良姐姐?要说她什么?” “比如,她喜欢什么?” “唔……”阴成安认真思考片刻,道,“她喜欢哥哥,喜欢姐姐,喜欢我,喜欢妈妈,喜欢——” 安格斯像被泼一盆冷水,在杰克的窃笑里打断她,耐心道:“好孩子,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她喜欢什么东西?东西,明白吗?或者颜色,反正什么都好,人除外。” “我知道了,哥哥。姐姐喜欢红色,喜欢枫叶,喜欢刀子,喜欢枪,喜欢电影,喜欢书籍,喜欢……” 得知答案后,安格斯依然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给郗良。 他陷入沉思,阴成安眨巴眨巴眼睛,平静的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她惊愕问:“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姐姐?” 安格斯抬手捂住她的口鼻,张望一下,确定只有他们叁人在之后,他低声道:“好孩子,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阴成安眨眨眼睛,点了点头,安格斯这才放开她,她深深地呼吸着,像在艰难消化这个秘密,末了,又不确定一般问:“哥哥,你真的喜欢姐姐吗?” 安格斯好笑地看着她,“假的。” “啊?” 小姑娘一脸迷茫,分不清真真假假,安格斯摸摸她的脑袋,哄道:“记得,别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的秘密,嗯?你要是守住秘密,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小姑娘眼睛一亮,“什么心愿?” “什么心愿都可以,只要别太过分就行。” 好比郗良想要的生日礼物竟然是佐铭谦,简直太过分了。 “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嗯。你可以慢慢想,等我确定你真的守住秘密,我就帮你实现。” 杰克无奈看着,只觉安格斯过分至极,居然拉无辜小姑娘下水。日后如果他把郗良毁了,等小姑娘反应过来,发觉自己是个帮凶…… 阴成安咬唇思索几秒,忙道:“我已经想到了,哥哥,我一定会帮你守住秘密的,你也要说到做到,帮我实现愿望。” “想到了?说说看。” “我希望姐姐可以幸福快乐。” 女孩美好的憧憬令安格斯猝不及防一怔,深沉的蓝眸看似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涌动,所有散落的名为情愫的东西都奔赴同一个方向,那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住了一个悲伤的孤影。 杰克暗暗瞄几眼安格斯脸庞上不易察觉的变化。 他们谁都没料到女孩的心愿会是这样。 安格斯本以为她会说想见见霍尔·法兰杰斯,毕竟女孩已经芳心暗许,动情的脑子里应该除了霍尔·法兰杰斯以外什么也没有。 “哥哥,你是不是办不到啊?”阴成安有几分失望地问。 安格斯回过神,明知故问道:“你姐姐现在还不幸福快乐吗?只有她有两个父亲,等她两个父亲死了,她能继承的财产可是别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想象的。” 杰克困惑地皱起眉头,不知安格斯在嘴硬什么,除了把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说糊涂以外,没别的作用。 阴成安不理解,“哥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咒爸爸死?” 艾维斯五世是她的爸爸,康里本与她无关,但她小时候就跟着郗良喊康里为爸爸,谁纠正都没用,因此喊着喊着,她便也有两个爸爸。 安格斯一时语塞,又摸摸她的脑袋道:“你确定不换一个实际的愿望?” 阴成安想了想,顿时蔫了,脑袋耷拉着,“你是说希望姐姐幸福快乐不实际吗?可是我真的希望姐姐可以幸福快乐…… “她想和哥哥结婚,不是你,是铭谦哥哥。但是,爸爸妈妈都不同意,姐姐好像正在为这件事发愁,昨天晚上她都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哥哥,你比我大,比我懂得多,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佐铭谦佐铭谦佐铭谦又是佐铭谦。 安格斯心里冷笑,轻拍女孩的肩膀,风轻云淡道:“我尽力。” 杰克盯着安格斯眸底势在必得的光芒,心里不由替被惦记上的郗良捏一把汗。 此后,由于事务繁忙,安格斯接连几天都早出晚归,和郗良不怎么碰得见,杰克勉强轻松几天,不必担心他闲来无事把郗良吞了。 这一天下午,安格斯和杰克办完事回家,在车上远远就看见叁个女孩坐在树下草地上看书。 郗耀夜已随约翰·哈特利去医院工作、学习,梵妮也跟着去,留在庄园里的叁个女孩自然就是罗莎琳德、郗良和阴成安。 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安格斯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的铁锈味,他因此没有走向女孩们,直接回屋。 杰克有些意外,亦步亦趋跟着安格斯,直到他走回自己的房间,一把关上门。 许久许久,房门打开时,里面的人已经洗过澡,穿着浴袍,一边擦拭湿发一边命令道:“杰克,进来。我怎么没有红色的衣服?” 杰克迟愣地走进去,只见衣柜大开,被翻得凌乱,颜色单调的衣物被扔在大床上,一眼望去只有黑色、白色、蓝色。 “你说什么,安格斯?” “我怎么没有红色的衣服?” “红色的衣服?”杰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他想起来,郗良喜欢红色,身上穿的裙子几乎都是红色系,连在泳池里也是一身红色。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安格斯,你不会以为穿上红色的衣服她就会喜欢你吧?” 安格斯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冷冷地看着杰克。 杰克立刻泯去笑意,据实道:“梵妮长着一头红发,有时连眼睛都是红的,据我所知,她可没盯着梵妮移不开眼睛。” “那证明她不是同性恋。” 杰克耸耸肩,蓦地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从头到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一粒风尘都没有,血腥味也被清爽的香气驱散,犹如焕然一新的安格斯,他悬着心问:“安格斯,你不会是要约她吧?” 安格斯冷哼一声,随手拿了件藏蓝色衬衣和黑色西裤,转身往盥洗室去。 “天啊——”杰克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床的衣服,“孔雀真的要开屏了。” 待安格斯打扮好自己,杰克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要阻止他,还是顺其自然,等郗良去拒绝他。 安格斯并不冲动,站在窗边,远远看见罗莎琳德和阴成安还在郗良身边,他吩咐道:“去把她们两个支走。” 杰克倒抽一口凉气,不想安格斯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他叫来一个手下,让他去支走罗莎琳德和阴成安。 年轻人不负所托,很快,树下只剩郗良一人,安格斯这才朝她走去。当然,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甩不掉的监视器。 在靠近郗良时,安格斯言简意赅道:“杰克,从现在开始,没我允许,你最好闭嘴,别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杰克只好应是。 郗良抬头凝望他们,“你们回来了?” “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安格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后半跪在她面前,看一眼她腿上的书。 “看书。”郗良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陌生但好闻,她不自觉多吸几下,鼻间清香醉人。 “想不想出去玩?” 郗良一愣,“去哪里?” “随你喜欢。”安格斯懒洋洋道。 郗良缓缓摇头,“我没有哪里可以去的。” 安格斯暗忖着,郗良看着他的衬衣,迟疑问:“哥哥,你早上出门的时候,好像不是穿这件衬衣。” 她记得他穿黑衬衣,一身黑色,衬衣最上最下叁四颗扣子没扣,性感的锁骨在随意敞开的领口处若隐若现,莫名引人注目,还有白净修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仿佛会发光,令她有时看见了,会不由自主多看几眼。 安格斯闻言一愣,心中欢喜但面上浅笑,“那件脏了,我换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早上穿了什么。” 郗良诚实道:“我每次看见你,你都穿一身黑色,像要去参加葬礼一样。忽然换了件不是黑色的,看起来怪怪的。” “怪怪的?”安格斯神色一凝,难道这个颜色不衬他? “怪好看的。”郗良脸颊一热,顿时不敢再看他,目光游移不定,全然不知自己为何会感到羞怯。 安格斯惊喜地笑了,锋利的目光看见女孩两腮的淡粉,心里更是欢喜。 杰克眼睁睁看着两人眉来眼去、你来我往的融洽氛围,忽觉脚下虚浮,自己仿佛在做梦。 HE番外:今夜月明(34) 直升机缓缓爬升,郗良趴在窗边,看着草地渐渐变得广阔,远处的山野与射击场尽收眼底。天边夕阳西斜,余晖打在窗玻璃上,她慵懒地眯起眼睛,回头朝安格斯露出舒心的笑漪,又接着欣赏窗外的风景。 安格斯看着她的侧颜,夕阳笼罩,像一层金色的薄纱,间或粉色、紫色,缤纷的云霞流光溢彩,随着直升机的轨迹,光影忽明忽暗,在她脸上描绘出诡谲迷人的色彩,宛如天空的化身,深远而变幻莫测。 “良。” “嗯?” “没什么。” “你看那块云,像一片叶子。” 安格斯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浓厚的云朵形成奇异的形状,像人的五指,像枫叶,随着风渐渐移动,在与其它云彩聚合时慢慢失去可供想象的形状。 “不见了……” “良。” 郗良狐疑地与他对视,他的眸底没有光辉,晦暗而深不可测,像漩涡一样将她吸引,一时之间令她又惊又怯。 他只唤她的名字,低喃她的名字,意味不明。 “哥哥?” 宽敞的机舱里氛围变得微妙,安格斯不动声色,一双深沉的眼睛看得郗良不自在,她垂下眼眸,感到熟悉又陌生。 “哥哥,你好像很喜欢叫我的名字?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一直叫我的名字……” 小时候的记忆早已不完整,但郗良一直记得那个下午,她躲在湿冷的灌木丛里,又冷又饿,就要睡着时,忽然来一个人,良、良、良,一声声叫唤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郗良点着头,“记得的。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妈妈一直说,是你们救了我们的命。” 安格斯淡淡一笑,当年遇见她之后的每一刻,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开始,她还天真地朝他笑,傻兮兮的,然而他的态度不好,把她吓到了。 “哥哥,我得报答你吗?” “你想报答我?” “我还记得当时天上好像在打雷,雷劈到你了,你还护着我。唔……我是该报答你的。” 他被雷劈了?安格斯回想片刻,恍然大悟地看一眼自己的手臂——枪声被她当成雷声。 “你想怎么报答我?” 郗良叹息一声,认真道:“你再等我几年,等我有工作,当上法医了,我挣的钱都给你。” 她不是在开玩笑,安格斯却被她逗笑了,磁性的嗓音低低发笑,郗良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笑?我会当上法医的,只是现在知识学得还不够多,再过几年一定可以的。” “我知道你可以。”安格斯笑道,目光几乎离不开她可爱的脸庞,犹如大自然的调色板,阴晴雨雪都在上面。 她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当法医,但如果要报答他,她一定会去当。 心血来潮,安格斯揶揄道:“既然你要把挣的钱给我,法医的收入没有医生高,我能建议你去当医生,多挣点钱来给我吗?” 充当飞行员的杰克听到这里已经快要听不下去了,他都不知道安格斯的脸皮原来这么厚,手段原来这么狠,连小姑娘挣的几个钱都不放过。 郗良怔愣,俨然没想到工作不同,收入也分高低。 安格斯见她茫然,抬手摸摸她的后脑勺,拇指压在浓密的墨发上轻轻摩挲,意味深长。 “不过,无论是法医还是医生的收入,我都不指望这点钱吃饭。你是不是该换一个报答我的方式?” 郗良被他寥寥几语带得晕头转向,困惑地问:“是说你不缺钱的意思吗?” “嗯。” 杰克放下心,也算安格斯还有点良知,不会趁机压榨小姑娘。 “那你缺什么?” 安格斯的手缓缓下移,按在郗良的颈后,面不改色道:“你。” 郗良愣着,“我?什么意思?你怎么会缺我?” “就像这样——” 安格斯身子一倾,倏然逼近她,似笑非笑的薄唇贴上她微张的红唇,高挺的鼻子抵着她的颧骨。 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郗良骤然一僵。 接着,几乎是同时,杰克惊呼一声安格斯,安格斯唯恐避之不及放开她,看着她的眸光变得嫌恶,摸着自己的嘴巴沉声质问:“你吃了什么?” 郗良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没吃什么。” 安格斯不相信,“不,你肯定吃了什么。” 郗良无辜道:“只有中午的时候吃了蒜泥烤鸡,还喝了果汁,之后没有再吃什么了。” 安格斯难以置信,全然不敢回味刚才的刹那一吻,他陷入凌乱,在一旁的小柜子里找出一瓶白兰地后,他连喝几口,试图用酒香掩盖那缕若隐若现的可怕味道。 杰克忍不住摇摇头,安格斯真是自讨苦吃。 郗良看着他喝酒,又看着他瞪自己,混沌的脑袋慢慢明朗,也瞪回他,“你亲我了。” “那又怎样?”安格斯态度冷硬,那缕味道又浮上鼻间,他屏息静气,继续仰头喝酒,以期忘记。 郗良越想越气,稚气又清冷的嗓音凶恶道:“我都还没有和铭谦哥哥亲吻过,你怎么能亲我?” 不知为什么,安格斯开始感觉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有一股味道,不仅能让人听见,还能让人闻见。他继续喝两口白兰地,脑海里灵光一现,他停下来,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手里的酒—— “你要干什么?” 郗良惊恐,安格斯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将酒瓶口塞进她的唇间,他的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酒香四溢,一口一口灌进她的嘴里。 “唔、唔……” “中午吃完没漱口吧?小脏猫。”安格斯皮笑肉不笑哄道,“乖,多喝几口。” “安格斯!”杰克偏过头来看,但两人背对他,他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得回过头好好操控直升机。“安格斯,你在对她做什么?” “给她漱口。” “什么?” “咳咳……” 郗良被迫喝了十几口酒,安格斯这才放开她。她的下巴、脖子、胸口都被酒水打湿,委屈的泪水盈满眼眶。 “呜呜呜……” “哭什么?酒不好喝吗?”安格斯放下酒瓶,拿过纸巾胡乱帮她擦泪,擦嘴。 杰克不可思议问道:“她才十八岁,你给她喝酒了?” 安格斯懒得理会一惊一乍的杰克,继续哄着郗良,“别哭了,还想不想喝?” 郗良抽噎着,手足无措四下张望,随着夕阳西落,没有开灯的机舱里渐渐昏暗,安格斯不怀好意的蓝眸近在眼前,闪着最后一抹余晖。 她被吓呆了,安格斯再次拿过酒瓶问:“再喝几口?” 没有感情的声音在此刻变得胆小如鼠的郗良听来如同是压迫,是无法抗拒的命令,她脸色苍白,生怕安格斯再灌她,双手接过酒瓶,大口喝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把瓶里剩下的酒喝完。 安格斯错愕,“你……喝完了?” 郗良有些畏惧,除此以外,她是面不改色,如同喝水一样把半瓶四十二度的白兰地喝了个精光。 郗良魂不守舍,把空酒瓶扔给他,又委屈地哭了起来,“我要回家,呜呜呜,妈妈、妈妈……” 一听她哭着要回家,安格斯立刻变了脸色,心里慌乱,一根长指封住她的嘴巴,“不许哭。” 郗良打掉他的手,哭着控诉道:“你欺负我!” 安格斯理直气壮道:“我没有。” “你还吻我!铭谦哥哥都还没有吻过我……”郗良委屈的哭泣忽而变成憾恨的哭泣。 真是两个疯子凑一起了——杰克一个头两个大,也不问安格斯了,掉头准备直接回家。 “你这么说,意思就是得夏佐吻过你,我才能吻你?” “呜呜……”郗良哭声渐止,美眸怒瞪安格斯,“你凭什么吻我?就算、就算铭谦哥哥吻我了,你也不能吻!” 她还不算傻。安格斯颔了颔首,不紧不慢道:“可你才说要报答我,我说了,我只缺一个你,你是不是想反悔,想忘恩负义了?” 郗良回想一下,窘迫地咬紧牙关,悲愤之下,她撕破脸皮吼道:“我就是不要报答你了!忘恩负义就忘恩负义!你又能怎样?滚——” 酒气和着若隐若现的蒜泥烤鸡的尸骨味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猛扑过来,还有几点唾沫星子,安格斯下意识偏过脸,只觉晦气得很。 两人算是吵起来了,杰克哭笑不得,还不忘落井下石道:“安格斯,医生早就说过了,她不适合你,你不适合她。” 扯过纸巾,安格斯擦了一下自己脸上被喷到的星星点点,心平气和地看着眼前炸毛的小姑娘,朝她一勾手,“过来。” “干什么?”郗良警惕道。 “想要夏佐?” 郗良眨眨眼,点点头。 “他是你的哥哥,你为了和他乱伦,在家里应该已经众叛亲离了吧?”安格斯淡然问。 郗良忽而想起叁个母亲都曾为此落泪的模样,这一刻,她才明白流淌在她们悲戚的脸庞上的不是泪水,而是绝望,对她的绝望。 “关你什么事?”她倔强得近乎蛮横道。 安格斯轻笑,风轻云淡说:“你有没有想过,除非你放弃夏佐,否则没人会让你回家?” 郗良呼吸一窒。 没想到九月就这么快完了,终究要到十月……我预计40章之内结束,还有几章,但是明天还得去赶车,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码字,所以大家明天不用等我噢。 HE番外:今夜月明(35) 书房门口,安格斯推开门,郗良迫不及待钻进去,对哪里都不在意,一看见桌上的电话,她急急忙忙扑过去,手忙脚乱拨了一个号码。 “妈妈……” 电话另一端的阴原晖一愣,“良?是良吗?” “妈妈,我想你了……”郗良泫然欲泣,紧紧握着话筒,泪眼瞪着安格斯和杰克,他们居然敢说没有人会让她回家。 “妈妈也好想你,良。你在哈特利医生那里过得怎么样?有好好吃饭吗?” 郗良委屈巴巴地点着头,“我有吃。” “没有给哈特利医生惹麻烦吧?”阴原晖未察觉孩子的委屈,只温柔嘱咐道,“在那里要好好和哈特利医生学本事,听哈特利医生的话,知道吗?” 拿着话筒,郗良愣了愣。 按理说,远在欧洲的母亲不可能知道她在约翰·哈特利这里,她是在父亲家里闹了一场,让父亲气得要吐血,把江韫之惹哭,令佐铭谦缄默无言不再回家,局面有些不可收拾时,郗耀夜把她拉过来的。 但听母亲的话语,一切正如同安格斯所说,家里所有人对于她身处约翰·哈特利家里一事都欣然接受,并且不想念她,不盼她回去。 她被流放了。 “妈妈,我想回家。” 安格斯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哭诉。 阴原晖的语气紧张了些,“怎么了?在哈特利医生那里不开心吗?姐姐和妹妹呢?” 郗良说不上来,瞄一眼安格斯和杰克,嘟喃道:“我就想回家。” 这时,电话里传来艾维斯五世漠然的声音,“想回家就给康里打电话。” 已经是下半年,郗良唯一能回的家只有父亲那里。 她兀自点点头,“噢。” 电话里又传出阴原晖压低的声音,“是不是哈特利医生那里有人欺负她?” 郗良抬眸瞪着安格斯,接着却听艾维斯五世笃定道:“她那副德行有谁敢欺负她?” 电话被挂掉了,郗良拿着话筒,呆愣愣的。 安格斯皮笑肉不笑问:“怎么样?有人来接你吗?” “爸爸让我给爸爸打电话……” 下半年的郗良归康里,安格斯脸色一凝,笑容逐渐泯去,并不确定康里会不会派人来接她走。 “你怎么还不打?” 郗良拿着话筒,沮丧垂眸道:“我要铭谦哥哥,爸爸不会让铭谦哥哥靠近我。” 许是愧疚,自知理亏,郗良最终也不敢打电话叫康里来接她。安格斯幸灾乐祸定下心,打发走杰克,书房里剩下他和她。 “真是可怜,”安格斯语气凉薄道,“既回不了家,也不能拥有哥哥。” 郗良泪水涟涟,“凭什么……” 安格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抹泪,不甘、悲愤的话语接连吐出,“只要姐姐想,就可以嫁给铭谦哥哥,妹妹也可以,罗莎琳德、梵妮都可以,谁都可以,就我一个不可以!呜呜呜凭什么……” 安格斯一挑眉,想到她的身世,自己心头也难免百感交集。 幸好小疯子确实是康里的女儿。 “良。” “你又叫我干什么?”郗良不耐烦低喝道。 安格斯思忖片刻,疑惑地看着她,“你的酒量还挺大的?” 郗良一点儿也没有醉酒的模样,专注地在唯独自己不能与佐铭谦共度一生一事上气恼,也气安格斯吻了自己,“关你什么事?” 安格斯无奈轻笑,看着她火冒叁丈,想了想,他直白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郗良微怔,“什么?” 安格斯重复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闻言,郗良的目光左右游移,手足无措眨着眼睛,总觉自己听错话,悬着心又问:“你说什么?” 安格斯轻轻笑着,起身在她身边坐下,能清楚感受到她拘谨起来,纤细的手指握紧,肩膀缩了缩。 “我想和你在一起。”安格斯不厌其烦在她耳边说,磁性的嗓音温柔诱哄,“我也是你的哥哥,既然你不能和那个哥哥在一起,那么你可以换一个哥哥喜欢,比如我。” 换一个哥哥喜欢,俨然是郗良从未想过的事,她迷茫而怯懦地抿抿唇,道:“哥哥,你是要和我乱伦吗?” “我和你可不是乱伦。”安格斯自得道。 “你是我的哥哥。” “但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郗良蹙眉沉思良久,“是像查理那样的哥哥吗?” 提起查理,安格斯白了虚空一眼,道:“没错。你喜欢查理吗?” 郗良点了点头,“喜欢。查理会带影片给我看。” 安格斯心里暗道不好,“什么影片?” 郗良忍不住咧嘴一笑,“杀人的影片。血像喷泉一样,到处都是红亮亮的。” 安格斯无力扶额,他就知道查理不会干好事。“你是更喜欢查理,还是更喜欢亨利?” 郗良认真想了一下,“都喜欢,他们都对我好。” 安格斯不知道问什么了,能和查理合得来,百分之八十与查理性情相似,几乎能算是同类人,不羁、乖张、暴戾、恣睢,通常也没什么脑子。 “不说查理了。” 安格斯眸光深沉地凝视她,从十年前对她的格外在意都化作讳莫如深的欲望,赤裸裸地浮现在幽蓝眸中。 “良,和我在一起。” 郗良被他看得倒抽一口凉气,脑海一片空白,无语凝噎。 是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门也被杰克推开,他挂起笑脸道:“安格斯,罗莎琳德和娜斯塔西娅在找她。对了,医生说他们今晚没空回来。” 安格斯瞪了他一眼,思绪转得飞快,干脆凑在郗良耳畔,意味深长低声道:“今晚,等别人都睡了,来我房间里,知道吗?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 …… 阴成安睡着了。 郗良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莫名想起来安格斯的话,可是今晚吃饭时,他不看她一眼,也没再和她说话,她不知道是否还要听他那句话。 出谋划策,他会帮她出什么谋划什么策? 郗良偏过头,“妹妹?” 阴成安已经睡熟了。 正是十点半,安格斯从浴室里边走边系浴袍带子,走到床边刚坐下时,门被叩响,他勾起唇角。 房门一开,房间里的光照在昏暗的走廊上,也照在穿着白色浴袍的女孩身上,她紧抿红唇,清亮的眼睛带着卑微的渴望,还未开口问什么,便被安格斯一把拉进屋里,门扉随即牢牢关上。 “哥哥,你说要帮我出谋划策,是帮我得到铭谦哥哥吗?” 安格斯嗤一声笑了,“我什么时候说的?” “傍晚的时候,在书房里。” 安格斯抓起她的手腕,拉她到沙发边坐下,“我只说帮你出谋划策,别的什么都没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安格斯再次直白道:“忘了你那个不可能的哥哥,和我在一起。” 郗良皱起眉头,“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 她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安格斯还记得,当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嫉妒之心便成功操控他的意识。 这一次,他控制住自己,清醒理智,慵懒地靠进沙发背,风轻云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充满恫吓意味,“你再这样执迷不悟,只怕你的两个父亲叁个母亲要选择离你而去,把你丢在这里,从此你不必回家,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可能的!”郗良驳道。 “或者你回家,但你的亲哥哥从此不会回去。我听说他不回家住了,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在来这里之前?那应该就是你们的最后一面了。” 郗良越听越绝望,没有底气道:“不……” “我敢说,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你的哥哥会立刻回来,继续当你的哥哥。否则,你恐怕要彻底失去他。你其实很恨他是不是?不想看见他,不想叫他哥哥,所以你说自己喜欢他,要和他结婚,把他赶得无影无踪。” “不!”郗良颤声否认,“不是这样的……我要哥哥,我只要铭谦哥哥呜呜……” “别哭。”安格斯倾身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替她拂去泪水,温柔如水的声音像某种咒语一般,低低诱惑,“和我在一起,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你的哥哥就会回来,永远都是你的哥哥。” “呜呜呜……” 郗良无措哭着,安格斯颔首,轻轻吻上泪水淌过的红唇,咸涩的泪水弥漫他的感知,玩弄她的心思顿时消弭于无形。 “呜呜呜,你、你又亲我……” “是,”安格斯的呼吸变成沉重,“我又亲你了。” 话毕,他又吻上她的红唇,将她的呜咽悉数堵在唇齿间。她伤心欲绝,亦或被吓傻了,没有抗拒,安格斯因而安心亲吻她。女孩泪水的味道,绝望的悲鸣,一一蔓延向安格斯的心窝。 祝大家国庆快乐*?(???)?* HE番外:今夜月明(36) 温暖的光芒里,郗良被安格斯拉了一把,跨坐在他身上,亲密暧昧的姿势令她心惊胆战,也顾不上哭了,想推开他,一身力气变得不值一提,脑袋与纤腰被大手禁锢,她动弹不得。 “呜……” 察觉她的抗拒,安格斯轻咬她的唇,睁开深幽的蓝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良,乖一点。” 安抚的话音刚落,安格斯扯开她的浴袍带子,引来她的惊颤,“别——” 白色绒毛浴袍敞开,露出酡红色的丝绸睡裙,细细的肩带垂下雪白平直的锁骨,可爱的乳房轮廓尽显,随着她紧张的呼吸一起一伏,安格斯眸光一暗。 郗良惶恐不安地哭了,“别看……” 安格斯干脆脱下她的浴袍,她跨坐在他结实的长腿上,一双细长的玉腿被迫分开,单薄的裙摆堪堪遮到胯部,陡然没了浴袍遮掩,春光乍泄。 “呜呜呜哥哥,我要回房睡觉了……” “良,”安格斯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沉冷嗓音透出一股危险气息,低低诱哄道,“叫我的名字。” 郗良呜咽两声,不确定道:“……安格斯?” “乖。”安格斯轻抚她的脑袋,接着掐住她的后颈,沉醉般亲吻女孩湿润的红唇,疯狂又克制,下意识防备她的牙齿。 他还不放她回房睡觉,她愈发瑟瑟,无力挣扎间,纤腰被扣紧,使她更贴近他,柔软的腿心被一处发硬的东西抵着,陷入混乱的她已经无暇思考那是什么。 “不——我、我要睡觉了……” “嗯,今晚在这里睡。” 郗良恍惚,跪在沙发上的膝盖忽然悬空,她本能抱住安格斯,趴在他的肩上,接着被他放在陌生的大床上,冷冽的气息自下而上彻底笼罩她。 “哥哥……” “叫我的名字。” 大手沿着雪白细腻的大腿往上,隔着亵裤抚摸女孩温热的密地,引得她打了冷颤,脑海里一声爆炸,急急忙忙大哭,“不要、不要摸!呜呜呜哥哥,不要,不要摸……安格斯!不要——” 安格斯的指腹压在敏感的阴蒂上研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按在枕头上,气定神闲看着她无力挣扎、哭泣。 “不要……”郗良哭着哀求,“会怀孕的,哥哥,会怀孕的,不要摸,求求你,不要……” 安格斯愣了一下,轻笑道:“怕什么?你要是怀孕了,你的哥哥才能更放心地回家。” 郗良粗重地呼吸着,半信半疑问:“真、真的?” “当然。想要你的哥哥来接你回家吗?” “想,想。” 安格斯满意地勾起唇角,轻声哄道:“想,你就得乖乖的,先不要和任何人说你和我在一起了,等怀孕了再说,知道吗?” 郗良渐渐冷静,听到“和他在一起”“怀孕”之类的字眼,脸色煞白,狂乱地摇着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样……” 安格斯脸色微变,“你还想怎样?” “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不要嫁给你当奴隶!不要怀孕!”郗良激动道。 “什么?”安格斯实在不知道她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嫁给我是当奴隶?”她来这里好多天了,他可没有奴役过她,哪怕一次。 郗良吸吸鼻子,思绪清晰道:“姐姐说,女孩子结婚就是给男人当奴隶,所以她一辈子也不要结婚。所以我只想和铭谦哥哥结婚,我喜欢铭谦哥哥,铭谦哥哥也对我很好很好,他不会让我当奴隶。” 安格斯哑口无言,沉默半晌,不服气道:“我也是你的哥哥,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你想要多好我就对你有多好,或者我可以给你当奴隶,怎么样?” 郗良眨眨泪眼,一头雾水,“你……你这么喜欢我啊?” 喜欢她? 安格斯不由自主冷静下来,清冷的蓝眸盯着她困惑的小脸,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他不能给她一份明明白白的承诺、一份坦荡真诚的喜欢,一切便该到此为止。 “嗯。”安格斯覆在阴户上的手缓缓上移,搂住她的纤腰,低声道,“良,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郗良怔怔的,“多久?” 安格斯自觉说来可笑,低笑一声道:“很久,很久很久。” “啊……可是,”郗良不知所措舔舔唇道,“可是我——” 安格斯打断她的话,知道她的死穴在哪里,不容置喙道:“和我在一起,良。你和你的哥哥不可能,你再喜欢他,他不会回家,不会再见你,是不是想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郗良摇着头,“不是,不要。” 安格斯颔首亲吻她的脸颊、脖颈,直截了当道:“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喜欢我。” 郗良不想只能喜欢安格斯,她对他不熟悉,但一想到佐铭谦不会再见她,她便找不出话语来反驳安格斯,哼哼唧唧满腹委屈。 安格斯扯落丝绸睡裙的肩带,女孩雪白的乳房顿时一览无余,她惊呼一声,小小的乳尖随即被捻起,“不要……” “说,你要和我在一起,嗯?”安格斯的语气充满威胁意味。 郗良抿紧红唇,倔强地瞪着安格斯,坚决不顺着他的心意。 灵光一闪,安格斯一边抚摸她的乳房一边无奈道:“你和我在一起,我给你当奴隶,行吗?” 郗良眸光微微一闪,安格斯知道她就要动摇了,乘胜追击道:“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你的哥哥就会回来,继续当你的哥哥,你既多了我,还能和哥哥重归于好,什么也没亏,赚死了,不是吗?”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咧嘴笑,稚声稚气问:“真、真的吗?” 安格斯温和一笑,“你觉得你会亏什么?” 郗良认真想了想,自己既多了一个奴隶,佐铭谦也会回来她身边,确实什么也没亏。 “铭谦哥哥和我会像以前一样亲吗?如果他要和别人结婚怎么办?” 安格斯面不改色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想破坏他的婚事我也会帮你,一切随你喜欢。” 对付小疯子,得顺着她的心意来。 小疯子满意地笑了,安格斯也满意地笑了,大手缓缓游走回濡湿的密地,这一次,她怯怯地看着他,不再抗拒。 长指揉弄娇嫩敏感的花穴口,黏腻的蜜液缓缓渗透白布叁角裤,郗良的脚趾忍不住蜷起,安格斯俯身亲吻她的锁骨,转而又含住她的耳垂,她呻吟一声,双手无力揪住床单。 “哥哥……安格斯,我害怕……” “别怕,放松点。” 郗良的呼吸粗重,红唇微微张着,安格斯吻上去,堵住她的嘴巴,灵活的舌头肆意在她嘴里扫荡。 她在家里看过父母接吻,也在电影里看过接吻,却只知道嘴巴对着嘴巴,彼此仿佛在吮吸。她一直想和佐铭谦亲吻,但佐铭谦向来只轻轻亲吻她的额头、脸颊,蜻蜓点水般。 这一刻,郗良发现亲吻有种魔力,令人沉醉。她本能地学安格斯,小舌头迎向他的,近乎鲁莽地探入他的嘴里,胡乱扫过他的牙齿。 安格斯心下大喜,含住她的舌尖吮吸,两人缠绵的唇齿间,一缕晶亮的津液自郗良嘴角溢出。 情欲在两人之间涌流,安格斯极力克制着,手上的动作慢慢变得粗重,当她的亵裤湿得一塌糊涂时,他便将它扯下,随即不舍地放过她的红唇,直起挺拔的身躯,果断解开浴袍。 他的上身裸露,肩膀宽阔,窄腰劲瘦,一身皮肤白净细腻,肌肉线条干净利落,带着清隽的性感,叫郗良看得忘了眨眼。 待他把下身的短裤脱了,郗良的目光才移到他的双腿间。在笔直结实的长腿之间,金色密林下,一条粉色的巨龙硬挺,龙首硕大,龙身粗壮,尺寸惊人。 郗良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它,艰涩问:“这、这是什么?” 安格斯好笑地看着她的神情,骄傲揶揄道:“怎么,你不知道?” 不应该,从小就被当成医生培养的人,理应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体了。 郗良倒抽一口凉气,嘀咕道:“书上的图片没有这么大。” 安格斯分开她偷偷合上的双腿,笑道:“没人和你说书上的图片仅供参考?” 郗良抬眸望着他,“哥哥……” 安格斯一手握住胯下巨龙在女孩湿漉漉的花穴口上下蹭着她的体液,纠正道:“叫我的名字。” “安格斯……” 郗良迷迷糊糊一叫,安格斯突然挺身,壮硕的龙首直接破开蠕动的媚肉,郗良惨叫一声,敏感的身体骤然僵硬,她又哭了起来。 “好疼呜呜呜……不要了,安格斯,不要了……” 安格斯深吸一口气,连忙安抚道:“乖,放松点,很快就不疼了,乖。” 他俯身抚摸她满是泪水的脸颊,待她哭声渐弱时,骤然一个挺身,粗硬的巨龙长驱直入,狠狠贯穿她,在小小的花穴里凿出容身之处。 郗良一身僵硬紧绷,抓着床单大哭,泪流满面,被撕裂的疼痛还在腿心持续着。 安格斯喟叹一声,自知安抚无用,他捧着她的小脸深情索吻,将她的哭声堵回喉咙里,胯下巨龙艰难地退出一小寸,又无情地插入。 HE番外:今夜月明(37) 粗野的交合声逐渐回荡在宽敞的房间里,女孩的嗓音嘶哑,早已无力大哭,断断续续的娇吟宛如靡靡天籁,撩拨着身上的男人的理智。 安格斯一手撑在她的脑袋旁,一手扶住她的脖颈,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悲伤的脸庞,瑟缩的身体,还有雪白的玉乳,被顶撞得上下晃动,两枚小红果影影绰绰,充满诱惑。 “安格斯……” “看着我,良。”安格斯温和道,胯间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温柔,浅浅抽出,重重捣入,一次次野蛮的律动都在满足自己原始的欲望。 郗良的额间渗出汗水,湿了头发,小脸苍白一片,泪水横流。她眸光迷离地看着安格斯,呜咽道:“疼……” 安格斯停了下来,干脆抽出硕大的欲望,引得女孩连连颤抖几下,被撑开的嫣红小穴淌出蜜液与鲜血,她呻吟着,双腿蠢蠢欲动想并拢。 幽蓝的眸光暗了暗,安格斯按住她的大腿,一手摸到敏感的小核,揪着揉弄几下,女孩茫茫然仰起头剧烈抖颤,小穴紧紧抽搐,涌出一股剔透的爱液。 “呜……” “良,喜欢吗?” 郗良说不出话来,只呜呜哭着。 安格斯耐心地继续揉了揉她的阴蒂,很快,她的灵魂又在身体的亢奋中,被推着攀上浪潮之巅,脑海完全空白一片。 短暂的高潮过去,加之撕裂般的疼痛,郗良的眼皮转瞬变得沉重,昏昏欲睡,但安格斯还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他扯过一个枕头塞在她的臀部下面,一手握住粗长的龙身,以一个完美的角度和狂野的力量重新插入她的身体,比刚才更深—— “啊……” 天花板又晃动起来,郗良近乎崩溃地揪住床单,“妈妈……妈妈……” 安格斯愣了一下,立刻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胡乱叫唤,低声道,“闭嘴。” 郗良浑浑噩噩,一时根本想不起来,为什么说要给她当奴隶的人有胆子叫她闭嘴,她泪眼朦胧,叁魂没了七魄,听到“闭嘴”,她又疲惫又胆怯地闭上眼,也闭上嘴,紧握的拳头攥着渴望,渴望早点睡过去。 睡过去,睡过去,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耳边清静了些,安格斯捏住她的一只小乳房,聊胜于无地捏了捏,揪住挺立的小红果拉扯,换来她崩溃的呻吟,和小穴不断的紧缩,层层迭迭的媚肉吮吸粗壮的巨龙,令他快慰无比。 许久许久,狂乱的交欢结束时,郗良早已昏睡过去,平坦的小腹在高潮中痉挛几下,微张的穴口淌出白浊精液,看起来十分淫靡。 安格斯很快平静下来,彻底熄了灯,躺在她身边,接着将她搂进怀里,嗅着她发间的芬芳与潮湿的汗水味,破天荒如得珍宝般吻了一下,唇边漾开自己也未察觉的笑漪,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 凌晨,安格斯在轻微的啜泣声中醒来,怀里的女孩瑟瑟发抖,他抚摸她的脸颊,一片凉意。 “怎么了?” 郗良嗫嚅道:“这里不是我的床……” 安格斯莞尔,“怎么不是?这里是我的,也是你的。” 郗良无语凝噎,安格斯的手臂收紧,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俊脸眷恋地埋进她的颈窝,大手摸着小巧的乳房有一下没一下地捏了捏。 “良,”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却隐隐带着几分笑意,“良。” 郗良僵硬着不敢动弹,安格斯亲吻她,想起来什么,低声哄道:“良,说,你要和我在一起。” 莫名其妙,郗良脱口道:“我不要。” 安格斯当即心下一沉,掰过她的小脸,声音低沉肃穆,“你都忘了我和你说的话了?” “我……” 敢情他说了那么多,全说给狗听了。 安格斯脸色阴沉,翻身压在她身上,不由分说分开她的双腿,一个用力的挺身将她撑开,将她填满—— 郗良惨叫一声,安格斯狠狠顶撞了数十下,半硬的巨龙在她紧窄的小穴里变得更粗更硬,撑得她难受,潮湿的甬道在蛮横的抽插下很快发出淫靡的水声。 “不、不要。” “不要?”安格斯胸口堵着一口气,动作愈发不知轻重,带着惩罚意味。 “呜呜……”郗良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塞满了又空虚,快感与痛楚参半,几乎要将她撕裂。 “哥哥……” “在叫谁?”安格斯停了下来,欲龙深深嵌在她的体内,钳住她的下巴问,“在我的身下,你还想着谁?” “安格斯……” 安格斯一怔,郗良抽噎着,不知道说什么,便学他一个劲叫她的名字一样,也一个劲地叫他的名字。 安格斯,安格斯,安格斯…… 安格斯的喉结上下一动,声音微颤道:“良,说你要和我在一起,永远不会离开我。” 郗良哭着道:“我不要离开你。” “真的?”安格斯抚摸她的脸颊,执着问,“良,你说真的?” “真的,真的……” 安格斯颔首吻住她,两人的舌尖相逢,电流在此炸开。郗良一身酥麻,安格斯像受到欢迎般,抱住自己的女孩,巨龙又抽动起来,每一下都尽根没入。 激烈的云雨在漆黑中肆虐,女孩无力的呻吟支离破碎,在纷乱的声音里,偶有几声沉醉的呼唤,良、良、良…… 他真的很喜欢叫她的名字,仿佛世界上只剩他和她两个人,他只能叫她,还总是叫得很悦耳,宛如天籁。 漫长的抽插在一阵疾风骤雨之后结束,安格斯餍足地压在女孩身上,凑在她耳边喘息。 “良……” 郗良的呼吸紊乱,被鞭挞得肿痛的小穴还不能恢复原样,安格斯的那根东西还插在里面,一跳一跳正在伺机而动。 窗外的天不知道亮了没有,她怕他还要再来一次,怯懦道:“……我要回房间睡觉了,妹妹会发现的。” 安格斯不舍地吻了她一下,起身退出她的身体,她颤抖着,身体忽觉空虚至极,心里却松一口气。 穿上浴袍,安格斯抱起她,“我先帮你洗干净。” “别——” 郗良面红耳赤,直接被抱进浴室。 洗了身子,安格斯给她穿上浴袍,抱着疲惫不堪的她走出房间时,已是凌晨四点多。 他抱着她回到客房,阴成安还睡得香甜,他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薄被。 “明天晚上再来我房间里,知道吗?” 郗良心里一颤,忽地想起他说过的话,抓住他修长的手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铭谦哥哥?” 安格斯勾唇一笑,“等你怀孕。” “……噢。” 安格斯轻拍她的脸颊,目光渐冷,小疯子果然是不死心。 房门被关上,郗良安下心,嗅着阴成安身上熟悉的香气,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再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阴成安趴在床边看着她,把她吓一跳。 “姐姐,你终于醒了?你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晚?我都练完琴了。” 郗良惶然无措,看着近在眼前的妹妹回想片刻,昨夜的激烈仿佛一场梦,但薄被下的双腿发软,隐秘的部位仍在作痛,分明告诉她,那不是梦。 “我……忽然很困。” “现在还困吗?” 郗良呼吸微重,点点头,打算继续赖床。 “那我去帮你把早餐拿来。” 用被子裹紧自己,郗良的脑海里浮现昨晚在浴室里的一幕,安格斯的手在她腿间抚摸,水声潺潺,他仔细地帮她清洗,但是他越洗,她的腿间越是黏腻。 她的脸颊微热,于是摇头晃脑,想把安格斯甩出脑海。 这一天,郗良一直在房间里待着,没有走出去,也没有被发现异样,因为之前她也是在这里那里躺着睡觉,无所事事,别人都不感到意外。 晚上,尽管约翰、郗耀夜和梵妮回来,但明日还得早起出门,郗耀夜便不在两个妹妹的客房里睡觉了,怕一早起床吵醒她们。 十一点,郗良偷偷摸摸敲了敲安格斯的房门,不一会儿,他开门把她拉进去,将她抵在门上,热情地亲吻她,撬开贝齿,贪婪地汲取她的芬芳。 “唔……” 郗良踮起脚,仰起头,小舌头卖力地迎合他。 “良,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安格斯将她打横抱起,转身走向大床。 “一天不见而已。”郗良直白说。 “可是我很想你。”安格斯不用问也知道,她丝毫没有想他。 “噢。”郗良随口应道,却猛然发现,她和安格斯,就像佐铭谦和她。她喜欢叫铭谦哥哥,安格斯喜欢叫良;她会向佐铭谦诉衷肠,安格斯会向她说我很想你;诸如此类,而她就像佐铭谦敷衍她一样敷衍安格斯。 安格斯解开她的睡袍,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察觉到她的异样,疑惑问:“怎么了?” “哥哥,你……” “叫我的名字。”安格斯纠正道,他可不想和她乱伦。 “安格斯,你真的喜欢我吗?”郗良稚声稚气问,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安格斯,生怕错过他的一丝不寻常。 她很认真,安格斯有些意外,却也认真颔首道:“良,我爱你。” “你要和我,像爸爸和妈妈一样在一起吗?” 郗良心里想着艾维斯五世和阴原晖、康里和江韫之,过去她就想和佐铭谦在一起,像他们一样,长长久久,恩恩爱爱,结果他们指责她混账,想乱伦。 “嗯,你愿意吗?”安格斯悬着心问。 出乎他的意料,郗良点了点头,说:“我愿意。” 尽管不知道小疯子吃错什么药,这句话的期限有多长,但安格斯还是欣喜万分,惊讶地看着她,“良……” 郗良嘀咕道:“反正,铭谦哥哥不会和我在一起,我知道。”她看着安格斯的金发,抬手摸了摸,“本来,爸爸要我和霍尔哥哥在一起,我无所谓的,但是,妹妹看上他了,我决定把他让给妹妹。” 郗良没想到,她会碰上和霍尔·法兰杰斯有一样的金发的安格斯,仿佛冥冥之中,一切都注定好了。 对于这个注定,唯一令人遗憾的是,佐铭谦只能是她的哥哥。 听着她的自言自语,安格斯笑着,将她扶起来搂进怀里,紧紧抱着,“良,我爱你。” 安格斯的怀抱宽阔温暖,就像佐铭谦的怀抱一样令人沉醉,郗良眯着眼睛,也回抱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体香,仰起头朝他笑。 “明天就和爸爸妈妈说,我们要结婚了。” 安格斯一顿,“不行,还不行。” “为什么?” 安格斯不好说清楚,因为他的父亲是艾维斯五世,所以康里·佐-法兰杰斯恐怕死也不会待见他。 “再等等,好吗?” “好吧。” 首-发:rourouwu.info (woo18uip) HE番外:今夜月明(38) 对不起,大家,这几天在外奔波,网络也不好,就没空上来……然后上一章最后面补了一小段色色的,感兴趣可以看看哈,一小段而已。 最后还剩下几章(好像之前就说过几章了,结果一直都是几章,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会好好写的!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一天晚上,约翰把杰克叫来问话。 “安格斯最近在忙什么?” “忙生意上的事。”杰克道,“据我观察,他没有再试图勾引佐-法兰杰斯小姐,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 约翰若有所思,他知道安格斯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 再晚些时候,临睡前,约翰接了一通来自纽约的电话,是波顿打来的。 “医生,你们那边很忙吗?”波顿淡淡问道。 “还行吧。怎么了?” “这边有不少事务需要安格斯定夺,但之前他说在那边还有事,走不开身。现在我只想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回来?” “知道了,我会让他尽快回去。” 波顿是来要人的,约翰心里巴不得安格斯赶紧滚回纽约,离小姑娘远远的,但安格斯脸皮厚,非要赖着,他也没办法赶他走。 杰克说安格斯不再试图勾引小姑娘,像是放弃了,既然放弃,就应该干脆走人,但波顿在纽约又迟迟等不到安格斯回去…… 一时之间,约翰想不明白安格斯究竟要干什么,沉闷地伫立在书桌边。 熄了灯的寝室里,窗帘未拉,月光与星光自窗边倾泻进来,隐约照亮大床上晃动的人影。 女孩伏在男人身前,脑袋埋在枕头上,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与身后的顶撞声一起飘在半空,酿造一室旖旎。 “啊……” 郗良在黑暗里闭上眼睛,隐秘的部位被撑开的感觉难以言说,硕大的阴茎进出她的身体时,蛮横地碾压过层迭的嫩肉,强悍的力量占据她的意识,叫她为此抖颤不已。 “良。” 安格斯俯下身压在她单薄的背上,亲吻她的后背,大手插进发丝间,微微用力罩着她的脑袋,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抚摸,每一个指尖细微的摩挲动作都带着浓烈的情欲,和赤裸裸的占据。 “呜……” 她里里外外都柔软得像彩云一样,沁出汗珠的肌肤在幽白的光芒里透出红晕,在安格斯眼里圆润又温和,美好得仿佛不是真的,也许转眼就像彩云一样散去。 他的女孩,他知道她不是这般温顺的模样。 可她在他身下,在他怀里,总是乖巧温驯的,令他受宠若惊。 “良。” 他情不自禁低声唤她的名字,在她的耳畔,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突然,紧闭的门扉被叩响,如大梦惊醒,安格斯能感觉到身下的人儿僵硬了,咬着手指头大气不敢出,他忙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 “是谁?”郗良压得低低的嗓音带着哭腔。 安格斯没有回答,门外的人又敲了几下,接着彻底没有动静。 “没事了。”安格斯温声安抚道。 他胯下的欲龙又缓缓抽动,郗良紧绷着,下意识咬住枕头不敢出声,莫名有种刺激的感觉,但她也很快反应过来。 “安格斯……” “嗯?” “我们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 安格斯沉默片刻,勾唇一笑,咬住女孩敏感的耳垂,低声道:“这样更刺激,不是吗?” 情动之时要保持理智有些困难,郗良控制不住呻吟几声,双手紧握,粗喘一会儿,才在身后沉重的撞击下艰涩说:“可是,一直、不、不说,什么、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铭谦哥哥……” 闻言,安格斯故意重重抽插了数十下,与此同时,长指按住小小的花蒂揉搓,直接令叁心二意的女孩颤抖着沉溺在情欲的浪潮里,沙哑的嗓音发出的呻吟犹如天籁。 极致的快感一波接着一波,郗良忍不住哭了,但安格斯仍强迫她承受大开大合的操干,很快,她就忘记了佐铭谦。 安格斯这才懒洋洋地回答她,“我不是说了吗?得先等你怀孕了。” …… 一早,安格斯同杰克一起出门,约翰没来得及和他谈谈回纽约的事。午前,一架直升飞机在停机坪降落,约翰怀揣不安去迎接,来的是佐-法兰杰斯家族的左誓和布莱恩。 双方勉为其难打了招呼,约翰豁然开朗,客气地笑道:“来接你们家的小麻烦是吗?” “不然来接你?”左誓睨着他冷笑。 约翰神色淡然,心里却已有几分迫不及待,转身吩咐手底下的人,“立刻去叫女孩们收拾好行李,她们该回家了。” “是。” 五个女孩里,只有郗耀夜会继续待在这里,因为她是来当约翰·哈特利医生的学生,不是来玩的。 左誓和布莱恩简单商量过后,决定让梵妮留在这里陪伴郗耀夜。 梵妮是艾维斯五世的人,无论是和郗耀夜,还是和约翰·哈特利,都很合得来,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 房门被推开,郗耀夜和阴成安先后走到床边,“良,你怎么还在睡觉?” 郗良睁开惺忪睡眼看了她们一下,拉过被子蒙住脑袋。 “姐姐,布莱恩叔叔来接我们回家了。”阴成安说。 “回家?”郗良忙不迭钻出被窝,“哥哥呢?” “哥哥没有来,只有左誓叔叔和布莱恩叔叔。” 郗良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又要倒在被窝里,郗耀夜扶住她,“良,这一次回家去,别再惹康里叔叔和韫之阿姨不高兴了,好不好?”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欲言又止,委屈极了。 “姐姐。” “怎么了?” “说到底,我只是想和铭谦哥哥在一起,我有什么错?错的明明是他们,如果我只是你的妹妹,是妈妈的女儿,那我就可以铭谦哥哥在一起,可我不是!这到底是谁造成的?是他们——” 郗良咬牙切齿,郗耀夜吓一跳,看一眼门的方向,确定门关好了,她摇摇头道:“良儿,不要这样……” “现在我不想回家了,除非他们让铭谦哥哥来接我。” “什么?为什么?”郗耀夜敢肯定,他们绝对不会再让佐铭谦和郗良见面。 郗良看了几眼错愕的姐姐和妹妹,冷笑一声又钻进被窝里,被子盖过脑袋,她在昏暗中狡黠窃笑。 她有两个父亲和叁个母亲,他们都说过爱她,但她发现,他们根本不会顺着她的心意来,比如她想和佐铭谦在一起,他们只会永远生气,永远反对,永远阻拦。 现今她决定妥协,以后她会和安格斯在一起,不会再企图和自己的哥哥乱伦,她知道他们会很高兴,但是,她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她要看看他们对她到底有多少诚意。 仅仅是让佐铭谦来接她回家,他们会松口吗? 隔着薄被,郗良听见姐姐叹息一声,让阴成安先收拾行李,自己出门去。 门关上了,阴成安戳了戳郗良的手臂,“姐姐?” “干什么?” “如果哥哥不来接你,你是不是要一辈子在这里?”阴成安呆呆地问。 郗良狡黠的笑意僵在脸上,扯开被子,自我安慰道:“不,除非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我不相信他们会不要我。” 阴成安鼓起粉腮,坐在床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挠挠头道:“可是,他们不会让哥哥和你见面,你却要哥哥见你,你才回家,这样你不是永远也不会回家了吗?” 郗良愣了愣,没想到,原来她已经连任性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了。 大厅里,听了郗耀夜的悄悄话,左誓和布莱恩不约而同蹙起眉头。布莱恩看向约翰,鄙夷道:“医生,你真是毫无作用啊。” 约翰迟疑一瞬,反应过来讥笑道:“你付诊费了吗?” 左誓朝郗耀夜低声道:“你去哄哄她,跟她说回家了就能看见铭谦,我保证。” 郗耀夜颔首,疾步回到客房里,出乎她的意料,披头散发的郗良已经下床,一脸挫败,不情不愿地和阴成安一起收拾行李。 “良,你愿意回家了?” 郗良默不作声,郗耀夜暗叹一声,沉吟不语,并没把左誓说的话传达,因为她怀疑左誓也只是想把郗良哄回去,随口一说。 “我来帮你们迭衣服。” “姐姐,你不和我们回去吗?”郗良沮丧地问。 “你忘了?我得在这里和叔叔学习医术,至少要等年底才能回去一趟。对了,梵妮也会留在这里。” “那……年底回去以后,明年,上半年,你会一直都在家里吗?” 就像以前一样,郗良想,上半年她在英国的家里待着,和姐姐妹妹作伴,下半年她在美国的家里待着,和哥哥作伴,有时姐姐妹妹也一起到来。 郗耀夜摇摇头,“明年应该也会来叔叔这里,要跟叔叔学的知识和经验还有很多很多。” 郗良黯然垂眸,忽然明白了长大的意思,哥哥需要和她避嫌,姐姐有自己的梦想要实现,终有一天妹妹也会走出她自己的道路,每个人都会各奔前程,童年的欢乐一去不复返…… 只有她还在原地打转,以为一切会永远和九岁、十岁、十一岁……和孩童时一样,大家永不分离。 没多久,收拾好行李的罗莎琳德过来帮忙,身后跟着一个梵妮。 郗良缄默不言,走进浴室洗漱,关上门后,泪水却兀自涌出,似乎是可怜她孤身一人,于是它们好心来陪伴她。 …… 趁安格斯还没回来,约翰大方请左誓和布莱恩一起吃了午餐,之后便目送他们的直升机起飞远去。 他不动声色松一口气,小麻烦走了,之后安格斯想在这里赖多久,他都不在乎了。 HE番外:今夜月明(39) “她走了?” 安格斯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小礼品袋,神色凝重,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约翰正在看报纸,头也不抬道:“走了。” “都走了?五个?” “我的学生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梵妮应该在纠缠她。”约翰说着,抬起头看见安格斯手里的东西,“那是什么?” “走了叁个?” “没错。” “她……她们有说什么时候再来?” 约翰白了他一眼,“没有。” 安格斯蹙起眉头,“她有留什么话给我吗?” “她?”约翰悬着心看向安格斯。 安格斯不再问下去,刚转身,约翰的声音又响起,“波顿在催你回去。” 她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安格斯一路走回自己的寝室,耳边万籁俱寂,关上门后,他将小礼品袋扔在床上,胸口沉闷,兀自拿了行李袋装几件衣服,提起来就要走时,又回身抄起小礼品袋塞进行李。 站在楼梯旁,看着安格斯面无表情走下楼梯,约翰的目光落在他的行李袋上,“要回去了?” “不然呢?”安格斯面不改色道。 郗良都回家去了,他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尽管不知郗良回的是哪里的家,但在纽约总归比在拉斯维加斯离她更近些。 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再见到她。 …… 在抵达纽约的家里之前,郗良坐在车上,随着车子的行驶,身子微微晃了晃,忽而恍如隔世——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几辆黑色车子接连穿过庄园的大门,行驶在寂静的车道上。当壮观的喷水池出现在车子前方时,坐在郗良身边的阴成安眼睛一亮,倾身趴在前座的靠背上,念出一串车牌号码,问:“叔叔,那是谁的车?” 布莱恩望了一眼,道:“那是法兰杰斯家的车。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法兰杰斯夫人来了。她很想念你们,此前一直在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阴成安抿抿唇,微笑着靠回椅背。 她知道那是法兰杰斯家的车子,她认得那辆车子的外表和牌号。去年,乘坐这辆车子的人是霍尔·法兰杰斯,当时他来找佐铭谦。 说到法兰杰斯,缄默的郗良想起霍尔·法兰杰斯,想起他们家独特的金发,想起昨夜与她抵死缠绵的金发蓝眼的安格斯—— 她把安格斯忘记了! 左誓和布莱恩来得突然,她不得不回家,还没来得及和安格斯说再见。 不过,安格斯应该不会怪她不告而别,她这么想,反正安格斯也不急着公开两人将要在一起的事情,一问起来就搪塞说等她怀孕。 车子停下来以后,郗良没有像自己的妹妹一样迫不及待下车去,她慢吞吞的,因为清楚家里不会有哥哥在等她。 偌大的客厅里十分热闹,拜尔德·法兰杰斯和玛拉·法兰杰斯都来了,正和康里·佐-法兰杰斯相谈甚欢。 阴成安欢欢喜喜跑进来,没有见到自己想念的人,她的眸光黯了黯,但还是极其有礼貌地和长辈打了招呼。 玛拉热情地把她搂进怀里,“娜斯塔西娅,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 “因为我有好好吃肉。” 阴成安灿烂一笑,她就喜欢听别人夸她长高了,这样意味着她能离心底里那道颀长的身影更近一些。 “好孩子。”玛拉看着美丽的少女笑不拢嘴,碧绿的眼睛里满是藏不住的喜爱。 这时,郗良一脸冷漠走了进来,大厅里的氛围陡然变得微妙,自然而然地沉寂了。 康里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但却还是得起身迎接她,拜尔德淡淡地笑着,作壁上观。 “良。” 郗良漠然瞥一眼父亲,犹记得上个月父女不欢而散,他骂她混账,她还气着,别开目光问:“江娘呢?” “她在书房里,在赶稿。” 闻言,郗良想往楼梯的方向去,但晚了一点,康里拉过她,把她按在沙发上,“在约翰·哈特利那里,有人欺负你吗?” 郗良摇摇头,那里的人待她很好,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她想吃什么他们都会给她准备什么,有时让她以为自己在家里,每个人都对她百依百顺。 罗莎琳德随左誓和布莱恩走进大厅,寒暄之后,郗良看一眼拜尔德和玛拉,再看一眼笑意盈盈的阴成安,干脆起身跑开,“我去找江娘。” 阴成安连忙起身,“姐姐等我,我也去看看——” 郗良转过身来阻止她,“你坐下!我去找江娘过来就好。” 大约叁年前,郗良十五岁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秘密,自己的父亲有意和法兰杰斯家族联姻,联姻所需要的两个工具自然是她和霍尔·法兰杰斯。 当她长大以后和霍尔·法兰杰斯结婚,她就不能再想着要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也就不会乱伦,那一刻她明白,父亲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 霍尔·法兰杰斯是英俊的,也有与生俱来般的矜贵气韵和风度,丝毫不逊色于佐铭谦,能轻易令少女倾心。 郗良也不例外,她告诉自己,反正不能乱伦,霍尔和佐铭谦是好朋友,嫁给霍尔后,她依旧能常常在佐铭谦面前晃荡,敞开心扉来想,等于她和佐铭谦并没有分开。 她决定欣然接受这个安排,恰恰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妹妹将一张照片视为珍宝,而照片上的人正是能轻易令少女倾心的霍尔·法兰杰斯。 尽管今日霍尔·法兰杰斯没来,但他的父母都在,郗良愿意帮妹妹一把,让妹妹在那里待着,也许只能听到一两句关于霍尔·法兰杰斯的话,但她相信妹妹会很高兴。 喜欢就是这么一回事,郗良深有感触,因为她迫切想听见关于佐铭谦的一字半句,可是不会有人说给她听了。 叩响门扉,郗良喊一声,“江娘。” 江韫之很快开门,却有几分无所适从,“良儿,你回来了。” 想起上个月的不欢而散,郗良垂眸,嘟喃道:“江娘,对不起。” 江韫之眸光复杂,一把抱住她,“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 许是想起佐铭谦,郗良忍不住鼻子一酸,脸庞埋在江韫之的肩上,哽咽道:“以后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她会和安格斯在一起,然而暂时还不能说。 江韫之摸了摸她的脑袋,暗叹一声,“嗯。” “可是我好想铭谦哥哥,江娘,你叫铭谦哥哥回来好不好?我只想见见他,见一见就好了,真的,我发誓,我不和哥哥乱伦了。” 郗良诚恳哀求,可怜兮兮的,但听见她嘴里吐出“乱伦”一词,江韫之心里还是一窒,头皮发麻。 当年她原谅康里的时候,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档子事。这件事她至今不敢让江玉之知道,否则江玉之能笑翻天。 “你说真的?”江韫之迟疑问。 郗良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真的!” 江韫之一声叹息,帮她理一下鬓发,对她当真又爱又恨。不提乱伦一事,她还是一个聪明漂亮的小姑娘,特立独行,灵动又坚韧。用玛拉的话说,谁见了都想有一个这样的女儿。 “他等下会回来。” 郗良的眼泪当即不流了,惊喜讶异道:“真的吗,江娘?铭谦哥哥会回来?” “……嗯。” 郗良咧嘴一笑,万分欣喜地抱住江韫之,“江娘,我好高兴!”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对于郗良来说漫长得宛如一个世纪,她引颈期盼,最终如愿以偿看见西装革履的佐铭谦走进大厅里来,瞬息之间,她飞一般冲过去,一把撞进佐铭谦怀里—— “铭谦哥哥!” 佐铭谦后退一步,心有余悸抱住她,她的脸蛋旁若无人地在他的怀里蹭,像撒娇的猫儿一样,“铭谦哥哥,我好想你。” 佐铭谦脊背发凉,一眼扫过在场众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神情,但无一人起身。 他看向晚他一步踏进大厅的霍尔,霍尔睨一眼他怀里的郗良,若无其事走向众人,自然而然在呆呆的小姑娘身边坐下。 小姑娘几乎忘了呼吸,忘了眨眼,却依然能感受到身边男人身上淡淡的冷香,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熟悉是她一直有在心里回味,陌生是她实在难得见他一面。 此刻,他就坐在她的身边,像梦一样。 HE番外:今夜月明(40) 阴成安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涉世未深,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任何人可以轻而易举看穿她。 在众人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郗良向佐铭谦诉衷肠时,布莱恩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阴成安身上,敏锐的洞察力令他注意到小姑娘紧张攥起的小拳头,还有看向虚空却闪闪发亮的蓝眼睛,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和看着佐铭谦的郗良无异,都是春心荡漾。 他蹙起眉头,戳了戳左誓的手臂,示意他看阴成安。 左誓目光老辣,只看了小姑娘一眼,随即对上毫不避讳坐在她身边的霍尔的目光,当下什么都明白了。 “禽兽。”左誓直截了当吐出一个词。 “天啊,霍尔?”布莱恩难以置信,小姑娘喜欢的居然是坐在她身边的霍尔。 霍尔面不改色地与他们对视,颇有几分理直气壮。 “先生,”阴成安鼓起勇气迅速抬眸望了他一眼,眉眸含羞,目光躲闪,小小声道,“好久不见。” 闻声,霍尔看向她,轻声道:“好久不见。” 说罢,他用眼角扫了一下左誓和布莱恩,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漪,风轻云淡中满含得意之色,看在拥有浩然正气的两人眼里,十足十是在挑衅。 阴成安全然未察觉他们叁人之间的眉来眼去,一心沉浸在终于见到魂牵梦萦之人的美妙感觉里,幸福得难以言说。 “你……你是和哥哥一起来的吗?”她捏着纤长玉指,心里焦急万分,想找出话题和他聊天,期望能多听见他磁性的声音。 霍尔不再理会两个局外人,专注地凝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眨一眨间把她的小心思全抖露出来。 “嗯。”他轻轻应道,低沉的声线与锐利的绿眸破天荒变得温柔。 “我们刚从拉斯维加斯回来。” 霍尔早有耳闻,顺着小姑娘的话温声询问:“在那里玩得开心吗?” 阴成安欣喜地点着头,自顾自笑道:“开心。一开始,刚到的时候,梵妮操控直升机,带我们在天上盘旋,颠簸得像要掉落一样,但是很好玩。之后就没有了,杰克,就是那里的一个大哥哥,他不让我们再飞上天。不过,我们在那里也过得很愉快,那里应有尽有,还有专门练琴的房间,一切就像在家里一样。” 这时,默默注意到儿子的神情的拜尔德起身开口道:“霍尔,跟我过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霍尔不疑有他,朝乖巧的小姑娘微微一笑,起身迈开长腿随父亲走出大厅。 康里的注意力被这对父子吸引了,“有什么话在这里不能说?”他不甘寂寞,起身也跟过去。 佐铭谦被郗良赤裸裸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见他们接连走了,他顺势把郗良按在阴成安身边,“在这里坐好,别动。”接着转身疾步离开。 “铭谦哥哥!” 郗良一头雾水,回头看其他人,江韫之和玛拉也都摸不着头脑,左誓和布莱恩在犹豫自己该不该跟过去。 很快,玛拉摊手道:“拜尔德肯定又要让霍尔去帮他出面做什么,不管他们。女孩们,许久不见,玛拉阿姨给你们准备了一点小礼物,噢,我刚刚放在哪里了……” 偏厅里,拜尔德转过身,刚要质问儿子,猝不及防看见佐-法兰杰斯父子,改口道:“你们父子跟过来干什么?” 康里嗤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想和你儿子在我家里密谋什么。” 拜尔德无奈看向佐铭谦,佐铭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旋身在椅子上坐下,沉默不语,俨然在说:“你们不必在意我。” 霍尔已然清楚父亲叫他出来的意思,干脆坐在佐铭谦旁边,淡然自若地等他开口。 寂静之下,拜尔德无奈道:“霍尔,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勾引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 闻言,康里一挑眉,“十五岁?娜斯塔西娅?” 佐铭谦倏然来了兴趣,侧首看向霍尔,霍尔别开目光,一本正经道:“我没勾引她。” “你没勾引她,她怎么会盯着你看?之前的生日派对,你还当她的舞伴,对吗?”拜尔德不禁开始回忆过去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康里摸着洁净的下巴沉吟道:“所以霍尔喜欢艾维斯五世的女儿,不喜欢我的女儿?” 艾维斯五世的女儿——这个称呼令拜尔德难以接受,他倒抽一口凉气,瞪着霍尔,命令道:“我要你尽快和康里的女儿结婚!” 霍尔白了父亲一眼,“她喜欢夏佐。” “天!你不仅喜欢十五岁的小女孩,你还支持兄妹乱伦?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拜尔德难以置信道。 佐铭谦眸光一沉,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郗良明明已经洗心革面,不会再企图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 康里洋洋自得道:“拜尔德,我的女儿已经迷途知返,你自己的儿子思想肮脏,可别拉我女儿下水了。” 拜尔德深吸一口气,又盯着霍尔看,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一向令他满意且放心的儿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霍尔无可奈何,道:“在感情方面,我认为我所受的教育是,女孩不喜欢你,你就该主动离她远些,而非死缠烂打。所以——” 拜尔德打断他,“所以你觉得娜斯塔西娅喜欢你?” “我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想说康里的女儿不喜欢你,但艾维斯五世的女儿喜欢你,所以你决定对艾维斯五世的女儿下手!” 闻言,佐铭谦平静道:“叔叔,你是在介意娜斯塔西娅的父亲是艾维斯五世,对吗?” 拜尔德顿时别开目光,完全不想提及某个人。 康里心领神会,肆无忌惮地笑了。 “拜尔德,看开点吧。” 从他的笑声里,拜尔德只听出了嘲讽。 十年前得知艾维斯五世与法兰杰斯家族有关系后,说不好奇是假的,于是,就在康里带人虐杀莫里斯家族的时候,拜尔德趁机质问艾维斯五世,但他也不清楚,最后是他的心腹韦斯特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艾维斯五世的亲生父亲,是传闻中死在一八七二年的安格斯叁世。 韦斯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法兰杰斯先生,论辈分,艾维斯是你的长辈,你该叫他叔叔。” 接着艾维斯五世大方道:“不必了。” 当时,拜尔德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此后,他花费平生积攒的所有修养平复自己的心情,决定当作无事发生。 然而因为康里的关系,十年来,拜尔德还是和艾维斯五世碰了几次面,基于双方都有良好修养,几次见面都非常平和融洽。 唯一令拜尔德有点不满的是五年前,阴成安首次登台表演,公开的名字是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直接导致不少蠢货明里暗里恭维拜尔德·法兰杰斯有一个天才私生女。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拜尔德知道,他和艾维斯五世的关系仅限于此,绝不会更进一步,如今还有联系,也只是因为康里。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居然看上了艾维斯五世的女儿—— “霍尔,我必须说清楚,虽然她才十五岁,但她已经是你的长辈了!”拜尔德没好气道。 康里笑道:“怕什么?如果霍尔和娜斯塔西娅结婚,就是亲上加亲,真是羡煞旁人。” “康里,闭嘴!” 康里摊手道:“如果他们两个结婚,你和艾维斯就是亲家,亲家的关系会掩盖一切。” “谢谢,我可不需要再和他有一丁点的关系。”拜尔德冷酷说。 霍尔神色淡然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似笑非笑道:“夏佐,你觉得我喜欢娜斯塔西娅吗?我有勾引她吗?” 被点名了,佐铭谦顶着叁个人的目光,默然思忖片刻,笃定道:“不。” 他见过霍尔对待娜斯塔西娅的态度,就像他对待郗良一样,是哥哥对妹妹好,仅此而已,他坦荡且问心无愧,他相信霍尔也是。 “听见了吗?”霍尔故意问道。 一时之间,拜尔德和康里都无言以对。 晚餐,铺了洁白桌布的长方形餐桌上,铮亮的银器瓷器光可鉴人,闪烁着吊灯撒落的点点光辉。 座位安排为男人在一边,女人在一边,于是霍尔和佐铭谦刚刚一起入座,便看见郗良拉着阴成安在对面落座,已经“迷途知返”的郗良依旧我行我素,看着佐铭谦笑弯了眼。 “铭谦哥哥,我好久没有和你在一起吃饭了。” 对于妹妹的热情,佐铭谦依旧无所适从,只好拿起冰桶里的白葡萄酒给自己倒一杯。 郗良见状,拿起还没倒果汁的杯子倾身凑过去,“铭谦哥哥,我也要喝酒。” 佐铭谦顿了顿,道:“你不能喝。” 康里告诉过他,他们家的人向来酒量大,有些人还会遗传到喝酒不会醉的特殊体质,但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会比寻常人更容易上瘾,想不喝都不能,所以一开始能不沾酒最好还是不沾为好。 郗良不解,“为什么?” 霍尔替佐铭谦说一句,“你还小。”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罗莎琳德已经拿着果汁过来,直接往她的杯里倒满,她困惑地抿了一口果汁,想起和安格斯在直升机上的时候。 安格斯灌她喝酒,可没说她还小。 罗莎琳德也给阴成安倒一杯,她于是也拿起杯子,抿一小口,偷偷瞄着对面的霍尔,心里仿佛开出一片绚丽多彩的花儿。 漠然的目光看着面对面的两人,拜尔德端起酒杯品了一口,挑眉道:“左誓,你什么时候去欧洲?” 左誓负责处理佐-法兰杰斯家族在欧洲的事务,本应在欧洲工作,但在七月初,他亲自送郗良等人回来美国,康里让他留下休息一段时间,由正好刚休完假的叶柏赶赴欧洲暂代他的职位。 “下个星期。”左誓道。 “那你回去的时候,不是正好可以送娜斯塔西娅回家了?”拜尔德淡淡笑道。 闻言,沉浸在心上人的美色里的阴成安如大梦初醒,恍惚地眨了眨眼睛,依稀听见有人叫她的大名。 “嗯。”左誓应一声,看向明显乐不思蜀的女孩道,“再玩这个星期,之后你就该回家了。” 娜斯塔西娅愣住了。 郗良皱起眉头,“这么快?她不可以跟我一直在这里吗?” 布莱恩道:“娜斯塔西娅还得回家学习音乐,你忘了吗?而且我相信她的父母已经很想念她了。” 尽管阴成安也叫康里和江韫之为“爸爸”和“江娘”,但终究和郗良不同,艾维斯五世和阴原晖才是她唯一的父母,他们那里才是她唯一的家。 喝了几口酒,霍尔放下酒杯,轻声问佐铭谦,“之后你在欧洲那边有事吗?” 佐铭谦摇摇头,“怎么了?” “我下个月得过去那边,如果你有事,我可以帮你处理。” 霍尔风轻云淡的话一出,拜尔德蹙起眉头,呆愣愣的阴成安却露出愉快的笑容,亮晶晶的蓝眸含羞凝望对面的霍尔。 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神色如常喝着酒,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一对是双向暗恋!只是安年纪还小,所以霍尔现在是不会承认的,不过也表现得很直接了…… 首-发:rourouwu.info (woo18uip) HE番外:今夜月明(41) 九月一日,正好是一周一次清扫的日子,爱德华给其他人安排好负责清扫的区域后,自己也拿着清洁工具走进安格斯的房间。 中午,波顿和比尔外出回来,一边聊天一边往楼上走,爱德华在二楼听见他们的声音,凑他们跟前去,“安格斯没回来?” “他和克劳利在一起,还有得忙,至少晚上才会回来。”比尔笑道。 “你们知道我在安格斯房间里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爱德华神秘兮兮地带他们二人到安格斯的房间里,熟门熟路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礼品袋,里面装着一个黑色的戒指盒。 “打开。”爱德华把戒指盒给比尔。 看见戒指盒,比尔诧异,拿过手打开来,一颗血一般的大钻石令他睁大眼睛,“我的天——” 爱德华道:“你们也很吃惊对吗?居然是一枚戒指,安格斯要求婚了。” “不可能吧。”波顿微微讶异。 比尔将戒指从黑色的天鹅绒里拿出来,认真端详一番,“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血钻,至少有十叁克拉。” “我知道它至少有十叁克拉,问题是,它被镶嵌在一枚戒指上——戒指。”爱德华强调道。 比尔看一眼戒圈,自是清楚戴得上它的女人的手指有多纤细,但他丝毫不觉得这是求婚戒指,“这应该是安格斯要收藏的。”他说。 爱德华恍然大悟,却仍有疑问,“安格斯的收藏品为什么要放在床头柜里?” 比尔笑着把戒指放回原位,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要求婚,好吗?安格斯可不是爱情故事里的男主角。” 叁人一同走出安格斯的房间,比尔还是觉得好笑,“爱德华,看见戒指就想到求婚,你都在想什么呢?” 爱德华想了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理所当然,也要看人的。安格斯就是理所当然的例外。” 爱德华颔首道:“我知道。其实,前几天晚上,我做过一个梦,关于安格斯,我梦见他带了一个女孩回来,指着我们,就是还有你们,梦里你们也在场,跟女孩说,‘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的奴隶。’我问安格斯是什么意思,安格斯说,‘我把你们当兄弟,但她不需要兄弟,她只需要奴隶,而我已经说要当她的奴隶了,所以你们理所当然也是她的奴隶。’” 比尔扑哧一声笑了,“这是什么梦?” “我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梦,今天一看见戒指,我才觉得安格斯要求婚。”爱德华说。 波顿眸光一沉,正色道:“之前我也梦见过安格斯和一个女孩。” “什么?”比尔差点咬到舌头,“那你梦的是什么?不会也是安格斯把我们打包卖给女孩当奴隶吧?” 波顿摇摇头,“不是,具体我忘记了。”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大概是一个悲伤的梦,因为那天醒来时,他的眼睛湿润,心如荒原,一片萧瑟。 爱德华恍如隔世,“比尔,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安格斯在乎自己的外表,你就怀疑安格斯有心上人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比尔陷入沉思。 下午,安格斯回到庄园,走进大厅,比尔朝他招手,“安格斯,过来过来。” 安格斯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波顿放下手里的文件,爱德华和其他人都闻声往大厅里来,眨眼之间把安格斯围得严严实实。 “出什么事了吗?”安格斯诧异,看他们的表情又不像出事的样子,一个个脸上写着好奇,更像在看热闹。 比尔从身后摸出一个黑色戒指盒,安格斯蹙起眉头,当即伸手抢了过来,打开盖子看见熟悉的血钻,他问:“怎么在你那里?” “我从你的床头柜里拿的。”比尔坦诚说,“我开了一个盘,有人赌你要用它求婚,有人赌它只是你的收藏品。现在就是出结果的时候了。” 听着,安格斯的脸色微变,扫了他们一眼,最后瞪着比尔,“想钱想疯了?” 比尔一向什么事都能拿来开盘下注,自己坐庄,运气也不错,每次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不,这只是小赌怡情。”比尔厚着脸皮道。 安格斯合上戒指盒,垂眸凝视它,却一声不吭。 波顿和比尔见状默契对视一眼,凭他们对安格斯的了解,尽管他们都不太相信,但事实就是——安格斯动心了。 “安格斯,她是谁?”比尔轻声问。 安格斯一眨眼,拿着戒指盒起身,“它是收藏品。” 其他人自觉让出一条道,安格斯径自走出大厅,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比尔一脸困惑,“怎么会这样?他一直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怎么会他有了心上人我们却对那个人毫无头绪?” 波顿沉吟道:“他也不是一直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比尔恍然大悟,“他在拉斯维加斯多待了一段时间。” 爱德华立刻提议道:“给杰克打电话吧?” 电话拨通时,杰克正在忙,但听比尔问起安格斯的心上人,杰克放下工作,讶异道:“安格斯还没死心吗?我还以为他死心了。事情是这样的……” 约莫十几分钟后,挂了电话,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帮安格斯一把的比尔冷静了下来,终究是他太年轻,太天真了。 沉默半晌,波顿道:“今天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其他人忙不迭点点头,十分认同。 于是,这件事就此揭过,连比尔的赌局也作废了。 …… 九月二十日,离中秋节还有一个星期左右,佐-法兰杰斯家里已经备了许多过节的水果糕点。 原先,康里是不过任何节日的,但妻儿回到他的身边后,在喜欢热闹的玛拉带动之下,他们莫名其妙就过起了这个节,那个节。 每逢节日,法兰杰斯一家都会过来凑热闹,远在英国的江玉之也会提前到来,与黎蔓秋一起,同江韫之叙旧,此外还有艾维斯五世,尽管他不太乐意,但他还是得陪阴原晖和孩子们一起来。 如果是上半年的节日,那么所有人都会到艾维斯五世家里去,阴原晖和祁莲一直渴望与江韫之、江玉之和玛拉见面,节日是她们聚在一起闲聊的好时机。 郗良连日来吃了不少东西,家里没有玩伴,父母和哥哥都忙于工作,她只能自己找乐子,一边看医书,一边吃水果零食,一不小心吃撑了,便去练习射击。 她的枪法无懈可击,但她至今没有打中过什么活物,包括人。大人们给她提供过狩猎场,准许她去打猎,她却不想打,枪口瞄准动物的一刻,她的心情平静得近乎悲哀,没有半点生气。 她不想伤害动物,她知道自己无需与动物打交道,她只想杀人,因为她活在人类之中。 她也知道,杀人一事在她的两个父亲那里都不是什么大事,寻常得很,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遮遮掩掩不和她聊杀戮。 哥哥查理与她最合得来,常常带杀人的影片给她看,那些影片令她激动。查理说过,等她成年,会带她去体验杀人的滋味。结果艾维斯五世发现了,勒令查理滚远些。 拿着枪,郗良思绪纷乱,砰砰砰砰砰—— 枪声回荡在射击场上空,突然间,郗良丢下枪,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作呕。 “良儿!”远处的江韫之连忙跑过来,轻抚她的后背,“怎么了?” 郗良又咳了两下,摇摇头笑道:“我没事,江娘,就是好像吃得太饱了。” 话音刚落,郗良便看见不远处朝她走过来的两个人,惊讶道:“小姨?秋姨?” 黎蔓秋和江玉之来了,一见面轮流将郗良抱个满怀。 午餐时,餐桌上飘着女人的谈笑声,江玉之的笑声尤为无拘无束。 康里、布莱恩、佐铭谦和郗良四人因为插不上话,便都默默用餐,在女人的谈笑风生中辟出寂静的氛围,刀叉与瓷器轻触的声响听来十分清脆。 郗良用叉子戳了一大块牛肉,自顾自啃了几口,胸口有什么东西上涌的感觉再度袭来,她哐当一声扔下手里的餐具,侧身将刚吃下的肉都吐在地上。 偌大的食厅里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只剩她呕吐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江韫之立刻起身走到郗良身边去,其他人也都起身围过来,眼睁睁看见郗良吐出来的东西,神色都变得凝重。 “是不是吃错东西了?还是着凉了?”江玉之问道。 郗良看着自己吐出来的经过咀嚼而面目全非的东西,暗眸迷茫眨了眨,接着缓缓抬头,看向佐铭谦。 “哥哥,我好像怀孕了……” HE番外:今夜月明(42) 郗良轻飘飘一语如惊雷,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 佐铭谦一贯沉静的脸色破天荒显露出震惊,大脑空白了几秒,紧接着,他听见康里有些紧张的声音在问:“你怎么会怀孕?是吃错东西了?还是冻着了?” 郗良神色恹恹,吐了吐舌头,极其平静道:“是怀孕了,八月和九月的月经都没有来。” 自小跟着祁莲学医的郗良不是连自己的身体构造都弄不清楚的无知女孩,康里很快明白这个事实,不得不相信她的话,转而怒瞪佐铭谦。 “你都对她做了什么?”他语气阴鸷问。 其他人不禁掩口,难以置信地看着佐铭谦,都分明听见郗良说的话,“哥哥,我好像怀孕了……” 佐铭谦回过神来,沉冷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道:“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康里攥紧拳头。 佐铭谦自是说不出来,“我怎么知道?” 江韫之一眨眼,绝望的泪珠落下,看着无动于衷的郗良,悲哀问道:“你和谁在一起了?” 郗良回道:“哥哥。” 她有好几个哥哥,康里压着怒火追问道:“哪一个?” “安格斯。” 空气中一片死寂,康里和佐铭谦都忘了呼吸,心急之下想不出来她怎么会和安格斯在一起。 布莱恩倒抽一口凉气,悬着心问:“安格斯是在约翰·哈特利那里吗?” 郗良点点头,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了,两个从来没有交集的人,就是在该死的约翰·哈特利那里碰上了。 康里睨着布莱恩,“你们去接她们的时候没看见安格斯?” 布莱恩道:“没有。” 郗良道:“他一早出门去了,一直都是。” 她的语气和说辞平淡又随意,仿佛很了解安格斯,与安格斯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当外人问起时,她便这样随口一说。 打击如一个又一个的巨浪翻涌而来,康里顿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试探性问:“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和安格斯在一起了?” 郗良道:“我是要说的,但安格斯不让,他说得先等我怀孕了。” 江韫之不禁掩口,下意识看向康里,他的脸色无声无息变得骇人至极,佐铭谦亦是,困惑、震惊、愤怒、茫然,繁复的情绪在他们眸底一闪而过,一瞬一变,令人难窥他们的心思。 江韫之了解康里,他已经想杀人了。 重拾理智,江韫之拉过黎蔓秋和江玉之,带她们先行离开氛围混乱的食厅。她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佐-法兰杰斯父子的一问一答就像天上掉冰雹,一颗更比一颗大。 走出食厅,闻到清新的空气,江玉之头脑清醒不少,问:“姐姐,铭谦和良儿真的乱伦了?” 江韫之立刻斩钉截铁道:“没有这回事,你别乱说。” “那……安格斯是当年那个和拜尔德长得相似的小子?” “是吧。” “还活着啊?这些年怎么没看见?”江玉之惊讶道。 过去每年的上半年,一有什么节日阴原晖和祁莲都会邀请她去家里凑热闹,她因此见过艾维斯五世的另外两个儿子,查理和亨利,只是一直没再见过安格斯,也是懒得问上一句,所以只当他英年早逝。 “我也不知道,他,还有那个约翰·哈特利……” 听到这里,黎蔓秋神色复杂道:“韫之,你去看看孩子吧,我们自己待着就行。” 江韫之颔了颔首,转身走回食厅,正听见康里问布莱恩,“把他千刀万剐怎么样?” “康里……”江韫之艰涩地唤道。 空气中弥漫着暴戾与杀气,每个人都伫立原地,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有郗良依旧平静,若无其事地拿起水杯漱口,接着准备继续吃肉,刚要拿起叉子,才察觉不对劲。 “你们怎么了?小姨和秋姨怎么走了?不吃了吗?”说话间,酸味萦绕在鼻,郗良看一眼自己吐的东西,瞬间了然。 “是因为我吐了,所以你们吃不下了吗?我也不想吐的,可是忍不住……” 江韫之走近她,轻抚她的后背,轻声道:“良儿,你……你真的喜欢安格斯?” 郗良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地点点头,像机器一样死气沉沉道:“喜欢。” 江韫之闭上眼睛,不忍再问下去。她已经清楚了,不是郗良故意伤害自己报复他们,就是安格斯诱骗郗良,或者两者都有。 蓦地,郗良又忍不住掩口干呕,轻微的声音却令人头皮发麻,怒气更盛。 江韫之只好先带她去休息,食厅里剩下叁个缄默无言的男人,各自被怒火燃烧着。 半晌,康里道:“把约翰·哈特利叫来。” 他的声音低而轻,平淡如流水,叫人听不出一丝情绪,无论是愤怒还是宽恕,但布莱恩熟悉他,一听就清楚—— 约翰·哈特利会活着来,死着回。 至于罪魁祸首安格斯,也许他该庆幸自己是艾维斯五世的儿子。 两人先后离开,最后剩下佐铭谦,像一个透明人。他的目光落在郗良的位置上,地上还有她吐出来的东西,不堪入目。 他别开目光,四周沉寂,空无一人,一点声音都没有,静悄悄的,仿佛一个什么东西突然困住了他,令他与世隔绝。 寂静无声中,仿佛有什么在消失,佐铭谦感到虚无,刚刚发生的一切宛如一场梦,正在慢慢散去,慢慢地,连他自己也在消散。 最后,浮现在眼前的一幕,是许多年前,在遥远的江家大宅里,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一个将脸抹黑的小姑娘拉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鬼鬼祟祟地朝他笑。 “良……” 佐铭谦呢喃出声,虚空中没有回声,也没有回应。 “铭谦哥哥,我喜欢你。” 这是留存在他脑海里的声音,稚气、轻快、愉悦,带着天真无邪的情愫,带着惊世骇俗的憧憬,一遍又一遍响彻他的灵魂。 “只要哥哥结扎,我也绝育,不生孩子就没事了!” 这是七月时郗良说的话,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然而,佐铭谦瞳孔紧缩,茫然四顾,浑然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来这句话。 …… 次日下午,布莱恩亲自在机场接到约翰·哈特利一行人,其中还有郗耀夜和梵妮,但没有安格斯。 他听见郗耀夜高高兴兴说:“可以和良见面了!” 上了车,约翰迟疑问:“康里找我做什么?” 约翰·哈特利看起来毫不知情,布莱恩却不大相信,他毕竟是安格斯的教父,一手抚养安格斯的人,与安格斯的关系有多亲密不言而喻。 为了不让他起疑,布莱恩道:“你是医生。” “佐-法兰杰斯家族没有自己的医生吗?” “有,但跟你可没法比,哈特利医生。” 恭维的话约翰常年听见,早已可以风轻云淡看待了,但来自佐-法兰杰斯家族的恭维话,他听着只觉心里发毛。 “我必须先说,我只是医生,不是神。如果康里有什么绝症,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约翰思绪微乱,心里隐隐不安。 布莱恩听着,不再和他说什么。 抵达佐-法兰杰斯在郊区的庄园后,约翰的随行保镖都被拦下来,连同杰克也被扣下。 约翰无奈道:“杰克是我的副手,我出诊的时候他都得在。” 布莱恩这才使了个眼色,一个神色冷酷的男人上前搜杰克的身,不由分说将他的手枪和备用弹匣没收。 一旁的郗耀夜和梵妮看着这一幕,都安安静静,不明所以。 接着,一行四人随布莱恩走进庄园的大厅。 约翰走在布莱恩身后,并非故意,而是布莱恩有意加快了迈步,把他落在身后。他正诧异着,感觉布莱恩有些奇怪,但很快,伫立在大厅里的黑衣保镖们忽地上前,什么话也没有,一人一拳全往他身上招呼,没有反应过来的杰克也被攻击—— “搞什么鬼?医生!” “叔叔!”郗耀夜惊呼。 梵妮本能拉着郗耀夜退到一旁,眼睁睁看着约翰和杰克像落入兽圈的猎物,身体被牢牢钳制,一拳又一拳打在他们身上毫不留情。 “叔叔!”郗耀夜一头雾水,见约翰被揍得吐血,她几乎急哭了。 梵妮拉着她跑向布莱恩,惊恐质问:“布莱恩,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布莱恩侧首,面无表情看着以多欺少的一幕,眸如寒霜,杀意滔天。 “能以多欺少,就是一种本事。” “什么?”梵妮震惊。 “布莱恩叔叔,求求你,快让他们停下来,求求你——”郗耀夜揪住布莱恩的袖子哀求道。 小姑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直接吓哭了,在这短短一二分钟内,俊俏的小脸已经满是泪水,揪住袖子的双手都在颤抖。 布莱恩瞥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道:“停下。” 黑衣保镖们各自收手,失去支撑,约翰和杰克都狼狈不堪跪了下去,生理性泪水和鲜血在下颌处不停滴落,视线都有些模糊。 郗耀夜飞奔着扑过来,“叔叔,杰克,你们……” 梵妮头皮发麻地朝他们走过去,佐-法兰杰斯家族的保镖若无其事退到两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梵妮微张红唇,愣了一下。她认得,来人是阴原晖和祁莲的好友,跟她一样是同性恋,江韫之的妹妹—— 江玉之环抱双手,笑意盈盈睥睨地上被殴打的两个男人,沉醉而享受道:“真是令人怀念的气息——怎么不继续打了?” 首-发:po18bb.com (woo18uip) HE番外:今夜月明(43) 电话响起时,安格斯正在听波顿汇报生意上的事,比尔坐在旁边一手拿文件一手拿报纸,这边看来那边看去。 电话响了,比尔飞快扔下手头的两份东西,拿起话筒道:“谁?” 几秒后,比尔懒散的神情凝重几分,捂着话筒递给安格斯,“是夏佐·佐-法兰杰斯。” 安格斯眸底闪过一丝淡淡的光,接过话筒,故作平静道:“夏佐?” 电话另一端传来低沉清冷的声音,简洁利落道:“立刻来我家,否则你就等着给约翰·哈特利收尸。” 话音一落,电话也挂了。 安格斯愣了一下,蹙起眉头直接拨了一个号码,利索道:“我是安格斯。医生在吗?” “医生不在,他们今天早上出发去纽约了,是佐-法兰杰斯家族来请。” 像是一招请君入瓮,安格斯仿佛知道原因,但又不确定,毕竟时间过去有点久,距郗良离开拉斯维加斯,已经一个月了。 一个月—— 一个念头从安格斯脑海中迅捷闪过。 …… “什么?她怀孕了?” 约翰捂着腹部,脸色苍白还带着擦不干净的血渍,狼狈又震惊地望着郗良看。 杰克看向郗良的腰,错愕地微张嘴巴。 康里眸光阴狠地盯着他们,“还在这给我装无知?” 约翰转头质问杰克,“杰克,怎么回事?” 杰克倒抽一口凉气,“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医生,我明明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安格斯,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什么!” 郗良看着慌乱的两人,一本正经道:“我和安格斯一直在一起睡觉。” “什么……”杰克的声音陡然消失,喉咙如同被扼住。 郗耀夜呆呆问道:“安格斯……不是不婚主义者吗?” 梵妮傻傻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安格斯在一起睡觉了?” 郗良百无聊赖捏捏手指道:“晚上,妹妹睡着了,我就去安格斯的房间,天亮之前,安格斯就抱我回客房。” “我的天。”约翰一脸痛苦扶额,终于弄清楚自己被狠揍数拳的原因,五脏六腑疼得像要裂开,而这都比不过他胸口的郁结,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事情明了,但大厅中氛围僵硬,一时无人出声。 约翰和杰克是有看好自家的安格斯的,然而郗良这个傻子无人看管,她竟然趁夜深人静自己送上门。 康里听了更加火冒叁丈,可哪里能朝自家的傻孩子发火?归根结底,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时知道她们五个女孩要去约翰·哈特利那里,他中邪似的没有察觉不对,潜意识里似乎还觉得想要和哥哥乱伦的混账女儿是该换个环境冷静一下…… 但是再朝约翰·哈特利发火也说不过去。 康里冷冷看了约翰一眼,这时没有人揍他,他自己已经气得要吐血。 身为不相干的局外人,黎蔓秋隐约明白了来龙去脉,遗憾道:“傻孩子,你不是学医的吗?你应该知道那样做……自己是会怀孕的。” 郗良点了点头,认真说:“我知道。” 康里愈发不想再听见这把稚气愚蠢却表现得清醒冷静的声音,压低了声音道:“累了吗?让你姐姐陪你回房去休息。” “噢。” 郗良刚应一声,佐铭谦沉默着走进大厅,身后跟着神色凝重的安格斯,他的一头金发如沉冷冬日的暖阳,霎时令人注目。 安格斯第一眼看见单膝跪地的约翰和杰克,当即走近他们,半跪在约翰身边,“约翰,你怎么了?” 波顿、比尔和爱德华也连忙凑过去,“医生,杰克……” 约翰睨一眼近在咫尺的安格斯,无力地闭上眼睛。此前该说的话,该骂的话,他都说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话可说。 康里将目光从安格斯身上移到佐铭谦身上,“你给他通风报信?” 佐铭谦目空一切,淡淡道:“他理应给良一个交代。” 康里眯起眼,拳头紧握,阴鸷的目光对上安格斯平静的蓝眸,好不容易压制的杀意如岩浆滚滚,又缓缓蔓延。 安格斯的眼里没有半点怯意,扫过在场的人,兀自笑了,“康里,好久不见。” 下一秒,沙发旁的一盏古典雕花台灯飞了过来,安格斯护住约翰抬手一挡,台灯砸落在他们面前。 郗良清清楚楚看见这一幕,摸不着头脑问:“爸爸,你干什么?” 康里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抬手一指安格斯,“你要和他在一起?” 郗良看向安格斯,在他深沉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嗯。” 康里难以置信,“你不是喜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说不出后面的字词,因为一边是乱伦,一边是仇人,他几乎要吐血,无力扶额,另一只手依然紧紧握成拳头。 江韫之察觉得到他的悲愤,抬手轻轻搭在他的拳头上。 郗良眨巴眨巴眼睛,顺着父亲道不完的话,她下意识看向佐铭谦,仍然是朝他露出笑容,“铭谦哥哥。” 安格斯神情一僵,眼睁睁看着郗良走近佐铭谦,笑靥如花,旁若无人道:“铭谦哥哥,这里好无聊,我们……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姐姐和梵妮也来了,我们四个人一起看电影。” “呵。”约翰低低讥笑一声,只有安格斯听见,也只有安格斯明白其中含义。 江玉之幽幽笑了,小姑娘惹出来的大事,所有人都心神不宁,她自己反而觉得无聊,还有闲情逸致要看电影,居然还不打算带上情人。 “蔓秋,你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厉害?”她在黎蔓秋耳边小声说道。 黎蔓秋叹息道:“我也没发现。” 她感觉郗良有些像当年的江玉之,年少轻狂,恣意妄为,但比起江玉之,郗良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佐铭谦与郗良对视,从她清亮的墨眸中看见两个自己,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把她的笑容看没了,才不紧不慢道:“你不管他们了?” 郗良不解道:“管他们干什么?” “你不是要和安格斯在一起吗?” 郗良红唇轻启,哑然迟愣。 佐铭谦,是佐铭谦在问她,“你不是要和安格斯在一起吗?”他温柔磁性的声音如同一根长鞭狠狠抽打在她的心上,一击便将她的心抽烂,将她的混沌抽开。 “良,回答。” 郗良直直凝望佐铭谦,他白净俊美的脸庞上,深邃的暗眸难得温柔,深深地凝视她,像一张网扑来,她无处可逃,亦甘愿沦陷。 他是她的。 然鼻子一酸,眼睛模糊不清,郗良吸一口气,哽咽了,“铭谦哥哥……” 暧昧的气息自兄妹二人之间流淌在近乎要凝固的空气里,如暖流融化寒冰,令在场的人都惊愕不已。 他们都是成年人,没有一个人不懂佐铭谦眼神里的意味。 康里和江韫之不约而同感到遍体生寒,蹙眉对视一眼,康里干脆起身逼近呆愣的安格斯,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按在地上,一拳往他腰腹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也打断那对只差临门一脚就要乱伦的兄妹—— “你到底在干什么?” 安格斯吃痛,旁边的约翰想制止,布莱恩和保镖们也下场,一群人顿时乱成一团。 安格斯没有反抗,因为康里趁乱在他耳畔低声道:“我倒要看看我的女儿有多想和你在一起。” 安格斯也想看看,尽管眼下看起来,郗良还想和佐铭谦在一起……有些心灰意冷,在混乱中,安格斯挨了康里好几拳,满嘴血腥味。 郗耀夜一个头两个大,想到约翰和杰克都有伤在身,再挨打一定会受重伤,她急道:“叔叔,你们别打了!” 郗良眨了眼睛,泪珠滚落脸颊,清楚看见安格斯咳出两口血,自己的父亲又往他的腹部砸了两拳,她什么都没多想,往他们那边跑了过去,“安格斯!” 她挡在康里与安格斯之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爸爸,你为什么要打他?” 安格斯神色恍惚地看着郗良的后脑勺,唇角还流着血,他却情不自禁地笑了。 郗良还知道护着他。 “他骗你,耍你,玩弄你,知道吗?”康里恨铁不成钢道。 郗良顿时气冲冲扭过头,“安格斯,你骗我什么了?” “良,我没骗你。” “他骗你的身体。”康里补充道。 安格斯不满地瞪一眼居高临下的康里,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刚才也是往死里打的。他握住郗良的手,一字一句道:“良,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江玉之看热闹不嫌事大,懒洋洋道:“真的喜欢她,你就该早点上门来,先得到人家父母的同意再交往不迟,而不是先哄骗小姑娘上床,想等她怀孕,让人家吃哑巴亏。” 闻言,比尔心里一惊,难以想象安格斯居然这么无耻,但他没有出声,身边的爱德华却脱口而出,“安格斯,你这么卑鄙无耻?” 安格斯瞪了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捂住嘴巴低下头。 康里冷笑,“连你自己人都看不下去。” 所有人都对这个行为看不下去,但郗良无动于衷,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是转过身凝望康里。 “爸爸,你不想我和他在一起吗?” “没错。” “为什么?”郗良看向佐铭谦,他伫立在原地,脸上的温和荡然无存,只有与平日无异的漠然与凉薄。 “我和安格斯在一起,你们不就可以放心了吗?” 康里心里不安,“放心什么?” “我不会再说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郗良哽咽道,控制不住两行清泪淌下,心如刀割,“不乱伦了,铭谦哥哥不用再避开我,不用不回家住……我怀孕了,我会和安格斯在一起,你们可以更放心……” 捂住口鼻的爱德华惊异地睁大眼睛—— 他这是听见了什么? HE番外:今夜月明(44) 康里久违地走进孩子的卧房,里面布满她最喜欢的枫叶元素,色调也采用温暖的米黄色与落叶的红色为主,装潢像秋天的枫叶林,童话里的森林小屋,满溢童心,约莫是十岁的郗良的杰作。 康里关上门,看着郗良坐在床尾有枫叶纹样的榻上,他也走过去与她坐在一起,心中不禁感慨,父女两个似乎从来不曾独处谈话。 郗良还在抽噎,康里抬手抚摸她的脑袋,小心翼翼将她搂进怀里。 “良,对不起。” 康里知道自己有多对不起她,从当年知道她的存在开始,可惜过去十年,孩子长大,他始终也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然而一声对不起,并不能使时间回到七月份,亦或是回到十年前,一切重新来过…… 怀里的孩子在啜泣,在颤抖,康里心情复杂,自顾自道:“其实,只要你知道不能乱伦,就无所谓了,知道吗?” 根本不需要去找个疯男人,还怀孕了。 康里无法忘记这个事实,越想越气,但在孩子面前,他只有用平生积攒的涵养来压住想将安格斯这个狗杂种碎尸万段的念头。 郗良抬起头嗫嚅道:“我不知道。” 康里温声直白道:“就算你一直喜欢哥哥,你也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父亲,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可是,你们不会放心,铭谦哥哥也不会回家来住,我会再也见不到他……” 康里不由得沉默了,一向受宠的任性孩子居然会说出这样没有安全感的话,直接证明了背地里确实有人心机叵测,洞悉一切趁虚而入,恐吓她,击溃她,侵占她。 狗杂种——康里的呼吸变得沉重,搭在郗良背上的大手不禁握紧。 郗良不算笨,但仅仅十八岁的她初出茅庐,根本不够刀尖舔血多年的安格斯玩弄。 “爸爸,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和铭谦哥哥在一起,你不高兴,现在我不和铭谦哥哥在一起,和安格斯在一起,你还是不高兴。” 郗良泪流满面,抽噎道:“我知道你和江娘都希望我嫁给霍尔哥哥,我可以听你们的,让你们放心,让你们高兴,但是,妹妹喜欢霍尔哥哥,如果我嫁给他,妹妹会伤心的。” 康里微怔,为了他们,她决定放弃佐铭谦,为了阴成安,她决定放弃霍尔,这就是她现在胡乱说要和安格斯在一起的原因,退而求其次再退而求其次。 “孩子,”康里悲哀沉吟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以为一定要找个男人在一起才行……” 一开始,他就把她当成联姻工具,理所当然觉得她就该和霍尔成婚,这样的想法多年来润物细无声,她肯定也感受到了。 “一个人也可以吗?”郗良不明不白问。 一直一个人,她只能想到母亲之一,祁莲。 郗耀夜也想一直一个人。 康里颔首,迫不及待冷酷提议道:“良,听父亲的话好不好?做个流产手术,再杀了安格斯——” “杀了安格斯?”郗良惊讶地打断父亲的话,“为什么要杀他?” 康里心里有个不祥预感,“他害了你。” 郗良摇摇头,“他没有害我,他还说要给我当奴隶。” “傻孩子,他怎么可能——” 康里的话音戛然而止,没好意思提醒她“奴隶”的“奴”字怎么写,转而改口道:“知道吗?奴隶就是给人任打任杀的,他要当奴隶,我们杀了他,就是成全他。” 郗良听得呆呆的,感觉很有道理,而且终于可以杀人了,她梦寐以求,然而—— “可是……” 她泪眼犹疑,康里眸中的杀意黯淡下来。 “你喜欢上他了?” 郗良还是呆呆的,但两腮微微透出红晕,木然的神情里隐约可见几分少女心事,康里绝望了。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 …… “母亲。” 江韫之关上书房的门,转过身对上佐铭谦幽深的目光,她暗叹一声,若无其事道:“我们需要谈谈。” 佐铭谦垂眸,旋身坐在沙发上,默默闭上眼睛。 江韫之从他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心里的猜疑更确定了,她坐在他身边,搭在膝盖上的手掌轻颤。 “你也喜欢她,对吗?” 佐铭谦一声不吭,江韫之绝望扶额,“为什么……” “对不起,母亲,”佐铭谦微微抬眸,看见母亲难以接受的痛苦神情,他不忍地别开脸,“对不起。” 不惧乱伦的畸形的人不只有郗良。 得知郗良怀孕的一刻,佐铭谦听见自己心里庄严的建筑轰然坍塌的巨响,文明与教养随之跌入废墟,漫天迷雾中,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没有道德,没有伦常,没有廉耻。 他早已迫不及待想回应妹妹的情愫。 在大厅里,在凝视郗良的眼睛时,佐铭谦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想诱惑郗良,诱惑一向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小姑娘,好令她不会选择另一个男人。 然而,“安格斯!” 第一次,郗良当着佐铭谦的面,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没有回头地朝那个男人跑去。 刹那之间,佐铭谦猛然想起多年以前的一个傍晚,郗良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惊喜地朝他扑来。 “牧远!” “铭谦,你告诉我,不是真的。”江韫之悲哀地恳求道。 “不是真的……”佐铭谦苦涩一笑,“母亲,也许这些年,良都不是真的喜欢我,但我却是真的喜欢她。” 江韫之难以置信,泪水涟涟地摇着头。 佐铭谦垂眸,神色复杂,却淡淡地笑着。 “母亲,对不起,让你知道这件事。”他温和的语调逐渐恢复常态,低沉而淡漠,“你尽管放心,我会克制自己,今天的失态,以后不会再出现。” 江韫之的天都塌了,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哪怕父母离世,丈夫背叛,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平静面对,唯独儿子乱伦…… 昔日,郗良一直有不该有的情愫,江韫之不怎么当一回事,因为她是如此地相信自己的儿子,相信他正直、善良、斯文、克己。 “你还要喜欢她?” 佐铭谦微微歉疚地看着母亲的眼睛,毫不否认道:“你有多喜欢父亲,我就有多喜欢她。” 江韫之绝望地低下头,泪水止不住涌流而出。 “母亲,别哭。” 佐铭谦拿出手帕帮她拭泪,看着她哭得好像他执意要和郗良乱伦一样,他沉思片刻,安抚道:“我知道我和她永远不可能,所以往后,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当一个不那么在意妹妹的哥哥,也许日久天长,会真的变成一对寻常的兄妹。” “怎么可能……” “母亲,你别忘了,她会和安格斯在一起。”佐铭谦沉声道。 “你父亲不会让她和安格斯在一起的。” “他会让步的。” 江韫之怔怔抬头,“他怎么会让步?” 佐铭谦的暗眸透出一股理所当然的意味,江韫之恍然如梦,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康里会让步,因为郗良已经怀孕,安格斯看起来也势在必得,上一辈的仇怨也早已用了一个家族的鲜血勉强平息,以及,一对有乱伦倾向的兄妹亟需分开…… “你呢?”江韫之不放心问道。 “是我叫安格斯来的。母亲,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不用担心。”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出口的时候,佐铭谦感觉自己似乎也被说服了——他能杀人,不能乱伦。 江韫之木然点了点头,“你长大了。” 他才二十岁,晦涩的暗眸却早已能将心思深藏不露。江韫之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里面再没有天真的求知欲,只有深不可测的黑暗。 “嗯,我长大了,母亲不必再担心我。” 江韫之忍不住又流下眼泪,“你是我的孩子,不管你多大,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不为你担心。” “母亲,对不起。” 一切仿佛回不到过去了,佐铭谦知道从此以后江韫之都会战战兢兢,生怕自己的孩子发乎情,却无法止于礼,做出令人不齿的事来。 她会惴惴不安度过余生。 “母亲,”佐铭谦沉吟道,“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良的时候吗?” “记得。”江韫之努力平复情绪,道,“在车站,我遇见他们,还把他们带回家。” “之后是我第一次和良见面,她叫我‘牧远’,把我认成以前的玩伴。” 江韫之怔怔回忆,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 “在那之后她就很喜欢我。起初,我没有别的想法,比起她,我还更在意当时愿意叫我老师的安格斯,觉得有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学生,很有成就感。”说着,佐铭谦轻笑一声。 “后来,每到下半年,她就出现了,不厌其烦地说她喜欢我,我仍然没有别的想法,也没有回应她。可惜那时候没有想起来,她所谓喜欢我,其实是喜欢‘牧远’。如果那时候和她说清楚,也许我们早就是一对无论如何都不会越轨的兄妹。” 江韫之听着,下意识问:“你觉得她喜欢的,一直是她以前的玩伴‘牧远’?” 佐铭谦颔了颔首,“即便真的是我,我也只是‘牧远’的替代品,这是事实,她该早些明白,我也是。” 江韫之捏着潮湿的手帕,默然抱住自己伤心的孩子。 “今天我看着她跑向安格斯,我知道她不再执着‘牧远’了。”佐铭谦抬手搭在江韫之背上,道,“母亲,你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放下她的。” 江韫之连连点头,即便她心里不相信,郗良喜欢的一直是“牧远”,哪里有这样长情的傻女孩,人都见不到了还爱得要死要活的?而且以郗良的性子来说,当年到江家后见到佐铭谦的一刻,应该就是她放下“牧远”,转而喜欢佐铭谦的时候。 但傻儿子这样觉得,江韫之决定不明说,就这样,郗良会和安格斯在一起,日久天长,她的傻儿子自会移情别恋—— 他毕竟有康里的基因。 令江韫之放心地离开书房后,佐铭谦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欣慰的笑意。 “母亲,对不起。” 他是个可悲的替代品,那又如何? 这一辈子,就算他只能远远地看着郗良,他也无法放下她。 HE番外:今夜月明(45) 佐-法兰杰斯一家四口接连离开了大厅,安格斯抬手抹掉下巴的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郗良消失的门口,迫不及待想再见她。 原来她就在纽约,离他这么近。 “夜,你怎么了?” 梵妮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只见郗耀夜默默低头落泪。所有人闻声看向她们,郗耀夜兀自哭得厉害,肩头瑟瑟抖动。 “怎么了?跟我说,好不好?”梵妮有些手足无措。 布莱恩微蹙眉头,“是不是这里某个男人也对你做了什么?” 此话一出,某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比尔和爱德华不约而同撇清关系,“肯定不是我,我们这才第一次见面。” 两人连忙和不作声的波顿站在一起,叁人无情地与被揍得有点惨的叁人划清界限。 安格斯和杰克默契而震惊地看向约翰,陡然之间,约翰成了众矢之的。 “哈特利医生,是你吗?”梵妮惊呼道。 约翰只觉喉咙里又涌出血腥味,“你一天二十四小时和她待在一起,怎么说都是你嫌疑最大吧?” 梵妮恍然大悟,“对了,我可以作证,哈特利医生绝对没有对夜做什么,因为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夜待在一起。” 约翰艰难地呼吸着,抬眸与布莱恩对视,布莱恩冷厉的眸光里依然满是敌意和杀气。 “听起来,哈特利医生似乎对于小夜有个二十四小时跟屁虫很不满?” “听起来是你存心要和我过不去。” “不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货色?你养出来的安格斯,你就应该和他一起——死。” 布莱恩平静地说,杀意却如疾风骤雨般席卷而来,黑衣保镖们也都纷纷应声举起枪支,漆黑的枪口对准他们六个人。 约翰无语凝噎,死神威胁下,安格斯毫不在意,看着布莱恩的眼睛,低声道:“我想见见她。” 听见他的声音,郗耀夜掩面跪坐在地,双手激动地颤抖,泪如雨下,“呜呜呜……” 约翰脸色一变,被枪指着,他不好到她身边去,万一擦枪走火伤了她,只能在原地担忧问道:“孩子,怎么了?” 布莱恩连忙走近她,半跪下来安抚她,“有谁欺负你,和叔叔说,叔叔会帮你的。” 梵妮急得慌,“夜,你跟我说也行,我什么都能帮你做的!” 郗耀夜哭着抬头,看一眼安格斯,又低下头去,“叔叔,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让妹妹和我一起去拉斯维加斯,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呜……” 布莱恩怔了怔,郗耀夜连连道歉,哭声听来无比愧疚,约翰恍惚一瞬—— 好好一个勇敢不屈的女孩会自责成这个样子,到底还有他这个老师的责任。一开始,他还十分不负责任地告诉她,安格斯是不婚主义者,她信以为真,直到东窗事发,她还在傻兮兮地问:“安格斯……不是不婚主义者吗?” 为人师长,却敷衍欺瞒学生,这一刻,约翰也明白了愧疚的滋味。 “傻孩子,跟你没有关系。”布莱恩语重心长道,“她和你一起去拉斯维加斯,我们都同意了的。” 女孩的哭声萦绕在耳,安格斯顿觉惶然,所有人,无论是谁,都不看好他和郗良在一起,并为此愤怒。 为什么?他知道的,一直都心知肚明,说来轻飘飘,却令人难以承受。 此刻,郗良就在楼上的某个地方,隔着天花板,又像隔着不可逾越的沟壑,隔着无法触及的高空。 一旁沉默不语的江玉之缓缓看向安格斯,原本意气风发的他正如一颗极尽闪耀的流星划过天际,在黑暗的天边失去光芒,不知所踪。 看起来脸皮还不是那么厚,千夫所指,他也会黯然神伤。 江玉之思忖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和良早就认识了,十年前,关系好像还不错,对吗?” 安格斯怔怔地看着她。 “你该不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盯上她的吧?”江玉之似笑非笑问。 闻言,安格斯听见身边的比尔和爱德华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但他无心理会,也懒得骂他们一顿。 郗耀夜止住哭泣,茫茫然地望着安格斯,脑海里竭力回忆几乎模糊不清的童年时刻。 “不否认就是默认了。” 布莱恩脸色阴沉,已经回想起来,当年郗良身世暴露,真是归功于安格斯按捺不住的狼子野心。 乱伦,这个阴魂不散缠绕他们十年之久的词,一开始便是出自安格斯之口。 江玉之走向郗耀夜,将她扶起来,安慰她,“小夜,你不用自责的,错完全不在你,就算你没把妹妹带过去,也改变不了她早就被人虎视眈眈的事实。” 郗耀夜呆呆发愣,对郗良虎视眈眈的,她只能想起也许早已死掉的曹小豪,曹小豪想娶郗良当媳妇,她很有把握对付他,很有信心保护妹妹,但面对安格斯,她竟然没了出息,只觉无力。 偌大的客厅忽然陷入死寂,再无一人出声,时间仿佛停滞了。 半晌,郗良跑回大厅里来,安格斯当即不顾一切地迎上去抱住她,身后会不会响起枪声,他也不在乎,纵使万箭穿心,他只知道自己要抱住她。 还没看见佐铭谦的身影就被抱个满怀,郗良嗅着不算陌生的气息,困惑道:“安格斯?” “良……”安格斯低沉的嗓音轻颤,想了想,忙不迭撒娇似的说,“良,你跟他们说,你要和我在一起的,不然他们想拆散我们。” 话音刚落,安格斯便看见冷酷无情的康里,如永冬雪地走来的人,一身冰霜,他的身边是红着眼眶,但神情淡漠的江韫之。 “谁想拆散你们?”康里冷冰冰地问。 所有人猝不及防愣了,郗良从安格斯怀里挣脱出来,重复康里的疑问,“谁要拆散我们?” 布莱恩疾步走过来,极度不满道:“先生,你该不会同意了吧?这混账东西从十年前就盯上——” 对上郗良清亮的眼睛,他话锋急转,也压低声量,只说给康里和江韫之听,“总之,他就是个居心叵测的变态,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看上别的八岁小女孩。” 江韫之惊愕凝眉,康里沉思片刻,嗤一声笑了,“安格斯,过来。” 安格斯下意识握住郗良的手,牵着还算配合的她走近康里,康里的笑意没有半点感情,莫名渗人。 “你很想和良在一起?” “是。”安格斯坚定道。 郗良眨眨眼睛,凝望他认真的神情,一时看得出神。 “你的诚意就是给她当奴隶,是吧?” 安格斯措手不及一愣,僵硬道:“没错……” “很好。”康里点点头,转而吩咐布莱恩,“通知左誓和叶柏立刻回来,还有克拉克,叫他后天来。” 布莱恩不死心问:“先生,你真的接受这混账东西当你的女婿?” 康里面不改色道:“我还有得选吗?” 过去,他给自己选了霍尔·法兰杰斯当女婿,以为会轻轻松松水到渠成,谁料只是幻梦一场,梦醒了,现实只有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一边是兄妹乱伦,一边是该死的艾维斯五世的杂种儿子…… 安格斯眨了一下蓝眸,一时没有心思揣测康里的想法,脑海里只飘荡着他可以和郗良在一起的结果,顿时又将她搂进怀里,感慨般唤道:“良——” 郗良微怔,他还是喜欢叫她的名字。 康里嫌恶地移开目光,冷声道:“布莱恩,跟我过来。” 布莱恩不甘心地剜了安格斯一眼,迈开长腿跟着康里。 江韫之知道,康里不会轻易认命,他还要去谋划什么。 她默默看着安格斯失而复得似的抱着郗良,情真意切的模样,看起来令人动容。或许早些年的她是会为此感动,但如今的她已不天真,心如止水,只惋惜郗良稀里糊涂。 “良儿。”江韫之轻声唤道。 安格斯回过神来,放开郗良,平静地朝江韫之颔首致意,当真斯文有礼。 郗良搂住江韫之的手臂,四处张望,“江娘,铭谦哥哥在哪里?” “他在书房。” 江韫之说完,只见郗良转身就要走,但刚迈出一步,她收回脚,神色黯然,乖巧地贴着江韫之。 江韫之不由得一愣,这个任性的孩子似乎也长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安格斯,“过几天你的父亲会过来,有个聚会,这几天你们就先留在这里吧?” 安格斯心里有底,他们一帮人时不时会漂洋过海办聚会,虽然现在他不太想见到艾维斯五世,但该来的终究要来,他轻浅一笑,应道:“好。” 事情缓和下来,江韫之撤走大厅里的保镖,没有枪支的威胁在,空气又流动了起来。 江玉之笑眯眯道:“这桩婚事要是定下来,可真是亲上加亲,但如果以后一拍两散,可就是仇上加仇了。” 江韫之瞪了她一眼,黎蔓秋反手捂住她的嘴。 约翰太阳穴突突跳,安格斯却不以为意,牵着郗良走过来,“良,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不知为什么,爱德华对这一幕有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这是杰克,你已经认识了。”安格斯抬手依次指了波顿、比尔和爱德华,道:“这是波顿,比尔,爱德华,从今往后他们都是你的仆人,任你差遣。” 郗良眼睛一亮,咧嘴一笑,天真又可爱,看在对面叁人眼里,却只令他们心里发毛。 比尔唇角僵硬一扯,“爱德华,你的梦成真了……” 爱德华想起来自己做过的梦,霎时笑得比哭还难看,“哈哈哈……” 波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看着她的笑靥,自己的唇角亦不自觉勾起。 “嘀咕什么呢?还不跟人打招呼?”安格斯没好气道。 比尔和爱德华异口同声道:“大小姐好。” 波顿淡淡道:“你好。” 郗良抬头看着安格斯,满意得笑弯了眼睛说:“我喜欢他们。” HE番外:今夜月明(46) 虽然可以在佐-法兰杰斯家里住下来,还可以参加过几天的聚会,但面对空荡的客房和爱德华,安格斯有些郁闷,人的欲望无止境,他想要和郗良住一间房。 爱德华站在门边,心里一片苍凉。 江韫之只分给他们叁间客房,约翰和杰克都有伤在身,波顿和比尔默契说要照顾他们,于是一人领走一个伤员,至于同样被揍过的安格斯,就留给迟钝的爱德华了。 “安格斯,你还好吧?”爱德华接受现实,依然担忧安格斯,“我看康里·佐-法兰杰斯都不是在揍着玩的,你的脸色很苍白,可惜连医生都被打了,不然我去找佐-法兰杰斯的人帮忙叫个医生来吧?” “不用了,死不了。”安格斯毫不在意道。 这时,门被叩响,爱德华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眼眶通红的东方女孩,爱德华不禁屏息静气道:“你好……” 郗耀夜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进客房,安格斯微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莫名心虚地移开视线。 十年前,他和这个小姑娘的关系还不错,小姑娘也敬重他,然而,他对郗良下手了,害她万般自责,崩溃大哭。 “哥哥。”郗耀夜攥紧拳头。 爱德华还记得大厅里发生的事,习惯性关上门的手臂因此顿了一下,连忙将门完全拉开,默默希望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你会永远对良好的,是吗?” 安格斯眨了一下眼睛,一时竟出不了声。 郗耀夜等不到他的及时回答,也丝毫不意外,又深吸一口气,自顾自道:“我还记得哥哥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很好的人。妈妈一直跟我们说,想报恩,就要努力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赚很多钱,就能好好报恩。但是书上总是会写什么以身相许。我是听信妈妈的,不听信陌生人写的东西。 “良也是如此。” 郗良的确如此,起初,她只是想挣钱给他,恰恰是他居心不良,诱哄她以身报恩。安格斯屏住呼吸,意外得很,没想到郗耀夜这么聪明,轻易说穿他和郗良的开始。 “女子以身报恩嫁给男子的故事总是写得很浪漫,很美好,但是在我看来——”郗耀夜顿了顿,面无表情直白道,“不过是狗屎。” 安格斯和爱德华猝不及防一惊,郗耀夜长得俊俏,言行举止文雅,看起来全然不是会说脏话的人。 察觉安格斯的错愕,郗耀夜补充道:“有时候我会说几句这种话,查理哥哥说的,说几句脏话可以充分表达自己的心情,无伤大雅。” 又是查理,带郗良看杀人影片的是他,教郗耀夜说脏话的也是他,在这十年里成为她们的兄长并陪伴她们长大的是他。 安格斯心情复杂,有说不出的羡慕,嫉妒。 “你们和查理的关系很好?” 郗耀夜点点头,“不过,一开始不是这样的,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他去家里和艾维斯叔叔大吵一架,还说要弄死我们……” 安格斯有意无意颔首,这才是查理。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妈妈,古德尔阿姨跟他一起到家里去,我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之后,古德尔阿姨让他给我们道歉,慢慢地,他就对我们很好了。” 安格斯沉默,郗耀夜回过神来,“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爱德华脱口而出道:“狗屎。” “噢,对了,狗屎。” 郗耀夜想了一下,正色道,“哥哥,我就实话实说吧。小时候,我就知道所谓结婚嫁人都是狗屎,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一辈子要好好当一个人,绝对不会结婚,成为男人的附庸、奴隶。我还想保护妹妹,想和妹妹,和妈妈,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所以知道妹妹怀孕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一刻,安格斯依然没有心情沉浸在郗良怀孕的惊喜里,也没有心情感受自己顺利得到郗良后理应有的得意,他垂下眼眸,只觉得自己往郗耀夜背后捅了一刀。 残忍,无情。 郗耀夜控制不住泪水流下,低着头闭上眼睛,世界万籁俱寂,只有她自己哽咽的呼吸声。 她曾经想过可能有这一天,郗良会结婚,会离她而去。但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郗良喜欢的泽牧远还在。在她的想象里,娶郗良的人就是泽牧远。她知道,如果是温柔善良的泽牧远带走了郗良,她会接受,会放心。 “……哥哥,我能相信你吗?” 但是除了相信,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沉吟半晌,安格斯轻声道:“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良和我在一起,我会支持她的所有决定,除了离开我。” 郗耀夜闻言转了转眼珠子,缓缓抬头,抹掉泪水问:“哥哥,你没有安全感,对吗?” 安格斯有口难言,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还用得着问吗?过了康里这一关,还有他自己老子,也是郗良的便宜老子那一关,还有郗良的两个母亲,还有佐铭谦……他就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绊脚石。 他不出声,爱德华凑过来,幽幽道:“毕竟,没有一个人,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会笑着祝福……” 郗耀夜没有半点同情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哥哥,你要是光明正大点,我是肯定会祝福你和良的,可是……你的手段太卑鄙了。” 安格斯不满地蹙起眉头,冷笑出声,“不卑鄙,现在我也不会在这了。” …… 九月二十叁日,左誓与叶柏风尘仆仆赶回来,克拉克也准时出现,带着好几个黑箱子。 “卑鄙无耻。” 食厅里,左誓微眯暗眸,阴鸷地盯着约翰和安格斯。 克拉克与叶柏暗叹一声,各自入座后打开黑箱子,准备工作。 约翰和安格斯诧异地看着他们拿出一沓又一沓的文件,康里使了个眼色,布莱恩言简意赅道:“今天我们来清算一下你们有多少财产要无条件赠予佐-法兰杰斯小姐。” 约翰不明所以,“什么?” 布莱恩面无表情道:“不然你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吗?今天,你们要么留下财产,要么留下命。” 安格斯毫不意外,风轻云淡道:“算吧。” 站在一旁的杰克、波顿、比尔、爱德华四人纷纷惊愕地听着纸张窸窣的声音,难以置信一场当面洗劫开始了——佐-法兰杰斯几乎已经摸清了约翰和安格斯的底。 杰克发着愣,目光扫过忙碌的左誓、布莱恩、克拉克、叶柏,身为情报人员,他终于恍然大悟。 克拉克,佐-法兰杰斯家族的大律师。 他压低声音道:“死定了,这四个人凑在一起,堪比四头吸血鬼,不管是明面上的合法财产还是见不得人的黑钱,他们会一分不少地要!” 比尔艰难吞咽一口,爱德华忐忑不安问:“那……医生和安格斯会怎么样?” “会被吸得一滴血都不剩。” “天啊……” 打字机的声音噼里啪啦,一份又一份的文件被推到约翰和安格斯面前,安格斯看也没看,拿着钢笔龙飞凤舞签名,约翰开始还看几眼内容,但很快也闭着眼睛签字了。 杰克小声道:“你们还有存款吗?我觉得,今天之后,医生和安格斯肯定发不出薪水给我们了。” “他们发不出薪水而已。” 左誓忽然抬眸,把几人吓一跳。 叶柏也抬起头,凉薄地笑道:“你们新的大老板发得出薪水。” 比尔惊讶,“新的大老板?” 他们不再理会,比尔后知后觉明白了,新的大老板,就是郗良。 康里老谋深算,鲸吞约翰和安格斯的一切,就是为了给女儿谋福祉。 清算财产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二十四日上午,签下最后一份文件时,约翰和安格斯便成了两袖清风的穷光蛋。 “哈特利医生,安格斯,”叶柏正色道,“你们每年的各种收入我们已经基本清楚,之后每一年我们会一直盯着你们,希望你们能继续保持,确保你们的老板每年都有不少于这些数字的净收入,明白?” 约翰已经说不出话,安格斯却气定神闲,“当然。” “另外,未出世的孩子将会姓佐-法兰杰斯,没意见吧?” 安格斯利落道:“没。” “很好。还有,关于小良每年的时间安排,基于她自己的意愿,明年开始,她在母亲家的时间缩短为四个月,在父亲家的时间也缩短为四个月,剩余四个月,就是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清楚了吗?” “什么?”安格斯一脸惊异,他居然得和他们一起瓜分郗良的时间。 “怎么,你不能接受?”叶柏皮笑肉不笑地询问道。 一眨眼,安格斯平静下来,笑道:“我接受。” 对于安格斯来说,这个时间安排实在不算什么,郗良回欧洲时,他仍可以跟她在一起,毕竟他在欧洲也有生意脉络,而当郗良回来这里时…… 约翰忍不住讥笑,“能想出这个安排的人真是天才。” 布莱恩笑了,“天才当你的老板,你该感到荣幸。” 约翰唇角一僵,安格斯问:“现在我能见见我的老板?” 住在这里两天了,安格斯没能见到郗良,出入客房都要被监视。 闻言,四个吸血鬼对视一眼,大发慈悲道:“可以。” HE番外:今夜月明(47) 郗良正在床上和郗耀夜走象棋,安格斯被梵妮带过来的时候,郗耀夜利落地跳下床去,“我先出去了。”穿上鞋子又转过身来拿起一枚棋子,“等等,轮到我了,将军。” 听到“将军”二字,郗良一脸茫然,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确定自己输了。 郗耀夜走后,安格斯反客为主把门关上,颇为讶异地打量郗良的房间。红,是他第一眼看见的颜色;枫叶,是他第一眼看见的东西。 “安格斯,”郗良一边收起棋子一边问,“你真的把你的财产都给我了吗?” 安格斯不自觉勾起嘴角,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她手里的中国象棋,笑着应一声,“嗯。” 郗良歪着脑袋看他,“那你岂不是变成穷光蛋了?” 安格斯哭笑不得道:“如果我的老板能提供给我丰厚的薪水,我相信我一定会东山再起。” 话音刚落,他发觉郗良面不改色,用那双清亮迷离的黑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稚嫩的小脸上显露出几分严肃,倒颇有大老板的气派。 他下意识改口道:“你不想发薪水也行,我无所谓的。” 郗良漫不经心眨了眨眼,沉吟道:“我听说,你在我小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安格斯眸光一闪,当即别开脸凝视地板。 郗良放下棋子凑近他,好奇问:“安格斯,你为什么喜欢我?” 安格斯脱口而出道:“我不知道。” 郗良困惑不已,“你不知道你还把你的财产给我?梵妮说你签名字签得很爽快,像中邪一样,男人不会干这种亏到家的事。” 安格斯算是明白了,在他被洗劫的时候,梵妮为什么叁番五次在旁边游荡,原来是探听情况。 “良……” 安格斯一时心情复杂,并非在意自己的财产拱手让人,因为让的是郗良,他心甘情愿,只是,郗良在问,他为什么喜欢她,他却答不出来。 “本来,爸爸,江娘,还有小姨、秋姨,和叔叔他们都说,如果你犹豫,挣扎,讨价还价,就不要你了。他们都觉得你会犹豫的。” “良,我没有犹豫,也没有挣扎,更没有讨价还价。” “所以为什么?” 安格斯沉吟片刻,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顺从本心道:“因为我爱你,所以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除了离开他。 除了佐铭谦。 郗良怔了怔,安格斯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炽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久违的旖旎浮现眼前,她红着脸,紧紧捏着手里的棋子。 看着她羞赧的模样,安格斯坦然一笑,心里有了答案。 他喜欢的,就是这个人。有时气恼,有时欢笑,有时腼腆,有时冷漠,有时聪明,有时糊涂,有时和善,有时暴戾;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像提拉木偶的细绳,丝丝牵动着他的心。 暧昧的氛围令两人的呼吸不约而同变得沉重,突然间,郗良脸色一白,捂住嘴巴干呕几下。 安格斯连忙轻抚她的后背,眼角眉梢透出自己也未察觉的紧张,“怎么了?” “难受……”郗良顺势伏下身子,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 “要叫医生来吗?” 郗良摇摇头,幽怨嘀咕道:“怀孕就会这样。” 安格斯眸光复杂看着她蜷缩的身体,温柔安抚她的脑袋。 “困了吗?” 郗良休息了一下,又坐起来,皱眉低头看几眼平坦的肚腹,抿抿唇,沮丧嘟喃:“安格斯,我后悔了,我害怕,肚子会大起来……” 然而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安格斯搂住她,也只能安慰一句,“乖,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等它出世,以后都不会再让你怀孕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手段卑鄙,哄她乖乖怀孕,以此要挟康里认命,好在事情发展顺利,否则他将无计可施。 “可是现在才一个多月,还要八个多月它才出世。”郗良忍不住哭了。 “乖,别哭,想点别的事。”安格斯脑海里飞快一转,陡然想起来衣袋里的戒指,他忙掏出来,“给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他在变成穷光蛋之前特意叫波顿回家拿来的。 郗良红着眼睛,打开黑色的戒指盒,眼睛里豆大的泪珠映出一抹红,接着轻快坠落。 “这是给我的?” 安格斯看她的房间色彩,看她的神情,就知道阴成安没有骗他,她真的喜欢红色。他拿出戒指,牵起她纤细的右手,轻轻戴在无名指上,尺寸正合适。 完美切割的硕大红钻在雪白的玉手上妖艳夺目,郗良的注意力被吸引,也就不再钻牛角尖觉得孩子出世之日遥遥无期。 “喜欢吗?” “喜欢,是红色的。”郗良左右转着手,认真看着光芒在钻石上流动,“我都没有一颗这么大的红钻。” 安格斯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她精神奕奕,转身跳下床,热情洋溢道:“我去拿我的宝贝给你看。” 安格斯愣了一下,深邃的眼睛笑意更深。 时隔十年,他终于可以一步一步走近她。 郗良抱着一个雅致的螺钿红木箱子回来,利索地爬上床,打开箱子,里面整齐迭放大大小小的红色系首饰盒,有项链、戒指、手镯、手链、胸针等配饰。 她一件一件拿出来给安格斯介绍,这个是谁送的,那个是谁送的…… 安格斯耐心十足地听她说,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脸上明明还有泪痕,更觉得可爱极了。 “你有这么多漂亮宝贝,怎么没见你戴过?” “累赘。” “……你不是说它们是你的宝贝吗?” “是宝贝,也是累赘,有热闹节日我才戴的。” 安格斯无语凝噎,随手拿起一个方形盒子,打开来是一枚枫叶形状的胸针,用了数十颗小红钻与小黄钻以色彩渐变的排列镶嵌而成,流光溢彩间,是栩栩如生的深秋落枫。 郗良眼睛一亮,“这是铭谦哥哥送给我的。” 安格斯脸色沉凝,自然而然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枫叶?” 一时之间,郗良被问住了,木然地看向别处,裱在精致相框里的枫叶标本,挂在墙上的枫林图,被子上的枫叶纹……房间里处处有枫叶,若是站在窗边,还能看见几棵枫树,它们的季节到了。 “良?” 郗良猛地回神,望进安格斯的蓝色眼睛里,刹那间,遮天红枫飘落而去,只剩湛蓝穹苍,高阔深远。 “它们红红的,好看。” 安格斯察觉得到她的不对劲,想了想,他问:“只是好看?” 郗良神色黯然,点了点头,“嗯。” 她不会再说什么,安格斯看得出来,她失落了,诡异的寂静突如其来,如万千世界中,一片枫叶无声掉落。 “叩叩叩——” 叩门声响,没一会儿,门被擅自推开,梵妮探出头来,嬉皮笑脸道:“安格斯,记得啊,我一直在外面。” 安格斯眸光一冷,郗良却换了一张脸,笑着问:“梵妮,你在外面干什么?” 梵妮厚着脸皮干脆推开门走进来,“他们让我守着你,免得你有哪里不舒服。” 安格斯了然于心,他们还是不会让他和郗良单独相处,而梵妮就是插在他和郗良之间最好的人选——她脸皮够厚,还有胆子对他的不悦视若无睹。 “哇,好漂亮的胸针。”梵妮一把将枫叶胸针从安格斯手里抢走,“你生日的时候佩戴过对不对?” 郗良笑着点点头,“是铭谦哥哥送给我的。” “对了,你好像很喜欢枫叶?”梵妮后知后觉,四处张望,随处可见枫叶图案。 安格斯无奈地瞪了梵妮一眼,决定当她不存在,一心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 她又木然说:“它们红红的,好看。” …… 傍晚,暮色四合,通过比尔打听来的消息,安格斯在大门外的喷水池旁边坐着,等来外出的佐铭谦。 佐铭谦自己一个人开车回来,车子停下时,安格斯上前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 “夏佐,这次见面还没好好和你聊过。” “你想聊什么?” 安格斯别有意味一笑,“我和你的妹妹在一起,作为哥哥,你不想警告我几句?” 佐铭谦偏过头来看着他,一脸漠然道:“良不是只有哥哥,如果你伤害她,不必我出手,你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安格斯面不改色,毫无畏惧地笑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吧。” “不,我有良。” 佐铭谦眉眼间的阴鸷转瞬即逝,搭在腿上的手却难以抑制地攥紧,冷声道:“安格斯。” “嗯?” “往后,好好和她在一起,如果背叛她,后果自负。” 安格斯一眨眼,平静看向挡风玻璃,“其实,你也喜欢她,对吗?” 佐铭谦没有回答,俊美的脸庞几乎被晦暗的天色笼罩,令人捉摸不透。 “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枫叶吗?” 佐铭谦微微一怔,“不知道。” “真巧,我也不知道。”安格斯漫不经心说,“那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 佐铭谦忽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安格斯看着他,轻浅笑道:“我依稀记得一开始,她好像把你认成什么人。” 昏暗中,佐铭谦闭上了眼。 “你说,她喜欢枫叶,会不会是和那个人有关?” 半晌,佐铭谦直截了当道:“不知道。” 安格斯无奈叹息一声,“真巧,我也不知道。” 佐铭谦回过神来,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直白道:“你要是介意她心里藏着别人,可以滚,没人拦你。” 安格斯无奈一笑,“活生生的你近在眼前我都不介意,我会介意一个远在天边生死不明的?” HE番外:今夜月明(48) 九月二十六日。 午餐后,郗良回卧房午睡,安格斯守在她的床边,闲来无事拿起床头柜上的纸笔,在纸上勾勒出熟睡女孩的轮廓。 此时,佐-法兰杰斯家里风平浪静,即使都在休假,每个人依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因此家里氛围静谧祥和。 直到郗良睡醒,前后不过一个小时,安格斯把自己画的画给她看,她喜欢极了,他便拥着她亲了亲,然后她换下睡裙,安格斯搂着她下楼,准备去散步。 两人经过大厅,仿佛误入幻境,高阔的大厅在短短一个小时内拔地而起生出了许多人,男人站着,女人坐着,热切的问候声在两人出现时戛然而止,每一个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亲昵的两人。 “良……”祁莲惊愕地看着安格斯搂住郗良的修长有力的手,一时忘了呼吸。 安格斯反应过来,远远对上艾维斯五世深不可测的蓝眸,他就知道自己又要被这些“正人君子”鄙夷唾弃了。 郗良露出笑容,径直跑向阴原晖和祁莲,挤在两人中间笑眯了眼睛,“妈妈,我好想你们。” 阴原晖也真真切切看见安格斯搂着郗良,不由颤声道:“良儿,你……” 艾维斯五世蹙起眉头,看了看安格斯,又看了看一直一声不吭的约翰,直接问康里,“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 康里白了他一眼,“你问他们。” 艾维斯五世还没问,拜尔德已经难以置信挑明了说道:“康里,你的女儿是和安格斯在交往吗?” 话一出,刚刚到来不久尚未知情的几人都震惊不已,玛拉更是倒抽一口冷气,掩口盯着安格斯看。 “良儿,怎么回事?”阴原晖惶恐地问。 郗良如实道:“我和安格斯在一起了。” 阴原晖和祁莲脸色发白,不约而同道:“这、这怎么可以?” “不可以吗?” 郗良摸不着头脑,一开始,父亲反对她和安格斯在一起,现在两个母亲也反对,她实在想不明白,她不要佐铭谦了,不乱伦了,他们不全都应该喜笑颜开吗?可是她在他们脸上看见的,只有惊,没有喜。 “良儿,”江韫之神色淡然站起身,“你先跟我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接着她又叫上郗耀夜和阴成安,走到门口,她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玉儿,过来。” 江玉之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忽然被姐姐点名,她只觉得扫兴极了,但黎蔓秋懂得江韫之的用意,拉着她离开大厅,让她没有机会看热闹,也没有机会嘲讽某个人。 叁个女孩被江韫之带走,众人的情绪顿时无所顾忌地炸开来—— “康里,良儿为什么会和安格斯在一起?”阴原晖激动地站起身,“安格斯也是她的哥哥!” “你可以亲自问问这个哥哥对良做了什么。”康里没好气回道。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安格斯,他理直气壮,言简意赅说:“我爱良。” “什么?”阴原晖惊呼一声,“你比她大那么多!我、我认识你的时候她还没出世呢。” 安格斯一噎,指了一下沉默寡言的艾维斯五世,不以为然道:“他不也比你大很多?” “这是两回事!”阴原晖气鼓鼓嚷道,“总之我不要良儿和你在一起!分手!” “不可能!”安格斯冷声道,远没料到阴原晖的反应会这么大,而且看起来比康里还难对付。 “夫人,”梵妮小声说,“良怀孕了。” 阴原晖和祁莲顿时如雷劈一般僵住了,玛拉双手交迭捂住嘴巴,只露出惊诧的绿眸。 “你说什么?” 艾维斯五世看向梵妮,梵妮抿抿唇,认认真真上报道:“良怀孕了。” 艾维斯五世总算明白康里为什么这么平静,恐怕已经震怒过一回了,然而无力回天,只能认命。 “为什么会这样……”阴原晖无力跌坐回沙发上,泪水溢出眼眶,难以抑制地掩面大哭,“呜呜良儿……” 艾维斯五世下意识想走近她,安抚她,但一想到罪魁祸首是自己的儿子,他顿时犹豫了,实在没有什么脸面宽慰她。 安格斯见状皱起眉头,直白问:“为什么你不愿意让良和我在一起?” 阴原晖哭着,听到安格斯的质问,她的气不打一处来,胡乱抹了泪水攥紧拳头斥道:“这还要说吗?凭什么我的孩子都要嫁给你们法兰杰斯?” 一下子,便轮到康里、约翰、布莱恩、安格斯、佐铭谦和梵妮一齐发愣,拜尔德和玛拉不自然地别开眼,像在竭力令自己变成透明的,只有霍尔,面不改色心不跳,坦然自若。 安格斯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轻松笑了起来,“约翰,听见了吗?看来变态不只我一个。” 约翰唇角抽搐一下,无言以对。 拜尔德开口说道:“这件事还没成定局,我说过了,还有叁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用不了叁年,霍尔会移情别恋,娜斯塔西娅也会有别的心上人,或许会像她的姐姐一样成为不婚主义者,总之一切皆有可能。” 听着,霍尔漫不经心睨了一眼还在垂死挣扎的父亲。 …… 上个月中旬,在佐-法兰杰斯家用完晚餐后,拜尔德想方设法把霍尔留在美国,故意不让他去欧洲和阴成安见面。 直到月初,霍尔主动向还不知情的玛拉坦白,拜尔德在一旁补充道:“玛拉,记住,他喜欢的是艾维斯的小女儿,是艾维斯的小女儿,不是康里的女儿。” 玛拉倒抽一口冷气,态度与拜尔德差不多,“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应该喜欢的是康里的女儿。” 无奈之下,霍尔只好打电话叫人支开对艾维斯五世极度不满的拜尔德,之后,没了拜尔德在旁边煽风点火,他才心平静气与玛拉谈谈。 “母亲,你也喜欢娜斯塔西娅,不是吗?” “当然,我喜欢她,我把她当成小女儿看待。我认真想了一下,这件事的问题可不在你父亲说的‘艾维斯的女儿’上面,而是她还小,你知道吗?” 霍尔当然清楚问题在这里,他轻声说:“我会等她长大。” 玛拉愣了一下,“她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也许吧。”霍尔回答不确定,但英俊的眉眼难得溢出几丝春风得意,足以证明他心里有数。 “她和你表白过?”玛拉讶异道。 霍尔似笑非笑摇摇头,“有一回见面,她没有叫我的名字,也没有叫我哥哥,而是叫我‘法兰杰斯先生’,我本以为只是太久没见,她对我生疏了。” 结果后来的每一次见面,她都没有再叫回“哥哥”,而是一声声或温和或嗫嚅的“先生”、“法兰杰斯先生”,本是一个生疏又客气的称呼,却莫名被她叫出一种别的意味,不知不觉,霍尔便沦陷了,见面时,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跟随她。 玛拉心中好奇,又因许久未见好友阴原晖与祁莲,她当即决定与霍尔一起到英国。抵达伦敦后,玛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约罗莎琳德见面。 罗莎琳德是玛拉安排在郗耀夜、郗良和阴成安身边的,当然主要还是想让她与郗良多多相处,然而随着叁个女孩分离,不知为何,罗莎琳德没有跟着郗良,反而跟着阴成安。 “我的好孩子,你能和我说说现在是怎么回事吗?你把目标人物跟丢了知道吗?” 罗莎琳德一本正经道:“夫人,我仍然在执行你交代我的任务,只不过目标人物临时发生了变化。” 玛拉于是忍不住问:“你觉得娜斯塔西娅喜欢霍尔吗?” 罗莎琳德低声道:“娜斯塔西娅的背包里有一张先生的单人照片,随她来来去去,不曾与她分离。” 玛拉不太敢相信,“她怎么会有霍尔的照片?” “我猜应该是在某一次聚会时拍的,但独独先生一人的照片,应该只有我们这边有,她为什么会有,我也不清楚。” 玛拉想了一下,“如果是在她家里举办的聚会,拍照的是她父亲的手下,整理照片的是她的母亲,她要偷偷藏一张并不难。” 确定娜斯塔西娅也喜欢霍尔后,玛拉再与阴原晖见面时,心情有些微妙,一切只因原本大家心照不宣准备安排和祝福的是霍尔和郗良在一起…… 心虚了一会儿后,玛拉决定开门见山,先告知阴原晖,以免拖延下去,变成当年她欺瞒江韫之那样无法收场,最后友情破裂。 十年前,江韫之与她重归于好,又介绍她认识江玉之、阴原晖、祁莲,尽管距离遥远,她们之间的友情依然日渐深厚,她一直心怀感恩,珍惜着她们每一个人,实在不愿再重蹈覆辙。 “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 阴原晖见她神情变得严肃,不由正襟危坐,“是什么事?” 玛拉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道:“霍尔可能想带娜斯塔西娅去看歌剧或者舞剧。” 阴原晖愣了一下,“霍尔?娜斯塔西娅?” 玛拉抓住她的手连声道歉,“我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霍尔他居然——” 阴原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我就说,为什么良儿生日的时候,霍尔是和娜斯塔西娅跳舞,虽然是良儿自己选了铭谦……天啊,霍尔真的喜欢娜斯塔西娅吗?那良儿怎么办?” “我真的很对不起……” 阴原晖淡淡一笑,“你没对不起我,只是康里那边……” 康里的感受谁会在意呢?玛拉小心翼翼问:“你不觉得霍尔喜欢娜斯塔西娅,很不好吗?娜斯塔西娅还是个孩子……” 阴原晖叹息一声,“是很不好。但是,良儿生日的时候,是娜斯塔西娅自己选了霍尔当舞伴。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也喜欢霍尔?” 闻言,玛拉暗暗舒一口气,也庆幸在郗良的生日派对上,是女孩们自己选舞伴。让女孩们自己选,就能知道她们喜欢什么。 “我不确定,”玛拉故作轻松,“不过如果是我,我肯定会选择自己喜欢的。” “我也是。”阴原晖微笑道,“如果霍尔和娜斯塔西娅情投意合,我们没理由阻拦。我想我得先和孩子来一场母子谈心。” “当然,我也需要和霍尔谈谈。” 回家以后,玛拉才反应过来,和二十七岁的儿子还有什么好谈的?他知道是非对错,成熟稳重,运筹帷幄,没有什么迷茫心事,早已不是需要依赖父母的孩子。 难得需要母亲帮忙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于是,玛拉认真看着霍尔说:“娜斯塔西娅还小,你应该知道如果你伤害了她,你的母亲我会一下子失去四个朋友,并且再无挽回的可能,对吗?” 霍尔同样认真回答她,“我知道,母亲。我是深思熟虑以后才告诉你的。” HE番外:今夜月明(49) “妈妈,你是说,先生也喜欢我?” 阴成安下意识捏住手中曲谱的页脚,稚嫩的面庞漾出欣喜万分的笑漪,澄澈的蓝眸亮晶晶,恍若夏日海洋。 孩子的神情,阴原晖一点儿也不陌生,曾几何时,她也像她一样偷偷仰望某人,把某人藏在心里,一想起某人,年轻稚嫩的脸庞上只有傻笑与红霞。 “你叫霍尔‘先生’?” 阴成安深吸一口气,克制了雀跃的心情,一本正经说:“叫哥哥的话,就、就像乱伦。” 好比郗良喜欢佐铭谦,叫他哥哥,但所有人都说这是乱伦。阴成安担心这样的事会落在自己头上,于是,她决定像他的手下一样客气又尊敬地称呼他“先生”。 “妈妈,你是说真的吗?先生真的喜欢我?”阴成安忍不住又问一遍。 阴原晖无奈点点头,“你的玛拉阿姨是这样说的。” “玛拉·法兰杰斯说什么了?” 房间的门没有关,走路无声的艾维斯五世直接走进来,神色严肃,与他相比,阴成安笑得灿烂,灵动的眉眼间有一束憧憬似的光芒。 “霍尔喜欢娜斯塔西娅。”阴原晖忍俊不禁说。 闻言,艾维斯五世措手不及僵硬一瞬,与妻女面面相觑,而后他微蹙眉头,“他疯了吗?” 阴成安顿时不敢说话,阴原晖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娜斯塔西娅也喜欢霍尔。” 艾维斯五世一噎,茫然地看着孩子,“……真的?” 阴成安连连点头,“爸爸,我喜欢霍尔·法兰杰斯先生。” “先生?你叫他‘先生’?”艾维斯五世不由陷入沉思,有一件事他一直没放在心上,但这会儿不知怎么了,他忽然想起来,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近乎残忍地说,“论辈分,你是他的姑姑,知道吗?” “……啊?”阴成安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想不出来“论辈分”是从哪里论起,但空白之中,很快浮现“乱伦”一词,她的天都要塌了。 “说白了就是你和霍尔的父亲拜尔德·法兰杰斯是同辈,你本该叫拜尔德一声哥哥,霍尔该叫你一声姑姑。” “……为、为什么……”阴成安眨眨湿润的眼睛,茫然无措的泪水说掉就掉,沮丧地看向阴原晖,“妈妈,不是真的呜呜呜……” 约莫半小时后,阴原晖走出孩子的房间,把孩子惹哭的艾维斯五世就站在廊道尽头,她朝他走过去,哭笑不得嗔怪道:“你扫孩子的兴干什么?害她一直哭着说不要当姑姑。” 艾维斯五世坚定道:“她才几岁,霍尔·法兰杰斯几岁?不趁早让她死了心,难不成还真的让他们在一起?” “可是,如果他们两人真的喜欢彼此……” 说着,她微微低下头,犹豫不决,艾维斯五世目光深沉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她。 半晌,阴原晖抬起头,眼里溢满泪水,却笑了起来,“艾维斯,孩子让我看见了以前的我……我知道她在期盼什么,她比我幸运,她所期盼的这么快就有了回应。 “我不想令她失落,霍尔其实还不错,至少,他是一个斯文有礼,有责任心的人。” 斯文败类才差不多,艾维斯五世暗忖道。 在这一刻,他也明白了,阴原晖将霍尔和阴成安看成是当年的他和她,当年的她始终没能等到他的回应,至今仍是她心里的无法愈合的伤痛。 他抬手将她搂进怀里,语重心长道:“先约他明晚来谈谈吧。” “真的?”阴原晖欣喜地回抱艾维斯五世,又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脸庞,“我这就去给玛拉打电话。” 隔天傍晚,阴成安如愿与霍尔·法兰杰斯共进晚餐,只是一起用餐的还有艾维斯五世、阴原晖和玛拉·法兰杰斯。 不过,她很高兴,她坐在心上人的对面,离他如此之近,心脏砰砰乱跳。天知道她有多么想念他,自从上个月在佐-法兰杰斯家里听见他说会来欧洲,她引颈期盼,又黯然神伤,没有家庭聚会,欧洲那么大,她根本见不到他。 此时此刻,对于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来说,一切就像美梦,她一心沉溺,尚无暇顾及梦碎之后的失落。 “霍尔,我就直说了,是不是我们同意,你就要和这孩子——交往?”艾维斯五世开门见山问。 “真直接……”玛拉低声感慨。 霍尔看一眼对面低着头紧握刀叉的小姑娘,她圆润的脸颊已经泛红。他温声说:“如果她愿意。” 阴成安惊喜地抬起头,稚气未脱的嗓音轻快道:“我愿意!” 阴原晖与玛拉相视而笑,艾维斯五世气得一杯酒饮尽,面不改色道:“很可惜我们不同意。” “什么?”玛拉错愕。 猝不及防,阴成安呆呆地看着父亲,还有明显事先知情的母亲。 阴原晖安慰地看一眼孩子,对玛拉和霍尔说:“娜斯塔西娅现在还小,理应以学业为重。” 霍尔轻浅一笑,“当然。” “但之后你们可以时常联系,不必和以前一样,需要在节日聚会时才能见面,你觉得怎么样?”阴原晖问。 阴成安闻言眼睛一亮,期许着看向霍尔,他也正看着她,目光温柔,坦然道:“这个安排很合理,我没意见。” “很好,就这样决定了,往后的事,至少等她十八岁以后再谈,但如果你们两人都提前没兴趣再继续了,就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艾维斯五世干脆利落道。 “爸爸,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阴成安没忍住反驳道。 “傻孩子,永远都别轻易觉得自己就非眼前这个人不可了,懂吗?” 霍尔无奈颔首一笑,斜对面的阴原晖眨眨眼,恍然大悟地看着艾维斯五世,皱眉道:“你是这么想的?” 艾维斯五世握住阴原晖的手,低声道:“你也不想孩子小小年纪就被霍尔吃定了吧?” 阴原晖连忙摇摇头,她自己正是小小年纪就被眼前这人吃定了,同样的亏她可不能让孩子也吃。 她转身就对孩子说:“要记住你爸爸的话,知道吗?” 然而孩子还是孩子,哪里懂得这么深刻的道理?她似懂非懂点点头,心里还是无比天真地期望能永远和霍尔在一起。 她要长大,长高,变成出色的大人。 “霍尔,”艾维斯五世定定地凝视他,“无论往后如何,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妨碍娜斯塔西娅。” 闻言,霍尔思忖片刻,正色道:“我永远不会妨碍娜斯塔西娅的学业、事业,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 晚餐后,阴成安有了和霍尔独处的机会。两人在花园里散步,头顶墨蓝色的夜空星星寥寥,阴成安既想兴高采烈仰望天空,又羞于被身边的人发现,她高兴得无法言语,于是只好低着头,看着走过的鹅卵石小道。 忽然,头上传来男人磁性的嗓音,带着隐隐约约的低笑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阴成安屏息静气,“什么?” 霍尔颔首看着她,俊美的容颜挂着清风霁月般的轻浅笑意,温和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阴成安的小脸顿时红透,好在花园里光线昏黄,看不太分明。 “应该是一两年前……”她嗫嚅道。 其实,她从小就觉得霍尔长得好看,还有佐铭谦,但佐铭谦是姐姐最喜欢的铭谦哥哥,她便很自觉,秉着不能和姐姐抢玩具的想法,因此只对霍尔格外在意,有时偷偷看他都能看得出神。 有一回,她见姐姐看佐铭谦看得出神,就问为什么,姐姐直率说,“因为铭谦哥哥长得好看。”于是,有姐姐作伴,当她再看见霍尔时,便欣赏得理直气壮了一些。 这样理直气壮地看了一回又一回,她也没想到会把自己给看进去了。 “什么时候?”霍尔没听清她的回答。 “就是……就是一两年前。”阴成安不禁摸摸自己的脸颊,热乎乎的,凉凉的夜风带着花香与泥土的气息迎面扑来都吹不化这团炽热。 没等霍尔说什么,她忙问:“先生,你真的喜欢我吗?” “怎么了?”霍尔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 “没,我就是觉得,这两天好像在做梦。妈妈和我说,玛拉阿姨说你喜欢我,我不敢相信……”她还没听见他亲口说。 霍尔闻言轻笑,抬手抚摸她的脑袋,接着低下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她一怔,他便在她耳畔轻声道出叁个字,温柔的嗓音与温暖的气息在一瞬间穿过耳道,羽毛般轻轻落入她的心,有丝丝痒,令人不自觉漾开唇角。 “先生……”阴成安望着他灿烂地笑,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红着脸道,“我也爱你。” 霍尔圈住她,宠溺地摸着她的后脑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眼里笑意更深,晚风吹来,带着幸福的气息。 “先生,以后我有演出,你都会来看吗?”阴成安抬起头巴巴地问。 霍尔只看过她的一场演出,是她第一次登台演奏,当时之所以会去看,是佐铭谦约他一起。不过,他至今印象深刻,十岁的小姑娘在庞大的钢琴前,就像一颗闪耀的明星,万众瞩目,她是横空出世的天才,没有人会怀疑她的未来,他亦是相信。 “嗯。”霍尔颔了颔首,心里暗暗决定,往后的每一次演出,他都不会再错过。 在这之后,霍尔约了阴成安两次,一次看歌剧,一次看芭蕾舞剧,仅仅两次,身边都跟着亲自当随从的艾维斯五世、阴原晖和玛拉等人,宛如两个不太和睦但又不能撕破脸的家庭相约一起看剧。 首-发:po18f.com (po18uip) HE番外:今夜月明(50) 当拜尔德·法兰杰斯从美国闻讯赶来时,他直接找上门,艾维斯五世与阴原晖正忙里偷闲,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他突如其来,义愤填膺道:“你们疯了吗?霍尔二十七岁,不是十七岁,你们的女儿和他在一起可不是一对两小无猜的少男少女玩过家家!” 静谧的二人世界被打破,还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艾维斯五世没好气地看着他,“所以你为什么不管好你儿子?” “我管了。”拜尔德信誓旦旦说,“现在问题在你身上,我知道你一向见不得人,在你的世界里,未成年孩子更值钱,但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怎么能允许他们两个在一起交往?” 阴原晖倒抽一口凉气,没料到拜尔德说话这么直接,正中要害。 艾维斯五世是黑暗里高不可攀的神,光明中罄竹难书的罪人,永远只能活在黑暗的世界里。 而身为法兰杰斯家族的掌舵人,拜尔德黑白通吃,在黑暗里是神,在光明中也是神,永远高高在上,受人畏惧,受人敬重。 “你管不好自己的儿子,反倒来怪我顺了你儿子的意,是这个意思?”艾维斯五世平静道。 拜尔德倒也坦荡,承认道:“我是管不好他,他已经二十七岁,不是七岁,或是十七岁。我本来对你寄予厚望,我以为你会为孩子着想,至少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永远记住不要随便觊觎女孩子。结果……我就不该高估你。” “我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但我不想孩子恨我。”艾维斯五世轻描淡写道。 “那你就妥协了?”拜尔德难以置信,“情愿跟自己的傻孩子一起赌一个男人的良心,嗯?艾维斯,看不出来你还挺天真,你到底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 阴原晖终于忍不住攥起拳头一字一句说:“你不能对你的叔叔这么没礼貌!” 刹那间,拜尔德像吃了一只苍蝇,脸色白了又绿,绿了又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艾维斯五世握住阴原晖的拳头,朝她宽慰一笑,再看拜尔德的脸色,他的神情愉悦起来。 事实上如非不得已,艾维斯五世不大想提及自己和法兰杰斯的关系,但这一次,是阴原晖替他出头,他忽然觉得有这层关系也还不错。 “有件事我想你误会了,我们没允许霍尔和娜斯塔西娅在一起,只是娜斯塔西娅也喜欢他。”艾维斯五世平心静气说,“小姑娘正是一个容易叛逆的年纪,最忌讳父母严厉否决并插手她的事情,所以,我们决定顺着她,让她可以尽情去喜欢霍尔。” “是这样的,我们选择纵容娜斯塔西娅,把严厉留给霍尔,我们会盯着他,绝对不允许他对娜斯塔西娅有半点越轨的行为。”阴原晖补充道。 “这就叫堵不如疏,懂了吗?”艾维斯五世睨着拜尔德道。 拜尔德无语凝噎,他的孩子都二十七岁了,他为什么要被这两个孩子才到叛逆期的人一唱一和教怎么应对孩子? “可惜这个方法不适合良儿。”阴原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更叛逆的孩子,只能无力叹息。 说起郗良,拜尔德就想起来她对佐铭谦的执着,堪称情种,从小到大没有变过心。她要是喜欢的人是霍尔,现在两人早就成了,他也不必一个头两个大,还在这里自取其辱。 蓦地,拜尔德想到什么,目光一凛,将阴原晖打量一番,一颗心开始悬起来颤抖了。 郗良是痴情的,阴原晖也是痴情的,和她们有一样血脉的阴成安极有可能也是痴情的——她可能会长长久久地霸着霍尔不放! 拜尔德不禁遍体身寒,沉声问:“堵不如疏,你们要疏到什么时候?” 阴原晖理所当然说:“娜斯塔西娅不喜欢霍尔的时候。” 拜尔德感到窒息,“她什么时候会不喜欢?如果她成年了以后还喜欢呢?” 阴原晖想了一下,“如果叁年后霍尔也还喜欢她,那就——” 拜尔德不敢再听下去,打断她说:“叁年,所以这件事还没成定局。” 阴原晖忙道:“当然没有。” 她已经看出来拜尔德不喜欢阴成安,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忽然想起来当年艾维斯四世那个老东西也不喜欢她一事,她的心一沉,只替孩子感到不值。 原本她是希望孩子和霍尔可以好好的,现在不怎么希望了。 孩子不该像她,不能走她的老路。 …… 九月二十九日是中国的中秋节,和往年一样,所有人再忙都要休假到佐-法兰杰斯家里去聚一聚,一起度过温馨热闹的假期,然而谁也没想到,今年的温馨不复存在。 郗良怀孕了。 不管怎么想,阴原晖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崩溃大哭,祁莲耐心安抚她,但自己也红着眼睛,不敢相信事情是真的。 不一会儿,艾维斯五世走过来敲了一下门,祁莲吸吸鼻子,起身走出房间,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门关上了,艾维斯五世走近哭得肝肠寸断的阴原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是他作为安格斯的父亲说的。 “为什么会这样……艾维斯,你说,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 “呜呜呜良儿怎么办?她还那么小……”阴原晖颤声哭道,满身心都在回忆自己第一次怀孕的时候,二十八岁,不算小了,但她依然恐惧得要死,自己的肚子比定时炸弹还要可怕,每一天都像在被千刀万剐,前所未有的恐惧就这样持续着,漫长得仿佛好几个世纪,直到她生下孩子,把孩子托付出去,那一刻,几乎要疯了的她才从悬崖边往回走。 “安格斯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是、是不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我把他从墙上推下去了,所以他想报复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是为他好,不想让你们觉得他和我聊得来,我不是故意的……” 艾维斯五世越想越气,怀里的女人抖得不成样子,他只能暂且压下毙了安格斯的念头,专心致志安抚她。 “安格斯喜欢她,从十年前就盯上她了,是他居心不良,跟你没关系,知道吗?” 刚才,通过梵妮汇报,艾维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了得到康里的女儿,是有多么懂得把握机会,见机行事,城府深得他都不敢认这个东西是他的儿子。 对比之下,霍尔·法兰杰斯可以算是光明磊落的坦荡君子了。 阴原晖惶然,“十年前……” 艾维斯五世心情复杂道:“当年,也怪我疏忽大意,居然还叫他负责看住孩子。” 阴原晖绝望地闭上泪眼,“为什么……” “良似乎也愿意和他在一起,”艾维斯五世自然清楚是安格斯诱哄的结果,因而艰涩说,“康里同意了,不过他要了约翰和安格斯的全部财产,都归良所有。” 康里同意了。 阴原晖当即明白,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郗良和安格斯在一起,板上钉钉。 “艾维斯,你还了解安格斯吗?”阴原晖怀揣最后一丝希望问。 艾维斯五世垂眸,并未即刻回答,阴原晖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揪住他的黑色衬衣哭道:“他会伤害良儿的,会把良儿关起来,我再也见不到我可怜的孩子了呜呜呜……” “不会的。” “这十年里,你见过他吗?见过几次?” 正是因为十年来见不到安格斯,对他的为人和脾气毫不了解,阴原晖根本不能接受,他将要带走她的孩子。 艾维斯五世眨了一下眼睛,不好说是他不想见安格斯在先,因为觉得没必要,而且如果安格斯回来了,查理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像闻到肉味的狗,到时又得吵翻天,而他只想清清静静,陪着她…… “康里和良已经商量好了,明年开始,她会在我们身边待四个月,在康里身边待四个月,剩余四个月,和安格斯在一起。” 时间依然被分割得很均匀,阴原晖稍稍安心一些,却还是不甘心地哭道:“本来只有六个月,现在还要被分掉两个月……她十八岁了,我真正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五年……” “别哭,安格斯那四个月,只要你想要,就是你的。” “真的?” “嗯。”艾维斯五世胸有成竹,他有理由相信安格斯也在打这边四个月的主意。 阴原晖这才不再哭,抽噎着一边抹泪一边嘀咕:“良儿还小,她还得以学业为重,你得和安格斯说啊……” 艾维斯五世帮她顺背,颔首应了一声。 “安格斯……真的不会把良儿关起来吗?”阴原晖的心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问。 从小到大,她时常被囚禁,那些岁月早已镌刻在她的灵魂里,即便过了十年正常日子,有体面的工作,幸福的家庭,亲切的挚友,但午夜梦回时,她依然会惶恐哭泣。 “我向你保证,如果他敢把良关起来,我就废了他。” HE番外:今夜月明(51) 阴原晖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安格斯才正式来见她与祁莲一面,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任人责骂,任人唾弃,但他不会对郗良放手。 这时,郗良也来了,匆匆地跑来,微微喘气,安格斯下意识扶住她,阴原晖和祁莲只能眼睁睁看着。 “妈妈,”郗良认真地说,“是我自己要和安格斯在一起的。” 艾维斯五世默默看着这一幕,两个为人母亲的女人听见这句话后,都是一脸咬碎牙齿往里吞的隐忍神情。 “反正你们不会支持我和铭谦哥哥在一起,我知道你们希望我和霍尔哥哥在一起,但你们肯定已经知道了,妹妹喜欢他。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安格斯,他明明和霍尔哥哥长得差不多,头发也一样。” 郗良毫不在意地说,“虽然他是爸爸的儿子,但跟我又没有血缘关系,不管怎么样我和他在一起都算不上是乱伦。” 听着她的话,安格斯心里五味杂陈,佐铭谦是她的第一选择,霍尔是她的第二选择,这两个人都淘汰了,才轮到他。 可是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缕庆幸弥漫开来……像在安慰自己,这足以证明郗良注定是他的,否则,为什么佐铭谦会淘汰?霍尔会淘汰?还有那个远在天边生死不明的也淘汰了。 这样想着,他更加欢喜。 阴原晖和祁莲呆愣着说不出话来,艾维斯五世有些无奈地看着其实什么都懂的郗良,缓缓说道:“你要和他在一起,其实我们都没有意见,但你才认识他多久?” 郗良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小的时候就见过他,然后就是七月,我跟姐姐去拉斯维加斯。” 艾维斯五世耐心道:“你小的时候不算。七月,到现在也才两个月,还要减掉你回家的时间,无论怎么算,你和他认识的时间连一个月都没有。” “一个月都没有吗?可我感觉已经过去好久了……”郗良恍惚喃喃。 “你的意思是和他在一起,你感觉度日如年?”艾维斯五世问。 安格斯咬牙瞪着艾维斯五世,不敢相信这人居然是他的亲生父亲,以前的旧账不算,现在他居然还要想法设法拆他的台。 “也不是这样的……”郗良低头沉思。 “听见了吗?”安格斯顿时有了底气。 艾维斯五世瞥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良儿,就算你真的喜欢和他在一起,也不该这么早就……”阴原晖艰涩道,“你应该懂的呀!” 闻言,安格斯心下一凛,只见郗良想了想,抬起手摸肚子,“是说我不该怀孕吗?安格斯说,我怀孕了,你们会更放心。” “怎么可能更放心?”阴原晖终究无法克制自己地哭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安格斯的衣襟,“安格斯,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算计我的孩子?为什么?” 艾维斯五世立刻上前把她拉回来,祁莲也趁机搂住呆呆的郗良,一想到她确实被安格斯哄骗了,作为母亲,她心痛得难以呼吸。 了解事情的大概经过后,祁莲后悔了,如果不是她敬仰约翰·哈特利,请他在医术和学术上帮忙教导郗耀夜,那么郗耀夜不会去拉斯维加斯,郗良更不会去,就不会遇上安格斯,就不会有这件事…… 可说什么都迟了。 “为什么要算计良儿……”阴原晖无力哭着。 “我是算计了她,”安格斯扯扯衣襟,不甘心地看向郗良,一字一句坚定有力地说,“我是卑鄙无耻,但又怎样?” 他缓缓看向艾维斯五世,“比我更卑鄙更无耻的,你们也不是没见过,既然都可以得偿所愿,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只想和良在一起,如果不能,除非你们杀了我。” 这一刻,阴原晖只恨当年没有把他弄死在地牢里。 “良儿,他算计你,知道吗?你不用害怕,如果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妈妈会帮你的,妈妈会帮你的……” 郗良的脑海里仿佛一锅浆糊,她感到无力,人就要沉沉睡去,但她依然看得见母亲,听得见母亲,母亲在为她流泪,她的心里一阵悸动。 “……妈妈,无所谓了,妈妈,我和安格斯,会像妈妈和爸爸一样,永远在一起。” 艾维斯五世微微惊愕地看着郗良,她的眼睛没有焦点,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近乎麻木。 正如她所说,无所谓了。 “良儿……”阴原晖神情恍惚。 “妈妈,不用为我担心。” 话音一落,郗良走近安格斯,安格斯冷不防脊背一僵,颔首只看见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直直抵住他的腰腹,下一秒,就要捅进他的身体。 “良儿?”阴原晖和祁莲不约而同睁大眼睛。 “良……”安格斯全然不明白。 郗良一眨眼,幽暗的墨眸陡然变得阴狠。 “安格斯,你是在把我当傻子耍吗?” “不,我没有。” 安格斯惊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手上怎么突然有手术刀,不知道她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没有最好。既然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就好好和我在一起,不许算计我,不许骗我,不许让妈妈伤心,否则,不用爸爸妈妈杀你,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此时此刻,安格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招惹上的,真的是一个小疯子。 “……当然。”安格斯垂眸看一眼她的手术刀,“可以收起来了吗?” 郗良若无其事收回刀子,安格斯这才发现她的裙摆有一个隐蔽的袋子,她顺手就将精巧的手术刀塞进去。 “妈妈,不用为我担心。”郗良重复道。 阴原晖张张嘴,半晌才道:“妈妈……不担心了。” “良、良儿,你、你小心一点,别伤到自己……”祁莲惊慌道。 “我会小心的。”郗良应道,转而瞥一眼安格斯,“跟我走。” 两人走了,阴原晖和祁莲慌乱无措,“她怎么带着刀……” 艾维斯五世回过神来,轻拍阴原晖的肩膀,“她一直都想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你们忘了?” 二人恍然,却仍心有余悸。 “……她是不是要杀了安格斯?”阴原晖忙不迭问,“要是惹怒了安格斯怎么办?安格斯会不会杀了她?” 郗良阴狠的神情犹在眼前,安格斯暴戾的本性,艾维斯五世心里也有数,他觉得这两人不该厮混在一起,但两人在一起了,其实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他叹息道:“他们才认识一个月,根本就不了解对方。安格斯也和你们一样,被吓到了,不过以他的性子,他不会被吓跑,也不会反过来伤害良,他甚至会纵容她,就像查理总想着要带她去杀人。 “安格斯和查理的性子,其实一样。” 阴原晖和祁莲都知道艾维斯五世在安慰她们,但听他的话,她们更加不能安心,查理可不是一个好的玩伴——他在外面杀了人,录像拿回来给郗良看,郗良看得心痒痒,脑子一热就想跟他去杀人。 如果安格斯也是这副德行,她们根本不敢想象以后郗良会被荼毒成什么样子。 …… 走出客房后,安格斯紧紧跟着郗良,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心情随着海浪跌宕起伏,人都有几分恍惚了。 “良,你天天带着它?在家里也带?” “想带就带。”郗良不以为然说,“你问妹妹我喜欢什么的时候,妹妹没告诉你吗?我最喜欢的东西,枫叶、枪、刀。” 安格斯唇角一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妹妹跟我说的,她还祝我和你永远幸福快乐。” 安格斯松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无所适从,掂量片刻,他还是握住郗良的手,见她没甩开,刚才被她吓一跳的阴影烟消云散,又飘飘然起来。 郗良颔首睨一眼被他握住的手,心尖轻颤。 她已经完全明白,为什么每个长辈一知道她和安格斯在一起都会动怒,正如艾维斯五世所说,她认识他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远不及长辈们与安格斯认识的时间长。 每个人都不待见安格斯,必然是安格斯有问题。 然而,来不及了,郗良知道,后悔也没有用,她已经招惹了安格斯,现今她只能拿起武器,做一个比安格斯更有问题的人。 …… 这一天气氛诡异的晚餐过后,江玉之呼朋唤友,一群人在会客厅里,久违地坐在一起。 这是只属于女人的聚会,寒暄后,微笑后,阴原晖还是提不起精神,担忧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坐在窗边看星星的叁个女孩身上。 “原晖,还在想什么呢?事情不是已经定了吗?想得太多,小心得进医院了。”江玉之向来直言不讳。 阴原晖淡淡一笑,无奈叹息一声。 “其实,说起来也怪那两个金毛,一个十年前就盯上良儿,一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小安,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咳咳。” 江韫之清清嗓子,江玉之反应过来,看着玛拉笑道:“玛拉,你觉得呢?” 玛拉喝了一口酒,道:“我不知道……” 原本好友聚会,她可以兴奋地说很多话,和谁都聊得来,这一次,她却沮丧极了。 默默喝了几口葡萄酒,阴原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把叁个女孩叫过来,酝酿一会儿,问:“良儿,你和安格斯在一起之后,不会荒废学业吧?” 郗良摇摇头,“妈妈,我还有在认真背书。” “那你想好以后是当医生还是当法医了吗?”阴原晖一直希望郗良当医生,不想她离死亡太近,偏偏郗良对死亡情有独钟。 “法医。”郗良想也不想回答道。 “她还需要工作吗?”江玉之不解地问。 学医是一条艰难的路,而郗良已经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之一,全然不必再费力气去走一条艰难的路。 “当然需要,”阴原晖忙道,“有工作才有尊严,她一定要工作的。就算不工作,学业也不能荒废的,天有不测风云,她必须有一技之长。” 江韫之看一眼阴原晖,心里十分认同她的话,也完全明白她的心情。 阴原晖有最坚韧的灵魂,即使她生来便遭受羞辱、践踏,她依然努力跳舞,为自己谋得舞蹈家的名声,令自己像一个人。后来,她又遭遇连连打击,直到近十年,通过心理治疗与学习,她重新回到芭蕾舞团,化名成为一名编舞师。仍与当年万众瞩目的天才舞者一样,评论家的赞叹,观众的喜爱,对她来说唾手可得,她已是业内顶尖的编舞大师之一。 江韫之对她有着深深的敬意。 江玉之有意无意点着头,“那倒是。虽然咱们有钱,但确实不能当一无是处的傻子。” 她说完,所有人都轻松地笑了。 梵妮眼睛一亮,感慨道:“这么说来,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有工作!” 年纪最大的黎蔓秋是富可敌国的商人。江韫之也是商人,还是有名气的翻译家。江玉之是出版商,也是作家。玛拉是一个画家,一幅画从几万变成几百万。阴原晖是一个编舞师。祁莲是外科医生,同时还在进行学术研究。 大人们成绩斐然,孩子们也不甘示弱。郗耀夜正在努力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医生,郗良以后会成为法医,阴成安已是获奖无数的天才钢琴家。 “还有我和罗莎琳德,我们是出色的杀——” 梵妮感到与有荣焉,但“杀手”的“手”还没说出来,嘴巴就被阴原晖捂得死死的。 阴原晖笑着打哈哈,“我们大家为自己干一杯好不好?” “好啊,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江玉之立刻起身给大家斟满酒杯。郗耀夜不喝酒,郗良和阴成安不能喝酒,叁人便喝新鲜的果汁。 秋风萧瑟,觥筹交错,每个人都豁然开朗,开怀畅饮。 梵妮:夫人,为什么要捂我嘴? 阴原晖:我不要良儿知道她还能当杀手! 梵妮:……噢(委屈巴巴) HE番外:今夜月明(52) 安格斯忽然醒来。 他在梦里惊醒,醒来时嘴巴不受控地叫了一声,“良——” 房间里一片昏暗,异常银白的月光透过窗帘晕染开来,睡在地上的爱德华闻声醒来,睡眼惺忪看向床的位置,含糊不清问:“安格斯,出事了吗?” 安格斯的呼吸沉重,湿润的眼睛盯着爱德华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分清梦与现实——他正在佐-法兰杰斯家的客房里。 “安格斯?”爱德华见他一动不动,兀自打个哈欠倒回被窝里,安心嘀咕,“你居然会梦游,明天得叫医生给你看看。” 安格斯缓缓抬手,指尖拂过眼睛,只感到浓密的长睫一片湿润。“良……”他呢喃一声,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现方才的梦,像一块块尘封已久的碎片被席卷至沙滩,又被海浪卷走,消失不见。 静静地过了一会儿,他忘掉了梦里的一切,只记得与郗良有关。凝望虚无的昏暗,耳畔万籁俱寂,他什么也没再多想,掀掉薄被,悄然离开房间。 站在郗良的房门外,安格斯已清醒几分,准备敲门的手收回又抬起,纠结片刻,他还是轻轻敲了两下。 凌晨叁点多,郗良还在酣睡,他知道,但他突然无比想念她。 敲了门,安格斯闭上眼睛,本想着再等一下就回去,面前的门却开了,长发凌乱的郗良如幽灵般出现,怯生生道:“安格斯?” “良……你在哭?”安格斯听得见她的声音哽咽。 “我做噩梦了。”郗良低声抽泣。 安格斯走进门,一把拥住她,反手将房门关上。 “没事了,我在这里陪你。” 双臂圈住身子骨纤细的女孩,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安格斯心中的不安忽地烟消云散。 郗良埋在他怀里啜泣,双手紧紧揪着他的棉质短袖,低落的情绪在他干净好闻的气息里渐渐平复。 半晌,郗良回过神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安格斯见她不哭,便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薄被,摸着她的小脸低声道:“我想你了。” 昏暗之中,安格斯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不言而喻的魅惑,郗良却听不出其中意味深长,无动于衷反问道:“真的吗?你明明白天才见到我。” 说到白天,安格斯顿时幽怨道:“白天你还记得我?” 自从阴原晖、祁莲和阴成安来了,安格斯总算见识到这帮人漂洋过海的聚会,根本是女人的宴会,不管白天晚上,她们女人叁叁两两凑在一起,喝酒吃肉,天马行空聊得热火朝天,全然不顾自己的男人。 而被她们冷落一旁的男人,由于彼此之间关系紧张,见了面没打起来已经算是双方都有良好修养,而且为了不打扰自己的女人和好友相聚,他们都只能默契选择更能体现涵养的行为——保持沉默。 安格斯沉默了两天。 郗良忙着跟自己的母亲和姐妹玩闹,压根没用正眼瞧他一下。原本他和佐铭谦还有点交情,但这点交情在霍尔·法兰杰斯也在场时就像一阵烟轻轻升空,接着没了踪影。 “你没有和哥哥他们在一起玩吗?”郗良打算回想出这两天安格斯干了什么,却毫无头绪。 安格斯自顾自在她身边躺下,抱住她满足地闭上眼睛,懒洋洋告状道:“拜尔德和康里,霍尔和夏佐,艾维斯和约翰,他们成双成对,孤立我。” 郗良微蹙眉头,“原来你这么令人讨厌啊?” 安格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好气往她脸颊掐了一把,“被他们孤立反倒是我的错?” “不然呢?” 安格斯一噎,想了一下反问道:“你没被孤立过?” 郗良想了想,骄傲说:“妈妈说过,我从小就是小霸王,没有人敢不理我。” 安格斯闻言忍俊不禁,莫名想起她小时候的德行,不是乖巧懂事的孩子,野性难驯,若有难得安静时就像在酝酿什么诡计,是一个麻烦的孩子。 他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对她的喜欢如浪潮般滚滚而来,一颗心为能将她抱在怀里而激动得发颤。 他知道,他就是一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 “小霸王可不可以可怜我这个被孤立的人,明天陪陪我?”安格斯笑着在郗良耳畔低语。 “……噢。” 郗良的脸颊温热起来,安格斯的气息流进耳道,叫她不得不想起曾经缠绵不休的时刻,那时他轻咬她的耳垂,在她耳畔吐气如兰,“良,良……” 见郗良答应了,安格斯忍不住亲吻她的粉腮,“好好睡吧。” 郗良战战兢兢地闭上眼睛,然而睡意全无。 “那个……跟你在一起的人,我怎么没再看见?” 安格斯迟疑片刻,“你说波顿?比尔?” “嗯,就是他们。” 安格斯轻笑,“他们白天忙着去给你挣钱,晚上才过来,不过他们明天应该有空。” 虽然他们有空,但安格斯不太想看见他们,毕竟他好不容易才等来郗良的时间,一点儿也不想被打扰。 天亮以后,安格斯走出郗良的房间,迎面正对上隔壁门口的佐铭谦,四目相对时,安格斯有一丝心虚,但很快被他的不羁掩盖。 他笑着斜倚门框,“早上好。” 佐铭谦睨了他一眼,关上门准备离开时,安格斯身后闪出一个披头散发的郗良,泫然欲泣道:“铭谦哥哥,我拉不动了。” 她的双手背在身后,在拉裙子的拉链,但拉链卡住,一缕发丝也卡在拉链头里。佐铭谦见状立刻帮她拨开头发,安格斯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等他反应过来时,佐铭谦已经帮郗良拉好裙子的拉链。 “好了。”佐铭谦淡淡地说。 “铭谦哥哥,早上好。”郗良胡乱将头发拨到耳后,朝佐铭谦露出灿烂的笑靥。 “良,”安格斯上前将郗良拉回自己身边,慌乱地问,“我也可以帮你,你怎么不叫我帮你?” 郗良没明白他的意思,一直以来拉不动拉链,她都是找佐铭谦帮她,已经习惯了,就像在欧洲时是郗耀夜或阴成安帮她一样。 她困惑地看着安格斯,“那下次叫你帮我?” 佐铭谦一脸漠然地抢在安格斯开口前道:“良,吃早餐了。” “好。” 郗良又来了精神,甩开安格斯的手,抓住佐铭谦的袖子,两个动作一气呵成,自然而然,叫安格斯全然没有制止的机会,眼睁睁看着兄妹旁若无人结伴同行,他气得要吐血,干脆上前分开两人走在中间。 “夏佐,我才知道你的房间在这里。”安格斯抓着郗良的手腕,若无其事说道。 佐铭谦没有回应,郗良主动说:“我的房间在哥哥的隔壁,因为我要离哥哥近一点。” 安格斯听出来什么,“房间是你自己选的?” 郗良点点头,洋洋自得说:“我记得爸爸和江娘都不让我选,但我偏要在哥哥的旁边。在每一个房子里面,我的房间都在哥哥的旁边。” 简直是阴魂不散,安格斯心想,同情地看一眼佐铭谦,他倒是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细看甚至有几分甘之如饴。 安格斯清楚,佐铭谦天生是一个内敛的人,几乎什么都藏在心里,沉静克制,对于这样的人,郗良这般死缠烂打,十年之久,任他再克制隐忍也是招架不住的,只怕如果两人不是铁板钉钉的兄妹,那么佐铭谦早就让郗良如愿以偿了。 …… 今天是二十九日,正是中国的八月十五,中秋节。一早,庄园里多来了一些人,也开始忙碌起来,为今晚的盛宴做准备。 安格斯对院子里的忙碌看不大明白,问郗良,郗良言简意赅回答他,“因为今晚要赏月,还有……吃喝玩乐。” 此时餐厅里只有他们叁个人,不一会儿,霍尔和阴成安走了过来,叁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去,正和霍尔牵着手的阴成安倏地小脸泛红,缩回手跑到郗良对面坐着。 霍尔神色淡然,径自走到一旁挑了两份早餐端过来,坐在阴成安身边。 “妹妹,你哭了?”郗良眼尖地看见自己的妹妹眼角泛红,再看一眼霍尔,她似乎懂了什么,“你们是不是在一起睡觉了?” 安格斯和佐铭谦顿时朝霍尔看去,阴成安连忙摇头,被郗良的话震惊得结结巴巴说:“没有的,我、我们是刚刚走过来的时候碰、碰见的。” “噢,那你哭了?” “我……我昨晚做噩梦了。” “我昨晚也做噩梦了,”郗良仰起头想了一下,“很乱的,我记不住了。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叫谁,谁都不在,妈妈不在,姐姐不在,铭谦哥哥不在,你也不在,安格斯也不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说着,她低下头去,默默吃着鸡蛋,眼角余光偷偷瞟了一眼右手边的佐铭谦和左手边的安格斯,心里慢慢安定下来。 自小做噩梦,母亲都告诉她梦是相反的,正如此刻,梦里的她一无所有,但现实中所有人都在她的身边。 这时,出乎郗良意料,身边两人不约而同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紧接着,安格斯像被踩中尾巴,差点没跳起来,不满道:“良有我就行了。” 佐铭谦漠然移开目光,“我是她的哥哥。” 言下之意,哥哥安抚妹妹理所应当。 安格斯的气不打一处来,对面的阴成安眨眨眼,起身绕过餐桌,特意跑过来有样学样也摸摸郗良的脑袋,“姐姐,我会永远陪着你,永远和你亲。” 郗良一把抱住她,举高手也摸摸她的脑袋,姐妹两人都没有梳头发,你来我往互相摸了几回后,长发更乱了。 霍尔提醒一句,“娜斯塔西娅,牛奶要凉了。” 阴成安这才绕回来坐下,乖乖吃早餐。 “妹妹,你做什么噩梦了?”郗良问。 阴成安喝着牛奶一愣,下意识看一眼霍尔,道:“我梦见自己掉进雪坑里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起不来,然后天上下雪,一点一点,把我埋起来了……” 回想梦境,她的脸色有点发白,也依然强忍不安,笑着嘟喃:“我明明很喜欢雪的。” 话音刚落,霍尔抬手,当着对面叁人的面,将阴成安垂落的发丝捋至耳后,“吃吧。” 阴成安的阴霾一扫而空,笑着点点头。 五个人面对面安静地用餐,氛围平和静谧。看着如愿以偿的妹妹,郗良笑着继续喝豆浆,甜甜的豆浆触动味蕾,她的心情很好,眼睛晶亮,甚至可以看见空气中流淌着幸福安宁的气息。 早餐过后,郗良习惯性要跟着佐铭谦,安格斯也跟着,紧紧握住她的手,像当年不情不愿负责盯着她一样,不情不愿随她跟在佐铭谦身边。 碍眼的叁人离去,霍尔颔首看一眼自己的手,女孩又主动牵住他的手,小心翼翼的。 “先生,我们去散步好不好?” 霍尔的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安格斯霸道地抓住郗良的手的一幕,眸光微沉,反过来轻而不失力道,带着一份暂且不能说出口的宣告,意味深长地握住阴成安的手。 “走吧。” 阴成安笑眯了眼,澄澈的蓝眸中只有他的模样。 两人朝花园的方向走去,霍尔不着痕迹地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又一眼。她很开心,光是与他走在一起,她便开心极了,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而他却是个成年人,有野心有欲望的成年人,也是必须克制自己的成年人。尽管他和她的关系双方父母已知情,也仅此而已,他和她的一切发乎情终需止乎礼。 说来可笑,霍尔羡慕安格斯可以光明正大表露自己的心意,这种光明正大,就算只是牵着心上人的手,感觉也截然不同。安格斯牵郗良的手,霸道,势在必得,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占有欲,作为成年人,霍尔看得很清楚。 在那一瞬间,霍尔也想如此握住阴成安的手,不过他忍住了。 “先生,”阴成安沉吟道,“今天就是中秋节,再过两叁天,我就得和爸爸妈妈回家了……” 小姑娘的心情都写在脸上,霍尔淡然道:“我会常去看你的。” “真的吗?” “嗯。” 阴成安欣喜一笑,片刻后又有新的忧愁,“先生,我们……我们毕竟不是在交往,也不在一个地方,久而久之,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少女再含羞,也是直白的,有一说一。 “我说不会,你相信?” 阴成安眨巴眨巴眼睛,印象里,她没记得霍尔有恋人,许是因为长辈们早就定了他和郗良的婚事的缘故。她是要相信他的,但她从小听到最多的话是不要相信男人,星星军团的叔叔们哥哥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喋喋不休地教育她。 她很认真地没有立刻回答,霍尔被她为难的神情逗笑了,“你来决定,怎么样你能放心,我都听你的。” “我不懂……”阴成安受宠若惊,改口道,“我相信你,先生,我相信你。” 霍尔毫不意外地摸摸她的脑袋,思忖着凝视她纯真的眼睛,轻声道:“娜斯塔西娅,我知道你还小,你现在对我的喜欢,也许过段时间就会发生改变,这很正常。但我想要你记住,在你改变心意之前——” 阴成安莫名鼻子发酸,打断他的话,“先生,你不相信我会永远爱你吗?” 霍尔自知不是正人君子,看上了这个女孩,他只想永远把她留在身边,但目前还不是时候,他必须当一个正人君子,言行举止都不能越轨。 “你父亲说得对,永远都别轻易觉得自己非眼前这个人不可。” 霍尔神色平静,语气冷静,所说的每一句话也冷静得不带一丝动人的情感,阴成安感到刺耳,伤心,她的泪水溢出眼眶。 “可我就是非你不可……”阴成安委屈道,“我喜欢你好久了,不会变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霍尔将她搂进怀里,“我相信你,娜斯塔西娅。” 阴成安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泪水渗入他的上衣,她啜泣几声,抬起头凝望他的喉结,不放心道:“那你还说——” “你还小,我本不该喜欢你。” 霍尔轻抚她的凌乱长发,她自己起得早,她的母亲还没起来,没人给她梳漂亮的辫子、发髻,她的头发便随心所欲披落在背上。 闻言,阴成安红唇一抿,又要哭了。她也明白,年龄是横亘在她和他之间最大的沟壑,可她不在乎。 “先生,我不管!”咬咬牙,她紧紧抱住他的窄腰,急得一抽一抽哭着,“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不然你怎么会和爸爸妈妈说?先生,我会很快长大的,你不要反悔了呜呜呜……” 两人才捅破窗户纸不到一个月,一想到这一点,阴成安忍不住哭得更厉害。 霍尔无奈一笑,小姑娘抱他抱得很紧,生怕一松手他就没了似的,他用了一点力气才掰开她的手,放轻语气哄道:“乖,别哭了,我没有反悔。” “那你要说什么?” “我想与你共度一生。” 阴成安微张小嘴,屏息静气地眨了眨泪眼。 霍尔的手意味深长地搭在她纤细的后颈上,沉暗的绿眸如鹰隼般锐利而危险。 “我很庆幸你也有这样的念头,娜斯塔西娅,但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希望有一天你后悔了,却没有退路,知道吗?” 小姑娘年轻稚嫩,不谙世事,轻易说着永远永远,根本不懂给自己留条退路。对于霍尔来说,这是一件好事,然而,尽管他非正人君子,也实在无法趁机诱哄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先生,我不懂。”阴成安一脸困惑,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怎么还需要退路了? 霍尔不禁暗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懂诺言之重,随口一说就是永远。沉思片刻,他心平气和道:“总之你记住,在你改变心意之前,就算我们没有交往,不在一个地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喜欢上别人,因为——我是属于你的。” 阴成安眼睛一亮,豆大的泪珠滚落,她却笑了起来,“真的吗,先生?” 霍尔笑着应了一声,碧绿的眸底漾开自己也未察觉的宠溺。 阴成安破涕为笑,高兴得就要跳起来,“先生,等我长大,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突然就被求婚了,霍尔哭笑不得,心里一片春风得意,面上纹丝不乱,一本正经道:“如果到时你没有改变心意,我们就结婚。” “我不会改变心意的!”阴成安笃定说,转而又好奇起来,“先生,如果、如果我长大了,改变心意了,那怎么办……” 霍尔一眨眼,眸底暗流涌动,薄唇勾起轻浅的弧度,长指缓缓拭去女孩脸颊的泪水,沉声道:“我会想办法,让你再次改变心意。” 对不起,大家,来晚了,这两天突然感冒了,只想睡觉,然后霍娜这一段对话写写删删,好难把握啊…… 还有之前说52结束的,当我没说过吧qaq HE番外:今夜月明(53) 天色渐暗,辽阔的夜空浮现点点星光,月亮早已高悬天际,圆盘似的散发融融光辉,明亮而清幽。 庄园的空气中飘着一股烤肉香味,沐浴后换上新裙子的女孩们披头散发跑向麻将桌找艾维斯五世,“爸爸,妈妈叫你给我们梳头发。” 艾维斯五世挑眉看一眼另外四人,“暂停。”起身让阴成安坐下,接过她手里的梳子熟练地帮她梳头发,旁边还有一个郗良在等着。 麻将桌上的另外四人,左誓、江玉之、约翰和郗耀夜只能等着。郗耀夜摸摸自己脑后微乱的马尾,也道:“叔叔,我也要梳个辫子。” 江玉之慵懒托腮,好笑地看着她们,两个小的至今不会打理自己的一头秀发,如果没人帮她们编发盘发,平日里她们就是披头散发,只有郗耀夜会自己挽起头发。 艾维斯五世动作利索,很快就给阴成安编了一根鱼骨辫。 江玉之把阴成安叫来身边仔细一看编起来的漂亮头发,笑道:“听说小安每次演出的发型不是原晖弄的就是你弄的,本来我还不太相信,现在我信了。” 艾维斯五世神色淡然,用同样的手法也给郗良编一个鱼骨辫。江玉之转而朝约翰说:“医生,你会给女孩子编头发吗?” 约翰自是没想到艾维斯五世当个便宜父亲会当到这个地步,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他还没回过神来,被江玉之问到,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 江玉之煞有其事道:“不会?那你还不赶紧学?” “我学这个干什么?”约翰不解。 “那个金毛肯定不会,要是你也不会,是想让我们良儿以后都披头散发吗?”江玉之皮笑肉不笑道。 约翰唇角一抽,立刻撇清关系道:“不管是之前还是以后,我和安格斯都不住在一起,所以给大小姐梳头发这份差事,应该叫安格斯,或者大小姐的新仆人去学,我相信他们很乐意。” 说到新仆人,郗良下意识看向远处在烤肉的一群人,她知道他们都在那里。 左誓面无表情道:“安格斯和你不住在一起,那个时候他怎么就在你那里了?” 说起七八月的事,已经成为穷光蛋的约翰心情复杂,不愿再想起。他别开脸道:“中国有句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你应该问艾维斯,为什么他的儿子做错事,有过之父却变成我。” 左誓讥笑道:“你还觉得委屈了?” 艾维斯五世刚刚给郗良编好头发,无情道:“不用委屈,约翰,你是他发自内心认定的父亲。” 江玉之扑哧一笑,约翰只能自认倒霉,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有哈特利家族的老本,今日才能坐在这里,像十年前一样小赌几盘,怡情。 他看着郗耀夜也凑过去给艾维斯五世编头发,迟疑道:“夜,你也不会吗?” 约翰记得,郗耀夜的头发一直是盘起来的,不管戴没戴手术帽,一直干净利落。 郗耀夜说:“我会把头发全部弄上去,但不会编辫子。” 约翰恍然,一想到郗耀夜往后会常常在他身边,是他的学生也像女儿一样,十年前她就和他合得来,今天她也帮他在江玉之和左誓手里赢下几盘,他突然发觉自己有必要学一下这项技能。 编了漂亮的鱼骨辫的女孩们心情也漂亮几分,潇洒摆摆手,“我们先走了。” “站住。”艾维斯五世脸色微沉,“你今天还没练琴,对吗?” 阴成安心虚地眨巴眨巴眼睛,刚刚反应过来自己一整天只顾着靠近霍尔,现今天都黑了,再过两叁个小时就是她该上床睡觉的时间。 “我们说过的,不准让霍尔·法兰杰斯耽误你,忘了?” “没忘没忘,我这就要去练琴了。”阴成安说着,连忙拉起郗良头也不回地跑开。 两人嬉笑着跑向正在料理食物的众人,一边在烤肉,一边在准备海鲜火锅,晚风徐徐吹过,香味扑鼻,诱得她们饥肠辘辘。 叶柏看见她们,招呼她们在餐桌边坐下,先端了几只烤好的鸡翅给她们,“你们姐姐呢?” 郗良和阴成安各自拿起一只鸡翅先啃一口,“她还在打麻将。” 叶柏无奈笑了笑,嘱咐道:“小心烫。” 烤架上,色香味俱全的肉串滋啦滋啦作响,诱人无比,安格斯却一点儿也提不上兴趣,一边烤肉一边不满,幽蓝的眼睛透过萦绕的烟雾死死盯着隔壁的霍尔和佐铭谦,他们两人在帮忙处理空运来的海鲜,但几乎都是别人在忙,他们两个看起来悠闲自在,一身轻松。 而安格斯正被碳火烘烤出一身薄汗,也被烟雾熏出异味,有些狼狈不堪。和他一起被安排来烤肉的是波顿、比尔、杰克和爱德华,这四个人里也只有波顿在认真烤肉,比尔和杰克都在边烤边吃,爱德华在一旁和负责切肉的人东拉西扯聊着天。 叶柏负责监管他们,但他对另外几人的行为视而不见,只盯着安格斯。 这会儿看见光鲜亮丽的郗良,安格斯待不住了,转头叫爱德华顶他的位置,他扔开围裙,端起一扇刚刚烤好的排骨就想去郗良面前献殷勤,叶柏伸手拦下他。 “我烤得够多了吧。”安格斯耐着性子道。 叶柏笑着摇摇头,“虽然小良对成为法医有兴趣,意味着她需要面不改色应对各种各样的尸体,尸臭,但不代表她对活人身上的气味就没意见了,特别是身边的活人。” 安格斯一顿,自是明白叶柏在拐着弯说他身上味道重,不配凑近郗良。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没好气说,将一盘排骨塞给叶柏,转身径自往回走。 走远了一些时,烤肉的浓墨重彩散去,凉爽的夜风伴着花草香袭来,本就有洁癖的安格斯更觉自己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被熏入味了。 快一个小时后,安格斯将自己折腾得焕然一新,回到热闹的场子上,长方形餐桌边早已坐满了人。 黑夜,繁星,明月,炊烟,欢声笑语,猛然间,安格斯微微恍惚,只觉眼前的一切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离得远远的,他一眼寻到郗良的位置,她正在大快朵颐,身边是佐铭谦。蓦地,郗良也看见他,举起抓着长长蟹腿的手朝他挥了两下,他这才发现,她的右手边有一个空位,是他的一席之地。 他迈开长腿走过去,英俊的脸庞上漾出满足笑漪。 氛围温馨融洽的餐桌上,很快传来轻快的钢琴声,安格斯朝不远处的亭子看去,亭子里很早就放置了一架钢琴,此时阴成安独自坐在钢琴前弹奏乐曲。 郗良趁着没人在意自己,偷偷摸摸拿过安格斯的酒杯,将半杯白葡萄酒一饮而尽,放回酒杯时,纤细的手腕被扣住。 安格斯感觉到她心虚一抖,低声道:“良,你怎么能喝酒?” 郗良抿抿唇,被抓个正着的心虚过后,她理直气壮道:“我就尝一尝。” “尝够了吗?” 郗良又抿抿唇,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喝得太急,还没品出味道来。 “再来一点。”她小声说,知道自家人不会给她喝酒,所以只能从安格斯这里要。 安格斯脸色一黑,“不行。” “为什么?”郗良不解,她喝的第一口酒,是安格斯灌她喝的。 “你怀孕了。” 郗良恍然,顿时不满地别开脸去,安格斯无奈一笑,附在她耳边哄道:“乖,等孩子出世,让你尝个够。” 一曲毕,郗耀夜端了一份冰淇淋给阴成安,郗良也跟过去,姐妹叁人坐在亭子下吃冰淇淋,不一会儿,江玉之走过来陪她们,为的是散散酒意。 “月亮还是一如既往。”江玉之望一眼象征团圆的圆月,又看一眼叁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干脆在琴椅上坐下。 “不知不觉,你们仨好像开始要各奔东西了。” 江玉之一句话,令她们叁人不约而同沉寂了。 中秋节过后,郗耀夜会随约翰·哈特利去西部,郗良会留在这里,阴成安会随父母回欧洲,姐妹叁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过一天少一天。 看着她们低落的神情,江玉之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与江韫之的分别来得十分突然,从此一别多年。 “不过这也没办法,长大了就意味着离别,怪只怪岁月如梭,时间过得太快……” 命运太残忍。 “小姨,”郗良忍不住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不用分开吗?” 江玉之温和一笑,“没有。” 郗耀夜心里隐约明白,却还是问道:“我们以后会变成只有节日聚会时才能见面吗?” 江玉之有意无意点着头,“这是很好的结果了。” 阴成安泫然欲泣,“为什么要这样?我不要再和姐姐分开……”过去近一个月,她第一次经历了家里既没有郗耀夜也没有郗良的生活,心里无比寂寥而落寞。 “别哭。”江玉之看着阴成安,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分别,不想和自己的姐姐分开。 “我曾经也和你们一样,但我没有你们幸运——只要你们想,你们随时可以见到姐姐妹妹。” “真的吗?”阴成安问。 “当然。” 于是,叁个女孩手牵着手,牵得紧紧的。 HE番外:今夜月明(54) “说起来,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比如梦想之类的。”江玉之沉吟道,“我知道你们一个在当医生,一个要当法医,一个是钢琴家,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想做的事吗?” 她有些好奇,她在她们的年纪,是一个稀里糊涂的人,浑浑噩噩过日子,从没有想过未来。 女孩们开始认认真真思考,片刻之后,郗耀夜轻声道:“我……我有一个梦想,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是什么?”江玉之温柔问。 “我想去南极洲。” “南极?”江玉之有几分意外,“你怎么会想到要去那里?” “我也不知道,但我从小就想去那里,看看南极光。” 恍惚之间,郗良耳边响起一声稚嫩的“耀夜需光”,童年的回忆点点滴滴纷至沓来,令她感到迷乱。 “我相信你一定会梦想成真的。” 郗耀夜笑着点点头,江玉之看向另外两个,她们都一脸惘然。 “你们没有别的想做的事吗?” 郗良眨眨眼睛,眸光黯然垂下,想了想,她道:“我希望姐姐的梦想可以早日实现。” “良……”郗耀夜惊讶而感动地看着郗良。 江玉之微微一怔,当即明白过来,这也是一个稀里糊涂的小姑娘,和她当年没什么两样。 “我想弹一首曲子。”阴成安说道。 江玉之起身给她让位,只见小姑娘熟门熟路打开录音机,坐在钢琴前,圆润如水,哀伤如月的曲子自她修长的指间缓缓流向天边。 餐桌边聊天喝酒的众人一时静止,都在默默聆听这首他们从未听过的曲子,悠扬的旋律谱写出淡淡的哀愁,和着寂静的星空与清月,令人心中忽地一空,过往的喜怒哀乐一件件悉数浮现…… 阴原晖无措凝望钢琴前的女孩,喃喃自语道:“是她自己的曲子吗?” 艾维斯五世握住她的手,肯定道:“是她的。” 泪珠滑落,阴原晖用另一只手搭在艾维斯五世的手上,微微轻颤一下,认真地听着。 恍惚间,郗良抬头仰望墨色夜空中的月亮,依稀可见上面的浓淡之影,她想起幼时的自己,妄想盯见传说中的嫦娥和玉兔。 妹妹的琴声令她的鼻子发酸,眼睛随之湿润,朦胧。她不仅想起年幼时的自己,也想起昔日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母亲、姐姐,还有泽牧远,还有那两个水…… 此时此刻,母亲在,她坐在约翰·哈特利旁边,跟所有人一起静静聆听。姐姐也在,就坐在郗良的身边。然而泽牧远早已远去。 郗良泪眼朦胧地看向佐铭谦,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他端起酒杯。在他的旁边,安格斯正看向这边,神色不明。 不再犹豫,郗良起身径直往自己的位子走过去,坐在餐桌边,左手边是她最爱的哥哥,右手边是要和她在一起的安格斯。 安格斯主动摸摸她的脑袋,她转过头来,眼睛像水里的黑曜石,清澈纯粹,晶亮润泽。 “安格斯……” “嗯?” 想了一下,郗良捏着手指问:“我的头发编得好看吗?” 安格斯特意看了一眼,墨发在光芒之下泛出柔软的光泽和细腻的编织纹理,末尾的红色发绳上系有一对黄金枫叶。他的蓝眸微暗,道:“好看。” “爸爸给我编的。你会编头发吗?” “……不会。” “你不会?那以后每年我跟你在一起的四个月里,谁来帮我编头发?”郗良不满问。 安格斯一愣,再看一眼她的发辫,一时没看懂是怎么编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她的哪个父亲给她编的,但不管是艾维斯五世还是康里,既然人家会,就代表他也学得会,他于是胸有成竹说:“我帮你,我明天就开始学怎么编头发。” 这里女人多得是,江韫之、阴原晖、祁莲……随便一位都能教他。 郗良对安格斯的回答还算满意,心情轻松一些。这时,阴成安的曲子也从哀伤转为愉悦,灵动的旋律也变得活泼起来。 “这是即兴创作吗?虽然我不懂音乐,但娜斯塔西娅真是天才啊!”高登笑着对旁边的霍尔说道。 霍尔闻言轻笑,深沉的眸光依然凝聚在钢琴前的女孩身上,弹奏时的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专注地沉浸在音乐里,几乎与钢琴融为一体,即便是临时起兴弹的曲子,也浑然天成,难以挑剔。 当江玉之和郗耀夜回到餐桌边时,霍尔不假思索起身,朝亭中弹琴的女孩走去,殊不知身后风雨欲来—— 艾维斯五世不悦地蹙起眉头,陪阴原晖欣赏孩子创作的气氛顿时没有了,瞪着同样不赞同这门亲事的拜尔德道:“管管你儿子。” 拜尔德气结,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向阴成安,基于此,他怨不得谁。 玛拉原本还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这会儿音乐也未停下,但她就像被生生泼了一盆冷水一样,醒了,讪讪地笑着拿过酒杯喝酒。 在这件事上,她算得上里外不是人,她私心为霍尔和阴成安的两情相悦感到高兴,但丝毫不能表露出来,因为拜尔德在等霍尔变心,艾维斯五世在等阴成安变心…… 唯独阴原晖,她的态度不大明朗,但也看得出来是想顺其自然。 餐桌上的氛围因此变了,亭子里的人却一无所知。霍尔坐在一边,没有打扰正弹得兴起的女孩。等她停下弹奏,回头叫姐姐时,却惊喜地看见霍尔。 “先生……” “这个曲子叫什么?” “唔……我想叫它《岁月幻想曲》。” 阴成安在霍尔身边坐下来,自言自语说:“它开始有点寂寞,因为我想起小的时候,我记得那个时候只有我和妈妈,世界上仿佛只有我们两人,好安静……后来人就变多了,有姐姐,有阿姨,有爸爸,有叔叔,有哥哥,有好多好多人,我有时还以为一开始就是这样热闹的。” 曲子先是忧郁悲伤,而后灵动轻快,正是她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 “我希望这种热闹的生活不变,但是,我就要和姐姐分开了,以后,可能只有节日聚会时才能见面。先生,我忽然……不想长大了。” 一直以来,她总盼着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追到他,却未想过原来长大就要经受分别,昔日最亲近的姐妹,都要各奔东西了。 分别来得太快,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此时,至少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霍尔不能给她一个拥抱,只能轻抚她的脑袋。 她回过神来,“先生,我不是说不想和你在一起,而是……” “我知道。” “我只是……我怕这种热闹的日子,会不见了。” 霍尔淡淡一笑,不再在乎餐桌边的目光了,将她搂进怀里,低声道:“不会的,放心。” 阴成安嗅着他的气息,莫名安下心,靠在他的胸膛上遥望亭外的月亮,道:“我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了,我希望我们所有人永远都能团圆在一起!” 霍尔抬眸看一眼餐桌的方向,艾维斯五世和拜尔德投来的目光像利刃一样,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铮亮锋利—— 他们两个并不想团圆在一起。 餐桌上,康里慵懒地靠进椅背,一边牵着江韫之的手,一边讥笑道:“你们两人不如也过去那边坐着一起谈谈心?” 艾维斯五世和拜尔德当即收回不善的目光,各自别开脸。 江韫之看一眼玛拉和阴原晖,玛拉正在竭力控制自己不在这件事上轻易说出什么,阴原晖显然对霍尔较为放心,一直在盯着安格斯和郗良。 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席,安格斯坐在躺椅上,郗良坐在他腿上,亲昵得令旁人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江韫之不由佩服阴原晖,不声不响盯得目不转睛。 安格斯忙着陪郗良看星星,但也察觉得到餐桌方向投来的注视,不过他毫不在乎,有力的大手圈着郗良的纤腰,心满意足的呼吸间满是郗良的体香。 “我都不知道哪个是北斗七星了。”郗良郁闷说。 “安格斯,你猜我们吃到了什么!” 比尔煞有其事地凑过来,手里端着精致的瓷盘,上面是一块切开的月饼。 波顿也跟着走过来,还有拿着叉子的爱德华。 爱德华道:“就是它,十年前,医生买给我们吃的那种饼。” “什么?”安格斯一时没想起来。 比尔说,“就是十年前,医生来纽约看我们的时候,不是带了这种饼吗?里面有鸡蛋的。” 郗良看一眼盘子里切开的月饼,幽幽道:“这是鸭蛋。” “是鸭蛋?难怪和我们吃的鸡蛋感觉不一样。” “十年前,你们吃过月饼?”郗良好奇地问。 比尔回忆道:“这个饼是在这个节日吃的对吗?那就是十年前的今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十年了。” 爱德华恍然道:“对了,当时吃了这种中国人做的饼之后,安格斯就莫名其妙说要去中国。” 波顿默默看一眼郗良,当年安格斯突然决定前往中国的原因至今不明,但最后,他们都知道,安格斯有了便宜妹妹,十年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便宜妹妹成了安格斯的心上人。 郗良看着近在咫尺的安格斯,云里雾里问:“十年前你为什么要去中国?” 如果安格斯十年前没有去中国,她和他就不会相遇…… 安格斯若有所思,依稀记得十年前吃过月饼的事,但前往中国的原因,他自己也答不出来。 沉吟片刻,他坦然说:“也许,是迫不及待想和你见面了。” “啊?”郗良愈发困惑。 安格斯不再说什么,旁若无人吻住她的红唇。 今夜月明,星光都被衬得黯淡几许,而他抱着郗良,仿佛抱着一轮明月,她的光芒直抵他的灵魂。 就这样平平淡淡结束啦~ 下一章交代一点泽牧远的事,就完结啦…… 为什么我有点忧伤 HE番外:今夜月明(55)(完) 一九四八年九月,意大利南部。 入了秋,夜色寂寥,从海边吹来的风带着凉意,刮得院子里一株枫树窸窣作响,渐渐泛红的枫叶缓缓飘落一片两片。 枫叶就快红了。 泽牧远站在树下,昏黄的光芒笼罩着他,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月光氤氲了他的暗眸。 “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沉冷的声音,泽牧远转过身,小径的阴暗处走来他的父亲,佐雬,他手上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泽牧远当即朝他走过去,佐雬将牛皮纸袋交给他,看着他如获至宝一般接过去,他面无表情说:“她和安格斯在一起了。” 闻言,泽牧远一怔,“什么?” “你看了照片就知道。”佐雬丝毫没有要给他细说情况的意思。 泽牧远当即打开纸袋,从里面抽出第一张照片,赫然是一张合照,英俊的金发男人搂着黑发女孩,两人的手十指紧扣,搭在女孩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安格斯?” 泽牧远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两人会在一起,而且,还有了孩子。他漆黑的暗眸落在女孩白净的小脸上,她正在笑,笑靥如花,还带着几分和小时候一样的天真稚气。 佐雬垂眸,只见单薄的一张照片轻颤,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开几步,身后传来泽牧远难以置信的声音。 “他们不是要把她嫁给霍尔·法兰杰斯吗?” 佐雬漠然道:“听说安格斯在她小的时候就看上她了,而霍尔·法兰杰斯看上的是她的妹妹。” 泽牧远静默无声,死死盯着照片,佐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怕他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找安格斯的麻烦,无可奈何说:“艾维斯说她过得很好,生活照旧。你大可不必担心她。” 她过得很好,生活照旧。 泽牧远近乎贪婪地凝视照片上女孩的笑容,曾几何时,她灿烂的笑容只有他才能看得见。 院子里的光线昏暗,泽牧远走进屋,回到自己的书房,将所有的灯都打开,在明亮的光芒里,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笑容,没有丝毫伪装的痕迹。 他把纸袋里的一沓照片都拿出来,有安格斯出现的只有一张,剩下的照片都是郗良自己,也有和郗耀夜,和阴成安,和阴原晖,和祁莲。 照片是艾维斯五世命人送来的,自一九叁八年起,每一年他都会叫人送几十张照片来。 一九叁七年年底,离别来得突然,当泽牧远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远远地离开了郗良,他难以接受,但硝烟四起的年代,母亲泽庆只能告诉他,她活不成了…… 一九叁八年年初,一个金发蓝眼的男人登门拜访,佐雬带他到会客厅,还特地叫泽牧远不要靠近。随后,泽牧远看见自己的大伯佐慬和二伯佐凛都破天荒赶过来,接着四人在会客厅里大吵一架。 透过门缝,泽牧远依稀听见“祁莲”,还有“姓郗的”,他当即确定,他们在争论关于郗良和她的母亲祁莲,他无法克制自己,推开门闯进去,一心追问郗良的下落。 金发蓝眼的男人朝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你就是牧远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你听说过我?”泽牧远茫然无措。 “你的好朋友,郗耀夜和郗良,她们很想念你。” “艾维斯,你给我闭嘴,少来这里妖言惑众!”佐凛怒火中烧道。 “佐凛,敢不敢当着你侄子的面,说你非要杀掉他的好朋友不可?”艾维斯五世似笑非笑说。 那一天,对泽牧远来说有些可怕,但也无比庆幸,他知道郗耀夜和郗良还活得好好的,也知道了郗良的身世…… 只是,他不能再和她见面。 艾维斯五世答应他,每年会给他送来照片,让他知道,郗耀夜和郗良会平安长大,无忧无虑。 十年来,泽牧远透过照片窥见了郗良的喜怒哀乐。当看见她穿着有枫叶图案的衣裙时,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他把自己觉得漂亮的枫叶给了郗良,她喜欢极了。 照片里有时会有一两张郗良和佐铭谦的合照,郗良依偎在佐铭谦身边,仿佛当年依偎在他身边一样,刹那间,他甚至以为照片里的少年是自己。 郗良如愿以偿,有了一个哥哥。 “郗良……” 泽牧远拿起郗良独自一人的照片,他知道她早已改姓佐,叫佐良,但他还是习惯唤她郗良。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1 “郗良,我前几天完成一个实验,当时就想告诉你,但忽然找不到你的照片,找了半天,才知道是落在抽屉里。” 他自言自语说着,磁性的嗓音微微哽咽,深沉的暗眸不由看向虚空,又落在郗良和安格斯的合照上。 “艾维斯以前说过你喜欢佐铭谦……现在不喜欢了,对吗?不喜欢了,也好……” 毕竟是兄妹。 这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泽牧远立刻收起纷乱的思绪,将照片收回纸袋,放在一旁,面色平静地打开门。 “妈……” 来人是泽庆,她摸着手,有几分难为情道:“小远,我没打扰你吧?我听你父亲说,照片来了,我想看看……” 泽庆对郗良的照片产生兴趣是在一九四二年的一天。 当时,年仅十岁的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刚刚在音乐界扬名,泽牧远对她的印象是郗良的妹妹。因此,出于贪心想见郗良一面,泽牧远选择易容,几次出现在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演出的观众席上,但他始终没有见过郗良。 之后,泽牧远收到一封匿名来信,写信的人说他猜得出娜斯塔西娅·法兰杰斯的亲生母亲,正是多年前隐退的已经被抹去痕迹的芭蕾名伶阴原晖。 写信的人也知道,阴原晖还有一个女儿,叫郗良。 借由这一点,对方在信里告诉泽牧远,“有一个秘密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除了我也没有人知道,但这一次我想告诉你。你的母亲泽庆和郗良的母亲阴原晖,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信是谁写的,泽牧远不在乎,他惊诧于这个秘密,久久不能回神。 当泽牧远把信拿给每天在花园里埋头种花种菜的泽庆看时,泽庆恍惚的脸庞上露出绝望的冷笑,接着她跪在泥土上大哭一场。 “妈,如果你想见她——” “我不要!” 泽庆激动地将信撕得粉碎,和泥土掺在一起,顿时令秘密尘归尘,土归土,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小远,对不起,妈妈不是要吼你。”她自顾自抽泣着道歉。 渐渐长大,泽牧远愈发看得见母亲冷寂的神情下堆积如山的屈辱岁月,而他也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 “妈妈,你不用道歉,你根本没有做错什么。” “我知道她现在过得好,就好了……”泽庆低着头,自言自语说。 知道她过得好,就好了。 泽牧远由衷认同。 傍晚,泽庆主动找泽牧远,“小远,那个……郗良的照片,能借我看看吗?” 泽牧远将相册递给母亲,她轻轻翻开来,将郗良的照片一张一张仔细地看了又看,潸然泪下,“她曾经就在我面前……我明知道她是原晖的孩子……我差点害死她……” “妈妈,你说什么?” “你第一次带她来家里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谁的孩子。” 泽牧远不禁错愕,泽庆继续说着,“我和原晖从小一起长大,我熟悉她,也知道她的遭遇,又因为你的父亲,我熟悉佐家人。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郗刻,所以当我第一眼看见郗良,我就知道她是原晖和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孩子。 “你父亲来接我们的那天,我知道他可能会为了让你乖乖上车而把她也抓走,所以我阻止他,我把她留在那里……” 泽庆哽咽了,泪水涟涟,滴落在照片上的女孩脸上。 “我希望她活得好好的,可我没想到那个时候已经晚了,及南沦陷,我差点害死她……” 后来,泽牧远向艾维斯五世要阴原晖的照片,但他非要问为什么,否则不给,泽牧远只好和盘托出,并请求他不要告知阴原晖,他答应了。 从此,照片送来时,泽庆总会迫不及待地要看照片,一张照片她能看很久,从蛛丝马迹里看出照片上的人过得很好时,她才能感到安心。 从纸袋里拿出照片,泽牧远让泽庆坐下,一沓照片都给她慢慢看。 看见郗良和安格斯的合照时,泽庆脸色一白,“她怀孕了?” “嗯。”泽牧远神色平静道,“那个男人是艾维斯的长子,安格斯。” 泽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接受这个事实。 “小远,你难过吗?”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泽牧远的脸色。 泽牧远只是笑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他的喃喃自语,像在说服自己—— “我是她的哥哥。” “对不起……”泽庆低声道,“她还这么小,艾维斯的儿子怎么能……” 话说到一半,她无力地低下头,眸底一片悲哀。 逃不开的卑贱命运,如诅咒一般缠绕母亲,缠绕孩子。 泽牧远察觉得到母亲的伤感,他忙拿过这张合照,凝视郗良朝气十足的笑靥,“……安格斯应该对她很好。” “你怎么知道?” 泽牧远沉吟片刻,道:“我相信康里·佐-法兰杰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被欺负,更相信郗良,她不会低头折节。” 泽庆恍然地点点头,“原晖虽然笨,但也不会笨到出卖孩子。” 泽牧远莞尔,陪她继续看照片,照片上,无论是郗良、阴成安,还是阴原晖、郗耀夜,她们的神情和姿态都轻松随意,不管是平日里随便拍下的一幕,还是精心打扮后拍下的一幕,都能令人感受到她们当时的愉悦。 照片一张看过一张,泽庆不自觉露出笑漪,终究安下心,她们都自由自在地活着。 “这些照片,都要装起来吧?”泽庆不舍地问。 泽牧远看得出来她还没看够,道:“相册在你右手边的柜子里。” 相册很厚,封面是精美的枫叶浮雕,是泽牧远专门为装起郗良的照片准备的,他准备了几本。 泽庆拿出相册,便忍不住翻看一下过去的,蓦地她脸色一变,“几点了?” “十一点了。” “这么晚了……”泽庆只能放下照片,“小远,这些……明天我来帮你收拾好不好?你也该早点休息了。” “嗯。晚安,妈妈。” 泽庆走后,泽牧远看着一桌的相册和照片,知道泽庆明天还要看,他便不收拾,只拿起一张郗良的照片。 窗外的枫叶被风吹得贴在玻璃窗上,寂静无声中,他仿佛回到遥远的光萤村,回到机灵可爱的女孩身边—— 她常常依偎着他,哪怕教书先生在讲解古文,她也在桌子下摸他的手,笑嘻嘻说:“牧远,你的手好漂亮。” 他还记得寒冷的一天,学堂外面打雪仗的嬉笑声渐渐远去,屋里轻微的谈话声也在消散,天地间仿佛只剩他和郗良两个人,她的小脑袋就凑在他的面前,稚气的声音低而轻地念着诗句。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2 1出自杜甫《赠卫八处士》 2出自王安石《泊船瓜洲》 这一篇番外就是中秋节之前构思的,想着始于中秋,终于中秋,当作中秋贺礼,结果脑海里剧情进展飞快,总感觉自己很快写完,但码字的时候一拖再拖。 现在我心里感觉这篇文到这里才是结局,也是因为这样,这些天我不太想码字,担心有什么细节忽略了,越快结束忽略得越多,想不留遗憾的。 现在要说再见了,希望这篇番外有治愈到大家,感觉明天下意识打开文档时,不再需要码字,我应该会感到寂寞吧,他们不再需要我的陪伴。 首-发:po18vip.in(po18u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