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在上艳鬼妖夫别乱来》 第1章 艳鬼,哪里跑?! (1) 寂静深夜,乌云遮蔽了星空,伸手不见五指。 轰隆……远处一声闷雷,山雨欲来。 城外荒野的破庙,依稀有火光晃动。 忽然,窗外闪过一道白影,宽大的白袍在风中飘荡,长长的黑色发丝,漫天飞舞。 一张雌雄莫辨的绝世容颜,目光冰冷。 凌空看向窗内,破庙中,佛像少了脑袋,挂着蜘蛛网和灰尘。供桌也缺了半条腿,歪斜在一边,小半桌面被劈去当了柴火。 当中坐在火堆边上,独有一个壮实男子,抱着酒坛子,粗布衣衫,膀壮腰圆,高高卷着袖子。 脸被酒气熏得通红,一双小眼睛地溜乱转,带着几分猥琐淫邪。 “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墙上的影子抖了抖,饮酒的壮汉只觉眼前一闪,火堆边不知从哪走来一个男子,白袍翩翩,一头黑发如锦缎般顺滑。 惊讶看着男子向自己走近,酒气上涌,熏红了脸,熏红了眼睛,就连呼吸也不稳起来,“美……美人儿……” 白衣男子从容站定,伸手慢慢拉开衣襟,只露出小半平坦的胸膛,雪白的肌肤在火光映照下,宛如美玉。 风撩起他一头如瀑黑发,火光颤动,身后的影子也随之曼妙起舞。 壮汉瞪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僵硬着双腿,慢慢站起身来。 雌雄莫辨的绝美面容越靠越近,这才看清,他居然有一双灰色的眼瞳,闪烁着妖异的银光,望进去就出不来了。 忽而一转,白衣男子主动俯身趴在摇摇晃晃的供桌上,伸手撩起外袍,薄透的里裤映着火光,依稀见得玉腿分立。 “快点儿。” 冰凉的声音,仿佛酷暑中一缕清泉,语调不稳,说话时还有些轻喘。 轰的一声,酒气和欲火一起冲上了脑门。 管他是什么来路! 壮汉陡然惊醒,一把将来人的腰紧紧握住…… 突然,一只脚从身后重重踹上他的屁股,干脆利落。 哗啦! 壮汉被一脚踹飞,怀里的人更是撞碎了供桌,险些一头撞在佛像上。 “多事!”白衣男子恨恨回望一眼,嗖的一声,化作白影窜出窗外。 “他妈……啊!!”壮汉转身刚要骂,却被人又是一脚死死踩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活腻了!艳鬼也敢碰?!” 一声厉喝回荡在破庙中,女子清秀的眉眼,隐隐透出不知是犀利还是杀气。 长发简单利落束在脑后,辫梢轻摆。紫色的短衫,样式几分古怪,一边束袖一边阔袖,手中还握着一张符纸,没来得及扔出。 “女……女侠,饶命啊……”壮汉哆哆嗦嗦抬起手,手指曲了曲,想挪开踩着自己的脚,却又不敢。 千叶拧着眉,看向艳鬼逃走的窗子,恨恨把符纸收回袖子里。 而正在这时,阔袖中飘飘忽忽飞出一只鬼,同情的看了壮汉一眼,“大人,抬脚吧,男人那里踩不得。” “不是已经踩了,哪里踩不得?”千叶心情正郁闷着。 “会死人的。” 千叶低头看了看下方壮汉,这才发现,好巧不巧,她的脚偏偏就踩在他身体正中,那最令人恶心的地方。 壮汉的脸已经煞白,瞪大了眼睛,“鬼……鬼……鬼啊!!!!” 猛地推开千叶的脚,翻滚着爬起来埋头就冲,咕咚一声撞在墙上。 “晦气!”千叶唾骂一句,用力在地上蹭了蹭鞋底,看向她的鬼使,“殒,我觉得你出现才会死人的。” 殒飘忽着去看了看昏死的壮汉,问道:“大人,那只艳鬼到底还追不追?” “为什么不追?敢说我多事的,都已经变成鬼使了!” 殒翻了翻白眼,又飘回千叶袖中。 ………… 第2章 艳鬼,哪里跑?! (2) 轰隆!! 雷声渐近,夏夜的雨,总是来势汹汹。 豆大的雨点噼啪落下,在泥泞的山路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无昼飞身穿过雨幕,一身白袍瞬间湿透,手捂着小腹处的伤,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涌出。 昏天黑地的暴雨夜,几乎辨不清方向,直到雨幕中出现一个摇摇欲坠的草房子,草房子外围着一圈歪七扭八的篱笆。 心头一松,脚尖轻点落地,腿一软,扑通一声,扑倒在泥地上。 雨幕中一阵妖风掠过,一道艳红的身影踏空而来,轻盈落地。 一副绝美艳丽的容颜,嵌着妖异红瞳,抹胸缠腰,香肩外露披着青丝,两条修长的腿光裸着,极尽香艳与妖娆。 正正踩上无昼的手指,暴雨的声音却掩不住咔嚓两声脆响,指骨断裂。 “呵……这不是曾经威震四海八荒,名扬三界六道的无昼么?幸会,幸会?” 居高临下望着被她踩在脚下的人,唇角慢慢勾起,“怎么?不叙旧么?一千五百年没见,还真是物是人非呢。” “滚。”无昼淡淡吐出一个字,连头也没抬。 “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这么对我?”红衣女妖反问,脚尖一寸寸向前碾,伴着骨头碎裂的脆响,犹如凌迟。 “想当年,你对我说这个字的时候,挥手便废去我整整一千年修行。而如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无昼淡青色的薄唇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似是嘲讽。 “呀,真脏。”红衣女妖惊叫一声,收回脚,毫无歉意的笑着,“真对不住,踩到你了。” “不过,还真令我惊讶呢。曾经被人多看一眼,就会挖人双目的无昼,如今被人踩碎手指也不反抗……真该让那些族人们都看看,哦,还有你那些忠诚的仆人们,看看曾经不可一世的你,竟然沦落到在男人身下求欢,一定是千万年来最有趣的事。” 无昼的身体终于一颤,未受伤的手慢慢攥紧,手指抠入泥地中。 红衣女妖得意一笑,脚步轻移,让艳红轻纱飘过无昼的脸颊,“生不如死的滋味不大好受吧?现如今……还有谁敢帮你?或许也只有我,还念着几分旧情。只要你答应,同族双修……” “给我滚!” 红衣女妖脚步一停,“无昼,这天底下最不知好歹的就是你了。你不会了解,被心爱的人打得现出原形,是什么样的痛楚。可我还是爱你,我可以既往不咎……” 暴雨好像快要停了,风变得不再凛冽,雨也变得淅淅沥沥。 “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该说这些让我恶心。”冰凉的声音幽然响起,犹如冰雪寒风。 红衣女妖脸上划过一丝欣喜,“你知道么?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说那么多话。” “那你可以无憾安息了。”薄唇吐出淡漠的话语,无昼慢慢撑起身,看着她,已经像看着个死物。 “呵……你是在说你自己么?”红衣女妖笑言反问,身形轻飘,慢慢向他踱步过去,“会死的是你,今夜是无月夜,子时一到便是你的死期,你……在、劫、难、逃。” 第3章 艳鬼,哪里跑?! (3) 贪婪的目光,紧紧盯着无昼那张绝艳的脸,就算是满身的狼狈,仍旧令她不住心动,不住疯狂,就像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我舍不得你,无昼,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我还是爱你。”红衣女妖癫狂一笑,“可你若是不识抬举,我便亲手杀了你,你是我的,就算生不是,死……也必须是!” “你不配。” “为什么?”红衣女妖一步一步靠近,她曾很想看到那张冰冷傲然的脸,为她绽放温柔,可是,她至始至终也没有希望。 那么,她很想掏出无昼的心看一看,是不是红色的,是不是还跳动! 她对他的爱天地可鉴,她爱了他几千年…… 突然,脚下似乎动不了了,如生了根,直将她悬空的身体拽在地上。 红衣女妖一愣,只见脚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条雪亮的细线,相互交叠,将她的脚紧紧包裹。 而脚边,一条同样雪亮的线慢慢延伸,在她身周勾勒出一层莲瓣。 曼妙的莲瓣犹如有生命一般,缓缓升起,包裹上她的双腿,勒出几条血痕,继而……又开始勾勒下一层。 “九心莲花?无昼,你嫌自己死得太慢么?!”红衣女妖轻轻皱眉,一道红光在掌心萦绕,“我还未下手杀你,你却早就动手。” “我提醒过你,该杀了我。”无昼俯在地上,灰色的眸子在夜幕中,璀璨夺目。 皎洁的莲花和主人一样不会怜香惜玉,红衣女妖双腿被缚,根根收紧,割破皮肤,嵌进血肉,下一刻,便是毫不留情割断她的骨头! “你住手!哪怕不识好歹也该识时务,除了我,还有谁会来救你?!” 红衣女妖嘶声叫喊,同一时刻,一朵红莲跃然掌中,血红的细线,泛着妖异的光芒。 可是,回答她的是又一层禁锢,更加决绝的力道,几乎是想将她拦腰斩断! “无昼,是你逼我的!”红衣女妖半身被血染红,终于奋然挥手,将掌中红莲射向无昼。 血红的细线在夜幕中飞扬舞动,妖异绚丽的光芒瞬间高涨,红莲层层绽放。 轰的一声巨响,震撼天地,一时间红光四射,如最奢华的烟火,映照着摇摇欲坠的草房子,歪七扭八的篱笆…… 红光散去,而雪亮的莲仍旧层层蔓延。 “我曾经……废你千年,如今……也能。” “你疯了?!就算是杀了我,你也只能是同归于尽!你只需要……” “以男子精血为食的壁狐,又怎会知道廉耻为何物?” 红衣女妖脸上的表情陡然扭曲,红瞳中似是要淌出血,紧紧咬着牙,“你方才不是也……啊!!!” 一声嘶哑惨叫,雪亮细线陡然束紧,尽数勒进她身体中,一时间血光四溅。 “你不配羞辱我。”无昼淡淡道。 红衣女妖的面容扭曲狰狞,嘶声喊道:“壁狐又怎样?谁生来可以选择?!” “你可以选择……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无昼冷冷看着她,灰色的眸子中没有半点同情。 “你……” 突然,天空中一声嘹亮,冲破两人之间的争执。 第4章 艳鬼,哪里跑?! (4) “天若穹窿,地若囹圄,围空四方,封!!!” 话落,只见小院篱笆四周,数道光棱拔地而起,在半空中交汇,而同一时间,地底也传来一阵颤抖。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红衣女妖和无昼全副心神都在生死对峙中,竟不知何时,有个人,看似是颇有礼貌的,推开了篱笆院门踱步走入。 凝紫的利落短衫,样式几分古怪,一边束袖紧裹,一边阔袖飞扬,长发简单利落束在脑后,辫梢轻摆。 手执一把纸伞,纸伞上描绘着紫藤花,经雨水冲洗,显得格外鲜艳欲滴。 “妖怪天天有,今天特别多。红毛狐狸,这只艳鬼是我看中的,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千叶脸上灿烂的笑容,与面若死灰的两妖形成鲜明对比,悠然的语调,更与剑拔弩张的情形颇为不符。 红衣女妖看着仍旧不停向她蔓延过来的莲花,已经一层层包裹至她的双臂,如今已经与束手就擒没什么区别,咬了咬牙道:“无昼,你放了我,否则,今夜谁也逃不了。” 然,无昼没理会她,却关注着另外一个问题,看向千叶,淡淡道:“我不是艳鬼。” 千叶斜斜挑起一边眉,伸手在阔袖中翻弄着什么,一边道:“你不是艳鬼,干嘛跑去男人身边撩衣服?莫非你也是壁狐?那也该去找女人不是么?莫非你是那种千载难逢的畸形口味壁狐?” 无昼的脸陡然结冰,高挑的眼眸瞬间放射杀气,却在下一刻,身体一颤,慢慢弯下腰。 千叶从袖子中翻出一张显妖符,抖了抖,却突然看向无昼,“你俩应该不是一伙儿的,我杀她不杀你,如果你有意见,我不介意把你俩烩一锅。” “随你。”无昼模凌两可应了一句,却退后一步,表明立场。 “无昼,你……”红衣女妖难以置信睁大了眼,见千叶向她走过来,挣扎不动,态度也陡然转变,哀求道:“你放了我……我保证……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晚了。”两个字,竟然是无昼与千叶一同出口。 “呵……”红衣女妖突然笑了,盯着无昼,一字一句道:“我终于明白了,三界六道无情的不是僧人佛祖,无心的不是厉鬼恶魔,而是你……无昼!” 无昼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你不动手,那就我来。” 千叶诧异的瞟了无昼一眼,抖着手中的符纸,还有心安慰两句道:“早死早超生,或许下辈子投胎不做壁狐,他还愿意多看你两眼。” “小小天师,口出狂言!”红衣女妖见千叶手中只是张显妖符,红瞳中划过一丝光亮。 “哎呀,看来我捡了个便宜。”千叶打量着已经半死的红衣女妖,又看向无昼,“你已经快宰了她了,我要是这个时候接手,你会不会问我要银子?” 无昼撇过脸,不理会她。 千叶又不放心看了他一眼,手一挥,显妖符嗖的一声飞向红衣女妖。 啪! 雪亮的细线顿时碎裂,纷纷扬扬化为虚无,而同一时间,一抹红光闪过,原本在雪亮细线中禁锢的红衣女妖也消失不见了。 第5章 艳鬼,哪里跑?! (5) 紧接着,一道红影急速窜开,比人类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别说看不清,就是看清了又有几人能逮得住? “狐狸狡猾果然不假。”千叶悠悠笑开,任由红毛狐狸如老鼠一般在结界内乱窜,虽然用了显妖符,化了原形也还是活生生的。 红毛狐狸乍然自由,乱窜几下找准了方向之后,径直冲向无昼。 是求他庇护还是拖他下水,但看无昼怎么反应了。 然,千叶却笑得眯起了眼,一道符咒为狐妖解开了禁锢是不假,只不过……小小天师又怎样? 她这辈子是天师,上辈子还是杀手呢。 一世降妖除魔,一世杀人越货,从未失手! “别跑了,看着真眼花。”话落,千叶手一挥,阔袖中嗖的射出一条铁线,疾如闪电,精准不差分毫。 “吱!!”红毛狐狸发出一声尖锐嚎叫,铁线缠上了它的脖颈,绞进它火红的毛皮中。 噗的一声被拽倒在地,瞬间翻滚一身泥,尖锐的爪子在地上挠出道道泥痕,却只是徒劳刨土罢了。 千叶笑着慢慢用手缠绕铁线,一点儿一点儿把红毛狐狸拖到脚边,一脚踩住,从阔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一手举着伞,冲着阔袖中喊道:“殒,出来干活儿了。” 殒飘飘忽忽从阔袖中飞出,落在地上,由魂体化为实体。 千叶把手中的油纸伞塞给他,身为鬼使的殒对于这种差事已经见怪不怪,乖乖举着伞,看着他家大人亲自操刀。 匕首出鞘,竟是煞气横飞,就连做了鬼的殒也不禁一激灵,稍为同情看了看红毛狐狸,被踩在地上扑腾了一身泥,吱吱叫得极其凄惨。 一时间还有些怜悯道:“大人,您不是缺一名妖使,此妖狐法力也算强悍,不如……” 千叶顿时一脸嫌弃,“快打住吧,她可是只靠吸取男人精血的壁狐,你家大人我虽然缺钱,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还没有开青楼做老鸨的打算。” “……” “哈,赚了,四条尾巴的红毛狐狸啊。”千叶笑得倒更像只狐狸。 说罢,一把按住红毛狐狸的脖子,红毛狐狸转头向她手腕咬去,又被她抬脚踩住了脸,一时间不知道踩掉几颗牙。 果断地手起刀落,铛铛铛三声脆响,伴着尖锐刺耳的吱吱声,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而不远处的无昼,见这一幕仅是皱了皱眉,慢慢挪动脚步。 沾满血泥的尾巴扭动了几下,蕴着红光,慢慢化作三颗如红玉般的珠子,莹莹泛着微光。 千叶举着匕首,还在斟酌看着那最后一条尾巴。 对于狐妖而言,一条尾巴便是一千年的修为,如果都砍光了,就算是杀妖。 她是天师,降妖除魔是她的本职,而那些修为化成的珠子,她虽然不能直接使用,但是用来孝敬冥府的鬼差,办什么事都不在话下。 可是…… 千叶一脸肉痛,咬了咬牙,狠了狠心,一抽手,将奄奄一息的红毛狐狸丢出结界外,“便宜你了,快滚!” 第6章 艳鬼,哪里跑?! (6) 红毛狐狸扑通一声落入草丛中,继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拖着残躯逃了。 殒有些惊讶不甚明白,迟疑着问道:“大人,这是……” 千叶拾起地上的珠子,擦了擦上面的泥,随手丢入阔袖中,咬牙痛心道:“最近手头紧。” “……”殒一阵默然,他替千叶管账,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 作为天师,也有所谓的职业准则,灭鬼要奉上元宝蜡烛,杀妖更要供上三牲祭品。 总是碰上野外的妖和鬼,无人出佣金,虽说修为涨得迅速,可银两也一向是入不敷出的。 千叶在一旁小水洼中洗了洗匕首,收好了丢入袖子中,又从殒手中接过纸伞,眼珠咕噜一转,吩咐道:“殒,你去之前那破庙看看那人还在不在,就说……就说那艳鬼缠上他了,要他出些银子破财免灾。” “……是。”殒无奈应下,显然是对千叶这等讹诈的手段已经见怪不怪,化作魂体飘忽离去。 雨似乎快要停了,飘飘洒洒,空气中润着幽幽青草香,遮盖了血腥味,清新灵透的空气,让人心中畅快舒爽。 千叶转过身,看向快要走到草房子门口的无昼,径直问道:“你真的不是艳鬼?” “不是。”淡淡的语气,从容的身形,明明也是个半残的,可那态度却依然傲气横生,目中无人。 就算千叶并不想杀他,心中也极不爽,撇了撇嘴问道:“那你是妖吧?” “是又如何?” 千叶微微扬起头,“我是天师。” “那又如何?” 千叶心中又一阵不爽,身为天师,看惯了妖魔鬼怪对她退避三舍,面对她的封印结界惊恐哭嚎,苦苦哀求。 可偏偏就有这么一只不买账的妖,明明摇摇晃晃几近脱力,却仍旧不把她放在眼里。 忽然又无端想起了什么,熟记妖界通史,是每个天师的必修课,有个名字,几乎刻在每一个天师的脑海中。 “你叫无昼?” 无昼的脚步一顿,“随你。” 千叶翻了翻白眼,名字怎么随她?后又问道:“天昼是你什么人?” “没听过。”无昼淡淡答道。 千叶这才点点头,想来无昼也只是个山野小妖,不认识妖界大boss不算稀奇。 就算有一个字相同,相信大boss也没工夫找小妖的麻烦。 这样她也就放心了,指尖轻轻虚空划了几下,做了一个小小印结,瞄准无昼的脚踝,折腾妖的法子实在数不胜数,她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拽样子。 “大人!不好了!!”殒去而复返,魂体飘忽,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仓皇。 千叶指尖的印结一散,皱眉看向殒,“你家大人我好好的,说什么鬼话呢?” “我是鬼,自然说鬼话……”殒下意识接口,陡然又严肃道:“不对,大人,真的不好了,方圆一里外百鬼夜行……” “无月之夜,冤魂野鬼出来溜达有什么新鲜的?”千叶一脸惆怅看向殒,一脸你怎么这么没见识的表情。 第7章 艳鬼,哪里跑?! (7) “包抄过来了……”殒补充道。 千叶愣了一下,看了看院子周围仍旧泛着金光的光棱结界,又在阔袖中翻弄着符纸,一边责怪道:“不就是包抄么,又不是没被包过。” “近千冤魂野鬼。”殒又补充道。 “什么?!!”千叶顿时拔高了声音,“你能不能把话一次说完?” 殒一脸委屈,“大人您总是打断我的话,不过,也已经说完了。” 千叶悲愤看着话分三段说的殒,幽幽从袖中掏出一张焚鬼符,在殒面前抖了抖,道:“你确定已经说完了?就不告诉我哪边能逃?” 殒稍稍向后飘了半步,仍旧一板一眼道:“大人,方才说了,是包抄。” 千叶脸上的表情更加悲愤,几乎快要哭出来看着一脸无辜委屈的殒,近千冤魂野鬼……包抄…… 心中飞快开始盘算,灭一只鬼花费元宝蜡烛要一两半银子,就算她要逃,也要杀出重围。 突围撕开包围圈,最起码要三十度左右的范围,那么,她哪怕不想灭鬼,也要杀上几百只。 如果香火店老板肯给她打个八折,最保守也要二百两银子! 千叶脑海中一时间只剩下两个大字,灰蒙蒙的颜色还覆着裂痕,破产! 而如果再受伤,她岂不是要没钱治病,曝尸荒野??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 而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再哀怨,鬼魂的行进速度极快,片刻间已经到了小院周围。 黑雾缭绕的鬼气仿佛熏了天空,阴森森的风几乎要将地上雨水冻结,其中更不乏饿鬼魔煞,鬼哭喧天,令人毛骨悚然。 殒承受不了那么多煞气,身形一抖,抢先飘回了千叶的阔袖中。 千叶悲愤盯着自己的袖子,欲哭无泪。 冤魂野鬼开始碰触结界,似有无数双手被金光照亮,不停的挠着宛如墙壁般的结界,指甲刮挠的声音刺痛耳膜,更有一阵阵腐臭传来,恐怕是……僵尸。 “大人,快逃吧,您袖子里还有二百七十三两五钱银子,运气好的话,应该能留下几天吃喝的钱。” 千叶用力甩着袖子,“殒啊,我特么白养你,关键时刻,你身为我的鬼使,不保护我也就罢了,还躲在袖子里清点我的家当?!” “大人,您说过的,我不能碰那些脏东西,魂体被污染了,清洗起来很麻烦。”殒言之凿凿道,随后又附加一句,“还要花更多银子。” 千叶的脸又一沉,提到银子,那可是她的死穴。 认命的从袖中掏出匕首,顺手捏了殒一把,又抽出几张符纸,眼角一扫,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只不讨人喜欢的妖。 他应该也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在草房子边上站定,浑身沾满了血泥,白袍几乎分辨不出颜色。 手扶着门框,一动也不动。 他或许认命了,没有多少神识的冤魂野鬼一旦游走,所到之处,必是要啃食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而她……刚才毕竟捡了他的便宜,若是平常时候,凭她的修为,哪敢去招惹四条尾巴的狐狸? 第8章 艳鬼,哪里跑?! (8) “需要我救你么?”千叶没由来说完一句,又有点后悔了,救只妖,她肯定要杀更多的鬼,不知道卖身给香火店老板为奴,他……要不要? “不必。”无昼单薄的声音如露珠滚落,背靠草房子,腾出那只尚算完好的手。 清冷的眉眼,无双的容颜,若说妖异得雌雄莫辩,却蕴着男子才有的傲气,俾睨天下的气势,不是女人能够学得来的。 结界外的厉鬼僵尸发出恶心的声音,一阵阵阴冷肮脏的味道令人不禁作呕。 千叶又看了看无昼,她知道妖一向美貌,但是能美到这般极致的妖,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可惜了,美艳的妖固然养眼,可是,漂亮不能当饭吃。 千叶抽出匕首,一时间,匕首汩汩流泻煞气,堪比天下邪兵利器。 她还是喜欢用武力解决许多问题,再配以符咒,自己逃出去不是什么难事。 她的道行不算太高深,养一只鬼使尚算轻巧,可养妖使要比养鬼使耗费得更多,且如果妖使只是拿来看的,就着实太不划算了。 一人一妖仿佛是要各自为战,然…… 无昼的掌心中渐渐凝起一朵白莲,雪亮的细线,镂空的花瓣,精美小巧悬于掌中,慢慢旋转着,美得似乎只能用巧夺天工来形容。 白莲盈盈盛开,雪亮得让人挪不开眼,如吸取了天地精华,也似吸取了无昼的生命。 凌然腾空,缓缓落地,突然间好像扎根在地上,陡然向外蔓延。 层层花瓣绚丽绽放,本单调的颜色,却显得炫目流光。 莲花像是有生命的潮水,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开来,洗净污秽,就连地上的血渍也被消除。 千叶退了几步,却没感受到杀气,静静看着花瓣一层层从脚下漫过。 砰地一声撞碎结界,冤魂厉鬼顿时尖嚎着要一涌上前,煞气滚滚,恶臭漫天。 狰狞的鬼,曼妙的莲,一方激进汹涌,一方优雅淡然…… 千叶眼睁睁看着白莲蔓延开来,所到之处冤魂厉鬼顿时化为乌有,仿佛收割的只是普通杂草。 清扫一般的力量从容展开,她或许要拼杀才能得到的结果,却在无昼一招之下,完完全全没有悬念。 清冽的风吹来,遮蔽天空的乌云也在此时散开,露出点点璀璨星光。 周围一片宁静,好像刚才只是一时眼花,那近千冤魂厉鬼,凭空消失得不留半点痕迹。 千叶呆愣着半天没回过神,她再是天师,杀鬼也要一只一只的杀,可无昼,是一片一片的杀? 这有多大的差距? 她暂时算不出来,可是觉得,她今天,赚到了!!! “你走吧。”无昼清淡一声,吃力转过身,至始至终,也没看千叶一眼。 破旧的草房子,只有方寸落脚地。里面只有破碎的瓦罐,半片石板,看起来,只能遮风挡雨,严格来说不能算家。 千叶听见里面咕咚一声,犹豫了一下,再看看四周已经风平浪静,抬脚跟了过去。 一弯腰钻进草房子,一人一妖,将小小的空间挤满。 第9章 无限拉仇恨的妖 (1) 无昼倒在石板上,倒下的时候撞破了额角也浑然不觉,任由血顺着额角脸颊淌下,微微蜷缩着身体,一动也不动。 像是睡着了,可千叶知道,他没睡。 “喂,做我的妖使怎么样?” 过了许久,才听一声细微的声音,低如残喘,“你不配。” 千叶等了半天等来这样一句,险些被一口气呛着,磨了磨牙,又道:“我乃是……” “滚。” 殒从千叶的袖子中飘出来,看着他家大人气得一脸铁青,早就知道她打无昼的主意,而显然,此刻奄奄一息的无昼并无臣服的念头。 索性打圆场道:“大人,不如算了吧,他……看起来快要死了,身上的气息又杂乱不堪,兴许收了反倒惹来不少麻烦。” 千叶横了他一眼,又剜了无昼一眼,寻了块瓦罐碎片坐下,问道:“殒,若是方才那情形,你与我斩杀近千冤魂厉鬼,有无可能?” “脱身尚可,全灭绝无可能。”殒言之凿凿道。 “这就对了,可是他……”千叶一指无昼,“一招即可。” 殒之前藏在袖子里,但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也清楚,不过,仍旧为难道:“可是,大人,他这副样子……” “怎么说也是法力高强。如果他做了我的妖使,绝对比你好用得多,照这个速度,我四十岁之前修成正果,得道成仙也不是说梦话了。”千叶满腹的算计堂而皇之说给殒听。 却不想,殒飘忽着也能踉跄一下,苦巴巴的表情道:“大人,您嫌弃我了。” “我只是在客观比较你们之间的差距。” 无非是防御力差点儿,可攻击力相当惊人。 她自己也算有些能耐,带着个没啥用的鬼使都过了这么多年,再带个畸形点儿的妖使,又有多大负担? 一厢情愿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又对无昼道:“看你也是只混不好的妖,以后跟着我混,那些小妖小怪自然没人再敢欺负你。还有啊,我可是名门正派出身,宗门中几百年前便有祖师爷得道升仙,上有神仙罩着,我也不算泛泛之辈……喂,考虑一下?” 无昼微微皱起眉,单薄的呼吸似有若无,可仍旧咬着牙,“再纠缠……我就杀了你。” 千叶的手气得抖了抖,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道:“我不会肆意奴役你,你也有一定的自由,绝对让你穿得光鲜亮丽,有肉吃有房住……” “大人,还是算了吧。”殒实在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后面其实还有半句话,太丢脸了啊。 身为堂堂天师,竟然绞尽脑汁利诱讨好一只妖,屡屡碰一鼻子灰,颜面扫地,若是让师父知道…… “你闭嘴。”千叶挑了殒一眼,龇牙威胁道:“再泄我的气,我就送你去投胎。” “……”殒乖乖闭上嘴巴,颇为同情看了无昼一眼,漂浮在半空中静观。 千叶从来就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只要是她定下的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继续游说道:“我这人不小气,也绝不会亏了你,如果你也有所求,咱们就算是交易也未尝不可。” 第10章 无限拉仇恨的妖 (2) 无昼突然大吼一声,“给我滚开!” 千叶心中一股火儿顿时窜上来,猛地站起身,砰的一声撞上草房子的屋顶。 “嘶……”捂着头顶咬牙看向无昼,实在没想到,刚才还很识时务的无昼,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 她此时或许能理解,红毛狐狸为什么会由爱生恨了。 他这性子,真是无限拉仇恨的啊。 殒赶忙化为实体,替千叶摘去肩头落上的茅草,想说话,张了张嘴还是闭紧。 千叶用力深呼吸,一再告诫自己,这么难得法力高强的妖,她要有耐心,她不能生气。 可仍旧是气得眼发花手发抖,刚才还觉得,这么绝美的妖落到这般境地,多少有些心软可怜他。 而现在,她只想说,可怜之妖也必有可恨之处啊! “大……人……”殒终于还是没忍住,劝道:“方才他也算是帮了大人,不如……放他一马,让他自生自灭了吧。” 千叶双眉一挑,翻脸不认账,“他什么时候帮过我?他不是我的妖使,杀再多也不算我的修行。虽然我不必为那些鬼买元宝蜡烛是不假……殒,你胳膊肘朝外拐的功力,还真让我叹为观止。” 殒无奈看了看无昼,“可是他态度强硬,眼看要入子夜了,大人,您不是说要睡美容觉?” 千叶透过门口看了看天空,无月之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算算时间,还真的该是子时了。 “那我们就速战速决!” “大人,是您自己战。” “我没指望你帮忙。” 千叶一手伸进阔袖中翻弄着,陆陆续续往外掏东西,捆妖锁,轻身符,禁语符……显然是不管无昼答不答应,直接打包带走。 “唔……”一声低哑呻吟,无昼突然绷紧了身体,本还强撑姿态的躯体陡然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双臂。 额角用力蹭过石板,刮破一层皮,留下一条血痕。 无月之夜,正是子时正。 ………… 很痛。 痛苦难以言喻,骨缝间似有什么正努力钻凿而出,又有什么在四肢百骸中肆意啃噬。 头痛欲裂,眼睛被滴落的冷汗蒙住,丝丝刺痛,仿佛眼睛快要瞎了。 用尽全身气力去抵抗周身苦楚,不至于丢脸地喊出声来,恨不得咬碎牙,将自己的身体拧碎。 无昼只觉得,相比之下,身上那些伤已经微不足道,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每一寸骨头都如裂开炸断,仿佛又是衣服上冰凉的水,刺入身体内,又像是一把把凿子,从骨髓中频频向外钉凿。 没有停歇,没有尽头,他连昏过去的机会也没有,痛楚让他精疲力竭,忽而稍有缓解,转瞬又再加剧。 “咦?噬骨咒?”千叶诧异看着无昼眉心中泛起的诡异花纹。 她应该没有记错,噬骨咒是极其高端的咒术,并不常见,但她是个好学生。 只不过,再看无昼的反应,用力将身体蜷缩着,额头不停冒冷汗,淡青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眉心紧蹙,仅此而已。 第11章 无限拉仇恨的妖 (3) “又不大像噬骨咒?”千叶困惑的望向殒,而殒显然也一脸茫然,不能给她确切的答案。 当然,无昼也不能。 千叶仔仔细细看着他眉心中的花纹,嘀咕着道:“噬骨咒。每月定时发作,通常是月末精气最弱之时。痛楚逐次而增,发作时苦痛难当……满地打滚那是必然的。可你的反应又不太像,莫非……你身上的噬骨咒还是柔情版的?” 撕拉一声,无昼的手指扯破了衣料,指尖瞬间抠入手臂中,仿佛要将皮肉撕下来,一寸一寸深陷,血流如注。 额上的汗打湿了石板,混着血水,纠缠着长发。 千叶耸了耸肩,脸上慢条斯理的表情终于认真了几分,她从来没听说过噬骨咒还有柔情版的。 慢慢蹲下,好心替他拂去搭在脸颊边的湿发,歪了歪头,还是问道:“疼么?” 遂,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伸手将轻身符贴在无昼身上,一边道:“罢了,虽然你不认我为主,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不过,救妖一命……”抬头看向殒,“你说该是如何?” “大人,师父会揍人的。”殒诚实接道。 千叶翻了翻白眼,“我不救妖的时候,他有少揍我么?” “……”殒无语望天。 贴上轻身符,顾名思义身轻如燕,体重瞬间减去数倍,可千叶还是犹豫了半天,也没勇气把泥巴团一样的无昼抱起来。 “大人,让我来吧。” 千叶摇了摇头,舍得一身衣服,将缩成一团的无昼抱起来,很轻,但是也很脏。 “你别碰他,他身上煞气魔气……乱七八糟的气息就像进过大染缸,再把你污染了,我不想沦为护工照顾一妖一鬼。” “放开我……”无昼蓦地睁开眼睛,灰色的眼眸中乍现一丝强硬挣扎,瞬间又被痛楚淹没。 “你已经被我捉住,在答应做我的妖使之前,你有权保持沉默。” ………… 千叶居住的地方也不在城中,毕竟她尚算独居,若是有什么左邻右舍,见她一个单身女子行踪诡秘,还总对着空气说话,风言风语肯定会很难听的。 山脚下背风僻静的地方,一处小院两间房,侧一边小小的是厨房,能住人的屋子也仅有一间。 一间小小木屋,搭建得倒也牢固,屋内并不大,一张小木床靠在角落放着,简单的被褥,连床幔也没有。 床边放着洗漱的木盆,一旁墙上挂着两块布巾。 木屋中央放着一张木桌,一把木椅,木桌上还有一盏油灯,便是所有的家当。 门从来也不用上锁,用千叶的话说就是,这屋里最值钱的就是她,她走了,这屋里实在没什么能偷的。 千叶将无昼放在墙角地上,点亮油灯,一人一鬼静静对视了半晌。 “大人,您后悔了?”殒实在太了解他家大人。 千叶看着身上蹭得一身血泥,皱了皱眉,茫茫然抬起头,“啊,是有点儿后悔,你怎么不阻止我呢?” “大人,是您一根筋非要把他带回来,还威胁我如果再劝,就送我去投胎。”殒诚恳辩驳道。 “我渴了。” 第12章 无限拉仇恨的妖 (4) 殒叹口气,转身飘出门,去厨房烧水了。 千叶看着几乎没有意识蜷缩在墙边的无昼,那两条手臂已经被他挠得道道血痕,细微的咬牙声伴着呻吟。 她曾见过中了噬骨咒的人,逢无月,几乎将自己的身体抓烂了,没熬过一次便自杀解脱。 可无昼安安静静的,如果不是她知道噬骨咒到底是什么,她根本感觉不到他在承受痛楚。 殒去而复返,拎了水壶进来,千叶抱着一杯水,趴在桌上背对无昼,一脸若有所思。 “大人,您若是真后悔了,我把他送回去如何?” 千叶挑了挑嘴角,“你不能碰他。” “那大人索性再跑一趟,送他回去,也就眼不见为净了。”殒又建议道。 “可是我困了。” “……” 身为鬼使,殒有义务照顾千叶的衣食起居,有责任为她出谋划策,更加责无旁贷要为她解决各种难题,生活上的,心理上的,甚至包括聊天解闷。 “大人,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再捉只艳鬼做鬼使?” 千叶小口喝着水,眨了眨眼,“不是说过么,艳鬼好看,鬼使比妖使好养。” “……”殒无言以对,又道:“大人,鬼的样貌随心而变,若说好看……您要我变成什么样子,又有何难?” 千叶瞟了他一眼,自从殒跟随她,就一直保持着生前的样貌,从未变过。 其实殒生前长得也极其俊秀,若不是那张泛青阴森的鬼脸,想来活着的时候也堪称美男子。 “所谓艳鬼,生前必享尽艳事,极尽妖媚惑人,一眼望之,能让人酥近骨头里。简单点说,艳鬼会跳脱衣舞,你会么?” “……”殒泛青的脸一窘,终于觉得,有些事确实是他做不到的,而有些人,聊天噎死鬼。 想了想,还是觉得,当务之急先得处理了无昼才好,毕竟若是妖死在屋中,不算他家大人的修为,还得为其供奉三牲祭品送一程,又得白花银子。 “大人,既然他不是艳鬼,那他是什么妖?” 千叶死一般趴在桌上,嘟囔道:“我怎么知道。” “大人,您是天师,开了天眼的。”殒提醒道。 “你以为开了天眼就能看透天,看穿地?他身上乱七八糟什么气息都有,天眼看过去就是黑漆漆的一团。我还以为是只古里古怪的艳鬼,谁知道是只乱了气息的妖啊。”千叶无力捶了捶桌子,咕咚喝口水,郁闷得直挠桌板。 殒飘忽在半空中更显无奈,看向千叶背后的无昼,突然睁大眼,“大人,他……应该也是狐。” 千叶抬起头,怪异望着他,“没听说过鬼也能开天眼的。” “不用天眼,只是他开始现原形了。”殒抬起手指指,示意千叶往后看。 一直蜷缩在地上安安静静的无昼,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沾染着血泥的发丝间,头顶不知何时钻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相比满身的血污泥泞,雪白绒毛的尖长耳朵纤尘不染,无力耷拉着,随着痛楚喘息微微颤动。 第13章 无限拉仇恨的妖 (5) 千叶难以置信看着无昼,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走到他身边蹲下,伸出手指,轻轻摸着那层细腻光润的绒毛,耳朵随之轻抖,总不能是假的。 白狐,她竟然真的遇见了白狐…… 白色的狐狸虽然并不少见,可能修炼成妖的白狐,千万只里面才出一个,稀罕得不亚于凡人升仙,铁石开花。 无昼似乎知道什么,慢慢睁开眼,灰色的眼眸中盛满痛楚,神智不知是否清醒,只是静静看着她。 妖一旦修成人形,大都是不愿再恢复原形的,偶有为了方便行事,化作原形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还有一种情况,被迫化为原形,便是大限将至。 千叶紧紧皱起眉,看来,还不止是防御力低,生命值也快要到零了。 可也没听说过妖有老死的,要么被杀,要么成仙。 妖修成仙比凡人容易,他们有更加漫长的生命可以消耗得起。 只是据听说,近几百年来竟然没有一只妖修成仙,全都未能渡劫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也包括……眼前这一只? “大人,院子外面的坑已经挖好了。”殒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急切说道。 千叶抬起头,一脸困惑问道:“挖坑做什么?” “埋了他。”殒认真道。 千叶眉角一抽,“为什么?” “大人,白狐成妖即是半仙,若是死在您手上,您那点儿道行都不够倒扣的。到时候,别说得道成仙,下世轮回,您连畜生道都难入了。” 殒说着,飘忽挡在千叶和无昼之间,逼得千叶不得不退后几步。 无昼慢慢闭上眼,埋紧了头,泛青的薄唇轻轻吐出一声自嘲的笑,没人听见。 千叶眉角抽搐看着殒,认真问道:“我在你眼里这么没用?” “大人,您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用。”殒认真答道。 千叶一脸悲愤看着他,忽然又变得异常得意,脸上也带了笑意问道:“那你说,我如果带着一只白狐妖的妖使回师门,是不是显得很拉风?他能把三师姐那只猫妖的妖使打得满地找牙,揪光每一根毛。” 殒一脸惆怅垂下头,“大人,您还是先保住自己为上策。” “我又没说用命换他。” 说话间,无昼身后突然现出一条长长的尾巴,软软搭在腰际,雪白的长毛覆在肮脏泥泞的身上极其扎眼。 千叶倒不觉那么惊讶了,琢磨着问道:“你说,他有几条尾巴?” “大人,您可以等他完全现了形,方知是几尾的白狐。” 千叶横了殒一眼,“完全现了形,你家大人我下辈子就投生老鼠了。” “兴许还不如老鼠。”殒认真道。 “殒,我突然想起来,裂鬼符已经有些年头没画了,有点儿手生。”千叶不怀好意上上下下打量着殒。 殒心有余悸向旁边飘去,“大人,您言而无信,您说过,不会再吓唬我。” “你家大人我向来说话不算话。” 千叶回到桌边,在阔袖中翻出几张空白的符纸,却没拿出笔和朱砂,抽出那把煞气四溢的匕首,又望了殒一眼。 第14章 无限拉仇恨的妖 (6) 殒被煞气逼得贴在墙角,提醒道:“大人,邪念丛生,当心遁入魔道。” “我要是想入魔道,只要宰了自己的鬼使,水到渠成的事。” “……”殒再次无言以对,他家大人的固执,多少年来,他早已经习惯。 夜色渐深,烛光如豆,飘飘忽忽的微弱光芒闪动,一间木屋中,一人一鬼一妖…… 千叶用匕首轻轻划破手指,就着指尖的血,小心细致在空白符纸上慢慢勾画,繁复的线条晦涩的咒语,若是错了一点儿,就是前功尽弃。 “大人,您忘了用朱砂。”殒提醒道。 “你觉得我是忘了?”千叶抬起头,若有所思看了看殒,复又低头,“朱砂不是得花钱买么。” 殒见千叶收起了匕首,飘飘忽忽凑上前,面色古怪打量着她道:“大人,您的小气,似乎总用得不是地方。” “那说明我比你会过日子。”千叶的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用力捻着指尖,挤出更多的血。 殒又飘近了些,凌空在千叶身后看着她画符,没过多一会儿,又道:“大人今日画符似乎格外用心。” “废话,血不要钱也不是自来水随便用啊。”千叶头也没抬。 殒无声飘到桌子下方,魂体穿过桌板,硬是用脸直直面对千叶,幽幽道:“大人……” 啪的一声,千叶的手奋力拍上桌板,直拍得手掌麻木,却没能打到殒,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安静点!要是画错了,我索性就改成镇鬼符,镇你个千年万年永不超生!” 殒又从一边桌角探出头来,反正他已经死了,自然是不怕死,幽幽道:“大人,那您这符早就画错了。” 千叶突然从袖子中抓出一张符,看也没看直飞向桌角,殒赶忙一缩头,符纸贴上了桌板,桌板等同于盾牌,殒又从桌子下方飘出。 看了看桌角的符,幽幽道:“大人,您贴的那张是食味符,贴在鬼身上便能食人间美味,可这半夜三更,您如何请我吃饭?” “我特么想请客送你去投胎,附送难产一次!”千叶愤然暴起,一把抽出匕首,铛的一声扎在桌板上,入木三分,立得笔直。 充满厉鬼般凛凛煞气的匕首,让殒不得不退到了墙角,青白的鬼脸终于多了几分认真的神色,“大人,以天师之血画符,符咒法力倍增。可是,您画的这张符,用起来有损阴德,大人还是三思。” “我缺德事干得还少么?”千叶满不在乎说着,手指一勾,指尖再次划过刀刃,继续在符纸上勾画。 有着匕首震慑喋喋不休的殒,终于换来了耳根清净,千叶的手指被割破三条血口,三张符也刚好画完。 明黄的符纸上,泛着一层莹莹光芒,明已经干涸的血,却在纷繁复杂的符咒上犹如覆了生命,慢慢涌动着。 噬骨咒,她不会解,通常而言,越是顶级邪恶的符咒,越是千变万化令旁人难以捉摸。 除非找到下咒的人,得知下在无昼身上噬骨咒的确切禁制。 否则,轻易试图开解,就好像盲目剪开定时炸弹的引线,后果难以预料,不仅无昼要灰飞烟灭,就连她自己也难逃反噬。 第15章 无限拉仇恨的妖 (7)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替他减轻些痛楚,撑过这一夜,再发作也是下个月的事了。 “殒,你去那边山上找找,找两座超过百年的老坟,把符贴在坟头上即可。生魂最晚百年必须投胎,留下一具枯骨借来用用,不算什么缺德事。”千叶说着,找出两双筷子夹起符纸递给殒,鬼不能碰触任何符纸,鬼使也不例外。 殒难得一笑,“还是大人聪明。” 千叶极其受用扬了扬头,“不聪明哪能罩得住你这么笨的鬼使?快去快回。” “是。” 殒飘然离开,空荡荡的房间中唯剩下无昼紧紧压抑的轻浅喘息,热闹的时候听不见,寂静深夜中格外清晰。 千叶将符纸夹在两指间,口中念念有词,手腕一抖,符纸缓缓自燃。 将灰烬放入水杯中,晃了晃,待转过身,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无昼的腰际不知何时又垂上了一条雪白的尾巴,围裹半掩着腹间仍旧向外淌血的伤,纤长蓬松的白毛微微发颤。 手指紧紧抓着双臂,生生抠出数道血痕,却似乎已经没力气再挣扎。 按理说,噬骨咒能够令最无畏的人也忍不住叫喊,令最坚强的人也忍不住翻滚恨不得蹭去皮肉。 可他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气息似有若无,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看来……你还真是个娇气的狐妖啊,噬骨咒都能要了你的命。”千叶叹息着摇了摇头,将贴了轻身符变得轻飘飘的无昼扶起来。 掐着他的脖颈让他抬起头,递过那杯融了灰烬的符水到他嘴边,“喝吧,喝了就不会那么痛了。” 无昼缓缓睁开眼,盛满痛楚的灰色眼眸中划过些许警惕,突然,长尾一扫,尾尖抽向千叶的手。 千叶慌忙躲闪,险些被抽飞了手中的水杯,拧着眉看向他,硬将水杯边缘顶进他的唇,“笨狐狸,喝!分罪符的水,外面有两具枯骨替你分担,你如果还不信,我让殒把那两具骨头挖了放在你面前?” 无昼用力撇过头,喘息着淡淡道:“白费心机。” 额头上的冷汗淌过惨白的脸颊,明明眼梢痛得止不住颤动,就连扶着他,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痛得发紧。 千叶就是不明白,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妖,却从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 “逼人喝下东西的方法有很多种,撬牙齿,捏鼻子,掐喉咙……你选哪一种?”千叶固执得将无昼的头掰过来,水杯顶进他的唇。 水杯中红光一闪,看来殒已经找到一具百年枯骨,殒身为鬼使,兴许降妖除魔他帮不上太多忙,可办起事来还是绝对稳妥的。 无昼似乎并不感激,却在被逼无奈之下,犹豫了半晌,才慢慢张开口。 淡青色的薄唇颤抖着,牙齿咬在杯沿上咯咯作响,喉咙用力滚动,一口一口将符水喝净。 而随后,身上又一阵红光闪过,眉心处的诡异花纹淡了些。 无昼的眉心慢慢舒展开,呼吸也轻松了许多。 脑海中却一直回荡着一句话,无昼,没人敢救你……没人敢救你…… 但是,真有那么一个人,敢逼迫他,也敢……救他? ………… 第16章 无限拉仇恨的妖 (8) 千叶也松了口气,目光又落在无昼满身的泥泞与伤口上,前世今生,她杀人不救人,除妖不渡妖。 而此时此刻,她为他破例,可明显,当事人并不领情,完完全全是她自行找贱。 转身出门,绕到屋后一片空地,看着不远处殒替无昼挖好的坑,不禁一笑。 将面前空地用脚踩平,插上两根白蜡烛点燃,三道结界符,一捧冥纸钱。 “万物尽头冥府地,三生石畔望前生,有请黄泉路上冥使鬼差。” 点燃三炷香插进土中,千叶手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眼睛急切看着前方漆黑夜幕,一遍一遍试图召唤冥府鬼差。 直到香燃了三分之一,白蜡烛火光一闪,面前虚空中隐隐一道大门敞开,阴冷的空气顿时涌出,一个飘飘忽忽的身形慢慢走来。 “怎么又是你?我已经说过了,你要找的人……” 千叶赶忙将一叠纸钱点燃,从袖中摸出一颗红光发亮的珠子投入火中,“鬼差大人,您看这东西能否入眼?” 燃尽的纸钱到了鬼差手中,那颗珠子也随后到了他手里,鬼差不耐烦的表情才稍稍缓和,掂了掂手里的东西,阴阳怪气道:“呦,这可是狐妖一千年的修为,好东西。” 千叶附和着点点头,急切问道:“既然鬼差大人已经记得我,我只想找寻一个人的下落。二十一世纪,楚洛彦……” 鬼差突然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得了得了,那个人的生辰八字我都快能背了,只不过……姑娘啊,告诉你多少次了,找不到那个人。若如你所说,他已经死了,但是魂魄未经黄泉路,整个冥府也找不到。” 千叶以为一颗珠子打动不了鬼差,赶忙又从袖中掏出一颗刚要烧。 “慢着慢着,你给我再多东西也没用,不是我不肯说,是真的找不到。”鬼差也一脸为难,但收了人家的好东西,终于肯索性坦诚几句道:“寻不到魂魄无非两种情况,一来,根本没这个人,是你记错了……” “不可能。”千叶断然否定。 鬼差突然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那就还有一种情况,他的魂魄被什么有来头的人看中带走了,不过,像我这等鬼差,是不可能知道消息的。” “那楚洛彦的消息问谁才能得知?”千叶追问道。 鬼差摇了摇头,“总之我不知道。不过,看在你一片痴心急切的份上,不妨提点你。你现在道行甚低,只能请得出我这样鬼差。如果你苦心修行,假以时日,请出冥使,兴许他们知道。若不然,待你修成正果一日,自己去问冥王,冥王肯定知道。” 千叶看着燃过了一半的香,又抓了把纸钱,连带另一颗珠子一并投入火中,“鬼差大人既然念我痴心,必也知道我已经找了好几年,现在恐怕已经等不了了。还望鬼差大人能指条明路,千叶感恩不尽。” 鬼差把玩着手中两颗红灿灿的珠子,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点头道:“没想到姑娘竟然如此急切,这样吧,有了这两颗狐妖修为,恐怕我做鬼差的日子也不多了。待过几日我晋升为冥使,一定替你多多打探那个楚洛彦的下落便是。” 第17章 饿死你饿死你饿死你 (1) 据说冥府只有一个地方时间正常,那就是三生石上面。而其他的地方,冥府一日,凡间一年,再等个几天,那跟等十年八年又有什么区别? 千叶一咬牙,将最后一颗珠子投入火中,没工夫懊悔方才给红毛狐狸留了一条尾巴,急忙道:“鬼差大人能否帮忙引见冥王?” “这个嘛……” “如得引见,日后千叶得了好东西,一定不会忘了鬼差大人。” 鬼差把玩着手中的珠子,袖子里也塞满了钱,眼珠子咕噜一转,“姑娘言重了,若是姑娘潜心修炼,有朝一日得道成仙,面见冥王那也是早晚的事。不如这样,姑娘所求,我必定尽力而为,毕竟冥王大人不是我等想见就能见的。” 千叶知道,鬼差是不能说谎的,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尽力,鞠躬谢道:“那就劳烦鬼差大人多费心。” “好了好了。”鬼差应着慢慢转身,刚飘了一段又停下来,叮嘱道:“姑娘,下次……可别再用这样的东西了。你有所不知,新上任的冥王大人,得道成仙之前便是狐,若是让他知道了……嘿,我的日子可就真的到头了。” “鬼差大人还请放心。”千叶刚说完,还未等问其他的,三炷香齐刷刷燃尽,冥府大门慢慢关上,消失在夜幕中。 看来她得到的消息多少有些出入,曾知道千百年来已经没有妖修成仙,却不想,还真有狐妖修仙做了新任冥王。 只不过,又有那么些蹊跷的感觉。 其实,冥王看似掌管六道轮回,手握万物生死。可若是论仙位,也只是下层神仙,能够沐浴阳光的上仙们比冥王不知要尊贵多少。 而狐妖本就法力高强,有的狐妖生就带着仙籍,随便活个几千年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冥府做冥王。 千叶想着,不禁面色极其古怪,狐妖修成的冥王……不会像她屋子里那个,拉仇恨惹得人神共愤,才被丢到冥府的吧? 如果真遇见个跟无昼一样不好说话的冥王,她还能不能找到楚洛彦? ………… 带着满心的无奈和一身露水回屋,殒还没有回来,屋里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 无昼的身体软在地板上,水汽已经干了不少,泥泞的衣袍皱巴巴贴在身上,混着血裹着泥,就连乞丐也比他要干净几分。 而那雪白的耳朵和两条长尾,也沾染上了污渍,着实令人看着有些觉得可惜。 讨好冥王,从善待每一只狐狸做起,虽说数不清的平行时空中,无昼和冥王认识的几率小得等零。 但如果有朝一日,冥王知道她曾经好好对待过他的同类,是不是就更好说话了? 千叶看着无昼又琢磨了半晌,伸出手,用指尖小心解着他身上肮脏的衣袍。 突然,一道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戳穿一般,叹了口气道:“我不会害你,帮你洗洗看看伤口,你实在脏得令人发指。” 无昼的手抬了抬,目光还是警惕看着她,“白费功夫,你什么也得不到。” 第18章 饿死你饿死你饿死你 (2) “其实我觉得,做我的妖使,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不信你问殒。”千叶仍旧锲而不舍。 “不可能。”无昼否决得也干干脆脆。 吱呀一声门开了,清冽的夜风夹着些许水汽卷入,无昼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妖竟然也会怕冷了? “殒,记得关门,还有,烧些水……”千叶一边说着一边回头。 话未说完,却见殒已经端着一个冒着白雾的木盆,盆边还搭着几块布巾,回脚将门踢了关上。 殒将木盆放在千叶身边,化为魂体飘上半空,看着她有那么些赞许的目光,又看了看无昼半解的衣襟,意有所指道:“大人,您对他真好。” 千叶翻了他一眼,又挑起一边眉,“我对你不好么?” “可也从未得大人亲自动手医伤。” “那说明我将你保护得好,再说了,鬼不需要疗伤。只要不是伤了魂体,再多的伤口都是瞬间消失不是么?” 殒虽然是鬼,也保留了许多生前的习惯,两腿盘坐着,却是飘在半空中,继续辩驳道:“大人,妖身上的伤,只要尚有法力,也无需医治。” “你就当我是垂涎他的美色好了。” 千叶敷衍说着,慢慢揭开无昼贴在身上湿漉漉的里衣,虽说不符合常理,却也不出她所料。 清瘦的胸膛已经算不得白皙,淤青发紫的伤痕比比皆是,更有被雨水泡开的伤疤,随着喘息丝丝向外渗血。 一只品种珍惜法力强悍的狐妖,能被不知道多少妖魔鬼怪揍成这样,无昼也真算是人才……不,妖才! “你觉得他这样,还有法力自行疗伤?”千叶一边问着抬起头,却看见殒盘坐的姿势愣了一下。 盘膝而坐不是不可以,只是飘在半空中…… “殒,换个姿势行不行?太像释迦牟尼了。” 殒忽的一下飘近,凌空翻转了身体问道:“谁是释迦牟尼?” “一个满头包,名留千古的家伙。” 褪下无昼身上的衣袍,千叶根本没能欣赏到与绝美容貌相匹配的身躯。 淤青遍布,新伤旧伤层层叠叠,枯瘦的胸膛根根肋骨清晰可见,干瘪的小腹一片血肉模糊,就连鬼恐怕都不会惊艳的。 那个醉酒的壮汉,眼瞎还是荤素不忌? “喂,你有自虐倾向?挨揍都不会还手的?”千叶郁闷着问道,一边从他小腹的伤口中挑出些许木屑。 可无昼没有回答她,紧闭着双眼,如果不是还喘气,着实像个死的。 “大人,满头包为何能千古留名?”殒还在纠结着释迦牟尼为什么满头包的问题。 “满头包很帅的,不信你变个,自己照镜子去。”千叶说着,用温水轻轻洗去血渍,从阔袖中掏出些药粉撒上,还好,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殒看着千叶小心翼翼的动作,嘴角一扯,“大人,您口中没一句真话,骗鬼也是要遭报应的。” “借你吉言,不过我觉得,有你这么聒噪的鬼使,我这辈子已经够遭报应的了。” 第19章 饿死你饿死你饿死你 (3) 殒顿时苦了脸,飘到无昼的身体上方,与千叶正正对视着,幽幽道:“大人,您有了更得力的妖使,终于嫌弃我了。” “难说,没看他这副抵死不从的样子么?”千叶一边聊着一边手下忙碌不停。 殒一手托腮,凌空盘膝,倒是极有信心道:“大人笃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成的。大人如此用心救他,他心存感念,必然对大人马首是瞻,此乃妙计。” “嘁,他可不像你那么好骗,说不定等伤好了就溜,临走还得反咬我一口。” 殒突然靠近,脸色极其认真又悲哀道:“大人,您终于肯承认是将我骗到手的了,大人好深的心机。” “我是脑残,才把你那么百无一用的鬼使骗到手。” 千叶爽朗笑着,百无禁忌与殒说笑,身为天师,大多时候都是寂寞的,鬼使,与其说是用来差遣办事,不如说是陪伴。 看着无昼垂在腰际的两条长尾,哪怕是昏睡过去,仍旧不忘了挡住要紧的地方,或许这是全然无力之下,最后的挣扎。 悄悄伸手过去,抚上光亮雪白的长毛,长尾尾尖微微弹动,却死死挡着下腹,一丝也不露。 “大人,您还是个姑娘家,那个……就算了吧。”殒有点儿隐晦提醒道。 “我也没看不该看的地方啊?”千叶反驳道。 殒嘴角一撇,“那您干嘛揪人家尾巴上的毛?” “我不是在给他看伤么?” “他那里没有伤。” 千叶一脸促狭,挑眉看着殒,“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人,您口味太重了。” 千叶翻了翻白眼,不就是男人的下半身么。 她上一世不知道看过多少,虽然这一世还没看过,但也不至于饥渴到偏要去看一只遍体鳞伤的妖。 突然一笑,摘下肮脏衣袍上的轻身符,贴在无昼耷拉在头顶的耳朵上。 尖长的耳朵动了动,就像熟睡中的小动物,也有那么点点的……可爱。 这才弯腰将清洗干净的无昼抱起来放在床榻上,替他盖上薄被。而殒则根本不用她吩咐,化为实体,利落收拾着地上一堆垃圾。 远方不知道是谁家的鸡咯咯鸣叫,天终于要亮了。 “大人忙碌一夜也该饿了,我去城中买些吃食回来,大人早膳想吃什么?” “萝卜?”千叶苦着脸想了想,趴在桌子上想小睡一会儿,抬起头又改口道:“馒头?” “大人,您已经有十日不沾荤腥了。” “你家大人我最近减肥。” ………… 鬼是不需要吃东西的,也吃不到阳间的食物,更加闻不到气味。 但是,作为鬼使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利用天师手中的食味符,可以让他们暂时像人一样有滋有味,体尝曾经活着时候的口舌之欲。 只不过,殒已经好久没为自己买过什么食物,并非千叶限制不让他吃,而是他实在没有兴趣陪着她减肥吃那些萝卜馒头。 清晨的早市格外热闹,熙熙攘攘的早点摊蒸腾着热气,小小城镇人不多,见过几面的都算是熟人。 第20章 饿死你饿死你饿死你 (4) “殒公子,你可不能天天都吃这些东西,时日久了身子就垮了,看你这脸色……”卖馒头的大婶一脸忧心劝他道。 青天白日,按理说鬼不能见太阳,可他是鬼使,用的是千叶的修为,照样可以化做实体行走在阳光之下. 哪怕面色不佳,可寻常人也只当他身体不好,有谁敢猜测他是鬼? 殒谦和一笑,本就俊秀的脸颊伴上不大好的脸色,一身劲练的青色衣衫,包裹着修长的身体略显单薄,还真让人看了心有不忍。 递上几个铜板,犹豫了一下改口道:“那大婶,今日就改买两个肉包子吧。” “好嘞。”卖馒头的大婶欣然应下,接过铜板,用纸包包起四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塞到殒手中,“你一个小伙子,两个包子哪够?算是大婶有事求你帮忙,昨夜下雨家里屋顶有点儿漏水,你得空的时候给修修行么?” “没问题。”殒点头答应,笑着又道谢。 他其实是个很没用的鬼使,除了这些杂务事,他什么也不会。 常理而言,天师的道行日深之后,可以拥有至多三个鬼使,用来做降妖除魔的帮手,用来照料日常起居,也可以当宠物养着玩。 可是,天师的第一个鬼使至关重要,一般都是本派师门未曾得道便死去的人。 通鬼道,识妖理,甚至可以做年轻天师的鬼师,相辅相成,堪称天师一半之力。 然,殒生前并不是天师,他活着的时候,甚至不相信有天师这样的人存在。 “殒公子,请留步。”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殒转过身,只见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几分眼熟,问道:“有事么?” 姑娘有些羞涩看了看他,低下头小声道:“前几日,娘在镇子口托人烧了一口大缸,说能找你帮忙送到家中……” “恐怕今日不行,明日可以么?”殒笑着问道。 “行,行……”姑娘登时红了脸,将手心中攥得湿漉漉的小块儿银子塞到殒手中,无意中触碰了他冰凉的手指,如慌了神一般结巴道:“这是……工钱,是……是娘说无论如何要先给你。” “那明日一早,我在镇子口等你。”殒说完,便要转身,他今日不能耽搁太久。 “殒公子……” “还有事?” 姑娘的脸红扑扑的,小心翼翼看了看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声音如蚊子叫一般,“晨起露重,你……多穿点儿。” 说完,逃也似的跑了,留下殒怔怔站着,看着掌心中闪闪发光的小块银子。 他是鬼,穿得再多,手指也不会有温度。 而这镇子上的人多少都知道他似乎贫穷,或多或少找他做些活计,给他些工钱也算是接济他,他能为千叶做的,似乎也只有那么多。 不过,他可不想让千叶知道这些事,如果她知道有姑娘找他帮忙,上一次是怎么说他来着? 对了,勾引良家妇女,祸害善良百姓。 突然,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要将他穿透一般,不像寻常人打量揣测的目光。 殒循着目光望过去,仍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 第21章 饿死你饿死你饿死你 (5) 回到木屋中,四下里仍旧一片寂静,千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而那只妖…… 殒有些不悦看向占据了床榻的无昼,却不期然对上一双灰色的眼眸,冷峻的颜色不带一丝温度,冰凉如寒雪,哪怕已经相处一夜,却在那眸子中找不到半点熟稔。 看着他,好像看着陌生人,傲然俾睨,似又在示|威警告。 或许千叶是对的,无昼不见得因为救了他而心存感念,兴许当他能动的时候,选择的会是恩将仇报。 殒不愿出声惊动千叶,而无昼似乎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一鬼一妖,久久凝视对峙。 “你们俩这是上演妖鬼情未了么?”千叶闻着香味醒来,趴在桌上看向殒,突然睁大了迷蒙的眼,“殒,你又去做苦力了?” 殒将纸包放在桌上,又将用那小块银子买的烧鸡推到千叶面前,“大人,您减肥为了身形苗条,可您体力不足,鬼使的力量也势必受到影响。夜里拿着符出去办事的时候,实体运轻功,我险些坠坑里。” 千叶翻了他一眼,悻悻然抓起一个肉包子,咬了一口道:“别说得那么凄凉,要是吃胖了,坠坑里的就是我了。” “鬼不为己天诛地灭,还是您坠坑里比较妥当。” “殒,你提醒我了,人不为己也天诛地灭,我是不是该考虑先宰了你?” “大人,食不言寝不语。”殒提醒道。 千叶一愣,咬了口包子,歪着头道:“我刚才睡着了有说梦话么?” “……” “对了,镇子里近来有没有什么事?” 见千叶问起正事,殒也收敛了玩笑,认真道:“距离半月前刘家宅子闹鬼一事了结之后,镇子里就安宁了。镇子本就小,恐怕不大有生意可做了。” “那我们也就该走了,留在这也只能坐吃山空。” 殒隐瞒了方才在镇子中察觉的异状,看了看无昼,迟疑道:“那他……也一并带着?” “他……”千叶这才逼迫自己面对身边还有个拖累的事实,本以为是运气好碰到只难能一见的艳鬼。 却不想,不知道是不是她运气太好,遇到了比艳鬼还要稀有的白狐。 只不过,这只白狐身上处处透着匪夷所思的诡异,还病歪歪的随时可能断气,就不知道她是幸还是不幸了。 无昼醒着,也听清了她们之间的谈话,可是,对他而言,那些谈话的内容毫无意义。 灰色的眼眸一会儿看看殒,一会儿又看看千叶,完全像是看陌生人,甚至像是面对着潜在的威胁,最后的一丝力气,也用作警惕提防。 千叶擦了擦手,踱步到床边,静静与无昼对视着,慢慢喝着杯中热水。 收他做妖使?难。 放他走……她就算是无聊得日行一善了? “你已经喝下用我的血画的符,便算是饮下了我的血。你的名字叫无昼,我也已经知道了。妖使认主最后一步,心甘情愿剪下一缕发丝……” “不可能。”无昼轻轻开口,仍旧是决然得没有半分余地。 第22章 饿死你饿死你饿死你 (6) 千叶突然一伸手,“那你把我的血还我,虽然不值钱,但也不是随便喝的。” 无昼高挑的眼眸稍稍一厉,面对千叶的无理取闹,咬紧了牙用力撑起身来。 薄被滑落,露出一片淤青发紫的伤,围裹在腰间的白布,不知何时已经透出殷红。 本想索性就此离开,却扫了一眼屋内,并未发现他被褪下的衣袍。 而他现在,身上除了包扎伤口的白布,除了一方薄被,可谓身无寸缕。 千叶有些得意一笑,双臂环抱歪了歪头,慢条斯理道:“想走也可以啊,就这么大大方方走出去,我绝对不拦着。已经救了你一次,我没有送佛送到西的习惯,恕不能附送新衣裳了。” “无耻。”无昼咬牙恨骂。 “彼此彼此,小巫见大巫而已,我可没有找个野汉子随便撩衣服。”千叶一脸邪恶毫不留情揭伤疤。 无昼蕴着疲惫的眼眸陡然变厉,一直以来的淡然,似乎被一句话就能炸得粉碎,紧紧咬着牙,气得浑身发颤。 而千叶却没有就此打住,继续笑道:“白狐品种高贵,绝不可能有壁狐参杂其中。那就是说,你并非是在猎食,而是……确实有着别样的口味?” “住口!”无昼骤然怒喝,翻开手掌,一朵白莲在颤抖的掌心中慢慢凝结,周围妖风腾起。 殒赶忙闪身挡在千叶身前,千叶一见不好,一把拽起殒飞身冲出门去。 轰的一声巨响,结结实实的木屋被瞬间毁去一半,妖风呼啸,木屑横飞。 好在千叶躲得早,否则,别说是殒会被打得灰飞烟灭,就连她也得重伤半残。 “我的天!”千叶仰头惊叹看着剩一半的木屋,明明是只快死的妖,眼看着就要现原形了,怎么还有那么强的攻击力? 她有点儿难以想象,全盛时期的无昼,那该是什么样子? 上天入地,哪里还装得下他? 可是现在大不相同,龙遇浅滩,虎落平阳……危险系数仍旧很高。 千叶从被劈掉一半的房门走入,果不其然,无昼靠在床头墙上,似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腰际露出些许白尾的尾尖,遮挡着小腹,却是……三条? 而未等她想明白,薄被下又轻轻一动,千叶赶忙上前,猛地掀去薄被,曼妙的长尾,雪白的刺眼,围裹在腰间散落在身后,四条…… 看向千叶,也有那么一丝得意,得意着她的计谋要落空,可更多是悲凉。 “你都看到了,大限将至,你只能放我离去,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这……不可能?”千叶诧异着看向殒,可是她不知道的事,殒也不能给她任何答案。 千叶眨了眨眼,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妖的生命力极强,虽然被施了噬骨咒,可撑过了发作的时段,就不会再有什么影响。 其实妖根本不惧怕那些皮肉伤,只要内丹还在,哪怕粉身碎骨,也无非是休养几日便能完好如初。 可她对于妖的认知,已经完完全全被无昼颠覆了,他身上残留着许久不愈合的伤,明明看着也没什么大碍了,却仍旧慢慢现出原形。 仿佛生命力一直在流逝,谁也不能阻挡。 第23章 饿死你饿死你饿死你 (7) “大人,我送他离开。”殒说完,不等她同意,径直用薄被裹了无昼,一把抱起利落出门。 千叶还是愣愣看着空了的床榻,其实她知道,殒是对的,无昼如果死在她手上,她别说这辈子,恐怕就连下辈子也要毁了。 她是天师,可有些妖她不能碰,白狐成妖即是半仙,诛仙之罪凡人承担不起。 突然,千叶用力捶了捶胸口,心脏无端跳得快要从胸膛窜出,躁动着仿佛要脱离她的身体一般。 善德世家的灵魂,十几年来,第一次变得这么不安分…… ………… 殒抱着无昼走出不算太远,寻了一处树洞将他放下,又拔了些许荒草将洞口堪堪遮掩。 “对不住,我家大人只是普通天师,尚还年轻,法力护不得您周全,只能出此下策。” 不出他意料,无昼没有回应他的客套,就如他至始至终的清冷强硬,不会说出半句废话。 殒只是觉得,他必须替千叶下决定,因为他知道,千叶其实是个善良的人,若非她的善良,他如今恐怕还在地府苦苦挣扎。 可是,当他转过身,却见千叶已经追了上来。 千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尤其是这种明显要大费周折的闲事。 然,千叶径直掠过他身旁,二话不说重新扒开荒草,将里面的无昼重新抱出来,已经大限将至的妖,她还是不肯放弃? “大人……” “什么也别问。”千叶的脸色难得气恨交杂,冷着脸转身,难能一见没与他斗嘴,更加没有半句解释,就连敷衍也没有。 殒有些不安,跟在千叶身后,看着她重新将无昼抱回房中,轻轻放在床榻上。 “殒,回来。”千叶抖了抖阔袖,仍旧不多半个字。 对于命令,殒无以抵抗,只得化为魂体飘入千叶袖子中。 虽然已经是鬼,但他一向不喜欢藏在千叶的袖子里,他喜欢还像人一样,甚至总是化作实体,能坐能走而不是来回飘荡。 虽然耗费的是千叶的精力,但她从来也不吝啬,唯有今日,第一次见她如此反常。 千叶轻轻拍了拍无昼的脸颊,明知他不可能昏睡,仍旧提醒他注意听她说的话,“无昼,你必须告诉我,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做才能阻止。 我知道,我这样与你算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过,你如果执意想死连累我,在你死之前,我一定不会让你有片刻安宁。 残忍折磨一个人的手法我信手拈来就有几十种,我相信,你不会有兴趣一一体尝的。” 无昼诧异看着她,灰色的眼眸中除了虚弱,满满都是困惑。 字字句句琢磨着千叶的话,她似乎是想要救他,可是,为什么? 她又在打着什么样阴险的主意? “无可奉告。” 千叶突然伸手扯住无昼纤长的发丝,威胁道:“我说话算话!” “嘶……”无昼被扯得皱起眉,眼眸一厉,也同样愤恨看着她,“无非一个小小天师,又做的了什么?” 第24章 饿死你饿死你饿死你 (8) 千叶一寸寸将发丝卷在掌中,眼眸中闪烁的光芒甚至比他还要愤恨,“头发是妖最珍视的东西,你信不信我一根根揪下来给你看?!” “凡人诛仙,祸及三生!”无昼依然强硬与她对视,薄被下突然一动,似乎又有一条尾巴现形了。 千叶咬牙切齿,卷过长发顺势揪住他的耳朵,“看来你白活五千年,我来教教你什么叫识时务!” 无昼困惑又愤怒凝视着她,什么叫识时务?他无昼历尽数千年,看尽斗转星移,何时低过头?! 突然伸手握住千叶的手腕,指间白光莹莹腾起,“你没资格教训我,放手,要么……死!” 千叶忍着手腕传来的剧痛,额角顿时淌下一缕冷汗,手上未松,另一只手径直压向无昼薄被下的手指,“我特么今天倒大霉,谁也别想好过!” “唔……”无昼身体一颤,千叶压上的是他那只受伤的手,唯有那处伤,他以为千叶是忘记了。 一人一妖在床榻间对峙着,额头均不停冒着冷汗,脸色似乎在比着谁更惨白。 千叶的腕骨发出咯咯的响声,几乎要被妖力捏碎,而无昼的手指,指骨本就碎裂,再经摧残。 不知过了多久,无昼手中的白光渐渐消散,手无力垂下,整个身体也松缓下来。 颓然躺在床榻上,妖艳的面容似乎在发生着变化,本高挑的眼眸,眼梢更加飞扬,挺秀的鼻梁,鼻尖越见尖锐。 淡青色的薄唇眼看着唇色褪去,狐狸的原形,是没有唇的。 千叶揉着手腕,心中憋闷得怒火翻腾,恨不得把这只该死的妖用匕首扎个透,送他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用力又捶了捶胸口,压了压心中火焰,语气软了几分道:“我不会害你,你身上也没什么值得我图谋,我不想撒谎骗你,但是,无论如何我得救你,信我一次。” 无昼虚弱半睁着眼,眼眸中仍旧满是狐疑,试图分辨千叶的话究竟可不可信。 或许她是对的,他身上确实已经没什么值得她图谋。 妖使?只要他不是心甘情愿,她永远无法得逞。 “我……饿了。” 千叶一愣,继而又皱起眉,不悦道:“不想说就咬死了别说,胡说八道考验我的智商?一千年修行的狐妖就已经辟谷了,你说你是快要饿死了?” “随你。”无昼慢慢闭上眼,心中一声冷嘲,几千年的狐妖竟然是饿死的,无非是个笑话又指望谁能相信? 千叶眨了眨眼,瞥向桌子上瞧了瞧,斟酌问道:“烧鸡?” “那些东西对我没用。”无昼淡淡否定,若是寻常食物便可,他又何以会变成这样? 兜兜转转,竟然是只莫名其妙快要饿死的妖,恐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千叶就算是天师,就算前世还是杀手,可谁能告诉她,妖快要饿死了该怎么办? “那你要吃什么?” “不知道。” 千叶顿时更加没了想法,目光又落在桌上的肉包子上,遂又摇了摇头。 第25章 虐妖的方法很多种 (1) 吃人?可她把无昼当成艳鬼的时候也追了几天,从来没见他试图吃人。 妖要吃的东西,无非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比如说…… 千叶眉角一抽,“你不会想让我给你找个男人来,却又说不出口吧?” “你给我滚!!”无昼愤然怒吼,紧紧拧起眉,嘴角处现出两颗獠牙,墨黑的长发渐渐变短,身上缓缓笼罩一层白光。 大限将至,他已经只剩半个人形。 千叶又用力捶了捶胸口,躁动的心神几乎想要将胸膛捶烂一般,就连殒也感觉到了不寻常的压抑,在袖中担忧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一想到自己的袖子,千叶在情急之下突然灵光一闪,从袖子中翻出一个草编的盒子,打开来递到无昼面前,“这个行不行?” 草盒子中整齐码放着雪白的糕片,极具诱惑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幽幽沁心,格外香甜。 无昼明显感觉到那不是寻常食物的香气,慢慢睁开眼,手指动了动。 千叶赶忙夹起两片递到无昼嘴边,看着他张口,慢慢咀嚼,忽然间心中一阵没由来的喜悦,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喜悦。 躁动渐渐平息,就像无昼身上渐起的白光一同消散。 千叶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正小心拿起一块块糕片喂到无昼口中,纵然他吃的东西,乃是世间奇珍,可遇而不可求。 “呵,你还真是只精贵的狐狸,倾家荡产也养不起你吧?”千叶倒不心疼糕片,又从袖中翻出个小小的瓷瓶,开拔塞子递到他嘴边,“那这个你应该也能喝,花妖采的百花酿,可不是寻常的蜂蜜。” 无昼头顶尖长的耳朵动了动,好像有了些力气,沾染了妖气的百花酿虽然不尽可口,但是,却滋润着他几近干涸的身体。 那些糕片虽然闻着香甜,吃起来却犹如嚼蜡,但是,却在身体中暖融融化作一缕精气,游走各处。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无昼的声音难得缓和了些。 “糕片是一个月以前,帮一个鬼婆做事的报酬。哦,那是寿婆,神出鬼没,有时候剥人寿命做糕点,有时候也拿来送人。算你运气好,一片糕可以让凡人增一年寿命,我倒是留着没贪嘴。” 千叶也恢复了那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抖了抖阔袖,向里面道:“殒,出来吧,顺道把疗伤的药也带出来。” 殒从袖子中飘出,将药递给千叶,又看了看无昼,一言不发。 千叶小心拽过无昼受伤的手,一边抹药一边道:“我还真不知道你的手指有伤,你也不说,先替你上了药,等法力恢复了,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薄被缓缓陷下去一块,被迫现出的尾巴也慢慢缩了回去,无昼的面容也恢复如常,妖艳却清冷,就像冰山上的莲花。 “你师承哪门哪派?” 千叶挑了挑眉,救他两次没见一句谢,反倒开始探她的底了? 也不隐瞒道:“聚九派。” 无昼想了想,直言道:“闻所未闻,原来只是旁门小派。” 第26章 虐妖的方法很多种 (2) “那是你孤陋寡闻。”千叶一边聊着,一边用小竹片固定了无昼的手指,慢慢缠上布条,“说来话有点儿长,不过你既然问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天师一脉分三宗六派,呵,不怕你笑话,三宗六派彼此间也斗得不可开交,貌合神离几百年,还是没能逃过四分五裂。 我派开山祖师曾经只是个为三宗六派看守藏经阁的弟子,闲来饱览各门派的功法,除了那些各家绝学,他哪个门派的东西都会点儿。 三宗六派分裂的时候,开山祖师索性自立门户,集九门功法,所以叫聚九派。” 千叶如讲故事一般,难得见无昼竟然仔细听着,就连殒也一脸好奇的样子等待。 轻轻放下无昼的手,又从袖子中取出一瓶百花酿放在他身旁,继续道:“聚九派不能算旁门小派,第三任祖师爷凭借那些功法,也已经成功得道飞升,博得上仙之位。” “那你都会些什么?”无昼继续毫不客气盘问。 “我什么都会。”千叶挑眉得意道,“聚九派集九门功法,祭祀超度,占卜问天,降妖除魔,御鬼御妖……虽说不见得精湛,但是是最赚钱的门派,一般人挤破头也入不得。” 虽然这么大肆显摆,但是千叶矢口不再提要收无昼做妖使的事。 “最赚钱的门派?”无昼眼眸中明显带着质疑,看了看千叶身上粗布衣裳,又看了看堪称家徒四壁的小屋,最终落在桌上那些食物上面。 “我没工夫去做神棍赚银子,降妖除魔,道行来得快。” 千叶没说半句谎话,可无昼能相信多少就不知道了,他不见得就会被几片糕收买,只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你可有法器傍身?” 千叶晃了晃阔袖,“乾坤袋算不算?” “不算。” 千叶从袖中掏出那把煞气四溢的匕首,“那这个呢?” 无昼顿时皱起眉,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厉鬼煞气凝聚而成的邪兵,你身为天师,竟用这样的东西?” “好用为什么不能用?”千叶白了他一眼,收起匕首免得吓着殒,问道:“吃饱了么?” 一盒糕片已经少了小半,无昼躺在床榻上慢慢调息着细如幽泉般的精气,不愿承认那些糕片着实难以下咽,慢慢闭上眼。 千叶将草盒子收入阔袖中,又将空了的瓷瓶一并收好,看看那副理所应当样子享受她伺候的无昼,心中多少有些不平。 靠着一边墙壁,双手环抱着手臂,说道:“你查完了我的底,那也轮到我该问问你。通常而言,狐妖辟谷之后各有各的食路。白狐汲取月之精华,黑狐取太阳光芒,红狐和壁狐食人精魄,银狐是杂食……总之绝不会有饿死这么一说。你不跑去乖乖晒月亮,为何要跟壁狐抢食?” 最后一句又一次戳中无昼的痛处,什么叫跟壁狐抢食? “你若有疑问,我尚可回答你,但是……你不能侮辱我。”无昼咬牙道。 第27章 虐妖的方法很多种 (3) 千叶挑了挑眉,“你有被害妄想症,我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白狐偶尔杂食尝尝鲜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身为雄性去尝试壁狐的食路,后果是什么?” 无昼脸上蕴着一抹红,咬紧牙关,胸膛剧烈起伏着,“……知道。” “你知道个屁。”千叶撇着嘴角骂道,翻了翻白眼,“你只知道壁狐可以通过**食人精魄,可是,雌性尚且愉悦,你一个雄性还跑去找男人……就算你能受得了疼,但你现在法力枯竭不能自行疗伤,就不怕得痔疮么?” “你住口!!”无昼愤然嘶吼,挣扎着刚起身,被千叶一把按了回去。 “别生气,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以后不论这件事还不行?” 无昼好像气得不轻,躺在床榻上,用力喘着气。 千叶一脸了然,活了两辈子,她自然能看出无昼是不是第一次。 什么都不知道就跑去破庙里找壮汉子,要不是她临阵一脚…… 不禁打了个寒战,后果恐怕要比现在更严重吧。 或许他明明知道后果,可也不得不这么做?干干净净的白狐,到底是什么把他逼成这样? “你被人封了食路,对不对?所以才会去尝试旁类的食路?” “……对。”无昼淡淡承认,千叶可以猜到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多少令他有些欣慰,最起码,她不像看起来那么没用。 “先是被人封了食路,后有噬骨咒加身,又有那么多妖魔鬼怪要置你于死地,你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这么惹人恨?” “我……什么也没做。” 千叶顿时磨了磨牙,她说了这么多,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要博取他的信任。 而他呢?想问就问,不想说就不说,就凭这性子,外加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就已经够拉仇恨的了。 “有多少人想报复你?” “不知道。” “是敌在暗还是数不清?” 无昼沉吟了半晌,“……数不清。” 千叶轻轻倒吸了一口气,冲着一直不说话的殒耸耸肩,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低着头仍旧不说话。 而无昼也闭着眼,似乎该说的都说完了,绝不会再多半句废话。 一时间,木屋中静悄悄的,正午阳光撒进窗子,白花花的刺眼。 千叶又看了看殒,坐回桌子边上,拿起已经凉透的包子,就着已经凉透的水。 不期然觉得,贫穷的日子,真是该结束了。 她一直拼命修行,努力拔高道行,其他的事均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到如今,就连只妖也要嘲笑她的贫苦。 而殒身为她的鬼使,竟然去做杂工为她换来吃喝,突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你叫什么?” 千叶惊了一下,口中含糊着道:“千叶。” “千叶,你所求无非是得道飞升,若是苦心修炼,也需有运气有命等到那一天。我许有落魄一时,但只要我愿意,大可给你几百年修为,纵是上仙之位,你也唾手可得。” 千叶总不会以为仅是救他两次,他便能如此报恩,趴在桌上侧过头道:“条件?” 第28章 虐妖的方法很多种 (4) “为我所用。” “期限?” “到我不需要你的那一天为止。” “哈,无昼,你是不是在说梦话?”千叶突然嗤笑,“我之前千方百计要收你做妖使,你抵死不从。现在你反过来想要奴役我?” 无昼慢慢睁开眼,证明他不是在说梦话,灰色的眼眸中飞扬着傲然俾睨,一字一句道:“一介凡人,有生之年得以遇见我,白日飞升,算是你的福分。” 千叶眯起的眼中划过一道厉光,“你这很像是施舍。” “随你。”无昼慢慢闭上眼,仿佛是笃定了她一定会答应,毕竟如此优厚的报酬,谁都没有理由拒绝。 千叶看看桌上的肉包子,顿时没了食欲。 她就知道,忘恩负义的家伙一旦吃饱喝足,之前那些略微隐忍,委曲求全,统统都是假的。 如果不是他现在仍旧朝不保夕,如果不是她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恐怕他真正否极泰来的时候,她的结局难以想象。 不禁看向殒,手指在桌子上无聊画着圈,郁闷问道:“我这么像个乞丐么?” “……”殒仍旧不肯说话,魂体飘忽一闪,径直飞向她的袖子。 千叶将袖口一攥,挡住他的去路,抬头看着他,“小气鬼,别告诉我你生气了。” 殒没了去处,轻轻飘在半空中,低头一副恭敬的样子道:“殒是鬼使,自然不敢生大人的气。” 话都说出这种味了,强说不生气那绝对是撒谎。 千叶自然明白,殒不是她哄来玩的宠物鬼使,他也不会无端耍小性子给她看,无非有一种东西叫做信任,是她先破坏了规则。 “殒,你从我三岁时便是我的鬼使,十岁起便陪我捉鬼杀妖,你应该明白,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大人知道他为何会落魄至此?”殒认真问道。 千叶用指尖沾着水在桌面上乱画着,头也没抬道:“现在知道了,应该是仇杀,精气枯竭。” “那大人之前便知手中的东西可以救他于危难?” “不知道,尝试而已。”千叶诚实答道。 “那大人可知要置他于死地的又是何方神圣?他本法力强盛也被迫|害至此,大人又有什么绝技能克敌制胜,保他周全?” 殒一句一句咄咄逼人,一连串的质问让千叶抬不起头来。 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可是,好像自从遇见了无昼,她做的事没有一件是有把握的。 “大人今后又该如何?寿婆的糕片可遇不可求,区区一盒,又能养他多久?待他精气再次枯竭,大人拿什么救他?” 千叶早就被问得哑口无言,指尖沾着水乱画,却渐渐显出了形状。 尖细的耳朵,纤长的嘴,四只精巧的爪子,五条曼妙如莲花瓣一般的长尾,明显就是只狐狸。 指尖一滞,抓起水杯泼向桌面,小狐狸顿时被水淹没得无影无踪。 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先不说这个,坐吃山空,恐怕先饿死的就是我了。” ………… 第29章 虐妖的方法很多种 (5) “人生三大郁闷事,洞房花烛,不举;一见倾心,同性;棋无对手,没得挑。殒,你跟着我那么多年,这下棋的水平竟然半点不见长,让我这做师父的情何以堪啊。” “大人,好在您这辈子能遇见的郁闷事只有这一遭,您该知足了。” “万一我一见倾心的人是个女人呢?” “……” 郁郁葱葱的山林间,蜿蜿蜒蜒的小土路,一匹黑黝黝的小毛驴拖着一架晃晃悠悠的平板车,缓缓前行,也颠得快要散了架。 平板车靠前的位置,千叶和殒面对面盘膝而坐,当中放着一个棋盘。 一盘跳棋,已经结束了博弈,千叶的棋子已经整齐码放在殒的阵地,而殒的棋子,堪堪跋涉在半途中。 而平板车剩下的地方,躺卧着一个人,一身粗布衣袍,哪怕白色的布料崭新仍旧淡淡泛黄,一看就知道是最便宜最粗糙的麻布。 小路上并无多少阴凉,烈日骄阳下,那人却戴着一顶白纱帏帽,遮得严严实实,虽说遮挡了阳光,可也着实得不偿失的闷热。 唯露出一只手,随着摇晃颠簸偶尔收紧手指,一方薄薄的棉被垫在身下,可粗糙简陋的平板车缝隙硕大且坑洼不平,棉被的效果几乎可以忽略。 相比之下,千叶享受着林间清爽的凉风,坐着一块厚厚的棉垫子,同是平板车,可感受却截然不同。 举起水壶灌下一口凉茶,千叶瞥眼看了看身边如暴尸一般的无昼,嘴角不禁勾起,毫不遮掩得意。 殒从来没见过他家大人这么蓄意折磨一只妖,却也只当没看见,利落又摆好了棋盘,先行走了一步。 “殒,被虐的感觉爽么?” “大人,虐人的感觉爽么?”殒意有所指反问道。 千叶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恐怕这方圆几里内,就我一个人,我确定没有自虐。” “大人,那您还是自己左手战右手吧,恕不奉陪。”说完,殒利落化为魂体,飘于半空中。 “唉,罢了罢了。”千叶叹息着将棋盘收入袖子中,借着殒腾出的地方舒展着身体,仰面躺下,轻轻踹了前面的毛驴一脚,道:“殒,你最近越来越小气了。” 话刚落,还没等殒有回应,却突然感觉到平板车陡然加速。 原本慢悠悠行进的毛驴被踹了一脚,倔脾气骤起,撒开蹄子欢快向前奔。 千叶借着突如其来的惯性打了个滚,崎岖山路差点儿把她颠下去,一把捞住快要滚下车的无昼。 咕咚一声,车轮撞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平板车直将两人抛起,千叶袖中一条铁线嗖的弹出,卷上车辕,又重重落回车板上。 殒飘在半空中,看着倔驴狂奔,只是袖手旁观,幽幽叹了口气。 一头倔驴十二两银子,一匹马十五两,他家大人要省钱,也得享受享受省钱带来的麻烦。 “殒,今天我要是杀了这畜生,就换你来拉车!”千叶咬牙威胁道。 望着滚滚烟尘中,倔驴撒欢蹦跳着,殒无奈之下,突然凌空化作实体,双腿一分坐上倔驴的脊背,伸手一勾,倔驴扬蹄挣扎了几下,甩着头慢慢停下了脚步。 第30章 虐妖的方法很多种 (6) 千叶揽着无昼被淹没在尘土中,抬头呛了一声,刚要骂,却发现…… 无昼单薄的身体被她压在身下,双手还扶着她的腰,两人贴得极近。 她甚至能闻到,无昼身上随着汗,散发出类似檀香的干净气息。 而两人的双腿,紧紧交叠在一起,姿势说不出的暧昧。 “你……没事吧?”千叶迟疑着掀开无昼头上的帏帽,只见他惨白的脸上汗如雨下,泛青的薄唇紧紧抿着,眉心蹙起。 呼的一阵风卷着尘土,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与晶莹的汗水混杂。 回过神来的无昼迅速放开她的腰,伸手用力推了推她的肩头,喘息着吐出两个字,“卑鄙!” “喂,说话凭良心,你搂了我的腰,我压了你,算扯平,何来卑鄙一说?” 千叶翻着白眼,摘下他头上碍事的帏帽,用袖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仍有些不放心问道:“有没有伤着?” 无昼用力推了推她的手,“先是折磨后又安抚,你那些卑劣的心思……还是省省吧。” “行,那省省。”说着,千叶突然一松手,本就在平板车边缘的无昼瞬间滚落,咕咚一声坠在地上,腾起大片尘土。 殒回头看看又一次争锋相对的一人一妖,有心想劝劝无昼,他家大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卑劣的小心机,但从来也不残忍,除非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激火儿…… 唉,罢了。 千叶翻身跳下车,看了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无昼半晌,还是伸手将他扶起来。 他有伤在身,她不加以悉心照料不说,还落井下石给他苦头吃,让他难堪,或许是她太卑鄙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如果能稍稍放低姿态,别那么不可一世,毕竟他落魄到这地步,她何必为难他? 无昼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紧紧咬牙浑身发抖,堪堪喘匀了一口气,轻声道:“有东西……跟着我们。” 千叶欣慰浅浅一笑,将无昼抱回平板车上放下,瞥眼瞧了瞧身后,“几只小妖,把你吓成这样?” “几只小妖……不也让你措手不及?” “我这叫撒网捞大鱼。” “哼……就怕你学艺不精,无端落得死无全尸……”无昼瞥了她一眼,受伤的手颤抖着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抹了抹脸上的汗,烈日骄阳仍旧晒得他头晕眼花。 千叶没把几只小妖放在心上,打开水壶递给他道:“喝点儿水吧,百花酿已经喝完了,总觉得再这样晒下去,你要变成狐狸干了。” 无昼并没有接水壶,狭长的眼眸半掩着,“纵是渴死,不也如你所愿?” 千叶眉毛一抽,“不就是没给你买一辆豪华马车么?至于那么小气,咬着不放咄咄逼人?买不起马车那是我没钱,有本事你给我银子?” “你所作所为,总有一天……最好期待我日后不会尽数讨回。” 千叶的眉梢抽得更加欢快,一指无昼的头顶,道:“说话风大别闪了舌头,是我要这么折磨你的么?让你戴着闷热的帏帽是不假,有种你把你那两只招风的耳朵收回去?” 第31章 虐妖的方法很多种 (7) 无昼被迫现出原形的几条尾巴已经重新收了回去,可唯独留下头顶那两只毛茸茸耷拉着的耳朵,怎么努力也无法收回。 故而,千叶为了掩人耳目,让他戴着帏帽着实算情有可原。 可在无昼眼中,能让他好过些的法子有千百种,可千叶只图便宜,丝毫不顾及他的身体。 再算上林林总总两人之间的纠葛,千叶意图折磨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无昼越想越觉得胸口憋闷着一股难耐的气,身上的颤抖多半也是气的,抿了抿唇,俯在平板车上,对着千叶吩咐道:“速速解决,别惹麻烦。” 然,千叶心中其实也憋着一股气,先不说无昼那一次次噎死人气炸人的口吻,但凭这最后一句,他当她是什么?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好不好?她是他如今唯一的倚仗好不好? 怎么听着她就像个任劳任怨的使唤丫头呢? 噌的一下跳上平板车,冲着殒道:“殒,去把那几只小妖解决了,抽筋扒皮随你,记得给留口气,最近手头紧,买不起猪头。” “大人,那您自己要当心些,我去去就来。”说完,殒化作一阵风,迅速向后掠去。 倔毛驴似乎也安静了下来,迈开蹄子继续向前走,周围树林中知了叫得撕心裂肺,给炎炎烈日又添几分燥热。 无昼只觉得,摘下了帏帽,阳光更加毒辣,生生要将他烤得快要窒息。 脸上身上的汗淌个不停,堪堪补充了些许百花酿的滋润,几乎快要消耗殆尽。 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不仅喉咙如火烧一般,就连身体也仿佛再次变得干涸,比之前更觉得渴。 但是,他又不愿开口求千叶,一个趾高气昂的天师,又存了要折辱他低头的心思,无论如何,他渴死也不会开口。 千叶抱着水壶灌了几口水,这才觉得日光浴已经够充足了,从阔袖中抽出那把描绘着紫藤花的油纸伞,挡了阳光,又想了想,挪动纸伞,也遮住了无昼的脸。 “你身上有不少鬼气阴气,才会让你觉得冷,晒晒太阳对你有好处。” 无昼感受到一点儿清凉,深深舒了口气,却咬牙道:“自圆其说,何患无辞。” 千叶诧异偏过头,“我是天师,自然懂这些,你不信?” “自己无能,临危便差遣呆头呆脑的鬼使……这样的天师,何以指望?” 一席话,将千叶和殒一网打尽,正所谓拉满仇恨,也不过如此了。 千叶突然一伸手,用力揪住无昼头顶一只毛茸茸的耳朵,龇牙道:“喂,我说,你跟我说实话。你其实不是狐妖吧?你是刺猬妖吧?不识好歹,浑身长刺,见谁扎谁。你就是刺猬吧,是吧是吧是吧?” 揪着耳朵被生生拽起,无昼痛得咬紧牙拧着眉,“放手!” “不放,干脆给你揪下来,省得你戴着帏帽中暑了!”千叶说着,手腕一扭,硬是将毛绒耳朵扭得转了个圈。 “唔……”无昼忍不住闷哼一声,妖类现出原形的部分一向是最脆弱的,动不得伤不得,哪里经得住如此虐待? 第32章 虐妖的方法很多种 (8) 而千叶听到他的痛哼,更加变本加厉,突然手中一沉,无昼的身体软软倒下,气若游丝。 殒可以说是无功而返,他们身后确实鬼鬼祟祟追着几只小妖,可是,待他现身刚要教训他们的时候,几只小妖突然一哄而散,完全没有要与他交手的打算。 兴许只是盯梢,但盯梢的对象,显然不是千叶。 等他追上千叶的时候,却见驴车停在路边树荫下,千叶正坐在无昼身边,用水壶中的水打湿布巾,轻轻为他擦拭脸颊。 从袖中掏出仅剩一瓶的百花酿,小心喂入无昼口中,一手还为他扇着扇子祛暑。 殒从来没见过千叶照顾过什么人,也没见她惦记关心过谁,不由一笑,他就知道,他家大人总是那么善良的。 ………… “善良?殒,你是老糊涂了吧?” “大人,做鬼不会老,恐怕等您七老八十的时候,我也是这副样子。”殒一本正经道。 “这副老糊涂的样子?” “……” 星光灿烂,月牙斜悬,千叶一行人就在树林中落脚过夜,城镇虽近,可也不方便行事。 拔去荒草,腾出一块原形的空地,千叶盘膝坐在中央,几道级别甚低的结界符封了四方,将一道招魂符燃于指尖。 飞灰映着火光缓缓飘飞,不一会儿,林间便出现了十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形,飘忽不定慢慢靠近。 这不同于当日百鬼夜行那些冤魂厉鬼,只是些游荡在山野中的孤魂,正所谓鬼差也有打盹的时候,茫茫鬼海漏去几个,抓回冥府也是早晚的事。 见殒不着痕迹向她靠了靠,千叶索性开口道:“你去替我看着无昼,他睡了一下午,估摸着也该醒了。” “大人小心些。”殒交代一声,离开结界。 虽然殒也是鬼,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一面对其他的鬼,总是表现出极其不舒服。 不过,在千叶眼中,殒从来就不是一只普通的鬼,也不是一直普通的鬼使。 她没把他当成鬼,更不算当成是鬼使,殒是她最忠诚的伙伴,有些隐私,她不挖掘,也不会强硬命令。 孤魂野鬼慢慢靠近过来,不少都是客死异乡找不到家,漫无目的飘荡的野鬼。 当然,还有些是遭遇横祸,抛尸荒野,无法离开这座山头的。 千叶突然伸手指向一只无头鬼,“你,就别凑热闹了,去找脑袋吧。” 无头鬼晃了晃双肩,对着千叶一弓腰,转身飘远。 “天师大人,您招我们来,所为何事?”一只青面书生模样的鬼问道,尚算整齐干净的鬼身,只是胸口被捅了个大窟窿,不断往外淌血,一直淌个不停。 “自然是有事,而且不是让你们白忙活。”千叶信誓旦旦说着,突然一皱眉,“别拿那副残鬼的样子试图吓唬我,给我把自己弄干净点!” 话音落,只见十几只面容狼藉肢体残破的鬼齐刷刷变了样,均是生前未遇害的模样,顿时眼前清爽了不少。 一只女鬼向前半步,有礼福了福身,“有幸能遇见天师大人,是我等的运气。谁不知道为天师大人做事,便是积德行善,来生必有报的。” 第33章 天师不如狗? (1) 柴夫模样的鬼附和道:“是啊是啊,求之不得,还请天师大人吩咐。” 其余的鬼同时点了点头,静等千叶说话。 千叶从袖子中掏出一把纸钱,放在面前一边烧一边问道:“最近这片林子里是不是有几只妖?” “确实是有,应该就是跟着天师大人来到此地的。”女鬼认真答道。 “那你们谁知道,那些妖到底想干什么?” 几只鬼面面相觑,似乎想了半晌,柴夫鬼说:“好像是盯梢的。” 女鬼道:“那几只妖,一只是蛇,还有只兔子……法力均不算高强,堪堪混了个人形而已。” 书生鬼道:“我远远听着几句,好像是要向什么人物交差……” 中年长着山羊胡子的鬼道:“山顶上有个厉鬼也见过他们,不过,那厉鬼说,几只妖虽然法力不高,但是身上有魔气保护,厉鬼也难能近身。” 千叶抬了抬手,扔进火堆里一把纸钱,皱眉问道:“魔气?” 几只鬼对视了一眼,一同点头。 “那这段时间……也就是近几年,三界六道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千叶几乎不抱任何希望随口问道,随后又加了一句,“关于狐妖的。” 几只鬼又面面相觑,一同摇了摇头,他们再是孤魂野鬼,也仅是漏掉的,超不过一年。 而他们这些鬼,也只能是游走于三界六道最底层,无昼的事,恐怕也传不到他们耳朵里。 千叶又想了想,一边烧纸钱一边问道:“那魔界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事?” 一只站在后方商人模样的鬼突然挤上前道:“天师大人,我在鬼市买东西的时候听他们说,半年多以前,魔王殊绝相中了一个美得惨绝人寰的女子,强行掳回魔界大婚。却不想,大婚之夜,那女子竟然与魔王大战一场,重伤魔王逃离,至今下落不明,魔王一直在寻找。” 千叶眉角一抽,这似乎只是魔王殊绝的八卦而已。如果说那几只小妖是魔王手下,可大婚之夜跑了新娘,盯梢她做什么? 强说认错人,可她不觉得自己美得惨绝人寰。 将手中最后一把纸钱撒尽,挥了挥手道:“好了,没有别的事了。我会通知鬼差尽快再来这里,接你们早日投胎,也会向鬼差美言几句,下辈子不会再横祸惨死了。” “多谢天师大人!”几只鬼纷纷面露喜色,飘飘悠悠离去。 可唯独那只女鬼没有一起离开,反倒屈膝跪倒在千叶面前,恳求道:“天师大人,小女子恳求天师大人收为鬼使。” “啊?”千叶愣了一下。 “小女子生前曾有幸听得天师鬼使一事,为鬼使百年,下一世投胎必是王侯将相非富即贵,小女子此生太过颠沛流离,下一世不求富贵,只求安乐一生。小女子会洗衣做饭,起居之事样样精通,更可以……”女鬼突然面露羞涩,“大人身边已有一位鬼使,更可以与他结为冥婚,下一世……再做夫妻……” 千叶惊得下巴快要脱臼,望着一脸娇羞的女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34章 天师不如狗? (2) 方才,殒与她应该只有一面之缘吧?脸应该都没怎么看清楚吧?这女鬼就对殒一见钟情了? “咳,这个我恐怕不能答应你。一来,我没有再收鬼使的打算,二来,他不会接受你,他下辈子的妻,已经有人选了。”千叶一脸抱歉道。 可女鬼仍旧不死心,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天师大人并未问过他,怎能擅自断然拒绝?” “骗人不能骗鬼,这个道理我懂。更何况,我的鬼使我做主,你还是等着投胎吧,下辈子就算不能大富大贵,安乐一生绝对没问题。”说完,千叶指了指地面上排列的几颗石子,短短时间,她已经为女鬼批了下辈子的命格。 女鬼无言以对,只得对着千叶再磕了一个头,又恳切道:“那天师大人……一定要善待他。” 千叶呆若木鸡看着飘走的女鬼,眉梢抽得欢快止也止不住。 荒山野岭一个萍水相逢的女鬼,恳求她要她善待自己的鬼使? 她很像是虐待鬼使的恶棍天师?还是…… 殒啊,你的魅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惊天地泣鬼神了? ………… 无昼虽说是昏睡过去,但一觉醒来,却难得感觉睡得安稳。 经历一整天的暴晒,身上的汗不知被晒干了多少回,却出乎他意料,脖颈间并不觉得黏腻,脸上也一片清爽,他仿佛记得有人替他擦脸…… 无昼轻轻摇了摇头,他从来不指望任何人能善待他,这或许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天已经黑了,习习凉风不再燥热,身上还搭着薄被,周遭一片寂静。 然,寂静并不等于没有人,距离他不远处飘飘悠悠的一只……鬼。 殒见他醒过来,稍稍飘近了些,夜幕下面容不甚清晰,可淡漠与疏离无需言明。 “你生前应身负绝世武功,可与天师一道并无任何瓜葛,何以会做鬼使?” “无可奉告。” 对于无昼的巧言刺探,殒的态度极其冷淡,与对千叶之时的热闹欢快几乎判若两人,天差地别像是换了个人。 无昼轻轻皱了皱眉,“你生前便与她相识?” “不曾相识。”殒轻轻落地,却转过身,显然不愿意过多回答无昼的问题。 可几个字,又一次掀起无昼心中更多疑惑,趁着千叶不在,继续问道:“生魂过了头七便要转世投胎,做了鬼使虽是为下一世积德行善,可枯做百年鬼,也算是极苦的修行,她又是用什么要挟你就范?” “大人从未有过半分勉强。”殒明显有些不悦道,身周阴气缓缓散开。 “你……” 话没说几句,忽听身后一声清亮的女音,带着丝丝警告的戏谑,“揭人伤疤不是好习惯,揭鬼伤疤更是损阴德的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以问我,我什么时候隐瞒过?” 无昼一愣,暗自懊恼自己虚弱的身体,千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身后他竟然未能察觉。 千叶抓着一把草,一边喂毛驴吃,一边笑道:“殒啊,这里唯独一个大活人,今晚还饿着肚子呢。你能不能去吓死几只兔子,大人我今晚上不想减肥。” “大人想吃什么颜色的兔子?”殒背对站着,没回头。 第35章 天师不如狗? (3) 千叶咧嘴一笑,“白色的。” “是。”殒飘然而走,心中却荡起一丝失落。 短短几日,这已经是千叶第二次支开他,之前一次是勒令他回到袖子中,而这一次,连说什么也不想让他听了么? 千叶摇晃着草,逗着寻食的毛驴,目送殒远去,轻声道:“不要试图从他身上打听到关于我的事,我和他只是普普通通天师与鬼使的关系,他的事,你也不该问。” “为何不放他去投胎?”无昼仍旧选择了旁敲侧击。 而千叶也只当没听出来,挑了挑眉,“不是每个人都一心想着转世投胎重新做人,他心中有不想忘却的东西,唯有做鬼使,才能继续保留心中的惦念。” “执念?” “可以这么说,人因记忆而存在,转世投胎忘尽前尘,他便不是殒了。” 千叶慢条斯理说着,握紧手中的草枝与毛驴拔河,也不说的那么晦涩了,竹筒倒豆子一般道:“他不愿意投胎。我曾经在黄泉路上见过他,当时的他,为了拒绝投胎,与冥府鬼差杀得天昏地暗。 我转世之后学会御鬼术,只是尝试着召唤他,却不想,他真的跟鬼差顽抗了三年。所以,我收他做鬼使,再给他一世时间让他怀揣惦念,鬼差也急于摆脱他,所以,我们一拍即合。” 来龙去脉说得清楚,无昼却不甚明白,问道:“图什么?” “图什么?”千叶重复了一句,望着夜幕下漆黑的山林,想了半晌,“心疼天下有情人?” 无昼突然轻嘲一声,“无谓的心疼。既然已经做了鬼,纵然与鬼差厮杀,便已是不会死才能负隅顽抗。待他倦了自然会乖乖投胎,何须多此一举?” 千叶突然一松手,晃得毛驴向后退了几步,得意笑着,说话却仍旧是正题,“鬼不会死,说的没错。可是,他当日在黄泉路边那一幕……身上添了伤口瞬间就会愈合,只见露骨却不见流血,不过……” 说着,千叶转到平板车边,低下头,极其认真对视着无昼的眼睛,“无昼,若在你看来,不会死一切就无所谓了么?不会死不会留下伤痕,那就意味着承受再多的痛楚也都没关系么?” 无昼心中没由来一动,似乎是想到了自己某些遭遇,却仍旧面露不屑,强硬道:“妇人之仁罢了。” 千叶倒是认可的点点头,“确实是妇人之仁,所以,除了他,我再没挂念过谁。有些错误,一辈子犯一次,我可以当做是弥足珍贵的回忆。” “那为何要救我?”无昼突然转了话题。 千叶灿烂一笑,“你就当我失心疯呗。” 说完,扶着无昼慢慢坐起来,从袖中掏出盛着糕片的草盒子,又掏出剩下半瓶的百花酿,“省着点儿喝,花妖的东西,也不是想要就有的。” 无昼确实饿了,他如今虚弱的身体,需要大量的精气补充。 本该是日常所必须汲取的东西,可别说花妖的百花酿难得求到一瓶,那盒寿婆的糕片也同样难能一见。 第36章 天师不如狗? (4) 他不认为千叶有能力持续供给他这些东西,只能尽量节省,维持着精气暂时不会枯竭。 他也不认为千叶真如她自己所说,能再有半分仁慈之心。 千叶从不提效忠之意,似乎就连救他也是逼不得已。 她带着他一起走,却从未开口问过,该如何解除他身上的禁制。 或许他对于千叶而言只是暂时有用? 待到无用之时必会随手丢开? 他相信,那一天不会远了,或许就是她手上那些东西消耗殆尽之后。 毛驴吃饱了草,狠狠打了个响鼻,回首望着后方一人一妖,用力甩了甩大耳朵。 无昼的思绪被打断,总觉得方才千叶说的那一席话中,他遗漏了什么,虽然重重疑团,但是有一点…… 突然,脑海中划过几个字,无昼猛地抬头,“你说是在黄泉路上遇见殒?那你有前世记忆?” 千叶愣了一下,随即无奈承认道:“是啊,或许我转世投胎的时候正逢上一届冥王不知所踪,新任冥王不见踪影,孟婆跑去勾搭牛头马面了,就让我捡了个便宜。” “你上一世是什么人?” “杀猪的。” ………… “瞧一瞧,看一看,新宰杀的乳猪,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宁安府作为自古以来商贾行走的必经之地,早已经繁华得堪比京师重城。 亭台楼阁高耸林立,往来人流穿行如织,热闹非凡的集市中讨价易货,小本买卖,纷繁令人眼花缭乱。 驴车相较于马车不同,进不得城中,千叶索性就在城外驿站中将驴车变卖。 往来走货之地,驴车也能卖个好价钱,二十两银子,稍稍还算是赚了。 而如今望着繁华锦绣的宁安府,千叶又开始犯难,两世的经验告诉她,越是繁华的地方,虽说买卖也不少,但是,消费也相对高许多。 吃喝暂且不论,需养活只有她一张嘴,可没有住的地方。 殒自然能住进她袖子中,可无昼不能,她这个活生生的人也得先找落脚的地方。 穿过喧闹非凡的集市,两侧高耸精致的楼阁酒菜飘香,伴着说书人的巧舌如簧与一阵阵叫好,千叶所能体会最真切的,却是与人为伍,不再那么形单影只。 “大人,不妨先寻个偏僻些的客栈住下?”殒建议道。 可千叶却有自己的盘算,张望着四周,一边道:“其实我倒觉得,先找个有所需的宅主,既然有所托付,哪怕不管饭,还能没地方住么?” “大人,有问题的宅子八成都闹鬼。” 千叶一摊手,“那不是正好?送上门了。” “可是他……”殒瞟了一眼旁边已经累得摇摇晃晃的无昼。先不说无昼恐怕已经走不动了,带着他入住鬼宅,必定是个累赘。 千叶也看了看无昼,一身粗布白衣,做工粗糙的白布帏帽,看不见脸辨不出尊贵。 可是,就这样一身,穿在无昼身上,居然也凭空显露几分遮掩锋芒的尊贵气。 那一举手一投足,仍旧落落大方,正符合有句话说瑕不掩瑜,当然,如果他能再站稳些就更完美了。 第37章 天师不如狗? (5) “殒,去打听打听,客栈一间房要多少银子一天?” 殒利落离去,千叶就带着无昼在巷子转角处等待。 不一会儿,殒去而复返,一脸为难道:“大人,宁安府据说近些日子要召开行商集|会,大多客栈都已经住满了,就算是尚未注满的客栈,宿夜也涨到了五十两银子一宿。” “抢劫啊?”千叶愤恨问道,不用翻袖中的银子也知道,她住不起。 “真没用。”无昼突然淡淡讥讽道。 千叶眉眼一厉,“你有用,那你去赚银子回来?” 无昼倚靠在墙壁上,偏头看着不远处拥挤往来的人群,“你既为天师,又会占卜问卦之术,此地行走大都是商贾,出行在外必是欲问吉凶,何愁赚不到银子?” 然,一席话并没让千叶茅塞顿开,反倒是眼中划过些许厌恶,一副鄙夷的口吻道:“你是要我在人群中搭张桌子,故作深沉摇头晃脑,外加先抑后扬,危言耸听吓得一干人等胆战心惊,然后再老神在在说灾可破解,只需破财?” 无昼慢慢转过头,应是在打量她,“那就是说……你并无真本事在身?” “泄露天机有损修为,那点儿银子不划算。”千叶断然否定,又道:“再说了,这年头急于占卜问卦的人,无非是想听几句吉利话。就算灾祸是真的,赚不到银子兴许还惹一身骚。” “你有武功在身。”无昼淡淡提醒。 “打架有银子赚么?”千叶挑眉反问,从袖中掰出一块馒头,冲着墙角边溜过的流浪狗摇了摇。 流浪狗顿时摇着尾巴靠近,一脸希翼。 千叶用馒头逗着流浪狗,问道:“来,你倒是说说,我今年的财运旺不旺啊?” “旺!!” “真乖。”千叶将馒头扔给流浪狗,流浪狗狼吞虎咽吃下,尾巴摇得更欢了。 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千叶一摊手,慢慢转身向巷子中走去,“看吧,就连狗都会说的话,何须我去阿谀奉迎?” “你连狗都不如。” 千叶突然一伸脚,跟在身边的无昼冷不丁一脚绊上,扑通一声,直挺挺扑倒在地上。 眼中戏谑带笑,几步绕道无昼面前,笑嘻嘻道:“不逢年不过节,何须行此大礼?放心,本大人菩萨心肠,必不会让你露宿街头与乞丐为伍。” 说完,总觉得还欠点什么,兴许……她缺一把装腔作势的扇子。 蹲下来还想再借机讥讽几句出出气,却不料眸光一瞥,巷子另一端匆匆走过来几个人,顺手改为扶无昼起来,靠在墙边替他拍着身上的土。 走过来的人为首像是个富家公子哥,身后还带着四个膀壮腰圆的随从,公子哥手上举着一张纸,一脸的仓皇急切。 “姑娘,可曾见过这个人?比我高这么多,穿着与我相仿。”公子哥一手举着纸,一手慌乱比划。 千叶看着那张所谓的画像,白纸黑墨,简单勾勒呆板的线条,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恐怕就算是真人站在面前,也难比较出有几分相似。 “没见过。” 第38章 天师不如狗? (6) 公子哥急得满头大汗,仍旧有礼拱了拱手,一跺脚匆匆离去。 殒望着公子哥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想了想道:“大人,似乎有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偌大的城,走丢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了。”千叶轻描淡写说着,见无昼似乎摔得不轻,本来就累得快走不动路了……“摔伤了?” “假惺惺。”无昼甩开千叶的手,倚靠在墙壁上,“要去什么地方,快拿主意。” “要不然你也住我袖子里来吧。” ………… 无昼是断不可能住到千叶的袖子里去的,颜面问题暂且不论,据说千叶那不算大的乾坤袋中,装着她所有的家当。 大到被褥衣物,小到符纸朱砂各类书籍,殒是鬼,魂体缩在里面都总是喊挤,无昼若再进去,恐怕一鬼一妖抱成团也装不下。 千叶扶着无昼几乎走断了腿,好不容易在一条窄小的巷子中寻到一家简陋的客栈,最低等的房间也到了三十两银子一天。 看着无昼累得双腿直打颤,终咬了咬牙,“就暂时在这里住下吧。” 面色冷淡的小二只把她们带到房门前,什么话也没交代,打着瞌睡便离开了。 千叶轻轻推开破旧的房门,迎面扑来一阵发霉的尘土味道,呛得人忍不住直咳。 阴暗不见阳光的小屋,桌椅歪七扭八落了一层土,墙边一张木床,分不出是灰是白的床幔还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上面的被褥更是污浊得让人连碰也不想碰。 但好在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毕竟能落脚,与街边露宿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 “大人,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就连殒也不禁抱怨道。 千叶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所以,是妖住,不是我住。” 殒有那么点点同情看了无昼一眼,化为实体利落开始收拾。 摘下破旧的床幔,将肮脏的被褥裹了丢在一边,从千叶袖子中取出干净的被褥铺好,又匆忙开始清理屋里的灰尘。 千叶扶着无昼在床榻边坐下,查探周围没人,这才摘下他头上的帏帽,替他理了理鬓边被汗水打湿的发丝。 经历两天驴车奔波,又在城中徒步转了大半天,无昼委实有些吃不消,看了看四周,皱起眉,“你打算将我丢在这种地方?” “别把话说的那么凄凉,谁说要丢下你了?”千叶反问着,脱下无昼脚上粗糙的布鞋,果然不出她所料,白皙的双脚已经被磨出几个晶亮的血泡,再卷起裤腿,膝盖上覆着几片擦伤。 “如此你可满意?”无昼淡淡问道,倚靠在床头,看着千叶从袖子中取出药。 “只要你别总那么浑身长刺,我就能很满意。”千叶言之凿凿说着,一边撒上药粉,一边叹息着道:“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两三天过去,你身上的伤竟然一点儿也不见好?哪怕一道小小的伤口,至今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你身体的新陈代谢到底还存不存在?” “所以你无计可施,准备脱身了?”无昼依旧较真问道,仿佛笃定了千叶要丢下他,无非是那句,这屋子只有他住,她不住。 第39章 天师不如狗? (7) 千叶轻轻卷下他的裤腿,抬起头来,面色古怪道:“我如果准备脱身丢下你的话,何必要花银子入住客栈?把你丢在大街上不是更干脆么?反正你也追不到我。” “有失颜面。” 千叶翻了翻白眼,“于我而言,脸面是什么东西?” “……” 殒端了水盆从外面进来,只听到了后面几句,自顾自赞同的点了点头。 千叶眼尖,顿时不悦问道:“殒,你那是什么表情?” “只是觉得大人的话一点儿也没错。”殒极其诚实说着,一边认真擦桌子。 “哪句没错?” “大人的脸面是什么东西。” “……”千叶下意识摸了摸脸,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个很愚蠢的动作,无奈摇了摇头,对无昼道:“你在这歇着,我要出去找找赚银子的机会,不然,住不了几天,就真的要山穷水尽了。” 然,还没等无昼说话,只听殒突然叹了口气道:“大人快成活菩萨了。” 无昼听着这一唱一和,隐隐间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 其实,殒的话更为真切,一句句提醒着他,他对于千叶而言是极大的负累,也是他的存在,让本就没钱的千叶落得快要山穷水尽。 他何必要在这受尽千叶的奚落,又被一只鬼冷嘲热讽? 刚要开口,忽听门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未及反应,咣当一声,破旧的门板被一脚踹开。 千叶猛地起身,一把将无昼的头抱在怀中,用手臂遮着他头顶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门外几个官差模样的人一涌而入,就连正在擦桌子的殒也没反应过来,想化为魂体掩藏,可在众人面前消失,那就太惊世骇俗了。 为首的官差大摇大摆走进几步,扫了屋中的人一眼,打着官腔道:“我们接到上报,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两男一女同宿,实乃伤风败俗至极。宁安府治民甚严,岂能容你等败坏民风?来人啊,将这三人先行收押大牢!” 身后几个衙役呼啦一下围上来,殒赶忙闪身,转头看向背对着他的千叶,小声愧疚道:“大人,恐怕是我方才出门取水,让他们看见了。” “不关你的事。”千叶小心护着无昼头顶的耳朵,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男女同宿?这样鸡毛蒜皮的事哪里能惊动官差? 而那些衙役只是包围过来,并没有立即动手抓人,仿佛在等着什么。 “各位大人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手头紧些没有多余的银两住宿。此人乃是我生病欲要寻医的夫君,这一个乃是我们的仆从,应该……不为过吧。”千叶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殒手中。 殒赶忙上前几步,将银子悄悄塞到为首的官差手中,面带恭敬道:“我家主人家道中落,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为首官差掂了掂银子,一锭银子也只有五十两,收入袖中,仍旧一脸公事公办道:“近来宁安府人多杂乱,鱼龙混杂,又有江洋大盗作案屡屡,上头吩咐了,挨家挨户人人都要接受查看!” 第40章 天师不如狗? (8) 说完,抽出几张白纸画像,煞有介事对着殒一一核对,又看了看转过头的千叶,最终,将目光落在无昼身上。 千叶抱着无昼的头,赶忙道:“大人见谅,夫君身染重疾,不能见风。” “不能见风?”为首官差阴仄仄笑着,“恐怕是不能见人吧?藏头露尾必有蹊跷,我看你们就是那一伙儿江洋大盗!来人,给我拿下!” 千叶赶忙又将两锭银子塞到殒手中,让他递给官差,陪着一张苦巴巴的脸道:“官差大人且看我夫君身量,已经瘦若枯柴,哪里能是江洋大盗?恐怕这一见风,病又要加重了,若是无端病故在此地,那才真是给官差大人找麻烦。我们明日一早就走,绝不生事!” 为首官差将两锭银子收入袖子中,又细细看了看无昼苍白干瘦的双腿,再看他们的穿着,心知恐怕已经算榨干油水了。 “罢了罢了,我最看不得穷苦人家受罪,想来你们也是良善百姓,走了走了。” 说完,官差带着衙役一涌而出,来得快,去得也快。 千叶重重松了口气,退后半步,轻轻揪着无昼头顶尖长的耳朵,“我说,你这个惹祸不能见人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收回去啊?” 话刚落,眼见着无昼身后突然飘出一条雪白长毛的尾巴,软软搭在腰际。 千叶顿时吓了一跳,赶紧从袖子中掏出盛着糕片的草盒子,“你……你饿了都不知道自己开口要吃的?这要是大街上冒出条尾巴来,得吓死多少人啊?” 无昼一言不发,低头慢慢吃着糕片,脸上划过的屈辱千叶看不见。 他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又怎么可能主动向千叶讨食? 长尾慢慢隐去,无昼看着草盒子中所剩不多的糕片,慢慢闭上眼,一时间,宁可自己就这么灰飞烟灭算了。 他已经受够了,曾经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可是,骗不了自己,他已经厌倦了。 然,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千叶一筹莫展的时候,冷淡的小二前来告知,客栈中房间数量吃紧,房价再涨,五十两银子一天。 看着袖子中只剩下几块小小的碎银子,十来个铜板,千叶深深叹了口气。 “殒,你在这守着他,我出去转转。” ………… 千叶倒没有漫无目的的乱转,几经打听,便找到了宁安府府衙所在的地方。 傍晚已过,府衙已经关上了大门,一旁告示栏中,张贴着一张张通缉悬赏的告令。 “胡一虎,杀人在逃,悬赏两千两;六指剑客左迁,悬赏五千两;谋杀亲夫秦云,悬赏八百两……” 千叶一向对这些悬赏不抱什么希望,哪怕手头再紧的时候,她也没那个功夫千里追杀个莫名其妙的人。 虽然上一世是杀手,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像洗白了一样,老实本分降妖除魔,勤勤恳恳修行。 没有试图建立什么情报网,更加没组建所谓自己的势力,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悬赏的人,她宁可去捉鬼更加轻松些。 第41章 为他而生 (1) 千叶一路看过去,虽然悬赏通缉的人形形色色,但是显然张贴已久也没人领到赏银,更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如果不能在天亮以前赚到银子,明天无昼就得露宿街头了。 等等…… 千叶脑海中陡然划过一道光,既然是无昼需要花销,为什么他自己不去赚呢? 他无计可施,她可以出谋划策的啊,比如,如果他会唱歌跳舞一类的,她可以…… “你是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必是作奸犯科之徒!” 一声官腔威严,虽然是血口喷人,但也成功引起了千叶的注意。 循声望去,只见厚重的府衙大门前,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依稀见得一身官袍顶戴,大腹便便,彻彻底底的矮肥圆。 只不过,那道厚重的大门从未开启过,府衙重地,寻常人不会在这闲溜达。 千叶微微眯起眼,看着那人脚下无根飘忽,勾唇一笑,“一只鬼,竟然审起天师来了,也不知跟谁借的胆子?” “放肆!竟敢污蔑朝廷命官?!大人我乃是正四品宁安府府尹……” “人死如灯灭,功名利禄全是浮云,就算是皇帝死了也就是只鬼,你这吓唬谁呢?”千叶说着,向前走几步上了台阶,没想到,那鬼竟然也不怕她。 反倒端足了官架子,一双小眼竟还透着鄙视,厉声喝道:“大胆狂徒,污蔑朝廷命官在先,又公然藐视皇威,该当何罪?!” “没空理你,赶紧投胎去吧。”千叶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不跟鬼计较。 她会忌惮官差,因为毕竟她是人,行走繁华之地就要遵守人的规则。 可是面对一只鬼,不管他生前是什么,只要不是厉鬼,她连收了他的兴趣都没有。 胖鬼气得顿时跳脚,短粗的手指指着她,气急败坏喊叫道:“疯言疯语辱没朝廷命官,本大人纵然仁善宽厚,也饶你不得!来人啊,将此歹人拿下!!” 千叶一脸好笑看着他,周围又哪里有什么人听他的命令呢? 忽然眼眸一转,饶有兴趣问道:“你是不是还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通常而言,变成鬼的人都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目睹亲人抱着遗体恸哭,大都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也有那么极少数,执念太重,留恋尘世,拒不承认自己已经死了,甚至还继续做着生前没做完的事,一直等到鬼差来临。 这位府尹大人恐怕就是这样,想必活着的时候锦衣玉食,威风八面,又怎愿意轻易舍去? 鬼府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迟疑着问道:“你说……本官这是死了?” 千叶没回答他,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手指劲力一弹。石子嗖的一声射向鬼府尹的身体,无声无息穿透,吧嗒掉在地上。 “这……这不可能!本官昨夜还与十七姨太同床共枕,她还夸赞本官老当益壮,这……这……” “你死的还真不冤。”千叶鄙夷一声,转脚就走,评判一生功过不是她的职责范围。 第42章 为他而生 (2) 鬼府尹赶忙飘忽到她面前拦住,方才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荡然无存,青白的鬼脸仓皇道:“可是……你能看见本官……” “我是天师,开了天眼的,自然能看见你。”千叶挥挥手,绕一边继续往前走。 “可是……可是……”鬼府尹又一次飘到她面前,仿佛在向她证明他还有活着的可能,“可是,本官今晨还看见自己坐堂审案,直到方才,本官还亲眼看见……看见本官发号施令,命令几个衙役去搜查吉祥客栈……” 千叶的脚步猛地停住,她记得她们落脚的客栈就叫吉祥客栈,而府尹一死,暂未发丧说得通,可怎么还会发号施令? “你还看见了什么?”说着,转身眺望夜幕中的府衙,这才发现,府衙上空笼罩着一片污浊的空气。 她原本以为,官衙之地,冤假错案并不稀罕,阴气重些怨气浓重些也不算奇怪。 “本官……我刚才还看见我自己,将回来禀报的官差下令处死,自己带着全府衙的官差从偏门出去。我身为朝廷命官,行的端坐得正,怎能走偏门,就从正门追出,就碰见了你……天师大人。”鬼府尹颠三倒四说着,一脸希翼望着千叶。 “坏了!”千叶突然咒骂一声,转身便向客栈的方向拔脚狂奔。 她一直就觉得奇怪,她们今天才到达宁安府,几乎没有遇见过什么人,怎么会无端惹来官差讹诈? 宁安府如今正逢行商集|会,油水大的鱼满街都是,又何必独独来讹诈她们这些一眼看着便知是没油水的穷人? 已死的府尹被人冒名顶替,而冒牌府尹竟然是直接针对她们,一次讹诈并非他本意,如今更是倾巢而出…… 人声鼎沸的闹市中还残留着慌乱,不少摊贩的货物被打翻在地,嘟嘟囔囔抱怨着民不聊生官府欺压,也有不少欲看热闹的人,将窄小的巷子挤了个水泄不通。 摩肩接踵的人潮尽头,隐隐传来嗖嗖的弓箭声。 突然,人潮逆涌,前方的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惊恐大呼,“鬼啊!!!” 千叶被涌动的人群挤远,险些被推倒,远远望着,却什么也看不见。 伸手将铁线绕在一侧屋檐上,借力翻身跃上,也不顾下方多少人惊呼,绕过人群最密集的前方,直奔客栈后院。 客栈后院也挤得人山人海,箭雨呼啸,火把几乎映红了夜幕天空。 院中那间矮小的屋子已经笼罩在熊熊烈火之中,火光冲天,照亮周围剑拔弩张的官兵。 殒抱着无昼腾身在半空中,用后背替他挡着后方箭雨,利箭一根根扎入身体中。 忽而化作魂体,利箭应声而落,身上的伤瞬间愈合,片刻间又化为实体,继续以身体抵挡着利箭。 千叶看向为首的人,同样矮胖的身形,同样一身府尹的官袍顶戴,甚至同样是那一双小小的眼睛。 眼中映着火光,闪动着邪佞妖异的殷红,咧嘴笑得诡异,一口白森森的牙。 “向那边跑了,追!!” 一声呼喝,火把瞬间涌向一边,千叶也随之闪身跟上。 她相信殒的实力,哪怕为了保护无昼化为实体,区区些许官差也不会放在眼里。 他生前是死士,效命皇族…… ………… 第43章 为他而生 (3) 宁安府大乱,无数官兵仿佛在追杀一个十恶不赦的歹人,可谁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罪行,只听府尹大人一声号令,不得放弃,不得追丢,违者统统以通敌论处。 然,官兵一路追行,却兜兜转转追到了府衙墙外,想必是歹人慌不择路,冒险潜入了府衙中。 刚要入门进去搜查,忽听府尹大人一声令下,谁也不许入府。 宁安府府尹已是从四品官职,府衙规模不小,前方处理政务,后院则是历届府尹日常居住之地。 而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后院之宽广也可想而知。 若说歹人逃逸,不追也就罢了,可明知道歹人就在府衙中,若是不搜出来…… 师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急匆匆上前道:“大人,看来歹人身手不凡,若不彻底搜查,唯恐伤及大人乃至家眷……” “退下!谁也不许搜!”府尹厉喝一声,拂袖离去,将方才还追得热火朝天的众人丢在了府衙门外。 师爷连第二句话也没说上,看着府尹的背影,忽然觉得,今夜的府尹大人似乎格外暴躁强势。 而另一边,千叶悄悄翻过府衙的院墙,听着外面脚步声渐渐散去,院内也没有再掀起骚动,或许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落脚的地方便是后院,低矮的灌木,铺地的花草,实在没什么地方可以藏人的。 “天师大人,还请为下官做主啊~~”鬼府尹不知从什么地方飘出来,冤屈道。 “你闭嘴,先告诉我,你府中哪里能藏人的?”千叶皱眉问完,见鬼府尹一脸迷茫,又简单点改口道:“就是人们不常去,闲置的地方。” 鬼府尹用力想了想,小声道:“天师大人问的是柴房?那里寻常里没什么人去,前些日子,我还和我的二十二姨太……” “带路。再多半句废话,我就拔了你的舌头,让你下辈子投胎天生哑巴。” 鬼府尹缩了缩脖子,赶忙顺着一条阴暗的小路,将千叶带向外墙拐角处一方小院,里面只有一间破破烂烂的木屋,但是殒并没有在里面。 “天师大人,还请为下官做主啊~~”鬼府尹再次哀求道,他倒是看明白了,怪不得周围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眼前的千叶,算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他不让搜查府衙,恐怕是你的尸首还在这栋宅子里。不过,做不做主已经没什么区别,你已经死了,不可能还阳。” 千叶打量着四周,她相信殒的智商,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鬼府尹一听,顿时嚎啕大哭,忙不迭跪倒在她面前,磕头如捣蒜,“天师大人法力无边,哪怕不能助我还阳,也请将歹人正法,不然……我那三十一房妻妾,岂不是被歹人占尽便宜?” 千叶眉角一抽,更加觉得这个府尹实在死得不冤,甚至死得大快人心才对。 而这时,墙外突然飞进一道人影,殒抱着无昼轻功落地,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化为实体的身形渐隐渐现,抬起布满疲惫的脸,“大人……” 第44章 为他而生 (4) “辛苦你了,回来吧。” 殒轻轻将无昼放在地上,身形一飘,飞入千叶袖中,“大人小心些。” “安心休息。”千叶说完,已经觉得事有些棘手,虽然无昼没有受伤,多亏殒的保护,身上连半点擦伤也没有。 在无昼身边蹲下,面色凝沉道:“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话刚落,只听身后鬼府尹又一次鬼叫道:“黄……黄大仙?!” 他认识无昼?一个念头在千叶脑海中刚刚闪过,忽然又觉得哭笑不得,无奈指着无昼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解释道:“他不是黄鼠狼,他是狐狸。” 无昼也极其厌恶的瞪了鬼府尹一眼,淡淡问道:“为什么救我?” 千叶一愣,眨了眨眼,总觉得救无昼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事,可被这么问心里又极不舒服,“为什么这么问?” 无昼眯了眯眼,冷冰冰道:“之前你救我且算举手之劳,而如今则是大费周折,钱财尽空又落得被人追杀,你究竟图什么?” “举手之劳?!!”千叶失声叫道,一把揪起无昼的衣领,将他拎到面前,“我把你从破烂的草房子里捡回来,用血替你压制噬骨咒,给你疗伤,供你吃喝,在你看来只是举手之劳?!” “放手!”无昼挣了一下,活了几千年还没有人敢揪他的衣领,突然伸出手,掐住千叶的脖颈,将没回过神的她一把按在地上,面露凶相,咬牙切齿道:“既然不是举手之劳,你若直言,我现在就成全你……” “省省吧!”千叶飞起一脚,径直踹向无昼的小腹。 咕咚一声,无昼被踹得踉跄倒退,撞上墙壁,捂着小腹蜷曲在地上,艰难咳出一口血。 千叶恨得手发抖,再度揪起无昼的衣领,眼眸中闪着冷光,一字一句道:“无昼,我知道你向来不识好歹,妖之天性多疑,人多欲则诡计多端,你怀疑我无可厚非。 可是,殒呢?他为了救你,一次次中箭,没错,他是不会死,但是不会死就不会痛么?!他如今为了救你已经脱力,沾满了你身上的浊气就连休息也难以安宁,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他救你究竟图谋什么?!” 无昼无力仰着头,高挑的眸子慢慢垂下,“他是你的鬼使。” “但他不是为我卖命的奴仆!”千叶用力将无昼扔在地上,深深吸了口气,又蹲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无昼用袖子抹去唇边的血,却将头撇向一边,“黄泉路上不愿与你作伴。” 千叶一抿唇,唇角轻勾,或许是她错怪无昼了? 伸手将他扶起来,看着他小腹上缓缓晕染一团血迹,看来她下手是重了,毕竟无昼身上的伤口久不愈合,且伤口有多深,她都是知道的。 “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原因,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是受人所托,善德世家最忠义的灵魂,想必你也听说过。” 无昼的眼眸微微一睁,问道:“那她在哪?” “……死了。”千叶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是为你而生,存在于这世间的价值便是助你度过……”话说一半却停住,定定看向他。 第45章 为他而生 (5) “天劫。”无昼淡淡道。 千叶点了点头,“看来我猜的没错。” “那她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被歹人所害吧。”千叶轻描淡写带过,郑重其事看着他,“所以,我应她所托,她为了保你可以不要性命,我也能。” 话落,一旁突然传来几声啪啪击掌,一个阴仄仄的声音划破夜空。 “真是感人肺腑啊,想不到,世间最至冷情的无昼,竟然能得天师青睐以命相护。不过,小天师,几千年来,能为无昼心甘情愿奉上性命的人没有上万也有成千,区区一条性命,你也不问问他稀罕不稀罕?” 一弯残月夜幕下,只见低矮的墙头上一团胖乎乎的影子,黑沉沉的,只有一双泛着红光的小眼睛。 但看圆滚滚的身形,这恐怕不会是什么武功高手,若是李代桃僵做了府尹的凡人,恐怕这身形爬上墙头也要颇费一番牛劲。 鬼府尹一见假府尹现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话不说嚎叫着扑上去。 可他已经是鬼,且没有化为实体的修行,径直穿过假府尹的身体,却被假府尹一把揪住,掐紧了脖颈。 假府尹嘿嘿一笑,“原以为留着你,只能寻点儿乐子罢了。却不想,你倒是替我找到了这一人一妖,省了我不少功夫。若不是你身上鬼气四溢,我还找不到他们两个。” 鬼府尹一惊,拼命想逃,大喊道:“天师大人,我是冤枉的……大人,救我!!” “鬼叫得还真是难听。”假府尹慢条斯理说着,双手一握,瞬间将鬼府尹的魂魄揉成了一团。 鬼府尹的挣扎似乎对他毫无干扰,三两下就被揉成了一个拳头大小般的球,凝聚到极限的魂魄放射莹莹光芒,只见双掌一合。 无声无息间,魂魄化作一团淡淡飞烟,飘散在空中,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而后,假府尹猛地推出一掌,一道妖风夹杂着尖锐如刺的木屑,呼啸旋转着射向下方。 下方倒在地上的无昼,护在他身前的千叶,两人身体几乎同时炸开,一时间血肉飞溅。 “如此……”假府尹一脸轻蔑刚要笑,忽然,飞溅的血肉凭空消散,半空中飘飘悠悠落下几片破碎的黄纸。 “替身符么?雕虫小技。”假府尹嗤笑一声,望着远处消失的一抹人影,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 千叶抱着无昼翻过府衙高墙,寻了个方向埋头狂奔。 此时此刻已快深夜,城门早已关闭,不过,偌大的城镇,想要找个隐匿的地方并不难。 当然,前提是那个假府尹不会丧心病狂到彻夜搜查追杀。 她不指望有什么好心人能收留她们,那个鬼府尹就是最好的例子,哪怕他生前做过的事罪无可恕,但人死如灯灭,他所为,远不及魂飞魄散的下场。 铁线一勾,翻入一栋旧宅的后院,一片小小的菜地,已经长满了荒草。 而菜地旁边有间小屋,屋外整齐堆着些木柴,但细看下,木柴已经过日晒雨淋,长出些许蘑菇又干枯。 第46章 为他而生 (6) 应该是没人住的旧宅,但荒废的时间并不长。 千叶这么确定着,却没敢带着无昼往前院走,通常而言,荒弃了一段日子的旧宅,若是无人看管,哪怕乞丐不入住,也必会有些无昼的近亲,比如野猫野狗一类的。 推开小屋破旧的木门,门框上簇簇落下几缕灰尘,屋内只存放着几件农具,长短不一堆在角落。 “看来这里也不错,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被找到。”千叶说着,从袖中拎出一条藤编的小椅子,将无昼放上去,伸手摘下贴在他额头上的轻身符。 无昼看着一次比一次破陋的落脚地,揉了揉额头,淡淡道:“下次不许贴这里。” 千叶耸肩一摊手,“事急从权,我倒是不期望再有下次了。总是抱着你一路狂奔,会让我有一种自己是无敌女超人的错觉,太不女人了。” “希望如此。”无昼难得搭句废话,黑漆漆的小屋中,也仅从木板的缝隙漏进些许月光,“今夜要住在这?” “如果你觉得这样也叫住宿的话。”千叶又无奈的耸了耸肩。 “我饿了。” “有没有考虑过减肥方案?”千叶饶是这么问,还是赶忙从袖子中掏出草盒子递给他,理由竟是那么简单,无昼那几条雪白的尾巴,若是显出来沾上了灰尘,那实在太可惜了。 无昼勉为其难嚼着闻起来香气浓郁吃起来却犹如嚼蜡的糕片,沉了半晌,才问道:“你有何打算?” “天一亮我先送你出城,寻个地方安置妥当,再回来收拾那只妖怪。”千叶左右也没地方坐,索性盘膝坐在地上,“那个假冒府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他是妖,道行不算浅的黄鼠狼。不过,若不是怕误伤你,方才我如果要除了他,胜算应该也不小。” “轻敌了。”无昼淡淡评价,草盒子放在膝头,一只手却捂着小腹从未挪开。 千叶这才想起来他身上有裂开的伤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毫不忌讳般蹲在无昼身前,轻轻解开沾满血的衣襟。 “下次有伤,记得提醒我,我这人对伤口的记忆实在不怎么好。” “希望不再有下次。”无昼的话语有些古怪,也说不上是希望还是警告提醒千叶,毕竟他身上的伤,也有一部分是出自她手。 “呵,你对我的期望值还真高。”千叶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无昼,徒劳将药粉撒在几乎不会愈合的伤口上,指尖触碰着那冰凉细腻的皮肤。 无端竟在想象,如果不是这一身细碎的伤,无昼的身体一定完美到令佛祖都心动。 心中突的一下,挪开了注意力,开口道:“我注意到那只妖身上有魔气,已经浑然天成,恐怕不是沾染了魔气那么简单,应该是入了魔族。” “那又如何?” “那就是说,冤有头债有主,寻常的妖恐怕肆意妄为,可遁入魔道的妖尚有规矩可循。他既然一意孤行偏偏要针对你……你认识魔王殊绝?” “不认识。”无昼答得干干脆脆。 “那为什么你身上会沾染着浓重的魔气?”千叶追问道。 第47章 为他而生 (7) “我与魔族交过手。” 千叶若有所思点点头,将无昼小腹的伤口重新包裹好,如玉肌肤瘦仍有型,没由来想起前些日子听来的八卦,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抢了魔王殊绝的新娘?” 无昼的身体陡然僵硬,黑暗中咬牙发出声音,“你若有不明白,问就罢了,不许无端乱猜!” “那好吧。”千叶拿起无昼膝头的草盒子,里面已经空无一物,随手丢到一边,细心将绷带打结,问道:“你身上魔气,鬼气,妖气,暂可以解释都是与之交手沾染。但是,死气呢?尸体是不会自主攻击你的。这一点我一直也想不明白。” “我在尸骨堆中埋过七天七夜。” 千叶的手一抖,慢慢抬起头,微弱的月光下看尽无昼脸上的淡然,那表情,仿佛只是说他在花丛中睡过一觉。 “躲猫猫么?” 无昼陡然怒起,伸手用力敲上千叶的头。 “唔!”痛哼一声握紧了手指,身上瞬间激起一层冷汗。 “看吧看吧,遭报应吧,下次记得别用受伤的手。”千叶压下心中一缕异样,轻轻掰过无昼骨折的手指,一击之下,手骨再一次错位,不痛才怪。 其实也不能怪无昼不小心,活了几千年,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受伤,第一次感受到痛,他哪里有受伤养伤的经验? 千叶拆开无昼手指上的布条,解释道:“虽然等你法力恢复了以后,这样的伤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我也得给你正骨,否则,真怕以后好端端一只手长成鸡爪子样……嗷!” 一记爆栗敲上额头,火辣辣的跳痛,千叶眼中含泪,用力握紧无昼的手,正骨! ………… 千叶仅有的被褥家当,已经在客栈大火中付之一炬,无昼坐在小小的藤椅上,千叶在一旁靠着,就这么过了一夜。 而或许各自有着心事,折腾了一整天,又是这般落魄,谁也没真正睡去。 隐隐约约听着外面虫声渐稀,过不多一会儿又响起鸟叫声,便知道已经是清晨了。 然,天还未大亮,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咚咚咚,优雅又客气,紧接着,一个清润且曼妙的声音悠然响起,“府上有人么?” 千叶瞬间惊起,一把掏出袖中的匕首,望着破门外一缕缕淡青,“什么人?” “信使。”门外的年轻男子说话间,似乎带着淡淡笑意。 千叶与无昼对视了一眼,提起气息,慢慢走到门前,吱呀一声,破门挂着灰尘缓缓开启。 门外男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袍,衣角润着晨间露水,青丝披散,面容清朗优雅,唯有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为他添了几分诱人妖娆。 “银狐?”千叶一眼就看破了面前男子的原形,回头看了无昼一眼,与他同族,那是敌是友? “这位天师真是好眼力,也难怪就连无昼公子也在你面前无所遁形了。”男子毫不吝啬好话夸赞道。 一张口便道出了无昼的名字,且用起尊称,恐怕还真是认识。 第48章 为他而生 (8) 千叶稍稍挪开门口的位置,却仍旧握着匕首护在无昼身旁,而男子似乎也不愿引她戒备,站定在门外,一脸云淡风轻的笑。 “清殇。”无昼淡淡开口,慢慢皱起眉。 两个男子,一个站定门前,一个坐定屋中,同样绝美的容颜,一个妖娆,一个冷艳。 而这样绝美的两只妖,虽然风采各异,但一眼望之又知道必是同类。 他们身上有着同样脱尘般的妖气,眼眸中有着同样望尽千年淡泊的光彩,同样的傲气,却又各放异彩。 “无昼公子,别来无恙。”清殇脸上一抹千年不变的浅笑,忽而从衣袖中掏出一只通红的苹果,优雅在衣襟上蹭了蹭,向着千叶伸手道:“天师小妹妹要吃么?” 千叶只觉一脑袋凌乱,下意识摇了摇头。 清殇也不见怪,白皙的手指握着红灿灿的苹果,啃得用力,却依然很……优雅。 无昼脸上划过一丝厌恶,“你终究还是遁入魔道。” 咔嚓一声,清殇咬着清脆的苹果,倚靠在门边,含糊不清道:“殊绝殿下说,像我这等货色,纵是飞仙上天,也终有一日会被打入魔道,何必徒劳绕圈子呢?” “所以你便沦为魔王走狗,那你今日来做什么?”无昼的语气变得冰冷。 清殇一笑,大口咔嚓咔嚓咬着苹果,水汁飞溅,仿佛在炫耀着自己杂食的能力,“几百年未见,无昼公子骂起人来的犀利似乎轻减了几分。我此次来,自然是为殊绝殿下送信来。” “有话快说。”无昼眉心皱得更紧。 清殇将苹果核丢到身后,又从袖子中掏出一只来,在衣襟上蹭了蹭,继续啃道:“殊绝殿下关心公子,让我来问问公子……渴不渴?饿不饿?顺道看看公子,可是瘦了?” “滚!”无昼腾的站起身来,眼前一阵眩晕,向后踉跄了几步,被千叶扶住。 清殇了然的点点头,“确是瘦了不少,真该让殊绝殿下亲自来看看,公子头顶那一对耳朵,着实可爱得紧。” 无昼气得直咬牙,忽然一伸手,早已经枯竭的精气勉力凝聚,在掌心中缓缓化作一团白光。 手腕又被千叶握住,向他轻轻摇了摇头,几句挑衅罢了,耗费精气,不值。 而清殇似乎真的只是来挑衅,又或是透露些许千叶所不知道的信息,浅浅一笑道:“殿下对公子一直念念不忘,不过,此次来也还有一句。 殿下说,他改主意了,既然公子不愿入魔道享受安乐,他也不愿妄作善人。公子一心成仙,他必定成全公子,借公子渡劫之际,让公子尝尽世间百味至苦至痛,也好早日升天。” 千叶静静听着清殇的话,显然,无昼之前说谎了,他其实认识殊绝,哪怕是敌人,宿怨已久。 而殊绝似乎也是这一切背后主谋,封了无昼的食路,差点儿让他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饿死的白狐妖。 “那无昼身上噬骨咒,也是魔王殊绝下的?” 第49章 以狐为饵替己行道 (1) 清殇咬着苹果的动作滞了一下,眨眨眼,牵动着眼角的泪痣,“这倒不曾听说,不过,噬骨咒无非一个小小的玩笑,兴许殿下忘记交代了。” “小小的玩笑?”千叶一字一句说着,忽然向无昼使了个眼色。 而无昼瞬间竟能意会,稳了稳身形,淡淡问道:“那他可有交代,如果我此刻已经精气耗尽,甚至灰飞烟灭,该是如何?” “带回去剥皮给殿下做毯子喽。”清殇笑得眯起眼。 “如果我肯入魔道呢?”无昼继续问。 “那自然是尽释前嫌,虚宫以待。不过,我想无昼公子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屈服,否则,可就没好戏看了。” 无昼看了看千叶,继续问道:“那他现在打算怎么做?” “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无昼公子现在好差的记性啊。”清殇挑衅着,不过还是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两只苹果吃完,抖了抖衣袖,任务已算是完成,又看着千叶笑道:“天师小妹妹可也得绷紧些了,殊绝殿下最讨厌无昼公子身边围着什么莺莺燕燕,况且又是天师,那就更碍眼了。” “多谢提醒。”相较于无昼,千叶的话似乎也少得可怜。 清殇挑了挑眉,似乎不喜欢千叶的反应,又道:“我静等无昼公子一夜安眠,清晨时出去用了份早膳,城中各各街头巷尾已经贴满了府尹悬赏的告示,甚至一度在宁安府下了禁令,不允许天师在宁安府地界行事买卖,违者以谋逆论处。如有擒获天师者,赏银万两,擒获妖孽者,加官进爵。” 在宁安府,府尹的权力甚至能大过皇帝,一道禁令,别说千叶不可能再有任何买卖可做,就连同行的天师也会被祸及。 她这一身天师的行装,只要在外面一露面,恐怕就免不了被追捕。 而祸患了天师一行的生路,恐怕过不了多少时日,千叶就如同过街的老鼠,内外都要喊打了。 千叶的脸阴冷着,绷紧嘴唇隐隐咬牙,胸口剧烈起伏着,久久不曾腾起的杀气缓缓四溢。 清殇这才满意了,向着两人一拱手就要告辞,又道:“天师小妹妹不必犯愁,其实你只是被无昼公子连累,只要弃了他,恢复如常又岂是难事?” “我只要不管他了,告令就会撤销?”千叶一脸希翼,慢慢走向清殇。 “正是。” “那我现在就不管他了,你爱杀就杀,爱剐就剐吧。” 千叶说着,仿佛避之唯恐不及一般,匆忙几步就要出门。 然,走过清殇身边之际,一直藏在阔袖中的手突然扬起,手中还抓着一张尚未干透血迹的符,黄符红血,异彩流光。 她与清殇距离甚至不到半步,风声一起,根本躲闪不及,便只听啪的一声,符咒已经稳妥印上了清殇的胸口。 符咒上的血脉如鲜活流淌,印透符纸,转瞬间印入清殇身体中。 清殇呆愣着低下头,看着胸前还未消散的噬骨咒咒印,惨惨一笑,“天师小妹妹的玩笑也是如此特别。” 第50章 以狐为饵替己行道 (2) “既然你说是个玩笑,那你就受着吧,一月一次也只一夜。什么时候受不住了,让殊绝来换,至于怎么换,你懂的。” “殊绝殿下怎会为我这等无名小卒妥协?不如……”清殇脸上顿时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天师小妹妹缺不缺妖使?降妖除魔,捉鬼搬尸,外带洗衣做饭,铺床叠被,且还杂食很好养活。” 千叶的眉角一抽,“你最好赶紧消失,否则,你的尾巴恐怕保不住了。” “唉,罢了罢了,天要亡我。”清殇用袖子抚着额头哀叹一声,施施然转身,“才知道天师小妹妹有收集尾巴的癖好?那不妨……” 说着,抬脚便走,只见淡青色的衣袍背后,陡然现出六条流银闪烁的尾巴,曼妙舞动,似是招摇,更像引诱。 妖风一闪,人影已经不见了。 千叶重重舒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好在清殇没有恼羞成怒,好在噬骨咒非下咒之人不能解。 否则,一旦打起来,真可谓是两败俱伤,而无昼,百分百会成为炮灰。 扶着无昼重新坐下,总觉得,她们应该再好好谈谈,却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谈起,最终是问了句,“你说……这招儿会有效么?” “不知道。”无昼垂下眼眸,似是疲惫,又像是在想些什么。 “其实,你与殊绝怎么也算认识吧?他虽为敌,我怎么听着那些话字里行间那么诡异呢?不,好像是暧昧更贴切些。若说是有仇,又不像深仇大恨,莫不是……”千叶嘀咕着,突然浑身一凛,低头看着无昼,“前些日子听说魔王殊绝跑了准新娘,既然不是你抢的,但你也美得挺惨绝人寰的,莫不是……” 几步转到无昼面前,“莫不是你男扮女装,骗得魔王殊绝失心又失身,而后败露了拍拍屁股就走。这才惹得他对你恨之入骨,却难斩情根,恼羞成怒却只施凌虐。他只是想逼你回去,哪怕你身为男子,他也虚宫以待啊,是吧是吧是吧?” 无昼的眼眸陡然睁大,如要吃人般狰狞浮上一抹血红,喉咙猛地滚动,咽下一口血。 却慢慢又闭上眼睛,天知道他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将眼前的女子拍得粉碎,与她同归于尽。 千叶讨了个没趣,反正衣服已经脏了,索性盘腿坐在地上。 好无聊啊,无昼不是哑巴却胜似哑巴,还不如银狐清殇有趣。 或许她真的可以考虑收清殇为妖使?六条尾巴的银狐,而且是健健康康的,攻击力想必也可圈可点。 最重要的是,同是狐妖,清殇显然比无昼爱说话。 千叶想着,突然又想起,清殇不是无主的狐妖,她如果真想从魔王殊绝那里挖角,还不如找根绳子直接吊死得了。 叹了口气,晃晃衣袖,“殒啊,我好无聊啊。” “大人啊,我好困啊。”殒在阔袖中嘟囔了一声,翻个身继续沉睡。 千叶也不敢真的打扰他休息,如果不是清殇到来激起他的警惕,他这个时候绝不会醒的。 又看向无昼,怎么也想找点儿话说,突然问道:“那个清殇都有六条尾巴,那你到底有几条?” 等了半晌,无昼才慢慢睁开眼,高挑的眉眼晦暗不明瞥着她,“你真想知道?” “不想了。” ………… 第51章 以狐为饵替己行道 (3) 城中局势远比清殇所描述的更要紧张几分,纵然行商集|会就在这几日,假府尹丝毫不顾及所谓政绩,大张旗鼓搜捕人犯。 扰得各路商贾怨声载道,齐齐上禀请求待行商集|会之后再抓捕逃犯。 然,假府尹面色阴沉,府衙上下挂满了白布白灯笼,据说那十恶不赦的歹人,竟然在一夜之间杀了府尹妻妾共三十一口。 一具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在大堂前排成两列,触目惊心惨绝人寰,顿时让前来上禀的人全部收了声。 继而心怀谅解,义愤填膺,纷纷表示必全力以赴,不惜代价也要帮府尹将凶手捉拿正法。 一个又一个天师被捉拿下狱,侥幸逃离宁安府的天师被一路追杀犹如丧家犬,三宗六派本就同气连枝,而骤然遭此劫难,矛头自然是全部指向千叶。 千叶极其小心在外转了一圈回来,面色阴沉如覆冰霜,身上久不曾显露的杀气浓烈得如山雨欲来。 看向无昼,面色却缓和了些,仿佛惹她生气并不是无昼,被连累到这个地步,竟然也没有迁怒于他。 “这里不能呆了,清殇没有泄露你的消息,但是官兵随时会搜到这里。” “去哪?”无昼淡淡问道。 千叶泄了口气,“背水一战,就算是没希望也要试一试,总比呆在这被人围剿的好。” 无昼轻轻摇了摇头,“背水一战无非是自投罗网,你有法力,却抵不过那么多真刀真枪的官兵。” “说的没错。”千叶靠在木屋墙壁上,随手抽出几张黄符纸,用朱砂笔在上面迅速画着符,“可府衙上下死了三十一口,且那些人魂魄都不见了,没有办法以证清白,我就得背着黑锅。国法面前,我也只不过是个区区草民,负罪潜逃就永远见不得光,更何况,连累了天师一脉,总有一天会被清理门户。” 无昼点了点头,倒是没讥讽她没用,问道:“你想怎么做?” 千叶想了想,一张又一张画着符作为储备,“其实……我还没有好办法。” 无昼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府尹为官,打着名正言顺的旗号,谁也不会质疑他捉拿凶犯。几百官兵自然要听他调令,可是……他并不是真正的府尹。” 千叶点点头,好像无昼已经有了办法,静静听下去。 “他以国法压制你,堂而皇之就能逼得你走投无路。但是,国法向来不是为护妖所立。” 眼见着事态一层层剥开,千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画符的朱砂笔也挥舞了起来,“然后呢?” “如此一来,你只需要引妖入瓮,然后再瓮中捉鳖。众目睽睽之下,让府尹现出原形,天师的冤狱被洗清,你说不定还能扬名立万,一举两得。” “瓮中捉鳖必诱饵。”千叶提醒道。 无昼慢条斯理换了个姿势,“他一击必杀的目标是你,但对我,却未必想一招置于死地。那样太便宜我了,所以,你有时间办事。” 千叶将画好的几张符收进袖子中,突然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么高的智商?” 第52章 以狐为饵替己行道 (4) “自然比你强些。”无昼说完,似是有些累了,靠在藤椅椅背上,整整一天一夜,他连能躺下的地方都没有。 千叶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瓷瓶子,想了想还是伸手递向他,“你渴么?普通的山泉水,好歹也能润润喉咙。” 无昼并没接下,而是仰头看着她,沉了半晌,静静道:“其实你若是就此离去,兴许不会落得以命一搏。” “我没那么怂。”千叶横了他一眼,清点着阔袖中的东西,转过头去不愿面对无昼,“我说过的,受人所托……” “你并非忠义之人,又洞悉轮回之道,必明白,应下死人的话,其实不必当真。” 千叶咧嘴一笑,“你好像很了解我,没好处的事我不干,至于筹码是什么,我想你没兴趣知道。” 显然,有些话千叶并不想说,无昼也不想苦苦追问,“把你的头发给我一缕。” “做什么用?” “你若是出去险遭不测,我也好早作准备。” 千叶一撇嘴,“你还真是晦气的可以,我出去为你拼命,你怎么也该包个大红包给我讨个吉利才对吧?” 无昼看着她,灰色的眼眸中又一次出现那种晦暗不明的神色,突然幽幽问道:“你真想要?” “不想了。”千叶果断否定,总觉得无昼那么问起话来,深意一定不很简单。 将束发甩到身前,用匕首削下一缕递给无昼,又打量着他一头如瀑披散的黑发,一伸手,“那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缕?万一你的自知之明有误,那黄鼠狼一把就将你捏死了,我也好趁早跑路。” “不必了,给我陪葬,也算你的荣幸。” “陪葬的殊荣我就不享受了,待你化了原形,把你做成围领,一定能暖和一辈子。” ………… 假府尹坐定堂前,眼见太阳西斜,仍旧未等到有消息传来,脸色越加阴沉得如乌云压顶。 恨只恨那些肉体凡胎的衙役太没用,初时贪财误了他的事,后又一整天也没找到人。若不是他大白天里不能施展妖术,何必要用那些无能的东西? 师爷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心里却越来越觉得古怪。 按理说,府尹一夜之间妻妾都被歹人杀死,怎么暴怒愤恨都不算过分。可据他所了解,府尹与那些妻妾着实谈不上情深意切,且事发之后,府尹面上未露半分哀痛之色,反倒对抓捕凶手之事全当了重中之重。 仿佛,抓到歹人才是他一心所愿,至于是不是杀了他一家妻妾,并不重要。 而此一事百思不得其解,更有一事也让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府尹家中遭劫难,各处官员纷纷派人劝哀,送上财物自然是少不了的。 而一向爱财如命的府尹,却一个客人也不见,甚至草草一挥手就吩咐全打发走了,仿佛除了要捉拿歹人,他什么都不稀罕。 堂外府衙大门口的鼓被咚咚敲响,师爷叹息一声走向门外,心里念叨着,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刁民,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击鼓要鸣冤,那无端讨一顿打都是轻的。 第53章 以狐为饵替己行道 (5) 然,走到大门外,并未看见击鼓之人,只见硕大的朱漆红鼓下方,用石块压着一张纸。 通红的朱砂还未干,师爷拿起来草草一看,脸色登时变了,拔腿便向大堂中奔去。 “大人,大人,有人送密报前来,说歹人……歹人藏匿在城西万里巷,一栋废宅子后院的木屋中!” 假府尹突然站起身来,胖硕的肚子差点儿将案桌顶翻,小眼睛陡然睁大,又笑弯眯起,闪烁着如狼一般狠毒的光,“来人,召集所有衙役,势必将歹人,一举歼灭!” 说完,首当其冲,连轿子都省了,徒步跑着带一队衙役匆匆赶往废宅子,生怕无昼又一次脱身跑掉。 废宅子并不大,假府尹带着人径直冲进后院,顿时热闹喧天,惊跑了藏在宅子中的野猫野狗,一片尘土飞扬。 夕阳西斜的后院中,一把小小的藤椅放在木屋门口,一个人静静躺在上面,仿佛就是在等他来。 一身粗布白衣,沾染些许灰尘血渍,却难以形容出落魄来,只因为那淡然的姿态,仿佛落魄的只是衣裳,而不是人。 头戴一顶轻纱,半遮半掩间,朦胧的轮廓隐隐惊为天人。 “孽障,诛仙之罪,你可受得?”无昼先声夺人,清冷高贵的语调,真真如九天谪仙,贵不可言。 假府尹并不惧怕已是强弩之末的无昼,哈哈一笑从手执弓箭的官兵队伍中走出,小眼睛透着凶残的光芒,“孽障?杀人不眨眼的狂徒,信口雌黄,如此离谱,你想必已经疯了吧?” 官兵队伍中也传出几声闷笑,就连一旁气喘吁吁的师爷也不禁摇了摇头,自古传言美人多作怪,明明一个仙姿飘渺般的人物,竟是嗜杀之人不说,居然还是个疯子? 无昼躺坐着未动,白皙修长的手指放在身上,正好遮掩那片干涸的血迹。 暗红色从指缝中露出,更加红得诡异,白得虚弱沧桑。 但是那一身淡然的姿态,却让众人的哄笑声慢慢化为了尴尬,仿佛他们才是无知可笑的小丑,而无昼,可以在云淡风轻间,让这一场闹剧灰飞烟灭。 “孽障,你此次前来,殊绝应该吩咐过你,该如何行事……杀我?你敢么?” “殊绝是何人?本官怎么会认得?倒是你,十恶不赦的狂徒,本官如何杀不得?现如今,不管你是谁,本官绝无徇私舞弊,此案也不必再审了。”假府尹一本正经打着官腔,突然一挥手,“来人!给本官将此歹人就地正法!” 话落,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弓箭手猛地松开绷紧的弓弦,箭矢如雨幕一般从四面八方射向无昼,一时间,昏暗的夕阳似被箭雨遮蔽,弓弦嗡鸣的余韵宛若雷鸣。 如此阵势,纵是武功绝世之人,也必被射得粉碎! 轰的一声巨响,似乎连大地都在颤抖,无昼身后的木屋顿时被箭雨扫平,连地皮都被刮去一层…… “大……大人……”师爷顿时瞪大了眼,甚至难以置信用力揉了揉,再定神,这才相信不是自己眼花。 第54章 以狐为饵替己行道 (6) 只见无昼身边扎入土中的箭矢如茫茫荒草,可就在他身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将箭矢完全遮挡掉落在地上。 而无昼,仍旧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动也没动一下。 茫茫箭丛中,就像一座孤岛,完全与世隔绝。 “妖……妖怪啊……”不少官兵顿时吓软了腿,下意识纷纷向后退,这不是属于凡人的力量,要么是妖魔鬼怪,要么……“这是神……神仙……?” “胡说!”假府尹突然大喝一声,“分明是妖孽为祸人间,谁再敢妖言惑众,休怪本官不客气!” 躺坐着的无昼动了动,双手握着藤椅扶手,似乎是要起身,“区区凡人之兵,若能屠仙才是谬言。孽障,不妨现形速战速决,你若想死,我便成全。” 官兵队伍中掀起一丝骚动,仿佛一击之下,三言两语之间,竟然有人宁可相信无昼就是神仙。 若说府尹刚正不阿,恐怕谁都不信。 而眼前人淡淡的几句话,却真如梵音仙谕,有着一种令人不得不臣服的力量。 不知是谁先动,数百官兵慢慢如退潮一般向后散去,渐渐孤立了假府尹,就连师爷也下意识退后了几步,一脸困惑看着眼前情形。 其实,普普通通的人,纵是信神礼佛,纵是对鬼怪之说抱有敬畏之心,可又有几人亲眼见过的? 但是,那一招挡下箭雨,毫发无伤,却是真真切切看入眼中。 假府尹的脸抽搐着分外狰狞,极慢向前迈出一步,脚下渐渐卷起一股阴森森的风,脸上好像多了一层薄薄的绒毛,抿紧的嘴角中,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 无昼透过眼前薄纱,看着众生百态,看着远处昏暗天空,不可闻的轻轻叹息一声。 或许这已是在他意料之中,直到现在,千叶还是没有出现。 他为她出谋划策,以己身做诱饵,就没想再活着离开,只为还欠她的情罢了。 可是她没来,是因为……不值得吗? 掌中一缕发丝,轻轻落在地上,被风吹走。 凭借一根头发,他就能杀了她,惩罚她的不守信诺,可是……有意义吗? ………… 而此时此刻的千叶,正在城外一片小林子中不停的兜着圈子,分明之前看着只是几十棵树的林子,一进来却如坠入原始丛林,连方向也分辨不清。 没有什么鬼敢对天师打墙,可千叶用尽了乾坤八卦的步术,甚至用上了几何空间排列规则,仍旧找不到出路。 额头布满汗珠,掌心也一片湿滑,汗水浸透了手中的纸条,指缝中纸条的内容只露出一个字,楚。 身旁只有腿一般粗细的树干已经被刻上了好几个记号,什么办法都行不通,千叶最终放弃无头苍蝇一样的行为,咬牙看着树干。 将匕首收入袖中,又用布条缠裹手掌,这么细的树几乎不可能攀爬,但她没有时间了,再出不去,她困在这里事小,无昼被黄鼠狼吃了事大。 摇摇晃晃的树干几乎使不上力,飘来荡去沙沙作响。 第55章 以狐为饵替己行道 (7) 忽然,千叶还未到树腰,只见上方凭空现出一张大网,兜头就向她罩过来。 赶忙腾身离开树干,凌空间迅速抽出匕首,借着身体翻滚的力道,唰的一声割破大网。 而还未落地,只听嗖嗖几声破空,扭转身体就地翻滚,噗噗几声,暗器一路没入身后土地。 轰!已经被她踩了不知多少遍的土地竟然猛地下沉,薄薄的一层壳碎裂之后,下方竟是不知有多深的大坑! 千叶一挥袖射出铁线绕住不远处的树干,身体不住下滑,用力在掌中缠绕几圈,铁线绷紧,这才没有一直坠下去。 摇荡在几乎如刀削的土壁上,脚下悬空,一眼望去尽是漆黑,让人顿时惊起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什么阵法,明明是妖术! 千叶手脚并用,借力一跃回到地面,顺着手上的血迅速在虚空中划动,缭绕血线如丝般飞舞,无纸符咒,对于她这等修行来说,堪比禁术。 “天罡之力,五行之量,净灵,洗魂,逐妖!” 符咒在半空中陡然散发血红的光芒,向四面八方铺散开来,犹如红雾蔓延,吞噬着不属于天罡五行之列的一切。 呼的一阵风声渐远,千叶赶忙大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楚洛彦?!!” 然,回答她的也唯有风声,红雾散去,地上的大坑不见了,连带那一张破网满地的暗器,瞬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几步外就是树林边缘,一眼便可望见初降夜幕中的城墙,若不是肩头的伤,一切好像是做梦。 ………… 城中角落的旧宅子中燃起了熊熊大火,丛丛箭矢便是上好的木柴,遇火就着,瞬间火光冲天。 而箭矢上涂着一层松油,燃着之后散发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熊熊火焰之中,滚滚黑烟之下,一朵雪亮细线勾勒的莲花,缓缓盛开,如最洁净的封界,将肮脏隔绝。 莲花正中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晰,依稀见得清雅身形,身后长发缭乱舞动,浴火而立,举世无双。 师爷看着府尹站定不动的背影,又看看眼前大火,就算是妖人必要用火焚尽,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 斟酌着上前几步,低声道:“大人,此举恐怕不妥,他……” 然,话没说完,只见师爷的头颅突然拔空而起,无头的身体还保持着微躬的姿势,血柱直喷半天高。 咚的一声,头颅滚落在众人脚边,尚未惊叫,已经吓傻了。 假府尹一把抓过师爷的魂魄,用力撕成碎片丢入火中。 燃魂之火瞬间变了颜色,通红妖异,热浪猛地加剧,哪怕离得尚远,也能感觉到快要被炙烤燃着。 “杀……杀人……杀人了!!”一个衙役突然失声喊出,眼一翻,昏了过去。 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他们可是眼睁睁看着府尹杀了自己的师爷,一时间慌乱一团。 伸张正义?非也,他们只是吃皇粮享清闲的官差,哪里认得什么是是非非? 第56章 以狐为饵替己行道 (8) 逃命?可半地火海中那个不是凡人,就连他们的府尹大人似乎更像是妖魔,他们腿都已经不听使唤了,能怎么逃? 而眼见火势加剧,假府尹也不再顾忌什么冠冕堂皇,转过身来,一张本圆胖的脸已经稍尖,脸上布满了绒毛,那双小眼睛不再是黑色的,而是黄绿不明,极其瘆人。 一道妖风旋转着刺向众人,一片哭嚎声中,奋起反抗的人几乎像无力婴儿般被收割,顿时血雨腥风,宛如人间地狱。 假府尹不停的将魂魄撕碎丢入火中,血红的火光一再高涨,渐渐将中间的人,慢慢淹没。 “嗷!!”一声狰狞嚎叫,假府尹鼓起妖风刮向火焰,风助火势,血红的火焰染红天际,浓烟滚滚几乎笼罩全部天空。 “下为地尊,借地气,消九十九道魔障,清七十七行妖风,方圆寸地,封妖!” 清朗咒语间,一道红光如利箭般射向假府尹。 假府尹正值癫狂之际,冷不丁被符咒打入身体中,却也只是僵直了一下,缓缓转身,看向墙头立着的人。 嘶哑的声音仿佛从喉咙中刮出,全然不是人类的声音,“杀了杀了,全杀了!” 千叶闪身避过一道腥臭的妖风,匕首出鞘,脚尖借力,身体猛的转向。 此时此刻,若是还有习武之人分心观战,必不难看出,本该是柔弱施展法术的天师,却有着一身精湛绝妙的武艺。 身形矫健,招式凛冽果决,没有内力虽显单薄,却是一击必杀! 然,没人有心思去分析这一幕,只见凝紫的身影划过假府尹身旁,寒光闪烁的匕首只挥舞一眨眼的功夫,如鬼魅一般灵动,甚至悄无声息。 假府尹的脖颈被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顿时奔涌而出,可桀桀的笑声却飘荡散开,声声刺耳。 脖颈歪斜着,飞溅的血染红了脸,染红了一身官袍,假府尹伸手掰正了脑袋,挥动这两只手妖风四起,“杀了你!杀了你!最该死的是你!!!” 妖风卷起地上的碎尸,断骨如利箭一般射向千叶,血雨腥风如潮涌动,仿佛眼前只剩下腥红,见不到其他的颜色。 怨魂的血最是寒凉,堪比隆冬冻雨,几乎要将人封冻。 千叶阔袖一扬,俏紫的油纸伞从袖中呼啸而出,飞旋着展开,弹飞断骨利箭,挡住漫天污血。 妖风劲烈,将她直直逼退几步,咚的一声撞上身后矮墙,两次使用禁术,已经让她倍感疲惫。 她可以无需跟假府尹再交手,妖力已经封禁,她只要等待假府尹留干了血…… 但是她等不了,身边的大火仍旧在熊熊燃烧,里面的人,等不了。 千叶甩开纸伞,抓出几张定身符,猛地扔向假府尹,手中迅速结印,定身符瞬间光芒四射,落在假府尹身上,犹如绳索般紧紧捆缚。 “嗷!!”假府尹嘶吼一声,绷紧双臂身周妖风萦绕,脖颈上的血顿时喷射而出,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腥臭。 第57章 天敌中的死敌 (1) “无昼!”千叶转头看向身边足有两人高的火焰,阔袖一挥,铁线应声而出,本想从火焰中把无昼卷出来。 却不想,燃魂之火的热度绝非寻常,铁线刚刚碰触到火焰,瞬间被烧得通红,一滴一滴化作铁水滴落。 “嗷!”假府尹身上的定身符被弹开一张,对于有些道行的妖怪而言,定身符也只是暂时之计。 千叶咬牙看着面前火焰,她知道,无昼还活着。 这是她的计,以无昼为诱饵,他一直在坚持着等她。 但是,她失信了,仅仅为了一个名字,她丢下他…… 灼烈妖异的火焰烤焦了地上的碎骨,热浪滚滚如暴风奔涌,无昼就在烈火中央,他在等着她…… 千叶狠狠咬破了嘴唇,从袖中掏出水壶,草草将身上淋湿,一顿足,腾身就要往火中跳,却被身后人一把拽住了手臂。 “你以为……我像你那么没用?” 千叶一惊,赶忙转身,只见无昼一身白衣,就站在她面前,看着是毫发无损,除了一头黑发被热气撩得散乱些,就连衣角都没被火焰碰到。 顿时心中欣喜得难以形容,赶忙握住他被熏热的手,“我以为你被火困住了。” “不敢妄想你会舍身相救……”无昼极其虚弱说着,面前白纱中,缓缓淌下一缕鲜红的血,借着手臂搀扶靠在千叶肩头,灼烫的身体止不住慢慢向下滑,“我不想躺在地上……脏……” 千叶赶忙将轻身符塞入无昼手中,撑起他的身体,“坚持一下,我……” “嗷!!!”一声冲天嘶嚎,假府尹身上的定身符终于被尽数弹开,围绕在身周的妖气顿时急速高涨,几乎已经看不见身形。 只见黄绿色的气息凝聚在空中,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似乎想要与她们同归于尽。 千叶扶着无昼无处可躲,眼眸一厉,捏破手指堪堪凝固的伤口,迅速在半空中勾勒血线。 同一时间,一道雪亮的结界,在千叶面前缓缓展开,试图为她挡下致命的一击。 一朵曼妙的白莲瞬间飞向假府尹,银丝漫天,锐不可当。 “以吾心咒,化天雷……” “以吾心咒,化天雷,万劫之首,降!”一道浑厚的声音彻天想起,语落,只见朗星夜空中骤然降下一道惊雷。 轰隆一声炸响四方,亮如白昼,泥土崩裂,飞沙走石。 白莲如水,丝如利刃,直从天上罩下。 轰!!! 地上被两道力量生生劈出一个深坑,足有齐腰深。 雪白光壁挡下了如利箭般的砂石,烟尘滚滚,却只像看着一场电影。 千叶一身狼狈,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抬头看向墙头迎风而立的暗紫身影,“大……师兄?” 嗖的一声,土坑中的黄鼠狼拼力窜出,趁着两人对视的空当,留下一股难以言喻的臭气,逃之夭夭。 苏幕抬脚从墙头跃下,看看一旁仍旧灼烈的燃魂之火,冷脸瞪了千叶一眼,“随后再跟你算账。” 听到苏幕淡然的话语,千叶才陡然感受到浑身脱力一般的疲惫,慢慢向后靠,眼前一阵阵发黑。 第58章 天敌中的死敌 (2) 直到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后怕,如果刚才她不顾一切冲入火中,无昼没有拉住她。 燃魂之火非比寻常的火焰,她不被烧得一身伤,不丢几缕魂,都是轻的。 如果她最后的时候再用无纸符咒,以她的修为,肯定会立即昏死过去。 如果苏幕没有出人意料的出现,那后果…… 而背后的身体,却是在撑着她,千叶仰起头,“无昼……?” 她没想过无昼会救她,甚至在这个时候,扶着她不至于倒下的,是无昼? 而无昼好像已经说不出话了,唯一的力量,只有那只扶着她的手。 “大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随后再说。”苏幕又瞪了她一眼,“你的鬼使呢?” “伤了,还在休息。” “那他是谁?”苏幕一指无昼问道。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千叶喘息着摘下无昼头顶的帏帽。 惨白如纸的脸,却仍旧不掩绝世容颜,紧紧锁着的眉眼,高高挑起眼梢,仍旧几分撩人。 完全没有血色的薄唇抿着,唇角一缕鲜血,红得刺眼。 苏幕看向无昼头顶那一对尖长雪白的耳朵,又看着千叶一脸紧张,眼眸一沉,皱紧了眉。 ………… 城外小树林,一只黄鼠狼在草丛中艰难狼狈窜动着,浑身本是黄毛已经被烤焦了大半,脖颈处一道深长的伤口不住向外淌血,染红了颈下熏黑的皮毛,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爪印。 在一棵树下停住,噗通倒在地上,用力扬起脖颈,“清殇大人……救我……” “你还真有脸到这来?”话落,一道淡青色的身影飘然落下,如仙飘渺,如夜妖娆,可月光下优雅绝美的容颜却落着一道红痕,显然,心情也一定不怎么好。 施施然飘在黄鼠狼身边,轻嗤一声道:“还真没想到,你竟然没用到这种地步。我已经施计将她拖住,区区一个精气快要枯竭的狐妖,你也奈何不得。” “那清殇大人为何不将她困住?若不是她突然搅局……” “我行事何时轮到你来质问?!”清殇怒斥一声,挥出一道妖风将黄鼠狼丢到一边,“不过,你也是真的该死。身为魔族,屠戮凡人大开杀戒,就算天师没杀了你,殊绝殿下也不会放过你。 更何况,殿下何时说过要立时取无昼的性命?纵是要杀,也总该殿下亲自动手,何时轮得到你?” “他们该死!”黄鼠狼尖嚎一声。 “所以,是你该死。”清殇慢条斯理说着,慢慢踱步,“你私自违背殿下的吩咐,罪及碎骨撕肉之刑,糊涂成这样,留你又还有什么用?” 黄鼠狼眼眸中闪烁着黄绿狰狞的光,“为什么该死的是我?!那个无昼……向来目中无人可恶至极,如果不是他袖手旁观,涟漪也不会惨死天师手下!他们二人狼狈为奸,斩杀魔族中人,为何不该死?!殊绝殿下他……” “涟漪?”清殇愣了一下,突然显露一抹鄙夷的笑,“你说的是那只红毛壁狐?她何时又把你勾到手了?” 第59章 天敌中的死敌 (3) 黄鼠狼大口喘息着吐出一口血,咬着尖牙道:“如果没有无昼,我们二人早已两情相悦。她无端惨死,既然殿下不为她做主,我为何不能报仇?!” “两情相悦?”清殇忍不住笑出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笑倒,“黄鼠狼居然喜欢上狐狸?你就不怕下仔儿串了种?与壁狐谈情说爱更是可笑,在她眼里,你所谓情深,无非是一个香喷喷的食物罢了。” “不许你侮辱她!!” “蠢货,你已经没活路了,回到魔族必然生不如死,好在我心存善念,不妨给你个痛快吧。” 说着,清殇一抬脚踩上黄鼠狼的身体,咔嚓碎裂的声音在寂静夜幕中异常响亮。 “魂飞魄散也终该有圆满,实话告诉你,那只红毛壁狐……是我杀的。” ………… 苏幕的出现并非偶然,他本是出门替师父办事,路过城中遇见一个险些被妖魔所害的人,便出手相救。 而后一问之下才得知是赴宁安府办案的钦差,就顺路留心起了城中的事。 这才无独有偶,竟然碰上自己小师妹惹下的麻烦,差点儿因为她,断送了天师一脉的生计。 千叶看着眼前一副儒雅相貌的男子,总觉得三分眼熟,但她几乎从不与官场中人打交道,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大哥!大哥你没事太好了!!”院门外突然奔进一个人,面色仓皇夹杂着喜悦,扑上前将儒雅男子抱了个满怀,顿时哭声道:“大哥……我找了你好几日了,都以为……都以为你被那贪|官给害死了。” “卓恒,有恩人在此,还不快谢过恩人。” 卓恒登时撒了手,抹一把泪,拱手深深弯下腰,“卓恒见过二位恩人,大恩不言谢,此生必定……” “举手之劳,此乃天师本分之事。”苏幕淡然说着,却也受了一礼。 千叶打量着面前的卓恒,这才突然想起来,好像就是几天前,她们刚刚入城的时候,那个拿着画像满城找人的公子哥。 看来,这世界真是小,她从一开始如果能热心点,兴许还能多一个钦差做帮手。 但,世界太小,她不仅与帮手擦肩而过,还在这样的情形下,撞上了自己的大师兄。 只不过她也不冤,热心肠她向来没有。 苏幕瞥了千叶一眼,向着两兄弟客套道:“既然府上如今已安宁无事,我等也该告辞了。” “大师兄,现在已经快半夜了,怎么也……” 然,话还未说完,只听苏幕怒声喝道:“你的事容后再算,给我闭嘴!” 千叶无奈噤声,好在苏幕念及天师的脸面问题,没有将她惹下祸的原因就地抖出来。 那只黄鼠狼之所以袭击钦差,之所以杀了府尹以及其全家三十一口,后又杀了那么多衙役,就连师爷也没放过,这桩桩件件的血案,不就是为了对付她和无昼么? 卓恒的大哥卓远,便是承苏幕救下的钦差,一见两人气氛不合,赶忙打圆场道:“这位姑娘说的极是,夜色已深,城门早已关闭,就连客栈也已经打烊了。二位不如就暂且在府衙中住下,如有可能小住几日,也好让卓某聊表谢意。” 第60章 天敌中的死敌 (4) 卓恒赶忙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府衙中这几日死了那么多人,又有妖人曾居于此,万一……啊!” 卓远偷偷踩了卓恒一脚,让他别乱说话,又拱手道:“苏天师,这位姑娘身上还带着伤,她的朋友如今也昏迷不醒,恐怕都需要诊治一番,卓某实在不能就这样让二位恩人离去。”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苏幕也不好再拒绝,点头道:“那就打扰了。” 千叶也松了口气,同门数年,深知苏幕那又倔又硬的脾气,如果还有一丝希望能离去,他是断不会留下来的。 就像她了解苏幕的脾气,就算肩头手掌的伤已经痛得麻木,血都干涸了,她也不会显露半点伤痛的神色,因为苏幕不会心软。 回到屋内,见无昼竟然醒着,勉强一笑,“谢谢你今天想要救我。” “没有。”无昼别过头,有气无力。 千叶也不跟他争辩,弯腰想要抱起他。 “我自己能走。” 千叶也只好扶着他,跟着卓远走进府衙后院,一路上,苏幕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戳的她体无完肤。 “不瞒三位,卓某是钦差,也是这宁安府新任的府尹。早就有百姓联名上表,状告前府尹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卓某此次前来就是带了圣旨,将他剥官下狱,暂代府尹一职,等待朝廷调令。 所以,此处府衙如今也是卓某府邸,三位无需客气。” 说着,卓远将她们带入一座独立的小跨院,早已经有下人将屋内收拾干净,显然,卓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两人匆匆离去。 “卓某已经打听过了,此处院落一直无人居住,也就没有命案发生,尚算干净。” 千叶点了点头,扶着无昼挑了个房间,送他到床榻上。 无昼几乎是瞬间陷入昏迷,之前与燃魂之火相抗衡,耗尽了他几日来堪堪积攒的最后一缕精气。 而长时间承受灼热炙烤,也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多的体力。 最后的一击,他哪里还耗费得起? 曾经哪怕噬骨咒发作,他仍旧还会醒着,而如今…… 千叶一咬牙,转身出了门,她知道,苏幕与她的事,绝对不算完。 皎洁的月光铺满了整个小院,苏幕已经送走了卓远,独自站在院中负手而立,明显就是在等她。 挺拔修长的身形,宽阔的双肩,那一身凝紫的衣袍在月光下如撒下一把银粉,衣摆轻舞,身却如松。 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古朴的檀木刀鞘上蜿蜒嵌着铁线花纹,古劲沧桑,熠熠生辉。 如果不是知道苏幕的身份其实是聚九派第一大弟子,他其实更像个冰冷的剑客。 “大师兄……” “千叶,你可知错?”苏幕冷声质问,并未转身。 千叶叹了口气,“大师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你是在提醒我,你闯下的祸,绝非我看到的这些,而只是区区一隅?”苏幕转过身,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究竟是什么?” 第61章 天敌中的死敌 (5) “狐妖,白色的。”说完,千叶又觉得一句句被质问下来很麻烦,索性全盘托出,“他入世渡劫,所以才落得这样。我一开始也没看出他的原形,不过他倒是不会害人,也只有……被人残害的份儿。” “你的鬼使为他所伤?” “……是。”千叶无奈答道,而忽然想起鬼,赶忙问道:“大师兄,你说,那么多死去的人统统都没有魂魄入冥府,冥王有没有可能过问此事?” “你还想惹来冥王?!活腻了么?!!” 院中刮过一阵风,夏夜凉风该是清爽宜人,可千叶只感觉到衣服更进一步黏在了伤口上,揪扯着如被野兽撕咬。 她勉强使用她力不能及的咒法,身体的力量被强行透支,疲惫得全身都在叫嚣痛楚。 可她也知道,苏幕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今夜是不会放过她的。 “他叫什么?” “无昼。” 苏幕顿时皱起眉,“他和天昼是什么关系?” “不巧相同了一个字吧?妖尊要是认识他,他也不至于混那么惨。” 苏幕姑且信了,转而面色更加严肃,“聚九派的门规,你从入山之日便开始学习,现在,背给我听。” 千叶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盘腿坐在地上,“聚九派门规第七条,降妖除魔需也有仁善之心,成全乃是天之恩泽,天令不可违。狐族除外,遇之赶尽杀绝,绝不留情。 不过,大师兄,我一直觉得,这只是曾经掌门的私人恩怨,强在门规上加了一条,实在不公平。 如果说妖魔有好有坏,狐妖也不例外,为什么偏偏……” “你出山几年,竟然连门规都要质疑,若再如此,岂不是要遁入魔道了?!”苏幕怒喝道。 “我只是……” “你只是为护着一只狐妖而强找借口!” 千叶顿时无语,她就知道,苏幕见到她和无昼在一起,一定会怒不可遏。 如果说天师和妖是天敌,聚九派和狐妖的关系,可谓是天敌中的死敌。 她已经小心想要避开其他天师,却不想,还是被撞见了,而且还是她最不想撞见的大师兄。 苏幕人不坏,她三岁被家人送入聚九派,正是苏幕负责照料管教她。 虽然那个时候苏幕也才十岁,可衣食起居处处亲力亲为,手把手教她画符念咒,她虽有前一世的记忆,苏幕却不知道,把她当成孩子教导照料。 相处那么多年,若说苏幕如师如长,一点儿也不过分。 苏幕停了半晌,继续道:“你尚年幼,涉世未深,不懂狐妖之奸猾。明日一早,随我一同离开,待办完了事,与我一起回师门。” “那……” “放他一条生路,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啊?”千叶诧异瞪大了眼睛,却见着苏幕转身便走,还没来得及反驳,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房门已经关上。 她原以为,以苏幕的性子,不审出个水落石出铁定不会罢休,不问出她与无昼相识的点点滴滴绝对不算完。 可是,她错了,苏幕竟然就这么……走了? ………… 第62章 天敌中的死敌 (6) 凝沉漆黑中,没有半点光亮,不见天,也不见地。 无昼从来没做过梦,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从来没有惦念的东西,从来没有让他牵挂的事。 没有恐惧,没有幻想,哪怕是要拼尽全力活着,他也只是尽自己所能,却从未有所谓生的渴望,也就没有挣扎。 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可距离终结仿佛也只有一步,生死一线的徘徊,他厌倦了。 本以为自己会葬身在妖火中,他已经不指望千叶会按计划救他,毕竟都是一死,要么被妖火烧死,要么精气枯竭饿死。 他本已经打定了主意,索性就死在妖火中,毕竟那盒糕片已经吃完了。 他以为……作为诱饵,是他对于千叶而言,最后的用途。 可当千叶为了要救他,竟然不顾一切想要冲进妖火中,他为什么……又放弃了念头呢? 恍恍惚惚间,唇被撬开,继而一股温暖的水流入,却是苦涩难咽,冲刷着喉咙犹如最粗糙的刷子,淌入身体中只觉沉甸甸的,分毫不解干渴。 这只是最普通的清水,他根本不喝这些东西。 无昼挣扎着睁开眼,用力扭过头,咳出口中的水,眼前黑雾弥漫,几乎又要将他笼罩。 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草盒子,浓郁甜腻的香气顿时充斥鼻端,雪白的糕片整齐码放在草盒子中,晶莹剔透,极具诱惑。 一只纤细的手拿起一片糕,递到他唇边,“饿坏了吧?快吃,不用省着,有的是。” 无昼一愣,难道都是他想错了? 可是千叶并没再说话,只是不急不缓将一片片糕片递到他口中,轻柔细致的动作,就像是喂着自己心爱的……动物。 无昼停下口,瞥眼看着千叶,“哪来的?” “当然是找寿婆要的,昨夜去了趟鬼市,碰巧她没出去寻缘。以后吃完了就去问她要,她不会小气的。”千叶笑得眼睛弯起,举着糕片碰碰他的唇,“我说过,一定养得起你。” “寿婆向来刁钻,从不做无利善举。”无昼狐疑道。 千叶一耸肩,登时牵动肩头的伤,痛得龇牙咧嘴,“原来你也认识寿婆?不过,总得有点儿例外嘛,我答应她,闲着实在无聊的时候,可以替她做点儿事。” 无昼暂时算是相信了,打量着千叶一身干净清爽,紫衣阔袖还是原来的样式,只是显然是崭新的。 而手上的伤也包裹上了白布,散发丝丝药味。 顿时脸一沉,伸手在被子中摸了摸身上,小腹的伤已经粘在了污浊的里衣上,板结成块,显然,没有换过。 “你也只记得自己换身干净衣裳。” 千叶笑着一撇嘴,“你这家伙好生小气,这样相同的衣服我有二十件,有得换自然换下喽。你的外袍已经有下人拿去清洗缝补了,等我有了钱,也替你多准备几身衣服,若有朝一日发了大财,绫罗绸缎随你挑。” 无昼轻嗤一声,“我怕有生之年等不到。” “喂,你我也算共苦一番,诅咒人不需要那么狠吧?”千叶苦笑着,眼底有些青黑,眼中布满血丝,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又强行施展咒法,早就累得快要睁不开眼。 第63章 天敌中的死敌 (7) 然,她不能指望这只没心没肺的狐妖会体谅她。 屋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千叶将草盒子放在无昼手边,转身出去开门。 门外恭恭敬敬弯腰站着个下人,手中托盘上,叠放着一套雪白的衣服,却不是无昼之前那一套。 “姑娘,那位公子的衣服上沾满血迹,清洗不净。卓大人吩咐下,万不能如此怠慢贵客,故而送上一套新衣,还望姑娘别见怪。” 千叶客气笑了笑,伸手接过衣服,“代我谢过卓大人,让他破费了,着实过意不去。” 下人又弯了弯腰,“卓大人有交代,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近两日府衙中事务繁忙,就不来打扰了,姑娘安心休息。” “多谢。”千叶目送着那个下人直至消失在院门外,这才关上了房门。 看着托盘中崭新的白衣,上好的锦缎光泽流泻,衣角缀以银丝莲花,栩栩如生,针脚细腻,宛若巧夺天工。 可是,算不算弄巧成拙了呢? 卓远与她们只是萍水相逢,看着就是个清贫官员,就算是绞尽脑汁要报恩,又哪来的财力这么大的手笔? 更何况,谁人又知莲花配得起无昼?这巧合未免太恐怖了些。 无昼慢慢吃着糕片,看着千叶捧着衣服若有所思,心里无端踏实了许多。 这个心思缜密的女子,或许真如她所言,并非有所图谋,只是为了……保护他? “唉……”千叶长长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朱砂符纸,边画边道:“也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想要为难你的人,恐怕现在一堵墙倒了,也能帮你除去十个八个的仇人吧?” “一直如此。”无昼淡淡道,说完,竟然端起床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咦?你不是不喝普通的水么?”千叶诧异道。 无昼瞥了她一眼,“喝不死。” 千叶被噎了一句,低头继续画符,“你渡劫已经有多久了?” “三年一个月零十七天。” 千叶笔下一抖,一张符算是画废了,无奈又取出一张符纸,“不是说妖类渡劫按修行仙级划分,越高的修行仙级,天劫也就最难渡过。可是,天劫不就是降天雷么?哪怕你是九千年的狐妖,无非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怎么,三年多了还没劈完?” 无昼一脸瞧不起她的样子,白了她一眼,“那是你没见识。” “好吧好吧,我这不就是在见识最极品的天劫,还有一只最极品的狐妖么?”千叶拖长声音说着,将画好的符夹在指间,轻轻一抖,符纸缓缓燃烧。 待燃尽将灰烬丢在水盆中,又把崭新的白衣一股脑放进去,只见盆中慢慢腾起一股浊烟,在半空中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无昼瞧了几眼,淡淡道:“聚寒咒而已,区区小把戏。” “呦,你还真有见识。”千叶阴阳怪气奉还无昼的话,“这样的衣服,穿了不如没穿,酷暑之日能让你如身在隆冬,实乃祛暑祛热之佳品。只不过,比起你身上的噬骨咒,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第64章 天敌中的死敌 (8) 无昼吃饱了,靠在床头闭上眼睛休息,有千叶在,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 “先别睡。”千叶捞起盆中的衣服拧干,半湿着装进阔袖中,走到床边,塞进无昼手心中一张轻身符。 无昼皱起眉,眼看着千叶撩开他身上的被子,他没有外袍可以穿,只有一身沾满污浊血渍的里衣,“去哪?” “逃跑啊。”千叶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大师兄就在隔壁,你可别以为聚九派都是什么善男信女,趁他还没醒,再不逃,你铁定被他一剑捅个窟窿。” 托着无昼的腿弯刚用力,千叶顿时皱起了眉,哪怕有轻身符,无昼的体重也还有一半。她肩头的伤又一次绽开,温热的血顺着手臂,慢慢向下淌。 “你身上有伤。” “多谢提醒,但要是不逃,你的小命不保。我不能为了你,跟我大师兄动手。” 无昼抬手握着千叶的手腕,不让她再用力,轻声问道:“你……不怕疼么?” 千叶一愣,活了两世,尤其是上一世,日日夜夜刀口舔血的日子,一次次剩半条命。 更有一次,她带着重伤在热带雨林的大树上躺了两天两夜,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疼不疼,只有人问……她还活着没有。 所以,这一世,她选择了相对安逸的生活,做个天师欺负欺负小鬼小妖。 或许伤过,可殒说她更像鬼不知道伤痛,而苏幕,从来对她的伤视而不见。 “咳,本来还不疼,你别提醒我行不行?”千叶无奈一笑,伸手捋了下发梢,又牵动了手掌的伤,眉角轻轻一抽。 “我从不欠人情。”无昼淡淡说着,伸手握住她包裹着绷带的手掌,这恐怕是他第一次主动碰触她,手指的冰凉透过绷带,仍旧冷得像冰块。 指缝中缓缓露出些许白光,柔和的光芒,恍惚间,千叶好像又见到了雪亮细线勾勒的莲花,一闪而逝。 手上的伤口微微泛痒,动动手指,竟然已经不痛了。 无昼的手又移向她肩头,手指微微颤抖着覆上,白皙纤长就像莲花的花瓣,若不是妖,凡人不可能有这么绝美的一双手。 温润的白光闪过,覆在伤口上仿佛最温暖的呵护,千叶不用看也明白,伤口迅速愈合,完好如初,恐怕连疤痕也不会留下。 噗通,无昼脱力倒回床榻上,额角的冷汗打湿了鬓边的发丝,半垂着眼眸喘息道:“走吧。” 千叶动了动手臂,惊诧着妖术竟然还有如此奇效,也惊诧着无昼反常的举动,“你既然还有残存的法力,为什么不治治自己身上的伤?” “死不了……浪费。” “还真是只精打细算的狐狸啊。”千叶不能再拖下去了,抱起无昼走向窗户,“你就不怕疼么?” “别提醒我。” 帏帽中传出无昼恼怒的闷声,千叶忍俊不禁笑开,其实,无昼也……挺好玩的。 不过,无昼是对的,他如果用仅存的精气拿来疗伤,昨晚必定葬身火海。 千叶利落推开窗,埋头刚要跃出,却登时吓了一跳,身上顿时激起一层冷汗。 只见窗外暗紫色的衣袍迎风猎猎,手中长剑出鞘,雪亮寒光逼人眼,剑尖锐利锋芒,正指着她的……鼻尖。 第65章 妖媚白狐惑苍生 (1) “大……师兄,这么早……”千叶尴尬陪着笑,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苏幕仍旧用剑指着她,脸上的寒光比手中的利剑更甚,“昨夜鬼门开启过,你做了什么?” “去了趟鬼市。”千叶诚实答着,又要向后退。 苏幕皱着眉,剑尖一沉,落在无昼脖颈一侧,“为了他?” 千叶顿时不敢动了,锋利的剑尖已经划破轻纱,天师的剑是覆着道法的,更何况是苏幕的剑。 “大师兄,我知道这么做会让你很失望,但是,你信我一次行不行?我不是那种会任性妄为的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去鬼市做了什么?你受妖法疗伤,妖从不做无利之事,你应了他什么?”苏幕不为所动,继续盘问道。 “大师兄,我真的不是孩子了。” “给我说实话!”苏幕骤然暴怒,剑尖下沉,锋利的剑刃瞬间割破了无昼的脖颈。 千叶脸色一白,蹙紧了眉,心脏不可控制的狂跳不止,似乎下一刻便要从胸膛蹦出来。 死死咬着唇,抱着无昼的手臂一点儿也不敢颤抖,苏幕来真的,稍有闪失,他不会介意失手杀了无昼。 “我……”话刚开头又咬住,她不能说,否则,苏幕哪怕重伤她,也一定会把无昼先大卸八块。 突然,无昼的手慢慢抬起,伸出两指夹住剑刃,指尖凝起一道白光,将剑刃缓缓逼开。 “她无意与你交心,何必苦苦相逼?大义凛然明是关切,可无非是私心禁锢,道貌岸然也不过如此。” 千叶一阵胆寒,几乎快要哭出来看向无昼,这家伙自己拉仇恨也就罢了,居然也替她拉仇恨。 他是真不怕死还是真心欠揍啊?这样的话说出来,苏幕会暴怒成什么样,就连她都难以想象。 悄悄抬起头,果不其然,苏幕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剑眉星目中燃着熊熊怒火,常年握剑的手竟然微微颤抖着,僵硬的身体胸口剧烈起伏,好像暴风雨来临的前一刻。 “大师兄,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千叶说着,慌忙拽回无昼的手,生怕苏幕颤抖间会削断他的手指,小心道:“我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只是……” “他挟制于你?”苏幕咬牙问道。 千叶赶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好,很好。”苏幕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看着她和无昼,“很好,千叶,你真是长大了。我今日如果再姑息你肆意妄为的行径,恐怕再过不久,三宗六派就要杀上涧溪山,逼聚九派清理门户了!” “绝对不会。”千叶信誓旦旦保证道,后退了几步。 刚要继续安抚,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欢快的敲门声。 “千叶姐姐,我能进来吗?” 千叶看向苏幕,没有擅自开口应声。 然,门外的卓恒已经听见了她们说话,像是有什么事,坚持继续敲门,“千叶姐姐……” 千叶还是看着苏幕,她们如今算是寄人篱下,身为客人,总不好把主人拒之门外。 第66章 妖媚白狐惑苍生 (2) 半晌,苏幕才轻轻点头,千叶赶忙应声让人进来,卓恒笑得一脸灿烂跨进门,怀里还抱着一个西瓜般大小的木匣子。 一进门,却愣了一下,疑惑看看苏幕,又看看千叶,“你们……这是……?” “大师兄在后面练剑,我抱着他……一边晒太阳一边欣赏。”千叶赶忙打圆场解释道,所谓家丑不外扬,她和苏幕哪怕争执得快要打起来,外人面前也得维护天师的脸面。 卓恒了然点点头,抬起手指向另一边窗子,纠正道:“向阳的窗子在那边,晒太阳怎能在阴面?” “……”千叶无语凝噎,正了正神色问道:“有事么?” 卓恒还是一脸新奇看着她,忽然道:“千叶姐姐,别看你是女儿身,力气居然如此之大,能抱得起一个男子?” 千叶无奈解释道:“他手上有轻身符,就没那么重了。” “真的?!那让我抱抱试试。” 千叶顿时一阵恶寒,这小家伙居然要试试抱无昼?他把无昼当成什么? 一转身将无昼送回床榻上,“他是妖,你还是别碰的好。” 本想吓吓卓恒,却不想,卓恒一听无昼竟然是妖,顿时两眼放光。 而看到无昼头顶那一对尖长雪白的耳朵,更是兴奋得像吃错了药。 千叶没心思猜他到底想干什么,走到窗边,极其诚恳道:“大师兄,我没糊涂,如果……” “好好休息。”苏幕收起手中的剑,丢下一句话如风一般离开,似乎方才剑拔弩张的情形根本未存在过。 只是千叶明白,苏幕没有原谅她,如果能这么轻描淡写几句就被打发,他就不是苏幕了。 不过,好在卓恒来打扰,让她暂时能松口气,瘫坐在椅子上,疲惫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卓恒一喜,将怀中的木匣子放在脚边,一撩衣襟噗通跪在千叶身前,高高拱手,朗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完,干脆利落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额头一片红晕。 千叶事实上是被惊呆了,任由卓恒给她行了个大礼,再回过神,卓恒已经将木匣子推到了她面前。 “素闻天师一脉拜师礼极为讲究,徒儿不才,无人指点门路。如今将几年来私攒的银两奉上,还望师父笑纳!” 木匣子打开来,竟是一箱白花花的银锭子,粗略一看应有千两,恐怕是卓恒所有的家当了。 千叶顿时觉得一阵头痛,伸手揉着额角,一手把卓恒拽起来,“我没说要收你做徒弟。” 卓恒一听,急得又要跪下,赶忙道:“可是苏天师说了,聚九派门下向来只能异性收徒,他不能收我,也只有你可以了。” 千叶一听更加头痛,她完全没有收徒弟的打算不说,想不到卓恒已经找过了苏幕。而苏幕竟然没有回绝他,反倒踢皮球踢到她这里来了。 说起聚九派各种无厘头的门规,千叶有时候都会觉得很丢脸。 也不知道是哪一代抽风的祖师爷,竟然立下了只能异性收徒的规定。 第67章 妖媚白狐惑苍生 (3) 除了掌门可以广招弟子,收来的弟子也必要异性结为同伴,就像她和苏幕,她一身降妖除魔的本事,师父只是偶尔指点,经常揍她,大多数东西都是苏幕教给她的。 要说天师本该是清心寡欲一心得道成仙,可偏偏聚九派这种诡异的门规,不知道造就了多少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眷侣,几百年再也没有人修成正果,这门规什么时候能改改呢? 然,就在千叶有些昏昏欲睡思绪飘飞之际,无昼又一次开口拉仇恨了,“己身根基尚浅,还是不要误人子弟的好。” “你……”卓恒一脸愤愤,几步走过去就要跟无昼理论。 千叶深深叹了口气,开口道:“他说的没错,我修行尚浅,带着一只病歪歪的妖已是自顾不暇,绝不能再收徒弟。” 卓恒瞪了无昼一眼,又一次跪在地上,哀求道:“我是真的想拜师,诚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不求师父庇佑,只求能学些许皮毛也好,不为得道成仙。” 千叶无奈摇了摇头,“你大哥已经官至府尹,前途无量,你去考个科举,不是更好么?” 卓恒又道:“我对仕途向来无意,大哥也宠着我游手好闲。可是,此次大哥险些被妖人所害,这世间竟还有比贪|官污吏更可怕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学有所成,保护大哥再也不受妖人残害。” “呵,如此说来,如果你大哥有一天险些被杀手干掉,你岂不是也要去学武做个杀手了?”千叶困得逻辑有些混乱,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 卓恒一仰头,“我自幼便跟随教头师父习得一身武艺,虽说不是盖世无双,但也有剑客之名。将来护在大哥身边,有武艺防身,又有法术助阵,断不会再有歹人加害大哥了。我只有这一个大哥,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若有个……师父,您在听么?” 然,回答他的只有千叶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居然就这样,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额角睡着了。 卓恒一阵泄气,随后又突然乐观起来,千叶虽然说不肯收他,但也没赶他走不是么? 待醒过来,他继续晓以大义,千叶一定会答应的。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多表表诚意,让千叶之后想拒绝也不忍心了。 那么,现在师父就这么睡着,那肯定是不妥的,卓恒打定主意,将手伸向千叶。 “别碰她!” 突然,一声冰冷的低喝,顿时把卓恒吓得一激灵,循声望过去,只见躺在床榻上的无昼,正偏头看着他。 一只妖,竟然有一双灰色的眼眸,隐隐似闪着银光,趋白不近灰沉,比银两的光芒还要精纯。 扑通一声,千叶撑着额角的手一偏,额头枕在手臂上,竟也没醒。 卓恒迟疑了一下,道:“师父必是累了,我送她去歇着。” “她不会收你为徒。” “凭什么?!”卓恒顿时差点儿跳起来,几步到床前,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哪点不能做她徒弟了?” “累赘。”无昼淡淡评价道。 第68章 妖媚白狐惑苍生 (4) 一个词就让卓恒心里有点儿打鼓,挺了挺胸膛,又道:“我对天师一脉也有些许了解,想必你就是天师手下的妖使吧?瘦得一把骨头,病歪歪的只能躺着,就连行走也要人抱,我能比你还累赘?” “我不是她的妖使。” “那就更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卓恒口不择言道,本还觉得这只妖艳绝无双,惊为天人,而三言两语交谈下却改了初衷,这只妖的性子着实不讨喜。 “你们两个,给我安静!”千叶突然锤了下桌子,怒喝一声。 卓恒赶忙几步跳过去,“师父,徒儿送您回房去睡好不好?” 然,回答他的仍旧是千叶再次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刚才那一句,也只是梦话而已。 ………… 宁安府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惊天大乱,有不少人都看见了那夜幕之下熏天的火焰和浓烟,腥臭的味道久久不散,据说半城之内,一夜之间,花草全部枯死,树叶尽数落光,惊悚得令人难以心安。 存活下来的那些衙役瞬间变成了大英雄,添油加醋滔滔不绝向人们讲述着那一夜所发生的诡异事,府尹乃是妖魔幻化,为祸乡里无恶不作,甚至栽赃陷害替天行道的天师,欲将天师一脉赶尽杀绝。 然,天师乃是神人弟子,一番正气凌然的恶斗之下,邪不胜正,多亏了天师,否则宁安府再也难得安宁。 一段段天师降妖的说书段子在各大茶楼酒肆上演,听得人们目瞪口呆浑身冷汗,听至终了拍手称快,大呼痛快痛快。 天师的地位也从一度沦为过街老鼠,又一跃成为了宁安府地界炙手可热的人物。 曾有不少人都以为天师只是些沽名钓誉装神弄鬼的神棍,却没想,这世间真有妖魔鬼怪存在,且天师还真有些本事。 一时间,宁安府请天师成风,择吉占卜找天师,婚丧嫁娶找天师,流年不利找天师,古里古怪的事找天师,就连家里东西找不见了也找天师……万能的天师。 而天师的身价也水涨船高,有甚者,百两银子才能问一句话,故而,也还真多了不少没有本事却摇头晃脑故弄玄虚的人。 卓远忙着接受宁安府府尹的一切事宜,查起之前的宗卷,死案屡屡,冤狱无数。 而贪赃枉法克扣各处饷银,强抢民女,抢占民田……之前那位府尹,恐怕就算留着命,也不知得死多少次了。 不过,前府尹以被歹人所害,他也无需细查桩桩罪证,只需将还能挽回的冤案发还重审便是。 直至忙碌到入夜,卓远这才想起来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卓恒,一问下人才知,卓恒自那天起入了千叶的院子,就死皮赖脸再也没出来过。 顿时一惊,卓远赶忙前往千叶入住的院子,他这个弟弟向来对新鲜的事异常热衷。 想必是初见天师,若起了结交之意也未尝不可,但是,卓恒乃是及冠男子,千叶也是妙龄少女,这两人朝夕相处,传扬出去,岂不坏了千叶的清誉? 第69章 妖媚白狐惑苍生 (5) 然,刚一进院子,只听屋内传来卓恒欢快热络的声音,“师父,这可是群翠楼最拿手的清蒸鱼,鲜美可口据说就连神仙也忍不住垂涎,你尝尝看?还有这个雪芙蓉,都是那儿的招牌菜,快尝尝。” 卓远的脚步瞬间停住,师父?卓恒何时拜了千叶为师? 而如果只是拜师,学的一技傍身也不是不可以,就算是男女相处滋生情意,他卓家有天师为媳,也不无不妥。 想着,卓远倒是打消了去打扰两人的念头,见一旁的屋子亮着灯,敲了敲门走进去。 ………… 千叶被卓恒招呼的有些眼花缭乱,看着面前堆起小山一般的碟子,不乏山珍海味,对于一个清官来说,还真是下血本了。 短短几天,卓恒从苦苦哀求变成了大献殷勤,这不,一大早找了裁缝说要为她量身裁几套衣服,被她拒绝了,这又摆上一桌子好菜。 想必是他总不可能一直赖在这不走,吃人家的嘴短,想用一顿饭撬开她的嘴的意图,着实太明显。 千叶抖了抖阔袖,向里面道:“殒,要不要出来吃大餐?好多好吃的啊。” “大人,我还是好困。”殒揉了揉眼睛,还是从阔袖中探出头来。 “鬼……鬼使?!”卓恒顿时惊叫一声,全然不怕鬼,凑近了一脸新奇仔细打量。 倒是把殒吓得缩回袖子里,闷声道:“大人,这又是谁?” 卓恒一脸兴奋,冲着袖子道:“我是千叶师父新收的徒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大人,您怎么又干起了误人子弟的勾当?” 千叶眉角一抽,收回袖子,问道:“你之前的损伤应该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怎么还是没睡够?再睡下去,恐怕乾坤袋要装不下你了吧,出来让你家大人我看看,是不是胖了好几圈了?” “大人,您果然是有了新人忘旧人,那夜为了救您的新欢,各种浊气染了一身……” 千叶一愣,还真是忘了这回事。不管是鬼是妖,沾染了其他浊气都是极不舒服的,鬼气为阴,魔气如瘴…… 不由看了看罩在床幔中的无昼,殒只是沾染了一丁点,就已经寻机会开始抱怨了,而无昼身上的浊气,用天眼看来便是几乎密不透风的一团,可他竟然从来没提起过。 他只是显得虚弱,她一直以为,也只是饿的罢了。 一旁卓恒见缝插针凑过来道:“你叫殒吧,那你说说,千叶师父该不该收我为徒?若她收了我,日后山珍海味必是应有尽有,不管你想要什么……” 殒稍稍露头,道:“奉劝你,还是另寻高明,跟着我家大人,准保她一个月以后必收了你,不过是做鬼使了。” 千叶用力把殒塞回去,“等我办完事回来就给你洗洗,你到底要不要出来吃东西?” “不必了,近来总觉得恶心,没胃口。” 千叶戏谑一笑,“我说,你不是有了吧?” “大人,您已经被美色迷惑失了神智,竟连男女也不分了么?” 千叶:“……” 卓恒:“……” 第70章 妖媚白狐惑苍生 (6) 千叶其实也对美食不那么有兴趣,可盛情难却,一桌子菜总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吃了几口,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夹起一块清蒸鱼,用小碟子接着,钻入床幔中,“我知道你向来不吃这些东西,不过,你的味觉应该还是正常的,要不要尝尝?” 无昼躺靠在床头,瞥了一眼晶莹剔透的鱼肉,淡淡道:“有刺。” 千叶瘪了瘪嘴,用筷子剔去鱼肉上一根根刺,又夹起来,“现在没有了。” “不想吃。” 千叶郁闷看着无昼,恨恨将鱼肉放进自己口中,用力嚼着,“你用法力把身上的伤消了吧,现在最起码有府尹做靠山,暂且还算安全。伤口都消了,我帮你洗洗身上的浊气,虽然你看似很不在意,可是,真的不难受么?” 不难受么?又怎么可能? 被杂乱的浊气包裹着,忽冷忽热有时还会有钻心的痛,甚至就连呼吸都会显得困难,沉甸甸的浊气压得他就连躺着也无法缓解。 可是,刚刚积攒一些堪能自保的精气,怎可能拿来疗伤? “我一会儿就去鬼市再拿一盒糕片回来,放心,我已经跟寿婆说定了,她也是冥府一神,答应的事绝不反悔。” 无昼想了想,又轻轻转头,看向外面另一间屋子的方向。 “你也不用担心苏幕会找麻烦,只要卓恒在这,他还不会为难你,我太了解他了。” 面对千叶一再信誓旦旦的保证,无昼也放下心来,毕竟接连几日,苏幕就算是气得怒火滔天,可只要卓恒在,他也未曾踏入这里半步。 慢慢点了点头,心中不由也有那么一些轻松,挣扎落魄,艰难苟活的日子,真的是要结束了么? 千叶稍稍准备,眼看快要子时,想来也没什么事了,不如早去早回。 “卓恒,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卓恒一听大喜,赶忙道:“还请师父尽管吩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千叶一阵惆怅,抚着额头道:“我不是以师父的身份吩咐你,收不收你为徒另说。麻烦你在这里守着他,别离开,也别让任何人靠近他,包括苏幕。我一会儿就回来。” 卓恒欣然应下,用力点着头,“放心吧师父,我在他在,我没了他必定也在!” 千叶又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便出了门。 卓恒这是第一次帮千叶正经八百做点事,虽然说是小事,但兴许就是千叶收他为徒的第一步。 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看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幔,又觉得不踏实。 索性将床幔撩起来挂上,坐在一边,几乎眼睛都不眨看着无昼,好想他会凭空消失了一般。 无昼本想借着这段时间先行消去身上的伤,却冷不丁被人撩开床幔,还紧紧盯着他,顿时也有几分不自在,冷声道:“走开。” 卓恒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角,一本正经道:“我师父有令,要我看着你,不得有失。” 无昼也不想理这个一根筋的家伙,闭上眼,尝试着分出一缕精气,慢慢消着身上的伤。 第71章 妖媚白狐惑苍生 (7) 淡淡的白光萦绕指尖,断裂了有些时日的指骨渐渐愈合,抹去伤痕,完好如初。 而卓恒看似是盯着无昼,目光却久久落在他头顶那一对毛茸茸的尖长耳朵上。 如果说无昼长得绝美妖艳,超越凡人容貌极其养眼不假,可美艳却绝比不上那对凡人没有的耳朵更加令人注目。 雪白的耳朵耷拉着,莹莹间似乎还泛着一层银光,偶尔轻轻一动,甚是引人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可卓恒也只能是想想,毕竟无昼的性子极差不好相处,更何况,千叶对他也是极为在乎,如果他在千叶面前告上一状,他拜师的事必定是要黄了。 只是那毛茸茸的耳朵似乎搔动心尖,让人越看越痒痒。 卓恒不得已将目光移向无昼的脸,绝美无双,若说雌雄莫辩又明看出是男子。 高挑的眼眸轻轻闭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底留下淡淡的阴影。 秀挺的鼻梁映着一道珠圆玉润的光芒,多一分则显硬气,少一分则太阴柔,着实是形容不出的完美。 那一抹淡淡的薄唇,尚缺血色,隐隐泛青,让人心中不禁生出些许莫名其妙的感觉,怪不得人说美,必要是病若西子胜三分。 那唇色若是鲜红,就太艳了,过犹不及。 卓恒这么细细打量着,忽然觉得有些燥热。 盛夏之时燥热也是寻常,就没多想,倒了一杯凉茶几口气灌下,抹了抹嘴唇,又坐回凳子上。 数了一会儿手指,又忍不住看向无昼,本还觉得挺讨厌的一只妖,竟然是越看越美。 那种冰冷的韵味,那种浑然天成傲然的气质,更像是千载难逢的佳酿,世间仅有,错过便再难寻了。 卓恒用力吞咽了一口,还是觉得燥热,小腹间犹如一团烈火燃烧,躁动着就想寻一处冰凉的地方,而眼前便是。 此时此刻,他就像个被暴晒干渴的人,急于想要一潭冰凉沁骨的幽泉,而眼前便是。 卓恒舔了舔唇,痴痴望着无昼,见他没有什么动静,鬼使神差般的,竟然转身坐在了床沿。 一抹淡淡的冷香萦绕,似清晨莲花隐吐芬芳,又似万年幽静的沉香,勾得人用力吸几口,仍旧觉得一辈子也不够。 无昼迟迟没有反应,在他看来就更像是默认,更像是邀请。 卓恒松了松衣襟,又觉得等不及,一把抓起无昼的手压向头顶,俯身便压了上去。 无昼本入定疗伤中,陡然一惊,精气失控乱窜,直撞心口,压下喉咙中的腥甜,咬牙道:“滚!” 可卓恒好像走火入魔了一般听不见,粗重喘着气,将无昼两只手一并压在头顶,一把撕碎他身上薄薄的里衣。 刚刚消去伤痕的胸膛白皙如完玉,嫩得仿佛初生婴儿的皮肤,虽显瘦弱了些,可那纤细的腰身…… 卓恒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响,俯身一口咬向无昼的脖颈。 “你干什么?!”无昼愤然一声怒喝,偏头便撞上卓恒的脑门。 咔嚓一声,卓恒本就是习武之人,失控的力道之下,竟然拧断了无昼的手腕。 第72章 妖媚白狐惑苍生 (8) 卓恒的脸红得快要滴血,眼中也布满通红的血丝,吮吻着一口咬上无昼的脖颈,牙齿用力刺进皮肉,似乎要吸他的血一般。 无昼手中渐起一团白光,一朵雪亮细线勾勒的莲花缓缓绽开。 砰的一声,房门被大力撞开,苏幕手提长剑一跃而入,另一只手迅速结印,“妖孽,竟敢在此害人?! 话落,一道符印打入无昼肩头,只见金光一闪,卓恒也被瞬间弹开,撞上床柱。 而卓远也在这时候一步跨进门来,脑海中轰的一声,一片白光,踉跄着险些要昏倒在地。 他的弟弟,衣衫不整跌坐在床榻上,而同样衣衫不整的,竟然是个男子,不,那不是人,苏幕说,千叶身边还带着一只狐妖。 那么就是他的弟弟,竟然和一只妖……还是男妖?! 卓远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几步过去,一把将卓恒拖下床榻,使尽了全身的力,狠狠便是一记耳光,“你这个畜生!!” 卓恒被一耳光打飞出去,撞倒了椅子扑在地上,身体僵了一下,这才清醒了。 转过头,眼中尽是迷茫,“我……发生什么事?” “你还有脸问?!!”卓远更加气急,抬脚便又想踹过去,却被一旁苏幕拽住。 苏幕冷着脸,眼中也满满都是厌恶鄙夷,看向无昼,道:“卓大人先不必责怪令弟,此妖乃是狐狸幻化。狐妖天性魅惑众生,令弟恐怕是着了他的道了。” “这……”卓远气怒交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是两个天师入住府尹府衙,可偏偏卓恒还是差点儿被妖怪害了,还是……天师带着的妖。 卓恒也一脸困惑,抹了抹嘴角的血,好像不大像是他的,而无昼脖颈上,红痕点点,一圈血红的牙印,正往外淌着血。 无昼为什么要害他?难道是,他不想让千叶收他为徒,才想出这么阴损的法子? “信口栽赃,天师也不过如此。”无昼挣扎着坐起身,揽着破碎的里衣,身上仍旧金光萦绕,一低头吐出两口血,身后白光一闪,现出两条雪白的长尾。 “他……他……”卓远惊得快要说不出话来,赶忙拉起卓恒退到苏幕身后。 苏幕提着剑上前两步,手中再次结印,“早就知道,不该留你。” 无昼身上的金印自肩头向着胸口一寸寸蔓延逼近,比噬骨咒更要狠烈百倍,迅速蚕食着他身体所剩不多的精气。 金光将他完全笼罩,封去他的法力,一点点收紧,如绳索般捆缚。 他有些后悔了,如果不用法力疗伤,他兴许还能有一搏之力。 难道是千叶后悔了吗?她不愿亲自动手,设了这样的局,再借苏幕的手…… “只为诛杀,动手便是,何必如此下作?”无昼咬牙道。 苏幕一紧眉,“莫要血口喷人!我苏幕向来行端坐正,杀一只妖,何须用计?” 无昼胸膛剧烈起伏着,灰色的眼眸直逼苏幕,“你推脱此人来拜师,等的不就是如此龌龊一幕?” 第73章 妖尊兵解 (1) 苏幕反驳道:“我是送他拜师,并非送你为食。却没想你居然连男子也不放过,如今诡计败露,人赃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没有!!” 然,无昼也明白,这样的辩解何其无力?苏幕等人是认定了是他魅惑卓恒,没人肯相信他只言片语的辩解,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人会相信一只妖竟然会被凡人陷害。 “千叶呢?”无昼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问道。 苏幕又皱紧了眉,举着手中的长剑,“这倒要问你,她屡屡开启鬼门,穿梭其中。你可知,行走阴阳两界,对于寻常人来说极为耗损阳气?可你只是利用她,或许你的诡计是欲魅惑于她?好在,她凑巧离开?” “你胡说!!” 而这样的辩驳更加显得无力,苏幕脸上的表情是欣慰与愤恨,而卓恒与卓远两人,看着他,尽是全然信了的鄙夷与不屑。 在他们看来,若是他图谋别的,尚且算情有可原,因为他是妖。 可他图谋的却是他人精血,做的也是世人最不齿最肮脏之事,污秽得令人不愿说出口。 没人会相信他,因为他是妖,一只在世人眼中,污秽浪荡,专食他人精血,处处施以魅惑的狐妖。 唯有苏幕知道白狐并不以人精血为食,可他不会为他澄清,永远不会。 因为他要借此绝佳时机,除掉他。 “你知我是狐妖……且为白狐,那你可知……若亲手诛杀于我……该是何下场?”无昼又吐出一口血,稳着身体内的精气,却仍旧止不住一点点现出原形。 苏幕轻轻吸了一口气,“人活一世,不念来生,我不怕背负报应。千叶为你一次次身陷险境,保她安宁,便留你不得。” 卓恒躲在苏幕身后,有心想阻拦,可一看到无昼衣衫破碎脖颈带伤,一想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做那样的事,顿时心中一凛,也有几分后怕,不敢做声。 而如今看着无昼俯在床榻上,身后长尾团簇,灰色的眸子闪烁凶光,淡色的薄唇露出两颗牙尖,映着鲜血,更加不敢大力喘气。 他不怕无昼,顶多是因为千叶与无昼认识,而他是妖,如今又是只会害人的妖。 无昼口中止不住向外汩汩涌血,纤长的手指慢慢变得尖锐,白皙的手背也渐渐覆上一层绒毛,断裂的手腕扭曲着,却仿佛已经感受不到痛楚。 历经劫难,追杀,屈辱,陷害,阴谋……生生死死,他早已经厌倦了。 灰色的眼眸淡淡扫过众人,看向苏幕,又看向他身后静止不动的房门,慢慢闭上,掩去绝望,也掩去一丝难以察觉的希翼。 “妖类修仙乃逆天之举,多数遁入魔道,更是天理不容,得罪了。” 苏幕说完,手指灵动一翻,手中符印再次推向无昼,金光骤闪,耀眼夺目。 暗金璀璨,凝黑无华,两股力量在半空中旋转纠缠,头尾相依,化作阴阳相携的圆。 黑中有金,金中容黑,空气一时间仿佛被扭曲,旋转着聚入阴阳两道。 第74章 妖尊兵解 (2) 阴阳流光逆转,呼啸着射向无昼,天地间最为正气的阴阳之力,斩妖除魔无所不能,又何况是已无还击逃命之力的无昼? 然,阴阳之力旋转着扑向无昼,却听砰地一声,顿时金光四射炫目流光,凝黑散去宛如吞噬一切的黑洞,其中一道青色的光壁也随之破碎。 霎时间妖力与道法相冲,迸射勃然光华,两股力道在空中相撞,震得整间屋子也摇晃不止,仿佛下一刻就要塌了。 凌空中不知从何处降下一道青影,翩然优雅,如青莲绽放。 “我就说过,天师哪有一个好东西?可偏偏你非要与天敌为伍,如今尝到苦头了吧?” 清殇慢条斯理说着,几步退到床边,眼见奄奄一息的无昼,眼梢一紧,陡然要怒。 “无事献殷勤。”无昼面对千钧一发的救命之恩,只有这样一句评价,低头吐出一口血,倒在床榻上,气息越来越单薄。 清殇挑了挑眉,挥动衣袖再设一道结界,“是啊,我是无事献殷勤又怎样?你以为我稀罕你这条烂命?无非是身为同族,你若死在天师手中,着实给狐族丢尽了脸面。” “封!” 苏幕一语落,只见屋中墙壁地板上顿时乍现道道光棱,小小的房间变成了牢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光棱明显比千叶的结界要粗壮许多,阔袖一展,两道鬼影从阔袖中飞出,化作实体站在他身边。 本还是孤军奋战的苏幕,招出两个鬼使,将无昼与清殇牢牢封在结界中。 “幻,保护这两个人,枫,伺机行事!” “遵命!” 苏幕是少见拥有两名攻击性鬼使的天师,再加上他本身的武功,可见清殇的到来,与那一招结界挡下他道法的实力,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惕。 清殇也收起了戏谑的表情,皱了皱眉看着四周道道光棱,微撇过头道:“跟我走,我就救你。” “……你救不了我,自己走吧。”无昼喘息着吐出一句,面前床榻已经被吐出的血染红了大片,半人半狐的样子让他显得极其狼狈,奄奄一息,仿佛已经放弃了挣扎。 清殇讥讽一笑,“你可想好了?被天师斩杀,绝不可能兵解飞仙,魂飞魄散,你可连根毛也剩不下。” 幻将卓远和卓恒两人带至墙角边,两人虽然知道眼前是保护他们的鬼使,可毕竟是鬼,哪里敢让幻碰他们。 而幻也自知一张青白阴森的脸面对普通人会有多么惊悚的效果,转过身去,手握长剑保护着。 卓远曾经险些被妖人所害,可今日一时间见着那么多妖魔鬼怪,也吓得有些魂不附体。 好在他身为兄长,万事提醒自己需更加沉稳,看着眼前的事态,突然道:“卓恒,以后不许再想要拜入天师门下的事。” 卓恒也被吓得脸色惨白,抖了抖嘴唇,小声道:“可是,大哥,我却觉得……他不是坏人……” “你还敢说?!”卓远一声怒喝,吓得卓恒一缩脖子,叹了口气道:“有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咎由自取,你不可随性怜悯。天师一脉看似威风八面,可时时也危机四伏,全然无常理可循。大哥只希望你安然一生,哪怕碌碌无为也无妨。” 第75章 妖尊兵解 (3) “……”卓恒不敢辩驳,只是睁大了眼,看着屋中剑拔弩张,几乎是一触即发的境况。 他曾经向往着做天师何其威风,人人敬畏三分,就连鬼怪也要避而远之。 斩妖除魔造福一方,该是多么大的恩德,该是多么大的善事。 可看着奄奄一息的无昼,看着无论如何也要护在他前方的那只妖,他又突然觉得,哪怕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善与恶,其实分界并不那么明显。 看着苏幕一身正气,金色的剑光吐露锋芒,手中的符印熠熠生辉,那高大如神祗般的形象刻入卓恒脑海中,却又觉得……并不那么近乎于神的正义,反倒有些牵强的……私心。 砰的一声,淡青色的屏障再次被击得粉碎,碎片如飞雪一般在半空散开,晶莹飘落,未落地便化为烟尘。 枫手中九尺长鞭陡然挥出,如狡黠灵蛇,吐着信子窜向清殇。 清殇伸手一抓,握紧鞭稍,妖风一震,刚要反击,突然闪身躲开刺向他的长剑。 “以二敌一,这也是天师所为?” 可苏幕并不答话,一手剑招一手结印,硬将清殇逼开,却似乎意并不在一并斩杀两妖。 右手一翻,剑柄回转,径直刺向床榻上的无昼。 而左手金光一推,正中清殇胸前! 砰!! 哗啦!!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从窗口飘入,半步未停,飘身已至苏幕身边。 毫无章法也毫无技巧,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硬生生将苏幕撞向一旁。 嗖的一声,长剑剑锋偏转,闪电般刺入无昼身下的床榻中,距离他的身体,仅有几寸。 “幻,枫,将她给我拿下!!” 苏幕一声令下,两名鬼使登时糅身而上,一柄九尺长鞭,一把青锋细剑。 千叶手腕翻转,散发着浓浓戾气的匕首已在掌中,横挡身前,喝道:“区区鬼使,谁敢冒犯天师之尊?!” 幻和枫顿时一并收手,不敢冒犯天师是其一,更让他们忌惮的,却是千叶手中那把匕首。 浓重的戾气奔涌四溢,堪比十八层地狱淬炼的邪兵,杀气横飞,仿佛千百年饮血的魔刃。 不是怕被伤,而是从心底涌起的怯意,本能一般,让他们不再敢妄动。 苏幕也定在了原地,他万没有想到,千叶竟然还留着这把匕首。 在她尚且年幼的时候,就拿这把匕首给他看过,他以为是她玩耍之时不经意捡到的,曾经勒令她扔掉。 却不想,她竟然一直留着,且从手法看,已经运用的相当熟练。 千叶警惕看了看一屋子的人、妖、鬼,惊吓呆滞的卓远和卓恒,站在她不远处不敢擅动的幻和枫,怒气未消又添惊愤的苏幕,捂着胸口靠在墙上的清殇…… “谁都别动,不然……真就不客气了。” 说完,慢慢后退几步,靠近床榻边,撩起无昼脸颊上沾染鲜血的长发,露出那张惨白竟然覆着绒毛的脸,心头不禁一颤,“你还好么?” 其实,不用问,一定好不了。 第76章 妖尊兵解 (4) 可是,无昼被苏幕的金印打中,她不觉得意外,毕竟苏幕一直想要除掉无昼,她早已经有心理准备。 但是,脖颈上一圈带血的牙印,却像是人咬的,苏幕再恨无昼,会开口咬他么? 而那脖颈上细碎却暴虐的吻痕,顿时让千叶红了眼,转身一声怒吼,“谁碰过他?!!!” “哇……!!”卓恒也是堂堂男子汉,却登时被吓得哇一声哭出来,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不是他没出息,而是此时此刻的千叶太可怕,与平日里言笑晏晏没正经的她判若两人。 那一身陡然四溢的杀气,勃然大怒的吼声让他忍不住心头颤抖,就好像千叶一旦找到罪魁祸首,真的会把他撕碎了吃掉。 而苏幕也不禁一怔,面前眸中飞扬火焰的千叶,真是像极了厉鬼附身。 手指悄悄结印,偷偷弹向千叶,却又没有什么反应,毕竟是天师,哪里能被厉鬼附身呢? “大人,出什么事了?”殒也被千叶骤然波动的怒气惊醒,飘飘然飞出阔袖,见有其他鬼使在场,也化作实体。 千叶恨恨咬了咬牙,“殒,帮我看着他们,谁敢动,剁了!” 殒一激灵,怎么也想不通谁有那个本事惹他家大人生这么大的气,然,看看奄奄一息的无昼,又看看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就有几分了然了。 他还是有些虚弱,对着千叶点点头,挡在她身旁,又对上苏幕探寻的目光,摇了摇头。 无昼不能碰,这一点,苏幕不知道,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虽然,他同样不知道原因。 千叶小心扶起无昼,那一身的伤,让她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就算之前都加起来,恐怕也不如此刻伤得那么重,曾经指骨碎裂,而如今……竟然有人下手折断了他的手腕…… 他是妖没错,但是,这样的手段,不管是对着任何一类,都太残忍了。 “无昼,醒醒,你……嘶!!!” 无昼突然睁眼,张口咬上千叶的手腕,尖长的獠牙刺入腕中,顿时血流如注。 “喂,我养你吃喝,你竟然咬我?”千叶痛得眉角直抽,也不敢动,掰断了无昼的牙事小,扯断了她的血管事就大了。 然,无昼依然用力的咬,血顺着嘴角淌下,也有不少流入他喉咙中,迫使他不停吞咽着。 “好了好了,磨磨牙也就罢了,天师的血对于你来说是毒药,想自杀也别拉着我垫背啊。” 苏幕和殒的眉角同时一抽,好像刚才那如厉鬼附身一般的千叶只是错觉,这样的千叶才是他们所认识的,爱开玩笑的小师妹,不像个人类的天师大人。 千叶捏着无昼的下颚,轻轻取出手腕,看着上面不住淌血的两个血洞,轻轻叹了口气,自然自语道:“也不知道有没有狂犬病啊。” 说完,就着掌中的血,聚于指尖,凌空画符。 可刚画到一半又停下,低头苦思冥想,用力的想。 殒看不过去了,轻声提醒道:“大人,赶紧翻书吧,他支撑不了片刻了。” 第77章 妖尊兵解 (5) 千叶瞪他一眼,就连噬骨咒她都因为好奇学了该怎么画,可是,驱散同门咒印的符,她却只是潦草看了几眼。 她曾经以为,她永远不会与同门为敌。 兴许……现在也可以不为敌。 “大师兄,帮帮忙好不好?你下的印,解起来实在太难了。” 千叶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之前的事什么也没发生过,仿佛无昼身上的伤,她全然不曾震怒。 而似曾相识的语气,也让苏幕不禁想起过往,曾经师父罚千叶将每一道符画五十张,画不完不许吃晚饭。 那时候,千叶也是这样的语气,说……大师兄,帮帮忙好不好?这么多的符,画起来实在太难了。 然后呢?然后便是他代为奋笔疾书,千叶在一旁画着画着就睡着了,朱砂染了一脸,着实瘆人。 又然后呢?又然后便是师父识破了李代桃僵的伎俩,罚他们两人跪祖师牌位,谁也不许吃饭。 再然后呢? 再然后,千叶独自下山修行,再相逢,她已是会为了一只妖,与他对立相向。 “大师兄,你不会也忘了该怎么画吧,我这里有书给你,翻翻?” 苏幕回神,落寞叹了口气,走到床边,看着金印已经侵蚀到了无昼的胸口,再等片刻,不消一炷香的时间…… 手中结印,轻轻一推,本就是他下的咒印,要解起来也容易。 无昼身上几乎笼罩全身的金光刹然散去,那一身半人半狐的样子更为明显,雪白的绒毛映着赤红的鲜血,呼吸轻微到了难以察觉。 苏幕明白,他那些狐妖惑人的说辞,骗骗普通人也就罢了,若是对千叶明说,就真是个贻笑大方的笑话。 他如果再强行动手,千叶恐怕也要拼命阻拦。她不想与他为敌,他更加不想。 收回两名鬼使,苏幕慢慢走到卓远和卓恒面前,一拱手,深深弯下腰,“二位,今日之事,恐怕是有误会。苏某恐怕难以向二位解释,先行……致歉。” 卓远和卓恒都有些惊魂未定,只见卓远把卓恒拉在身后,道:“苏天师,卓恒年幼无知,性子冲动了些,拜师一事,我看还是不作数的好。” 苏幕点了点头,本想让千叶收个徒弟,也好约束她越来越不像话的性子,看来,千叶的改变,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卓远又道:“另外,近来府邸中事务繁杂,毕竟是官府重地,恐怕……” 苏幕浅浅一弯腰,“卓大人所言极是,待收拾妥当,我们今日一定会离开。” 卓远点点头,带着那么一点儿愧疚拉着卓恒匆匆离开。 而苏幕的心情,却难以平复,卓远的话一点儿也不难懂,只差没有直接开口轰他们走了。 身为天师本是受人景仰,而如今却被人避如蛇蝎,这种难堪,苏幕从来没受过。 然,另一边,千叶的心思绝不在被人轰走的难堪上,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无昼,完完全全的手足无措。 手腕骨折都已经不算什么,苏幕的金印伤了他的本源,就算已经解了,无昼能撑得过去么? 第78章 妖尊兵解 (6) 千叶知道,这时候,求苏幕没有用。她可以求苏幕放过一只妖,却不能求他救妖,更何况,苏幕也不知道该怎么救。 猛地抬头,看向窗边正要溜走的清殇,“你给我站住!” 清殇捂着胸口,慢慢扭头,“有何指教?” “你应该知道怎么能救他,你也是狐妖,你能救。” 清殇挑着眉眼,一昂头,“我不!” 千叶恨得牙痒痒,愤然一声怒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这件事就是你的阴谋!” “啧,聪明的女人好讨厌。”清殇哧了一声,转身就 走。 突然,伏倒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无昼,身体陡然放射雪白的光华,白光四溢,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而无昼,整个人包裹在白光中,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站在床边的殒好像受不了这样的光芒,还没回过神,魂体眼看着变得稀薄。 清殇的眼睛瞬间瞪大,平日里吊儿郎当,此刻却面露极度的惊恐,“快……快跑!!!” “殒,回来!”千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赶忙把殒收回袖中,看向清殇,“怎么了?!” 清殇腾身就向外跑,“想活命就快跑,有多远跑多远……无昼,你要兵解找个没人的地方好不好?!老子还没活够呢!!” 兵解?千叶一愣,还没等想明白,就被苏幕一把拉了直冲门外。 轰的一声,身后小屋传来爆炸一般的巨响,强悍的气流推着两人一妖,直接将他们撞出院外。 “无昼!”千叶猛回头,一片烟尘滚滚中,小屋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周围的草木尽数被摧毁,就连院墙,也破损着摇摇欲坠。 奋力掰开苏幕的手,返身就要冲回去,“无昼还在里面!” 清殇从地上爬起来,飞身拦住千叶,几乎是托着她凌空飞起,“你个笨天师,不知道兵解是什么?!” 兵解?其实并不算一个太陌生的概念,但要做到的并不多。 传说,升仙之道,舒服的是羽化飞仙,极其残忍的办法叫兵解。 可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危急关头为了防止人神俱灭,炸毁肉身保留元神,不是所有人都能狠心把自己炸成飞灰。 而兵解也未必能成功升仙,大多数,要么化作孤魂野鬼等待慢慢耗尽,要么……坠入轮回。 千叶突然用力挣扎,“靠,这个时候拽什么高档名词,什么兵解?!无昼是要自杀!!” “自杀也是被你们逼的!不赶快逃命,就等着陪葬!!” 清殇一边愤愤骂着,拎着千叶腾空就飞,突然,砰地一声撞在一道无形墙壁上。 “谁他妈的在这筑结界?!给无昼拉垫背的不成?!” “我。”苏幕随后赶来,手中不停结印,“不能让伤害扩大,周围都是无辜百姓。” 清殇猛地一掌拍上结界,“我还是无辜的妖呢!” 然,结界纹丝不动,苏幕这道结界,几乎拼上了大半的法力。 轰的又一声巨响,远远望去,废墟被炸成了灰,漫天灰尘中,一团白光越散越大。 第79章 妖尊兵解 (7) 带着一股毁灭的力量,所到之处,砖石化灰,寸草不生。 千叶的心狂跳不止,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猛地捶了捶,心里念叨着,别催我,让我想想办法…… 苏幕紧紧咬着牙,一边结印,一边道:“千叶,你封左路,我封右侧,赶在他兵解之前,杀了他!!” “你以为你是谁啊?!”清殇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奋力拍着结界,“你要么趁刚才的机会就该杀了他,这个时候……你再修炼一万年,未必能保命!” “区区一只狐妖罢了。”苏幕拔出长剑,看向一边呆愣着的人,“千叶!!” 千叶猛地回神,仓皇着看了看四周,“我去阻止他。” 清殇一把将她拉住,“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一会儿炸出来的坑,摔都摔死你们俩!” “我必须要阻止他!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好歹也是天师,不会连只妖都搞不定吧?!”千叶一边喊,一边急中生智想办法。 轰!!!巨响震颤着大地,漫天飞灰,白光笼罩间,依稀见得一个人影。 身形高挑,长发肆意狂舞,千叶知道,那就是无昼。 “你们……不会不知道无昼是谁吧?”清殇突然迟疑问着,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们,“身为天师,不知道无昼是谁?” 这话问得有些蹊跷,好像身为天师,理所应当都该知道无昼是谁。 千叶突然想起与无昼初见面时问过的话,“他与天昼是什么关系?!” 清殇顿时一脸呆滞,“妖界哪有叫天昼的?” 两人一妖都呆了,而千叶脑海中瞬间一片白,恍恍惚惚,多少记忆的碎片,却怎么也抓不住。 天……无…… 靠!!她们看过的那些书,都是开山祖师饱览藏经阁之后,凭借记忆默写下来的。 果然,盗版图书害死人,古文字体坑死爹!! 他们聚九派一脉,所有人都管妖界大boss叫天昼! 代代相传千年,谁知道那是个错别字啊!! 千叶猛地拔腿奔向无昼的方向,身后传来清殇和苏幕的喊声,“你干什么去?!” “反正都是死!不试试阻止他,等死吗?!” 千叶有再超群的幻想能力,也没想到,看起来病歪歪随时要死的狐妖,竟然会是名扬几千年的妖界大boss? 看无昼平日里的言行举止,除了那副不可一世颐指气使的样子,风吹一下就要倒,摔跤也摔得实实在在。 妖界大boss?说出来又有谁信? 轰!!!! 爆炸声再次传来,一次比一次剧烈,震耳欲聋,地动山摇。 千叶知道,兵解也是需要过程的,一个极其惨烈,也极其绝望的过程。 但,无论如何,她也要想办法阻止无昼,拼了命也要阻止! 先不说无昼是不是要自杀,可妖界大boss兵解,堪比核弹爆炸!! 到时候,别说她们化得连灰也没有,整个宁安府,都得变成个陨石坑! 而此时此刻,千叶也不再好奇无昼到底有几条尾巴了,九条! 第80章 妖尊兵解 (8) 普天之下,只有妖界大boss无昼,硬是修出了九条尾巴还是不肯升仙,可为什么这时候…… “无昼!!”千叶大喊一声,仰头看着悬在半空中的无昼,白光萦绕,发丝缭乱。 可偏偏单薄的身体像是被冰封,包括面容,也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轰!!一道强烈的劲气将她弹开,撞断了小树,撞塌了残墙,瓦砾瞬间将她掩埋。 眼前一黑,到处都是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根本没法呼吸。 千叶爬出废墟,刚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血,左臂一阵阵钻心的痛,抬也抬不起来。 “无昼!!!”千叶拼命呼喊着,试图引起无昼的注意。 身边尽是妖风缭乱,卷起尘土碎瓦,如飞刀一般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道的狰狞伤口。 忽的风起,强劲的风竟然卷起她的身体,高高抛在空中,一阵天旋地转,又重重落回地上。 咔嚓,千叶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哪块骨头裂了,全身痛得眼睛发黑。 “无昼!!!!!!” 风好像小了些,无昼好像听到了她的喊声,慢慢低下头。 灰色的眼眸似承载着千万年的寒冰,极为冷漠,那张绝美的脸,也好像被霜雪覆盖。 “滚。”无昼淡淡吐字,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别装作不认识,你特么现在要连累我一起死!我能滚到哪里去?!”千叶嘶声喊道。 无昼慢慢看向她身后,“清殇,带她走。” “我不要。”清殇刚刚赶到,也被妖风碎片吹得一身狼藉,顶着胆战心惊,强硬道:“你要是这么就完蛋了,殊绝殿下不会放过我,兴许比现在死得还难看。” “那就一起死。”无昼淡淡道,好像没有什么能威胁他,谁也不能阻止他想要做的事。 千叶又忍不住吐出一口血,刚才的撞伤应该是伤到了内脏,而现在不管她伤有多重,好像等待她的都只有死亡。 “好,一起死!!那你总得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让我也死个明白!!无昼,无非是一场侮辱,无非是遭人厌弃!你一定已经经历过很多,就为了今天的事……” 无昼慢慢摇头,“千叶,我厌倦了。周而复始,漫无尽头,三年已太长……” 或许,今天的事只是导火索。 千叶可以想象,曾经作为妖界至强之尊存在的无昼,突然变成小妖小怪都能欺负的弱者,能坚持三年,已经很不容易。 欺辱,嘲讽,□□,鄙夷……她知道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无昼没少受过。 无昼曾说,他在尸骨堆里呆过七天七夜,千叶相信,这仅仅是三年来,无昼所遭遇的那些磨难的冰山一角。 一身不舍得治好的伤,满身密不透风的浊气,每月发作的噬骨咒,还被人封了食路迫不得已尝试最屈辱的方法,身边没有一个人敢帮他…… 其实如果换做是她,她也早就不想活了。 妖风慢慢静了,天空中竟然飘起了雪花,洁白无瑕,晶莹透亮。 可是,明明是酷暑时节,哪里来的雪花? 第81章 忠义灵魂还是魔煞转世? (1) 千叶仰起头,天边已经渐露朝阳,可头顶却在下雪? 而那些玉白无暇的雪花,并不是从云彩飘下,而是从无昼身上。 光晕笼罩,好像身体一时间看不清晰,但是她无端却明白,这不是雪花,是无昼的生命。 “无昼,现在放弃是不是太愚蠢?你已经经历了三年,无非是天劫,无非是天雷……” 无昼还是摇头,慢慢吐字,“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求不得,五取执念,怨憎难分,爱别离……” 千叶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她能听懂无昼说的是什么,而她之前以为,无昼要渡的只是升仙的天劫,无非几道天雷罢了。 而他所说,已经不是仙的范畴,而是佛。 佛语中,八苦,乃是人生痛苦之源。 欲要成佛,必重新经历八苦劫难。 她没听说过妖会去修佛,毕竟对于脱离六道轮回的妖来说,重新经历如转世重生,历尽一世艰难的苦,他们不愿承受,也承受不起。 人的一生经历八苦,顶多能算命不好,只能被命运玩弄,被迫承受。 但是妖不同,他们本就超脱。尤其是无昼,高高在上几千年,漫长的岁月,让他拥有执念?渴求?经历生老病死?恐怕真比死都难。 千叶并没见过修佛,但不意味着她不懂,一旦历世,未成正果之前,所有苦难,便会一遍一遍轮回,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 飘来的雪越来越多,拂落尘埃,静静撒在地上,莹白的一片。 为什么选择修佛?千叶也很难理解,要说是权欲贪婪,可谁不知道做仙才逍遥,成佛太负累? 更何况,她相信,无昼不是那种贪恋权势的人。 “千叶,走吧……”无昼淡淡一句,慢慢闭上眼,不看了,也就解脱了。 “我不走!!”千叶一把挥开欲要带她走的清殇,“我现在就算走了,也活不过两三年,跟现在就死,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用力咽下口中的血,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好,你要死是吧?你说你从来不欠人情,那我这些日子以来救你,你还过我吗?!” 面对千叶这样轻飘飘的质问,无昼一动也不动,身上的光芒似乎慢慢有了裂痕。 清殇顿时急了,一把拉起千叶,“快走!!” “给我放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千叶一把甩开,指着无昼,“无昼,曾经救你,算我多此一举,你让我走,算是对我的回报。但是……把阳寿还我!!!” 无昼慢慢睁开眼,越来越浓重的白光,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得到她。 千叶又道:“你也说过,寿婆从来不做无利之事,那我不妨告诉你,你吃的那些糕片,都是我拿阳寿跟她换来的!我的命不很好,好在你也不是很能吃,否则,现在死的就是我,而不是你!” 雪还在飘,无昼静静看着她,灰色的眸子好像凝固了一般,半晌才开口,“为什么?” “我特么也想知道为什么?!豁出命去想让你好好活着!你特么给我说死就死?!!!” 无昼还是一脸不肯相信,或者信了,却更想知道原因,“为什么?” 第82章 忠义灵魂还是魔煞转世? (2) 不会有人肯这么对他,妖不可能,凡人更不可能。 仙之傲慢,妖之自私,魔之阴险,人之贪婪,他已经见过了太多。 就连身为同族的妖,如今也避他唯恐不及,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的凡人,竟然用阳寿换吃的给他? 而她之前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她把他当做一只山野小妖,竟然也会做到这个地步。 “不信是吗?其实我也不信。”千叶抹了抹嘴角的血,慢慢坐在地上,“我知道,理由很荒唐,但是……我不想让你死。” “无昼,我只是个凡人,我也爱钱,我也怕死!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想帮你摆脱困境,想让你好起来。” “我知道,你已经活了几千年,在你眼里,我就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我费心竭力,或许你曾经勾勾手指就什么都有。” “我也知道,我对你不好,甚至没有能力保护你!但是我尽力了!!!” 无昼慢慢低下头,“已经很好。” 已经够了,曾经他应有尽有之时,有多少人和妖发誓以命效忠,但他不需要。 而她,确实在他眼中如蚂蚁一样微不足道,她拼尽全力,也给不了他曾经的万分之一。 但她,确实尽力了,她只是个凡人。 唯一一个……会这样对待他的人。 千叶惨然一笑,仰望着他,不知是不是雪花飘进眼中,他竟然能感受到,她眼中,有着与他同样的绝望与悲伤。 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自己? “无昼,我有心愿未了,从一生下来就有的心愿,这一世只为了一个心愿,所以,我不想死。” “我不知道我还有几年好活,就算现在走了,有生之年我怕还是不能如愿。” “你可能已经看透了生死,但是我真的不能,我没活够,真的。” 千叶咬牙把眼泪逼回去,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知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用,大道理你比我想的明白。” 无昼仍旧静静看着她,没错,他都明白。 什么天下大义,什么诺言责任,什么殷殷期盼,都比不上她一句,她还没活够,她有心愿未了。 那她……是不是也是他的心愿……? “无昼,我可能体会不了你有多绝望,我想帮你,也可能帮不了你。” “但是……我不想看着你死,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不是假的,你不知道,你稍有一点儿起色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无昼,我不知道劝你继续受苦是不是很残忍,但是,在我看来,你要是真的死在我面前,对我来说很残忍。” 风还在继续,雪不停飘着,而等到苏幕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千叶慢慢伸出一只手,笑看着天空,“无昼,我答应你,无论如何,只要我不死,就会一直陪着你。也算是你陪着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死,成全我,好吗?” 他没见过千叶求人,从他见到千叶的那一刻起,她是个坚强甚至极度压抑自己的孩子。 她从来不哭,好像也从来不会生气,满脸的笑容至始至终,好像一直在牢牢遮掩着心里的事。 她从来不低头,从来不妥协…… 可是现在,千叶,陪伴,你知道你在承诺什么吗? 亮白的光华渐渐消散,风息了,雪也渐渐停了,沐浴在灿烂照样下,迅速开始融化。 好像一切都静了。 半空中慢慢飘下一个身影,落在千叶面前,身体忽然向前倾,径直倒下。 千叶赶忙伸出还能动的一只手,捞着无昼一同跌躺在地上,劫后余生,竟然让她不住笑起来。 “谢谢你,无昼。” ………… 第83章 忠义灵魂还是魔煞转世? (3) 偌大的府尹官衙后院,几乎被无昼炸去了一大半,青砖碎成粉,花草树木更是连根渣也找不到。 整个院内好像是被硬生生刮去了一层地皮,惨状令人难以置信。 对于此次如翻天彻地一般的毁坏,苏幕撒了个弥天大谎。 说是之前妖孽作乱,杀戮太重,上天才降罚于宁安府。 而他费尽法力,才将天罚引至后院,并且尽可能缩小了范围。 卓远对于这些话深信不疑,毕竟对方是正经八百的天师,不必撒谎,更何况,眼看后院那一副惊世的狼藉,总不可能是人为所致。 当然,也不可能是鬼,更不可能是那只奄奄一息的妖。 随后,态度又陡然转好,府衙后院不能再住人,卓远自行掏银子,在城中为他们租下了一个宅院。 苏幕再三推辞,可卓远为之前婉转轰人走的行为愧疚不已,殷切恳求,就快给苏幕跪下了,苏幕才点头答应。 这样一来,无昼和千叶,才有了能安心养伤的地方。 “咳咳……咳……”千叶用力压抑着咳嗽,仍旧咳得蜷缩起身体,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笑看着苏幕。 “想不到……向来一丝不苟的大师兄,撒起谎来也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幕板着脸,看了千叶好久,才开口道:“千叶,跟我回师门。” “带着无昼一起?” 苏幕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到,竟然是聚九派记错了名字。如果他真的是妖尊,就更不能跟他在一起。妖界的事,你管不了。” 正说着,穿墙而入一道鬼影,飘忽着直飞她床前,“大人……” 千叶看着殒,青白鬼脸却神采奕奕,挂着担忧,也挂着欣喜。 “大师兄,谢谢你。”千叶笑着,殒身上那些浊气已经清洗干净,就连损耗的魂体也恢复如常,苏幕果然比她厉害。 苏幕摇了摇头,“千叶,有没有考虑再收一个鬼使?” 话出,只见殒嘴角一瘪,飘飘悠悠上一边去了。 “哈……咳咳……”千叶一笑,又引得一阵乱咳,摆了摆手,“我现在的修为,要顾着无昼,顶多能带两个鬼使,那一个……还没找到。” 她一直在找,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找,那个位置,她会一直给他留着。 而苏幕显然以为她没有找到合适的,开口道:“我把枫让给你。” “还是别了,鬼使易主,前功尽弃。还是别那么自私的好。” “但是你这样……” 千叶又摆了摆手,索性敞开了说,“大师兄,我知道你是对的,你让我离开无昼,让我回师门去,其实都是对的。但是,我也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的宿命从一开始就纠缠着,要是他死了,我也一样会死。” 苏幕一皱眉,“为什么?” 千叶看向他,“大师兄,我三岁到涧溪山,同年就入了师门。入师门者,必定底细清楚,但你也不知道我从哪来,对不对?” 苏幕点点头,“师父下的禁令。” 第84章 忠义灵魂还是魔煞转世? (4) 千叶继续道:“没错,我来自善德世家。善德世家十几年前,集千年族内最忠义之气,聚炼了一个最忠义的灵魂,就是我。” 殒突然探头,笑道:“大人,您扯谎的技巧越来越差。最忠义的灵魂?您活脱脱就一个魔煞转世。” 千叶眉眼一厉,抽手就要拍殒,却只从他身体划过,顿时脸一黑,“给我化实体!” “大人,您身上有伤,化实体会给您增加负担。” “我要是揍你一顿,准保伤好得快!” 而苏幕显然也不相信,继续问道:“然后呢?” 千叶咬牙瞪了殒一眼,“善德世家之所以会炼造一个最忠义的灵魂,其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保护一个人,忠心不二,义薄云天。而那个人,我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否则,一开始也会躲得他越远越好。那个人就是无昼。” 殒悄悄飘过来,探头道:“大人,是不是那次我送他出去,您却执意又把他抢回来?” 千叶点了点头,“所以,我是为他而生,他死我就死,别无选择。” 苏幕慢慢点头,虽然事实真相惊人了些,但他也知道善德世家炼造忠义灵魂的事,只是从来没想过竟然是千叶。 原因很简单,就像殒说的,千叶虽然很少发狠,但那平日里不羁的性子,还真像魔煞转世,秉性难除,和忠义真是半点边也沾不着。 “但你保护不了他,要对付他的,别说是人,妖界魔界比比皆是,恐怕就连仙界……” “我一直以为,善德世家只是为了报恩,帮一只小妖渡劫而已。”千叶惨然一笑低下头,“但是谁知道,就特么天塌下来,我也得先替他顶,我死他再死。” 苏幕的心越来越沉,或许这就叫宿命,可为什么,千叶的宿命会和妖尊牵扯在一起? 若是别的妖魔鬼怪,他也不会那么担心,因为妖界通史记载,无昼…… “无昼不是好相处的,他现在落魄,无以为靠,必定低气三分。可一旦他否极泰来,你有没有想过……” 千叶点头,“想过,通史几乎近半记载无昼恶名昭著,他不是善类,几千年来都不是。我现在能肆意挖苦他,给他苦头吃,无非是趁人之危罢了。一旦他不再需要我……” “千叶……” 殒突然扑过来,“大人,您好命苦啊……” “你给我飘远点。”千叶嫌弃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命再苦也还没做鬼,轮不到鬼来哭我。” 苏幕慢慢别过头去,心里一阵阵犯寒,却又束手无策。 妖界通史记载,妖界向来各自为战,从来没有首领。 无昼说是妖尊,也顶多算承认他法力高强罢了。 可据说,无昼乃是最无心无情的妖,挥手灭一脉全族,覆手毁万里山河,从来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做事手段狠辣,没有半分情面可言,性情桀骜,阴晴不定,肆意妄为…… 苏幕越想越觉得忧心忡忡,千叶落在无昼手里,那下场…… “好了,也就解释那么多,说多了我心情不好。”千叶说完,慢慢撩开薄被,露出骨折被吊在胸前的手臂,“去看看无昼怎么样了,清殇那个家伙,是敌是友还傻傻分不清楚。” “他也不是善类。”苏幕提醒道。 千叶一挑眉,“妖有一个好东西么?” 说完,冲着殒张开手,“殒,抱。” “大人,您这样很像要吃奶的孩子。” “我特么想啃鬼!” ………… 第85章 忠义灵魂还是魔煞转世? (5) 青砖绿瓦的小院,幽静安宁,处处绿意盎然,细致之处随眼可见。 殒小心翼翼抱着全身都是伤的千叶,悄悄别过头,用力咬着牙。 枉为鬼使,枉为死士,一身武艺,他却帮不了千叶,反倒处处给她添麻烦。 或许苏幕是对的,千叶如果不能再带更多鬼使,就应该换一个。 突然,千叶的手悄悄爬上他的脖颈,在他脑后慢慢挠,“殒,我突然发现你变帅了呢。” 殒顿时一激灵,平日里,千叶极少碰他,毕竟鬼的身体凉,她不喜欢,再来,她也知道,他不喜欢被人碰。 猛地收拾了满心的消沉,转过头来笑道:“大人,我觉得,您还能伤得再重些。” “再伤得重了,你就不能化实体,干看摸不着,那得多遗憾啊?” 殒嘴角一撇,“大人,您是不是突然发现了新欢的真实身份,觉得难以驾驭,才转回来要吃回头草?” “咦?你怎么知道?” “大人肚子里有几条虫,我都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里有什么?你钻进去过?指望我把你生出来不成?” “千叶!”苏幕顿时愤然吼了一声,“跟鬼使开玩笑也该有个分寸!你还是个姑娘家!” 千叶翻了翻白眼,突然凑在殒耳边,悄声问道:“苏幕给你清洗浊气的时候,有没有对你不轨?” 声音很小,但苏幕明显听见了,额角的青筋欢快跳跃。 “大人,您以前为我清洗浊气的时候,那才叫不轨。” “切,你家大人我那叫细致。” 正说着,只见一间屋的窗子突然飞出一只苹果核,啪嗒落在地上。 而再看窗外,已经一地的苹果核。 “啧,那只狐狸真是银狐?苹果狐吧?” 话落,只听窗内飘出一句,“在外论人是非,天师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千叶被殒抱着,推开门,只见静雅别致的小屋中,一身青衣,斜坐椅上,翘着二郎腿,奋力咬牙啃着一只通红的苹果。 苍白的脸上,疲惫与愤恨交杂,好像啃的不是苹果,而是床榻上躺着的那个。 一只苹果,以非人的速度被啃干净,嗖的一声,苹果核飞出窗外。 “殒,去集市上,再买两筐苹果。”千叶吩咐道。 “不用了,我这就走,这的苹果真难吃!”清殇说着,慢慢直起身,揉了揉肚子。显然,整整一筐苹果,吃撑着了。 千叶看向床榻,“他还没醒呢。” “伤了元神,爱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醒,反正死不了就是了。”清殇说完,站起身,摇晃了几下,伸手抚上额头,“妈的,亏大了。” 千叶又看了看静静躺着的无昼,还是不放心,“我现在能为他做什么?” “盼他早点儿醒,不然饿死!” “那你不能走。” 清殇突然转过身,手一挥似是想揍人,“女人,我警告你,给我识相一点!我肯救他只因为是同族,两千年修为白白拿去给他修补元神,你想不想知道我还剩几条尾巴?!” “不想。”千叶果断道,“我要你保证他会很快醒过来。” 第86章 忠义灵魂还是魔煞转世? (6) “凭什么啊?!”清殇陡然炸毛,“笨女人,你是不是弄不明白阵营?!魔王殊绝要杀他,我入的是魔道!!救他一次已经算仁至义尽,你还指望着我给他养老送终不成?!” “可他现在成这样,就是你下的手!!” “是我又怎么样?!我没下手宰了他,才算是违抗命令!” 千叶气得无可奈何,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大师兄,殒,你们……回避一下好吗?我有话要单独问他。” 殒低下头,“大人,您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鬼使都要瞒着?” “总有一天,我得把用来折磨鬼的符,都在你身上试个十遍八遍!” 殒撇了撇嘴,把千叶小心放在椅子上,颇为不放心道:“大人,就算再生气,也不可以动手。” 苏幕在一旁至始至终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转身,背影充满了无奈。 直到再没有其他人,千叶看了看确定在昏迷中的无昼,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楚洛彦?” 清殇莫名其妙的一笑,“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带走无昼那天夜里,我就在附近,耳朵不小心听到的啊。” “卑鄙!”千叶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却没想到,仅仅是被只妖听了墙角罢了。 清殇挠了挠耳朵,“我也挺好奇那个人是谁,应该是个男人没错。不过……你可得记住你答应了无昼什么,答应容易反悔难。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到时候,小心无昼送你们一对奸夫**一起上路!”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清殇眼一挑,“你吐个我看看?” 千叶气得瞪了他一眼,忽然又眯起眼,“无昼之前遭遇过的那些,都是你干的?”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鬼怪恨他入骨,也不全是我干的。” “那你为什么没趁人之危杀了他?你应该有过很多机会。” 清殇靠在窗边,一摊手,“魔王殊绝的命令,我想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但不许整死就是了。” “那你就设阴谋侮辱他?!!”千叶瞬间暴怒。 “有什么不可以?!”清殇也怒了,指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再告诉你一遍,这是我最后一次会帮他,殊绝不会放过他,他活腻了,我没活腻!” “你才是真正的活腻了!终有一天,无昼不会放过你!” “哈……你当我吓着活了几千年?”清殇怒极反笑,“你听说过狐妖修佛不修仙么?他活该!!他报仇的一天,未必等得到!” 千叶也突然一笑,点头,“对,你或许真等不到。” 而经她这么一提醒,清殇也似乎想起了什么,慢慢踱步过来,“喂,把我身上的噬骨咒解了,已经快月末了。” “窗都没有,你把殊绝找来,把无昼的食路解开。” “洞都没有,你以为魔王殊绝是我家后院养的宠?不妨告诉你,如果魔王殊绝亲自来,就是你和无昼的死期到了!” “那好啊,那你就带着噬骨咒吧,反正一月就一次,比大姨妈还准呢!” 第87章 忠义灵魂还是魔煞转世? (7) “你以为我怕?”清殇伸手一指无昼,“老子可不像他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区区一个噬骨咒,还不像玩那么简单?!” 千叶一挑眉,“那你就慢慢玩,祝你玩得愉快。” 清殇顿时语塞,气得咬牙切齿,突然一甩袖就走,“能威胁老子的人还没出生!” 直到看着清殇临近窗边,千叶才开口问道:“清殇,为什么不对我动手?” “死女人,你欠揍?!” “我只是很奇怪,当初我给你下噬骨咒的时候,你就没有恼羞成怒。而我现在威胁你,你不妥协却也不动怒。但我一直觉得,你不是只好脾气的狐狸。” 清殇的脚步一顿,声音突然低沉了点儿,“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留在无昼身边的女人。” 而后,声音又变得戏谑,“哈,我也是本着同族厚谊,希望无昼死的时候有个陪葬罢了。” 千叶不禁看向无昼,唯一一个女人?是不是夸张了点儿?好歹也活了几千年。 “对了。”清殇忽然转身,带着一脸神秘又诡异的笑,“你大可不必担心自己失去的阳寿,无昼有办法,一定有。” 说完,一缕妖风闪过,清殇的身影消失不见。 留下千叶细细琢磨着他最后那句话,无昼有办法拿回她失去的阳寿? 如果说是凭借无昼的身份,恐怕还真有可能,只不过,那只狐狸为什么笑得贼兮兮的? 笑得令人……浑身发毛。 ………… 再看向一边静静躺着的无昼,其实,无昼的真实身份暴露,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她没觉得有太多不同。 不管是妖界的大boss,还是病歪歪的狐妖,他都是无昼,他们已经认识有些时日了。 只不过,她一看着无昼,心里就一阵阵抽痛,着实很不爽。 捶了捶心口,却引得伤处撕裂一般的痛,千叶直咬牙皱眉。 你特么给我安分点儿,爱上他了? 心里又忽的腾起一抹怅然,酸楚得让她只想流泪。 当然,这不是属于她的感情,而是她身体里另一个忠义的灵魂在作怪。 给我老实点儿,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但如果你太过分,我就掐死他,大家一起投胎去! 心里的躁动这才渐渐平息,慢慢找回属于自己的感觉,可看着无昼,为什么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呢? 他一直静静躺着,就连她和清殇的争吵,也没有惊动他。 轻浅的呼吸,如果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面容也很淡然,恢复以往的干净,唯有那对尖长雪白的耳朵收不回去,耷拉在头顶,一动也不动。 千叶忽然有一种错觉,无昼会这么一直睡下去,不再醒了。 对妖而言,如果伤了元神,睡个几十上百年也不新鲜,她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 咬牙站起身,慢慢挪到床榻边上坐下,又看了半晌,悄悄伸手,停了一下,摸上那只尖长的耳朵。 细腻的绒毛泛着亮光,莹莹雪白,润滑柔软,可是……耳朵不会动了。 第88章 忠义灵魂还是魔煞转世? (8) 她记得,曾经哪怕在无昼昏迷的时候,她碰他的耳朵,也还是会动的。 已经现形的耳朵,是妖最敏感的地方,可无昼……已经没感觉了么? “好玩么?” 千叶吓了一跳,赶忙抽手,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当场抓到。 突然又一笑,“你醒了?” 无昼没有睁眼,半晌,才问道:“千叶,你怕我么?” “为什么啊?”千叶莫名其妙看着他,“那你觉得,我应该趁你昏迷的时候,揪掉那对我喜欢的耳朵才叫不怕你?” 无昼的眉角似乎抽了一下,“你还喜欢哪里?” 千叶考虑了一下,“我一直觉得,你的尾巴……一定很暖和,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少一条的话。” “没了?” “呃……没了。” 无昼好像是叹了口气,但是他的气息太微弱,很难分辨,“入夜之后再叫醒我,我带你去鬼市。” 说完,又迅速陷入沉睡中,方才的转醒,很像是……回光返照。 千叶挠破头也没想明白无昼问的是什么意思,一只狐狸,除了那对煞是可爱的耳朵,和那些毛茸茸看着就暖和的尾巴,还有哪里会让人喜欢? 长着锋利指甲的爪子?尖长里面还有獠牙的嘴? 或者无昼指的是,如果他有朝一日完全现原形,他那一身雪白的毛皮? 做件皮袄应该会很漂亮。 ………… 当夜幕深沉,临近子时的时候,无昼却是自己醒的。 他的身体很需要休息,元神受损的虚弱,让他觉得喘息都无比困难,他需要休息,甚至是长时间的闭关沉眠。 可只睡了一天,心里却总是难以安宁,有件事一直扰着他,好像必须做完才能放心。 “其实也不急着这一两天,我应该还能活个两三年,糕片也还有,够你吃个十天八天没问题。” “那十天八天以后呢?” 千叶愣了一下,扯起个难看的笑容,“哦,原来你只是担心自己没得吃。” 无昼突然皱起眉,“不识好歹。” 千叶翻了翻眼睛,“好歹也似乎跟我没关系。” 无昼的脸有些冷,淡淡道:“开鬼门。” “要不再等几天?你是觉得百无禁忌,我身上还带着伤呢。” “入鬼门仅是魂魄,你伤在哪里?” 千叶瘪了瘪嘴,总觉得,无昼自从醒过来,态度似乎变得强硬了。 虽说以前也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他从来没有坚持要做什么事,这还是头一次。 慢慢挪动身体,牵动了身上的伤,痛得龇牙咧嘴,在床脚四边放好了四根白蜡烛,已经痛得额头冒冷汗,叹口气,“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总有一天,我得死在你手上。” “从鬼市回来,我给你疗伤。” “还是算了吧,你欠我的情大了去,给疗个伤就想还清?” “那你还想要什么?” 千叶还真的翻着眼睛想了想,忽然灿烂的一笑,“平地升仙。” “可以。” 千叶瘪了瘪嘴,很奇怪,今天无昼怎么这么好说话? 第89章 鬼市遇冥王 (1) 她原以为,她说要平地升仙,无昼必要鄙夷嘲讽一番,却不想,就这么干脆利落答应了? 而他自己还是这副朝不保夕的样子,可以送她平地升仙? 她只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无昼比她更幽默。 忽而又是一笑,戏谑带着几分邪气,“其实,我一直想要你一条尾巴,好看又暖和,完美极了。” 然,无昼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下,而后凝重轻点头,“可以给你。” “喂,你是不是元神受损,以至于智商变成负的了?”千叶不禁伸手抚上无昼的额头,“没发烧啊。” “只要我有,什么不能给你?” 千叶如见鬼一样看着他,无昼这是改走活菩萨路线了? 修佛第一步,以身饲虎,予取予求? 忽然凑近他一些,小声斟酌着问道:“我要是喜欢你那对耳朵呢?” “你有完没完?!开鬼门!!”无昼一声咆哮,紧紧闭着眼,好像是用力过猛。 千叶放心了点儿,这样才像无昼嘛。 近在床榻边上的鬼门缓缓开启,黑洞洞的往外飘着阴风,一眼望去,黑得令人胆寒。 千叶握紧无昼的手,虽然明知道他很强,还是不放心交代道:“记得,这道鬼门是我开启的,进去之后,不能松开我的手,否则魂魄很容易被阴风吹走,你很可能就回不来了。有莫名其妙的鬼问你话,千万不能回答。还有,一入鬼道莫回头,只能往前看,千万不能回头。” 无昼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睛。 阴冷的风渐渐覆盖全身,忽然一下,身体就变轻了,好像化作一片云,没有一点儿重量。 再睁眼,天为灰,地为黑,单调阴森的颜色,不远的地方依稀有片街市。 枯灰一样的地面,千叶的手不再温暖,却将他抓得紧紧的,半点儿也不敢松懈。 无昼跟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看着灰蒙蒙的天,慢慢握紧手,虽然环境不那么如人意,但感觉还不错。 千叶走在前面不能回头,无昼却能在后面看着她,他这还是几千年来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去做些什么,感觉……也同样还不错。 忽然,无昼的目光落在千叶身后,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会有影子?” “呵,那说明我天赋异禀。” 无昼静静看着那片紧随千叶的影子,只有肉身才有影子,魂魄是绝对不可能有影子的。 而不仅仅是凡人,就连妖魔也一样,如果强说,影子很多时候代表着他们的魂魄。 凡人的魂魄也有影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有什么东西跟着你?” “我是天师,如果有不干净的东西敢跟着我,早就被我打到十八层地狱了。”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魂魄有影子?” “知道。”说完,千叶的脚步微微一顿,“先别聊了,鬼市到了。” 所谓鬼市,其实和人间的集市差不太多,还未投胎的鬼,有时候会把家人烧的东西,拿到这里变卖或者换自己需要的东西。 唯独缺了几分热闹,虽然也有叫卖,也有往来的鬼魂,但总觉得阴森又冷清。 第90章 鬼市遇冥王 (2) 这里只有黑白灰的颜色,所有的鬼,都是一脸僵硬的表情。 千叶带着无昼慢慢走,周围来来往往的鬼见了生魂,僵硬着脸慢慢让开路。 街市中飘荡着一股香气,且越往前走就越浓,按理说,魂魄是闻不到气味的,但唯有一样东西。 千叶和无昼在街市的一个角落中找到了寿婆,地上还摆着几个草盒子,正是盛糕片的那一种。 不知道寿婆到底有多大年纪,只知道是个佝偻着背枯瘦矮小的老妇人,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让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更加显得诡异。 寿婆抬起头,看着面前站定的人,一双眼睛几乎眯成缝,忽然裂开嘴,呵呵的笑着,“呵呵呵,原来是无昼公子,七百年未见尊驾至此,近来可好?” “把阳寿还给她。”无昼直截了当说道。 “呵呵呵,无昼公子还如当年一般气魄非凡,只不过,公子既然身为妖尊,自然也知道,老婆子从来不做无利的买卖,此乃天定。” 无昼紧了紧眉,“把阳寿还给她,条件随你。” 寿婆挤了挤小眼睛,“无昼公子,您大人大量,何必要为难冥府的一个老婆子?老婆子只是卖糕而已,何时得罪过您?” “那你就是不肯了?” 寿婆呵呵一笑,“无昼公子莫生气,老婆子神位卑微,怎敢触怒您?只不过,就算老婆子想把阳寿还给这位姑娘,也是爱莫能助。” 无昼的耐心有点儿耗光了,握紧千叶的手,“给我老老实实说话,否则,我不介意送你去畜生道投胎。” “呵呵呵,无昼公子又吓唬老婆子。只不过,您恐怕是忘记了,这位姑娘的阳寿,不是已经被您吃掉了么?让老婆子拿什么还给她?” 千叶握了握无昼的手,叹口气道:“无昼,算了吧,她说的没错。” 其实,阻止他们再说下去,实在是千叶心中起腻,寿婆那一句,她的阳寿,都被无昼吃掉了,森森的有些瘆人。 无昼摇了摇头,继续坚持道:“我拿寿命给你换,或者修为。” 寿婆呵呵笑着摇头,“无昼公子说笑了,您虽然身份尊贵,但毕竟也是妖。妖主阴,且命不受天定,又何来的阳寿?您的修为,老婆子更是不敢要,要不得,也不能要。” “不会有人为难你。” 寿婆还是摇头,“其实,无昼公子在意这位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费周折。应该无需老婆子提醒,只要无昼公子愿意,阳寿对于这位姑娘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啊。” 这句话倒是让千叶一头雾水了,什么叫无昼愿意?什么叫阳寿可有可无? 清殇说,无昼一定有法子不让她阳寿耗尽。她一直以为是因为无昼的身份,能够让寿婆不得不把阳寿还给她。 可这话听着,好像是说,无昼有其她办法,可以让她不至于阳寿耗尽而死? 寿婆见无昼不再说话,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弯腰捧起面前几个草盒子,“老婆子向来不愿做恶人,这几盒糕片,还请无昼公子笑纳,算是老婆子孝敬您的。” 第91章 鬼市遇冥王 (3) 千叶眉一抽,“这又是谁的阳寿?要是收了,我出去不就得咽气?” “呵呵呵,姑娘不必担心,老婆子送礼,怎敢害了无昼公子的心上人?” 千叶也不在乎一个老太婆胡言乱语,大大方方把草盒子收入阔袖中,这可都是好东西,足够无昼吃一个多月的,不要白不要。 收好了东西,仰头看向无昼,这才发现,他在发呆? 在鬼市发呆? 晃了晃手,“无昼,我们走吧?” 无昼猛地一回神,面色好像闪过几分仓皇,又看了寿婆一眼,“走吧。” 无功而返,但是她们只能向前走,不能回头,一直走到鬼市的尽头,那里才有出去的路。 周围尽是摆满各种冥具的摊位,元宝蜡烛,冥衣纸扎,甚至还有棺材。 忽然,飘过来一只脸色僵硬的鬼,几乎直逼无昼面前,“这位公子,您这是要去哪?” “我……” “滚!!!”千叶一声厉喝,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也成功吓跑了那只莫名其妙的鬼。 千叶没回头,看不见无昼的脸色,却听出他还在走神,“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入迷?那是魂魄不全的鬼,尽干勾魂索魄的事。回答了他的问题,就会被勾去一缕魂,我原以为这种小把戏,你一定不会中招的。” 可无昼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半天才道:“千叶,我送你升仙好不好?” 千叶心中顿时一抖,“你不会是把先杀了我再自杀这种事,美化成了送我升仙吧?然后你再兵解?” “不是……” 而后,无昼好像又陷入了沉思中,他在考虑着什么?或者在抉择着什么?千叶哪里知道? 一路警惕着,眼看着鬼市尽头的大牌坊缓缓显露,刚要松一口气,却在大牌坊下面,看见了一道人影。 鬼道不回头……那人竟然是面对着她们的方向,看着她们,也看着她们身后的鬼市。 “哪里的鬼?为何在此挡路?”千叶喊了一声,拽着无昼站定。 肃黑修长的身影慢慢向她们飘来,似乎闲然踱步,可眨眼间,就已经到了面前。 一身墨黑凝沉的衣袍,却有一头流银闪烁的长发,长及膝弯。 分明是男子,却有着一张绝世面容,妖冶不似凡人,微微一笑,好像足以让日月无光,与无昼的绝美,甚有一拼。 但是,他脸上又沉淀着一抹淡淡的哀伤,好像已经浸染了千年。 那人在她们面前站定,缓缓弯腰,恭敬且优雅,“无昼公子……” 而无昼,这个时候才又回过神,看着面前白发坠地的男子,好像轻轻叹了口气,“夜溟……我们不应该见面。” 千叶眨了眨眼,这又是什么情况?他们明显认识,可为什么说……不应该见面? “夜溟知道。”夜溟说着,慢慢直起身,“近年来的事,夜溟已经知道,无昼公子……您受苦了。” 无昼慢慢皱起眉,“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夜溟脸上覆着沉沉的歉疚,“是夜溟太无能,连累公子……” 第92章 鬼市遇冥王 (4) “没有连累,你也无须愧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不是我愿意,谁也勉强不得。” 千叶越听越一脑袋浆糊,什么意思?依稀听着,无昼所遭遇的那些痛苦折磨,还得算上夜溟一份儿?被夜溟连累? 而虽说无昼不怪他,可夜溟脸上仍旧满满都是歉疚,忽然道:“我听闻,近些时日,有上仙降临凡间,还请无昼公子,务必小心。” 无昼的手猛地一紧,千叶也有点儿紧张,上仙?也是来找无昼麻烦的? “多谢提醒,但是今后……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夜溟知道,公子多保重。”夜溟说完,侧身让开路,好像鬼道的规则,对他完全没用。 无昼先一步推着千叶迅速向前走,就好像两个无间道接头,遮遮掩掩的样子着实太明显。 “无昼,那个夜溟……到底是什么人?” “现任冥王。” “什么?!!”千叶惊叫一声,刚要转身,却被无昼一把掰住了肩膀。 “你疯了?!鬼道之上,除了冥王,谁敢回头?!出了事,他也帮不了你。” “我……我正找他呢。”千叶还是挣扎着想转回去,她用尽了办法想要见冥王一面,却没想到,见了面……却不认识。 无昼用力扭着她的肩膀,推着她走向大牌坊,“你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啊?!你能不能把他喊回来?” “已经走了。” “有没有办法能找到他?你们之间总得有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吧?”千叶急切道。 “没有,我们也不可能再见面。” 说完,无昼用力一推,两人一齐冲过大牌坊,眼前灯光一亮,身体变沉,已经又回到了小屋中。 床脚边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 千叶还在挣扎,突然扯动了受伤的手臂,痛楚让她陡然安静下来。 无昼静静躺着,好像也是累了,虽然只是魂魄入鬼市,但也是极耗费精力的事。 千叶还想再点燃四根蜡烛,被无昼一把拽住了手,“天已经快亮了,就算你再回到鬼市,也找不到他。” “可是……我……” “千叶,为什么要急着找冥王?很重要的事?” 千叶抿着嘴,点了点头,“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做不到?” 千叶又点头,“只有找冥王。” 无昼慢慢松开手,不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或许,他在千叶眼中,纵是妖尊又怎样? 无非一副难能自保的样子,又能为她做了什么? “无昼,听说夜溟以前也是狐,他是你的族人?” 无昼慢慢摇头,“不能算是。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做了冥王之后,才跨越六道找到我。” “找你做什么?” “求我帮一个忙。” “帮什么忙?” “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就连他跟我再见面,也不是应该有的事。” 千叶眨了眨眼,是个大秘密?以无昼的心性,能答应帮别人的忙,着实罕见。 而她也无端觉得,夜溟要无昼帮的忙,绝对不简单。 第93章 鬼市遇冥王 (5) “无昼……” “我累了。” 千叶只能无奈低下头,或许是她太心急了,根本没有顾虑到,无昼本就元神受损,还刚从鬼市回来。 只不过,她真的不想眼睁睁看着机会在眼前溜走,她找了楚洛彦十几年,只有冥王,一定知道他的去向。 十几年,她费尽心力,拼命杀鬼除妖,拼命修行,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有能力找到楚洛彦。 甚至可以说,她来到这个世界,所作所为,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找到楚洛彦。 心里还像有一团火在烧,让身上各处的伤显得越来越痛,她能做什么? 把无昼叫起来,无论如何也让他说出找到冥王的办法? 再去一趟鬼市?眼看天就亮了,时间不够再穿行鬼市,她必定回不来了。 可是…… 可是…… 无昼其实并没有睡着,闭着眼睛,同样能感受到千叶身周躁动的气息,连带着让他也不能安宁。 明明已经累到极限,可还在意着千叶的一举一动,不希望她这个时候冲动起来,再返回鬼市。 不,他何时挂念过什么人? 而千叶要找冥王的目的,明显不是为了他。 “如果我死了,夜溟一定会现身。”无昼淡漠开口道。 “说什么胡话啊?你要是死了,冥王现身,那也是来要我的命的吧?”千叶烦躁道。 无昼慢慢睁开眼,灰色的眼眸中覆着寒霜,“我给你疗伤,然后,别在这里打扰我休息。” 千叶一撅嘴,白了他一眼,“不就是赶人走么?拐弯抹角不嫌累!” 说完,慢慢站起身,紧紧咬着牙,却一声不吭,以她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而她并不知道,无昼在后面看着她,一直目送她出门,久久合不上眼。 这就是她所谓的陪伴? 果然,凡人的承诺,总是那么脆弱得经不起半点风雨。 ………… 清殇所耗费的两千年修为,虽然不能带给无昼任何提升,可对于他濒临溃败的身体来说,效力明显得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元神受损,但两千年修为给他积攒了大量的精气,自行疗伤也罢,继续积累也好,他也算是通过这一事,一时间不至于再落得生死徘徊。 可无昼的恢复,也给平静的小院带来了不少麻烦。 不知道是不是他恢复了些法力,竟然一夜间变得暴躁尖锐起来,不管看谁都极不顺眼,挥手便是一道妖风,覆手便是一朵白莲。 短短两天,小院中七八间能够住人的屋子,也还只剩下一人一间,再没有完整的了。 苏幕说,妖尊本性便是如此,果然如他所料,一旦逆境回转,原形毕露也不出乎意料。 而千叶,连着两天夜里穿于鬼市之间,希望能再遇见冥王。 可冥王没遇到,阳气却耗损了不少,再加上身受重伤,躺在床榻上起都起不来了。 好在苏幕不像她那么穷,多年来勤勤恳恳赚下的银子,都花在了千叶身上。 苏幕示意了一下手中的乾坤袋,冷脸警告道:“从今日起,你身上所有的法器先由我保管,不到伤好之时,你敢画一道符,我就再把你的胳膊打断!” 第94章 鬼市遇冥王 (6) 千叶的心情也极度不好,烦躁着压了一股火儿,找不到出口。 侧躺在床榻上,闷不作声。 “大人……大人……”殒从外面直穿墙进来,扑在千叶床边,苦着脸告状,“大人……他打我……” “那你也打他,都做了鬼了,上辈子活着干什么了?!”千叶忿气道。 殒眨了眨眼,青白的鬼脸上划过一抹受伤,十几年,千叶几乎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他上辈子。 “大人……我受伤了……”殒侧了侧身,让千叶看他的肩膀,一道狰狞的伤口,汩汩往外流泻鬼气,被伤了魂体。 “乾坤袋被大师兄没收了,你没地方休息。”千叶硬着声音道。 殒一愣,“大人……” “别在这大人大人的,你烦不烦?!你除了会告状,除了会卖萌,还会什么?!你上辈子不是死士吗?武功不错你自己去报仇啊!!这么没用的死士二十多岁才变成鬼,真特么新鲜!!” 殒呆住了,看着千叶,久久有点儿回不过神。 他是鬼,上辈子是被凌迟处死,可他怎么觉得,是被人一剑穿心而死呢? 千叶从来没怎么对过他,她三岁起,他就做她的鬼使,可从一开始,他就没法把她当成个孩子。 记得那个时候,他满腹的心事,生无所恋,死无期待,每天所做的事,只是想把生前那些短暂的回忆,在脑海中想了一遍又一遍。 是千叶每天逗他,对他的悲痛视而不见,天天想尽办法调侃他。 他花了十年时间,才学会和千叶斗嘴玩。 可是,千叶一向是有分寸的,她不会提起他的前世,其实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帮助他慢慢忘却。 苏幕也察觉到了什么,觉得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千叶,你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从我见你第一面起,你就每天告诉我,这不能,那不能!那你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我又做得了什么?!我特么一个废物天天在这里跟你们小打小闹!你说我能做什么?!像你一样,在师门任劳任怨,对师父尽孝尽忠,出门在外维护天下正义?!可笑!!” 苏幕也被骂愣了,可谓躺着也中枪。 殒慢慢站起来,化为实体,替千叶轻轻拽了拽搭在身上的薄被,“大人,想喝水么?” “不喝。”千叶埋着头闷声道。 “那大人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千叶忽的一下坐起来,“我今天晚上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干,哪也不去,你们都满意了吗?!!” 说完,又一指苏幕,“乾坤袋你拿走!扔了烧了都随你!!我特么做这个天师早就腻了!装神弄鬼的有个屁用!白白浪费十几年时间……” “千叶!”苏幕突然一声怒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得不清楚还是你耳朵聋?!做天师就是浪费时间!!我受够了!想清理门户,你现在就动手啊!!” 苏幕的脸被气得铁青,而殒自然知道,这么多年来,苏幕如师如长,千叶这番天师无用,浪费时间的话,分明就是打了苏幕一记耳光。 第95章 鬼市遇冥王 (7) 慢慢低下头,走到苏幕面前,劝道:“苏大人,我家大人她……近来心情不好,这些话也必是无心……” “我认真的!!”千叶又喊道,“别在这帮我找理由,我不需要!!还有外面那只妖,你们打不过就随他闹,打过了杀了也可!!我特么才没空陪他玩西天取经的游戏,死就一起死,死了反而踏实!!” 苏幕又要怒,殒赶忙摆了摆手,示意着让他先离开。 估计都能看得出来,千叶憋着火儿,谁说话就骂谁,摆明了就是撒气。 也能想得到,她说那些话未必是真心,可仍旧……戳得每个人都很痛。 直到屋子里静了,千叶才突然松垮下来,噗通倒在床榻上。 心里多少委屈,多少无奈,又跟谁说去? 如果之前,她能找到楚洛彦的希望极其渺茫,倒也能淡然。 可眼睁睁看着希望就在面前溜走,只因为她不认识冥王长什么样,就这么……和楚洛彦的消息擦肩而过。 且……恐怕再也见不到冥王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苦苦修行了十几年,明明之前还有计划,可无昼的出现,很可能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 她有计划,却发现计划着实无用,她已经修行了十几年,可在寻找楚洛彦的事上,除了能招来贪婪的鬼差废话两句,终还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她只是想找到楚洛彦,心心念念只为了问他一句话…… ………… 当夜深了,殒才端着热好的饭菜走到千叶门前,却发现,苏幕也在。 只是,苏幕仅仅在门前站定,好像站了很久,也不进去。 “苏大人,您不必担心,不会出什么事。偶尔一时生气,兴许|明天就好了。” 苏幕深深叹了口气,望着门,“这么多年,怎么还会跟个孩子一样。” 殒摇了摇头,“我家大人早就不是孩子,只是人活着,难免有烦闷的事,苏大人多虑了。” 苏幕也极其无奈,又问道:“那个无昼怎么样了?” “恐怕比我家大人气得更厉害,其实今天,我家大人的意思也很明白,随他闹去,闹够了也就不闹了,两人都一样,闹闹而已。” 苏幕又看向殒的肩膀,皱起眉刚要说话。 “苏大人,一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我家大人对我一向宽厚,她自会做主的。” 殒的话看似恭敬,但字字句句滴水不漏,让苏幕有多少话,也很难再说出来。 “你把饭菜送进去吧,如果她敢对你动手……” “永远也不会。” 殒说完,有礼得欠了欠身,轻轻推开门。 屋里漆黑一片,借着月光,隐隐能看到人影背对他躺在床榻上。 殒点燃油灯,悄悄上前,只见千叶还在睡着,呼吸轻浅均匀。 可脸上挂着泪痕,还有被用力抹去的痕迹。 砰地一声,门被一脚踹开,殒猛地回头。 一抹白衣,墨发飞扬,冷冷的傲气,绝对来者不善的气息。 殒皱了皱眉,护在千叶身前,警惕看着越走越近的无昼。 无昼慢慢踱着步子,“她死了么?” 第96章 鬼市遇冥王 (8) 殒的脸一沉,刚要斥责,忽然感觉身后的人一动,“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无昼的脸顿时结冰,几步走到床榻边,手一挥,将殒弹飞到一旁,伸手一把揪起千叶的衣领。 “别碰她!”殒翻身上前,利剑出鞘。 轰的一声,无昼随手扔出的白莲,直直撞上殒的身体。 殒还没来及化作魂体,就被强悍的力道推着,砰的一声巨响,撞破墙壁飞出。 “殒!!”千叶眼睁睁看着殒挨打,顿时气得飞起一脚,踹向无昼胸前,却被他一手握紧了脚腕。 “你有病啊?!没力气的时候在那扮娇弱,有力气了就原形毕露?!好大的威风!!” 无昼也染着极大的怒气,一只手掐着千叶的脖颈生生提起,恨不得就这样,直接掐死这个不守信诺的女人。 “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千叶被掐得头昏脑胀,一身的伤剧烈疼痛,愤然火起,“我这种人说话你也信?!你特么比殒还天真!!” 无昼的手指瞬间收紧,千叶的脖子甚至传来咯咯的骨头响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再说一万遍!你个没定性的狐妖!受人欺负的时候装尽可怜,心情好的时候予取予求,觉得我没用了……就要……掐死我……” “是谁没有定性?!是谁出尔反尔?!” “我……” 千叶眼看着就要上不来气,脸涨得通红,无昼的手指仍旧慢慢收紧。 而正在这时,苏幕飞身冲进来,手提长剑,一手迅速结印。 黑黄交杂的光团迅速凝结,伸手一推,直向无昼的后背。 千叶颤抖着抬起一只手,艰难在半空中虚划,推向无昼身后,“……解……” “大人……” 轰!!两道力量炸响,却几乎没有给小屋造成任何损伤,同门法术,相生相克,在巨响中抵消。 苏幕长剑一起,反手刺向无昼。 电光火石之间,好像只有眨眼的一瞬,一道身影直扑无昼身后,哧…… 一条血线凌空划过,苏幕被无昼一掌推飞,撞出门外,砰地一声落入树丛中。 咣当,长剑落地,殒化为魂体,影影绰绰飘忽着,慢慢倒下。 天师的剑是覆着道法的,就算化为魂体,伤口依然还在。 “殒!!”千叶大喊一声,眼睁睁看着殒的魂体被道法慢慢蚕食,握紧无昼的手腕,“放开我!!” “区区一个鬼使……” “无昼!你特么是个混蛋!他救了你!” “我没要他救!”无昼咬着牙,眼中的恨意更深,几乎下一刻就要掐断千叶的脖颈,“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千叶奋力抬手,一把揪住无昼头顶尖长的耳朵,瞬间拧了个圈,“你不是威风吗?!有种把耳朵收回去!!” 妖的耳朵是最脆弱的地方,无昼只觉得顿时头脑发胀,痛得几乎像是要被揪下整个头颅。 愤然脱口,“你不是说你喜欢?!!” 一口气又猛地噎住,紧紧闭着眼,咬着牙,痛得大口喘气,连手指也渐渐没了力气。 第97章 天师卖艺不卖身 (1) 屋里顿时静了,只剩下无昼的喘息声,细微的咬牙声。 千叶趁着无昼手指松动的一刻,猛地推开他,扑向殒,却扑了个空。 “大人……我没事……” “你等等我,坚持一下……”千叶慌得都带上了哭腔,跌跌撞撞爬起来,踉跄着冲向门外,“大师兄,乾坤袋还我……” 无昼揉着半边还隐隐作痛的头,慢慢在殒身边蹲下,“你为什么这么做?有何图谋?” “呵,那你放任苏大人刺伤你,又是为何?” 无昼冷着脸,“你没资格过问。” “是,区区一个鬼使,是没有资格过问。可是,如果苏大人刺伤你,我家大人会很难办。” “也顶多奚落几句没用罢了。” 殒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突然淡淡一笑,“我家大人……很在意你,不管你是谁,她都很在意。我知道,那一剑不会至你于死地,但是……你伤了,大人会难过。” “她不会。”无昼冷硬道,突然又问,“你这么做,无非是搏她同情罢了。” “你错了,你没能看见,在你伤重的时候……大人的眼睛,不会骗人的。” “眼睛?” “有机会……你自己看吧。”殒说完,慢慢转头看向门外,有心想再替千叶说几句话,可鬼气渐渐流走,他的力气越来越不够用了。 或许这样也好?这样,千叶就能理所应当再换一个鬼使,兴许……不会像他这么没用。 无昼沉了半晌,抬起手,一朵曼妙的莲花在掌中凝结,雪亮细线,绝美无双。 覆手,莲花缓缓绽放,飘向殒的身体。 “住手!!!”千叶嘶声喊着,几步撞进来,抽手一张符纸,嗖的一声射向无昼。 无昼伸手一接,竟然只是……定身符? 曼妙的莲花几乎将殒整个魂体包裹,里面却传来了殒轻松的声音,“大人,您错怪他了。” 无昼慢慢垂下眼眸,他一时间竟然弄不明白,千叶到底是信他还是不信他。 她以为,他要让殒魂飞魄散,可临危之时出手,却仅仅是一张定身符。 他知道,千叶手里有很多对付妖的符,随便丢出一张,都会伤到他。 是匆忙之下丢错了,还是……就像殒说的,她会难过? 她会么? 咕咚! 无昼抬起头,只见千叶昏倒在地上,顿时一愣,飞身过去,轻轻将她抱起来。 其实凡人的身体很脆弱,容易受伤,却无法在短时间内痊愈,而且,还会有各种病症相继而来。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她在发烧呢? 一个让他心情变得很复杂的女人,她答应要陪着他,却转身又走,两天不见人影。 她说过,她一定会尽力,努力对他好,但是,她又能狠下心对他不闻不问,哪怕他快要拆了这间小院,哪怕他打伤她的鬼使。 她讥讽挖苦他,却又在苏幕向他出招的时候,拼力替他化解。 无昼有些想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心中在想些什么,那些让他心里掀起波澜的话,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当不当真? 第98章 天师卖艺不卖身 (2) 还有,她为什么执意要见夜溟,却明显不愿让他插手? 忽然,从窗外飞进来一只千纸鹤,淡淡的绿色,覆着一层法术,闪动翅膀,不停围着千叶打转。 无昼一伸手,千纸鹤刚要逃,却被揪住了翅膀,扑腾几下,法术就消了。 “多谢。”殒走过来,短短的时间,魂体已经完全恢复如常,就连之前受的伤也痊愈,且没有半点虚弱。 无昼看着千纸鹤,问道:“这是什么?” “应该是师门传消息给我家大人,我来处理便是。”殒接过千纸鹤,小心拆开来,见也没什么事,将纸翻过去让无昼看。 淡绿色的纸上,只简单写了两行字,一是要千叶赶赴一个叫临水镇的地方,找容家大宅,那里要请一位有道天师帮忙。 二是要她在处理完容家大宅的事之后,速回师门。 速回师门四个字,写得极大,似乎是在强调着,她必须回去。 无昼并不感兴趣消息上所说的事,抱起千叶,“人,我带走了,你们对她不好。” 殒一愣,“你要带她去哪?” “回房。” 殒无语,他好像想多了。 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重伤在树丛中的苏幕。千叶也只是匆匆赶去取回了乾坤袋,连关照他一声都没来得及。 等众人再想起苏幕,人已经不知所踪。 或许,他是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 当千叶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到身上的伤竟然出人意料的痊愈了,而似乎也不那么太出乎她意料,毕竟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无昼。 而身体却不那么自由,好像被什么东西捆绑,又很像……鬼压床。 但不可能,哪个鬼胆子爆了敢压天师? 猛地睁开眼,却见无昼的睡脸放大在眼前,鼻尖几乎快要顶着鼻尖,而敢压天师的,就是这只狐妖。 他的睡相不很好,上下其手把她困了个严严实实,千叶没被人抱着睡过觉,上一世没有,这一世也没有。 慢慢向后挪了挪,试图脱离他的怀抱,这其实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之前无昼还怒气冲天想要掐死她,现在又给她疗伤,还抱着她? 无昼的眉心突然紧了紧,收拢手臂,将堪堪挪开一点儿的千叶又抱回怀中,但是……没醒。 千叶尽量离他的脸远一点,却仍旧能看见纤长的睫毛,一根一根紧密,眼底还是有些阴影,薄唇还是淡淡泛青。 还是累了么?毕竟那些积攒的精气,只能维持相对好一点的状态,不足以支持他张牙舞爪。 活该!谁让你这么能折腾!千叶心里愤愤骂道。 “你在骂我。”无昼突然开口,千叶惊得吓了一跳,一把推开他,翻身下床。 无昼闭着眼,在枕头上挪了一下,皱着眉道:“陪我一会儿,不大舒服。” “陪睡请找青楼姑娘,本天师卖艺不卖身。”千叶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伤全都好了,就像是一场梦,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无昼还是没有睁开眼,却不像之前那么尖锐,淡淡道:“千叶,你承诺过……” 第99章 天师卖艺不卖身 (3) “承诺陪你,但没承诺三陪。” “但你没有。” “拜托,我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受伤了跟你一样动不了,需要养伤,需要休息。明明重伤都快要死了,还在一旁殷殷切切陪着你,你以为这是八点档电视剧啊?” 无昼还是皱紧着眉,头不停在枕头上挪动,“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明知道我可以……” “我不想把你当成万能版的创可贴,哪疼帖哪。” 无昼觉得,越来越听不懂千叶说话了,但依稀又能明白些意思。 脑袋在枕头上想要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可怎么也找不到。 “你怎么了?”千叶问道。 “头痛。” 千叶撇了撇嘴,“果然,你也只有在不舒服的情况下,才会老实一点。” 说完,向床边靠了靠,一眼就发现,无昼头顶那只被她揪过的耳朵,隔着细腻雪白的绒毛,仍旧能看出红肿的厉害。 慢慢伸手去摸,刚碰到耳尖,无昼明显一颤往后缩了一下,估计很疼。 “把耳朵收回去吧,也不是那么很招人喜欢。”千叶嘟囔道,谁会知道,无昼这么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为了她一句喜欢那对耳朵,就索性这么顶着到处跑。 “收回去更痛。”无昼的声音愤愤的,好像是在控诉她的罪行。 千叶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避开那只红肿的耳朵,慢慢替他揉着额角。 无昼好像很受用,渐渐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幽幽道:“你说过你会尽全力对我好,可你没有,总是心不在焉。” 千叶眉一挑,“作为一个连银子都不花的雇主,好像没有资格挑剔服务质量。” “但是你……” “无昼,你不能对我要求的太高,毕竟你是妖,我是人,我有的时候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敢指望。” 千叶挑了挑眉,果然,人和妖沟通起来还是有障碍,尤其是这只一向不知好歹的妖。 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清殇和寿婆都说,其实你就有办法把我的阳寿找回来,是什么办法?” “不用急,你还有两三年好活。”无昼慢条斯理道。 千叶皱了皱脸,“不急?那是阳寿啊,又不是几根头发,你既然有办法,何必……” 无昼打了个哈欠,翻身过去,“看我心情吧。” 千叶愤愤抬起手,在无昼头顶的耳朵上,虚空比划了几下,真想再揪肿一只,让他对称! ………… 淡雅静谧的房间内,雾气萦绕,屋子中央,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桶,装满了冒着白烟的水。 而无昼,正极其安逸躺在里面,理所应当享受着殒为他烧的热水,千叶为他洗去身上的浊气。 至于一人一鬼是不是心甘情愿,那就不是他该顾虑的事。 毕竟是他出手救了殒,殒才没有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而千叶一身重伤,也是经他的手,才迅速痊愈,免去了痛楚,连块疤痕也没留下。 无昼看向趴在桌边埋头画符的千叶,突然觉得,当他需要,而有人心甘情愿为他做一些事,这种感觉很好。 第100章 天师卖艺不卖身 (4) 当然,如果他不需要,那就另当别论了。 一道道燃成灰烬的符咒丢入木桶中,无昼享受着难得的舒爽与惬意,慢慢闭上了眼。 身上的浊气一层层堆叠,已经持续了一年多,他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突然,哗啦一声水响,无昼还未睁眼,只觉一捧水兜头泼下,混杂着灰烬的味道,极其污浊难闻。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面前一脸无辜的千叶,灰色的眸子暗了暗,“你故意的?” “那个……有道符没燃尽,带着火星掉你身上了……我紧张么。” 无昼瞥了瞥眼,姑且算是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她紧张他。 千叶又回到桌子边上,继续开始画符。 要洗去一个人身上浊气,其实是很麻烦的,一桶水,需燃尽九九八十一道符,且每一道都不同。 这很考验她的记忆力和耐心,问题就是,记忆力她有,耐心并不多。 更何况,无昼身上的浊气太浓,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洗净的。 就光朱砂,恐怕十盒不够,符纸更得近千张,那得是多大一笔银子啊。 好在苏幕在她的乾坤袋里放了几张银票,否则,别说替无昼洗去浊气,她自己吃饭都成问题。 卓恒之前拜师的银两,她并没有收下,而后,在无昼要兵解爆炸的时候,连同屋中瓦砾一起被炸成了粉末。 也好在卓恒也没有前来讨回那些银两,否则……她又得变成穷人了,说不定还要负债。 千叶画符画得手腕都痛了,一边烧一边道:“对了,师门有指令传过来,要我去趟临水镇。” “嗯。”无昼闭着眼睛应声,但那语气,好像是……他同意了。 千叶瘪了瘪嘴,“还有,你现在虽说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但不是长久之计。你的食路是魔王殊绝封的,有没有可能找到他?或者……魔境入口在什么地方?怎么进去?” 无昼慢慢睁开眼,怪异的瞅着她,“你要为了我,入魔境,去与魔王殊绝一战?” “话别说的那么煽情好不好?我也只是问问,说不定殊绝并不想让你死,如果见面说道说道,他兴许改主意呢?”千叶的额角一抽,把灰烬丢入水中。 无昼好像瞪了她一眼,不很明显,慢条斯理道:“殊绝也不是善男信女,就凭你几句口舌直言,还是算了吧。” “唔……”千叶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小天真了,又问道:“那你身上的噬骨咒也一定得尽快解了,不然一个月一次,次次加剧,要不了几个月,准得要你的命。” 无昼又慢慢靠回木桶边上,静静闭上眼,“我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有没有可疑的人?比如,谁想要对你下手……呃……”千叶又觉得自己小天真了,想对无昼下手的妖魔鬼怪多如牛毛,“那你身上的噬骨咒,已经发作过几次了?” “七次。” 千叶手一抖,画废了一张符,难以置信看着无昼,“七次?你没死那也真新鲜。当初有人给你下咒的时候,就真没瞥一眼看见是谁?” 第101章 天师卖艺不卖身 (5) “昏过去了,再醒来,已是这样。” 无昼的语气总是轻飘飘的,好像说的不是有人趁他昏过去给他下了噬骨咒,而是拽了他一根头发那么简单。 “那个……” “水凉了。” 千叶无奈努了努嘴,好像无昼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她还是不死心,想问问关于怎么能找到冥王的事。 但是很明显,无昼不爱听,也不想听。 无昼在水里动了动,仰头闭眼命令道:“抱我起来。” “你应该还没虚弱到那种地步好不好?” “不想动。” 千叶总觉得,这一阵子无昼的脾气有些怪异,自从那天他要兵解,却被她劝住了之后。 不过,想来想去,也是因为那次的事,无昼得到了一些精气,不再显得那么虚弱。 毕竟是妖尊么,不能指望他有多和善的性子,有些力量之后就原形毕露,也就无可厚非了。 恐怕他全盛时期,脾气更是怪得令人发指。 “好吧。”千叶应着,从袖中抽出一张轻身符,啪的一声贴在无昼脑门上,伸手把他从水里拎出来,还顺道抖了抖。 “你……我警告过你,不许贴这里。”无昼用力一挣,扑通一声又落回水中。 千叶一摊手,无奈道:“那你说贴哪里啊?贴屁股好不好?” 说完,转身就走,“下次再洗的时候,如果你愿意不穿着里衣,有点儿彩头看,我可以考虑对你温柔一些。” ………… 面对卓远和卓恒的再三挽留,千叶知道,那都是些客气话。 卓远或许为官多年,场面的事做得来,或许对之前的事还有那么点点愧疚。 可年少稚嫩的卓恒,却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他看着千叶的时候会害怕,因为千叶那天一瞬间的表情,足够让他惊吓几年。 而看向无昼的时候,怯懦着竟然还会脸红。 千叶觉得,无论如何不可能再留下,哪怕师门没有传来消息,她们也必须要走了。 对于那一次的事,她心知肚明,却不想再追究下去。 虽然已经明白是清殇搞的鬼,但是,追究起来,苏幕,卓远和卓恒…… 还是算了吧,反正那只妖好像也不很在意了。 破天荒买了辆稍好些的马车,无昼不需要再受风吹日晒之苦,也其实是她,最近总觉得困乏。 “殒,还在生我的气么?” “大人如果肯请吃饭,我的记性一向不大好。” “一顿饭就能收买你了?” “有什么样的天师,就有什么样的鬼使。” ………… 临水镇就在宁安府地界,相距不远,当然,距离千叶师门所在的涧溪山,也并不太远。 而途中,师门再次传了千纸鹤过来,同样是交代处理容家大宅的事,还有要她办完事之后立刻回师门。 只不过,与上一封不同,速回师门后面又加了几个字,无论如何。 什么叫无论如何?就是说,她哪怕带着无昼,也必须得回师门? 容家古宅并不难找,但凡在临水镇住过些时日的人,一问便知其所在。 第102章 天师卖艺不卖身 (6) 据说,容家乃是官宦世家,世代为官数百年,高至一国宰相封疆大吏,尚书侍郎数不胜数,大帅将军也出了十几人,可谓文武双全,荣耀代代相传。 而临水镇则是容家祖宅之地,虽早已经举家迁至京师,可留下庞大古宅,年年修葺,根基之地万不能有差。 然,从半个月前,一向平静安宁的古宅却渐渐出了怪事。 留在古宅中的家仆一个接一个消失不见踪影,初时还以为是家仆逃离,只做报官处理。 可后来,失踪的家仆均未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前一日还忧心忡忡惦念自家孩儿的家仆,后一日便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至最后,似乎只剩下看守大门的门房,战战兢兢根本不敢深入大宅。 禀实上报,容家现任的家主才正视这件蹊跷的事,辗转找上了聚九派。 千叶打量着眼前已经年过五旬的老者,头发胡子已经全白了,佝偻着的身体依稀几分硬朗,干瘦的脸颊一双闪着精光的小眼睛,也同样在打量着她。 他就是这座大宅的门房,容家的世仆,名容柏忠。 “还请天师谨记,主人吩咐下了,一应事宜虽需遵从天师的要求,但容家大宅乃庇佑后世子孙福祉之根本,万不能有损。而且,天师如能在大宅外施法驱除邪佞,酬劳可三倍支付。” 不让她进去?千叶仰头看了看高高门楣上硕大的牌匾,虽然年年修葺,但历经风吹日晒的牌匾无不透着百年历事沧桑。 上面端庄威严两个大字,容府,更是宣告着十几代人屹立不倒的辉煌。 门边两只威武雄壮的石狮子,却棱角分明,光可鉴人,显然是新换的。 “那对石狮子,是从什么地方运来的?多久了?”千叶说着,拍了拍朱红色的大门,敦实厚重,用料修缮极其细致讲究。 容柏忠佝偻着背,却扬起下颚,半阖着小眼道:“天师倒是不必在石狮子上做文章,虽然是初春之时运来。但石狮子的石料乃是五云山上的卿玉石,经能工巧匠算准九九八十一天雕琢,又运至奉贤山诵经开光。吉日吉时不差分毫落座宅门,祥瑞至极,决不会有差。” 千叶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话不能说得这么满,没听说过物极必反么?” “天师不妨绕着墙外走上一圈,兴许能窥见些端倪。”容柏忠指挥道。 千叶的脸色沉了沉,推了推大门,似乎是落了锁,径直道:“我要进去。” 开玩笑,虽然说在外面解决可以获得三倍酬劳,可明显古怪的事发生在里面,她在外面能忙活什么? 容柏忠皱巴巴的脸上划过一丝轻蔑,硬声道:“这位天师,容家乃是显赫之族,宅中任何一件器物都不得有失。如果天师要进去,还请天师押下二十万两银子,待到事宜了结之后,连同酬劳一并奉还。” 千叶心中猛地咯噔一声,二十万两银子?!她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了,别说一次见过那么多银子,恐怕她见过的银子加起来也没有二十万两。 第103章 天师卖艺不卖身 (7) 明显是瞧不起人,怕她顺手偷了大宅里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怪人家以貌取人,她和无昼两人身上的粗布衣裳,着实真有些寒碜。 容柏忠恐怕也想到了千叶拿不出那么多银两,眼中的轻蔑更是不加遮掩,慢条斯理道:“天师还请见谅,不过,若天师能留下身边的人,也不是不可以。” 千叶看了看身边的无昼,其实拿他抵押做人质也不是不可以,她也还不会偷件值钱的东西就把无昼给卖了。 只不过…… 突然一伸手,一把摘下无昼头上的帏帽,“你哪只眼睛看他是人了?” 容柏忠半阖的小眼陡然睁大,眨也不眨看着无昼,眼中承载满满尽是惊艳与愕然。 无昼本就是世间绝无的天人之姿,身为男子,一副看似清淡的眉眼却越看越显得妖艳,而他头顶上耷拉着一双毛茸茸雪白的耳朵,嵌在乌黑的发丝间,格外引人注目。 “妖……妖……妖怪!”容柏忠惊惶的退后几步,甚至揉了揉眼,再看无昼头顶尖长的耳朵。 千叶脸上划过一丝解气,一扬头道:“殒,出来吧。” 殒其实一直化作魂体跟在千叶身边,听到召唤,落定地上,慢慢化为实体。 青天白日,凭空出现个人就已经够诡异了,而一张青白阴冷的脸,毫无人气,炎炎夏日竟然荡起一丝阴冷的风,直入人心骨。 “鬼……鬼啊!”容柏忠吓得顿时脸色惨白,失声惊叫着后退,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 千叶指了指殒,又指了指无昼,笑吟吟道:“你还挺识货。没错,一只鬼,一只妖,你想留下哪个?” 容柏忠哪里敢扣下什么鬼啊妖的做质?看向千叶的神色也带上了些许敬畏,颤巍巍道:“是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天师乃是高人,还望天师不吝援手。” 千叶淡然的点了点头,瞬间加价道:“不能损坏府中的东西,我也不能答应你。能祸患这么大的府邸,必定不是寻常小妖小鬼,若是打起来法术拳脚均不长眼,我只能尽力而为。” “这……”容柏忠从地上爬起来,仍旧迟疑着。 “那你就慢慢等吧,坏了东西我赔不起,也不会贸然行事。”千叶利落说着,将帏帽戴回无昼头上,扶着他慢慢要下台阶,“不过,这是容家的祖宅,容家在朝堂再荣耀,若是祖宅闹鬼,传到官员皇帝耳中,能生出多少事端来就不好说了。还有,鬼宅为祸一方,必要毁去。届时官兵一到,刀剑火把,大炮巨石将容家大宅夷为平地,里面的东西还能剩多少……自己数去吧。” 眼看着千叶走下台阶,道尽利害却头也不回,容柏忠只是个家仆,若真出了大事,他用命也担不起。 赶忙踉踉跄跄追上去,却不敢靠近,声音中再也没有傲慢,恳求道:“天师还请留步,还望天师大人不记小人过,容家必定感恩戴德!” “卑鄙。”无昼突然淡淡说道,声音轻得也只有两人能听见。 第104章 天师卖艺不卖身 (8) 千叶的手慢慢缠上无昼的腰,在他腰际状似暧昧捏了一把,“我得赚钱养你啊,不然,这么美得惨绝人寰的狐狸精,饿得皮包骨,多作孽啊?” 无昼瞥了她一眼,对她耍无赖揩油的行径见怪不怪,却又不觉得会愤怒。 毕竟,几千年来,敢这么对他的人不多,不,是没有。 容柏忠胆战心惊打开了大门的锁,吱呀一声厚重的闷响,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迎面对着的是紫气东来,繁花照壁,细枝末节极其讲究,甚至上面每一缕风,每一条花枝,都有其存在的理由。 最起码,像这样一栋大宅,在风水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冲撞,偶尔有些疏漏,也是无伤大雅的。 “天师大人,您看,老朽……” 千叶看了看容柏忠惊惶的老脸,“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跟我进去,不过我不保证你的安全。你也可以在这宅子旁边住,有什么事,我会差……我会自己去找你。” 本想说,她有事会打发殒通知他,可后一想,一个老人,逢夜半鬼敲门,恐怕就得寿终正寝了。 “那老朽就在旁边那间小宅,天师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嗯。” 千叶说完,一脚迈进高高的门槛,大宅里面的凉气顿时沁满全身,厚重的门在身后缓缓关闭,一时间,四周静悄悄的。 “大人,我先进去看看。”殒一飘就要腾空。 “先等等,急什么。”千叶冲他招了招手,“如果你也弄得个一去不复返,那麻烦岂不是更大?先找个地方落脚休息,我感觉有点儿累。” 无昼凝了凝眉,“生病了?” “应该不会?”千叶自己也不很确定,随后又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也兴许是最近事有点儿多,累了。” 无昼很认真看着她,淡淡吐字评价,“娇气。” “谢谢夸奖。” 容家大宅很大,如果再往内走,恐怕深宅大院,一两个时辰也走不到尽头。 而千叶也不敢贸然深入,只在门口边寻到一间许久没人住的小屋,暂时作为落脚的地方。 好在无昼并没有抱怨小屋的简陋,站在窗边,安安静静看着府宅内的天空,直到殒把小屋打扫干净。 “大人,大人……?”殒推了推居然坐在门口睡着的千叶,有点儿担忧道:“大人,若不然去镇子里,找个郎中看看?” 千叶眨了眨眼,“没病看什么郎中?” “大人您刚才就这么睡着了。”殒提醒道。 “我是在感受周围的气息。” “……” 千叶慢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泪眼迷蒙道:“这宅子还真有点儿古怪,没有妖气,也没有鬼气,就连深宅古院的阴气也很少,确实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也难怪容家会发达了。” 殒撇了撇嘴,“那就是说,大人您方才确是睡着了,什么也没觉察到。” 千叶瞪了他一眼,“需要说的那么明白么?” 站在窗边的无昼也转过身来,“天泽福地,确实是好地方。” 第105章 幻境中的前世恋人 (1) “是啊,好地方。福佑双至,又不会轻易变了风向,定宅于此,子孙福长,而且避凶,驱妖魔,你在这里应该会不大舒服。”千叶迷糊着眼道。 无昼却摇了摇头,“没感觉。” “那就是你太迟钝。”千叶说完,软软走了几步,咕咚一声栽在床榻上,摆了摆手,“睡啦睡啦,又没有鬼,不用半夜里出去。” 无昼看了看傍晚还大亮的天空,再看看栽在床榻上就不动了的千叶,真有那么累么? 来的路上,她可是在马车里几乎睡了几天几夜,这么累? 殒幽幽飘过去,俯在千叶耳边,小声问道:“大人,您跟他……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 “就是您这些日子以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理应发生的事。” 无昼眉角一抽,虽然是悄悄话,但是那声音其实不小的。 眼看着千叶转过身,瞟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怀了狐狸崽子?” 无昼的眉角又一抽,什么叫狐狸崽子? “大人,实在太像了啊。” “如果我每天只是跟他睡在一张床榻上,就能怀上狐狸崽子,那他岂不是也太强大了?哦,不,是太霸道了。”千叶信誓旦旦道。 “说不定妖尊功力使然,只是一同睡着……” 无昼的眉角抽不停,几步走近,挥袖一道风把殒吹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打断。 只是下意识觉得,本可以很美妙的事,为什么从千叶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呢? “你若是觉得身体不适,大可请郎中,莫在这胡说八道。” 千叶翻了翻眼睛,“只是累吧?要是生病,我应该察觉得到。其实想想,我带着一个鬼使,带着一个妖,你说我得有多累啊?更何况,不是我说你,你的睡相实在是不好,上辈子一定不是狐狸精,是八爪鱼吧?是吧是吧是吧?” 无昼脸一黑,“看来你是不需要郎中。” 千叶抱着被子一滚,“不需要郎中,也不需要你。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你的爪子最好老实点儿,否则,总有一天我得给你咬掉!” 无昼一愣,看了看旁边一脸暧昧惊诧看着他的殒,什么叫老实点儿? 为什么话到了千叶嘴里出来,就统统都变了味呢? 明明是她睡相不好,一睡着了可以在床榻上转八个圈,他搂着她也是防着她掉下去。 可怎么就变成了他八爪鱼,还不老实? 明明是千叶自己说,她会陪着他,也求他陪着她,可为什么…… 确实是陪着,但是就觉得味不对。 “咳,公子,我先出去买些吃的回来,最近我家大人……胃口不错。”说完,殒就嗖的一声飘出去了。 而无昼又抽了抽眉角,总觉得那句胃口不错,还是味道怪异。 慢慢靠近床榻边坐下来,见千叶已经睡着了,清浅的呼吸,略显清瘦的身体缓缓起伏,或许也只有睡着的时候,那张俏脸上,没有那般铜墙铁壁一样的防备。 手中的白光悄悄罩上她的身体,其实不需要请郎中,她就算是有天大的病,他一样可以让她瞬间痊愈。 第106章 幻境中的前世恋人 (2) 然,过了一会儿,却慢慢收手,若有所思看着千叶。 他知道,凡人的寿命是短暂的,当寿命快至尽头,有一种情况,叫做无疾而终。 “居然敢骗我?”无昼轻声念叨,小心把千叶抱起来,难得没有惊动了她。 怀里的身躯小小的,凡人的身体同样脆弱,他甚至稍一施法,她就会尸骨无存,甚至魂飞魄散。 而就是这样一个弱小的人类,能为他甘愿舍弃宝贵的生命,就为了让他……不至于饿死。 可她承诺过,要陪着他,她又拿什么陪? “千叶……” ………… 第二天清晨,千叶迷迷糊糊醒过来,已经睡了一个对时还要多,仍旧觉得困倦,更何况,还有妖压床。 无昼的手臂圈着她,腿也搭了一条过来,几乎半个身体压在她身上,她甚至怀疑,这段日子总觉得困倦,是不是被妖压太多了。 看了看大亮的窗子,不期然在墙角发现个鬼影,飘飘忽忽的,偶尔露一条腿或者半截手臂,显然是想进来,但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对于殒的困惑,千叶心里其实明白,但她自己的困惑,谁又来为她解答? 她当日确实是答应无昼,要陪着他,可陪的方式有很多种,包括陪睡? 而在无昼眼里,陪着就是要形影不离,还要对他殷殷切切,就差把她这个堂堂天师,栓裤腰上了。 虽然是只美艳的妖,虽然美得惨绝人寰,但是…… 千叶慢慢仰头,看向无昼头顶那一对耳朵,精气恢复,那对耳朵已经不再是无力耷拉着,而是立得笔直,覆着一层雪亮的绒毛,尖尖的。 心中不由一动,女人的天性,或许对毛茸茸可爱的东西完全没有抵抗力。 悄悄伸手,用手指触碰着尖长耳朵,耳尖簌簌抖动,好像是痒了。 千叶大着胆子用指腹去摸,细腻柔滑,带着点点体温,近看,似乎还能看到里面淡淡的血管,活的。 忽然,尖长的耳朵不见了,无昼慢慢睁开眼。 千叶一撇嘴,“真小气。” “你说过,也没见多讨人喜欢。” 千叶白了他一眼,“喜欢这种事,也得看心情么。”说完,手一伸,“尾巴借我玩一下。” 无昼阴着脸看她,保持压着她的姿势没动,想了一会儿,“要几条?” “先来一条,不够再说。”千叶一副买萝卜的口吻。 无昼瞥了她一眼,动了动身体,忽然,一条雪白的长尾从薄被下飘出,柔软的尾尖搭在她掌心中。 千叶笑得一脸满足,抚摸着蓬松顺滑的长毛,兴许是补充了精气的原因,长毛莹莹泛光,滑不留手,像上好的锦缎一般。 忽然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对了,你会掉毛么?” 无昼的脸顿时有点儿黑,长尾曼妙甩起,直抽她的脸。 千叶赶忙一把攥住顺毛,“我就是开个玩笑,掉毛我也喜欢。” 说完,抚摸变成了揉捏,揉捏变成了蹂躏,柔顺的长尾顿时被捏得飞毛乱炸,还被揪下了几根。 忽然,手上一空,无昼慢慢起身,瞪了她一眼,“你还是别喜欢的好。” 第107章 幻境中的前世恋人 (3) “小气狐狸,除了那耳朵和尾巴,我还真不知道该喜欢你哪一点了。” “就没有其他地方让你喜欢了?”无昼的眼眸慢慢眯起。 “暂时还没发现。”千叶也起身,招呼墙角飘忽的鬼影道:“殒,进来吧,又没什么见不得鬼的事,揪几根毛罢了。” 殒这才从墙里探出头来,“大人,您一向劣迹斑斑,做下的事,有几件是能见得鬼的?” “反正你也习惯了不是么?”千叶还是觉得头昏脑涨,好在她懒惯了,殒也勤快惯了。 这些年来,殒虽然对于降妖伏魔的事帮不上太多忙,但对于照顾她,却真真是无微不至。 吃饭穿衣,日常起居,千叶从来没操心过。 甚至有时候,荒山野岭,殒会抱着她一路轻功,哪怕事后自己睡个两天两夜,也从没让她脚上磨起半个泡来。 如果不是知道殒对前世的恋人始终难忘,她还以为殒爱慕她…… 洗漱后,吃着殒买来的豆浆油条,千叶又掏出装满糕片的草盒子,“你饿么?不妨也吃点儿?别等到饿得现出原形再吃。” “不饿。” 千叶有些诧异看着偏过头去的无昼,她为什么会觉得,无昼在看向那只草盒子的时候,那表情竟然是厌恶? 为什么?那是他被封食路之后,唯一可以吃的东西好不好? 厌食症了么? “大人,我看您今天就先别干活了,您的脸色……好像跟我差不多。”殒担忧着道。 千叶揉了揉额头,“你以为这容家大宅是好进的?住进来又没弄出点儿动静,过不了今天,那个老头子绝对会来赶人。别忘了,容家可是朝廷大员,就连家仆也牛气几分啊。” “那我去弄出点儿动静来?”殒提议道。 “算了算了,早干完活儿早收工,赚了这笔银子,兴许都够我睡着终老了。” 然,千叶也只是开了个百无禁忌的玩笑,可在无昼看来,却听出了其他的味道。 这个女人知道自己要死了?或许她根本就不愿意陪他,只是怕他当日兵解落得死无全尸,才用了缓兵之计。 而如今……她不想陪他,宁可死? 或许也说得过去,八苦之劫,陪伴意味着一同受劫,所以才没人敢帮他。 受尽人间苦难,千叶其实什么也得不到。 ………… 千叶带着殒和无昼,缓步向大宅内部走去,一边甩着符,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可至始至终,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这个大宅中,除了无昼,再没有其他的妖,除了殒,也没有其他的鬼。 是她道行不够高深么? 而无昼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古怪,虽说风平浪静,但也静得太离谱,别说没有人,就连动物昆虫也没有,好像一片死地。 握着千叶的手,将她挡在身后,前面的东西有古怪,他并不觉得千叶可以处理得了。 “不会吧,我已经沦落到了需要一只妖保护我?那咱打个商量,你做我的妖使好不好?”千叶靠在无昼背后,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累呢? 第108章 幻境中的前世恋人 (4) 无昼没理她,却淡淡问了一句,“千叶,你是不是宁可死,也不愿再陪着我受苦?” “我没那么有骨气好不好?没活够呢……”千叶苦脸说着,突然瞥见前方不大对,猛地把无昼拽回自己身后。 前面的景物看似无异,可细微处却有些扭曲的痕迹,就像是被蒙了一层东西,更像是个结界。 而普通的结界是不会动的,眼前这一个,却以让人无法察觉的速度慢慢向他们推进,一不小心,不知不觉就会撞进去。 里面有什么?千叶自己也不知道。 “你……” “一起进去。”无昼握紧她的手,“你既然还没活够,还想陪着我,我就不能让你死在里面。” “如果你说话不这么晦气,我兴许会感动的。”千叶翻了翻眼,一挥袖子,“殒,你先进来,外面危险。” 殒乖乖飘回袖子中,或许,不是他太没用,而是千叶太过于保护他。 一旦面临危险,第一时间,就是把殒装进袖子里。 无昼握着千叶的手,如果不是怕妨碍了行动,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 就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他能保护千叶么? ………… 结界越靠越近,忽然眼前一花,再看周围,已经多了些不同。 还是那样的亭台楼阁,却已然像是新的,没有半点儿污泥残破,跟老宅的气息大不相同。 而周围的花草树木,也变得不一样,方才看着还有含苞待放,枯叶碎枝,而如今,却是花团锦簇,没有一朵未开,没有一片叶子带有枯黄。 这是个完美到了极致的宅院,就连皇宫恐怕也做不到这一点,没有一点儿不尽人意的地方,就好像是……人们心中的愿望。 “呵,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们还真有面对面的机会。”好像是千叶的声音响起。 无昼也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同,干干净净的雪白衣袍,没有一丝褶皱,衣料竟是九天蚕丝,正是他还能为首妖界时穿的。 再看自己的双手,微微泛着一层白光,这是他精气充沛鼎盛时期才能有的状态。 身体也变轻了,明明浊气还没有完全洗净,好像回到了多年前,他……无所畏惧的时候。 再看周围,无昼突然愣了,他和千叶一起走进来,可不知什么时候,却放了手。 而此时此刻,身边竟然有两个千叶? 不是一模一样,虽然穿着同样一身衣服,可一个千叶脸上,挂满了戏谑阴冷的表情,眼眸中蕴满了嗜杀的味道,浑身散发着一股戾气,如厉鬼般锋芒毕露。 而另一个,则是一脸的正气昭然,眉眼忠厚大义…… 无昼从来没想过,两个长相相同的人,却能从气质一眼分辨得出,天差地别,完全不会混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他确实感觉到千叶亦正亦邪,本以为生就如此。 难道这个幻境,可以让人的性情分作两面? 忽然,那个一脸忠义的千叶猛地向他跪地拜倒,双手抱拳,“善德世家左信仪,见过无昼公子。” 第109章 幻境中的前世恋人 (5) “善德世家?”无昼还是诧异看着跪倒在身前的人,和千叶同样的脸,却做着千叶绝对不会做的事,向他下跪? 忽又想起什么,问道:“你是善德世家最忠义的灵魂?” “正是。” 无昼只是信口一问,却没想到真的问对了。可千叶明明说,为他而生的善德世家忠义灵魂已经死了,而且是……被歹人害死的。 跪在地上的千叶……不,她叫左信仪,是善德世家最忠义的灵魂,存在的价值便是为他而生,帮他渡劫。 但分明就在眼前,这是善德世家为了报恩,违背天意,聚敛世世代代最忠义的三魂六魄,给他留下渡劫时候唯一的倚仗。 他找了她三年,直到千叶告诉他,她已经死了。 而现在找到了,可他心里,却并没有当年那种想要找到她的期盼,更加……没有喜悦? “呵……用不用我来解释一下?我才是千叶。”旁边一脸邪佞表情的千叶终于开口了。 双手抱臂,歪头看着两人,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无非是一个身体装了两个灵魂,所以,去鬼市的时候,就连魂魄都有影子,她就是那个影子。” 无昼皱了皱眉,“一个身体,装两个灵魂?” 千叶点点头,“对啊,我不是说过么?我投胎的时候,正巧碰上上届冥王消失了,新任冥王又不在,孟婆跑去勾搭牛头马面。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出了这么个双黄蛋么。” 一番话,让无昼抬脚走过几步,离千叶近了些。 一说话就能看出来,平日里与他相处的灵魂是千叶,而非左信仪。 然,千叶一抬手,“慢着,我跟你没什么关系,就不用靠那么近了。身体的本尊真是善德世家的人,所以,她才是正主。” 无昼看向左信仪,见她竟然还跪着,有那么点失望,“你先起来吧。” “谢公子。”左信仪这才恭恭敬敬起身。 无昼又问道:“既然她才是善德世家的人,才是本尊,那为什么是你在操纵着她的身体?” 千叶嘿嘿一笑,“最忠义的灵魂,未必是最聪明的灵魂,骗个傻子签下契约,不是什么高智商的谋略。” 无昼越听越觉得不对,忽然问道:“那是你救了我?” “按理说是,但其实又不是。”千叶随性摇摇头,指了指左信仪,“就算我不说,她也一定会向你说明一切,那就不如我这个恶人先自白了的好。我能操纵身体,但她也同样存在,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也就是因为她,在你快要现出原形的时候认出你,但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逼我救你,否则,她就引爆灵魂,谁也活不成。” 千叶说着,慢慢退后几步,像是要与无昼保持些距离,“所以呢,要救你的是她不是我,用阳寿给你换来吃的,也是她不是我,我完全是被胁迫的啊。” 无昼的脸瞬间冷了,“你是说,救我只是她的责任,而与你无关?!” “可以这么说,谁让我倒霉,就连投胎也要跟人拼一个身体住呢?”千叶笑着,拿眼斜着左信仪。 第110章 幻境中的前世恋人 (6) 无昼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虽然同样是救了他,但之前他会感动,而当一切只是被逼迫,只是责任,那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那当日,承诺陪着我一起的人……又是谁?” 千叶随性的一笑,耸肩摊手,“你好像很在意这件事?没错,是我。但是谁想无缘无故做炮灰给人陪葬呢?我有心愿未了,真的,但其实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无昼的心也渐渐凉了,他其实知道,千叶未了的心愿与他无关,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绵薄之力却倾尽所有的付出,却也是为了他,真真切切。 可现在,好像都与他无关了。 他当日要兵解,一定累及无辜,千叶不想跟他一起死,承诺说会陪着他。 而左信仪与她同居一体,以自爆魂魄相威胁,所以,她同样为了保命,对他倾尽所有,同样是为了那个,与他无关的未了心愿。 千叶的话说完了,忽然一转身就走,“该说的说完了,我也就能回避了,留给你们些时间,好好商量商量该怎么除掉我。” 而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跪倒,“无昼公子,还请助我一臂之力,铲除恶灵。” 恶灵么?还真是个贴切的形容词。 千叶笑得一脸灿烂,向身后道:“善德世家最忠义的灵魂,那膝盖还真特么不值钱!” 没人再会搭她的话,无昼该问的问完了,估计现在就算不恨得咬牙切齿,也一定会因为被骗,气得七窍生烟。 而左信仪,也只在年幼之时被她骗了,立下主宰身体的契约,后知后觉反悔之后,除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干扰她,不会对她多说半句话。 其实她早有感觉,作为为无昼而生的左信仪,很早就喜欢上了无昼,曾经好几次试图抢回这具身体的操控权。 左信仪已经恨透了她,如果真相由她来向无昼说明,恐怕会更难听吧? 邪佞的灵魂占据了忠义之体,害得她不能向无昼尽忠。自私的灵魂霸占了身体,做起事来并不尽心尽力,所以才让无昼吃了那么多不该吃的苦。 她甚至会说,正是因为千叶抢占了身体,所以,这三年来,没有心心念念去找无昼,才让他落魄至此,九死一生,受尽辱虐。 那无昼得多恨她? 千叶看着满园繁花似锦,突然又自嘲的笑了一声,那她自己开口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她还在指望着什么呢? 而她也发现了,自从进入这片环境,无昼好像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消瘦枯败的样子全然不在,整个人笼罩着一层如仙人般的荣光,那张脸……不,是他身上一分一毫,都完美到了极致。 难怪当时那只红狐妖说,艳绝天下,倾世无双…… 现在的无昼,恐怕一挥手,就能让她这个恶灵灰飞烟灭吧。 “殒,你还在么?”千叶突然觉得有点儿寂寞,挥了挥阔袖。 但是,没有回应,伸手进阔袖中,这才发现,里面的东西也都不见了,包括殒。 对了,她不是天师,左信仪才是。 既然两个魂魄已经分开,真正拥有天师资格的只能有一个,就是左信仪。 而她呢?她又是什么? 第111章 幻境中的前世恋人 (7) 千叶从阔袖中掏出那把仅存的匕首,是了,她还是个杀手,上一世是,这一世也是。 这把匕首,是她上一世用的,沾满血,沾满了怨气戾气,追随着她的灵魂与她来到这一世,这才是属于她的东西。 眼前的环境又一次开始扭曲,使得蜿蜿蜒蜒的石子路更显崎岖,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还能出得去么?或许一直这么兜兜转转被困住,也或许……会死在无昼和左信仪手上? 绕过石子路,眼前出现了一道门,好像就是为她准备的,静静等着她开启。 而那扇门,不像这个世界该有的风格,典雅简单的欧式花纹,很像……上一世,二十一世纪。 ………… 千叶慢慢推开门,悠然高雅的钢琴声流泻而出,迎面扑来一阵淡淡的香槟味道,略显昏暗的夜店包厢,奢华间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宽阔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尽管低着头,柔顺乌黑的碎发遮住了眉眼,但那挺直的鼻梁和优雅的薄唇却仍让人眼前一亮。 桌子上放着两杯酒,金黄色的香槟,好像凝固了的琥珀。 那人慢慢抬起头,挡在碎发后面的,是一双漂亮的眼睛,三分锐利,七分却是清澈,千叶曾经不止一次说,你有一双不大般配的眼睛,很像鹰的眼…… 而他也曾戏谑的说,如果不是你,恐怕飞鹰总有一天会变成鹌鹑…… “洛……彦……?”千叶迟疑着,她找寻了十几年的人,竟然就在这幻境中? 而也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天师的装扮,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已经变成了牛仔裤与t恤。 楚洛彦对着她微微一笑,“千叶,我等你好久了。” 千叶僵硬着腿走向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心,丝丝的尖锐疼痛,清晰无法忽视。 这不是梦,好像之前她做了十几年的天师,才是一场漫长的梦。 而现在,梦醒了,她没有经历匪夷所思的重生,甚至……楚洛彦完好无损就坐在她面前。 “怎么?两天没见,就好像不认识我了。”楚洛彦笑着,把香槟塞到千叶手里,“先坐下来,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千叶握着酒杯,木然坐下来,几乎眼睛都不眨看着楚洛彦,半晌,才迟疑着问道:“你……还好么?” 楚洛彦惊诧的一笑,似乎很奇怪看着她,“怎么不好?你是在问没有带我离开这里?可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区别,你说这里很安全。虽然是夜店,但不会有人敢买我,当然很好。” “不,我是说……”千叶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忽然想起上一世的种种,“那个……你有碰过毒品么?” 楚洛彦脸上的表情惊了一下,“当然没有,我怎么会碰那种东西?” 千叶的心突然松了,好像包括上一世的某些事,都是一场梦? 上一世没有以噩梦结尾,她只是在幸福的时候,疑神疑鬼,怕这怕那的,做了个噩梦? 第112章 幻境中的前世恋人 (8) 楚洛彦站起身,从黑色西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绒布盒子,就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一只手举着打开来。 里面静静立着一只钻石戒指,泛着莹白,闪烁着一种幸福的光彩。 “千叶,嫁给我好么?我希望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永远不会离开你。你放心,买这只戒指的钱,来路绝对干净,虽然钻石不是很大,以后我有了钱,一定……” 咣当,香槟酒杯落在地毯上翻倒,冰凉的酒溅在脚上,凉凉的,甚至有点儿刺痛。 “太惊讶了么?”楚洛彦一笑,从盒子中取出戒指,握起她的手,“嫁给我,我很爱你。” 千叶还是有些恍惚,楚洛彦握着她的手,她甚至能感受到温暖干燥的触感,将她拉回十几年前,拉回上一世,她曾经最期盼的幸福。 心好像又活了,被爱情浸泡,瞬间变得有生机了。 楚洛彦将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柔软的发丝扫过她的手背,“千叶,我爱你。” 是啊,她也爱他,他们的爱情如此完美。 曾经,她只是个冷血的杀手,偶尔为了排遣吃人般的寂寞,会到夜店里一个人静静坐着。 而楚洛彦,就是跟她在夜店里认识。 他只是个牛|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他第一次接待客人,却给了脑满肠肥的暴发户一记勾拳,附送两个脚印。 她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也不是他该做的工作。 他英俊帅气,却充满了阳刚气息,他或许落魄,但并不卑微,他沦落了,却仍旧像只有着利爪的鹰。 鬼使神差,千叶砸下一笔钱替他解了围。 而后,又鬼使神差帮他还了家里欠下的巨额债务,几乎掏空了她账户的一大半。 那时的她轻狂霸道,明白告诉他,要他以后一直留在夜店里。 理由是她看他还算顺眼,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他,而且这里相对安全,毕竟她是个杀手,流连夜店,不会有人盯上他。 楚洛彦留在了夜店,理由是,他觉得她需要他。 她有多爱这个男人,千叶自己也不知道,但她记得,楚洛彦给了她一切,温暖,欢乐,幸福……是他教会了她什么是笑…… 在她经历杀戮血腥之后,是楚洛彦把她拉回来,让她还活得像个人,陪着她为她排遣寂寞,把她能够想象得到的温柔,全给了她。 她也知道楚洛彦为她放弃了多少,一个男人的自尊,事业,前途……他本来是一家公司的总裁,本人陷害才背上巨额债务。 却为了她,一直留在夜店里,每天每夜,只为了等她。 直到……死。 “千叶,你不喜欢么?” 千叶瞬间回神,“喜欢,很喜欢……” 楚洛彦握着她的手,那双晶亮清澈的眼眸,洋溢着温柔与幸福,“千叶,我知道你的身份不能注册结婚,但我可以等你,等你脱离组织的那一天,我来上班养你,过普通人的生活,在海边买一套大房子……” 第113章 捅妖尊一刀 (1) “我们现在就走。”千叶突然如梦初醒,搂着面前的楚洛彦,“现在就走,找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其实我已经找到了,找到了……” 楚洛彦用力拥着她,“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 “洛彦,我们现在就走。”千叶激动得甚至有些哽咽,上一世的记忆纷纷回笼,她那时候,真的已经找到了可以栖身的地方,且首领也答应放过她。 条件是她一生都要接受被监禁在孤岛,不能与外界联络,由组织提供给她生活必须的物品。 这是组织对于她十年无失手记录的奖励,上天对她,太过宽厚。 千叶想走,却又不想放开手,生怕一松手,这又是一场梦,可如果不走,她害怕噩梦重来。 楚洛彦慢慢弯下腰,面对着她,“你想我么?” “想……”千叶的眼眶有些肿胀,她想了他十几年,漫长到了跨越一生。 “你爱我么?” “爱……” “千叶,有你这句话,要我现在就死,也满足了。” 优雅的薄唇慢慢靠近,干净的气息渐渐笼罩着她,千叶甚至能听见两人彼此的心跳声,缓缓加速…… 突然,温馨的空间内掀起一丝震荡,好像奢华的房间只是一层薄薄的壳,又好像她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张纸,包括面前的楚洛彦。 眼睁睁看着瑰丽的画面在她面前被撕开,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楚洛彦在她面前被撕成两半,就在她面前,那张她魂牵梦绕的脸,从中裂开…… “洛彦……洛彦!!!”千叶嘶声喊叫着,伸手抱紧眼前的人,结实有力的腰身并未消失,可眼前的一切…… 化成碎片,一片一片崩塌,还有楚洛彦,在她面前渐渐消失。 “洛彦……”千叶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猛地抬头,雪白的衣袍,冰冷的眉眼,那身后……如瀑的长发…… 洛彦不见了,他又一次死在她面前,几乎与她脸对着脸,就在他向她求婚以后。 本来十几年过去,她已经快要心灰意冷,但又一次挑起了她心中的悸动,却再次……幻灭。 千叶脸上慢慢浮起一抹嗜血的恨,放开抱着的人,眼眸中厉光四射,一字一句咬牙道:“你杀了他。” “此地只是幻境,造人们心中执念所求,美梦令人沉醉不可自拔,一醉到死。”无昼冷声道。 “就算是梦又怎样?可以一醉到死,又有什么区别?!是你搞的鬼对不对?!”千叶缓缓抽出匕首,一时间,杀气四溢。 无昼蹙起眉,“我救了你。” “那你就该死!”千叶突然凌空跃起,扬起手中的匕首,以必杀之势划向无昼的脖颈。 无昼闪身避过,“不识好歹!” “你懂什么?!”千叶回转身形,如鬼魅一般飘过,手中的匕首招招刺向无昼要害之地。 无昼只是闪身,若不是在幻境中,他是全盛时期的状态,恐怕若在平时,不死也该是伤。 但他又不想打伤千叶,更不想杀了她,虽然左信仪言之凿凿,说她是恶灵,说她根本就不会履行诺言,说她…… 第114章 捅妖尊一刀 (2) 嗖的一声,匕首划过他颈侧,斩断他几根发丝,分明不留一丝情。 “千叶……”无昼心里一阵犯寒,千叶之前对他不很好,答应他的事也没有尽心尽力,他也只是恼怒责怪,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住口!你没资格喊我的名字!” 千叶好像疯了一样,长发被杀气荡起,狰狞的表情真真如怨魂厉鬼,那只匕首上的戾气,屡屡试图染上他的身。 他能感受到恨意,刻骨铭心的恨意,千叶……恨他。 无昼突然一挥手,一道雪亮的长线向飞窜的人影飘去,猛地一紧,却还是不想伤她,只是牢牢将她捆缚。 千叶用力挣扎着,“放开我!落在你们手里也是死,何必假惺惺……” “我不会杀你。”无昼心里越加不舒服,慢慢靠近她,见挣扎间,细线已经割破了她的皮肤,又控制着法力稍稍放松。 可千叶挣扎得太厉害了,一次次试图冲破束缚,一次次试图……杀他。 “千叶,醒醒吧。”无昼伸出手,慢慢抱着她,试图不让她挣扎,“幻境里不是真的,那都是你心中最期盼的东西……” “难道你心中就没有期盼的东西,也一样要毁掉吗?!!” 无昼怔了一下,慢慢低头,“我没有……不过,就算我不帮你,十五天过后,幻境同样会结束,你也会化作一堆枯骨。” “就算死了,跟你有关系吗?不是正合你意?那个忠义的灵魂,有什么不好?!” “但是你……嘶……” 千叶猛地咬上无昼的手臂,如发泄一般,几乎要咬下一块肉来,她得有多恨他? 可无昼仍旧由着她咬,哪怕此时此刻的他,只要心念一起,就能折断千叶的牙齿,虽然他只要稍用法力,可以让千叶一动也不能动。 “你恨我对吗?恨我连累了你?” 千叶也不理会他,还是拼命的咬,牙齿透过衣服,嵌入皮肉中,顿时血流如注。 “千叶,你说过,你不想死的。”无昼慢慢说着,他宁可这个时候的千叶,对他嬉笑怒骂,无尽讽刺,也不愿看见这样的她。 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绝望中透着哀伤,哪怕是现在鼎盛时期的他,竟然也无能为力。 “千叶……” 突然,千叶眼中淌下两行泪,顺着脸颊流到嘴角,与鲜红的血融合,紧咬也变成了抽泣。 慢慢松开牙齿,小小的身体不住颤抖,好像压抑了两生两世的情绪,在一瞬间崩溃,却仍旧隐忍着不肯哭。 无昼紧紧抱着她,按着她的头靠在胸口,“千叶,想哭就哭,我陪着你……” “无昼……你特么是个混蛋!!!!”千叶用力捶向无昼的肩头胸膛,“你把梦还给我好不好?你走开别管我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你把梦还给我啊……” “我不能……”无昼紧紧抱着她,几乎想将她揉进身体里,两个千叶,他却放不下这个邪恶的灵魂,或许……这就叫做命运? 第115章 捅妖尊一刀 (3) 明是为他而生的却不要,偏偏担心这个邪恶的灵魂会遭遇不测。 尽管她做的一切为的都不是他,尽管……她有各种办法让他恼怒…… 无昼消去手臂上的伤口,轻轻拍着几乎要在他怀里哭昏过去的千叶,第一次感觉到,他能为千叶做些什么,却只是安慰她。 很久以前,有多少人殷殷切切期望他的庇护,多少人发誓以命效忠,多少人跪倒在他脚边,只为了他成全他们一个小小的心愿。 而那个时候,很多人的心愿,他都是举手之劳,甚至不需要动动手指,但他的选择……拒绝。 他没有义务为任何人做任何事,他没有心情怜悯任何卑微的存在,更加不存在责任,庇护那些跪在他脚下的人。 可是,千叶对他不好,又失信于他,让他失望,他却总想为她做点什么,不想看着她哭,不想看着她忧愁。 这是……为什么呢? 活了几千年的堂堂妖尊,也不是很明白,他只能告诉自己,他已经习惯了千叶只笑不哭,甚至习惯了她的漫不经心,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得认栽。 过了好一会儿,千叶才终于不哭了,却在第一时间,一把推开他。 “别在这扮老好人,那个忠义的灵魂,是不是又求了你什么?” 无昼的脸又冷了几分,“没有,你走之后,我们也分开了,她说有事要办。” 千叶恨恨抹了把脸,“她有什么事要办?也做梦去了?那你还不快去救她?要是让她也陷入梦境,等再能出去的时候,你身边可就剩下一个没法力的伪天师了。” “你很讨厌她?”无昼凭着直觉问道。 “本来地方就不大,还要天天挤在一起,不停唧唧歪歪的,要你你讨不讨厌?” 无昼还是觉得事有蹊跷,问道:“你路过冥界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特殊的人?按理说,哪怕带着记忆转世投胎,也不会出现一个身体承载两个灵魂的事。” “除了殒。”千叶淡淡道:“我也想知道是哪个糊涂蛋办错了事,但是,黄泉路上,直到投胎转世,我只见过殒。” “你确信他没有问题?” 千叶白了他一眼,“我告诉你,不、可、能。殒比那什么最忠义的灵魂还忠义。” 说完,突然怔了一下,“左信仪有没有告诉你她要去做什么?” “没有。” 千叶的脸色瞬间一变,“坏了,她可能要杀殒!” 赶忙一把拽起无昼,“你现在应该很能干,找得到我就找得到她,赶快带我去找。” 无昼站着没动,“如果我一开始告诉你,她要杀殒,你是不是就不会执意要回到梦境中去?” “你特么这时候吃什么飞醋啊?!”千叶拽着仍旧纹丝不动的无昼,“你去不去?不去把你扔这!” “区区一个鬼使……” “他是我兄弟!”千叶愤然一怒,甩开无昼的手,“我就知道,除了可以保护你的人,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那在你眼里,我又算什么?!”无昼也有些怒了。 第116章 捅妖尊一刀 (4) “没完没了炸毛的狐狸精,你满意了吗?!”千叶拔腿就跑,她就不信了,没有无昼还找不到那个垃圾灵魂? 可无昼好像并不满意那个答案,身形一闪就到千叶面前,“她也是天师,何必要杀自己的鬼使?” “从我收了殒三年后,她就一直跟我念叨,没用的鬼使一定要杀掉!” “她说的也没错。” 千叶愤然拔出匕首,冷脸看着无昼,“让开!否则,今天你我只能留一个!” 无昼看着她,心底的失望越来越浓,刚才在梦境中的那个人,千叶失声唤出的名字,比他重要。千叶甚至为了重回梦境,想要杀他。 而殒,只是可能会被杀,千叶又一次对他刀剑相向。 那他在千叶心目中……到底排在哪里? 甚至,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的存在? “千叶……” “你是不想让开了么?!”千叶已经摆出了要攻击的姿势。 而其实无昼只想说,他不喜欢她这么对待他,其他的,他都能忍了,唯独……不希望她拿匕首对着他,把他当做敌人。 “我带你去找。”无昼握着千叶拿匕首的手,慢慢拽到身边,其实这个时候,他甚至要防备着千叶会不会突然拿匕首捅他,这种心境,该有多可怕? 分辨气息寻了个方向,无昼带着千叶腾空而起,越过繁花似锦的花园,穿过走廊,门庭,又跨过几排低矮的小屋。 几乎快到了容家大宅的尽头,才找到了左信仪。 而无昼伸手附上千叶的眼睛,再放开的时候,千叶才能看见已经化为魂体的殒。 而不出她所料,左信仪心心念念的不仅仅是要除掉她,如果暂时除不掉,她就一定要除掉殒。 天师咒法对于鬼来说威力无穷,殒已经被打到在地上,身上没有伤,魂体却稀薄的几乎透明,不仔细看,已经与周围的泥土无法分辨。 “殒!!”千叶赶忙跑过去,却扑了个空,她已经不是天师,如果不是无昼的法力,她根本看不见殒。 “大人……我还真是个没用的鬼使,已经尽力了……还是没跑掉。大人您说的没错,上辈子是死士又有什么用?做了鬼……还是个废物……” 千叶怒然转头,“你凭什么杀他?!” 左信仪已经手握最后一张符,千叶认得,化鬼符,一旦身中,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她连再召回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殒没用,他如果单单只是个鬼,以他的身手,不见得就会败给左信仪。 可他偏偏是鬼使,左信仪的鬼使,天师的命令,他根本不能违抗。 能逃到这里,已经算奇迹了,如果他们再晚来一步,她永远也见不到殒了。 左信仪仍旧一脸正气昭昭,看着千叶,微眯眼眸,“如此没用的鬼使,要来何用?你又迟迟不肯招来新的鬼使,如何能保护好无昼公子?” “要是没有他,无昼早就被黄鼠狼乱箭射死了!!”千叶根本就不想跟榆木疙瘩多废话,抽出匕首,闪身就上。 第117章 捅妖尊一刀 (5) 左信仪威严怒色渐起,猛地从袖中抛出一张定身符,嗖的一声射向千叶。 千叶匕首一挥,凌空将定身符划成两半,“笑话!你有法力又怎么样?在我眼里,天师算个屁!!” 左信仪也有些慌了,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翻着袖子,可是,千叶不是厉鬼,严格说来,更加不能算是鬼。 而对待无故脱体的生魂,天师也不能贸然斩杀,故而……拿千叶没招。 “你不能杀我,我生就为了保护……” “我如果有面对你的机会,你以为我会把你留到现在?!”千叶根本不怕威胁,闪身就要追到左信仪背后。 然,就在这个时候,无昼居然开口提点,“用封魂咒,为保魂体溃散之用,先封她再说。” “是!”左信仪应了一声,一边跑着转身,凌空画咒。 “无昼,你最好祈祷,出去之前我死在这!”千叶愤然骂道。 “好说。”无昼慢慢点头,走到殒身边,手中莹莹泛起白光,替殒修补着魂体。 殒淡淡苦笑一声,“你既然有心成全,又何必妄作坏人?” “左信仪打不过千叶。”无昼只解释了一句,面对着几乎要飞散的魂魄,倍加小心。 他有强悍的法力没错,估计也只有他,能挽救这么虚弱的魂魄。 可一旦有差池,后果也不是他能弥补的。 而他只是为了把两人支开,别在这里打扰他,但那不意味着,他会让她们伤了彼此。 砰地一声,远远出乎无昼的意料,千叶居然破了封魂咒。 只见她一把抓起左信仪的衣领,匕首一扬,利落刺下,干净利落得只在眨眼间。 “唔……!”左信仪只在挣扎中避开了要害,却被匕首生生扎进肩头。 而匕首又在下一刻毫不犹豫拔出,再次刺向她的心口! 忽然白影一闪,电光火石之间,只堪堪来得及用手臂挡住千叶的手。 然,千叶手中的匕首顺势一转,径直刺入无昼的小腹,嗤的一声,只剩下露在外面的刀柄。 “千叶……?”无昼难以置信看着千叶,又低头看了看刺在身上的匕首,汩汩流血的伤口,一时间,真的愣住了。 以他现在的功力,寻常武器都近不了他的身,可千叶手中的匕首不同,那乃是戾气与煞气凝聚而成,邪兵,同样可以弑妖屠鬼。 他一直以为,千叶只是心性使然,对他有些许不在意,平日里占些小便宜捉弄他,让他难堪。 却从来不会……伤害他…… 而刚才,千叶一怒之下要杀他,也是激愤使然,他仍旧能说服自己不在意。 可现在……她心里,真的没有他一丝位置? “无昼公子!”左信仪猛地一把推开千叶,伸手就要查看无昼的伤势。 然,无昼只是慢慢挥手,向后两步避开她,看向千叶,“你……当真下得了手?” 千叶的脸色却淡淡的,甚至可以说冷得没有半点温度,“反正你现在法力强盛,伤势瞬间就好,借我捅几刀发泄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第118章 捅妖尊一刀 (6) 无昼还是不相信,眼前这个就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千叶,就是那个连他头痛的小毛病,也会为他揉一揉的千叶。 慢慢拔出刺在腹部的匕首,明明受伤的是腹部,为什么反倒是心口会痛? 伸出手,将匕首递向千叶,“可以,发泄?那……继续?” 千叶接过匕首,却将脸撇向一边,“已经发泄完了,治好你身上的伤吧,真难看。” 无昼还是不能接受,虽然千叶没有再刺他一刀,可是……一刀就够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从进了这个幻境,一切都变了? 千叶已经变得不像他认识的千叶,就好像,魂还留着,心却没了。 不,她对别人的心思都还在,唯独没有他的存在! 她在厌弃他,恼怒他,甚至恨他!! 为什么? 哪怕知道了真相,为他而生的忠义灵魂并没死,只是和千叶并存,继续履行着她的职责。 但是,他宁可不知道真相,就让千叶对他忽好忽坏也无所谓,他可以慢慢改变她,让她正视他的存在。 他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千叶做的,救他也好,承诺也罢…… 他不想知道真相。 “无昼公子……”左信仪上前几步,还是想扶着他。 无昼却又退后了几步,明明是同样的脸,甚至共用一个身体,他却不想让她碰他。 他能把自己的心思分辨得如此清楚,千叶……你能么? 无昼的手中缓缓腾起一朵白莲,亮光四射,雪亮的细线宛如有生命一般,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直飞天际,在半空中绽放开来,层层花瓣依此展开,九层瓣,九颗心。 轰的一声,如惊雷炸响,莲花飞溅成雪,飘飘洒洒弥漫整个容家大宅的每一个角落。 随即,无昼一声怒吼,“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突然,从虚空中掉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翻滚着摔在地上,“喵!” 好像是只猫,但又不算是。 那黑漆漆的一团,像是由不散的烟雾组成,勉强能看出头和身子,还有一条来回甩动的烟雾尾巴。 匍匐在地上,半天才立起尖尖的耳朵,战战兢兢睁开柳叶形的眼睛,眼睛里只有一片白色光芒。 但是仍旧能看见畏惧,它怕的是无昼。 千叶琢磨着地上的小东西,半晌才皱起眉,“梦貘?” “都是你搞的鬼。”无昼冷脸看着地上的梦貘,捂着还在淌血的伤口,却迟迟不肯给自己治伤。 而千叶也发现了无昼自残的本意,瘪了瘪嘴,“喂,血流一地好看吗?” “你在意?”无昼愤然反问道。 “那算了,我不在意。”说完,千叶也不管地上的梦貘,转身回到殒旁边。 殒的魂体已经被修补了大半,虽然还不能动,但不至于有危险。 “大人,您不该怎么对他。” 千叶又瘪了瘪嘴,“给你治两次伤,就能完全收买你了?” 殒无奈的摇了摇头,忽然道:“大人,您纵然是不喜欢他与左信仪的关系,纵然生气他开口指点左信仪,但吃醋尚可,手段未免太令人寒心了。” 第119章 捅妖尊一刀 (7) “啧,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还有这么蕙质兰心的一面?” “大人……” “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招人疼爱。” 另一边,那只黑漆漆的梦貘,小心翼翼靠近无昼,讨好一般围着他脚边打转,活脱脱就像只猫。 左信仪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无昼公子,看来事出便是因为这只神兽,但神兽不宜斩杀,还望无昼公子三思。” 无昼看了看不远处的千叶,她正与殒聊着,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也根本不把他的伤放在眼里。 自行疗伤,伤口瞬间愈合,完好如初,可为什么,伤好了,痛的还是心口? 然,就在他自行疗伤之后,连身上的血迹都清除了,千叶才慢慢走过来。 踢了一脚在地上打转的梦貘,开口道:“把殒身上的伤治好好么?不然一旦出去,你精气不足……” “凭什么?”无昼冷冷开口道。 “毕竟出去之后,他也要为你做事,如果你不帮忙,他恐怕得休养好几个月。”千叶觉得理由很充分。 可无昼并不接受,“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事。” “你什么意思?”千叶的话干脆利落,竟然没有半分心虚,更没有所谓歉疚。 无昼恨得咬牙切齿,“你有求于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话落,只见千叶突然扑通一声跪倒,恭恭敬敬拱手,“还望无昼公子……” “给我滚!!”无昼顿时火气上涌,恨不得现在就伸手拍死这个一再让他心痛的女人。 她为了区区一个鬼使求他,她为了其他的人,竟然跪下求他?! 他受尽了多少顶礼膜拜,可偏偏就不想受她的跪! 左信仪顶着一模一样的脸给他跪下,就已经很让他窝火了,千叶居然也…… “要么我给你磕三个响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说着,千叶两手撑地,顺势就要磕头。 无昼的牙咬得咯咯作响,这哪里是求人?明明就是索性气死他算完! 话语从牙缝中艰难挤出,“我给他疗伤。” “多谢无昼公子。”千叶也没磕头,利落从地上起来,哪怕跪着,又哪里有过半分尊敬? 而后象征性的拍了拍身上的土,“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么?梦貘是神兽,不在降妖除魔之列,只要让它收了幻境,今天的事就算完结。” “你这样就算是完了?”无昼还是咬着牙。 千叶一挑眉,“那你想怎样?要不然,我和左信仪,你只留一个出去。或者,想方设法迫使我把身体的操控权让给她。” 左信仪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扑通一声跪倒,拱手道:“还请无昼公子做主!” 无昼只觉得一阵无力,如果这一切,从未发生过,那该有多好? 手一挥,一道白光射向殒,转眼间,魂体就已经被修补好。 再看向那只梦貘,也无力再追究什么,“把幻境收了。” “无昼公子……”左信仪诧异看着无昼,她原以为,无昼一定会想办法,让千叶妥协或者干脆杀了她。 第120章 捅妖尊一刀 (8) 毕竟,她才是最忠义的灵魂,无昼需要的是她,而不是一个时时刻刻会亏待他给他难堪的灵魂。 无昼慢慢垂下眼眸,灰色的眸子在掩下的瞬间,变得有些黯淡。 幻境渐渐开始分崩离析,幻境内的房屋开始破败崩塌,花草树木尽数枯死…… 无昼只觉得身体陡然沉重,腿一软刚要摔在地上,身边却有人扶住了他。 抬起头,“你现在又是谁?” 千叶脸一冷,手一收,无昼猝不及防,歪倒在地上。 “你说我现在是谁?” 容家大宅中传来一阵惊叫哭喊,喊声震天彻地,令人毛骨悚然。 幻境结界存在已久,除了近些日子失踪的人尚且存活,之前那些,很不走运已经死在了梦境中,甚至尸体已经开始腐|败露骨。 醒来的人就睡在一片腐骨中,那惊悚程度,足矣再吓死几个。 而也在同时,死在幻境中被禁锢的魂魄也四散开来,飘飘荡荡在大宅四处游走,阴气陡然加重。 好在容柏忠虽然是个老人,但几十年历经风雨,堪堪没被惨状吓倒。 颤抖着双腿跪在千叶面前,老泪纵横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老朽有眼无珠,多谢天师大人救容家于危难。” “请起请起。”千叶赶忙把他扶起来,交代道:“以后记得,极盛则衰,物极必反,万事太讲究完美,就一定会惹来灾祸。这次的劫难,恐怕就是门口那对石狮子招来的,妖物追随石狮子而来,看中了极盛之地,流连着不肯离开,才有这样的祸事。” 容柏忠不停点头,“多谢天师大人提点。” “还有,府里死了不少人,都算是枉死的。我会通知鬼差尽快来收魂,但是,保险起见,还是给他们做一场法事的好。” “一切听凭天师大人吩咐。” 容柏忠对于千叶的能力深信不疑,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收拾出来一个小院供千叶暂时落脚,甚至还分派了两名下人听她吩咐。 至于住多久,在容柏忠的考虑下,越久越好,不走了更好。 然,千叶身后其实一直追着一只千纸鹤,普通人看不见,从她出了幻境的那一刻起,千纸鹤就在她面前不停扇动翅膀,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眼看着千纸鹤上面的法力要散了,千叶才接过来展开,果不其然,又是催她回去。 并且又加了一句,不管她带着谁。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师父已经知道她身边带着无昼? 招她回去做什么?清理门户? ………… 回到小院中,殒还在整理着要用的东西,刚从外面买了符纸朱砂回来,她没有忘记,无昼身上的浊气还未洗净。 而那些元宝蜡烛,是超渡亡魂用的,并且已经收了银子。 “大人,他在生气。”殒莫名其妙提醒了一句。 千叶一挑眉,“他哪天不生气?” “现在很生气。”殒补充道。 千叶又把眉挑的更高,“那你说,如果我也生气,会不会比他更吓人?” 第121章 狐狸的烦恼 (1) “大人不生气的时候,也很吓人。” 千叶无奈摇了摇头,十来年,她终于把闷葫芦一样,三天不吐一个字的殒,改变成了吐槽高手。 而可能是心性使然,殒有时候的笑话……很冷。 “殒啊,你好像很长时间,没让我做过什么东西烧给你了。”千叶说着,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下,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懒洋洋又觉得困倦得慌。 既然都说了,屋里那个很生气,她干嘛要进去找刺? 殒手里一顿,捧着朱砂和符纸,一份一份往千叶袖子里塞,“已经十几年了,再多的惦念,也该淡了吧。与其执迷不悟,不如放过自己,大人,这是您教我的。” “你去年还要我画一块玉佩给你,真的能淡了么?”千叶突然想跟殒聊聊,她其实跟殒有那么点儿相似,虽然之前劝过殒,但那不意味着能劝别人,就能劝自己。 殒淡淡一笑,“大人,您又翻旧账。有些东西,得不到的时候惦念,惦念到可以把自己逼疯。但是,得到了之后,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毕竟已经回不去了。那块玉佩,也就半年时间,我已经扔了。” “扔了?!”千叶忽的从躺椅上坐起,一脸愤慨看着他,“喂,那玉佩我可是画了一整个晚上,废纸扔了一大堆,你说扔就给扔了?” “大人不是说送给我的么?我的东西,自然可以扔。” 千叶怏怏躺回去,“你也真能狠得下心。” “大人,您教我的,人,可以对自己狠一点。” “可你是鬼啊。” “您必须要时时刻刻提醒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么?”殒眨着眼睛道。 千叶长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蓝天白云,眼睛不期然瞟向打开的窗子,“殒啊,你说,我怎么才能把无昼哄高兴了,不让他生气了呢?” “大人,您捅他一刀的时候,就没想过他会生气?” 千叶翻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翻旧账了?” “刚才跟大人学的。”殒一板一眼答道。 千叶无奈翻了翻眼睛,“那你说……真能有那么生气么?” “您被捅一刀试试就知道了,要不然,我为大人效劳一次?” 千叶脸一抽,“你已经盼了好久了吧?” “一般久。”殒笑着答道。 “我是不是做得很过分?” 殒信誓旦旦道:“在大人看来,或许只是一般过分,但在他看来,恐怕就太过分了。” “我发现你越来越贤惠了。” “跟大人学的。” 千叶眼一瞥,“我哪里贤惠?” “以后一定会很贤惠。” 千叶眉角一抽,打了个寒战,好冷的笑话。 而仰头看着天,任由殒在她袖子里来回穿梭,千叶一直在考虑,她究竟是不是很过分? 她一心想找楚洛彦的魂魄,却被无昼一身乱七八糟的事打断了。 好不容易遇见冥王,无昼却不肯帮她把冥王找来。 就连她做一个梦,一个想成全自己的梦,无昼都要狠心撕碎。 她很过分么? 想着想着,千叶就在躺椅上睡着了,始终没能想出结果。 只是在临睡迷蒙之间,脑海中突然闪过殒的话,与其执迷不悟,不如放过自己,得不到的时候惦念,惦念到可以把自己逼疯…… 殒……至始至终也没有试图找过那个他毕生倾恋的人。 ………… 第122章 狐狸的烦恼 (2) 梦貘,在凡间闲散徘徊的神兽,其实也并非大奸大恶的神兽,很多时候,梦貘还是很受欢迎的神兽。 梦貘以梦为食,但凡停留的地方,人们便不会再做梦,噩梦没有,当然,美梦也不会有。 然,有只梦貘显然触犯了规则,但身为神兽,不在三界六道之中,就连天师也拿它没办法。 而此时此刻,那只梦貘,正窝在一抹青色的怀抱中,开心的啃着苹果。 飞速啃完一只,将苹果核丢到树下,见抱着它的人已经睡着了,自行钻到他衣襟内找苹果。 清殇闭着眼,迷蒙中拍了它一下,“贪吃鬼,你也不怕撑死。” “喵!”梦貘叫了一声,表示抗|议,迅速叼出一只苹果,趴在他身上,啃得水汁飞溅。 清殇闭眼抚摸着它,享受着大树上斑驳的阳光,梦貘的身体热乎乎的,除了那一身幻烟化成的毛皮,其实就像只猫。 当然,猫爱不爱吃苹果,另当别论。 “对了,你有名字么?”清殇无聊问道。 梦貘停了一下,三口两口啃完苹果,把核踢到树下,捞过清殇的手,爪子一伸,尖尖的指甲就在清殇手上写字。 “嘶……”清殇痛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只见梦貘速度极快,在他手背上划下些殷红的印子,他连阻止的功夫都没有。 仔细分辨了一下,一脸怪异疑问道:“你叫月漓?” “喵!”月漓大脑袋用力的点。 清殇嗤笑一声,“是哪个没见识的,给神兽起这么像人的名字?啧,还这么多笔画。” 好在它不真的叫梦貘,不然,他的手背要被挠烂了。 “喵。”月漓好像是瞪了他一眼,又试图钻进他衣襟中找苹果。 清殇一把拎起它,慢慢眯起眼,“我要是没记错,神兽也分公母,而你应该是母的。如此揩油,是不是欠妥?” “喵!”月漓大声叫着,扑腾着四条腿,伸出尖锐的爪子想要挠他。 可短小的四肢根本够不着,气得喵喵直叫,拼命蹬腿。 “你如今又在我手上刻下你的名字,神兽之举,形同标示所有权,你就不怕魔王殊绝剥了你的皮?” “喵呜~~”月漓一双泛光的大眼睛笑弯,极其讨好的样子。 “卖乖也没用,给我消了,不然,殊绝殿下恐怕不会留下我这只手了。”清殇慢慢把它放回身上,又掏出一只苹果递给它。 而月漓并没有去理会苹果,反倒是抱着清殇的手,四条腿一并抱着,乍看就像只黑色的毛绒手套。 “留着这个印记也无不可,但是,你得告诉我,那天在幻境中,无昼的梦是什么?” 月漓想了一下,端端正正坐在清殇身上,爪子一伸,分开五指。 “五个苹果?没问题,你已经吃了十个了。” 月漓又把爪子往前送了送,像是虚空用力一印。 清殇眉一挑,“五十个?撑死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小家伙,你有那么大肚子?” “喵……呜……”月漓慢条斯理的转过身,长长的尾巴扫过清殇的脖颈,作势就要跳下树去。 第123章 狐狸的烦恼 (3) 清殇一把揪住它的尾巴,“五十个就五十个,又不是养不起你。” “喵!”月漓转过身,动了动尾巴,泛光的眼睛露出丝丝警告。 清殇笑着抱起它,“乖,让我看看无昼最期待的是什么?” 月漓仰着身子,把肚皮递到清殇手掌下,让他给揉,抱着他的手,舒服的眯起眼。 不一会儿,痛快的打出个饱嗝,一个如肥皂泡一样的球,飘飘忽忽飞上半空。 气泡中便是无昼的梦境,梦貘幻境会把人心底最期待的事幻化出来,有时候,人最期待的事,有可能是一直盼望又得不到的,有时候……竟也会是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 清晰的梦境,向他展示的并非是曾经妖尊洞府,是以无昼自己的视线,一间极为普通的,凡间到处都有的房间。 而朦胧的房间中,唯有一张宽阔的床榻极为清晰,雪白不染尘,轻纱帷幔中,躺着一个女子。 视线慢慢挪过去,凌空看着那个女子,像是静静睡着,又像是静静等待。 而后,慢慢向下,女子的脸越放越大,对上精巧的鼻梁,那一抹殷红的唇…… “哈……”清殇突然失笑,陡然从树上翻下来,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却笑得直打滚,猛捶地。 天知道,几千年来从不动心近色的无昼,最期待的事…… “哈哈……发|情|期到了……发|情|期到了……我……我成全你!” ………… 无昼很生气,非常生气,异常的生气,几千年来头一次这么生气。 心里就像燃着一团火,又像一只手在不停的捏,搅得他狂躁不安,直想毁天灭地才舒坦。 他等着千叶来道歉,视其悔过的态度,再说他要不要原谅她。 如果有合适的理由,如果有万般悔悟的诚意,再加上赌咒盟誓的决心,他想,他还是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的。 毕竟,出了幻境的时候,千叶扶了他一下,哪怕是下意识的动作,他觉得她心里多少还有他。 他也知道,幻境中的一些事,刺激了千叶,让她变得不大寻常,他多少可以理解。 所以,他可以再给她一次机会,就一次! 然,无昼没有想到,千叶竟然一天一夜也没见人影。 第一天入夜之时,还是殒告诉他,千叶去请鬼差了,并且要连夜超度亡魂。 好吧,那是正事,毕竟那么多冤死的亡魂,不尽早超度,也是不妥。 而一整个白天也没见人,殒说……千叶逛街去了?!! 无昼很火大,她到底有没有要悔过的意思?! 她明知道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竟然对他不闻不问,逛街去了?!!! 无昼恨不得拍死殒,炸平整座小院,甚至整个宁安府吧,或者整个国家…… 但是他又知道,哪怕他拍死了殒,千叶不会来向他道歉,而是会向他寻仇。 或者,如果伤得不重,千叶也会像上次那样不闻不问,甚至争锋相对拧他的耳朵。 一想到拧耳朵,无昼突然计上心头。 第124章 狐狸的烦恼 (4) 但是,千叶好像真的不想理会他? 明明已经回来了,却在院子里晒起了太阳…… 轰隆!! 外面雷声滚滚,倾盆大雨瞬间泼洒,夏天的雨,总是那么突如其来。 千叶一身落汤鸡状冲进屋里,短短几步距离,却几乎被淋了个透。 前一刻还艳阳高照,她就睡了那么一会儿,偏偏下雨,老天实在太能开玩笑。 “哼,你还记得这里有间屋子。”无昼躺在床榻上,有气无力道。 “是啊,外面下雨了么。”千叶扫着头发上的水。 无昼恨恨咬牙,要不是天下雨,他恐怕死在这里,千叶都得等到他化为枯骨才会发现了吧。 “呼……”千叶把脸上的水抹净,跑去关上往内飘雨的窗子,这才不得不把目光落在无昼身上,顿时愣了一下,“你这又是怎么了?” 只见无昼头顶两只雪白的耳朵又冒了出来,薄薄的棉被下,依稀露着尾尖,数数,四条。 “你是不是饿了?怎么不说呢?知会殒一声也好啊。” 无昼暗暗咬牙,他哪里那么容易饿?却随即又无力垂下眼眸,“不舒服。” “怎么又不舒服了?吃点儿糕片?”千叶凑近床边,从袖子里掏出草盒子放在他面前。 无昼脸一沉,“胸口不舒服。” 千叶又把草盒子推了推,“吃点儿兴许能好。” “头痛。” “吃几片糕试试。” “身上无力。” “很可能是饿了啊,快吃。”千叶又推草盒子。 无昼的脸黑如锅底,“怕是你之前捅我一刀,损了精气。” “那就更得吃了。” 眼见草盒子几乎推得要贴上他的鼻尖,无昼顿时怒了,什么都是糕片,糕片治百病吗?! 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要悔过道歉的念头!! 愤然火气,一掌拍向草盒子,却只见一只手嗖的划过,将草盒子夺走了。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不舒服,皮痒才是真的吧?你最近精气足了,脾气也大了。我告诉你,攒着,等你再饿的时候,我要不把你饿得露九条尾巴出来,我就跟你姓!” “你……”无昼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俯在床榻上的手慢慢攥紧,突然暴怒一声,“你给我滚出去!” “凭什么是我滚出去?!”千叶双手叉腰,也一样满脸的愤怒,“这里是我这个天师落脚的地方,你个狐妖在这耀武扬威?有种回你的妖尊洞府!” 无昼忽的爬起来,连耳朵和尾巴都没来及收回,闪身凌空,直奔雨幕中。 他堂堂妖尊,何时有人敢这么欺辱他?他已经决定既往不咎,其实他想要的并不多,无非是要千叶低头道歉,无非是想让她对自己好一点儿。 可是,她偏偏不肯认错不说,还继续讽刺他。 他对她的容忍,在她看来到底算什么?! 忽然腰上一紧,千叶从后面弹身起来抱住了他,坠着落地。 “好了,别这么大的脾气,我错了还不行?刚才睡一半淋雨心里不舒服么。”千叶这才说了句软话。 第125章 狐狸的烦恼 (5)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许|明里清醒着,可看见无昼,新帐旧账就又浮上来,烦躁得她就想骂人。 “不必你怜悯,无非是渡劫,我也从未想要成佛,成则生,败则死。” 千叶突然愣了一下,后面这六个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想起来了,上一世,每次去执行任务的时候,首领都会一再重复,成则生,败则死。 虽然听着很激励人,但是心里那种滋味,也只有她们做杀手的自己知道。 那不是激励,更像是……无路可退。 “那个……别走,其实……我有东西要给你呢。”千叶紧紧抱着无昼,生怕他一个怒起就跑了。 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地盘,让她上哪找只妖去? 无昼却站着没动,突然自嘲一声,“又是那个忠义的灵魂,胁迫你必须留下我?” “那倒不是,一般的情况,她不会骚扰我。”千叶说完,拖着无昼回到床边,推他坐下,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件崭新的白色衣袍。 虽然比不上无昼曾经穿过的九天蚕丝,但依然是这个镇子里,能买到的最好的布料。 上好的锦缎,精致的手艺,就连花纹,也是千叶画出来,让绣工绣上去的。 镂空的莲花,她觉得无昼会喜欢,整件衣服,除了布料,可以说,跟无昼在幻境中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我不道歉,因为你也惹了我,咱们只能算是扯平。”千叶眼见着无昼刚要怒,把匕首塞到他手里,“当然,我捅你一刀或许真有点儿过分,你如果觉得气不过,可以捅我一刀。” 无昼瞥了她一眼,把匕首丢到旁边,“伤了你,无非还是给我自己找麻烦。” “我可以自己养伤。”这句话,千叶倒是说得极为诚恳。 无昼只觉得一股火,虽然没发出来,但是堵着竟然也消了点儿,想来让千叶老老实实痛哭悔过,赌咒发誓是不大可能了,索性也就放弃。 “你之前不是说,你上一世是杀猪的?怎会有那样的身手?” 千叶老老实实回答,“那是逗你玩的,我上一世是杀手,杀人的。” 无昼眉眼一厉,“逗我很好玩?!” “一般。”千叶耸肩道。 无昼终于明白,他只能自行理顺怒气,否则,等着千叶安抚他,那一句一句,无非是火上浇油,终有一天得把他逼得想再兵解一次。 深吸了好几口气,一再告诉自己,堂堂妖尊,不能和凡人一般计较,更加不能和一个女子去争辩是非对错。 他是活了几千年,曾经威震四海八荒,名扬三界六道的无昼,区区一个小女子几分刻薄伎俩,他还能容得下。 他是白狐,狐族乃至妖界最高贵的种族,一个人类凡女,不值得他动怒。 故而,以至于后来,千叶不管再怎么对他,无昼心里都默念这三句,脾气倒是真好了不少。 这是无昼第一次忍让一个人,明明一次次气得他头顶冒烟,却又分不开。 八苦之劫中,是为爱憎难分,其实也不过如此。 这是后话。 第126章 狐狸的烦恼 (6) 而此时此刻,千叶看着静静不语的无昼,也多少有点儿愧疚。 明知道无昼傲气,她偏要打击他,讥讽他,不刺毛了不算完。 殒也说,她真的是做过分了。 “我上一世杀过很多人,甚至杀了……”千叶咽了一句,又道:“所以,恐怕真是禀性难移,很多时候,不是有心的。” 无昼不说话,还在默念那三句,他是无昼……他是妖尊……他是白狐…… “我也知道,你要的是那个忠义的灵魂,但是……我不想把身体让给她,不,是不能,绝对不会。” “那你之前救我,又说……” “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如果非要分清楚,我只能说,她逼我做的事,也得我愿意。如果我不愿意,大不了一起死,活着并不那么重要。人死一了百了,未了的心愿,其实也不那么重要。” 无昼抬起头看着她,这或许是几天来,千叶所说过最让他舒心的话。 她不完全是被逼迫的,也不完全是为了一个心愿活下来,那他能不能以为,剩下的原因就是因为他? 他决定,还是不追究答案了,千叶的嘴里,永远吐不出美妙的话语。 “你怕死么?现在。” 千叶慢慢蹲下,俯在无昼膝头,“如果能活,谁愿意死呢?活着的人,又有几个不怕死?” 无昼静静看着她,忽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我不会让你死。” “只要我还有命在,一定守着你。” “是陪着。” “有区别么?” “有。” “那好,陪着。” ………… 容家大宅的法事做完了,容柏忠也给亡故的仆人家里补贴了银两,随后又开始雇佣新仆人入大宅做事。 而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风声,说容家大宅闹鬼,所以才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价码再诱人,也没几个人敢来容家大宅做事。 容柏忠迫不得已,又请出千叶为容家正名,四里八乡的人几乎到了个齐全,乡绅土豪,各级官员都请来了。 而卓远作为宁安府府尹,竟也远道而来,给足了千叶面子,助了她一臂之力。 千叶所做,也只是拽了一通关于降妖除魔的术语,又道尽容家大宅极好的风水,引得一干人等惊叹不绝,一件事,其实对症下药就很容易。 但是,千叶却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更不知道该吃什么药。 眼见着身体一天比一天更觉疲惫,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坐了半个小时,她几乎累得头晕眼花。 最后还是殒抱着她回到小院,路上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难得无昼没有像妖压床一样压着她,反倒直挺挺躺在她身边,睁着眼睛,活脱脱像个挺尸。 “你身上的浊气应该快洗净了,今天再有一次,应该就好了,我让殒去准备。”千叶慢慢爬起来,虽说洗浊气是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但她生怕再这么拖下去,她连朱砂笔都要拿不动了。 说完,又转过身来,莫名其妙看着无昼,“你怎么又把耳朵露出来了?” “我喜欢。”无昼直挺挺躺着道。 千叶古怪的一笑,“大耳招风,比较凉快么?” 第127章 狐狸的烦恼 (7) 无昼顶着两只雪白的耳朵,慢慢坐起来,看着在桌边忙碌摆上朱砂符纸的千叶。 虽然言语中仍旧笑闹不羁,可明显身体脱力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她究竟有没有意识到,她快要死了? “千叶,你今后可有打算?或是……除了心愿未了,为自己想过么?”无昼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但是就这么问了。 千叶没回头,笑了笑道:“听这话里,我怎么觉得你是想送我上路了?” 摆好了朱砂符纸,又向窗外喊道:“殒,烧水,准备煮狐狸!” 殒应了一声,迅速去烧水。 千叶坐在桌边,拿起朱砂笔,想了想,道:“我曾经也想名震三界六道,威震四海八荒来着,后来发觉,作为一个凡人,我的愿望太不靠谱了。” “之后又想,努力修行,得道成仙,我那个成天揍我的师父,估计也能含笑九泉了。他的天分不好,但是对待徒弟徒孙却一直很用心。” “不过,之后我又改主意了,得道成仙或许落得个想死死不了,兴许人生短短几十年,宝贵就在这里,活得太长自己会不会天天想把自己捅死?” “所以呢,我觉得,活够几十年也就行了,胸无大志也挺好,笑笑闹闹,一辈子也就过了。” 无昼轻轻点了点头,如果千叶说,她执着要成仙,反倒让他多少会心里不舒服。 可他也知道,千叶不是个贪婪的女人,她要的很简单,说起话来也很诚实。 “那你答应要陪着我,可阳寿太短,你如何兑现承诺?” 无昼问着话,虽然千叶背对着他,他却还是看见,千叶没有开始画符,那只拿着朱砂笔的手,一直在止不住颤抖。 “呵,我承诺的本来就是有生之年,有多长陪多长。至于我死了,你要是还觉得不够,下辈子也可以找我。” “有多长陪多长?” “嗯,没错。”千叶点了点头,忽然又古怪的补了一句,“不过,你若真是要找我的下一世,记得晚几年,最起码等断了奶。” 正说着,殒敲门进来,拎着两大桶水,开始向屋里的大木桶中倒。 一边倒,一边还瞥眼看看千叶,又看看无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殒,有话就说,憋着不难受么?”千叶头也没抬,还在试图稳住手臂的颤抖。 殒的脸色有些怪异,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道:“大人,方才容柏忠来传了个话,说是镇子里有位乡绅的小妾,怀胎十三个月未生产……” “这种事情找产婆好吧?”千叶开始慢慢画着符,“你家大人我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身,更加不会接生。” 殒很尴尬,还是硬着头皮道:“乡绅有言,足月不产,必出妖孽,愿以一百两黄金,请大人相助。” “没问题,我今天晚上就去。”千叶的口风实在转得快,干脆利索,有钱不赚是王八蛋。 无昼的脸却阴了些,开口道:“她现在,已经哪里都去不得。” 第128章 狐狸的烦恼 (8) “我哪里都去得。”千叶反驳道,“梦貘在容家大宅闹出这么大动静,酬劳才只有两万两,我还得孝敬给师门一万两。不就是个孕妇么,我去看一眼,是不是妖孽,一百两黄金全到自己的口袋,傻子才会拒绝。” “你哪也不许去。”无昼直接以命令的口吻道。 千叶忽的转过身,“喂,你越来越过分了啊,我说陪你,没说栓你腰带上。你要是不介意,就跟我一起去。” “你去不了。”无昼断言道。 “为什么?” “因为你快死了。” 忽然间,屋子里刹然静了,一人一鬼一妖,都定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时间突然凝固了。 无昼看着千叶,殒也看着千叶,而千叶看看殒,又看看无昼。 突然扑哧一笑,“你要是不喜欢我赚这样的钱,直说就行了,别找我晦气行不行?” “死在外面更晦气。” 千叶的脸一垮,看向殒,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也觉得我快死了?” 殒的脸色很难看,本来就是青白的鬼脸,一时间更加煞白。 其实近来千叶的状态他都看在眼里,一天比一天虚弱,只是强撑着尽量不让他们发现。 而他也知道,如果是寻常的伤病,无昼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可无昼迟迟没有出手。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就好像千叶得了绝症,刚刚接受权威医生的审判,某某晚期…… 殒上前一步,恭敬严肃道:“公子一定有为我家大人续命的方法,还请不吝赐教,殒一定不惜代价……” “为什么?”千叶突然开口问。 而无昼好像没有要回答他们问题的意思,坐在床榻上,也是静静的,考虑着自己的问题。 “算了吧,听天由命。殒,你去回复一下,过两天我再去……如果我还活着的话。”说完,千叶转过身,继续在符纸上画着咒。 殒也看出点什么,轻轻点头,继续将烧好的水灌入大木桶中。 屋子里开始萦绕曼妙的水雾,殒关好门离开之后,又恢复了寂静。 “你好像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能活多久?”无昼的声音充满不悦,在他看来,一个要死的人,应该震惊之后痛哭流涕,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找到活着的希望,而不是这么镇定转过去继续做自己的事。 他不满意千叶的反应,反而是他更在意千叶能不能活下去,她答应要陪着他的。 千叶耸了耸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去哭不如把自己手头的事做完,洗去你身上剩下的浊气,你就能舒服很多了。洗去浊气这种事,不是天师做不到,恐怕像我这样的天师,不容易遇到。” 无昼诧异了一下,虽然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口吻,但让他心里无端舒服了不少。 她要死了,还在惦记着他舒不舒服? “过来抱我。” 千叶叹了口气,转身站起来,云淡风轻,眼圈却止不住还是红的。 走到床边,抽出一张轻身符,想了想,勾唇一笑,黏在无昼头顶的耳朵尖上。 第129章 孤男寡女,气氛很好 (1) 弯腰抱起他,“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抱着你了?你要不要全脱|光了,也让我死而无憾啊?” 无昼头顶的耳朵啪啪抖动着,好像试图把轻身符甩下来,不停的抖,不停的抖。 千叶看着突然觉得好笑,但眼圈还是红着,硬逼下一抹水汽,抱着他,也比平常更紧些。 无昼不能救她她不怪,毕竟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要是能救她,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而人到了必死关头,又有很多事突然想通了,也想明白了。 就像殒说的,执念其实是魔障,虚无缥缈,得不到的时候逼死自己,可得到了以后又能怎样? 此时此刻,她却更担心无昼,如果她真的死了,无昼等到噬骨咒发作的时候,精气再次枯竭的时候,被人欺辱的时候,还会不会有人帮他? 无昼的耳朵一直抖个不停,千叶抱着他到木桶边上,刚想弯腰把他放进水里。 嗖的一声,黏贴不牢的轻身符终于被他甩了下来。 千叶只觉得手臂上陡然沉重,一个不防,扑通一声,连带着无昼一起,栽进木桶中。 无昼还好,最起码是头朝上,而她,真真是头朝下栽进去的。 实实在在喝了一口水,从桶底翻起来,抹了一把脸,“你有病啊?没事甩什么甩?你不知道自己很重?!” 无昼还是抖着耳朵,看着一副狼狈状的千叶,慢慢的唇角勾起,“很痒。” “揪掉就再也不痒了!”千叶扑过去,伸手揪住无昼头顶两只欠揪的耳朵,“早看这两只耳朵喜欢的紧,不如给我陪葬好了!” 无昼由着她揪,却也突然发现,千叶变了,虽然只是开玩笑,但她不会用力,她知道揪了很痛。 “尾巴要不要?送你两条。” 千叶的手突然一停,低头看向无昼,表情也突然一僵,眨了眨眼,好像是见到了鬼。 无昼在笑,他竟然会笑?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没见无昼笑过,本以为活了几千年的妖,面部肌肉早就僵硬了。 可是,那勾起的唇角不是假的,那双灰色的眼眸,微微弯起,美得惊人心魄,好像那双眼,望进去,就出不来了。 她知道无昼很美,平日里也不吝啬去欣赏他的美,一次次占占他的小便宜,也算没有辜负了这种美。 只不过,她从来不知道,无昼笑起来的时候,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绝艳,会令佛祖都心动的美。 但是…… 她快要死了,无昼却第一次笑了,这是让她死而无憾么? 千叶的手指顿时加了些力道,恶狠狠道:“我要死了,你才这么开心?” 无昼皱了皱眉,在水中搂上她的腰,“我说过,不会让你死。” 水很热,随着动作荡起微微波澜,虽然两人一起睡着的时候,无昼也会毫无形象的压着她,但感觉是不同的。 千叶只觉得脸被热水熏得发烫,动了一下,试图离他远点儿。 可无昼随着她一起动,推着她靠在木桶边沿,那张绝美的脸,越靠越近。 第130章 孤男寡女,气氛很好 (2) 他已经不再显得虚弱,平日里喊几声不舒服,千叶总觉得他是在卖娇气。 而那一抹薄唇,确实不再泛着青色,淡淡的粉红,勾起的弧度,曼妙得无限风情。 薄唇离她越来越近,幽幽一袭冷香,是他身上的味道,怎么也洗不去。 千叶慢慢松开手,好像着了魔,双手搭上无昼的肩头,心里像揣了七八只兔子,却又不像是那个忠义的灵魂在捣乱。 她甚至能感受到,无昼纤长的手指握着她的腰,很有力,并不像平日里看起来那么虚弱。 略显冰凉的唇碰上她的嘴角,好像在尝试一般轻轻掠过,心里像被羽毛搔动了一下。 继而,含上她的唇瓣,冷香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柔软冰凉的唇,淡淡的鼻息…… 哗啦,千叶猛地一动,想向后退,却已经没有退路。 “别动,很舒服。”无昼低声说着,牵起她的手放在他腰侧,似乎在示意让她也搂着他。 薄唇再一次覆上,轻缓温柔,好像在一点点品尝着什么,试图尝遍每一寸。 嘴角,唇瓣……而后,似乎又觉得不够,柔软的舌尖慢慢探入她口中,试图找寻更加美妙的所在。 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洒在她脸上,吸吮的力道极其轻柔,而她脑海中一片花白。 他好像还在尝试,而不是试探。好像尝试着一件事是否合自己的心意,而非试探她会不会接受。 舌尖探入她口中,碰了碰她的舌尖,又寻了寻牙齿,突然加重了力道,用力挑起她的舌,迫使她与他纠缠。 握在她腰间的手也更加用力,洒在她脸上的呼吸陡然粗重,深深的吻,似乎想要夺去她的呼吸,夺去她的理智。 好像还觉得不够,手指从水中浮上来,压着她的后颈…… 千叶突然推了他一下,堪堪挽留的一丝理智在警醒她,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别推我……”无昼低语,再度封住她想要说话的口,用力搂着她。 两人身体贴得密无缝隙,单薄的里衣被水浸透,形同无物,能够清晰感受到,无昼剧烈起伏的胸口,有力的腰身…… “大人……!!”殒在外面一声喊,魂体径直穿过墙壁,“大人,外面……啊!” 殒惊叫一声,瞬间又穿出墙壁,“没事了大人……” 千叶猛地睁开眼,用力一把推开无昼,唇上还残留着酥麻的感觉,用力呼吸,仍旧压不下狂跳的心。 而无昼,也被热水熏得脸颊粉红,同样艳红的嘴唇,还湿漉漉的。 那双平日里如覆千年寒冰的灰色眼眸,似乎也沁着水汽,带着几分迷乱,多了一丝人性,更添几分情|欲…… 哗啦,千叶从水中站起来,匆忙跨出木桶,却又被无昼从后抱紧。 “很舒服……”无昼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向千叶诉说着他的感受,还是在告诉他自己,尝试后的结果。 “你……”千叶很想激他几句,可一时间又找不出词来。 她被他吻了,虽然有点儿莫名其妙,但是……气氛很好,孤男寡女……就连她自己也差点儿沦陷了。 第131章 孤男寡女,气氛很好 (3) 无昼还在用力抱着她,几乎想将她揉进身体的力道,粗重的喘息就在她耳边。 过了一会儿,喘息又带上了隐隐的战栗,“千叶……很难受……” “难受就对了。”千叶咬牙道,用力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她其实了解,被挑起情|欲又没得发泄,自然会难受。 “陪我。”无昼微微抬头,含住了她的耳垂,似乎又发现了喜欢的东西。 搂在她腰间的手也试图寻找更加喜欢的位置,一只向上挪,一只向下摸。 啪的一声,千叶用力打向无昼的手,用力挣脱他的怀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住心神,转过身。 “抱歉,我觉得你这个陪,里面实在大有文章,有待商权。” 无昼双手撑在木桶边沿,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直白道:“你也很喜欢。” “你……”千叶的脸顿时滚烫,瞪大眼睛看着他,伸手一指,“不许魅惑我!” “白狐不会魅惑之术,你就是喜欢。”无昼还是那么直白。 千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找不出话来,大口呼吸着,突然想起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喜欢。”无昼真的是没有半点绕弯子,后又加了一句,“你也喜欢。” 千叶尴尬的撇过头,“你是不是发|情|期到了?我去给你找只母狐狸?” 无昼的脸瞬间一阴,“你试试?” “大人……”外面的殒又小心翼翼喊道。 千叶从来没觉得殒这么可爱,平日里大人大人的叫得她心烦,第一次觉得这么动听。 “什么事?” 殒还是有点儿犹豫,“那个……乡绅,听说大人愿意出手相助,等不得两三日,愿以二百两黄金,请大人现在就过府一趟,轿子就在外面等着了。” “我收拾一下,这就去。”千叶狼狈的抹了抹唇,又看向还站在水中的无昼。 虽然是他无端占她便宜,可心里却根本怒不起来,反倒是…… “恐怕今天不能替你洗了,先出来吧,身上湿着,别着凉……虽然是白天,但也快进秋了。” 无昼还是沉着脸看她,或许,只有最后的那句话让他心里舒坦些。 千叶还是关心他,虽然身为天师,明知道他不会染上风寒一类的杂病。 而她后面的话说的也对,毕竟是白天,凡人女子,哪里能像妖界女子般放荡不忌? 千叶实在难以面对无昼,匆匆跑到屏风后面,从袖子里取出干衣服换上,又难得翻出一面小镜子,看了看里面脸红唇润的女人…… 自己都鄙视自己,不就是这一世还没碰过男人么,至于那么饥|渴? 就算是饥|渴了吧,那也该找个正经八百的男人,也不能对一只妖下手啊!! 直到恢复得面色如常,千叶才从屏风后面挪出来,突然一愣,无昼还是穿着那一身湿漉漉贴身的里衣,长发浸着水贴在后背上,就连头顶的耳朵,也被水打湿了。 而那一身本就轻薄的里衣,被水浸湿形同无物,清晰见得修长的腿,白皙的胸膛,窄窄的腰身……再伴上那张艳绝的脸,红潮未退。 第132章 孤男寡女,气氛很好 (4) 轰……脑海中又是一声炸响,脑袋里的血好像瞬间撞向鼻端。 千叶赶忙转过头捂着鼻子,天知道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的狐妖,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的风,这是……色诱? 难道真是发|情|期到了?她活了两世,也没学过动物生理学,谁知道呢。 “过来给我更衣,我跟你一起去。”无昼淡淡命令道。 “拜托,你有手有脚,自己不能穿?我都快死了,还要伺候你,你得多狠的心啊?” “你来不来?”无昼阴沉着声音。 “死也不!” 过了一会儿,千叶才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昼最终还是没坚持把色诱进行到底。 可听着身后的声音,无端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脑海中瞬间无限脑补。 赶忙仰着头,虽说她还没有没出息到流鼻血的份上,不过…… 她也到发|情|期了? ………… 前来求助的乡绅姓韦,韦世平,虽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乡绅,可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二十多岁罢了。 家境富足,韦世平倒也不是个吃喝享乐的人,家里只有一妻两妾,膝下无子。 所以,对于那个小妾有身孕的事,韦世平不知道有多高兴,怀胎十月间,流水席就摆了三次,去庙里供奉添香火,那更是不知道去了多少次。 而眼看着小妾怀孕月足,一个月有一个月超了,完全没有要生产的迹象,韦世平从一开始的欣喜期盼,再到担忧,最后也害怕了。 都说足月不产,必生妖孽,他自问平日里做事颇为行善积德,迟迟无子,好不容易有了……却又摊上这么个事。 招了多少名医来问诊,又备了七八个有经验的产婆,可所有的人面对他都是无奈摇头,说孩子很好,母亲康健,但就是不生。 催产的药灌下去不知道多少,甚至勉力而为,让小妾挺着大肚子天天在院子里溜达,但那孩子就像长在了肚子里,死活不下来。 也有人大胆建议,剖腹取子,可韦世平不到万不得已,又不想这么做。 毕竟是枕边人,他还是下不去手。 千叶带着无昼进了府,殒还是魂体飘在身后,乡绅的府宅不比容家,可也算是豪门,处处精致讲究。 而无昼,头戴一顶帏帽,一身白衣胜雪,光是那身姿,就让不少下人直接看直了眼。 千叶这才突然发现,无昼其实挺招人的,为什么她以前没发现呢? 而那个缠绵的吻之后,千叶猛地发现自己不那么疲惫了,难道这就叫滋润? 这也太离谱了吧?她真的那么想要男人了么? 拉着无昼跨进一间屋,里面已经摆满了小孩子用的东西,估计早就静等孩子出世了。 面前早已等候的大肚子孕妇,一见她,撑着腰身就要跪倒。 千叶赶忙扶着她,“别……不用这么多礼。” “民妇左含情,见过天师大人。”女子还是用力向她弓腰行礼。 千叶一愣,“你姓左?” “正是,嫁进门之后,民妇该是姓韦才对。” 第133章 孤男寡女,气氛很好 (5) 千叶眉角抽啊抽,“善德世家跟你多近的关系?” 左含情微微一笑,“大人原来知晓善德世家,善德世家如今家主左荣靖,与家父乃是未出五伏的兄弟。” 世界很小,家族的庞大会像蜘蛛网一样处处覆盖,虽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轮下来……这个左含情算不算她的表姐? 而其实,自从一进门,千叶就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寻常人看不见,但是她开了天眼,自然看见了。 “那个……无昼,要不然你也回避一下?还有,韦世平,你也回避一下,我有话单独问她。” 不让无昼听,纯属是觉得,关于女人私密的话题,男人还是别听的好。 不让韦世平听,是千叶觉得,明明已经挺幸福的女人,她还是别去破坏的好。 韦世平一听这番话,顿时像是终于遇见了救星,向着千叶弯腰拱手,又对着无昼弯腰比了个手势,“这位公子,还请前厅奉茶。” 无昼看了她一眼,突然摘下头上的帏帽,缕出一截发丝,伸手一挥截断了递给她,“有事记得喊我。” 千叶诧异的看着他,头发对妖来说有多宝贵她自然明白,曾经千方百计想要无昼几根头发,他死也不肯给。 而如今……就这么给她了? 愣愣接过长发,柔软的发丝绕在指尖,忽然心里揪了一下,妖剪头发,那是会疼的。 韦世平带着无昼离开,千叶回过神,看向左含情,发现,她也是呆愣愣的,目送着无昼离开的方向。 心里一阵不爽,那狐妖是故意的吧?剪一截头发,何必要摘掉帏帽? 露出一张绝美的脸,这是要勾搭人家的小妾?大肚子呢好不好?发|情|期的狐狸果然荤素不忌啊。 “咳咳……”千叶假意咳嗽了两声,正色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之前应该是有堕过胎?” 左含情本就有些恍惚的脸刹然变白,惊慌的看了看周围,忽然从座椅上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千叶面前。 “天师大人慧眼如炬,但是……但是……” “你放心,我不是把他们都支开了么。”千叶还是想伸手扶她,毕竟让一个孕妇给自己下跪,那心里的难受不是一星半点。 左含情不肯起身,本就失去血色的嘴唇,被牙齿几乎快要咬破了,“天师大人,可是……看到了什么?” “嗯,有只小小的鬼,一直抱着你的腿呢。不会被鬼差带走的话,他应该是你的骨血。” 千叶说着,看向左含情肚子,从肚子下方探出个小脑袋,冲着她稚嫩笑着,千叶也回给他一个笑容,挺可爱的小鬼。 左含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腿,身体不禁打颤,“那天师大人……他是要害我?” “应该不是,找妈妈而已,他可能是怕弟弟出世,你就想不起来他了,所以……” 千叶后面的话没说,冲着小鬼招了招手,“过来,让我抱抱你。” 小鬼眨着眼睛看她,想了一会儿,好像发现她没有恶意,慢慢飘起来,试图投入千叶的怀抱。 第134章 孤男寡女,气氛很好 (6) 然,他是只鬼,完全不能化作实体,穿过千叶的身体,差点儿飞出墙去。 又飞回来,咬着手指看着她。 千叶一笑,冲他招了招手,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符,“过来点儿,我不会伤害你。” 符纸贴在小鬼身上,小鬼瞬间化作有形,在千叶怀里蹭了蹭,抬头还是冲她笑。 而左含情的脸已经不能再白,瘫坐在地上,看着千叶怀里应该有两岁大小的孩子,慢慢的……淌下两行泪。 千叶从袖子里翻出一片糕片,递给小鬼磨牙,小鬼吸吮着糕片,又转头看着左含情,还是笑。 “天师大人,您还是送他走吧,这孩子命苦……本来,我和善德世家家主儿子……就是我表哥……” 千叶突然翻了翻眼睛,左含情的表哥,那可是她亲哥! “我们虽然没有婚约,但是……后来,我未婚有子,本打算让他娶我过门,却不想……” “善德世家独子左信宏,好像是被朝廷看中,硬是招做驸马了。”千叶还是翻着白眼,这都什么破事? 左含情咬着嘴唇,眼泪一滴一滴滚落到地上,忽然伸手,“天师大人,我能抱抱他么?” 千叶把小鬼递给她,看着她抱着小鬼哭得撕心裂肺,她体会不了做母亲的感觉,或许更加体会不了无奈被男人抛弃的感觉。 但是,思绪一飞,又想起了个诡异的事。 她如果和无昼……狐狸崽子该是什么样? 突然浑身一悚,这都是什么想法? 难道是因为她身边男人太少,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打上那只妖的主意了? 左含情抱着小鬼哭了一会儿,抽泣着道:“所以,家父才把我嫁给韦家做妾,我也对表哥死了心了……天师大人,您宽厚仁德……千万别……” “没问题。”千叶一口应下来,或许在她看来,真不是什么大事,“韦世平那里我会帮你圆过去,说辞五花八门随便挑一个。不过,这只小鬼不能留下来,我得让鬼差带走。” 明显看着是母子连心,左含情想要留下那只小鬼的念头实在太明显。 而后,千叶又道:“你也别害了他,再不投胎,他就魂飞魄散了。悄悄找个庙,给他供奉个牌位。善德世家的骨血,哪怕来生转世,也是大富大贵。” “多谢天师大人。” “不用这么客气。”千叶接过小鬼,如果论起来,这还是她亲侄子呢,不过她不打算让左含情知道。 虽然抢了左信仪的身体,但她至始至终,不想跟善德世家有什么牵连。 而善德世家自从把她送到涧溪山上,就再也没联系过她,似乎早就明白,她是为无昼而生,就不能算是家族的一份子了。 恐怕,除了血缘,也没什么感情。 千叶摘下小鬼身上的符,把他收进阔袖中,“殒,帮我照看他一下。” ………… 千叶把小鬼带走了,而她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左含情便生下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韦世平感恩戴德更是当天就亲自登门道谢,奉上二百两黄金,还给了千叶一个大大的红包,一千两白银的银票。 第135章 孤男寡女,气氛很好 (7) 千叶只是告诉他,无非是个恶作剧的鬼魂缠上了左含情,不过,好在他平日里积德行善,鬼魂没有加害他的家人。 韦世平感恩不尽,口口声声称,以后必定更多行善,还要给千叶立长生牌位,被千叶制止了。 人没死呢,立哪门子牌位? 不过,她终于脱离了贫穷,最起码,短时间内吃喝不愁,就算是挥霍,也够几个月了。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入夜,千叶就开启了鬼门,招来鬼差把小鬼带走。 小鬼临走前还笑着向她招手,冲她眨眨眼,那口型……姑姑? 看来,孩子有时候比大人精明,这小鬼如果活着的话,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天才。 然,这只是件极小的事,千叶永远也不会猜到,就是这么一件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小事。 日后会差点儿要了她的命,甚至连累得无昼也…… 飞来横祸,世事无常,有的时候,肮脏的不是粪泥腐土,而是人心。 更何况,他们的身后,早就有一只无所不在的手,下着很大的一盘棋。 ………… 据说快要死了的千叶,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滋润了,还是打了兴奋剂,还是回光返照…… 反正,她又活蹦乱跳了两天,而后……又蹦跶不起来了。 今天是她和无昼认识一个月的纪念日,逢月尾,无月之夜。 刚一天黑,千叶就像紧急备战一样,准备好了朱砂符纸,盛满糕片的草盒子,装满水的杯子,甚至捆妖索,定身咒…… 而当事人无昼,反倒云淡风轻站在窗边,欣赏着越来越浓的夜色。 “喂,我说,你是不是先吃点儿东西?我怕你支持不住。”千叶担忧着问道。 “不用。” “今天应该是噬骨咒发作第八次了,你之前都能坚持得住,一会儿我让殒带着分罪符出去,能替你分担一半,应该坚持下来不是太困难的事。” 千叶解释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无昼,还是在安慰自己。 无昼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千叶割破手指画着符,明知道这属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挡也挡不住,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躁动不安。 她帮不了他,明知道那是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她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仔细画完三张符,又确认没有错的地方之后,将一张符点燃,投入水杯中。 “你出去吧。”无昼淡淡道。 “嗯?”千叶一愣,“我还是陪着你吧,以防万一……” “不需要。” 千叶默默低下头,她也知道,无昼有自尊,不想让她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一夜而已。” 眼看着子时将近,千叶收拾好床榻,还是忍不住,拽着无昼先躺下来,“我就在门口好不好?有事的话就叫我。” 无昼背过身去,“把灯熄了。” 千叶熄灭油灯,出门就坐在门口,把符纸递给殒,“一定要尽快。” “大人放心。” 殒飞身就走,一身绝世轻功,转眼间就不见了。 第136章 孤男寡女,气氛很好 (8) 千叶静静等着,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过得这么慢。 这种等待,她还是第一次经历,上一次还能没心没肺的去睡觉,而现在,根本不可能睡着。 她不喜欢等待,更不喜欢无所事事数着时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试图让自己忙忙碌碌,没有一点儿闲暇时间。 她甚至下决心要睡美容觉,每天多睡一个小时,就能少思考一个小时。 殒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自己逼自己,才是会逼疯的。 她一直不敢给自己闲暇的时间,就是怕想起楚洛彦,在还没有找到他之前,就已经把自己逼疯了。 而她之前已经有两次发疯,一次是见过冥王之后,一次是在幻境中,哪一次都是鸡飞狗跳。 可是,她近来想起楚洛彦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少了,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自从出了幻境以后。 美妙的梦就在面前支离破碎,就好像……把她这么多年来的期盼也撕碎了…… 子时应该已经到了,千叶只听见屋内微微有些响动,没有其他的声音。 或许无昼是对的,这个时候不让她陪伴,她看不见他的狼狈,心里多少也会舒服一点儿。 可是,为什么殒还没有回来呢?她之前已经交代过,如果找不到上百年的坟,哪怕新坟也可,她不怕损了功德。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 同一时间,就在距离临水镇不远的一处山洞中,莹莹火光在洞中闪烁,而火堆边上,倚靠着一个人。 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握着酒杯,可手却止不住发颤。 “唉,这个玩笑可一点儿都不好笑。”清殇靠在山洞壁上,紧紧皱着眉,浑身绷紧,仰头喝干一杯酒,却浑身痛得差点儿吐出来。 “喵!”月漓在他身边打着转,却对丢在地上的苹果视而不见。 清殇勉强笑着,把装满酒的酒杯递到它面前,“你要不要一起喝点儿?” “喵!”月漓却还是来回踱着步子,似乎有点儿焦急,偶尔躁动着伸出利爪,在地上留下几条抓痕。 “你在关心我?”清殇挑眉问道,又被一波涌上来的痛楚微微扭曲了脸。 月漓拱了拱他的手,手背上还写着它的名字,那意思很明显,他是它的,自然要关心没错。 “不用担心,这点儿小伎俩……反正有人陪我一起痛,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呜……”月漓呜呜叫着,钻到他怀里,用爪子勾过他的手,让它抱着他。 清殇微微一笑,把它推开,“今天不跟你玩,要是万一没把持住,捏死你就不好了。” 月漓还是仰着脑袋凑过来,蹭着他的胸口。 “唉,算我倒霉,这个时候,也没有人为我焦急陪伴,只有这么只神兽,待遇果然不同。” 月漓用力蹭着他,试图提醒他,还有它在。 “给我个梦好不好?不然,这么熬着一整夜,我恐怕也想兵解了。”清殇慢慢弯起身体躺在地上。 第137章 当狐妖啃了天师 (1) 噬骨咒会逐渐加剧,直到夜最深的时候,才会随着日光的到来一点点减轻。 这才刚过子时,那得有多难熬? 月漓还是窝在他怀里,身上的黑色幻烟渐渐弥漫开来,包裹着清殇的身体,充斥着整间山洞。 它确实给了他一个梦,却不见得是个特别有趣的梦。 一只银狐,和一只神兽的故事…… ………… “大人,不好了……!!” 殒终于回来了,却在老远的地方就开始呼喊,让千叶心里不禁一提,总觉得一定是很糟糕的事。 “大人,方圆二三十里我都跑遍了,一座有遗骨的坟都没有!” 千叶的眼睛瞬间睁大,已经看见了殒手中用筷子夹着的两张符纸,“不可能!这么多……” “大人,是真的。我也不信,可符纸放在坟头没有反应,我进去看过,不管是新坟还是旧坟,里面通通没有遗骨!” 这不可能!但是,千叶又相信,殒不会撒谎。 他在外面化作实体运轻功,她是可以感觉到的,拼力奔走了一个时辰,竟然一具遗骨也找不到? 偌大的一片人丁兴旺之地,百年来……没有遗骨?! 就算没有,可之前容家大宅死了那么多人,刚刚下葬,也该…… 千叶突然意识到,这恐怕又是什么人插手干预了,一定不会是人,而是……妖,或者魔…… 心里猛地一颤,那无昼…… 抓起殒手中的符,转头冲回屋内,她已经没用到这个地步了吗?就连为他减轻痛楚都做不到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泛着淡淡的血腥气,却不是静悄悄的。 虚弱的喘息声,牙咬得咯咯作响,甚至,还有忍不住泄漏的呻吟。 “无昼……”千叶慢慢摸黑过去,先是摸到了床榻,在靠墙的位置摸到了无昼。 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就连现形的长尾也被汗水打湿,浑身止不住的战栗,在被她碰触的时候,瞬间绷紧。 “还能行么?找不到……可以分罪的遗骨……”千叶只能这么愧疚说,也明白自己说的是废话。 还能行么?不行又能怎样?如果能找到遗骨,谁不会尽力? “出去……”无昼的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又用力闭紧,生怕漏出呻吟声。 千叶摸索着抚上他抱紧身体的手,一片黏腻湿润,他又一次抓破了自己的手臂。 有心想掰开他的手指,让他别伤害自己,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矫情且可笑。 想说要陪着他,却又明白,陪着没有任何意义,无昼现在痛得应该失去了思考能力,一点点心理安慰,可以忽略不计。 那她能做什么?千叶苦思冥想,这个时候,她什么也做不了。 刚进丑时(凌晨两点),突然,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喊,随之而来,是清脆的一声,咔嚓,无昼竟然掰断了自己的手指,恐怕还浑然不觉。 “无昼……”千叶只觉得心中陡然变沉,压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心脏好像被利爪掐紧揉捏,曾经就连最忠义的灵魂也无法让她有这样的感受,她承认她心疼,但更多是恨自己的无奈。 第138章 当狐妖啃了天师 (2)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一根根掰断自己的手指? 就这么无所事事陪着他,等到再过了丑时,痛楚再次加剧的时候,无昼会做出什么事,她连想也不敢想。 很多时候,无奈绝境足矣逼死一个人,可很多时候,绝境中,人们会选择不是办法的办法,作为最后的挣扎。 千叶是个狠心的人,她曾经对殒说,人活着,可以对自己狠一点。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狠一点,或许就能创造奇迹。 她不想守着无昼心痛,因为没有用,她不想守着他流泪,因为他不需要。 或许这么做很不像个女人,千叶活了两世,其实很羡慕小鸟依人的那些女人,有一个宽厚的臂膀遮风挡雨,自己可以活得柔柔弱弱,风吹既倒。 但那只是愿望,甚至可以当做是幻想,她是个女人没错,同样有一颗女人的心,但事实告诉她,还是自己撑起一角天空比较好。 深吸了一口气,覆在无昼耳边,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无昼,坚持住。” 她知道,这是句废话,但是她就是想说。 而后,大步朝外走,轻轻关好门,院子里,殒一脸惭愧看着她。 “不怪你,如果让我知道今天的事是谁做的,我一定拼了命也要讨回来!”不是为了无昼,而是为了她自己! 说完,走到院子里另一间房,小院的房间并不缺,但她和无昼一向共用一间,其他的屋子,也只是打扫干净备着。 从阔袖中取出一条绳子递给殒,“一会儿,什么也不用做,把我绑起来就是。” “大人,您要做什么?”殒看着千叶脸上严肃的表情,心里突然更加不安。 “什么也别问,照做就行了,或许向老天爷拜拜,祈祷你家大人我还有上一世的强悍。” 千叶说完,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下,微垂眼眸,上一世……她是什么样? 好像自从幻境里出来,她的记忆力变差了,上一世的事……越来越少了。 上一世,她是受过地狱般训练的杀手,身体对痛楚的感知能力已经降到最低,被捅一刀看着流血,就像割破手指。 千叶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咬牙,径直将一张符拍在自己身上! “啊!!” 一声痛苦的喊叫划破夜空,震彻着整间屋子,也把殒惊呆了。 看着几乎瞬间就被汗水浸透的千叶,他都有点儿不相信,这是他家没心没肺的天师大人? 哪怕是最忠义的灵魂,能忠义到什么地步? “捆……别让我后悔……”千叶紧闭着眼咬牙道,她从来没敢想过噬骨咒究竟会有多痛,或许想象过,但是,想象和现实是有差距的。 整个身体好像被碾压了个遍,没有昏过去的资格,就好像下了地狱,保留着感受痛楚的能力,一遍又一遍承受。 她不相信自己有无昼那样的自制力,甚至在刚刚贴上符纸的那一刻,生存本能已经让她后悔了,唯一一丝坚持让她没有把符摘下来。 她却不能保证下一刻自己不会后悔。 第139章 当狐妖啃了天师 (3) “大人,您不能如此。”殒赶忙奔过来,伸手要摘下她身上的符,但他是鬼,根本碰不得。 “快点……还有,把嘴也堵了,我怕我咬舌……” “大人,值得吗?!”殒甚至有些怒了,平白无故,千叶明明可以不这么做,没有人会责怪她。 “不值……” ………… 当第一缕阳光洒下的时候,容家大宅门前又一次聚满了人。 临水镇的人几乎都知道,容家大宅住着一位有道天师,带着鬼使还有妖相伴,道法高深,能敌一切妖魔鬼怪。 有来求符的,有来问卦的,也有来求事的…… 虽然大家都知道,那位有道天师不轻易出手,更不会接下杂七杂八的小事。 可每天清晨,都有一些人聚在这里,试图等待天师万一心情好了,帮自己解决问题。 而每天,也都是天师鬼使现身,来收取拜帖,表示会向天师转达,但应不应就不归他做主了。 众人在惊叹参观完鬼使之后,纷纷满意离去,每天都是这样。 但今天,鬼使没有现身…… 殒知道,他家大人乃是善德世家最忠义的灵魂,存在的价值就是保护无昼。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也活不了。 命运或许就是这么不公平,他一直以为,他家大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也是最懂得给自己找寻快乐的人。 当抱着千叶回到房间,他知道,推门的那一刻,无昼也醒了。 可经历一夜的折磨,无昼只是不想睁眼罢了。 殒将千叶轻轻放在床榻上,慢慢跪在床边,低头恳求,“公子,求你,放过她吧。” 无昼实在不想睁眼,身上的伤虽然都已经治愈,可也耗费了不少精气,这个时候,他需要休息。 “殒知道,公子对她也有几分怜爱之心,那就请公子莫再负累她。她只是一介凡人,不能与公子相比,如果公子对她尚有一丝情分,就请公子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无昼不知道殒在说什么,负累?或许是的,但是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来求他? 如果要说放过,也该是千叶求他,一个鬼使,凭什么? 不是他非要看殒不顺眼,只是从一开始,千叶就把殒当成宝贝一样护着,着实让他觉得挺碍眼。 而殒对千叶的维护也让他觉得挺不顺眼……总之,他就是不喜欢殒。 屋子里静静的,偶尔从外面传来鸟叫声,从半空掠过。 无昼突然想起,刚才殒把什么东西放在他身边,恐怕就是睡着的千叶。 算他识相,终也知道,千叶是他的。 可是,为什么是他抱着进来?按理说,这个时候的千叶,也该醒了。 总该对他嘘寒问暖,殒说过,要他注意千叶的眼睛,他还一直没有机会。 慢慢睁开眼,看向旁边睡着的千叶,却突然一愣。 千叶一身的狼狈还没有清理,身上的衣衫像是被绳子捆绑过,磨破了衣服,甚至磨破了皮肉。 一道道的血痕甚是惊人,那脸上,好像还残留着流淌汗水的痕迹,虚弱的睡脸…… 第140章 当狐妖啃了天师 (4) “谁干的?!!”无昼顿时怒起,翻身一把揽过千叶,却不期然看到她肩头那张符。 那张符他自然记得,千叶说,贴在坟头,借遗骨之力,可以为他分担噬骨咒的痛楚。 而昨夜,他好像依稀听说……找不到遗骨。 “好吵……”千叶呓语嘟囔着,动了动身体,伸手搭上无昼的腰,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又沉沉睡去。 殒本来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还是把话咽下去,悄悄起身离开。 无昼看着千叶,突然明白殒为什么会求他。 昨夜之中,痛楚突然减半,他才得以坚持过去,本以为是千叶从别处寻到了遗骨。 可万万没想到,为他分担痛楚的,居然是她自己。 殒说的没错,一介凡人,她知道噬骨咒有多痛么?既然已经体会到了,为何还要坚持? 如果不是她自己要坚持,殒总没有理由要绑着她,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无昼慢慢抚上她的脸颊,一个脆弱的凡人,她到底还要给他多少震惊? 她为了他可以不怕死,好吧,凡人有言,杀人不过头点地。 可她为了他活受罪,受尽痛楚的折磨,恐怕比死还难坚持。 她甘愿为他分担,只为了让他不会太痛,可那痛楚,对于凡人而言…… “你是为了我,对么?” ………… “为你?”活过来的千叶一挑眉,塞进口中一块鱼肉,含糊不清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会显得更可爱,人贵有自知,我只是想玩个自虐的游戏,多谢成全。” 说完,又埋头吃饭。 自从遭了一次罪,千叶越发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绝不能亏了自己,该吃好的时候不吃差的,该舒坦的时候就要尽可能舒坦。 这不,刚一醒来就从酒楼定了一桌子菜,犒劳自己,也好久没请殒吃饭了。 可是,殒迟迟不动筷子,垂着眼眸,好像这桌子菜是她的断头席,脸上的表情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喂,食味符已经贴给你了,怎么,还是像鬼一样,用闻的?” 殒没什么反应,只是偏过头,放在腿上的手一直紧紧攥着拳,眼见青筋暴起。 “殒,是不是昨夜奔走太累了?”千叶关切问着,伸手就要摸上殒的手,她自己的鬼使,一碰就知道有没有问题。 “他要我放过你。”无昼脸一沉,打断了千叶的动作。 千叶一愣,继续装呆,“是谁不肯放过谁?你已经给了我一缕头发,我要收你做妖使,就剩念几句咒的事了。” “大人慢用。”殒说完,忽然化作魂体,无声无息,像一道风直接飘走。 千叶瘪了瘪嘴,一桌子菜,只剩她一个人大快朵颐,瞬间就觉得没那么香了。 可是,那到底要她怎样才行?殒的心情她能理解,但不管要谁放过谁,都是只能想想,实现不了的事。 而无昼说她心甘情愿分担那些痛楚,是为了他,她又不想承认。 承认?然后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天雷滚滚,狗血撒一屋子,想起来就一身鸡皮疙瘩。 第141章 当狐妖啃了天师 (5) 更何况,今天无昼看她的眼神分外古怪,明明是一双如嵌着寒冰的灰色眼眸,她却觉得里面好像燃着火苗,盯着她,似乎要把她灼个窟窿。 忽然,屋内荡起一袭妖风,眼前一闪,青衣长袍已经落座,大大方方拿起筷子,“真会享受啊,你自己吃得完?” 千叶诧异看着对面不要脸的银狐,那动作自然的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筷子如飓风过境,银狐如饿狗吞食。 呃……不能怪她言辞太恶毒,清殇这个家伙,实在是扮演着非敌非友的角色,哪里有麻烦哪里有他。 这不,一路追到临水镇,保准没好事。 “你来干什么?”这句话却是无昼问的,他不与千叶一起吃喝,坐在稍远点的椅子上,紧紧皱眉。 清殇利落从千叶的筷子下抢走一块鱼肉,“饿了,自然就来了。跟着你乃是苦差,殊绝殿下给的银两都花完了,我是杂食的狐,自然不能跟某只晒月亮的相比。” 无昼的脸色慢慢变得很难看,“你跟着我做什么?” “等着你死,剥了皮带回去,给殊绝殿下做毯子。” 千叶眉角一抽,“噬骨咒怎么也没弄死你呢,我觉得银色的毯子更好看。” “殊绝殿下喜欢白色的。” 清殇的到来如风卷残云,千叶的筷子几乎再没落下过,就那么一小会儿,碗碟几乎空了,那进食的速度着实令人发指。 最后,又仰头喝完一大碗汤,这才满意的抹了抹嘴,“味道还不错,就是淡了点,鱼不够新鲜,菜也不够清脆,还有那碟豆腐,不够嫩。” 千叶的眉角与嘴角齐抽,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咬牙切齿道:“你可以滚了么?” 她为什么觉得这只银狐越来越碍眼了,她跟他很熟么? 然,清殇慢条斯理站起身,突然,忽的弯下腰,勾起千叶的下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吻上了她的唇。 砰地一声,乃是千叶一记勾拳。 轰!一朵曼妙的莲花,直接将清殇撞飞出窗子。 “滚!!”一句怒吼,却是两人异口同声。 清殇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唇角的血,突然诡异的一笑,“总有一天,你得谢我。” ………… 千叶用力抹着嘴唇,恨不得把嘴唇磨破了。 本来她还想着,噬骨咒确实不是什么有趣的玩笑,等发作两次,给清殇一点教训,也就帮他解了。 毕竟清殇救过无昼一命,两千年的修为说给就给了,那不是寻常恩情能够补偿的。 然,这只不算熟人的银狐居然敢占她便宜?!! 他以为她是谁?那嘴唇什么人都能随便啃的?!! 难怪这段时间无昼的举动也有些反常,狐狸的发|情|期,确实就是这个时候。 那她要不要离无昼远一点? 忽然,腰间一紧,直接被转了个身,还没等她反应,一张绝美的脸在眼前迅速放大。 千叶还是下意识飞起一记勾拳,却被无昼伸手握住,双臂别在背后,又是……一个吻。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42章 当狐妖啃了天师 (6) 狐狸到了发|情|期,可狐族公母比例已经失调到了这个地步? 公狐狸都已经饥|渴到了敢啃天师的嘴唇,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啦?! 更何况,无昼的吻一点儿也不温柔,几乎等同于撕咬着她的唇,尖锐的痛伴着丝丝血腥味,她相信,无昼更想把她的嘴唇咬下来。 而啃肿了她的嘴唇,似乎还不过瘾,舌尖挑开她的牙关,却仍旧发狠,带着一股泄愤的力道。 千叶猛地落下牙齿,无昼的舌尖只是微微缩了一下,继而越挫越勇,攻城掠地一般抢夺她口中的空气。 浓浓的血腥味在口中回荡,直撞鼻端,千叶甚至感觉到了他舌尖的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 “唔!!”千叶用力扭动着身体,拼命甩开头,“你这是……啊?” 无昼直接打横抱起她,几步走向床榻,轻轻将她放下,又重新俯身上来。 “无昼!你又抽什么风?!”千叶一手推着他的肩膀,看着那双参杂迷乱的灰色眼眸,那里面的火焰…… “不喜欢了吗?”无昼缓缓抹去她唇角的血迹,“但是我很喜欢,那你陪我就好。” 千叶顿时有点儿恼怒,什么叫他喜欢,她就得陪? 难怪他总是强调“陪”这个字,里面果然大有文章。 “我是答应陪你,但不是什么都陪,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无昼脸上划过一抹苦恼,又带着些不悦,“那你就只当曾经对不起我,补偿我好了。” “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 无昼微微轻喘着,瞥了她一眼,看似是恼怒,可那一眼着实媚人。 薄唇轻开,历数她种种罪行,“弃我于树洞,揪头发,揪耳朵,加重手指的伤,暴晒,坠车,绊倒我,言辞侮辱讥讽……” “这么老的账你也好意思翻?我那时候叫不知者不怪,早就该一笔勾销了好不好?” 无昼思索着倒也点了点头,却俯在她身上不肯起来,突然又慢条斯理道:“那你也算救过我,凡人讲究以身相许,你就当我报答救命之恩好了。” 千叶一脸的欲哭无泪,什么补偿?什么以身相许?归根结底,目的只有一个! “我不要你以身相许……”说着,伸手用力又推他。 “别推我……” 轻轻的一声,千叶却愣了一下,无昼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几分很明显的……伤心? 为什么?理由在哪里? 无昼握着她的手,挪到他胸口前停下,异常坦诚的话语,干净直接没有绕半个弯子,“你推我……这里会不舒服。” 千叶强忍着心里异样的感觉,硬声道:“你又不是林黛玉,豆腐做的啊,推一下就不舒服?” “总之,你不许再推我。”无昼说完,将她的手压向一边,俯身,轻轻啄上她的脖颈。 并没有带着浓重的情|欲味道,反倒像之前一样,在尝试,尝试一种他是否会喜欢的行为。 淡淡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有些痒痒的,又像是搔动在了心尖。 第143章 当狐妖啃了天师 (7) 细碎的轻吻,如羽毛般划过,微凉的薄唇,吐出的却不是情话,“以后不许再惹我生气。” 千叶动了动手,两只手却被无昼压得死死的,她或许可以与无昼大战一场,可是,身体内一阵阵酥软涌上来,脖颈间渐渐开始发烫。 身体里好像盛满了温热的水,就像那天在木桶中浸泡的时候一样,不,或者更甚,满载的水慢慢开始升温,不至沸腾不罢休。 脖颈间的触感越来越清晰,身体的感觉也越来越敏感,越来越热,也越来越期待着靠近冰凉。 无昼渐渐深沉的喘息掀起她身体一阵阵战栗,心中鼓动着的期待越演越烈…… 突然,千叶猛地咬牙,“无昼,把你的媚术收起来!” “你是天师,自然知道,白狐不会媚术。”无昼无辜的口吻轻轻述说,好像又喜欢上了她的锁骨,落下吻,又轻轻啃咬。 一阵阵战栗变得频繁,千叶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顿时怒不可遏,“你竟然给我下药?!!” “我没有。”无昼淡淡答着,忽然放开她的手,“抱着我,很舒服,我喜欢……” 好像无昼从来不会无视自己的感觉,诚实到了极点,寻找着令自己最舒服的感觉。 而千叶也抵挡不住身体一阵阵掀起来的热浪,明明神智还清醒着…… 她就知道,只要清殇出现,绝对没有好事发生。 “不许想别的男人。”无昼淡淡命令,好像她想什么,他随时都能知道。 “无昼,你不能这么对我。”千叶还试图挣扎。 “我可以。”无昼的答复等同拒绝,手一挥,两人身上的衣衫尽数除去,恐怕上天入地,在床榻上这样脱衣服的,也只有无昼一人。 千叶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响,一片花白。 身体很热,轻轻的吻渐渐不能再满足她,紧贴在一起的肌肤,她能感觉到无昼身体散发着令她舒服的清凉。 或许她已经孤独太久了?也同样希望有人陪伴,有人爱抚? 她能感受到心中的渴望,跟身体的感觉无关,内心有一种强烈的索求,她希望有那么一个人陪着她,不像殒,而是一个……爱她的人。 但是无昼,你会爱我? 身体温柔交缠,无昼对她的碰触,她并不排斥,那充满新鲜感的吻,带着怜惜与温情,真的是无昼么? 还是这又是一场梦,梦里的人是…… “千叶,我是谁?” 千叶努力睁大迷蒙的眼睛,看着面前绝美的容颜,恍恍惚惚,下意识开口,“无昼……” “抱着我……” 这不是梦,更不是她臆想中的人,而是真实存在,就在她身边,无昼…… 慢慢伸手,搂上他的腰,细腻顺滑的肌肤,披散着缕缕发丝,搂住了,好像就不愿意放手了。 听着无昼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吟,千叶忽然睁开眼,与那双灰色的眼眸相对,那眼眸中,迷乱却没有失去理智,灼了火,却依旧弥漫着温情。 见她终于睁眼,无昼淡淡的一笑,一笑足矣颠覆众生。 第144章 当狐妖啃了天师 (8) 千叶慢慢抬起头,心里最原始的念头,驱使她送上自己的唇,回应着他温柔的吻,幽幽冷香,沁人心魂。 无昼的话总是霸道的,但他对她的所做却是异样的温柔,好像她是块冰花,一碰就碎了,热一点便化了。 但他的温柔中绝不存在彷徨,坚定强势将她纳入怀中,不给她留一丝拒绝的余地。 “千叶,你是我的。” 千叶微微一笑,又一次仰头送上自己的唇,当一阵刺痛填补她十几年来灵魂的空缺,最起码这一刻,她心里真的只有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道,那么,什么时候结束? 她可以不去想。 “千叶,你喜欢我的,对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的,那灼烈的药,几乎烧毁了她的理智,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如果她能为他做这么多,心心念念不想让他再受罪,那就是…… “嗯,喜欢……” ………… 春宵帐暖,已经有一整夜没有人去打扰屋子里的人,殒明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却只在周围飘荡,一点儿要打扰的念头也没有。 屋内仍旧温情暖暖,一方薄被下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体,不知何时会停歇。 药效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而千叶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沉沉浮浮。 只知道无昼在她身上一阵阵掀起热潮,逼她一次次沦陷,是狐妖当真太媚人,还是她……早就没理由拒绝? 拒绝? 理由?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砰!一记不轻不重的勾拳,却足矣把还沉浸在欢愉巅峰的无昼,猝不及防从云端打落地上。 千叶随后一把推开他,咬牙直接虚空画符,可符画了一半,又慢慢捏住了停下。 她只是下意识觉得,和无昼滚到床榻上极其荒唐,但现在这样打了他……似乎也很不对? 无昼还保持着俯在她身上的姿势,红潮未退的脸慢慢晕染上灰白,好像是愣了,也好像是蒙了,一动不动,就像座雕像。 千叶烦躁又不知所措的偏过头去,想尽了说辞,却又感觉挑不出一句合适的。 她该说刚才的荒唐,只是自己很可能被清殇那个混蛋下了药?刚才那种美妙的感觉,完完全全其实都是错觉? 她该说……她们该摆明了彼此的关系,这样算是……? 千叶的心里一团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直到无昼轻轻一动,牵着她画符画了一半的手,慢慢移到他心口的位置。 “后悔了?那可以打这里,一招不见得毙命,但重伤足矣,试试看?” “我……”千叶有些后怕往后缩了缩,如果她真的出手伤无昼,她一定会后悔,更何况,仅仅是一个动作,她能感受到无昼在伤心。 或许感情未深,或许这真的是一个荒唐的误会,但……前一刻还颠鸾倒凤,后一刻就被身下的人差点儿伤了,不管是谁,不管有没有受伤,都是会伤心的吧? “那个……” 无昼慢慢俯下身,“千叶,记住,你不能骗我,你刚才还说过……你喜欢我……” 第145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1) “那只是个误会……”千叶慌忙又推开无昼的肩膀,解释道:“刚才那种情形……呃……你要知道,你是妖,我是人……” “我不介意你是一介凡人。” 千叶顿时有点儿欲哭无泪,无昼不介意她是人,可她多少会介意他是妖? “可我是天师啊,怎么说……” 无昼微微眯起眼,“你是说……我还配不上你?” “也不是这么说,不过,你先起来好不好?”千叶说着,伸手又要推他。 无昼突然一挥手,握紧她两只手腕压向头顶,“你答应过,不会再推我。”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那些话……”千叶想说,被下了药的人,说那些话能算数么? 可她又不敢直接说,直觉告诉她,如果她敢全盘否定刚才说过的话,后果不仅仅是无昼会暴怒那么简单,有一种她更加不愿意承受的后果叫做……伤心? 无昼并没有强势对待她,慢慢松开手,轻轻将她搂在怀里,细碎的吻落在她颈间,又用一种近乎哄的口吻道:“是不是弄疼你了?兴许是药效过了,痛楚会明显一些,我会轻一点……” 千叶总觉得,她和无昼所顾虑的重点完全不一样,而无昼的坦然,则衬托得她更加不能淡定。 “千叶,我还是喜欢你刚才的反应,热情……主动……唔……?” 无昼诧异看着勾住他脖颈奉上红唇的千叶,眨了几下眼睛才回过神,眼角一弯笑起,搂着千叶腰身的手臂更加温柔。 他就知道,千叶一定是喜欢的,否则,不会露出那么诱人的表情,不会对他百般依从求欢,只是凡人女子特有的羞涩使然,有个词他自然知道,叫欲拒还迎。 但他不知道的是,千叶此刻心中犹如猫爪挠线团,百爪挠心不说,还揪扯凌乱得无以复加。 天知道狐妖说起话来为什么这么直白,平日里想让无昼说几句实话难上加难,可在床榻上…… 而她也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了,或许她真的有点儿喜欢无昼? 或许只是她孤独许久之下的……一夜情? ………… “一夜情?” 无昼在又一次榨干千叶的体力之后,慢慢回味着她的话,半晌,点了点头。 “如果你喜欢在夜里,下次我会注意。” 千叶索性埋头在他怀里,没力气抓狂,心中的叹息与纠结,谁又知道? 春宵帐暖何时了,榨干狐狸精,还是榨干天师,谁又知道? 胜负未分,只知日出又日落,千叶饿了,无昼也舒坦的手指都酥软,相拥一团,谁也没提分开。 “千叶,如果你执意要找……我带你去冥府见冥王……” “嗯?”千叶愣了一下,突然苦笑着向无昼怀里凑了凑,“不找了。” 无昼轻轻抚着她的发丝,“真的不找了?” 千叶埋头他的胸口,轻轻一笑,“我要找的是前世恋人……” 无昼的手猛地一顿,转而勾起她的下颚,让她与他对视,“千叶,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没有的,也必定为你找到,可唯独这一点,不行。” 第146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2) 千叶笑着点头,伸手也勾起无昼的下颚,“所以,不找了。” 无昼这才满意的把她重新揽入怀中,“别让其他男人碰你,你也不许去碰别的男人,你是我的,必须干干净净。” “那殒算不算啊?” “别太过分。” “哼,醋坛子狐狸。” 几千年来从来没把女人放在眼里的无昼,突然被封了个醋坛子的称号,或许又将是妖界一大笑谈。 不过,无昼倒觉得,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就能让这个女人警醒几分,让他吃醋,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门终于被敲响了,殒也不再擅闯,在外面问道:“大人,拜帖已经收了几十张,您还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收拾收拾东西,这里不宜再久留。” 千叶是有自己的打算,她在临水镇太出名了,名气大了麻烦多,她不怕什么,就怕在她想象不到的地方,会给无昼惹来麻烦。 看着如今还能安然的无昼,她心里却还留着焦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噬骨咒,被封食路,哪一样,都能要他的命。 “对了,你想不想跟我回师门?师父传信过来,说带着你也无妨,让我尽快回去一趟。” 无昼瞥了她一眼,“如果我说不想呢?” “我是想,师门中毕竟还有高人,让他们帮帮忙,看看能不能……” “天师有几个好东西?” 千叶顿时泄了气,或许无昼说的没错,就连最疼爱她的大师兄苏幕,也没看在她哀求的份上,反倒对无昼刀剑相向,逼得他差点儿兵解。 她在师门中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天师,前面师兄师姐一大堆,能指望着谁给她面子? “那好吧,我也不回去了,就算说我叛逃师门,我也认了。” 无昼低头看着她,“为了我,可以在所不惜?” “如果能让你说话别这么肉麻,我可以在所不惜……唔……” ………… 对于千叶来说,她的生活,本就是四处辗转,居无定所。说好听叫饱览万里山河,说不好听就是只悲催的麻雀,没有窝。 可是,这一次又有那么点儿不同,她似乎连根也没有了。 聚九派的门规甚严,纸鹤传信,比什么飞鸽传书靠谱得多,基本不会出现被拦截出意外的情况。 而千叶一再接到传信,行进的方向却远离涧溪山,一定会被认定为叛逃师门,这一点她心里很清楚。 会不会遭遇同门来清理门户?她不知道。会不会被其他三宗六派视如丧家犬,她也不知道。 然,面对曾经只是陪伴,现在却成了床伴……她明显是被某只狐狸拐带私奔了吧。 其实她心里一直笼罩着些疑惑,可那只狐狸,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在容家大宅的小院中,在客栈里,甚至是在马车上…… 千叶枕在无昼臂弯中,抱紧他的腰,懒懒道:“你不累么?” 而无昼,似乎真的没有疲惫的时候,就好像久旱逢甘霖,怎么都不够。 千叶推了推又一次试图在她身上挑火的无昼,有气无力道:“你能让我睡一会儿么?” 第147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3) “你可以睡。”说完,无昼却径直啃上了她的脖颈,细细的啃咬,带着无尽挑逗的意味。 睡觉?谁要是能这么睡着,那就真是死人了。 “你不是说我快要死了么?就不怕一不小心,奸了尸?” 无昼突然吻上她的唇,似乎极不喜欢听她说的这句话,直吮咬得她嘴唇发麻,才慢慢放开。 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不会死。” 千叶轻轻一笑,慵懒问道:“那你是不是在警告我,如果我敢离开你,小心曝尸荒野?” “所以,不许推我。”说完,无昼再次俯身,微微冰凉的身体,却总是保持火热的激情。 千叶强忍着身体最直接的反应,一阵阵战栗,脑袋再次一团混乱。 而千叶相信,无昼绝不是在说大话,已经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可抵在她大腿边上,硬硬的,还在散发灼热。 “你小心精尽狐亡。”千叶笑着睁开眼,看着仍旧神采奕奕的无昼,直到现在还有点儿不相信,他们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好像自从幻境中出来……不,好像要更早一点儿?无昼对她一直颇为忍让,一直试图要保护她。 而之前进入幻境之后,她原以为,无昼会更加在意那个忠义的灵魂,毕竟那才是正主,才是他一直寻找的,可是无昼没有。 她以为无昼会怪她,毕竟是她操纵了这个身体,以至于让他独自受了三年折磨,可无昼半个字也不提。 甚至在他细数她罪行的时候,也只是她们见面之后的琐碎小事,他那真的能叫怪罪? 不对,两人的关系如此突破,她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酥软的感觉再次席卷身体,千叶慢慢放松,甚至是放纵自己,去享受那种美妙的感觉。 “回应我。”无昼有些不满道,似乎只有他在努力,很不公平。 千叶不禁一笑,“很累的啊。” “那就出声。”无昼仍旧不愿放过她。 “好爽啊。” 无昼的动作一停,“换一句。” “你好棒哦。” “不对。” 千叶慢慢笑颤了身体,睁眼看着面色阴沉的无昼,“你这人是不是太霸道?想听叫|床还带选词的?” 无昼用力动了动腰,“你敷衍我!” “嗯……”千叶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看着试图以这种方式折磨她的无昼,突然勾起一抹坏笑,“你想要不敷衍的么?” 无昼极缓慢动着腰,欣赏着千叶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情动,他喜欢这种碰触,更喜欢以这种方式征服她。 “以后不许再惹我生气,一句都不行。” “好……”千叶微仰着脖颈,弓起身体迎着他。 无昼满意的一笑,这个时候的千叶,一定会百依百顺,让他喜欢极了。 而无昼不能预知未来,他如果知道,这个时候的女人,说什么话都是捡好听的来,舒服过后下了床榻转头就忘……就一定不会那么满意了,但这是后话。 千叶被无昼极其缓慢的速度磨得心头燥热,猛地翻身,腿用力一夹,顿时两人位置翻转。 第148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4) 跨坐在无昼身上,双手压着他的肩,千叶得意的一笑,也慢慢动着腰,“来,你给我来点儿不敷衍的。” “这样我也喜欢,继续。”无昼倒是放松了身体,或许发现,这样很省力,感觉更好。 千叶坏坏一笑,“你原来真是只喜欢被人压的狐狸。” 无昼愤愤一挺腰,“快点!” “遵命!” “嗯……” 无昼似乎从来不会掩饰所得到的欢愉,那绝艳脸上舒服的表情,毫不做作的媚态四溢,恐怕就连圣人也要惊艳几分,且……男女均无敌。 千叶无意识中摸上无昼结实的胸膛,一层薄薄的汗。 “你最近……流汗越来越多了,是不是……有点儿虚?” 无昼用力一挺身,咬牙道:“你说虚不虚?!” “嗯……”千叶发出一声呻吟,虚不虚,鬼才知道。 不,外面驾车的鬼不可能知道。 不,兴许也知道。 其实,无昼到底虚不虚,同样身为男子的殒自然知道。 一天之中,几乎大半时间都把他家大人压在身子下面,若是虚,恐怕他家大人不会发出那种声音。 而在殒看来,无昼的目的就简单明了多了。 他之前求无昼放过他家大人,无昼明显是不愿放手,索性就把他家大人吃干抹净,板上钉钉,要是这个时候放手,殒都要不乐意了。 看来,最奸诈最是狐狸精,他家大人说的话总是应验。 殒微微一笑,悠闲赶着马车,他家大人无多反抗,恐怕心里也必是愿意的,如此……也好。 然,在踏上这条小路的时候,殒就直觉不大对,而转过一个弯角,殒知道,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前方拦路站着两个人,剑拔弩张,像是已经等待许久,对方一身天师的打扮,更何况……这两人,殒还认识。 稳稳停住马车,敲了敲车门,“大人,您最好还是出来看看,您的两位师兄……” 马车内传来迅速穿衣的声音,殒警惕守在马车旁边,看向对面的两人,弯腰拱手,“见过两位天师大人,还请两位稍等片刻。” 那两人脸上划过一丝耻辱与恼怒,沉了口气,还是没有妄动。 千叶只开了车门一条缝隙,闪身出来又赶忙关上,不过,殒还是看见了。 马车内,无昼斜躺靠在一边,身上红潮未退,满脸的……欲求不满,明显是被打断了好事。 而他家大人,脸上也是红扑扑的,哪怕经过了一番整理,发丝还是稍有凌乱,仓促穿上的衣服也不那么整齐。 “四师兄?六师兄?”千叶诧异着慢慢挪下马车,明显腿脚不很利落。 对面,一高一矮两个人,能以身高论,高的是四师兄,戚风,矮一点儿的是六师兄,冉归。 “千叶,你迟迟不听召唤回师门,如今就是要叛逃了吗?!”戚风怒目问道。 “没有。”千叶利落摇头否定,在马车边上靠着,“我只是受人所托,去办件事而已。” 而冉归却早就听说过什么,一指马车,“你如今整日和狐妖厮混一起,又怎么解释?!” 第149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5) “我与狐妖在一起的事,师父应该也知道了,等回到师门,我自会跟师父解释。” “信口雌黄!!”冉归本就是一副暴脾气,突然破口大骂,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你如今已被狐妖迷了心智,就连师父再三的命令也视作儿戏……” 千叶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却想不到这么快,又开口辩驳道:“师父必然知道我的苦衷,他不会怪罪我的。” “你既然不怕师父怪罪,那我问你,大师兄如今在何处?!” 千叶一愣,“大师兄?苏幕?他说是帮师父下山办事,我们是见过面,但他早就离开了。” 话一落,就连戚风也突然拔出剑来,咬牙道:“你果然已经不听教诲,大师兄曾经传信,说你误入歧途,他一心想带你回师门,可之后再无音信,就连传信的千纸鹤也追踪不到他,你又如何解释?!” 千叶顿时感到有些不妙,毕竟苏幕的心思她多少也明白一些,看见她和无昼在一起,又无法分离,心里必定是不痛快的。 当时苏幕确实是被无昼打伤了没错,但之后找不到他,她原本以为,苏幕只是不告而别了。 但是,似乎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大师兄没有跟我在一起,他……” “兴许就是你和狐妖狼狈为奸!大师兄已经被你们害死了!!”冉归说着,手中的剑一提,作势就要冲上来。 而一边戚风拽了他一下,正色道:“千叶,先跟我们回师门领罪!” “不。”千叶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摇了摇头,“我暂时不能跟你们回去,但是,我不想跟你们动手,毕竟是同门,你们不要逼我。” “你……” 正在这时,本躺在马车里的无昼突然开门,雪白的衣衫也同样不整齐,脖颈还残留着些红晕,眉宇间却挂着霜,冷冷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本就厌恶天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脸上大大写着四个字,欲求不满。 “天师一脉自古称正道,可正道之事没见几遭,你们和苏幕一样,不分青红皂白,无事生非,仗着荒唐门规,竟是两个男人欺负一个女子,如此看来……” 千叶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她险些忘了无昼爱拉仇恨的属性,如是让他把话说完,她真是不叛逃也得叛逃了。 戚风和冉归上前几步,冷着脸道:“千叶,你作何解释?”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你们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说话一向不好听。”千叶还真的解释了。 “那么你……” 而就在这时,马车里的无昼又开口了,“既已认定的事,又何须咄咄逼人要什么解释?冠冕堂皇道尽荒唐之辞,不觉得很丑陋么?” 千叶顿时脸一黑,“殒,进去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殒却向后飘了飘,“大人,他会咬人的。” “他敢咬你,我就咬他!” “大人的闺房之乐,我还是不参与的好。” “……” 第150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6) 砰,无昼一把推开马车的门,怒目斜睨着千叶,“我有说错?” 千叶登时哑口无言,其实很多时候,无昼是非常诚实的,可也正是这异常的诚实……也是非常拉仇恨的。 更何况,那种事被硬生生打断,殒说无昼会咬人,就算是要吃人,或许也不那么新鲜。 而殒在这时悄悄飘过来,覆在千叶耳边轻声道:“大人,走为上计。” 千叶看着面前两人,慢慢点了点头,挥了挥袖子,“你先回来。” 待殒飘入袖子里,千叶又再次正色道:“四师兄,六师兄,我知道你们不信我,但普天之下,我恐怕就算是要逃,也逃不出聚九派的掌心。不过,现在我更加不能跟你们回去,我要去寻找大师兄的下落。” “一派胡言!堂堂天师竟被狐妖驱使?!千叶,要么随我们回师门领罪,要么……别怪两位师兄不念同门之义!” “你们……” “何须如此废话?”无昼突然又飘过来一声,伸手拽住千叶的手臂,“天师无非都是这等冥顽不灵,自诩正派,多费口舌不如来陪我。” 千叶眉角一抽,不光是无昼那个绝对有深意的“陪”,更因为……“你的打击面是不是太大了点儿?我也是天师。” “属于我的暂不在厌恶之列。”无昼说完,冷眸扫向前面二人,薄唇轻启,“今日看在千叶的份上,放你们一马,莫再穷追不舍,否则……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对面两天师顿时执剑逼近,“妖孽竟然如此猖狂……” 呼的一阵妖风,只见面前连带着马车,凭空消失不见,快得只是那么不及眨眼的功夫,快得……根本没让他们把话说完。 而他们一早在附近做下的结界,形同无物。 ………… 此时此刻,距离几百米外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一辆马车,马蹄悬空,车轮悬停。 而后,轰的一声从半空坠落下来。 压在下方一棵茂密的大树上,压弯了树枝几乎毁了一半,拉车的马也被挂在了树上,身后的车厢砰地一声坠地,却也是堪堪倚靠在树干。 好在千叶反应灵敏迅速,第一时间下意识抱着无昼借力一跃,这才免得两人灰头土脸。 而看着在树杈上嘶鸣挣扎的马,再看看斜倚的马车车厢,很像是……跳伞没选对地方。 “啊啊啊啊啊……哪个不长眼的……在树上睡觉也能被砸中,我这只无辜的妖啊……” 嘈嘈杂杂的话音响起,只见从凌乱的树枝中爬出一个人,一身天青色的衣袍沾满灰尘枯叶,一头如瀑长发也散乱不堪,而那头顶,兴许是被极度的惊吓,吓得钻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尖长的,一只挺立一只耷拉着,银光闪烁。 千叶看着他,顿时前账一并浮上心头,脸色黑沉,咬牙一字一句道:“清、殇。” 还在挥舞着双臂拍打身上尘土的清殇,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微微一愣,转过身来,还是那一副优雅谦和的笑容,开口却是……“哦?天师小妹妹,恭喜恭喜啊。” 第151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7) 这下轮到千叶愣了,“恭喜我什么?” 清殇拍拍两只耳朵上的土,突然一龇牙,好像是有只耳朵伤着了,小心摸了摸道:“自然是你跟无昼好事成双,无昼几千年来得以识女色之味,你也可以……” “原来真是你这只不要脸的妖搞的鬼!”千叶牙咬得更紧。 清殇慌忙摆了摆手,“我也只是推波助澜,若不是你情我愿,那一点点药……成不了事的。” “你……”千叶刚要怒起,忽然感觉肩头一沉,无昼慢慢靠在了她的肩上。 慌忙扶着他,“怎么了?” 清殇促狭的一笑,直接代为解释,“恐怕是精气不济了吧?色字头上一把销|魂刮骨的利刃,快活了这么多天,你们是不是都把他只能出不能进的事给忘了?” 无昼瞟了他一眼,慢慢站直身体,“滚远点,我不想看见你。” “其实我也不想看见你,没看见我躲那么远么?”清殇无辜的一耸肩,“我躲那么远都会被你砸中啊,如果不是精气不济,以你的法力,法术怎么可能出错漏?” 无昼皱了皱眉,伸手拍了拍千叶的肩膀以示安慰,又问道:“这都是你的计?” 清殇表情突然抽了一下,撇着嘴道:“拿两千年修为算计你,破你的处男身?我有这么无聊?是你一天天趴在人家天师小妹妹的身上不肯下来,又不是我逼你这么做,但也不能好心去把你们俩分开不是么?” 千叶的脸黑中透着红,感受到无昼的手也在微微发抖,让殒从袖子里带出一个小凳子,扶着无昼坐下。 而勉力施法,无昼的脸色很难看,可面对千叶递到他手边的草盒子,脸色阴沉的摇了摇头。 殒在一旁试图把马车从树上摘下来,清殇眉眼带笑,看看无昼又看看千叶,再伸手沾沾耳朵上的血迹,微微皱眉。 无昼休息了一会儿,脸色恢复了许多,冲着千叶轻轻一笑,“无妨,只是方才施法而已,还未到严重的地步。” 清殇顿时一愣,像不认识一样看着无昼,几千年来,有谁见过无昼笑? 几千年来,有谁相信无昼会笑? 而再看看两人,他也笑了,殊绝殿下啊,您每一步都如此精妙,还让别人有活路么? 千叶转过身,红润饱满的脸颊已不是几天前命要终结的枯败,慢慢向他走进几步,“你其实一直都在跟着我们?” 清殇挑了挑眉,大大方方承认,“是啊,只不过,最近没有跟的太近罢了。一来怕打扰了你们的美事,二来……他如果再次精气枯竭,又闹出什么要兵解的事来,我可不愿再被连累,无端分修为给他续命。” “之前苏幕在的时候你也在?” 清殇点了点头,“没错,不然苏幕动手的时候,我没有及时赶到,无昼估计已经毙命了。” “那之后苏幕去了哪里?”千叶又问道。 清殇一愣,继而慢慢浮起一个诡秘的笑容,看了看无昼,忽然笑开,“哈,我就说,你不见得事事都以无昼为先,本以为你又要从我身上套出殊绝殿下的消息,却不想……只是关心自己的大师兄罢了。” 第152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8) 一番话明是对千叶说,却更像是说给无昼听的。 此情此景,千叶记挂的不是无昼再次面临危机,而关心的却是旁人,足够无昼喝下整整一缸醋。 但千叶没有心思跟他计较这么多,极其肯定道:“那就是说,你知道苏幕现在在何处?” “知道又如何?说出来又没有什么好处。”清殇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颗苹果,蹭了蹭土,大口开啃。 而千叶却松了口气,转身往回走,“确实没有好处给你,不过,照你的说辞,苏幕还活着,我就无需挂念他。” “现在还活着是不假,但能活到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 砰地一声,殒终于将挂在树上的马车解救下来,着手开始修理一些破损的地方。 无昼慢慢站起身,阴沉着脸,将千叶揽入怀中,“无需听他胡言乱语,他的话,岂能当真?” 千叶直接点头,一边随手扶着他,“说的也是。” 清殇眼见着故弄玄虚,鱼却不上钩,愤愤撇了撇嘴,“喂,你大师兄被人抓走了。” “我大师兄有手有脚,武功不差还有法术,就算被抓了,做阶下囚也只是玩玩罢了。” 说完,千叶还真就一副没把清殇放在眼里的样子,扶着无昼慢慢走到马车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令人想不羡慕也不行。 而其实,平日里,千叶是不会对无昼这样的,与其说是改变态度,不如说是做给清殇看的。 如此一来,无昼倒觉得,清殇有那么点点存在的价值。 清殇又摸了摸自己不住往外淌血的耳朵,痛得龇牙咧嘴,愤愤道:“苏幕确实有手有脚,有武功有法术,可堂堂壮年男子,他还有的是姿色身形,你也别忘了,他当日可是重伤离开。” “我大师兄有姿色有身形,跟你有什么关系?重伤离开其实也无妨,就算被人劫了色,就他那性子,绝对是个不举的。” 无昼轻轻瞥了她一眼,面色不悦问道:“你又为何了解如此细致?” “就像我了解你是个万年举一样。”千叶随口答道。 而无昼却顿时皱紧了眉,“你与我近来一直同塌……” “所以,不举这种事,不同塌也能知晓。” 虽然千叶说得信誓旦旦跟真事一样,可无昼却一直没弄明白,万年举和同塌与不举和不同塌之间的关系。 或许只是擦边而已,或许压根就没有关系,所以,无昼注定是没办法想明白的。 “唉……”清殇大声叹了口气,嗖的一声丢掉苹果核,“看来苏幕也算遇人不淑,摊上如此忘恩负义的小师妹,不知道能不能受得起那些皇家秘药,听说修国公主的手段……啧啧啧,令妖也能叹为观止。” 千叶终于皱了皱眉,攥着无昼的手,没由来的感觉不安。 苏幕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一身武艺尽可防身,道法高强寻常的妖魔鬼怪也祸害不了他。 更何况,苏幕此人心思缜密,做起事来步步为营绝不冒半点风险,她原本以为,只要苏幕活着,就没什么可太过担忧的。 第153章 妖尊找场子 (1) 可她似乎错了,一句皇家,公主……事情的严重程度就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按理说,聚九派的弟子因为学类繁杂,且不会各门派绝学,只在民间行走,皇家若选人,还是要选正宗,几乎不会选到聚九派的弟子头上来。 如果公主府有些奇奇怪怪的事需要苏幕帮忙也不为过,可是……清殇的话里,意思明显不是这样。 “苏幕被人带走了?修国公主?” 清殇挑了挑眉,忽然哀叹了一句,“噬骨咒发作很痛的啊……” 千叶的眉抽了一下,她就知道,一旦想从清殇口中得到什么消息,这个欠揍的狐妖肯定狮子大开口。 抬头看了看无昼,无昼对她轻轻一点头,算是默许,而后,话也没说一句,回到马车里。 千叶想了又想,还是很不情愿放过这只怎么看都欠扁的狐妖,忽然又问道:“方圆几十里的尸骨,处理起来也是挺麻烦的事吧?” 清殇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忽然一笑,“确实麻烦些,不过,心里爽快呢。” “我一定再找机会,让你更爽快!”千叶咬牙切齿道,虽然早就有猜测,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全是清殇干的,可当事人这么大方就承认,着实令人气得快要炸开。 但是,一直以来,虽然清殇做下的事真可谓让人恨得牙痒痒,可千叶凭借着上一世的直觉与经验,又从清殇身上完全感受不到敌意,这又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从他身上感受不到敌意,明知道那些事是他做的,千叶却也对他激不起杀气来,因为对方也没有杀气。 她不相信,如果清殇真的恨无昼,做下的那些事桩桩件件,他还能保证没有半点杀气敌意? 但如果说事出有因,又是……什么呢? 清殇慢慢蹲下来,示意了一下头顶,“先帮我看看耳朵上好像刺了什么,流血不止,还很疼。” 话刚落,千叶一把揪起染着血的银色耳朵,好像那就是片树叶,分毫不留情。 “啊!!!”清殇痛叫一声,声音几乎都开始打颤,“你……轻点儿……我比不上无昼,很疼……” “你以为无昼就是不怕疼的么?你以为就你怕疼?”千叶咬牙切齿,泄愤一样揪着清殇的耳朵,直到一只银色的耳朵被揪得血肉模糊,却没有太多成就感。 清殇只是蹲在地上凄厉痛叫,却也不还手不挣扎,蹂躏他几下,反倒觉得自己像是恶人了。 “恭喜你,刚才马车摔下来的时候,应该是压碎了我一面封妖的镜子,你的耳朵上也不是刺了什么,是被镜子碎片划破了一条口子,差点儿把耳朵削下来了而已。” 清殇还是蹲在地上低着头,没受伤的另一只耳朵也无力耷拉着,甚是可怜。 他是妖,可对于天师法器造成的伤害,无法用法术医好,只能等待自然愈合,很可能还要面对感染。 而千叶却很感激那面镜子,本想着拿出来镇一镇无昼,让他老实点儿,却不想,在清殇耳朵上添条伤,多少也算报仇了。 第154章 妖尊找场子 (2) “很疼……都是狐妖,你对无昼却……” “无昼不会去害别人。”千叶一脸正色道。 清殇却不屑一顾,“那是你不知道,他以前,没有理由就挥挥手处死的人魔妖兽有多少。” “他以前是什么样我不管,我认识他之后,都是你们在肆意凌辱他。”千叶一边说着,随性撒手放开清殇的耳朵,又顺势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血迹,“想保住这只耳朵,挑个安静点儿的地方,我给你缝缝。” “缝缝?!!”清殇登时惊起,一把捂住耳朵,“那还是算了吧,流血就流血,也总比噬骨咒好受多了。” 千叶瞥了他一眼,“软骨头的狐狸。” 清殇也一瞥眼,“你骨头不软,我给你缝缝?” 其实,噬骨咒并不难解,只要路数对了,无非是画一道符那么简单。 千叶一边画着符,心里一阵阵不是滋味,她多么希望,自己手中这道符,也能解了无昼身上的噬骨咒? “清殇,为什么非要为难无昼呢?如果不是你……还真是灾也由你幸也由你。” 清殇还坐在一旁痛得直揉额角,想了想道:“我也是为人效力,忠人之事罢了,别为难我,逼急了我也兵解。” 千叶瞥了他一眼,她和清殇其实有很多账可以算,可偏偏每次都等到事态平息完结了之后,清殇才会出现。 而翻旧账又有多少意义?很多事……讨不回来的。 “唉……算了,你现在告诉我,苏幕到底是怎么回事?”千叶说着,扬了扬手上已经画好的符,她是言而有信的。 清殇却突然沉思了一下,偏头看向她,“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无昼?” “干嘛这么问?”千叶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马车,殒早就已经体贴关好了马车门,也不知道里面的无昼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 清殇抿了抿嘴唇,“你是几千年来,第一个能让无昼主动去碰的女人,当然,能成功碰到他的女人也没有。” “抱歉,我不是什么限量版的珍藏纪念品,也不觉得一份死守了几千年的贞操有多么重要,我更不是什么几千年来最出奇的女人,一切只是个巧合,或者是误会。” 千叶说着,忽然一挑眼眸看向他,“而且,这个误会和巧合,也是你一手促成的。” 清殇不打算负什么责,但从千叶的字里行间,他仍能听出一些令他不大喜悦的东西,比如…… “你……不喜欢无昼?不打算珍惜这份情?” 千叶又是一挑眉,“狐妖都这么矫情么?” 清殇被噎了一句,半晌没对上词,忽然摇了摇头,有些坦然状道:“千叶,这话我没立场说,不过,看在我与无昼同族的份上,我希望……” “你与无昼同族,可祸害他从来没有手下留情,你还真没有说什么话的立场。” 千叶说完,索性一把将符纸印在清殇身上,手指凌空画符,只见一道璀璨的红光闪过。 短短那么一瞬间,清殇身上的噬骨咒被解开,但几乎没有承受解咒之时的痛楚。 第155章 妖尊找场子 (3) 千叶也纳闷的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她的法力,近来怎么提升的这么快? 按理说,最近她是最偷懒的时候了。 “那天夜里,苏幕被无昼打伤落在树丛中,其实已经心灰意冷,算是不告而别了。不过,他伤势过重,没走多远就倒在路边,可能也只是想休息一下再赶路,却被过路的官差捡到了。 那些官差不是什么好人,本就是修国公主手下的家奴,好像是出来替公主办什么事,顺带也搜罗些貌美俊秀的男子带回去。 而那修国公主可想而知也不是什么好人,声名不算好,但是也很出名。 总而言之,苏幕落在她手上了,如果想让他不至于受尽磨难,及早有所行动吧。” “多谢。” 千叶说完,直接丢下了耳朵还在淌血的清殇,径直回到马车。 刚一开门,就被一条手臂强行勾了进去,继而是一抹略显冰凉的薄唇,却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热情。 千叶用力将无昼推过去压倒,一字一句认真的口吻道:“亲爱的妖尊大人,如果您真的无法克制发|情|期的冲动,我可以考虑用捆妖索帮帮您,省得终有那么一天真的精尽狐亡,未免也太难看了。” 无昼靠在一旁的垫子上,本不喜欢千叶又推他,灰色的眼眸却突然划过一抹光彩,“你这是在关心我。” 千叶挑了挑眉,重重点头,“狐妖果然都是那么矫情的。” 而无昼不管千叶说了什么,只是算她点头承认关心他,一伸手揽了她的腰,让她躺在他臂弯里,低头问道:“你方才在外面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哪一句?”千叶终于感觉到无昼不再试图点火,安心躺下来,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 “你替我不平,但是……似乎并非喜欢我?还是只说给清殇听?”无昼不肯确定的问道。 千叶用力搂了搂无昼的腰,轻轻一笑,“那你喜欢我么?” “应该很喜欢。”无昼也搂着她,淡淡的冷香萦绕四周,无端引人有些想要沉溺。 “嗯,那我也喜欢……”千叶蹭了蹭,幽幽睡过去,无昼的身体好像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人一旦抱住了,就绝不想松手。 无昼微微一笑,“只要你喜欢,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你?” ………… 在千叶眼里,无昼算是个好人,不,好妖。 虽然性子倨傲了些,虽然说话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总体而言,并没有妖界通史里面记载的那么令人发指。 或许人都是会变的,妖也会变的。 想当初,无昼嘴里除了滚字,再也蹦不出其他字眼,而如今,说起话来越来越坦诚,有时候坦诚的令人难以入耳。 想当初,无昼就算是奄奄一息,也仍旧那副唯我独尊不可一世的样子,而如今,竟然学会了虚与委蛇的那一套,当然是用来对付千叶的,谁又能想得到? 好像精气不济,无从补充精气的事,无昼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也好像……一颗心都被发|情|期包裹了。 第156章 妖尊找场子 (4) 千叶是被一个缠绵的吻给逼醒的,实在难以透过气来,柔软的舌尖盘桓在她口中,又该死的引人沉醉。 屡屡败在一个激烈的吻之下,是不是有辱天师门风? 伸手握上无昼的腰身,纤细却有力,完美的曲线,细腻的皮肤,微凉的体温……恐怕就连死人的心也会荡漾。 千叶忍着满心哀叹,双手放在胸前,用力推了推无昼。 “唔……”无昼发出一声细微的痛哼,身体一颤,倒是把千叶吓了一跳。 慌忙睁开眼,只见面对自己的那双灰色眼眸水润润的,蕴满了情|欲妖娆,看着她,似恼怒也似伤痛,不由得让人心里一突,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怎么了?你近来精气……” 话没说完,无昼慢慢牵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跟你说过,不要推我,这里会痛。” 千叶眉角一抽,“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罢了,我还肝痛呢。” “那究竟要怎样,你才不再推我?只要你说得出,我必定为你做到。”说完,手还将千叶的手压在胸前,无昼轻轻俯下身,在她脖颈上轻啄,“不管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所以,你不能让我难受。” “其实你不碰我,就不会难受了。”千叶言之凿凿道,就像她从清殇那里了解到的,无昼乃是几千年来第一次近女色,如果真是开荤不要命,那也不是新鲜事。 久旱逢甘霖,无昼饥渴了几千年也怪不容易,如果不是因为他如今食路被封,她也不介意…… 呸!她为什么不介意?! 无昼又在她的耳垂上吻了几下,握着她另一只手慢慢向下送,而后……用身下炽热坚硬的东西蹭了蹭她的手背。 而后,仿佛难耐的声音嘶哑在她耳边,甚至带着些许艰难颤抖,“千叶……你当真舍得?妖之情|欲从来不受遏制,你舍得我受伤?” 千叶心头一阵松动,却还是理智清醒道:“我担心你精气不济,以后……唔?” 无昼用力吻上她的唇,渐渐变得火热的身躯也难耐扭动着,悄悄占据她两腿之间的位置。 “千叶,你关心我,心疼我,不舍得我难过,对不对?” 千叶惆怅回抱着无昼,幽幽叹息,她什么时候多了这些婆婆妈妈的感情? 关心?心疼?不舍得? 而这样的伎俩,无昼在千叶面前可谓屡试不爽,无非是说几句温柔的话,堂堂妖尊活了几千年,有什么话是不会说的呢? 以前是不屑说,而如今,只消几句话,便能逼千叶坦露心迹,就没什么不值得。 然,妖尊的场子不是那么容易败下来的,一定会找回来的,且极其迅速。 前一刻还是一副殷切垂怜的模样,可当由他占据了主导地位,说出来的话也就截然不同了。 无昼慢慢动着腰,看着身下的人呼吸渐促,脸颊晕红,甚至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臂,那种被依附被需求的感觉,着实很有成就感。 “无昼……”千叶努力想抱紧无昼,却无奈,无昼就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却偏偏不让她抱紧。 第157章 妖尊找场子 (5) 明明摸的着,却难以满足,使得心中的空虚无限放大。 可无昼自然不会轻易满足她,慢条斯理的动作,轻柔高挑的语调,“千叶,你早已经离不开我了,对么?” 千叶难耐的仰起脖颈,“对……” “既然你也喜欢,以后就不许再推我,我当真会难过。” “……好。” 无昼腰间猛地一用力,听着千叶几乎泣不成声的呻吟,着实心里舒坦,强忍着身体美妙的感觉,慢慢俯下身,“以后凡事听我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答应你。” “好……” “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真的……唔。” 无昼微微一笑,“说你爱我。” “……” 其实无昼的想法也很简单,毕竟没有什么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抱着异常复杂的心思。 而他的想法,无非是觉得,如果千叶喜欢他,爱他,他做这一切才算值得了。 他可以不要什么回报,却终归是为她再次耗尽精气,总是想要些回应罢了。 但是,马车内再次云雨渐浓,以至于后来,整个身心都投入的无昼,根本忘了要这样一个答案。 也忘了,至始至终,千叶有没有说过爱他。 喜欢和爱到底有多大的不同? 或许多少会有一点儿的。 ………… 无昼与千叶的床第生活,更像是一幕幕你来我往的征战,谁先沉沦谁就输了。 千叶屡屡落败,却输得并不冤,毕竟对方是狐妖,媚态一起,铁人骨头都酥三分,千叶是个天师,但不是圣人。 更何况,对方还是妖尊,几千年不是白活的,只要有心,千叶身上几块软肋就被他捏得死死的,攻身之战必先攻心。 再者说,无昼还会法术,已经算是有作弊的嫌疑,可谓如虎添翼。 最起码,无昼脱衣服的速度,就绝对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人人皆云,床第之上无真言。这话说千叶不假,舒坦过后,该推无昼的时候照推不误。 而这话说无昼也不假,床第之间信誓旦旦的予取予求,可到了真正坐下来谈的时候,就得打折了。 “我必须去京城寻找苏幕的下落,救他出来!” 无昼慵懒靠坐在一边,衣襟还略有散乱,露出小半胸膛,瞥了她一眼,“我说了,不许去,没得商量。” 千叶眉毛一厉,“你这人说话未免太霸道,苏幕是我大师兄,我要救他责无旁贷,更何况,他还是你打伤的。” 无昼又是一挑眼,“是又如何?我那一掌确实是想要了他的命,只不过他运气好,没死罢了。” “你……”千叶顿时语塞,也恍然明白过来,跟无昼论什么爱屋及乌,她就错了。 无昼见她不再说话,挑开车窗,看了看外面的山野小路,而这条路,已经是去京城的方向。 “别去京城,那里必有阴谋。” 千叶瘪了瘪嘴,“你是说,清殇的话不可信?” “话可能不假,事却一定有蹊跷,所以,别去。”无昼懒懒靠坐,幽幽望着窗外,“我不想你陪我一起死,也不想陪你一起死。” 第158章 妖尊找场子 (6) 其实千叶也知道,无昼的顾虑兴许有道理,可她也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的,毕竟不想让无昼也一同冒险。 “天子脚下,也会有那么严重?” 无昼向她淡淡一笑,“曾经区区一个假府尹,不也逼得你险些狗急跳墙?” “喂,注意点儿你说话的用词!”千叶顿时抗|议道,“再说了,也不见得京城里还有个假公主?或者假皇帝?” 无昼还是淡淡笑着,“很多时候,真的才可怕。” 千叶总觉得,无昼今天说话带着那么一股玄妙的味道,乍听好像只是猜测之言,可细听下去,却有着一层层的深意。 给她提醒,也给她警告,但是,能阻止她么? 可马车仍旧朝着京城的方向行进,无昼却没有明确的抗|议,只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倚靠在一边,偶尔挑开车窗向外看看。 而有时候,会几乎眼睛都不眨看着千叶,那专注又探究的目光,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千叶有些不自在偏了偏头,寻了个很古老的话题,问道:“你之前说过,我的阳寿虽然没法讨回来了,但只要不离开你就不会死,那是为什么?” “你是在给自己找想要分开的借口?”无昼一句话就戳穿了她的想法。 千叶慢慢低下头,“苏幕对我来说,又算兄长又算恩师,所以,我既然知道了他的消息,就不能不管他。但是……我不想连累你。” 无昼还是用那种晦暗不明的目光打量着她,忽然一伸手,“过来。” 千叶瞥了他一眼,“除了滚床单,能不能有点儿正事?” 无昼仍旧冷着脸,瞥向她的目光更加冰寒带着警告,“你是我的女人,抱抱你,不可以?” “唉……如果知道与你发生点儿关系就得贴上你的标签,当初我一定咬舌自尽也要捍卫贞操啊……” 话虽这么说,千叶却还是乖乖窝进无昼怀中,挑眼看他,“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无昼也低头看她,“你说呢?” 千叶翻了翻眼睛,“那这样吧,我换一句,虽然我不能不管苏幕,但一定也得拉着你让你陪着,就算有个垫背的,死了不亏。” 无昼还是沉着脸,算不算好听的话暂且不说,又道:“还有一句呢?” “呃……贞操那东西,我已经没有了,当然,你也没有,大家扯平,也谈不上捍卫不捍卫的。” 这样的两句话,虽然就意思而言,多少还有些不离不弃,无怨无悔的味道,可就言辞而论,说不上刺耳,却绝对算难听了。 不过,无昼却有办法让千叶口中说出他想听的话,仅仅一招屡试不爽。 ………… “对了,无昼,你天天这么辛勤耕耘,万一有了狐狸崽子怎么办?” 无昼的脸顿时一黑,甚至就连身体的某个部分也有要软下来的迹象,突然凑近千叶的脸,“我再警告你一次,如果你再说是狐狸崽子,我一定让你改一百遍口也不会放过你。” 千叶的脸一垮,“那你是狐狸……不是……又该是什么?” 第159章 妖尊找场子 (7) 无昼淡淡的一笑,颇有骄傲之气,“以我的修为,再加你的道行,妖与人本就不易有子,一旦有了便是天意,也就是……神子。” “神子?”千叶突然反问一笑,抱着无昼的腰来回摇晃,“醒醒吧我亲爱的妖尊大人,您再强悍也是妖,要是真把神生出来了,不得死气大把九重天上那些神仙?” “你不信?”无昼也反问一笑,继而身体力行,“那我就证明给你看。” “喂,你是不是真打算精尽狐亡啊?!” “我死了你陪我么?” “如果死法太难看我一定不陪。” “那我就等到你改变主意为止!” ………… 殒一直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很不寻常。 如果追溯起来,从苏幕不告而别起,事态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很诡异的路线,不知由谁画好,慢慢向前行进。 他家大人变了,向来狼心狗肺的他家大人,竟然舍身原以为无昼分担苦难。他能看出来,并不是那个所谓忠义的灵魂在驱使,而真是那个与他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天师大人,在慢慢发生着转变。 再后来,他家大人竟然被一只狐妖吃了,纵是妖尊纵是美男,可对方毕竟是妖,他家大人常说,人鬼殊途,人和妖难道就不殊途了么? 但是,他家大人又很快乐,一种好不掩藏的快乐,甚至可以换个角度说,他家大人在宠着那只妖不为过,她对他,其实太过纵容。 而无昼进来的举动也极其反常,虽他是鬼,无昼是妖,但终归同为男人,兴许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日日夜夜几乎不眠不休的缠绵悱恻,在殒看来,充满了除却暧昧之外的怪异气息。 要说他家大人鲜美可口……不,是娇俏可人不为过,若说无昼是真心喜欢他家大人,欲罢不能或许也不为过。 但是,无昼近两日,似乎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偶尔听几句,他家大人的声音也充满了担忧,这就更不寻常了。 更何况…… 殒看向与他一同坐在马车外延另一边的小鬼,他还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一个小鬼头,只知道,他现在跟着他们。 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身体,只穿着一件绛红色的肚兜,黝黑的大眼睛不像小孩子那样咕噜噜乱转,而只是盯着一个方向,几乎都不眨眼。 但他不是鬼,应该是妖,就凭这他头顶一双黑色的尖耳朵,身后一条同样黑色细长的尾巴,但殒又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妖。 他已经坐在他身边足有两个时辰了,一开始,他以为只是过路的小妖,停下来坐这歇歇,毕竟这样的情况很多,不必打扰他家大人休息。 可时间一长…… 那小鬼转头看向他,大眼睛中带着不属于孩童的轻蔑,胖嘟嘟的脸蛋倒有些许喜人,可嘴角两边尖长的獠牙甚是有点儿瘆人。 而后……冲他弯起嘴角那么一笑。 殒就算是鬼,也瞬间心里开始打鼓,不得不伸手敲了敲马车门,“大人,您还是出来看看,这到底是哪来的小妖?” 第160章 妖尊找场子 (8) “小妖?”千叶应声推开马车门,看向车门另一边坐着的那个小鬼头,而小鬼头也转头冲着她笑。 “把他丢远一点,能丢多远丢多远。”无昼突然开口道,虽然正睡在马车中,就连眼睛都没睁。 千叶了然挑了挑眉,“那好吧,殒,交给你了,最好二十里开外。” 话刚落,殒还没来及有什么动作,只听哇的一声,小鬼头顿时仰天嚎啕大哭,哭声嘹亮冲天,仿佛一时间便已至顶峰,不把天哭塌了誓不罢休。 千叶和殒瞬间被哭懵了,下意识伸手堵耳朵,再看看彼此,突如其来全凌乱了。 “给我闭嘴!”无昼突然怒喝一声,而余音未消,小鬼头的哭声竟戛然而止。 无昼这才睁开眼睛,撑起身体看向车门边上的小鬼头,竟是第一次将眉头皱的那么紧,“你来做什么?” 小鬼头眨了眨眼,别看方才哭得惊天动地,却是干打雷不下雨。 弯腰向着无昼爬过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就要抓向他,嘴里还含糊不清,“爹……” 爹……爹?!! 千叶和殒登时像被雷劈中一般,呆愣着看着所谓父子团聚,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也难怪看不出这小鬼头是什么妖,无昼前几日不是才说过,若是他的儿子,很可能就是神子,那么这个小鬼…… 而殒的想法就更加直接了,他家大人,兴许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无昼的不知第多少房小妾? 难怪刚才那小鬼看他的眼神,那其中的轻蔑与高傲,像极了无昼。 但千叶的想法就没有那么直接,只是愣愣看着小鬼头向无昼爬过去,心里的滋味怪怪的。 她没有什么做小妾的观念,而清殇不是说……是她夺了无昼的贞操? 不过想来又不觉得奇怪,无昼活了几千年,她又怎么可能是千年来唯一不同的女子? 活了几千年,有个儿子有什么奇怪?兴许再说,有几个儿子又有什么奇怪? 然,无昼却一脸嫌弃又带着防备看向那个小鬼头,支起身体向后退了退,冷脸道:“莫在这装腔作势欺瞒凡人,活了两千多年,倒是连自己的爹都不认得了?” 小鬼头的嘴瞬间撇成八字,一脸委屈看着无昼,还是用力伸着手,像个被抛弃了的孩子,“爹……呜……爹……” 突然,千叶冷不丁嗤笑一声,靠坐在一旁说起风凉话,“你倒是也应一声,便宜爹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么。” 无昼脸一黑,“你竟然信他口中胡言乱语?” “你也说了,他都活了两千多年,算胡言乱语么?就算是胡言乱语,为什么偏偏喊你爹,不喊我是娘呢?” 而小鬼头趁着他们说话分神的功夫,突然快爬几步,猛地抱住无昼的腰,“爹……爹……” 无昼猛地一把掐起小鬼头的脖颈,生生拎起在半空中,眼眸如蕴着寒冰,“再不说实话我就掐死你了事!” “哇!!!!”小鬼头登时又大哭起来,用力蹬着两条腿。 —————— 作者废话:近几天,更新量暂时一天4章,因为怀孕初期,宝宝不很稳定,有流产迹象,正在保胎中。等这段危险时期过去,还会恢复更新速度的,希望各位多多体谅! 第161章 在劫难逃 (1) 千叶虽然知道,妖不见得被这么一掐就窒息,可眼睁睁看着个小孩子一样的妖被这样对待,心里还是有些怪怪的。 更何况,这小鬼头喊无昼是爹,或许这是无昼之前的风|流债? 或许无昼现在确实是喜欢她,在看到自己的儿子以后,也能痛下狠手来以绝后患? 她多少了解无昼以前狠心绝情的性子,可眼睁睁看到了,心里的味道就又多了那么一点儿不同。 事实证明,女人很多时候的想象力丰富到了令人发指,不管是杀手还是天师,如今脑海中都是这一副父欲杀子的惨绝一幕,完全没把当事人的辩解当回事。 千叶的脸色慢慢变暗,一转身就要跳下马车,换个眼不见为净。 毕竟虎毒不食子,她相信,无昼也只是做做样子,还真能掐死那小鬼头不成? “给我回来!!”无昼在身后咆哮道。 千叶猛地一转身,“喊我干嘛?我又不会给你孩子喂奶。” 殒顿时惆怅低下头,这醋吃得,未免太明显了,他家大人以前,不会容忍那么丢脸的事。 那就是……真生气了? 砰的一声,无昼愤愤将小鬼头甩在车厢壁上,甚至不管他会不会撞到头。 千叶刚要提醒他不要虐待儿童,更何况还是他自己的儿子…… “他是殊绝的儿子!!” 什么?千叶再次打量着小鬼头,利落的短发中头顶两只墨黑的耳朵,绛红色的肚兜胖鼓鼓的小身子,身子后面舞动着一条墨黑色细长的尾巴,确实分辨不出是什么妖,而如果说……他是魔王殊绝的儿子? “呜……爹……坏……”小鬼头扭动着胖墩墩的身体,哭得仍旧天崩地裂却不见下雨,奋力挣扎着向千叶伸出手,口中仍旧含糊不清,“抱……爹……坏……” 千叶却一脸玩味看了看小鬼头,又看了看无昼,好像仍旧试图从两人身上发现什么相似之处。 其实要说像的话……也不能说一点儿都不像嘛。 “你确定他只是喊错了爹?”千叶脸上的表情十足诡异,“或许他只是喊错了称呼,不能喊你爹,而是该喊你……娘?” 无昼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刚要发作,只听一旁小鬼头一边爬动着,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 千叶又一挑眉,“这么隐晦的笑话你都能听懂啊?可见也不会认错爹?” 小鬼头脸上划过一抹惊愕,虽然短暂,但仍旧被千叶察觉到了,继而又是一脸傻呵呵的,直冲着千叶伸手要抱,好像刚才的笑只是偶然。 千叶还是没有去抱他,看着脸色黑沉的无昼,忽然扑哧一笑,“魔王殊绝的儿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就不怕你直接宰了这小鬼给自己报仇雪恨?” 无昼脸上浮现出难以形容的失落,半晌,淡淡说了句,“他知道……我不会。” “看来他还真的很了解你。”千叶避开小鬼头伸向她的手,看着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孩儿……无昼身边发生的事,又有哪一件是简单的? 第162章 在劫难逃 (2) 更何况,无昼和身边那些人的关系,也匪夷所思的绝非一般,先是一个是敌非友却难以刀剑相向的清殇。 后又有让无昼一次次历经生死的罪魁祸首,堂而皇之把儿子送到他身边,完全不怕无昼拿来泄愤? 不过…… 千叶的眼眸稍眯了一下,指指一爬三倒的小鬼头,“你说他活了两千多年?那要真有个奶妈,两千多年养得还像个奶孩子,准得抑郁症吧?” 无昼也很没有长辈姿态的,伸脚直接捅翻小鬼头,“谁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若不是他身上有魔王殊绝的印记,我也不会认得他是谁。” 小鬼头被捅翻,肚皮朝天,露出身上仅有的那个肚兜,绛红色的肚兜上,有一个黑颜色的花纹,蜿蜒繁琐,透着几分狰狞气,而那黑色,却不像任何墨迹,黑得就像是黑洞一般无底。 “哇……爹……坏……” “确实,你爹是很坏,我相信,这次一定会有更坏的在后面,只是我们没法预料。”千叶小心揉了小鬼头一把,却从袖子里掏出捆妖索,外带两张封妖符。 “这是做什么?”无昼问道。 千叶嘴角一勾,率先用捆妖索先栓了小鬼头的两只脚,“多好的人质啊,等过一会儿我让清殇传信给殊绝,如果希望他儿子安好的话,就解了你被封的食路来换。” “如果他不肯呢?” “降妖除魔乃是天师的本分,他即是妖也是魔,我纵然不会打他个魂飞魄散,送他去投胎不行么?” 无昼却淡淡摇了摇头,“魔王殊绝往来三界六道,送他投胎,其实就是送他回家。” “那就魂飞魄散好了。” 话刚落,只见小鬼头突然嘴一瘪,黑黝黝的大眼睛瞬间噙满了水,闪亮亮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千叶一阵惆怅,好吧,魔王殊绝或许棋高一着,这样一个可怜巴巴的小鬼头,谁能下得去手? “那现在怎么办?” “我早就说过,丢他出去,越远越好。”无昼还是淡淡道。 小鬼头一听,顿时又瘪嘴放声大哭,而这次是连打雷带下雨,眼泪哗哗从眼睛中淌出来,噼啪掉在马车铺垫的被褥上,竟然听得见噗噗的声音。 千叶顿时被哭得头炸,捂着耳朵,“殒,把他丢远一点。” 殒叹了口气应声,伸手就去抱小鬼头,可明明化为实体的殒,手臂却从小鬼头身体直接穿过,竟然碰不到他。 无昼淡淡一瞥眼,“神魔之子,鬼怪均不近身。” “哦。”千叶若有所思打量着眼前着实有来头的小鬼,如果不是无昼至始至终执意要把他弄走,她还真想把小鬼留下来看看,到底有多少蹊跷。 伸手揪起小鬼头头顶的耳朵,光滑没有绒毛,微微有点儿发凉,硬硬的,完全没有无昼头顶那对耳朵那么喜人。 不过,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东西,绝不是能玩的东西。 “罢了,我送他离开这……” 然,千叶的话刚落,几乎谁也没有料到,刚刚还在一旁装可怜的小鬼头,竟然猛地窜起,亮出尖长的獠牙直扑向无昼! 第163章 在劫难逃 (3) 无昼靠在一旁已经挨着车壁,无处可躲,刚要伸手抓向小鬼头,却见恶狠狠扑向他的小鬼头,半空中突然滞住,硬生生直线向下,砰地一声坠下来,獠牙甚至刻在了马车的木板上。 “呼,这小鬼,果然跟他爹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千叶晃动着手中捆妖索的绳结,而绳结另一端,便是刚才她捆住了小鬼头的双脚。 小鬼头用力仰起头,满脸愤愤又倔强,突然扭身,双脚一蹬,又改为扑向千叶。 千叶好整以暇挥舞着手中的绳结,凌空将小鬼头身上捆缚了好几个圈,一边笑着道:“裹蚕蛹我是最在行啊,你喜欢蝴蝶结么?” 说完,又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小鬼头拎起来,得意洋洋朝他做鬼脸。 “小心……” 话音刚起,只听嗤的一声,细微得就好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很像是那么一声错觉。 “大人……” 千叶好像被定住了魂一般,半晌,才怔怔看向手中拎着的小鬼头,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小鬼头,冲她泛起一个得意又轻蔑的笑。 而她胸前,细长墨黑的尾巴笔直刺入,后背还有一截尖细的尾尖,滴答滴答向外淌血。 还没等无昼和殒说话,只见千叶脸上也浮现一抹得意的笑容,邪佞得更像地狱恶魔,“小鬼,活了两千多年才断奶,斗得过活了两辈子的我?你以为……天师的血是白流的么?” 说完,一只手突然翻向背后,用力抓住那截尾尖,奋力一折,咔嚓一声脆响。 若是寻常时候,神魔之子的尾巴怎能轻易折断?可是……天师的血,是白流的么? 小鬼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如幽冥地府最凄厉的哭嚎,嗖的一声挣脱捆妖索,噗通落在马车中,继而化作一缕黑风,飘摇而去。 “大人……”殒震惊之下,忽然伸手将千叶抱回马车上,无昼赶忙也抬手接过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好像就在瞬息间,快得哪怕是无昼,也只来得及半句担忧。 “殒,改变方向,我们暂不去京城,尽量找大些的城镇落脚……周围的人越多越好……” “是。” 无昼小心将千叶搂在怀中,一手覆上她汩汩向外淌血的胸口,却被千叶握住了手腕。 千叶微微一笑道:“没事的,小鬼出手没伤及心脉,倒是他……短时间之内恐怕不敢再出来找麻烦了。” “你明知他不是好东西。”无昼冷着脸,灰色的眼眸中,却闪动着并不难察觉的关切与心痛。 千叶点了点头,“殊绝的儿子,能有好东西么?只不过,他的目标恐怕是你,若是伤了你,后果太难预料。但你也别中计了,如今你精气已见枯竭,如果再给我疗伤,恐怕又要中了他们的招。没关系的,伤不算重,我自己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然,无昼却也淡淡一笑,“若不达目的,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 千叶勉力挑了挑眉,“那我这还算是多此一举了?” 第164章 在劫难逃 (4) 无昼慢慢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这样的你,才值得我以命相陪。” “呵……又把话说得那么煽情,我感觉……我还真做错了。” 而正在这时,飞奔的马车突然停下,本寂静的夜幕,四周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还有火把点燃噼啪作响的声音。 好像是十面埋伏,又好像天罗地网。 “大人……” 无昼看了看昏迷过去的千叶,收回正在为她疗伤的手,一把推开马车门。 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包围了一干精兵,映着火光晶亮的铠甲,一张张威严肃穆的脸。 …………… 当千叶醒来的时候,好像已经睡了很久,胸口的伤虽然愈合得差不多,可身上仍旧虚软无力,向她传递着些许不寻常的讯号。 而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在马车中,宁静昏暗的一间屋子,稍显简单的屋内摆设,可细看并不那么脏乱落魄。 无昼还是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寂静间,她可以听到无昼沉稳缓慢的心跳声,还有略显轻浅的呼吸。 他们的状况应该很被动,先不说这个陌生的环境,她现在伤着,并且受伤的身体透着古怪。 而无昼身体内的精气早就有枯竭的预兆,只不过他莫名其妙厌恶那些草盒子,迟迟也不肯吃东西。 还有殒……他一次,只能救一个人。 在整理了状况之后,千叶轻轻开口道:“这是哪里?” “京城,公主府。” 千叶微微一愣,“为什么?” “你睡下之后,马车就已经被公主府的兵马包围,一切都是有备而来,只是暂时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无昼只是半躺在床榻上,仰头搭着话,却迟迟一下也不动,千叶甚至觉得,她压在无昼身上,让他连呼吸都显得困难。 挣扎着想从他身上爬起来,却不想,手臂绵软无力,噗通又摔回去,砸得无昼一声粗喘。 “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昼还是没动,只慢慢将手握在千叶肩头,声音也突然变得低沉,“千叶,或许我此前执意要你陪伴,便已是错了。” “呵,怎么?吃干抹净就想赖账了不成?” “伤我可以治,但魔王之子的毒我却无可奈何,如今一起身陷囹圄,我未必能护得了你。” 无昼轻轻说着,抚摸着千叶的发丝,试图想要抱紧她,如此一点点的心愿,此时此刻都难以如愿。 这或许都在某个人的算计之中,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千叶伤重,不可能眼看着她因为魔毒而沉睡不醒。 为她疗伤驱毒的后果,就是耗尽精气,终又回到曾经最落败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怕,受尽凌辱磨难,无非忍受终有尽头,大不了同归于尽,他也从未想过丢掉尊严苟活。 可如今不同了,他曾经希望千叶能一直陪着他,哪怕沾染上他身上的劫难,哪怕和他在一起吃尽苦头,他都希望她能一直不离不弃的陪在他身边。 然,当真有那么一天来临的时候,他又不希望她陪伴了。 他不希望她受尽折磨,他保护不了她。 他更加不希望让自己的惨状显露在千叶面前,他保护不了她,甚至连他自己也保护不了。 不管什么样的屈辱与残忍,他都受得起,可他不想让千叶看见。 三年多来,无昼第一次为即将到来的劫难而感到心惊,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觉得无法再坦然接受。 第165章 在劫难逃 (5) “千叶,若是一人受罪,莫再多连累一个,你让殒,先带你走。” 千叶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却仍旧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心里没由来的一沉,“殒……不在?” “入公主府的时候,他便先行离开了,应该……不会不回来。” 千叶又仔细想了想,突然笑出声道:“我倒是觉得,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吧?修国如今居于京城的公主只有一个,而偏偏她的驸马就是善德世家的长子,也就是左信仪的亲哥。换句话说,公主就是我的长嫂,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无昼仍旧慢慢扶着她的长发,“逃不过便是劫,若是劫,又岂会如此简单?” 千叶小心撑起身,估量着身体还残留多少力气,却发现,自己是居高临下看着无昼,刚才那一番,已经压得他衣衫凌乱。 忽然又玩味一笑,“我说,你不会是因为被我压了,所以才一再危言耸听吓唬我吧?” “若真是危言耸听……” 突然,千叶迅速将两根手指放在无昼唇上,示意他噤声,竖起耳朵听了听四下的动静,眼珠转了转,突然喊道:“清殇,我诅咒你以后每吃一个苹果,必能吃出半条虫来。” “唔……”房顶一声细微的干呕声渐远,证明刚才确实有只不要脸的银狐呆在上面偷听。 千叶的脸也慢慢变严肃,或许无昼在三年多来已经经历了太多次,以至于早有预感,而她后知后觉才发现,明知道无昼在世间渡劫,她却几乎没有为他做一点儿能够抵挡的准备。 她一直以为,凭借她天师的法力,凭借她上一世做杀手的本事,要保护一个体虚无力的人,是件不太难的事。 但她好像猜错了,她可能面对的,不是不让无昼饿死那么简单,不是不让小妖小怪欺负他那么简单。 她要面对的是上天给予无昼的考验,可话又说回来,清殇在这一系列事件里,究竟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而将这一切再串联起来,苏幕,清殇,修国公主,魔王殊绝的儿子……好像怎么也不算是有头绪的样子。 但就这么几个人如果凑在一起,千叶又下意识觉得,很恐怖。 “你现在还能不能施法?如果可以的话,你先……”千叶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想说让无昼先走,可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无昼那张淡然却显苍白的脸,还有头顶那一对雪白的耳朵,这个时候谈不上可爱,让人不由得更加心惊。 无昼无奈摇了摇头,忽又似乎有些难受闭上眼,“这公主府内,似乎有高人在,他在压制我。” “很不舒服?”千叶担忧问道。 “嗯,你快压死我了。” 千叶这才发现,她的手肘,毫不客气几乎就压在无昼的心口,整个人说是被他搂着,其实正正趴在他身上,当他是垫子一般。 若是放在平常,这样的姿势,无昼早就兴致勃勃了,可现在,他脸上只有虚弱的表情。 “看来你所谓的高人莫非就是我?快把你压死了吧?” 第166章 在劫难逃 (6) 无昼淡淡的一挑眉,“难得你还能在此说笑。” “就这么坐以待毙么?”千叶有些尴尬,勉力挣扎着爬起来,或许这一刻她还真有点儿后悔。 如果当时索性让那个小鬼头咬无昼一口,最起码现在她还能有保护他还手的余地? 但这个猜测随即又被推翻了,重伤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可如果是那种毒落在无昼身上,谁知道会怎么样? “那些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等殒回来或者你找到机会,先行脱身便是。”无昼又淡淡道。 千叶诧异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你最近圣人的毛病又犯了?这么大方的?又不小气了?” 无昼一皱眉,“为什么你很多时候说的话,我都不爱听?” “那说明我说的是对的。”千叶打量着整间屋子,乍看像个普通的客房,可细看却大有玄机。 先不说门窗边沿那些孔洞是做什么用的,但看墙壁,上面干裂的细小缝隙,蜿蜿蜒蜒几乎成网状,裂痕还极深。 一间屋子,墙壁如果能裂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倒塌的话,要么是他们运气好,房子还没来及塌,要么就是……墙内铸着铁棍。 突然有种插翅难飞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更不好了。 瞥眼看向无昼,虽说虚弱又颓败的表情没有半点神采,可整张脸还是显得绝美惊艳,如果说这样的脸都让人觉得心动,那势必要得到的理由,便是期待他淡淡一笑,死而无憾。 “无昼,如果对方要折磨的是你,或许我有个办法。” “嗯?” “把你这张作孽的脸划花了,反正你日后法力恢复就可以复原完好,这次兴许就能躲过一劫。” 无昼几乎有些呆滞看着千叶,着实难以回味千叶的提议到底是什么目的。 划花他的脸?或许他曾经也这么想过,甚至尝试过这么做,可这话从千叶口中说出来,听着却异样的刺耳。 微微垂下眼眸,“可以,你动手。” 千叶几乎使尽全身的力气,扑过去一把抓住他头顶两只耳朵,笑着摇晃道:“喂,打起精神来好不好?兴许不是死局你就先把自己吓死了啊。现在这样一点儿都不像你了。” 无昼甚至感觉很享受千叶与他的亲昵,也不挣扎,淡淡道:“你说的没错,这张脸……” “说什么鬼话呢,就算是以后能恢复完好,我也舍不得下手啊,逗你玩的。”千叶笑着揉捏着无昼渐渐发烫的耳朵,这一瞬间,她甚至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碌碌无为,幻想着自己如果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该有多好,她能够保护他。 这一瞬间,她甚至愿意付出所有给无昼换一份安宁,无论什么代价。 “公主驾到!!!”门外一声高喝,终于打断了屋中的凝滞。 千叶赶忙先推无昼躺下来,想了想,迅速燃着一张空白的符纸,将黑灰一并抹在无昼脸上。 她下不了手毁容,希望这样倒也能蒙混过去,哪怕拖延时间也好。 第167章 在劫难逃 (7) 身着浅绿色锦绣华服的修国公主,迈着端庄的步子,一步跨进门来。 姣好的面容,精致的装扮,却让还是花样年纪的女子,凭空多了几分老态。 千叶歪坐在床边没动,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这修国公主到底叫什么名字。 修国公主华服一转,优雅落座道:“小妹无需多礼,下人们不会办事,有鲁莽唐突之处,希望小妹莫太介怀。” 千叶挑了挑眉,本做好了些准备,没想到对方一开始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她原以为,有清殇他们捣鬼,修国公主不一定会承认她的身份。 随即也笑着应声道:“长嫂在上,只不过我近来逢伤重,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长嫂多包涵。” “都是一家人,就无需这般客气了。”修国公主说话还是那样滴水不漏,眼眸一转,瞥向床榻间,“这里本不是接待你们的地方,只是下人无端猜忌办错了事罢了。那他是……?” 千叶挪动身体又挡了挡无昼,“不瞒长嫂,他本是我的妖使,后来……呵,现已是两情相悦,只等有长辈做主便是了。” 修国公主优雅的一笑,“看来,天师果真不同凡人,与妖两情相悦……” 一提起天师,千叶自然想起了之前说过被公主抓走的苏幕,赶忙问道:“曾闻,我的大师兄苏幕,如今也在长嫂府上?” “没错,他确实在。”修国公主大大方方点头,“苏幕一身正气,道法高强,被我奉做公主府的上宾,不过,他倒是没提起,他是你的大师兄。” “相比大师兄,我才疏学浅,恐怕大师兄也有藏拙之意。” 两人就这样一句比一句客套说着,千叶总是试图遮掩着身后的无昼,而修国公主的目光,好像总是落在无昼身上,她不可能完全挡住的地方。 就这么一个背影,修国公主好像就极为有兴趣,天知道这个声名不好的公主…… “不过,你如今身为女儿家,长嫂自要为你的名节考虑。你二人居住此处简陋客房已是不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更为不妥了。”说话间,修国公主俨然已经拿出了身为长嫂的威严。 千叶赶忙又解释道:“长嫂,他身子极为虚弱,需要我从旁照顾……” “府内有御医侍女,自然缺不了人照顾。”修国公主仍旧一脸严肃,“你身为未嫁女儿家,竟然衣不解带照顾男子,成何体统?” 千叶顿时觉得,她们和这个皇家氛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也才顿时明白,什么叫做自由,那些繁文缛节的礼法,果然很烦人。 修国公主似警告般瞪了她一眼,“来人,把她给本宫先带出去!” “不行!”千叶一把握起无昼的手,偷偷感应殒的存在,却完全感应不到的样子,想了半天词,也没想到合适的,干巴巴道:“我们二人……不会分开。” “这便是善德世家的子女所为?”修国公主隐隐一皱眉,口气也变得不善,“宽善仁德,忠义识礼,竟然就是如此的私相授受,不知廉耻?!” 第168章 在劫难逃 (8) 千叶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她和无昼本来就是被公主府的侍卫强行代入府的,准确点儿都可以说是捉拿。 而修国公主拿出一副长嫂的姿态,训斥她倒是无可厚非,就算要分开他们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可是…… “长嫂,我大哥现在何处?”千叶开口问道,就算是她伤风败俗,长嫂训斥罢了,可也该有亲哥在,哪怕只是见一面再回避,也不该不露面。 修国公主脸一冷,“你是说,我身为长嫂,还没资格管教于你了?!” “只是多年未见大哥,想借此机会见上一面罢了。”千叶变得有些烦躁,她最讨厌这样拐弯抹角的话。 “那你是否还想见苏幕?” “是,也想见。” 修国公主脸上划过一丝得意,径直道:“你谁都想见,又不愿随本宫离开,莫不是还想吩咐本宫将人送到你面前不成?” “既然长嫂事忙不方便,那就不见也罢。”千叶索性利落放弃,刚一动,无昼的手下意识一收,抓紧了她的手。 她没有办法想象,之前三年多的历尽劫难,给无昼心里究竟留下了多么可怕的阴影,以至于堂堂妖尊,竟然也会在这个时候不愿单独面对一个凡人公主。 “哼,还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骨头。”修国公主脸上浮现一丝怨毒,慢条斯理站起身,“原来,善德世家便是如此浪得虚名,血脉至亲一个个都是这么下贱,所谓善德,实在令人恶心!” 千叶眉心一紧,听这话说,左信宏在这公主府的日子恐怕不好过,那她应该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修国公主脸上忽然又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重新坐下,还是那样仪态端庄,“你可知,你为何会出现在公主府?” “那就请公主赐教吧。”千叶慢慢应道,心里却焦急若焚,拖延时间,不知道殒能不能赶回来,甚至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修国公主微微一笑,屏退了门外的人,这才不再那么冠冕堂皇的说话,言辞就变得更不好听了。 “本宫就说,善德世家全是一群不知廉耻的伪善之徒,你是,你大哥是,甚至你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也一样。 之前,本宫就收到一封溅人写来的密信,说是你游走四方,揽得一绝美男子,惊为天人。可偏偏又长了张不老实的嘴,意图诋毁本宫,甚至诋毁本宫的驸马。” 千叶瞬间有点儿糊涂,如果说她揽得美男子,对,不假,无昼便是。 可后面这一句,明显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平日里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左信仪,诋毁公主?诋毁驸马? 而还有那么一桩事,她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左含情? 她认出她了,但为什么要向公主告密甚至诬告?她曾经承了她的情,怎么又回过头来……害她? 在修国,公主是个霸道强悍且贪爱美色的女子,几乎人尽皆知,左含情为什么要把无昼样貌绝美的事告诉公主? 第169章 撕心离骨之痛 (1) 而修国公主并没有给她辩驳的机会,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本宫也念在与你也并无交恶之处,不追究你肆意诋毁之罪。放你离去,不过……”染着丹蔻的手指轻轻一挑指向床榻,“把他给本宫留下便是了。” 这话一出,千叶就瞬间明白了,之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什么礼义廉耻,什么栽赃污蔑,统统都是狗屁! 目的至始至终就只有一个,这个不要脸的修国公主要定了无昼。 讲什么规矩,扣什么栽赃,无非就是想把她和无昼分开来,而现在,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堂堂公主,跟她又能有几句废话呢? 而左含情的目的…… 千叶不由得握紧了无昼的手,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难得做件好事,却真应了那句话,好人没好报。 她知道了左含情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左含情失去现在的幸福生活,甚至就连善妒的公主也不会放过她。 所以,便一不做二不休了么? 密报公主她身边有个美男,公主就一定不会放过她,借公主的手除掉她,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京城距离临水镇尚远,谁也不会猜到左含情头上去。 更何况,就算她现在倒出左含情的秘密,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左含情率先取信于公主,她现在再说什么,也无非是泼脏水罢了,谁又会信? 退一万步,无昼那张脸,就算抹上了灰,也能美得如白玉染暇,公主……又岂会放过? 千叶握着无昼的手越来越紧,直至仅存的力量都用在了手上,却只能这么握着,什么也做不了。 这究竟是天劫还是人祸? 究竟是无昼的劫落在了两人身上,还是……她连累了无昼? “公主,如此强行夺人所爱,恐怕于理不合。”千叶说着,悄悄伸手入阔袖中掏匕首,就算没有力气,她也得跟这个色女公主拼了! 修国公主嗤笑一声,“于理不合?整个修国,能跟本宫讲理的本就不多,怎么轮也轮不到你。若强说夺人所爱,那就看你是不是心甘情愿了。” 千叶也嗤笑一声,“那还难为公主把如此下作的事,说得这般光明正大了。” 修国公主慢慢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袖,慢条斯理道:“你也不能怪本宫,怪也只能怪你有个吃里扒外不识抬举的哥哥,本宫也曾一心待他,可谁又想得到,善德世家的人却没有一点儿感恩之心。” “我大哥还活着么?” 修国公主瞥了她一眼,轻轻点头,“毕竟也是驸马,我怎能伤他性命?你若是乖乖的,我自然带你去见他。” “那苏幕还活着么?”千叶问着,悄悄将匕首放入掌中,却不料,被无昼的手指一勾,又推回袖子中去。 “呵,他确是本宫府中的上宾,否则,我纵然能派兵带你入府,又怎敢毫无防范收留一只妖呢。” 千叶心中一惊,这里面的事还有苏幕参与?但又不像,她虽然身体无力,却仍旧能感觉到周围有压制的结界,但那气息,并不是苏幕。 第170章 撕心离骨之痛 (2) 可那气息浑杂却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着实令人不得不想得太多。 手心里微微一动,千叶也悄悄挠了挠无昼的手心,不要担心,殒一定会回来的,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来的。 修国公主见话都说完了,站起身,向门外吩咐道:“来人……” 然,话刚开口,没等门外的人进入,无昼却慢慢坐起来,轻轻松开千叶的手。 “无昼?!”千叶的脸瞬间失色,眼看着无昼脸颊一侧汩汩向外流淌的鲜血,究竟无昼什么时候伤了自己的脸,她竟然没有发觉? 完美若完玉的脸颊上,虽然力道并不大,但也生生抓破了皮肉,几道狰狞的伤口,真真算是破相了。 “无昼……你……”千叶难以置信想伸手去摸,她刚才只是开了个玩笑,并没想过…… “愚昧凡人所觊觎无非一副皮囊,如此,你可还要强求?”无昼淡淡说着,鲜血随着脸颊的动作快速向外流淌,淌过下颚,一滴……一滴……掉落在床榻上。 半张脸一片血肉模糊,曾经如蕴冰沁凉般超然绝美的容颜,恍然变得极其狰狞。 千叶很久以前就知道,无昼的心其实极狠,他要达成的目的,一定在所不惜,可她也无数次问过他,不会死,就不会疼了吗? “呵……有意思,如此有气魄的男子,才能称得上是男人。比那些一门心思要爬上本宫床榻的男人们……强多了。”说完,修国公主再次唤来了门外早已等候着的两个人,一指千叶,“把她给本宫请去上座。” “无昼……”千叶还想说什么,想紧紧握着无昼的手,却仍旧毫无反抗能力般被两个大汉拖到了一边,而这样的情形,似乎更加令她感到惊悚。 修国公主这才慢慢走到床榻边上,伸出手指勾起无昼的下颚,轻轻摇头叹息看着那张半毁的脸,“其实……这样也着实引人怜惜,本宫向来容得下有性子的男人,但不识抬举可就两说了。” 无昼一双灰色的眼眸如凝滞的冰,带着凛冽缓缓微眯,“辱我之人,必死无全尸,家亡,国灭。” 啪!修国公主回手狠狠的一巴掌,眼神一冷,“本宫不喜欢不识抬举的人。” “放开他!!!”千叶突然怒起,挣扎着又被两个大汉死死压在一旁坐椅上。 一记耳光,是打在无昼脸上,却好像是抽打着她的灵魂,脑海中轰然一片,尽是花白。 看着无昼的嘴角缓缓滑下一缕刺目的腥红,就仿佛一道滚烫的岩浆淌在心上,与那些伤□□织在一起,疼得有些疯狂。 她曾经确实难为过无昼,给他难堪,甚至可以说百般折磨他,可是……她没动手打过他。 不管无昼是不是妖尊,她都没想用这种屈辱的方式…… “别碰他!你要什么我都能为你效力,狐妖,艳鬼……随你选,别碰他!!”千叶大声喊着,如果可能,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修国公主别碰无昼,“别碰他……他会报仇的,届时,别说整个修国……” 第171章 撕心离骨之痛 (3) “本宫既然敢执意要你这只妖,又怎会不清楚他的底细?只是这副心性,着实太让我喜欢,你让我……如何收手?” 修国公主肆无忌惮打量着无昼,慢条斯理挑开他的衣袍,一寸寸,好像是发现了极为诱惑的东西,“呵,脸毁了,却着实不负绝美之姿,有这身子,何愁脸会败了兴致呢?” 无昼缓缓睁开眼,虽说看向修国公主,已经像看着个必死之人,灰色的眼眸中仍旧满溢难以磨灭的屈辱。 他可以记仇,可以让侮辱他的人灰飞烟灭,可他同样逃不过劫难。 “送她离开这里。”无昼冷声道。 修国公主笑得灿烂,“那你会乖乖听话么?” 无昼深深吸着气,手指攥紧身下被褥,受不了屈辱,也受不了千叶愧疚的目光,她没有欠他什么,一切都是当初他自己的选择。 那他……还能如何? “无昼,你说过要陪着我的!无论如何都会陪!” 无昼睁开眼,竟然还嗤笑了一声,“我没说我要死。” 话落,修国公主一个眼色,千叶身边的壮汉两步跨到她面前,仰起手啪啪啪啪,厚重的手掌毫不留情连扇了数个耳光。 千叶顿时头脑眩晕,顺着嘴角淌血,却有些不知道痛,好像被什么给麻痹了。 而后,壮汉一把揪起她的头发,好像就是要让无昼看到。 修国公主也转头看着,悠悠一笑,施施然从袖中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到无昼嘴边,又用一只手抚摸着无昼另一侧完好只是略有些红肿的脸颊。 “放心吧,本宫不再打你了,不过,如果你不能乖乖听话,吃苦头的会是她,你没有跟本宫谈条件的资格,只能听话。否则……” 话尾拖长,只见另一旁的壮汉噌的从腰间掏出一把刀,几乎眼睛都不眨也没有半分停顿,锐利的刀锋便向千叶身上招呼过去。 “别碰她。”无昼说完,口一张,任由不知名的药丸滚进喉咙。 看向被打得嘴角淌血的千叶,忽然想……如果他们从未遇见,那该有多好。 可当他看着千叶为他急红了眼,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又忽然在怀疑自己,之前的那几千年,自己是不是白活了? “你给他吃了什么?!” “酥春。”修国公主已经有些兴奋,褪去无昼身上的衣袍,用一根手指,缓缓在他胸前划动,“这可是本宫特意为他这般心性求来的药。无论是武功高手还是法力高深,只要沾上这种药,全身酥软手无半点劲力,但却有和|欢神力,且淫|荡不堪,会一遍遍求欢,直到药效退下。而那时,就算是药效退下,不管他是谁,都得大休三天,才能下床。” 说完,修国公主又是极其诡异的一笑,眼眸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你说……这药难道不适合他么?” 千叶猛地吐出一口嘴里的血水,声音嘶哑着疯狂,“我说过,他是妖!你给他吃这些……” “本宫自然知道他是妖,所以……此药也并非凡间所有。” 第172章 撕心离骨之痛 (4) 无昼似有了然垂下眼眸,状似不经意半阖着眼,但目光,一直都落在千叶身上,好像看一眼少一眼。 三年多以来,受人折磨凌辱并非没有,可他每次都能心如止水般淡然面对,因为他知道,那些人不会想要他死,而待他还手,那些人才是必死之人。 他从来不在乎过程,要的只是结果,他活,负他的人死,便是无可非议的结果。 然,这一次……仅仅是在千叶面前…… “把她丢出去,否则……” “来人,给本宫宰了那个丫头。” “你敢?!”无昼怒不可遏,挥掌直向修国公主,可他临进公主府时,还有尚存一息法力,如今又逢压制,他和普通的柔弱男子,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修国公主反手一拨,直接将他压在床榻上,手一挥,撕拉一声,一把扯下无昼的裤子,使他整个人身子都暴露在众人眼下。 无昼整个身子都已经开始泛红,脸上的伤口血流涌动,好像怎么流也流不尽。 突然望向千叶,眼眸中划过一抹疯狂,却与欲|望无关。 “无昼,你说过,你要陪着我,想死也要经过我同意!”千叶惊恐看着无昼,她太了解这个傲气的狐妖,有时候傲气得……异常任性。 不要……无昼……不值得…… 眼见修国公主跨身就要坐到无昼身上,千叶凶红了双眼,不受控制撕心裂肺的狂吼,仿佛只要这样,一切都会突然停下,这个恶梦般的游戏就会消失! 她不介意自己受伤,也不介意自己受辱,让她做什么都可以,谁来告诉她,怎么才能不让别人碰无昼? “为什么这么做?!你有权势又能换来什么?!你就算占有他,也是下了药使然,他永远也不会爱你!强人所爱,注定一辈子活在阴冷潮湿的地狱,受无情烈火的炽烤,一遍一遍,直到将你丑恶的皮囊烧毁,烧焦,发出恶臭的味道!既然这样,也烧毁不了你原身的罪恶!你再敢碰他,我发誓,就算引起地狱的烈火上身,我也要与你一同下地狱!” 修国公主转头看向她,眼中尽是轻蔑的嘲讽和胜利的得意,“可如今……笑着的人还是我。” 说完,宽大华服下身子猛地一沉,无昼发出一声近乎嘶鸣的呻吟,千叶的眼睛瞬间朦胧一片。 她听得出来,那不是欢愉的声音,是那个女人弄疼他了,他在虚弱的时候,就连被压着也会喘不过来气,无昼有时候……还是很娇气的。 他爱干净,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东西,他看一眼都嫌脏。 他喜欢被人重视,尤其是他心里在意的人,就更想在对方心中多讨几分席地。 他碰自己,说是喜欢,可他也说……几千年来,就看她一个女人还顺眼些…… 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可眼前还是一片迷蒙,她突然能理解,无昼在那一天受了侮辱之后,为什么会选择兵解,为什么宁可与天地一起毁灭,也一度不愿再苟延残喘下去。 那不是活不活的问题,而是……恨。 第173章 撕心离骨之痛 (5) 模糊中,一道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幽幽的眷恋,深情的注视,千叶抬起头,对上那双灰色的眼眸,第一次感到害怕,怕以后再也看不见这双眼,怕再也看不见里面的光彩。 那两瓣平日里刻薄又坦诚的薄唇,淌着血微微颤动,吐出无形的字居然是……没事的。 千叶不知道自己咧出了一个什么样的笑容,是啊,没事,不就是被女人上了么? 不就是被强迫了么,不就是……当着我的面…… “生祭,辟一魂一魄,奠入天捷径。死赎,永世地府为奴,不入轮回……” “千叶,不要……”无昼用力一挣,换来又一个耳光,却眼睛都不眨看着千叶,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 祭一魂一魄,死不入轮回……这跟他兵解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仅仅在于……千叶想要救他,向天借力,宁可毁了她自己。 “千叶……” 千叶慢慢抬起头,一边念着口诀,看着无昼那张晕红几乎快要滴血的脸,心里像是被刀子一块块剜掉。 或许无昼说没事,他可以佯装不在意,但她在意,她替他在意。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好像已经很了解无昼,她知道无昼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他总是会表现得很明显。 她知道,任由这样的事发展下去,死的就一定是无昼。 而两人就这么痴痴对望着,修国公主一阵不悦,突然俯身啃上无昼的胸口,牙齿一狠咬,无昼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即又咬紧了嘴唇,瞬间血肉模糊。 千叶慢慢仰起头,“……承天恩泽,愿以己身化凡泥……” “千叶!” 砰地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人未进声先起,“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以轮回为价挟众生。破!” 萦绕在千叶身上的光芒陡然崩散,同门法术相生相克,更何况,来人的法术永远都是那么技高一筹。 千叶看向门口,昏黄的夕阳将门外的人化作一个阴影般的轮廓,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一眼如同看到了希望。 “大师兄!” 而正在这时,仍旧俯在无昼身上努力的修国公主转过头来,吩咐道:“苏幕,管住那个小丫头,别让她再生事端。” “是。” 千叶瞬间瞪大了眼,仔仔细细打量,一遍一遍回味,眼前高挑挺拔的身形,依稀熟悉的眉眼,她们上个月才见过,又怎会认错了? 而那威严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曾经陪伴了她十几年日日夜夜,她又怎能听错了? 可是……她是不是在做梦? “大师兄……救救无昼。”千叶甚至不抱任何希望开口道,她真希望刚才只是她听错了,她刚正不阿的大师兄,从来都是一身正气的苏幕,怎么会听从这样一个公主的吩咐? 苏幕转过身,刻意用身体挡住了无昼和她的视线,仿佛在他背后,只是发生着一幕稀松平常的事,只是喝茶聊天那么简单,反倒是千叶,才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第174章 撕心离骨之痛 (6) “千叶,你做事还是这般鲁莽。一生命运已经缚于狐妖身上,轻言草率便要为他剥去一魂一魄,你又能救得了他几次?” “大师兄?”千叶还是难以置信看着面前的人,一度怀疑苏幕是被鬼上身,可能上苏幕的身,那样的鬼真的存在吗? 苏幕站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视线一般,轻挪身体,遮挡她唯一能看见无昼手指的一隅。 “你为了他已至叛逃师门,又为了他身中魔毒,陷入囹圄,千叶,你有几条命陪着他一次次跌入尘泥?!” 千叶动了动身体,可身后两个壮汉还是掰着她的手臂,两条臂膀,早已经麻木了。 “大师兄,那照你这么说,我不想再被他连累,就要眼睁睁看着他遭受下药被辱?!” “可你不该以身救他!” “那也是我愿意的,我爱他!!”千叶突然暴怒,拼命挣扎着似乎想要扑向苏幕,“你不愿帮忙,大可以滚开!无论如何,我不会像你一样颠倒黑白,我爱他,我就不允许任何人碰他,哪怕性命又如何?!只要我有的东西,什么不能给他?!” 苏幕的身体猛地一震,半晌摇晃着似乎找不稳重心,“千叶,你不能……” “对,很多事我都做不到。如果我能,我一定杀光这个公主府一切助纣为虐的人,包括你,苏、幕!!你不是我的大师兄,无故失踪,不接师门传信,与肮脏龌龊的公主狼狈为奸……苏幕!你看看你的身后,只要还有眼睛在,你难道看不出……” “我已经不再是聚九派门人,也不再是你的大师兄。”苏幕静静道。 “什么?”千叶突然愣了。 “就算我与公主之间有互利之约又如何?”苏幕说着,缓缓几步走进,“千叶,凡事不要被表象所迷惑,受尽苦难,未必不是福。” “你放屁!!!”千叶破口大骂,“苏幕,你有种现在就去躺在那张床榻上,代替无昼被侮辱,否则……给我滚!再敢阻拦我……唔……” 苏幕冷不丁将一颗药丸塞入她口中,千叶下意识就想吐,可药丸入口即化,完全不是凡间该有的药。 而苏幕身上的气息也变了,如同他塞入她口中的药,幽幽散发着一股……魔气。 啪的一声,修国公主不知为什么又甩了无昼一记耳光,响亮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千叶心中炸开。 “别虐待他!!”千叶一声怒吼几乎撕裂了喉咙,拼力挣扎中,双肩的骨头都传来咯咯的响声,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如滴血一般望向苏幕,“苏幕,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今天的事我不会善罢甘休,你如果不想让这个地方变成地狱……” “千叶,我不会害你,那只是魔毒的解药……” “遁入魔道的终究是你,你不会害我,却一次又一次想要逼死无昼。这一切……是不是都出自你的手?或者说……与你狼狈为奸的,不仅仅有修国公主,还有……清殇?” 第175章 撕心离骨之痛 (7) 而此时此刻,正在那扇开着的窗外不远,屋顶上坐着两个人,一大一小,不,都不是人。 穿着绛红色肚兜的小鬼头,稚嫩的脸上却布满老气之色,看着窗内满室****眉心不住的越来越紧,直至拧成一团。 “我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戏,清殇,你如今的眼光未免越来越低劣了,这些东西,看了真让人恶心。” 清殇几乎是面无表情看着窗内,忽然一伸手,用手掌挡住了脸,声音略显低沉道:“小殿下不喜欢么?” 小鬼头直截了当道:“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得意狰狞的笑容,也不喜欢另外那个女人哭得那副样子,那你说我会不会喜欢?” 清殇挑了挑眉,却始终没放下手露出眼睛,“现在哭着的那个女人,生生折断了小殿下的尾巴,也算是恶有恶报,小殿下难道不觉得是出了一口恶气么?” 小鬼头下意识捞起自己缺了一截的尾尖,脸一黑,“我纵然想要出气,也要亲自动手,不屑他人以如此下作的手段。” “小殿下果然有魔王殊绝殿下的风范,清殇自问不如,也只能如此下作行事。” 小鬼头的眉皱得更紧,转头看看清殇,“放了他们,如此着实污浊碍眼,就连你也不愿看。” 清殇利落的摇了摇头,“不能功亏一篑啊小殿下,要逮到无昼一次,谈何容易?此乃是天赐良机……” “切,何来天赐?”小鬼头嗤讽一声,“如若不是无昼为了给那女人续命疗伤,又怎会被掏去了所有精气?而那个女人阳寿将尽,不也是你搞的鬼?与那满脸皱纹的老婆子套交情,你也不怕以后再也吃不下饭。” “小殿下说起话来越来越像殊绝殿下了,小殿下又怎么知道,无昼不是因为早知有这么一天,精气不用也是白白浪费,索性享尽了欢愉,死也不冤呢。” 小鬼头慢慢低下头,又忍不住望向窗内,“我小的时候,他抱过我……” “小殿下说话好没良心,您此前五百年,几乎都长在我后背上,我也没少抱过您,也没见小殿下有几分念及旧情。” 小鬼头没再理会他,怔怔看着窗内令人恶心至极的一幕,却久久也挪不开眼。 在他神识还未成熟之时,他见过无昼一次。那个时候他以为,无昼就是这世间最完美的存在,什么上仙佛祖,就连他父王,魔界至尊,也统统比不上无昼的神采。 无昼的清冷,淡泊,疏离,傲然……曾经是他幼年时期一心倾慕的向往。 可现在,那紧绷在床榻上挣扎不动的身躯,任由一个肮脏的女人压着他不住蹭动。 那张毁去一半不住淌血,另一半也屡受暴虐的脸……哪怕是亲眼所见,他也难以想象,无昼会忍受这样的辱虐。 而那个叫喊生生撕裂了喉咙的女人,据说她也很强悍,但他知道,这世间,再强悍的人也难以阻止父王想做的事。 这世间,再强悍的所在,也敌不过有心算无心。 第176章 撕心离骨之痛 (8) “清殇,收手吧,如果此次的事,父王怪罪下来……” 话没说完,只听下方一声高喝,“太后驾到!!!” “呵……”清殇突然笑了一声,终于放下挡在眼前的手,眼睛不停眨动着,好像已经不适应光明,“结束了,无昼的命……真好。” 小鬼头一时间没想明白里面的事,径直问道:“这都是你算到的?” 清殇摇了摇头,忽然眉一紧,用力揉着额角,“不能算是我算到的,应该说……是你父王,魔王殊绝殿下。” “你的头怎么了?” “小殿下应该问我的耳朵怎么了。前些日子伤了,一直未闲心医治,近来……痛得越来越厉害了。” 小鬼头脸一沉,“魔界不需要一只耳朵的狐狸。” “多谢小殿下提醒。” ………… 好像是经历了一场最黑暗的噩梦,千叶只觉得整颗心都被烧焦了又碾碎,却仍旧还能感受到痛楚。 甚至觉得身体内的两个灵魂都在叫嚣着凄厉的苦痛,想找个地方发泄,哪怕把这具没用的身体炸成碎片。 一声太后驾到,惊醒了屋内所有的人,也给她带来了希望。 砰地一声,大门被撞开,一个人影向她急切扑过来,利落的伸手一拳一脚打飞她身后两个壮汉,扶着她的时候,她甚至听到了哽咽的声音,“大人……” 千叶刚刚恢复些许力气,跌跌撞撞推开殒,绕过苏幕,直扑床榻上。 明显还虚软无力的身体也不知道哪来的神力,双手拎着修国公主的肩膀,竟然能用力一抛,将修国公主扔向墙壁,如果可能,她恨不得能把修国公主直接扔进熔炉。 顾不得身后一屋凌乱,千叶草草将无昼身上的衣袍盖好,用力搂进怀中,身体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无昼……” 四下嘈杂中,千叶似乎听到无昼居然笑了,轻松的笑声,好像疯癫了一样。 “无昼,别这样……”千叶轻轻抚着无昼另一半未毁的脸颊,虽说没有伤痕,但都已经数不清他挨了修国公主多少个耳光,高高肿起,泛着一片青紫的颜色。 她不知道修国公主为什么一再要打他,她此时此刻只能感受得到,心里很痛…… 无昼的手指慢慢爬动着,牵过她的手,缓缓送向他的身体下方。 滚烫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衣袍,几乎可以触碰到蓬勃跳动的血脉,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了一般。 而再往下,千叶的手却覆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一点儿情动的迹象也没有,这或许就是修国公主气急败坏要打他的理由。 “……干净的。”无昼单薄的声音中还是带着笑意,却在下一刻,呼吸陡然变得粗重凌乱,腰身不受控制的拱起。 前一刻还绵软的东西,下一刻,就在千叶的手掌中,瞬间变得硬挺,坚硬得快要爆炸一般。 千叶哭着一声笑,慢慢揉捏试图能为他缓解,“我是不是该表扬你?” 无昼眼眸中最后一丝清明被欲火淹没,依着本能向千叶怀里靠近,“找一处……没人打扰的地方……” “色急的狐狸。” “快点儿……” 第177章 最难看的死法 (1) 而此时此刻,摔在一旁的修国公主才回神爬起来,一把推翻了撞痛她的茶几,“放肆!你们……” 突然,看向殒的脸瞬间煞白,完完全全就像是见到了鬼,颤抖着伸手,“你……你……怎么可能……?” 一身杏黄华服的太后被宫女扶着,一步跨进门来,眼见屋内一片狼藉,心里便也明白了七八分。 甩开身边的宫女,几步上前,高高扬起手,竟是用了最大的力气。 啪!! 一个耳光又将修国公主打倒在地上,恨声骂道:“不能怪驸马一直不爱你,看看你身为一国公主,都做了些什么?!” 修国公主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对她不闻不问的太后居然这个时候到公主府,慌乱中一指千叶道:“母后明鉴!!是此妖女指使狐狸精魅惑女儿,女儿也是……” “满口胡言!来人,给哀家把公主先压入天牢!” 话刚落,便涌进来七八个侍卫,如同早就安排好的一般,不管修国公主怎么哭喊哀求,直接将人拖了出去。 殒慢慢走到床边,拿起一条被单先将无昼的身体掩盖,轻声在千叶耳边道:“大人,您有伤在身,我来抱他,现在要尽快离去才是。” 千叶将轻身符塞到无昼手心里,尝试了一下,仍旧抱不起来他,只能让殒帮忙。 虽然一时间还想不明白,殒为什么能搬来这样的救星,但当务之急,是无昼身体里的药,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 而皇家的事本就不归她们管,就算是要报仇,就算是想将那个修国公主千刀万剐,现在也不是动手的好时候。 或许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将公主压入天牢?这样就安全了么? 千叶低着头,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的笑容,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或许这样蹊跷的处境让她身陷,可如果只是去天牢杀一个人,却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看无昼愿不愿意只是杀了修国公主那么简单。 “殒易……”太后在后方突然唤出一个名字,殒的脚步微顿,却也不愿耽误了无昼身上的药。 而太后在后方仍旧呼唤,“殒易……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还在恨着哀家?” “太后多虑了。”殒的脚步一停,没转身点了一下头,“今日之事,多谢太后恩典。” “殒易……”太后还在身后失神目送,而当千叶再次注意苏幕,苏幕已经又像上次一样,不辞而别,消失得悄无声息。 或许不是消失,而是躲在一个她看不见的角落静静目送,或许苏幕从来都不会消失无踪,只是千叶注意起他的时候,太少也太晚。 苏幕慢慢走到清殇身后,与他一同看着千叶远去的背影,千叶那疯狂的言语仍旧萦绕在耳畔。 她爱无昼,什么都能够给他,包括性命,当然也包括比性命更加珍贵的一切。 “她还是恨我。”苏幕轻声道。 清殇没有回头,也只轻轻说了一句,“你甘愿放弃聚九派天师正道,改入魔道寻更加强悍的法力,所求不就是这样?” 第178章 最难看的死法 (2) “如此也是。” “那就走吧,路还太长。”清殇说完,刚迈了一步,突然腿一软,扶着额头竟向地上倒去。 苏幕赶忙伸手扶起清殇,“你被法器所伤,不能不医,若是我……” “呵,你已经不是天师,劳你动手,我岂不是活腻了么?”清殇随意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就是一只耳朵么?活了几千年,少一只耳朵又算得什么?” ………… 千叶还是没能离开公主府,还未出公主府,就见一个年轻男子大步流星走进来,剑眉星目,两袖清风,着实一派耿直不阿的风范。 虽然她离开善德世家的时候只有三岁,而那个时候的左信宏也才十岁,但并不影响两人相认。 左信宏自从娶了公主入住公主府之后,不到半年时间,便与公主更加相敬如宾,以至于后来貌不合神也不合,各过个的日子,甚至各走各的大门。 修国公主屡屡从府外抢来美男的事,左信宏已经见怪不怪,可难得这一次居然惊动了太后,待匆匆赶来拜见,见到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和……未来妹夫? 随后赶忙将人迎入自己的院子中,院子周围尽是善德世家随行的护卫,多少也算个安全落脚的地方。 可是,落脚的地方有了,无昼所说没有人打扰的地方也有了,但事情就好办了么? 左信宏见情形不对,也没有多打扰,吩咐了外面的人便离去。 然,刚一关门,千叶只听身后一声风起,弯腰一躲,却被无昼拦腰勾上了床榻,床幔随之落下,耳边尽是他浓重的喘息声。 “无昼,你听我说,你现在精气不济,如果再……唔……” 一个洋溢着血腥气息的吻,却有着前所未有的炽热,搅动着她的舌尖,吮咬着她的唇,一个毁天灭地般气息的吻,千叶却品尝出了绝望的味道。 无昼平日里略显冰凉的身体,如今已经热得烫手,那躁动的喘息声中,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竟然能听出一丝丝的……悲鸣。 千叶轻轻抚摸着无昼的后背,试图想让他冷静一点儿,却不想,此时此刻,恐怕任何动作都不可能让无昼冷静下来,只有如干柴烈火般的越演越烈。 而就在刚才,无昼竟然用身上最后一丝精气治好了脸上的伤,这样的举动,让她心里很不安。 突然揽住无昼的脖颈,用力一转,千叶腾出嘴来连忙道:“无昼,我觉得你该吃些东西,你现在的精力,我怕……” “别推我!!”无昼突然怒喝一声,压着她的双肩,本灰色的眼眸几乎要滴出血一样的红,狠狠瞪着她,疯狂中却透着哀伤。 忽然俯下身,用力咬上她的脖颈,“你答应过我,再也不推我,可从来都是食言!我只想碰你一个人,只让你一个人碰,你偏偏不要……!” “我要!”千叶慌忙开口,用力抱紧无昼,“不是不要,我只是担心……” “千叶,别让我总觉得是在强迫你,别让我总觉得你其实并不需要我……我知道,是负累……但我不会伤害你,最起码这个时候不会。我喜欢你,回应我好不好?别让我觉得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哪怕……只有这一次,一次足矣。” 第179章 最难看的死法 (3) 千叶突然愣了,无昼的话让她心里越来越不安,虽然曾经时候,无昼也在引诱她的时候低声过,但那也只是坦然说出他内心的感受,告诉她,她的拒绝会令他不舒服。 而此时此刻,这仍旧是诚恳,可也更像是……哀求。 她知道这种药不是凡间的药,就算有解……下药之人也未必肯解,但无昼如果这样就死了,那未必死得太难看。 “无昼……” 无昼慢慢低下头,压抑着身体内奔涌几乎快要爆炸的火焰,轻轻啄着她的唇,仍旧试图给她美好的一面,试图不要弄疼她。 他的唇不再冰凉,身体也烫得如暖玉灼石,千叶眼睁睁看着他头顶那双雪白的耳朵,慢慢也被下方滚烫的血液晕染成粉红色,而后……飘忽间,一条雪白的长尾,就垂在她手边,像天上不染暇的云。 “千叶……我忍不住……” “那就不忍,说过要陪你,不管是上天还是入地,不管是成仙还是变鬼,我都陪。” 床幔包围着的小小空间急剧升温,无昼的动作陡然变得更加狂野,撕碎了千叶身上的衣衫,几乎将她的脖颈咬出血,吻上她的唇,好像要占据她身体的每一处,仔仔细细的寻找,一寸寸的侵略……一次又一次。 千叶沉浸在疯狂的亲吻中,身体抵挡不住阵阵欢愉,可心里的酸楚却越来越重。 回应着无昼的吻,感受着他纯粹炽热的喜欢,能有这样的人倾心喜欢她,她却一次次压抑着眼泪。 突然,从无昼口中落下一颗珠子般的东西,温润湿滑,仿佛一瞬间就滑到了喉咙。 千叶猛地惊醒,压着无昼的脖颈,舌尖一卷,用力将珠子毫不犹豫又顶了回去。 泄愤般在无昼的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伸手捂住他的嘴。 “你说要我陪你,我就要陪你。你不需要的时候,就一意孤行结束?!!” 无昼的唇瓣在淌血,湿润的一片在她掌心中慢慢扩散,那双染着晕红的眸子,她都不忍再去看。 无昼慢慢放下她的手,嘴唇上赫然一道狰狞的伤口,顺着下颚淌血,一滴一滴,似乎落在她心口上,滚烫如油。 而那一滴一滴怎么也淌不尽的血,似乎又不纯粹来源于伤,而是从他口中慢慢涌出。 魔族的毒,岂能以平常论之? “妖的修为于凡人而言,纵然不能全部接纳,也足以助你飞升,脱离六道轮回之苦……” 千叶恨得一把掐上他的脖颈,“我要你的元丹做什么?!白日飞升?!无昼,你也着实太自私!你也答应过要陪着我,我要的是你这只活生生的妖,而不是什么狗屁飞升万年不死!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无昼轻轻笑了一声,垂眸看她,“千叶,你难道不觉得……我若死在今日,这般也太难看么?” “无非是精尽狐亡,你难道不觉得是最美妙的死法?”千叶戏谑问道,用手指轻轻抹去无昼唇边的血,“疼不疼?还做不做傻事?” 第180章 最难看的死法 (4) 无昼低头,眼眸中闪动着熊熊火焰,神智似乎时而清晰时而恍惚,能坚持到这个时候仍为失去理智,千叶不知道该说无昼是太能忍,还是死要面子。 或许在无昼看来,宁可把元丹给了她,就此死去,也不愿意为解药性,落得精气枯竭,在她身上化为原形。 其实,不管哪一种,在千叶看来,都太残忍了。 无昼恍了一会儿神,“很傻?” “傻得令人想哭,也很想揍你。” “呵,几千年来,也只有两个人……说过我傻……” “还有一个是谁?” “……殊绝。” 千叶的脸一沉,拧腰转身,用力把无昼压在身下,径直跨坐在他腰间,毫不客气蹭动他双腿间炽热坚硬的所在。 “先不说别人,你既然不肯主动,已经勾起了我的火,我便主动。你没有反抗的余地,等待精尽狐亡吧,我的妖尊大人。” 如果她能选择,她不要无昼的元丹,她不指望孤单在这个世上替他报仇,她选择……陪着他,用最美好的一刻。 无昼无法抑制颤抖着挺起腰身,双手握着她的腰,硬生生掐出几道青印。 千叶仍旧肆意挑逗着,却数着无昼身后的长尾,四条,她们还有多少时间? ………… 漆黑夜里,万籁俱寂,就连皇家的天牢里也不例外,门外两盏灯,黄豆般大小的光点儿,仅是做摆设用的罢了。 而皇家的天牢里向来安宁,关进去的皇亲国戚,通常只是关几天已示训诫,如果是谋逆的罪,也不会到皇家的天牢里来。 这里,也只是个吓唬皇亲国戚,或者给一些人有点儿交代的地方罢了。 就连看守的侍卫,也向来懒惰,早早落了天牢的大锁,溜得不见了人影。 而此时此刻的天牢里,并不算简陋的牢房中,只有修国公主一人。 她并不害怕,就算到了这种地方,也顶多是呆上几天,或者再被太后训斥几句,回到公主府顺带再被禁足一个月罢了。 这样的处罚,甚至比不上当时太后那一记耳光,直到现在脸颊还隐隐作痛。 唯一能让她胆战心惊的,便是今日那个匆匆赶来救千叶的男子,那张脸她记得太清了,清晰到了无论有多少蹊跷的可能,她都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那是太后曾经还身为皇后时,从娘家偷偷带进宫的死士,忠心不二,只听太后一人的命令。 他的存在,只有她尚小的时候,从高高的假山上跌下,才让他被迫现了身,除了她和太后,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可是,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在皇后升为太后的前一年,他因谋杀太子而被判凌迟处死,据说就在宫外大门前,生生剐了三天三夜……他已经死了…… 忽然,四处密闭的天牢中无端挂起一阵风,吹动墙上的油灯,忽忽悠悠光影散乱。 “谁?!”修国公主惊恐问道。 牢房中渐渐现形一个人影,一身淡青色的衣袍,长发如瀑,眉目如画,眼角边还有一颗泪痣,优雅且妖娆。 第181章 最难看的死法 (5) 修国公主松了口气,突然,又猛地抬起头来,满脸希翼急切道:“本宫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那你承诺给本宫的……” “就连公主自己也明白,答应我的事并没有做到,又哪里来的脸面讨要报酬呢?”清殇慢条斯理倚在牢房门框上,笑得异样灿烂。 修国公主脸一白,咬了咬嘴唇道:“你给我的药……却是失效了,他没有一丁点的反应,你让本宫如何……” “哦?”清殇一挑眉,“那在我看来,公主分明就是并不想实现愿望了。公主阅人无数,相信公主挑逗男人的本事,总不该只是磨磨蹭蹭而已。他并非圣人,你若是使出些手段……” “放肆!本宫怎能去伺候一个卑贱的妖怪?!”修国公主顿时大怒,“本宫乃是金枝玉叶,此次掳狐妖入府已是荒唐至极,你居然还暗示本宫……本宫……” “切,愚昧凡人真真好大的口气。”清殇一脸讥讽的笑意,斜倚牢门说不出的风|流邪肆,忽而眸光一转,“其实若要我说,你连无昼一根头发也比不上,而且,除了自鸣得意的血统以外,还真什么都不是。” “大胆!你岂能……?” “先不消说你替我达成所需之事,我便应你所求。光是如果你占了无昼的身子,仅是凡人,也此生命格圆满,尊贵至极,活带仙气,死不堕地狱,还真是……瞎了眼呢。”清殇一边摇头一边遗憾道。 修国公主的脸一阵黑一阵红,看着清殇,胸口起伏了许久,才转而争辩道:“本宫不管那些!本宫就是无法对着那个妖怪……更何况,他毁去了自己半张脸,血肉模糊实在可怖,更何况……他头顶那两只耳朵,着实令人恶心厌恶,着实……” “令人恶心厌恶?”清殇忽然惊讶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头顶的耳朵,顿时痛得整个脑袋都感觉抽搐,微咬牙道:“那在你看来,我无非也是个恶心的狐妖,你若有求于我,岂不是辱没了你尊贵的身份?” 修国公主一阵阵没词,咬牙撇过头,“总之,本宫已经做到……” 清殇鄙夷挑了她一眼,忽然冷笑一声,“你既然瞧不起妖,又何必与妖做交易。” 修国公主这才感觉到不对,赶忙转过头,却依旧伸手一指,硬声道:“莫要出尔反尔,你曾信誓旦旦,如果本宫借公主之势,在那个女子面前侮辱无昼,让他不再干净,让他悲愤欲绝,你便施法助本宫,让驸马死心塌地爱上本宫!!” 清殇还是极其淡漠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是厌恶,本以为凡人女子愚蠢,再蠢也不会蠢到听不懂人话,可面前就有那么一个。 什么才是交易?双方信守承诺,做到对方所需要的事,才算是交易。 可这个女子也不管自己究竟有没有达到他的要求,便理直气壮要他帮她,那张嘴脸,着实令人作呕。 更何况,她还说,头顶的那两只耳朵,令人恶心又厌恶…… 第182章 最难看的死法 (6) 清殇不由又伸手摸了下头顶的耳朵,顿时痛得差点儿瘫倒在地上,好像头顶受伤的耳朵已经变成了毒瘤,不住的向外慢慢淌血,碰一下就能痛得他死去活来。 可为什么同样是凡人,就有那么大的不同呢? 无昼在奄奄一息的时候,那双耳朵耷拉着就像条死狗,千叶看那对耳朵时候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掩藏不住喜欢。 而就在白天的时候,千叶眼看着无昼那半张血肉模糊的脸,他如果没记错,千叶也只是心疼,却不会厌恶。 这难道只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本宫不管那么多,你必须兑现于本宫的承诺,不然……” “呵,其实你母亲说的也没错,难怪驸马一直不爱你,恐怕就算驸马瞎了眼失了心,也一样不会爱你。” “你住口!”修国公主忽的冲到牢房门前,握着门上的铁条,“你没资格……” 谩骂的话刚出口,只见清殇状似随意的挥了挥衣袖,修国公主顿时被消去了声音,只留下开开合合的嘴,牢房中一片寂静。 面对泼妇,他一向是没什么耐心的。 “兴许你下一世投胎,驸马会有爱你的可能。” 修国公主突然瞪大了眼,犹如见鬼一般看着清殇,猛地又冲到牢房门前,用力拍着门上的铁条,嘴迅速的开开合合不停张大,看似是在拼力呼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清殇淡笑看着她,又状似随意得再次挥动衣袖,呼的一声,几乎没有任何助燃之物的牢房内,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势好像从点燃一刻便已是烈焰冲天,瞬间吞没了牢房,依稀只见其中一个仓皇挣扎的身影,与火苗一同舞动。 “啊,不过,忘了告诉你。你最看不起的妖,却有着你难以想象的法力。我不会留着你的魂魄去幻化什么冤魂厉鬼,也不会容得你去地府告我一状,所以……你没有下一世了。” 他不会告诉修国公主的是,不管是与他合作还是交易,但凡碰过无昼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得下来。 他也不会告诉修国公主,三年多来,他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从来不需要理由,甚至没有半句废话。 他更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 天牢熊熊大火,公主府驸马跨院中的小屋内,却是另一场抵死缠绵,从一开始便是不死不休。 好像最后一刻就要世界末日,好像再过旦夕间便是生离死别,好像即将失去才是最珍,静静等死才是最痛。 千叶慢慢俯身,吻去无昼额头上的汗水,消化着又一场爬上巅峰的欢愉,缓缓吻上他的脖颈,将他紧紧搂住。 她第一次无计可施了,如果世间事可以后悔,她其实可以避免这一场灾难? 如果她不受伤,如果她提防过周围的暗箭冷枪,如果她一开始不那么轻敌……清殇的身上确实没有杀气,但他对无昼,却从来不会手软。 或许,如果她来到这个世界,便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就不会这样束手无策? 第183章 最难看的死法 (7) 或许,如果她在这个世界,不要那么固执,用自己上一世所学,去改变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她现在不至于举步维艰? 可她连哀求无昼再给她一次机会的可能性也没有,其实无昼已经给过她很多次机会,他的身体慢慢好起来,甚至一次次想要保护她,只是,她轻敌了。 来到这个世界,她已经习惯了玩弄看似珍贵的生命,毕竟人死了又怎样?在她而言无非是换个方式活着,一种叫人,一种叫鬼。 但她这次却玩不起了,她输了,输掉的是无昼。 无昼的心跳声已经不再蓬勃,呼吸也渐渐轻浅起来,望向她的眸子已经退去了血红,一片灰色,却深邃得令人神往。 头顶两只尖长雪白的耳朵已经失去了力量,无力垂着,随着呼吸偶尔还有颤动。 而他身下,整整八条长尾已经铺散开来,像极了一朵雪白的莲花。 “千叶……说爱我。” “你知不知道,今生今世我遇见你,已经让我很想抓心挠肝,不吐光了血都难以甘心,你说……我要不要说爱你?” 无昼淡淡一笑,“那就证明你爱着我。” 千叶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儿快要绷不住,固执得又一次将糕片递到无昼嘴边,“吃一口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 “没用的,这些东西……已经救不了我。” “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我总得做点儿什么,你说……你要什么,我都能为你……” “千叶,你能为我如此,我有生几千年来,已无憾事。” 千叶还是不住的摇头,眼泪又一次顺着干涸的痕迹流淌下来,突然俯身捏上他头顶的两只耳朵,“自私的狐狸,你无憾事了,你就不管我?你为什么总想着要死,就没想过怎么才能活下去?” 无昼有些吃力甩了一条尾巴到她手中,笑道:“若能活,谁愿死?身边有你,我更不愿,只不过……” “只不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我区区一个凡人,做不到,对么?” 无昼的尾尖扫着她的手腕,痒痒的,却带着安抚的意味,“别把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是凡人没错,可我曾经却是妖界至尊,如我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又为何拿来为难自己?” 其实,在意就够了,几千年来,又有谁能将强悍的他捧在掌心中一般小心翼翼? 其实,喜欢就够了,这些日子以来,千叶从一个待他随性而为甚至给他难堪的女子,为他变得如此细心体贴,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愿意为他不顾性命。 有这些,就够了。 无昼静静看着千叶,想伸手替她拂去眼前的发丝,却怎么也抬不起手臂,而他也不愿再勉力挣扎,就这样看着她,好像只是片刻的休息。 或许就这样看着便是永恒,他不知死是什么滋味,他此前也从未惧怕过死,这兴许便是他不能渡劫的缘由所在。 那他现在好像怕了,真有些害怕要离开千叶…… 突然,床幔外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悠远深长。 第184章 最难看的死法 (8) 千叶的脸色一僵,第一反应便是拽过一旁薄被,先给无昼盖上遮挡严实了,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勾过旁边被无昼拽断了系带的衣衫,越想越不对。 她能感觉到外面还有侍卫把守,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人推门进来,就好像是有人凭空出现在床榻边上。而那叹息声,好像已经看尽了来龙去脉,那就是说……已经围观了很久? “是清殇?”千叶不禁猜测道。 无昼的目光有些恍惚,想了一会儿道:“应该不是。” “魔王殊绝?” “不会。” 千叶草草穿好了衣服,看着奄奄一息的无昼,心中一颤,只用薄被将他盖好了,牢牢护在身后。 伸手慢慢撩开床幔,外面已经是一片朦胧的晨光,略微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床幔中浓情缱绻的气息。 而其实没有距离床幔太近,挺立站着一个男子,年纪尚轻,脸上却满是严谨肃穆,一身墨黑色的衣袍顺直坠地,头戴紫金玉冠,半披半髻的长发直至腰间。 若不是那一头长发也同样黑如泼墨,与那身衣袍几乎融为一体,就凭那身黑色,千叶还以为是见到了冥王。 但是,样貌也不像,那人脸上,除了严谨与肃穆,还有着她极为熟悉的正气与傲然,但这个人……她并不认识。 “你是什么人?”千叶也不再分辨对方身上有没有杀气,索性先统统当成是坏人,披着羊皮的狼,她吃一次亏就够了。 “印玄。”对方淡淡答道,声如梵音圆润。 印玄?千叶转头看像无昼,而无昼也只是思索半晌,慢慢摇头,这个人虽说一来就报上了姓名,可他们都不认识。 “你来做什么?”千叶一边问着,背在身后的手,从袖中悄悄掏出匕首来。 印玄好像极为无奈看了她一眼,也不欲靠近的样子,继续道:“你叫千叶,实则是善德世家左信仪,不过,聚九派竟然有你这等弟子,连自己的师祖也认不全,就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师祖?千叶一愣,其实,她是个好学生,但也是个偏科的坏学生。 法术阵法她学得来劲,但那些宗门历史,她一向闲来做读物翻翻罢了。 毕竟就算是知道那些早已升天或者死掉的师祖们姓甚名谁,能够保佑她的几率也少之又少,有被宗谱的时间,不如多学法术。 忽然,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放在她手心中,丝丝的痒。其实她很喜欢无昼的尾巴,但她知道,如果可能,无昼更想递给她的是他的手。 而正在这个时候,印玄也抬脚向他们走过来,步伐沉稳却犹如漫步云端,再近几步,千叶便看到了他身上刻意压制的仙气。 他真的是仙,且仙位应该不低,聚九派这么多年来,能够修成正果升仙的人屈指可数,如果是上仙的话,那他就是…… “你是……聚九派升为上仙至今只有一人,你是那个……算是我的……祖……师爷?” 印玄这才略带几分满意点头,“好在还没有欺师灭祖到令人想清理门户的地步。” 第185章 被祖师爷围观了 (1) 一听到清理门户,千叶瞬间又警惕起来,她可没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如果这祖师爷真是来清理门户的,上仙一级?她哪里打得过? 握着匕首的手忽然一空,千叶赶忙转身,一把抓住出鞘一半的匕首,噌的送回刀鞘中。 “不总是想着死,能有那么难么?你总得信我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落在任何人手上,如果我无能为力保护不了你,最起码……你的命留给我,好不好?” 印玄摇着头,几步间已经到了床榻边上,二话不说,手指拈起,指尖已是仙光萦绕,融融的像一个光球。 千叶将无昼搂在怀里,突然在他耳边道:“我一直没对你说过,我……” “生离死别,为时尚早。”朗声一句犹如天音裁决,印玄将指尖白光幽幽弹入无昼口中,也不再故弄玄虚,径直问道:“我为何要除掉他?” “什么?”千叶一愣,眼睁睁看着白光没入无昼口中,抱紧了他,可真未发生什么异状。 印玄又极为利落将另一个光团弹入她口中,千叶也几乎没有拒绝咽下去,一片暖融融的感觉慢慢游走四肢百骸,无昼跟她的感觉是不是一样? “我随曾为聚九派中人,可身为上仙,也必要遵仙规律令。他是为妖尊,择修佛之路,日后将同在九天之上共处,我又为何要害他?更何况,上仙责难修佛修仙之人,天|理也必是不容的。” “那相助又是为何?”无昼好像恢复了些力气,偏头看向印玄,身后的长尾也在一条条收起,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警惕。 “无昼,好点儿了没有?”千叶却只在乎这个。 其实在她看来,问题似乎并没有那么复杂,如果说,仙规律令,上仙不能责难无昼,印玄就算前来相助也没什么太蹊跷。 毕竟,无昼日后若是修成正果,地位甚至比上仙更尊贵,有个上仙愿意出手相助……天界里就不知有没有拉党结派那么一回事。 但总之印玄也说了,他们日后要在九天之上共处,他没有理由害无昼。 更何况,一次出手,已经将无昼从垂死挣扎的边缘拉回来,印玄有出手相助的心,也有那个能力。 无昼点了点头,好像身体也有了些力气,竟然慢慢收回了耳朵,扶着千叶的肩膀坐起身,却冷不防,身上的薄被缓缓滑落,露出颈间胸膛上,星星点点的红印。 但那些红印,并不是千叶留在他身上的。 千叶赶忙拿起衣袍给无昼披上,见他脸上泛起厌恶的表情,又赶忙道:“先凑合穿一下,一会儿我让人准备沐浴的水,再给你换一套新衣袍。” 印玄见两人屡屡对他视而不见,索性一挥手,点亮了屋中烛火,施施然走到一旁椅子坐下。 千叶替无昼穿好了衣服,又理顺了长发,这才想起被冷落到了一旁的祖师爷。 然,被祖师爷围观了床榻上的事,也多少有些脸发烫,说不出的尴尬。 第186章 被祖师爷围观了 (2) “祖师爷,这些事……” “早就得知你与他相遇,相遇则是缘分,更何况你又有善德世家忠义之托,聚九派当年既然收你为徒,又岂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门派?”印玄正襟危坐于椅子上,显然就是要开始训诫了,“本想让你带着他回到师门暂避劫难,却不想,一次次召唤却吓跑了你。” 千叶脸上的尴尬越来越重,看看无昼,他却没有丝毫怪她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的事,无昼又真真怪过她哪一次? 印玄停了一会儿,又道:“千叶,你也看到,普天之下劫数众多,莫说你只是聚九派的弟子,就算是你的师父,或者是我,也难以为他抵挡劫难。” 千叶握紧无昼的手,也不再避讳道:“祖师爷若要劝说就不必了,我和他不会分开。” 印玄却一点儿也不感觉奇怪的摇了摇头,“我和你师父的意思,便是让你们一同回师门,涧溪山也是山水灵地,又有众多法力高强的弟子守护,必也能护你们周全。” 千叶又一愣,庇护?她的师门,会倾力庇护无昼? 明明是门规有云,见狐妖必杀之,那会不会这是个大陷阱,为的就是除掉无昼这只妖尊,可方才印玄要是不帮忙,无昼也已经大限将至,没有回天之力了。 而且,印玄又说得言之凿凿,且对于一次次身陷困境的他们来说,着实太有诱惑力。 “为什么?”无昼突然开口问道,灰色的眸子泛着清冷的光,一遍遍审视着印玄,好像这个世上,除了千叶,他谁也不信。 印玄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也没有什么笑容,只是语气稍软,看着千叶微微叹息,“千叶毕竟是本门弟子,本命格安逸无忧,却偏偏与你羁绊,从此劫难不断颠沛流离。我纵是可以不理会你,但她毕竟是我门下弟子,受后世弟子焚香叩拜,我又岂能见她逢难却置之不理?” 无昼的眉一紧,“你可以强带她离去,又何必赌上一山满门之运势,为我挡去劫难?” 印玄看了看无昼,又看了看千叶,似乎有些无奈的再次摇头,“你以为,修仙之人就必是无情?你以为,天师之尊就必是不通情理?你以为,名门正派就必定要迂腐?天师整日与妖魔鬼怪为伴,见异类多过见常人,纵是爱上一只妖,又有什么奇怪,又有什么罪无可恕的地方?” “人与妖必是殊途,形同毁你门下一修行弟子。”无昼反倒毫不避讳提醒道。 印玄还是摇头,脸上肃穆的表情也越来越无奈,“纵是殊途,也乃命定。我就算拆散了你们,千叶便能老老实实修成正果了么?修成正果并非勤恳便成,还要机缘巧合,一切乃是天定,大多时候,你我也更改不得。” “那你大可以……”无昼还要质疑,却被千叶轻轻捏了手。 千叶看向印玄,直言道:“他被下了噬骨咒,且不知下咒之人是谁,就算有分罪符,恐怕也难能再撑过几次了。” 第187章 被祖师爷围观了 (3) 印玄想了想,慢慢点头,“噬骨咒并非只有下咒之人能解,虽艰难些,我可以倾力一试。” “他的食路被魔王殊绝封了,一次次精气枯竭,难以为继。” “仙力暂可为继,相信殊绝按耐不住之时,便一定会亲自找上门,你们独行在外,就更加不妥了。” 千叶看向无昼,无昼也在看着她,可两人眼中的东西却不尽相同,千叶眼中是得贵人相助,否极泰来的喜悦,而无昼眼中的神采又一次变得晦暗不明,怎么也看不透了。 可这样的援手实在令人难以放弃,印玄说的没错,千叶只是个小小的天师,无昼纵然是妖尊也落得如此地步的劫难,就凭她,救不了无昼不说,还要凭白搭上自己做炮灰。 而现在摆在面前有一棵大树,上仙之尊的祖师爷,还有整个聚九派…… 她知道,无昼不喜欢天师,让他跟她回师门,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令他难以接受的事,但她一定要带着他回去。 她不怕死,但如果能让无昼脱离这个充斥着屈辱与磨难的泥沼,她什么都愿意做。 大不了,她寸步不离守着他,大不了,她再多学些法术,随时可以带着无昼再离开,只要他安好,又有多少是她在意的? 千叶整理好身上的衣衫,下床对着印玄扑通一声跪倒,拱手道:“多谢祖师爷出手相助,弟子千叶……感激不尽。” 印玄这才受用的微点头,“方才本还想提醒你,莫忘了师门的规矩,但看来是我偏颇了,聚九派向来不会有不懂规矩礼仪的弟子。” “还有一事……祖师爷,我的大师兄苏幕……” “已有耳闻。”印玄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几步走过来扶她起身,却仅因为这一个动作,便受了无昼一记冷眼,又道:“苏幕遁入魔道已是千真万确,下次再见面务必要小心,不可急于与其争论……” 千叶一直也想不明白,上个月还义正言辞斥责她迟早要遁入魔道的苏幕,竟然会先她一步,弃了师门,与魔道为伍。 而苏幕听那个修国公主命令的一幕,至今还历历在目,不能说不顾念这么多年的情分,她仍旧必须承认,那一刻,她心里不仅仅是愤怒,还有恶心。 印玄交代了几句,也至始至终没再多看无昼一眼,就好像,他只是为了关照千叶这个本门弟子,无昼只是沾了光罢了。 而再定下来,便是让她们休息两日,之后来接她们走,所谓的走,恐怕就是仙法一类了。 千叶对印玄有个极好的印象,不说那些同门的情分,初见面时便救了无昼一命已是大恩,又要庇护她们,已让人感恩不尽。 如今又让他们再休息两日,其实也是让她处理她和左信宏见面叙旧,又或许……还有殒的事。 这样细致的安排,没有纡尊降贵的施舍之意,平易近人…… 印玄着实完美,也难怪会年纪轻轻就平地升仙,位及七重天。 ………… 第188章 被祖师爷围观了 (4) 无昼没有再对后面的安排有任何异议,就是听着千叶说,虽然仙力维持着让他精气不散,可好像还是很困倦的样子,寥寥几句又揽着她睡下。 但也仅仅是这么搂着她,不再有火热的吻,不再有任何热情的迹象,好像是累了,乏了,倦了…… 千叶也累了,沉沉睡去之中,好像做了个梦,一个看似美妙,却又无端让人心酸得快要拧出水来。 梦里还是这间房,还是这个床榻,无昼轻轻伏在她身上,悄悄的似乎不愿惊动她。 但他露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捉着她的手,让她轻轻的摸,一遍又一遍,纤长的发丝从指缝间溜过,两只着实喜人的耳朵还会不住扇动,带着温热细腻的触感,纵是在梦里也欲罢不能。 她不知道无昼究竟露出多少条尾巴拥着她,颈间绒毛蕴暖,手中丝丝的痒,腰间也是片片暖意。 偶尔坏心眼的一把攥紧长尾,长尾颤抖一下却没有溜走,由着她恶意揉捏,甚至捏痛他。 任她肆意玩了一会儿,无昼又引着她的手,慢慢附上他的心口。 他很喜欢这样,他喜欢她的手捂着他的心口,说这样心里会舒服很多。 他说,她的手是暖的,他的心是冷的,她的手,让他感觉到温暖。 “千叶,还是痛……” 这好像是梦中的最后一句话,久久回荡在千叶脑海中,梦境中挣扎不动,千叶想问他,究竟是哪里痛,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艰难挣扎的一夜,待到再醒来,天刚蒙蒙亮,千叶总觉得好像经历了一夜的劳累,包括心里,都异常的疲惫。 但又似乎睡得很沉,她已经有很久没睡得一觉天亮,很多个夜里,她都会睡着睡着就睁眼,偷偷看看无昼还在不在。 然,千叶下意识摸向身边,身边的床榻,早已经凉透。 猛地睁开眼坐起,四周也安安静静的,晨曦微露,仿佛一切都是梦境。 真的是梦吗?无昼在向她告别?身边床榻已经冰凉,他……走了多久了? 去哪了?他形单影只落魄至此,他……还能去哪儿? “殒,看见无昼了没有?” 殒早就避开了两人的情浓悱恻,从屋外飘飘忽忽进来,眨了眨眼道:“大人,您把无昼弄丢了?” “不跟你开玩笑,他应该是自己离开了,赶快帮我去找找,方圆……” “大人,他如果不是开门自己走出去的话,施展法术,别说方圆百里,千里他都去得,大人要怎么找起?” 千叶的心一凉,她从昨天晚上就在担忧这个,她明知道,无昼是一万个不愿意,不愿跟她回到师门。 或者说,他身为妖尊,面子里子都接受不了让天师满门庇护,并且还要寄人篱下不知多久。 她其实都知道,也都能理解,但一心只觉得,与其在外面受尽那么多的磨难,为何不能低一下头呢? 就算是寄人篱下,就算是被自己不屑的人庇护,她还站在他身边不是么? 她会尽可能…… 可她却是忘了啊,这只妖,活了几千年,什么时候学会过识时务? 第189章 被祖师爷围观了 (5) 他如果真学会了识时务,不那么由着他那副高傲的性子乱来,他的日子……可能还会好过一些。 可他到底为什么要走? 觉得她保护不了他? 确实,她确实没那个本事,她一直都很无能,什么……也没能为他做到…… 怕她再连累了他? 确实,这次在公主府发生的事,几乎要了他的命,就算强说是他身上的劫难,可多少,也是与她有关。 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无能不是么? 她信誓旦旦说要对他好,说要保护他,说可以倾尽所有,可她的所有,本就没什么可以给他的啊。 心里突然一阵沉闷几乎透不过气,千叶用力捶了捶心口,忽而冷笑一声,问道:“现在你满意了?” 殒也明白千叶不是在跟他说话,飘忽回到乾坤袋中。 身体内那个忠义的灵魂久久不肯答话,可千叶既然开了口,就没打算要放过她,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拼命修炼,却终还是平庸无能,其实我知道,这具身体的法力来源于你,你限制了我的力量,是害怕我利用法术彻底摆脱你。 但是现在又是为什么?你一心一意要保护无昼,却仍旧限制着我的法力,哪怕最危急的一刻也没有要松动的念头,你到底想不想保护他?” 左信仪:“你把身体还给我,我自然会保护他。” 千叶果断摇了摇头,“痴人说梦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见聪明。我可以替你履行职责,却绝不会把身体的操控权还给你,这种事,没得商量。” “如此,你也休想得逞。” 千叶没等到左信仪的妥协,却并不感觉意外,又道:“看来,你不仅仅是个忠义的灵魂,更是个自私的灵魂,为了威胁我讨回身体,不惜眼睁睁看着无昼受尽屈辱,甚至可以看着他任他去死,你是在拼谁的心更狠一些,我很想知道……你不是爱着他么?” 左信仪:“正因为爱他,才不能任你得逞,一旦获得强悍法力,你不会留在他身边!我宁可他身边留着你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也不愿让你抛开他独自去逍遥!” 千叶微微一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说我不爱他?说我重得法力之后,一定会离开他?” 左信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诚实道:“你如今该有的修为与法力,如果一旦没有了压制,你……随时可以飞升。” “哦。”千叶随意的点了下头,“看来我之前的猜测也是对的,只不过没想到是你在捣鬼。我一直猜测,我和无昼发生了关系,他身体内的精气便是给了我,阳寿不尽,恐怕修为也会有所大增,可唯独漏了你的存在,你会私吞。” “我没有!无昼公子给予我的法力,便是让我能倾力保护他,而不是让你凭白捡了便宜……” “凭白捡了便宜?”千叶心里忽然一阵不是滋味,“先不说这些法力究竟是给谁的,那我问你,如此压制又要到何时?你眼睁睁看着他死掉了再拿出来,不怕悔之晚矣么?” 第190章 被祖师爷围观了 (6) 左信仪:“所以,把身体还给我,只有我才能保他周全。” “不可能。” 左信仪突然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其实你才是最不怕害死他的人,你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千叶还是感觉有些费解,直接问道:“你凭什么说我不在意他?” “因为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心里还装着别的男子。你曾经这么多年苦心修炼,为的就是找到他,如果我将法力给了你,你必定会弃无昼于不顾……” 原来是这样。千叶茫然抬起头,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脑海中还响彻左信仪对她的控诉与指责,无非就是……她不爱无昼,爱的还是那个寻觅了很久的男子。 楚洛彦,她已经多久没想起过这个名字了,虽说是短短那么一两月,再想起这个名字,竟然已经有了陌生的感觉。 确实,她惦念了楚洛彦十几年,心心念念做一切事就是为了要找到他。 一切事……一切事…… “至于我爱谁,我不想跟你解释。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不会离开无昼,帮助他渡过劫难直至修成正果,我也不会去找……” “你的话不可信,前几日,你还梦见过那个男子!” 千叶一阵愕然,好吧,她做梦,左信仪也一定会知道她梦见了什么。 没错,她几天前确实是梦见楚洛彦,哪怕是在无昼的怀中,做什么梦她自己能控制么? 楚洛彦是她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执念,又岂是说忘掉就忘掉的? “那好吧,如果你觉得我的话不可信,那你就继续死守着那些足矣得道成仙的法力。等无昼死了,等我玩腻了,身体自然还给你,到时候,你想白日飞升无非是一个念头的事。” 左信仪:“原来你真的不爱他。” “爱不爱,你说了不算,我也没必要证明给你看。其实……我最爱的人是我自己。” 一席话说完,左信仪就再也没开口了,千叶还是穿着起床时候的衣服,坐在床榻上怔怔发愣,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不爱无昼?她惦念的还是楚洛彦? 如果她拥有那些强悍的法力,她就有办法能够找到楚洛彦? 如果她找到了楚洛彦,或者白日飞升,她就会丢下无昼任他去死? “唉……”千叶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忠义的灵魂不仅特么缺心眼,就连情商都很低啊。 而再回过神来,她又不怕找不到无昼了,恐怕连无昼自己都忘了,他曾经剪下一缕发丝给她,作为传递信息之用。 之后,那一缕发丝,她肯定不会还给无昼,而是小心收在了阔袖的锦囊中,用雪白的丝线束编,一根也不会少。 妖的头发极其珍贵,相当于他们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剪了会痛,剪下来还能仍旧保有生命力,可万万不能落到有心人手中,否则…… 就像现在,无昼不管不辞而别跑到哪里去,千叶都能找得到他。 “殒,清点一下,我还有多少家产?” “大人,您也是小富之资了,无需一再清点家产。”殒从袖子里冒头出来,认真道。 第191章 被祖师爷围观了 (7) 千叶眉一挑,“我只是担心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你从我袖子里拿了银子出去***********那大人未免忧虑过早,在这京城中,纳妾的聘礼也是极高的,大人这些家产,还娶不起一房小妾。” “连二奶也包不起,你就说我是小富之资?你未免也太没见识了吧?” “说小富,只是和大人之前总是减肥相比罢了。” “唉……罢了,说不过你,练老了徒弟,气死了师父。”千叶长谈一声,慢慢开始穿衣梳洗,虽然昨夜那个告别的梦,仍旧让她心里酸痛得难受,可坐以待毙的去哭去埋怨,那就着实太难看了。 殒从袖子里飘出来,还像往常一样,替她叠好了床上的被褥,收拾好换下来的衣衫。 而后,看到衣衫上的系带被扯掉了,又飘回千叶袖子中,找出针线来,游刃有余的开始缝。 千叶洗了把脸,想了想,问道:“对了,你和那个太后是什么关系?我以为你去搬救兵,顶多是找到容家家主或者是左信宏,还没想到……你竟然能把太后搬来了。” 殒手中的针噌的一下扎透手指,默默的抽出来,反正也不流血,继续缝着系带道:“她乃是修国公主的母亲,修国公主无法无天,自然找她最是直接,更何况……” “更何况,你跟她还是旧识。” 殒手中的针又一次扎穿手指。 千叶慢慢走过去,接过殒手中的衣衫,又拿过了针线,“你还是别缝了吧,我还真害怕,你一会儿会把手指头缝在我的衣服上。” “大人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这里不好么?京城繁华之地,必有很多美食佳酿,我记得你也能喝几杯的。”千叶故意找着岔道。 殒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看向千叶的表情似有些为难,动了动嘴,还是低头没再说话。 “殒,也就别遮遮掩掩的了,我不问你以前的事,只问你,在这京城里,哪一家是手艺顶尖的铁匠铺?哪一家的皮革师傅最能做精细的活儿?还有,这里既然曾经也算是你熟悉的地方,那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你总得带我去见识见识,那些个玩毒的,玩药的,或者还有些我不知道的新鲜玩意?” 殒倒也大大方方默认了他熟悉京城的事实,不过还是奇怪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准备做什么?” 千叶一把勾住殒的脖颈,勾肩搭背小声在他耳边道:“觉不觉得,你家大人我干了这么多年天师,要法力没法力,要修为没修为,其实挺没前途的?” “大人您要转行?” “不,是兼职。” 然,还没等殒问出个所以然来,忽听院外一阵杂乱,随后一声高喝,“太后驾到!” 话音还没落,殒便嗖的一声,干脆利落飘回了千叶袖中,晃得勾在他肩上的千叶差点儿跌倒,忽又报复性的一笑,“殒,我怎么觉得你是旧情人相见,分外情怯呢?” 而太后驾到,并未直接进门,先在外头耽搁了一会儿,千叶竖起耳朵听着,听到太后在问院子周围把守的侍卫,问她昨夜有没有出去。 出去?出事了吗? 第192章 被祖师爷围观了 (8) 待太后进来的时候,也已经屏退了下人,显然是想找千叶单独聊什么,只是面容与昨日相比分外憔悴,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千叶也没多话,静静坐在桌边。 其实她早就大胆猜到了七八分,眼前这个虽说是太后,可眼见着也就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风韵犹存,想来十几年前更是美艳动人,殒的眼光还真不差。 而千叶更想夸赞的是,殒的魄力也不小,竟然跟皇帝抢一个女人喜欢…… “昨夜,天牢忽起大火,哀家的公主已经……” 千叶一愣,下意识想到,无昼虽然不辞而别,可临走的时候,还是自己去报了仇? 但用火烧了天牢?怎么又觉得不像是无昼的风格。 “太后还请节哀,人死如灯灭,恩怨便了结了。”千叶有些风凉说道,对普通人来说,人死是如灯灭。 可对于她来说,就算修国公主变成了鬼,也耽误不了她报仇。 然,太后急匆匆来到这里的本意绝不是通知千叶天牢失火的事,而是……怕她们就这么走了。 见千叶并不怎么接她的话,对她这个太后也不见得有几分恭敬,张望了几眼,轻声道:“这位天师姑娘,能否再让哀家见殒易一面?” 千叶也知道太后来这里的目的,扫了一眼阔袖中,殒还是躲在里面,虽然能听到她们的谈话,却仍旧只给了她一个后背。 只能无奈道:“太后,他不愿相见,还是别逼他的好。” “他是不是还在记恨哀家?”太后又追问道。 千叶耸了耸肩,“他是我的鬼使,但他拥有保密自己想法的权力。我只能说,殒的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戾气怨气,他一直……挺快乐的。” 太后忽然有点儿失神,“你说……快乐?”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快乐的鬼使。”千叶说着,悄悄探手进阔袖中,想揉殒一把,却不想,殒直接递给了她一根黄瓜。 看吧,她的鬼使一向是那么容易搞笑,这个时候,递给她根黄瓜又是什么用意? 这种用意不能想,想想就一定会想多了。 太后的脸色一片惨淡,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既然殒易已经成了天师鬼使,哀家也不瞒天师,望天师日后能善待于他。” 千叶咔嚓咬了一口黄瓜,点头道:“我自己的鬼使,自然从来不会亏待。” “殒易曾经是哀家的娘家所养死士,十几岁起,便与哀家为伴,行为影,一生不得暴露身份。他对哀家极好,忠心耿耿多年,可是……哀家却没有善待他……” “停。”千叶突然伸手制止了,利落道:“太后明鉴,殒虽然是我的鬼使,但我没有打听他隐私的兴趣。其实,只要我想知道,鬼使对天师不能有半分隐瞒,但我从来没问过他尚在人间时候的事。尘缘之事死而了矣,太后,他都已经想通了,您也不妨放过他不好么?” “可是,他在恨哀家对吗?若不是情非得已,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哀家一面。” 第193章 打断狐狸精的腿 (1) 千叶有些不耐烦皱起眉,“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想见又如何,不想见又如何?你无非要一个答案,其实……就算没有答案,这么多年也已经过了……” “但是,哀家又见到了他,这么多年,哀家一直心存愧疚……” “不对啊,太后,您还是错了。”千叶突然叹了口气,“时至今日,你想再见他,无非是要他说一句他不恨你,从而减轻自己的愧疚罢了。” 太后一口气顿时噎住,一脸的难以置信看着千叶,慢慢又露出希翼哀求的表情。 千叶仍旧摇头,慢慢站起身来,“太后还是忘了这件事吧,就当他十几年前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就莫再纠缠了。他……没恨过什么人,这么久了,也已经忘了。” “不……”太后失神摇着头,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拽住千叶的衣袖,“他不会忘了哀家,他曾经向哀家承诺过……” 千叶皱紧了眉,心里渐渐腾起一股火气,忽的一下甩过衣袖,“对,他没忘了你,但你们什么时候记得过他?!没错,他是死士,无父无母,除了跟着你以外,不与任何人再有来往。然后呢?我可以不问他是怎么死的,但是这么多年来,逢年祭日,谁记起过他?十几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人给他烧过一片纸钱,供奉过一炷香!他凭什么不能忘记你?!” 屋子里霎时寂静一片,太后那张震惊的脸在眼前慢慢变远,迅速落下,整个人几乎瘫坐在椅子上。 但话头被挑起来了,千叶心里一时怒火难平,继续道:“他跟着我十几年了,从来没有抱怨过你一字半句,但他就算是死了,做鬼也有些小小的心愿。每次到了逢年过节,每次到了他祭日的时候,他都找个路口等着,明知道你们早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他还是一年一年的等,空等了十几年……” “大人,别说了,好么?” 太后的眼睛忽然一亮,茫然看着千叶的衣袖,“殒易,你一直都在听对吗?这么多年……” “大人……我的头很痛……”殒突然在袖子中缩成一团,抱着头,声音渐渐消弭。 “殒易……” 千叶重重叹了口气,忽然心一横,噗通跪倒在太后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太后,既知他不易,恳请您,放过他吧。” 太后踉跄退了几步,久久才长长叹息一声,“罢了,你平身吧。” 千叶再次恭敬叩首,“恭送太后。”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精美的华服在面前驻足了许久,才慢慢挪动,“看来你对殒易也当真是关切,哀家也能欣慰几分。哀家虽然不能为殒易建祠堂宗庙,可逢年过节的祭奠,必不会再忘了。也请你……善待殒易,哀家在这里谢过了。” “还请太后放心。”千叶仍旧跪倒在地上,连头也不抬,就这样逼着太后离去。 直到听见一声关门的响动,千叶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看向太后方才落座的手边茶几。 第194章 打断狐狸精的腿 (2) 那上面放着一个木匣子,太后留下的,至于匣子里是什么…… 千叶慢慢打开来,里面是一叠银票,粗算下来最起码有近百张的样子,每张面值一万两白银。 “殒啊,出来看看你的卖身钱,你家大人我把你卖了个好价钱……不,是无本万利呢。” 这一百万两究竟意味着什么?千叶不愿再费心神去分析出个所以然,她只觉得…… “早知道你这么值钱,我早点儿把你带到京城里露露脸,这么多年的苦可都白吃了。” 然,袖子里仍旧没有声音,千叶索性伸手进去捅了捅殒,“别装死啊,头还痛不痛?刚才是装的不成?” 殒还是一动不动,但千叶知道,他其实没有大碍,只是心情太低落了而已,不过,她没打算放过他。 收起桌上的木匣子,嗖的一声塞入阔袖中,吩咐道:“殒,限你一炷香的时间把你的卖身钱数清楚,否则,我或许可以考虑把你卖到勾栏里一次,让太后再拿钱赎。” “九十九张,一张一万两。” 千叶一愣,“九十九?你没数错?” “没有。” “那为什么会少了一张?总得凑个整数不是么,九十九……”千叶匪夷所思琢磨着,“兴许是太后数错了,改天再见着太后,我再找她要一张凑整。” “大人……谢谢您……” “呵,殒,你可吓着我了。十几年了,你第一次谢我,居然是谢我替你去讨卖身钱?” ………… 修国公主死于天牢大火,公主府随即隆重发丧。 左信宏作为驸马,不管与公主是不是恩爱,都忙得不可开交。 而千叶的立场却更是怪异,明明也算得上是公主的姻亲,可左信宏也知道,公主对千叶做的事,若非横祸,千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在千叶在这个时候提出要离开,身为天师,四处修行才是得道正途,左信宏多少也能安心些。 面对这个家里最小的妹妹,虽然自幼没见过几次面,左信宏还是殷殷交代,多少算是没让千叶对这个大哥太失望。 可离开公主府以后,千叶却没急着离开京城。 京城乃是繁华重地,有道是越繁华的地方越有生意做,越危险的地方也越安全,越是阳光灿烂的地方,影子的存在也就越黑暗。 殒带着千叶,轻车熟路进入了一栋大宅子的地下暗室。据说,这里有个人,在殒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是闻名南北的用毒高手。十几年后已经几乎收手不干了,倒是收了几个徒弟顺带做生意。 千叶当然不是来拜师的,或许可以说是做生意,也可以说是…… “切磋?”面前干枯的老头儿睁开小眼,精光闪烁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嘿嘿一笑道:“小丫头,乳臭未干就想来砸我毒眼刘的招牌?” 千叶翘着脚靠在椅背上,随性潇洒的一笑,摆了摆手道:“并非要砸前辈的招牌,只不过,最近需要些顺手的东西,街边那些混事的东西看不入眼,又怕前辈有好东西却要私藏,所以……不拿出点儿本事来,怎么配得上前辈的好毒?” 第195章 打断狐狸精的腿 (3) 毒眼刘诧异了一下,再次仔细打量千叶一番,也索性直爽道:“好爽快的丫头,倒是说说看,有什么本事能拿得出手的?” 千叶微微一笑,“你手上的毒,虽是我想求,可比不见得就不认识。最少认得六七成,说得出药效,道得出症状,甚至发作时间。” 说完,又一指殒,“他,百毒不侵。” “好!”毒眼刘也有点儿兴奋了,亲自去了另一间屋子,小心翼翼抱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来,如看着自己的宝贝一般抚摸着那些瓷瓶,挑出一个递给千叶,“那先来看看,这是何物?” 千叶接过来,由远及近送到鼻端,还距离几寸外,便拿到了一边,道:“一种黑红花纹毒蛇的毒液,饮之能让人在一个时辰之内口吐鲜血抽搐而亡,若是涂于伤口,则从伤口处开始麻痹,最多也撑不过两个时辰。” 毒眼刘满意的点点头,眼看着千叶把瓷瓶递给旁边的殒,而殒毫不犹豫一仰头喝下,又递过去一个瓷瓶,“丫头,再看看这个。” “一种紫色小花灌木的汁水,兑上一成米酒,便成了这种无色无味的水。饮下去并不致命,但会给人造成恐怖的幻觉,属于真真能吓死人的药。”千叶说完,又将手中的瓷瓶递给殒让他喝,继而道:“其实,那种紫色小花的灌木,汁水极难采集,且兑过米酒之后药效只能保持一天一夜。前辈若是想试试,用动物腐骨混杂蟾蜍汁液,从其上养出一种黑底白点的蘑菇,也同样可以无色无味。但是那种药能够在六个时辰之内破坏人的中枢神经,一劳永逸也不怕过期失效,且……没有解药。” 毒眼刘的眼中似乎划过一道亮光,若有所思点着头,继续将瓷瓶递给千叶。 而千叶,竟然真的可以分辨出他递过来的大部分毒药,就算不能完全分辨,也能说出个大概来,且附带诸多建议,恐怕就算是毒眼刘,穷尽一生也研究不出这么多来。 更何况,殒喝下那些形形色色的毒药,没有哪一种让他眨过眼睛,不管是急性还是慢性的毒药,统统也没有发作的迹象。 直到千叶分辨那些毒药的混合成分已经多达十几种,殒也将毒眼刘盒子里的毒药喝下了大半,早就一个时辰过去,切磋自见分晓。 毒眼刘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人退出密室,大大方方的拱手认输,“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丫头今日是给老朽面子了,老朽……甘拜……” “慢着。”千叶赶忙制止,毕竟道上的规矩哪里都几乎通用,她如果受了毒眼刘的拜,求药的事可就不好办了,索性开门见山道:“前辈误会了,晚辈从来没打算与什么人争半分天下。只不过,近来真是有事要做,手头一时间备不齐那些东西,所以,才这般没规矩向前辈来讨便宜,还望前辈多担待。” 毒眼刘一听,满意笑了笑,一挥手伸向另一边的密室,“那老朽多年所藏,丫头尽管挑!!” “多谢前辈!” 第196章 打断狐狸精的腿 (4) 而事后,殒也问过,既然千叶自己都知道那么多毒药的配方,又何必去毒眼刘那里讨? 毕竟以他们一人一鬼,堂而皇之跑到用毒高手的地盘露身手,就已经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更何况,用毒这一行,都希望同行越少越好,难道就不怕那老头下毒手? 对于这些疑问,千叶都给了答案。 第一,她虽然知道很多毒药的配方,但如果不去讨现成的,原料不是还得自己找? 寻常药店里能买到的药材极其有限,什么毒蛇毒液,蝙蝠血……她上哪弄去? 大费周折只是为了要一点儿毒,当然还是现成的好。 第二,她自然知道用毒之人行当里的规矩,毒眼刘要么被她折服,要么起了嫉妒之心杀人灭口,她只能说……赌。 “大人,您如今是有钱了,以后就莫要再拿命赌了。”殒极其不赞同道。 千叶捧着一个大大的木盒子满载而归,笑得眼睛都眯成两道缝,满不在乎道:“其实也不算是赌,那老头儿没有武功,有你这个百毒不侵的在我身边,他也必要忌惮我几分,所以啊……殒,你赶紧把那些药散了,不撑得慌?” 直到拐进一条无人的巷子,殒才化作了魂体又瞬间化为实体,只听身后哗啦一声水响,继而白雾四起,各种混杂的毒药几乎将地上腐蚀出一个深坑来。 千叶看着那一洼还在蒸腾翻滚的水,抚着下颚若有所思,半天才道:“殒,我这才发现,鬼化作实体,虽然身体也会受伤,但是内脏好像蛮强悍的?下次我如果再没钱了,或许可以考虑让你表演吞钉子吞刀片什么的,一定很叫座啊。” “其实,大人的脸皮也很强悍。” 千叶一挑眉,“这话怎么说?” “大人能活到今天真不容易。” “唔……殒,你这个笑话实在太晦涩了,也就失去意义了,算你输。” ………… 千叶一直也没提去找无昼的事,而是随便找了个小院子落脚,让殒找来了铁匠皮革工匠,几个人钻在屋子里再也不出来。 殒也不好总变成鬼飘来飘去,老老实实扮作仆人状,给屋里的人准备饭菜和水。 直到一天一夜,屋内的人精疲力尽却满脸兴奋的陆续散去,殒才走进屋子中,收拾一屋子的笔墨废纸。 “大人最近这是在谋划大事?” 千叶趴在桌子上一副脱力状,歪了歪脑袋,道:“我打算打断狐狸精的腿,掰断他的胳膊,让他一辈子哪也跑不了,算不算大事?” “大人您该醒醒了,天亮了。” 千叶皱眉努了努嘴,翻开桌上一张纸,无聊撕着一条一条,“其实我只是想保护他,可是我很无能。其实我知道自己很无能,但我又想保护他……我想保护他,但是又无能……我很无能……” 殒叹息着摇了摇头,走到千叶身边,难得替她揉着额头道:“大人,您最近太累了。” “他走了几天了?” “三天。” “三天……”千叶迷糊嘟囔着,“我怎么有点儿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呢?” 第197章 打断狐狸精的腿 (5) “那说明大人从未被美色所迷惑。” “可我却记得他的身材不错,胸肌很匀称,腰有点儿细,但很有劲儿。皮肤很白,手感很好,屁股翘翘的。殒,你不知道,他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床榻……” “大人,您还是睡吧。” 殒好不容易将胡说八道的千叶哄睡着,小心将她抱到床榻上,轻轻盖上薄被。 他家大人总是这样颠三倒四的没个正经,但是……心思却是一点儿都不难猜啊。 捡起地上那些画废了的纸,拼拼凑凑,殒虽然不认识画的是什么,但不难看出是做什么用的。 他一直知道他家大人有着另一副能干的一面,只不过,她从来不拿出来炫耀。 可如今,不是炫耀,而是真要拿出来用。他无端的相信,千叶会比自己这个死士更厉害。 那要他这个鬼使,也就更没用了。 殒悄悄收拾干净屋子,见四下也没旁人,化作魂体飘出墙外,却不期然……对,周围没有人,却有个仙。 “见过祖师爷大人。” 印玄并不多话,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院子中,与上一次不同,一身银灰色的衣袍,像是从天上借了月光,长发并未加冠,流泻披散在肩头,格外飘渺朦胧。 “迷茫?” 殒愣了一下,回道:“祖师爷大人此话何意?” “身为鬼使,并非要所向披靡,并非要无所不知,却须有一点,便是心思纯善。哪怕独树一帜的御鬼派,当年御鬼术的初衷,也仅是辅佐天师,曾被唤为鬼仆。之后才有心术不正之人,想借鬼使前世之力,强走捷径试图令修行之路更为平坦,但是……”印玄的话音一顿,深深看了殒一眼,“但凡被鬼使逾越的天师,莫说飞升,连善终也不得。” 殒怔了一会儿,才向着印玄深深弯腰下去,“多谢祖师爷大人指点迷津。” 一声深深的叹息划过,待殒再直起身来,印玄已经消失无踪,小院中仍旧铺撒着月光,安宁得仿佛刚才只是做梦。 而鬼是不会做梦的,印玄到来并没有惊动千叶,虽然说他随时能找到千叶也不是什么诡异的事,可在小院中站了片刻,仿佛只是为了告诉他这样一席话。 然,这样一席话也确确实实改变了殒,毕竟千叶收他为鬼使,至始至终也不是图他死士的身份。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千叶在改变着他,把他从当初那种毁天灭地般的痛苦中拯救出来,让他知道,有很多很多的快乐,足矣让他忘记悲痛。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与千叶,相处得非常愉快,她从未嫌弃过他,他也从未对她有过半点怨言。 “殒,真没想到,你也有那么多愁善感的一面啊。”身后,千叶趴在窗棱上笑道。 殒也知道,他家大人若是心里有事,也是不那么容易被哄睡着的,索性连身也没转过去,接道:“大人不也是犯了相思,孤枕难眠么?” “说的是,所以,我只是来问问你这只鬼,要不要压你家大人我的床?” 第198章 打断狐狸精的腿 (6) “大人尽管睡去,我一定让大人如愿以偿。” “其实我一直在想,鬼压床已经不新鲜了,如果人压了鬼的床,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 殒不禁一笑,揶揄道:“大人,您还是抓紧良辰美景想说什么说什么。这番话,若是无昼在时,您恐怕几夜都难得安宁了。” “嗯,说的有道理。”千叶煞有介事的点头,“趁他不在的时候,一定得把想干的事尽快干了。” 殒笑着回头,看见千叶的下巴就放在窗棱上,乍看上去,没有声音中那么潇洒自如,反倒有些寂寞得可怜。 “大人,您想他么?” 千叶的眼眸慢慢垂下,朦胧的月光中,稍显那么恍惚,突然深吸了一口气,“那个混蛋说走就走啊,其实直到现在我还咽不下这口气呢。你要说想,我真是更想打断他的腿啊。” “那大人为何不即刻启程去找他?” “我在研究最万无一失的法子,打断他的腿。” ………… 虽然无昼已经走了,但千叶其实很想替他讨回些气的,哪怕她身为天师,说了太多人死如灯灭的话,落到自己身上,才发现自己没那么宽宏大量。 可当她召唤修国公主魂魄的时候,却并未发现新魂,再招来鬼差,鬼差却说,修国公主的魂魄未经地府。 难道真是无昼自己动手报了仇再走的?但这并不像无昼的手法。 可如果不是,还能有谁会为他出气报仇呢? 又过了几日,千叶吩咐那些铁匠皮匠做的东西,纷纷送了过来,而千叶对于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单单只选了毒药。 殒在一边静静看着千叶将一些打造精致的物件淬毒,桩桩件件看时匪夷所思,可到了千叶手中,却仿佛瞬间找到了归宿。 “大人,为何只选毒药?修国中,巫蛊和蛊毒也同样兴盛。” 千叶微微一笑,小心将泛着蓝光的刀刃收入皮革护腕中,“巫蛊和蛊毒太慢了啊,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只有敌人发动攻击的时候,我才知道是谁要害我。等交手了再给人下蛊毒,恐怕等到蛊毒在那人身体里养成,我已经被削成片了。” 殒认真点了点头,“难得大人有如此自知之明。” “其实我一直想试试,巫蛊一类的东西,结合天师的道法,对鬼有没有用。” “大人如今道法高强,纵然是冤魂厉鬼也碰不得大人分毫,一力斩杀便是,就不必再试巫蛊之术合不合用了。” 千叶挑眼看着殒,意有所指道:“那如果是只杀不得的鬼,我只想让他满地打滚呢?” “大人要看如何打滚,无非一句话的事罢了。” “可我想看真实点儿的。” “大人,您的口味,可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千叶顿时一脸悲愤看向他,“你嫌弃我了?” “大人,还是您嫌弃我吧。” ………… 拈着那一缕柔滑的发丝,虽然已经剪下了这么久,却一点儿也不见干枯。 发丝间,似乎还蕴着属于无昼独有的冷香…… 第199章 打断狐狸精的腿 (7) 千叶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现在这样像不像个花痴? 她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无昼,可话说回来,她又不知道自己在惦记什么。 她心里一直存着无昼的身影,可偏偏他的样貌,却在他离开之后,迅速变得模糊。 她也不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将手头的东西收拾利落,千叶才推开房门,而几乎不出她所料,印玄早已在院子中等候,似乎早就知道她打算今天离开。 或许也不奇怪,谁让人家是仙呢。 “祖师爷,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印玄看了一眼千叶手中的发丝,似乎微愣,道:“他已经认你为主?” “不,一点点纪念品而已,还是他不小心留下的,兴许已经忘了。” 印玄点了点头,似乎很多事对他来说都不是秘密,也无需解释,甚至对于门下天师要去寻找一只狐妖的事,已默许的态度表示赞同。 “多谢祖师爷。” “无需客气,同门之谊,缘分罢了。”说完,印玄向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间隐隐仙光萦绕,美得绝非凡品。 千叶也伸出手覆上,印玄的手和无昼的手大不相同,虽然都美得令人嫉妒,可无昼的手却总是凉的,冰冰的,好像怎么也暖不热。 甚至就连无昼的身体,也只在欢|愉的时候才有灼热的感觉,平日里,无昼就总喜欢贴着她,他说……他喜欢她身上的温暖。 但是,事实上,千叶的体温也并不高,她也是怕冷胜过于怕热,然…… 眼前景物忽的消失,而后,再出现在面前居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还没等千叶回过神来,只听呼的一阵狂风卷过,夹着雪花冰碴,灌了慢慢一衣领,也成功带走了她身上大半的温度。 “这是……什么地方?”千叶一开口,便结结实实灌了一口风,好不容易把话说完,遥顾四周,很难相信无昼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漫天遍地的飞雪,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原,起起伏伏的地面看不到一丁点儿非自然的痕迹,这里恐怕别说人类,就连鸟畜也没有。 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她想不到无昼有什么理由会到这里来,那就是说……无昼又被什么人捉到了这里? “无断峰,几年前,妖尊无昼与魔王殊绝在此惊天一战,几乎两败俱伤。魔王殊绝负重伤,险些丧命,而无昼则落败凡间,许也是受难的开端。” 千叶还在四处打量着地形,下意识问道:“那这里不是凡间?” “魔境入口许在此处,可周围有殊绝所设结界,任何法术不得施展,故而,找不到入口。”印玄带着千叶慢慢落地,一手蕴着仙力缓缓向前推,可泛着白光的仙力,在触碰一堵无形结界之时,仙力竟然都散去了。 “那无昼在里面?他去找殊绝?” 印玄摇了摇头,“他的力量,还不足以与魔王一战,应该不会自不量力来送死,但他确实在里面。” 千叶仰头看着不远处屹立在暴风雪中的山峰,直入云端看不见顶,背后映衬着黑色的天空,让人看了便心中不由犯怵。 第200章 打断狐狸精的腿 (8) 不让使用法术,就连印玄这个上仙也如同凡人,茫茫雪山,她到哪里去找无昼? 她就算能够搜寻痕迹找人,可风大雪大,哪里能有痕迹留下来让她追踪? “大人,不妨让我先去看看,鬼使而已,并非天师法术……”殒说着,便从千叶袖子中飞出来,直奔结界。 印玄伸手一拦,摇了摇头,伸手从袖子中取出一张人形的黄符纸,挥手一抛,便招来周围一抹残魂附上。 残魂带着符纸直飞结界,哧的一声,符纸连同残魂,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魔王殊绝的结界,又岂是可钻得空子的?” “那……” “殒,回来吧,乾坤袋里不会受伤。”千叶说完,望着眼前雪山用力吸了口气,对印玄道:“祖师爷,我是一定要进去,事不宜迟,还不知道他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过,祖师爷大可不必一同犯险……” “千叶,在你眼中,我是什么?”印玄突然问道。 千叶一愣,“呃……祖师爷啊,虽然忘记了是祖第多少代,不过省略一下,喊祖师爷也没错,我能算是省略徒孙。” “仅此而已?” “呃……”千叶又用力想了想,看向印玄那张优雅带着几分肃穆庄严的俊脸,再次诚恳道:“其实在我眼中,你还是挺奇怪的。毕竟你已经成仙几百年,辈分又高我那么多,但外表又很年轻,做人又没架子,也不那么迂腐拿门规来压我……总而言之,我很感激你的。” 印玄好像听到了很有趣的东西,忍俊不禁的微微一笑,“原来果真如此怪异。” 千叶耸肩摊手,一边从袖子里翻出曾经准备过冬的衣服穿上,“其实也不算怪异,我这人一向没大没小的,如果你不拿陈规旧律那一套压我,我敢把你当朋友。” 印玄向她伸出手,“纵是如此,又如何不能一同犯险?” 千叶毫不客气握住印玄的手,一挑眉,“那,你说的啊,到时候是死是伤,可别找我讨说法。” “成仙之人如同魂魄,魂飞魄散便是死,你大可不必担忧耳根不净。” 千叶握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几百年又高了不知多少辈分的祖师爷的手,一瞬间,怪异的感觉更甚,可随即又有些想通了,无昼不也已经几千岁了,比印玄的年龄都大得翻好几番,不是也任她欺负,还……被她压? 想着,又从阔袖中翻出一件长绒毛的披风递给印玄,“虽然不知道仙暂时失去法力会不会冷……” 印玄看着长绒毛披风,忽然两条眉顿时一抬,“狐裘披风?” “嗯,本来是打算冬天再拿出来给无昼穿的,不过,现在正好用得着么。”千叶一脸不明白其中深意的表情。 “你确定他会穿?” “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他了,要么穿他自己的一身毛,要么穿这一身毛……”千叶打算盘一向之为自己的视觉享受考虑,忽然转了个话题,“对了,祖师爷,成仙之后,你还有鬼使么?” 第201章 漫山遍野都是无昼 (1) “自然有,一名鬼使留在七重天照看仙府,还有两名也在袖中,只不过,他们无法探查到外界情形,只有在听令的时候才会现身。” “哦,还是这样的保密措施比较好,不像殒,我的吃喝拉撒他都知道。” 殒顿时抗|议道:“大人,是您如此低的修行,我只能在袖中一直被外界骚扰,休息也不得安宁好不好?” 千叶向印玄耸了耸肩,“你看,我连说他坏话的权力都没有。” “加以修行,你的天分并不差。” 一句话,便足以让千叶肯定,印玄固然是仙,但有些事他也未必知道,比如她和左信仪的灵魂共用一个身体的事,或者还有其他的事,印玄也并非无所不知的。 无断峰上千年冰雪,算是凡间与魔界的交汇处,堪堪算得魔王殊绝的地盘,所设结界就连印玄也不能轻易化解,就像是入得牢笼容易,毁去牢笼却难。 也正是因为如此苛刻的条件,无断峰上渺无人烟,就连妖魔鬼怪也不踏足于此,而轻易踏足的,据说都在结界中无法力抗争,被埋在冰雪中了。 千叶怎么也想不明白,无昼为什么会跑到这来。他身体内那些精气,只能维持他不至于枯竭,就算要与魔王殊绝同归于尽…… 突然,不远处的山壁旁闪过一道人影,风雪呼啸中看得不甚清晰,就好像眼前一花,可千叶却在一瞬间看清楚,白衣黑发,衣襟舞动。 “无昼?”千叶放声喊道,可回答她的却只是呼啸风声。 印玄从袖中抽出一把通体墨黑的长剑,看向千叶,千叶勉为其难从袖中抽出匕首来,却忍不住道:“祖师爷,我觉得……那可能是无昼。” “过去看看。”印玄率先走在前面,把千叶牢牢挡在身后,一时间,还真像是身先士卒的祖师爷,护着自己的徒子徒孙。 徒子徒孙?千叶还是对这个身份排斥异常。 然,印玄是挡在她前面,可千叶一偏头,却看见旁边的山壁拐角处,静静立着一个人。 白衣款款,漆黑的如瀑长发,清冷却绝艳的眉眼…… “无昼?”千叶顿时一喜,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能找到无昼,心里也就没那么多的气了。 转脚就要迎过去,却被印玄一把拽住,警惕看着蹊跷出现的人。 千叶也觉得有点儿奇怪,眼前这个无昼一动也不动,按理说,无昼就算之前不辞而别,见到她也不应该没反应? 或许…… 千叶放开了印玄的手,或许是这个家伙又吃醋了? 然后,面前的无昼就笑了,嘴角上挑眼眸微眯,淡淡的笑容完美到了极致,在风雪中,身姿飘渺,冷艳绝伦。 慢慢向她飘过来,灰色的眼眸直勾勾看着她,好像也不会眨动,从来没有挪开过目光。 然,还没等印玄再次将千叶护在身后,只见面前的无昼忽然身形一定,紧接着,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击中,砰地一声…… 无昼的胸口顿时贯穿一个拳头大的洞,正在心脏的位置,鲜血迸射,汩汩染红白袍,透过胸口的洞,甚至可以看到后方皑皑白雪。 第202章 漫山遍野都是无昼 (2) “无昼!!!”千叶顿时惊得忘记了呼吸,脑海中一阵花白,也忘记了什么身手功夫,踉跄着就要冲过去。 “别过去,他不是无昼。”印玄再次拦住她,执剑相向。 面前的无昼身形晃动,似乎幽幽看了她一眼,那一刻如诀别一般,慢慢向后倒下。 “无昼!!”千叶心急如焚,推开印玄直奔过去,赶在无昼倒在雪地中之前,小心将他接住。 突如其来的惨剧好像就在眼前的一瞬间,明明刚才无昼还在对她笑,可一眨眼的功夫,他真的死了? 她来找他,又是准备毒药又是准备武器,就是为了能多些保护他的手段。 而在刚才那一刻……她竟然还是束手无策。 “无昼……” “他不是无昼,无昼纵是妖尊也是狐,死了必会现原形。” 千叶一愣,强忍着心惊肉跳的仓皇,颤抖着手指探了探怀里人的鼻息,一丝气息也没有,再摸摸脸颊,凉得就像冰块。 可直至如此,他也未有现原形的迹象,就连头顶的耳朵也没有显现出来。 印玄又道:“曾听说无断峰自几年前设下结界后,殊绝在结界中养了无数雪魃,也算是护卫魔界入口,却不想……他竟然将雪魃幻化为无昼的模样。” 千叶还是不敢去看那张已然死去的脸,撇过头将怀里的人放下,问道:“那这里不是幻境?” “并非你想象雪魃的模样才会幻化,而是殊绝早已定下,所以……” “如果往前走,里面的雪魃可能都会是无昼的模样?” “应该如此。” 千叶慢慢站起身,仍旧不敢看地上那具尸体,刚才心中的战栗并没有因为谜题解开而舒缓,还是有些余悸未平,心口撕裂得疼一时间也是那样的难以平复。 明知道不是真的,可心中还是害怕,害怕看到和无昼一模一样的人就死在自己面前,明知道不是,可仍旧难以摆脱震撼。 “这只雪魃……为什么会死?” “可曾听过一个传闻?”印玄问道。 “什么?” “经传,魔王殊绝与妖尊无昼惊天一战之后,殊绝一口恶气难平,誓要在百年间与无昼再战,并将他诛杀于此。后而,在无断峰养下无数雪魃,又是妖尊之容貌,你觉得……?” 千叶的眉角一抽,下意识回头看那只雪魃的尸体,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尸体,山壁旁边皑皑白雪,就连刚才那些血也都不见了,连个印痕也找不见。 雪魃乃是雪气精魄而生,若说血肉之躯,无非都是……雪啊。 “呵,魔王殊绝的口味还真特别。”千叶不得不有点儿恶心道。 印玄默认般没有再搭话,而是眺望前方却停下了脚步,问道:“还要往山上走么?” 千叶也不禁抬头眺望,他们已经走到了无断峰的山脚下,远处看似巍峨,可走到了近处也不见得没有路。 只不过,远处看来云雾缭绕的无断峰,近处看去,已能看见山腰处的景象,而那里……飘飘忽忽尽是白袍黑发,明显全都是……雪魃,长得和无昼一模一样的雪魃。 第203章 漫山遍野都是无昼 (3) 明知道是假的,可面对一模一样的,仍旧怎么看还是惊心。 千叶深吸一口气,“上去吧,就算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我也能分得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无昼。” 而这个时候,好像最无所畏惧的就是殒,竟然在袖子里和她开玩笑道:“大人,漫山遍野都是无昼啊,您难道不觉得很幸福?” “你家大人我是个纯洁的女子,一妻多夫那种惊世骇俗的事,绝对不适合如此纯洁的我。更何况,那么多的无昼,我一个人也应付不来啊。” “大人,就凭您最后那一句,之前好几句都白说了。” “那你就听最后一句好了,其实意思都一样么。” “……” 无断峰直至山腰都不算太陡峭,可过了山腰之后,整个山体便犹如一把笔直的长剑,山壁几乎垂直于地面,覆满冰雪,犹如一把冰雪长剑刺入地心。 如刀刃般的风雪呼啸而过,对千叶而言,也算不得太恶劣的天气,只不过,周围的环境实在太恶劣罢了。 不,或者说,是魔王殊绝太恶劣。 漫山遍野的雪魃统统都是无昼的样貌,在四周飘来荡去,甚至有的还会直勾勾看着她,就算辨得真伪,那一瞬间心中的震撼与酸楚也无法控制。 有的雪魃甚至会模仿无昼习惯性的动作,近乎惟妙惟肖的姿态,让她屡屡晃神,又硬逼着自己看清事实,那不是无昼。 而最残忍的并非亲眼所见却不是真,而是魔王殊绝赋予给那些雪魃的动作,或者可以说,是雪魃存在于无断峰唯一的使命。 那就是,一遍一遍以无昼的样貌与姿态,模拟无昼死的时候的样子。 对于千叶而言,哪怕不是真的,但这一幕幕也堪比酷刑,却仍旧阻止了印玄欲要斩杀的动作,哪怕不是真的,她仍旧不能忍心。 但那些雪魃不会停止,各种各样的死状就在他们的周围上演,穿心,肢解,丢了脑袋,有的甚至拔剑自刎,有的则是口吐鲜血慢慢倒下,甚至还有上吊的,自行剖腹的……死状可谓五花八门。 这或许仅仅是殊绝被无昼打败之后的怨念发泄,可对千叶来说,不管看多少次,心里的震惊与痛楚,似乎都不会减少。 “唉,你说,殊绝是要有多爱无昼,才能想出那么恶毒又卑劣的法子泄愤?” “爱?”印玄诧异道。 千叶还是不忍看一个个死在眼前的无昼,索性任由印玄牵着她的手,低头道:“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无昼不就是打败了他一次,其实也是两败俱伤而已,他何必要弄来这一大群雪魃,天天欣赏无昼临死的样子?” 印玄似乎被她的话弄得有些糊涂,并不能像殒一样利落接话,“殊绝此人性情乖张阴邪,处事毫无情理章法,就连天界也要让他三分,不欲与之有冲突。无昼能将他重伤,必也是奇耻大辱,如此泄愤虽方法古怪,却也是殊绝处事之风。” 千叶不敢抬头,可仍旧有血迹就溅在她脚边,鲜红得刺眼,甚至能看到温热的血,消融了地上的白雪。 第204章 漫山遍野都是无昼 (4) 好在那些雪魃无法发出声音,她只要不看就当做没有发生,她不敢想象,如果那些雪魃能够发出和无昼一模一样的声音,如果是凄厉的惨痛呻吟,她会不会被这样的场景生生逼疯。 “对了,祖师爷,你好像对他们的事很了解的样子?” “欲要多管闲事,又怎能不去先行了解来龙去脉?” 千叶了然的点点头,又问道:“那魔王殊绝和无昼,到底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妖和魔本就相辅相成,两者又同为首领,怎可能不认识?” “那为什么后来又反目成仇了呢?” “这其中究竟便不得而知,妖魔心性桀骜,又岂能以常理论之?” 千叶对这一点却不能苟同,虽然无昼是妖,虽然傲了些,但她一直觉得,无昼还是个能讲道理的妖……呃,好吧,是她情人眼里出西施,无昼做很多事情哪有十足牢靠的道理? 忽然,前面印玄的脚步一顿,千叶差一点儿就撞上他的后背,下意识抬头,正好看见前方一个雪魃,正拿着一柄长剑,毫不犹豫哧的一声,刺穿自己的胸膛。 千叶脑海中下意识嗡的一声,眼泪似乎根本不听解释,瞬间晕红了眼圈。 拼命咬了咬牙,一定要赶紧找到无昼,不然,再拖延时间下去,无昼没死在这片雪原中,她恐怕要精神崩溃在这里了。 然,刚要低头,却忽听印玄道:“你看看山崖上那个,是不是他?” 千叶赶忙眺望,只见茫茫雪原遍地惨剧,心里顿时慌乱成一团,又不得不低下头,大口喘息着道:“祖师爷……我恐怕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我怕……” “应该就是他。”印玄说着,掰过她的下颚,引着她的目光,迫使她向前看。 挂着白雪的挺直崖壁就在不远处,巍峨屹立犹如天上刺下的利剑,而就在那几近墨黑色的崖壁上,一个白衣身影,正艰难向上攀爬。 雪魃是不会爬山的,因为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模拟无昼的死状,无需如此费力爬山。 而崖壁上的人影,并不像雪魃那般木然,那一头如瀑黑发,在身后随着风雪摇曳,手脚并用拼力向上攀爬,虽然不能用法力,却仍旧一点儿也不狼狈,更没有半点儿要寻死的意图。 除非是……跳崖自杀? “无昼!!!!”千叶突然大喊一声,松开印玄的手向着山崖跑去,她几乎就能确信,山崖上的一定就是无昼。 然,还没等崖壁上的人回头,还没等对方有一点儿反应,千叶只觉得脚下一阵剧烈的震颤,在雪地中顿时站不稳,身体一晃差点儿摔进雪坑中。 而随后,纷纷扬扬的大雪映着太阳光,晶亮得耀眼夺目,仿佛从天而降的并非雪片,而是金光闪闪的粉末,随着微风四散飘舞,美得令人晃神窒息。 但千叶却突然睁大了眼,此时此刻完全无法欣赏这种美丽,因为就在这种美丽的背后,意味着…… 雪崩!!!! 第205章 漫山遍野都是无昼 (5) 无断峰峰顶,虽然已经耸入云端,四周风雪凛冽,可依然坐着个小鬼头,身上只穿一件绛红色的肚兜,晃动着身后被折去尾尖的尾巴,低头向下看。 下方一阵阵如地动雷鸣,轰隆隆响了许久,天塌地陷般白茫茫的一片雪雾缭绕,乍看下去就像是一张平整的白纸。 用尾巴团了个雪球,嗖的一声丢下去,又是轰隆几声,又一片雪顶崩塌了。 而下面所有的人,包括那些雪魃,都统统被埋在了雪中,有幸免于难的雪魃,还在一次次重复着死亡的动作。 “唉……”小鬼头用力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跟他一同向下看的梦貘,问道:“清殇的伤势如何了?” 月漓无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垂头丧气摇摇头。 “没救了?” “喵!”月漓愤然一声,表示抗|议。 “我就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做了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总有一天会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小鬼头满脸老成道。 “喵!”月漓悲愤嘶叫一声,尖锐的爪子在山顶石头上落下几道白森森的抓痕,突然指了指山下已经快要平息了的雪崩,意思很明显。 小鬼头脸一沉,“你诅咒我?不过我不怕,我乃堂堂魔王之子,若是做几件坏事就怕了,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月漓看了看山下,站起身来围着小鬼头打转,小心咬起他肚兜的一角,试图拖向别的地方。 “你要我去救他?” 月漓用力点头。 小鬼头一把推开月漓的大脑袋,“那你找错人了,我救不了他。其实谁也救不了他,父王亲自下的命令,没有人能违抗。” 月漓忽然向后噗通坐倒,白亮的大眼睛中,噗噗掉下几颗硕大的泪珠。 “等他死了再哭吧,我总觉得……兴许不用多久了。”小鬼头说着,站起身来,伸脚踢下峰顶一个石块,看着下方,突然幽幽道:“其实……能救他的人在下面,你为何不去求呢?” 月漓眨了眨眼,低下头默不作声了,她虽然不会说话,但并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不懂。 清殇说过,她可以去求任何人救他,可唯独不能是山下面的人。 “好了,走吧。” 话音落,人影便消失在峰顶,只留下呼啸的风卷着残雪,寂静得仿佛无人之境。 山下的雪平整如一张白纸,莹莹映着雪光,耀眼夺目遍地都是光华,风扫起地上的碎雪,欢快打着旋,一边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平整的雪地突然裂开一条缝,无昼猛地从雪缝中钻出来,大口喘着粗气,抖去头上的雪。 好在他一直攀着崖壁,直至体力实在不支才松手掉下来,没被大雪埋得那么深,要不然…… 无昼冷着脸遥望四周,本有些气愤,却在看到周围了无生机之后,又觉得有些担忧。 这里不是凡人该来的地方,哪怕不是凡人,到了这里也法力全失,就连仙也不能幸免,印玄带着千叶来这里是何居心? 第206章 漫山遍野都是无昼 (6) 仙到了这里也无自保之力,他冒如此大的险,又想得到什么? 无昼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原中,循着微弱的气息慢慢找过去,找定了一处,直接用双手开始挖。 直到双手都冻僵了,十指几乎没有触觉,他才挖到一个人,却并不是千叶。 一身银灰色的衣袍背对着他,扑在雪中好像昏了过去,但他是不会找错人的,他怎可能连千叶的气息都分辨错? 然,正是因为在雪崩的那一霎那,印玄居然扑过去将千叶护在了怀中,没错,他的女人……就在这个该死的上仙怀里。 无昼的脸已经冷到了极点,看着背对他毫无防备的上仙,灰色的眼眸如覆了千百层寒冰。 捡起一旁墨黑色通体修长的长剑,反手一提,毫不犹豫直接刺向印玄的后心! 突然,印玄怀里的千叶猛地一动,一把推开印玄,自己的身体也随着力道向旁边一闪。 哧!!墨黑长剑深深没入雪中,定在两人中间,距离千叶的腰仅有半寸多。 “你到底是不是无昼?!如果你也是只雪魃,不是应该捅自己才对?!”千叶怒目问道。 无昼冷眸一瞥,方才那些欣慰与喜悦统统一扫而光,直视千叶,“你说我是不是?” “那为什么无故伤人?!” “无故?”无昼看了一眼堪堪醒过来的印玄,又看回千叶,“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其他人碰你?” 千叶也顿时拧起了眉,扶着被雪砸晕的印玄起身,争辩道:“你看清楚,他救了我!!” “你不需要任何人去救,一场雪崩罢了,你死不了。” “你……” 印玄拍了拍千叶的肩膀,也没看无昼,打量了一下周围形势,“如若没有其他的事,如今人已经找到,尽快离开这里,我担心殊绝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无昼冷眸微眯,刚要说话,却被千叶忽然拉起了手,小心翼翼搓着他冻红僵硬的手指,心里的气登时就消了一半。 千叶一边哈着气替他暖手,一边好像忘了刚才的争执,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那些雪魃的死状实在五花八门,你莫不是来为自己选一种?” 无昼顿时一咬牙,甩开千叶的手,“那你究竟寻来又是为何?不亲眼看着我死不甘心?” “瞎说什么?白痴都知道我是担心你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你只是不辞而别,也没说是去死等着我围观收尸……” “大人,您的心向来是好,可说出来的话一向气死鬼啊。”殒突然提醒道。 千叶抬起手来晃了晃衣袖,“你至今不也还欢蹦乱跳呢么?” “那许是大人口下留情……” “我敢确定,我从未对鬼有情……” 一人一鬼正斗着嘴,无昼心里的火儿又一次升腾起来,憋闷着又无处可发,千叶似乎总是容易忽视他,纵然是想起的时候…… 瞥了印玄一眼,拂袖就走,如果不是这个多管闲事的仙…… “你去哪?”千叶终于再看向他,几步追过来拽住他的衣袖,而后又一次握起他的手,试图为他暖着。 第207章 漫山遍野都是无昼 (7) 无昼愤然甩开,“去做我要做的事,我也没说要去死,你也不必围观收尸。” “小气狐狸,玩笑也开不起。”千叶嘟囔道。 “你大可以去和你的鬼使,和你的祖师爷继续开玩笑……受不起。”无昼说完,连头也没回,径直又走向那道垂直的山壁。 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滋味,明明以为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千叶,如今能够再见到她,那一刻心中是那样的狂喜。 可为什么又变了呢? 他讨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曾经有苏幕,现在又印玄,还有殒…… 忽然,腰被从后抱住,紧紧的,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开手。 “不生气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想揍你。” “动手便是,各凭本事。” 千叶的手又覆在他手上,总是试图抓紧每一点儿时间暖热他,脸紧紧贴在他后背上,好像有诉不尽的依恋。 “你知道吗?你就那么毫无预兆不告而别,真让我觉得恐怕再也找不到你了,如果不是你留下的那一缕头发,纵是神仙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你只身在外还会遭遇什么,当时恨不得想把你找回来以后,宁可打断腿……也不想让你再这么跑了……” 无昼深吸了一口气,听到这样一番话,他都弄不清楚,自己是该感动还是该继续气愤。 千叶的手臂又紧了紧,“你也看到山脚下那些雪魃了?刚才上山的时候,我把那些雪魃当成了你,就……死在我面前。” “殊绝恶毒的玩笑罢了。” 千叶深吸了一口气,“确实很恶毒,但我真怕那是预言,怕真有那么一天,某一只雪魃所做的事,就是你的……” “若真有人怕,殊绝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无昼说着,回握着千叶的手,就连自己也感到惊讶,只是那么几句软化,他心里的气竟然就这么容易消去了。 这或许也是他的劫难? 曾经会为了只言片语灭一妖全脉全族,而如今面对千叶,他气归气,却真是记恨不起来。 千叶等了一会儿,慢慢转到无昼身前,还是搂着他怕他跑了一般,仰头问道:“你想上去?上面有你要找的东西?” “嗯。”无昼点点头,“上面有属于我的东西,是该拿回来了。” 千叶转过头,有点儿为难看着高耸入云的无断峰,刚才无昼爬的并不高,一场雪崩,几乎将地平线抬到了他方才爬到的位置。 而按照他刚才爬山的速度,说要上去拿东西,谈何容易? 她不想劝无昼放弃,如果是可以放弃的东西,无昼何必明知艰险却仍旧要来闯? 再次用目光丈量着高耸的山峰,分析了一会儿,拽住就要向上爬的无昼,“我去。” 无昼摇了摇头,他怎能让千叶替他冒险? 可千叶又道:“你和我相比,如果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必定是我比你行动更利落些。毕竟我上一世就练过,这样一座山还难不倒我……” 但无昼还是觉得不妥,摇了摇头道:“无需如此,我自己便也上得去,你也大可不必在这里等,我拿到了东西,自然会离开这里。” 第208章 漫山遍野都是无昼 (8) “无昼!”千叶稍稍提高了声音,晃了晃他的腰,“我知道我一直挺没用,但就这么一件事,我能帮你且能比你做得好,你……给我一次机会?” 然,无昼看着千叶仍旧摇头,不是谁给谁一次机会的问题,而是她其实从来也没有义务为他做什么事。 纵然她心里有他,她也已经为他做了很多…… 可是,只要是千叶打定主意的事,还是那样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那件狐裘披风已经在雪崩中丢失了,千叶又从袖子里翻到一件厚绒布的斗篷,不由分说替无昼穿上,握着他冰凉的手,道:“相信我一次,我很快就会回来。你的脸色其实很差,我知道妖不会生病,但如果坚持不住……” “我等你便是。”无昼索性应下,其实也只是因为不想听千叶后面的那句话,千叶的意思必是如果他坚持不住,要他向印玄求助。 那又怎么可能?还不如就此让千叶抓紧时间,兴许他还能坚持到她回来的时候。 他真是极不舒服,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感觉。 本来之前只是有些不适,他没放在心上,可经历了雪崩,又见到了千叶,大起大落身上出汗之后,再碰触那些雪,吹着山上的冷风,不适的感觉便更加严重了。 千叶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印玄,印玄好像从来不多说什么话,只是淡淡的一点头,应下她所有的嘱托。 回以感激的一笑,千叶赶忙又转过头握紧无昼的手,这可是个巨大的醋坛子,一碰就炸的醋坛子。 “小心些。” “嗯,放心吧,差不多两个时辰,我应该就能回来。” 千叶说完,便开始清点能用的装备,如果是徒手爬,就凭她的身手,也得一整天才能来回。 可好在她之前预料过一些需要登山的状况,皮革缝制的手套,外加手套指缝间穿插的铁爪,再配上脚尖同样绑着铁爪,这样的山,四个时辰,她的体力也应该可以坚持。 千叶做完了准备,忽而又看向无昼一笑,“不过,先说定了,我上去,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否则,山上不管有什么东西,就都归我了。” 无昼郑重点头,“都给你也无妨。” 千叶惆怅了一下,见山顶的东西不能拿来要挟无昼,又换了句道:“那你也不能走,最起码你我情分一场,我为你豁出性命上山,万一掉下来,你总得为我垫背一下对吧?” 无昼郑重的表情中多了几分柔情,深深一点头,“必定不走。” 千叶爬山的速度确实很快,几乎是片刻间,人已经钻入了云端一般,身影渐渐看不清晰了。 而等到确定千叶听不到他们说话之后,无昼才收回仰望的目光,目光落在对面印玄身上,一字一句问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曾说过,无非是千叶乃本门弟子,与妖尊宿命纠葛实乃千载难逢,我不欲本门弟子受尽磨难,故来相助罢了。”印玄还是淡淡道。 第209章 妖尊也感冒 (1) “此等谬言,也只能拿来骗骗千叶罢了。” 印玄看了他一眼,将剑收入袖中,“仙与妖向来不合,但你毕竟将修佛升天,既日后同处九天,我又何必得罪于你?” 无昼冷眼以对,“修佛升天?素来妖若不自量力,必还有另一种下场,便是难以修得正果,最终经不起劫难消磨,灰飞烟灭罢了。” “所以,我愿助你。”印玄仍旧言辞恳切,“你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又何苦强撑姿态?你自己无端受罪,还要连累千叶……” “我的女人,何须你来关切?”无昼冷言反问,依旧那一副滴水不入的样子。 印玄无奈摇了摇头,却也始终并不动怒气,还是完完全全的好言相劝,“可你保护不了她,她又跟定了你,你既已无法给她昔日陪伴妖尊之荣耀,最起码……别让她无端为你丧命才对。” 无昼抬头看了看陡峭的山壁,上面已经完全见不到千叶的身影,她的速度极快,使用的工具他从未见过。其实从一定意义上说,千叶也很强,大千世界,她若要自保没有人能轻易伤得了她,可若是拖累一个他…… 印玄又道:“凡人的生命极其脆弱,身处芸芸众生六道轮回之中,或许下一刻,便已是命绝之时。她纵是有身手有法力,也逃不过凡人的宿命,你若真的等到她为你丧命的时候,恐怕一切都悔之晚矣。” 无昼不屑的瞥了印玄一眼,他以为妖都是那么自私的么? 他已经给了千叶不知多少年的修行,只要千叶愿意,随时可以平地升仙,只不过她是想留在这里陪他而已。 然,就这么一个念头划过,无昼的心中又猛地一突,无端掀起一片慌乱。 千叶如今已有平地升仙的法力,可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惦念着他,那是不是意味着……她随时可以弃他而去? 她一直不肯显露她的法力已经增强,究竟是还没有察觉到他给予她的力量,还是……不愿让他得知她变强,然后伺机…… 无昼摇了摇阵阵作痛的头,他不能随意揣测千叶是别有居心的,毕竟千叶对他也算很好,而他……根本不愿接受千叶会背叛他的那种猜测。 “如今在结界中,我的仙法也无以施展,你如今情形看起来不佳,我这里有从七重天带来的仙药……” “不必。”无昼利落拒绝,直至此刻,他依然没把印玄当成好人,怎可能随便吃他手中的药。 印玄还是一脸无辜又无奈,“那你尽可能歇一歇,我怕你等不到千叶回来。” 无昼瞪了印玄一眼,再次抬头,却只觉眼前一阵黑,天旋地转,似乎山峰都要向他倾倒。 堪堪站稳,又觉得天空亮得刺眼,目力穷尽处,他仍旧找不到千叶。 身上早就一阵阵忽冷忽热,明明是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的地方,他身上仍旧一阵阵冷汗向下淌,好像还没淌到衣角,就已经结冰了。 他能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粗重充斥着耳膜,极快的心跳声震在脑海中,杂乱得完全没有节奏。 第210章 妖尊也感冒 (2) 印玄好像向他走了几步,无昼也下意识退了几步,无论如何,他不会让印玄碰他。 “我答应过千叶,不会让你出事……” “与你无关。”无昼硬撑着身体站稳,用余光警惕看着印玄,还是不住向上看。 明知道千叶只是凡人女子,明知道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可当他觉得情况不好的时候,还是希望她能在身边。 哪怕能看着她,也就够了…… 阳光渐渐不再刺眼,风也越来越冷了,呼出的白气从一开始迅速化霜,至后来……渐渐看不见白气。 无昼僵直站立着,三个时辰几乎动也未动,仿佛哪怕动弹一丝一毫,等待他的就是轰然倒下。 可身形也在慢慢晃动着,摇摇欲坠。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待千叶下来,恐怕也能猜到我们先行离去,只要出了结界,再汇合也不难。” “我答应过她,不会离去。”无昼还在仰着头,好像这样的姿势也早已僵硬了,可谁又能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其实已经看不到山顶究竟有什么。 初时眼前还只是阵阵发黑,可黑雾越来越凝重,直至一点儿也看不见。 但他不会告诉印玄,更不会跟印玄走,哪怕是千叶的祖师爷,哪怕是道貌岸然的仙…… 周围的雪地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无昼随着声音慢慢转动身体的方向,“莫要轻举妄动,否则,你我全无法力,若以武力相搏,我未必会输你。” 印玄轻轻叹息一声,停住了脚步道:“时至今日,我还当真分辨不清,千叶与你的宿命相纠葛,究竟是幸还是劫。” “是幸是劫,都是我与她的缘分宿命。”无昼还是冷硬着道,“印玄,不管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是针对千叶,以仙欺凡你未必太下作,更何况她还是你门下弟子。而若是针对我,大可不必兜圈子,但你不许利用千叶,更不得伤害她,否则……” 然,话还未完,只听头顶上方呼的传来一阵风声,疾如箭矢射来,可从风声判断,又灵动有加,轻盈矫健。 “哇哦,我来找垫背的喽!!” 话刚落,千叶以极快的速度径直飞落,精准无比砸向无昼。 无昼被千叶压着肩头应声倒地,只听砰地一声,本就经过雪崩松散的白雪,被两人砸出一个深深的雪坑,继而噗的一声,白雪将两人掩埋。 印玄一脸匪夷所思,看着眼前的雪坑,忽而又了然的摇了摇头。 若是寻常女子,察觉爱人稍有不适,必定殷切小心,不再有半点玩闹,更何况无昼早就有强弩之末的势头,经不起…… 不,或许也是经得起吧,要不然,无昼又哪里能活得这么久,还偏偏对一再不能小心翼翼对待他的千叶上了心? 又或许……堂堂妖尊,本就不需要那种小心翼翼的对待? 千叶七手八脚将身边的雪推开,脸上红扑扑的,爬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虽然有点儿累,但一定不会冷。 “……下去……”身下突然传来艰难却很阴冷的声音。 第211章 妖尊也感冒 (3) 千叶一愣,忽然抽风一般俯身抱紧无昼的腰,趴在他身上,两人亲密无间,满脸幸福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再不辞而别了,就这样搂着,搂紧,让你跑让你跑。” 无昼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用力喘息着道:“你……想要我的命……” “不,我想要你的尾巴。”千叶利落否定道。 “过不了多一会儿……我就能成全你了……” “那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不辞而别,否则,我这次没有打断你的腿,但再有下次,一次一条尾巴的代价。” “答应你……”无昼有气无力,这一刻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了。伸手推了推千叶,却绵软无力得等同于抚摸,“千叶……下去……我很难受……” 千叶抬头一笑,“你不会雪地里也能发|情?” 无昼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整个人也越发昏昏沉沉只剩一丝神智,忽然身体一软,“……没骗你……” 千叶这才发现无昼的情况似乎很严重,她已经尽快在三个多时辰就回来了,本来按照她的预测,无昼不会有这么虚弱。 “无昼?”千叶赶忙扶着无昼起来,扫去他身上的雪,他在山下站了这么久,衣袍上有不少地方已经结了冰。 他可能会觉得冷,可能站了那么久会觉得疲惫,但总也不应该…… 千叶下意识摸向无昼的额头,滚烫的一片几乎烫手,她原本以为无昼满脸的红晕,是因为被风雪冻红的。 但是,妖不会生病的啊。 “祖师爷,他这是怎么了?”千叶不禁看向印玄。 印玄无奈摇了摇头,“他拒绝我靠近,至今不知是何问题,他要你拿的东西拿到了么?” “我把山顶能拿得动的东西都拿回来了。” “那就先离开这里,以免再生意外。” 千叶点了点头,伸手一张轻身符贴在无昼肩头,拦腰抱着他就要起身,只听腰间咔嚓一声响,险些闪了腰,却没能将无昼抱起来。 “此处不能施法,恐怕就连符咒也用不得。”印玄说着,跳下雪坑,背过身去道:“我背他好了。” 千叶真心觉得,印玄能成仙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成仙者,至善矣。 ………… 好在命运这一次没有赶尽杀绝的势头,千叶和印玄顺利将无昼带出结界,除了再次目睹了一路那些雪魃自杀的惨状,几乎没有经历任何困难。 魔王殊绝并没有出现,千叶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她没有忘记殊绝封了无昼的食路,一日不解,无昼还是会继续衰弱下去,她总希望如果能见到殊绝,这件事可能会有一线转机。 可清殇也曾说过,一旦魔王殊绝亲自现身,便绝不会轻易放过无昼。 印玄又一次成了他们的恩人,背着无昼离开结界之后,施展仙法,竟然带着他们回到了初见时候的那间山野木屋。 手一挥便将无昼当初毁掉的一半恢复原状,这才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毕竟在无昼没有点头同意之前,自作主张带他回天师的师门着实太不够尊重,因为爱可以不讲理,但不能因为爱而不尊重。 第212章 妖尊也感冒 (4) 也是因为无昼的病好像来势汹汹,病得极重,已经处于昏迷的状态,否则怎会允许印玄背着他? 可话又说回来了,妖会生病? “什么?你真的能确定是……风寒?”千叶瞪大眼睛看着殒,实实在在是见鬼的表情。 殒也觉得着实怪异的紧,虽然千叶和印玄都说,妖可以受伤不疗伤,但……是不会生病的。 可他自问固然诊不出疑难杂症,小小风寒还是难不倒他。 “大人,诊脉看来必是风寒,再加上他的症状,如果大人不信,我去镇子里请郎中前来便是。” 千叶的表情变得更古怪,眉头几乎揪成一团,看着昏迷在床榻上粗重喘息的无昼,脸颊滚烫烧得通红,却昏睡得很不安稳,应该是难受极了。 她是天师,印玄更是仙,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蹊跷的法术毒咒一类,如果真按照她对一些病症的判断,无昼的样子真是像极了……重感冒。 千叶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看着屋内一鬼一仙,“就算是风寒吧,那该怎么办?抓药给他?” 殒也为难的挠了挠头,“大人,古往今来,没听说过妖会吃药啊。” 千叶两条眉毛都快要打架了,惆怅看向印玄,“祖师爷,无昼早就已经辟谷了,他连凡间的水都不喝,喝药……有用么?” 印玄静静站在一旁,已经打量了他们许久,才淡淡道:“无需吃药,无非是一劫罢了。八苦之劫中,生老病死,无非一场病,历过之后,应该会不药而愈。” 千叶忽然一醒神,她确实是忘了有这么一回事,无昼身上的劫,八苦…… 而她曾经并没有太认真研究过八苦之劫,她一直以为,所谓劫难就像降天雷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谁又能想到,八苦之劫更像是一环扣一环的灾难,更像是一场……阴谋。 “祖师爷,这些劫难,难道躲不过么?是不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非也。”印玄果断摇了摇头,“世间事有因才有果,就算是劫数,也许顺应天|理,不可能无端降下,必会有其引。此前无昼被虏入公主府,便是一劫,而其引,可以说是人之贪欲,也可以说是你与公主同有宿命渊源。 而此次,如果他不去无断峰,不去经受寒冽雪风,又怎会引来病劫?” 千叶低头琢磨着,握着无昼冰凉的手,忽然道:“那是不是说,如果不让他再经历艰难困苦,唯有从根源,将引斩断?” “正是。”印玄轻轻点头,“所以我才要你带着他回到涧溪山,涧溪山毕竟是天师门第,防卫森严,且门下弟子多自律,自然意外便不易发生。也就是说,只要他不再离开涧溪山,便不会再遭逢劫难。” 千叶了然点着头,她实在不愿再看到无昼垂死挣扎,每一次她都无可奈何,而不管她再怎么做万全的准备,她其实连风寒也没办法替他解决不是么? “那祖师爷,他这一次,要病多久?” “劫数,只由天定。” 第213章 妖尊也感冒 (5) 千叶只得悄悄翻了个白眼,只由天定,说不知道不是更通俗些么? 原来很多时候,仙也不是万能的。 而此时此刻,无昼也不能给她更多的信息,他几乎已经不省人事,除了偶尔发出一些听不出意思的声音,他只能任人摆布。 千叶抚上无昼的额头,烫得吓人,如果是放在这个时代的寻常人发烧成这样,恐怕就没救了。 印玄说无昼不会死,可他的脸色依旧难看到了极致,苍白如纸甚至透着隐隐灰败的颜色,还是屡屡给她一种错觉,无昼病得太重了,已经快死了。 但他不至于一动不动,兴许是高烧太难受,他会皱起眉,凌乱喘着气,偶尔突然绷紧身体,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他的嘴唇越来越干涸,却总是在动着,可无论千叶怎么仔细听,也听不懂任何一个字。 然,她所能做的,就仅仅是握着他的手,在这里为他心焦而已么? “殒,去抓药,找镇子里最好的郎中,要最好的药。” “大人,谁都知道,妖魔鬼怪……” “总得试一试,对了,再帮我买几坛子酒回来,越烈的越好。还有冰块……” 殒见千叶的脸色也不好看,收起了玩笑,拿着银两出去买东西。 而这里也没有印玄什么事了,印玄静静看了一会儿,飘然离去,好像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仙,纯粹是来相助而已。 千叶握着无昼怎么也捂不热的手,一筹莫展。 摸摸他滚烫的脸颊,有心想责怪他,为什么偏偏跑去无断峰那种地方染上了风寒,但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她或许只能祈祷,上天不要给他太艰难的劫难? 殒在院子里搭起了火炉,浓浓的药味顺着房门飘进来,苦得令人舌根发紧。 无昼好像也不喜欢这种味道,眉头皱得更紧,甚至慢慢摇着头,挣扎着似乎想醒过来。 千叶将一块包裹着冰块的布巾放在无昼额头上,无昼明显是惊了一下,却又瞬间平静下来,好像很贪恋额头上的清凉。 此时此刻,是个完完全全遵照本能喜好的无昼,甚至那种本能反应,像极了…… 千叶微笑着,用手轻轻捻着他头顶无力耷拉着的毛绒耳朵,忽然幽幽道:“不管是宿命还是阴谋,只要有我活着,我不让你先死,只要我还能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承受苦难……” 无昼似乎听见了,但又像是没听见,可千叶却希望他就算听见了也不会记在心里。 这只是她想说的话,承诺那种事,有时候放在自己心里就足矣,不必非得说给对方听。 ………… 殒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走进来,身为鬼,他完全没有味觉,可身为人类的千叶有。 那一碗浓浓的药汁,散发着令人难以形容的味道,千叶甚至一度怀疑,那真是人类能够喝下去的东西么? “大人,郎中有交代,药一定要趁热服下,借着热性发汗,药效才更好些。” “唔……”千叶看着那碗药直犯难,又回头看看床榻上的无昼,同样很犯难。 第214章 妖尊也感冒 (6) 她没有忘记,无昼对于那些清冽甘甜的山泉水,评价都是苦涩难咽,而这些真正苦涩难咽的药汁,对于他而言又该是怎样的口感? 抬头看向殒,眨着眼睛,好像在静静等着什么。 殒等了一会儿,着实太了解他家大人,直言道:“大人若是觉得为难也无妨,印玄大人都说他不用药也无妨,我也不介意花了一个时辰熬药,想必无昼也一定不愿意入口。” “可就算这些药不能药到病除,如果让他的病症能减轻一点儿,让他能好过一些也好。” “大人,您可想明白了,兴许便是雪上加霜也不一定。” 千叶还是若有所思,她只能断定,这些药汁绝对不是无昼爱喝的,而她甚至不能断定这些药有没有用。 俯下身将无昼扶起些,在他背后利落塞上一个垫子,无昼突然用力一转头,满脸的痛苦与不悦,显然极不喜欢被挪动打扰。 “无昼,你既然会生病,那凡间的药应该对你多少也有些帮助,虽然有点儿苦,但总比这样……” 话音刚落,只见无昼前一刻还在微张着喘气的嘴,突然合上,显然,千叶说的话他能听见,却并不一定会选择配合。 千叶端起药,忍着那一股难闻的味道,递到无昼嘴边,顶开他的唇,试图往他嘴里倒。 可无昼好像早就做足了准备,紧咬着牙关,别说倒进去药,就连气息也钻不进去。 “无昼,我知道这样很为难你,可总要尝试一下,如果有效呢?” 千叶极其耐心劝着,就连一旁的殒听了,纵然是鬼,也止不住一身寒战竖起汗毛。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家大人何时如此温柔细气对人说话,何时对人好言相劝找尽了好听的词? 他也从来没见过他家大人如此在乎一个人,曾经不管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还是人,不管是伤了还是病了,用他家大人的话说,就是爱死死爱活活,所有都是自找的,谁也用不着去心疼别人。 但是,殒确实是看到了他家大人的改变,但也在下一刻意识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总是关切有加,他家大人也变不成温婉如水的女子。 千叶努力了许久,感觉瓷碗的边沿都快要把无昼的牙床顶破了,可无昼哪怕鼻子喘不顺气,仍旧咬死了不开口。 最终,极其泄气看着一副咬牙等死状的无昼,又心疼可又心气。 “大人,要不算了吧,您绝对做不了口对口喂药的事……” “殒,去拿两把铁勺给我。” “唉,大人,强扭的瓜不甜。” “就要强扭!我就不信,两把铁勺,我能撬开任何人的嘴!” 千叶拿着两把铁勺在无昼唇边比划了半天,她是真怕伤着无昼,可她也是真的想让他喝药。 “无昼,你逼我的,如果撬坏了你的牙,可别怪我。” 说完,千叶将两把铁勺背对背,并在一起硬塞进无昼齿缝间,而后再捏住两把铁勺的勺柄,呈杠杆状将无昼的嘴撬开。 第215章 妖尊也感冒 (7) 力道之大,还真得足以撬开任何人的嘴。 借这个机会,将一大勺药汁倒入他口中…… “唔……”无昼突然剧烈挣扎,一把推开千叶,闭着眼好像帧酢醣觉,挥手又打飞了药碗,这才趴在床沿吐着口中的药汁。 千叶被推得顿时满腹委屈,可看着无昼吐得七荤八素,又一次没狠下心。 慢慢爬过去拍着他的后背,见他恨不得一滴也不剩把药都吐出来,那副样子……让她觉得自己像极了大恶人。 无昼吐了好久,本就虚软的身体甚至动弹不了,却挣扎着寻到了千叶的手握住。 “千叶……你不能……这么对我……” 千叶满心满脸愧疚扶他躺好,“可我想让你吃药啊,你知不知道自己病得很重,不吃药的话……” “很苦……”无昼有气无力道,几次挣扎着想睁开眼,都失败了。 “我知道,药哪有不苦?”千叶埋怨着,“你就连噬骨咒都能承受得住,相信你以前食路被封之初,也尝试过吃凡间的食物和水,为什么就偏偏怕药苦?” 无昼似乎喘气都极其吃力,身体上下起伏着,几乎就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忽然向她点了点头的样子,“……过来些。” 千叶听话俯身过去,替无昼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看着他病得难受,她又怎么舍得折腾他,可是…… 突然,无昼猛地抬手搂住她的脖颈,将她拉下的时候也随即仰起头,准确覆上她的唇,舌尖顶开她的牙关。 这原本很像一个激情似火的吻,可此时此刻更像是…… “唔……”千叶惊叫一声,努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这个吻,却被无昼用尽全部力气般压在床榻上,像是报复,又像是要她替他分担一些苦味。 实在是太苦了,哪怕无昼已经吐光了那些药汁,只是唇齿上残留的药,也苦得令人舌根发紧头皮发麻,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涩,一阵阵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 她从来没想过,药会有这么苦。 千叶慢慢回手抱着无昼,轻拍他的后背,试图告诉他,她已经了解了这种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逼他。 无昼倒在她身边,又慢慢将她揽入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千叶,妖无需吃药……我有些冷……陪陪我就好。” 得了风寒当然会冷,哪怕无昼的身体此刻烫得像个火炉,可只要身体的温度降不下来,他就越觉得冷。 可陪着真的有用么?陪着就不冷了?陪着他就能百病全消? 千叶还打算想其他的办法,刚要开口吩咐,却只觉呼的一声,一条雪白的长尾放在了她手上,微微弹动着尾尖,钻入她掌心中。 这是什么意思? 千叶不禁皱眉,下意识揉捏着绵软顺滑的长尾毛,而后知后觉了然,才陡然警醒,难道她在无昼心目中,竟然如此幼稚? 塞在她手心里一条长尾巴是什么意思? 他要她陪着他,给她一条尾巴玩,让她别再想其他法子折腾他? 她前世也是个杀手啊,这世也是个天师啊,被无昼竟然在重病时候当成了小孩子来哄,要她活了两辈子的脸皮往哪搁? 第216章 妖尊也感冒 (8) “殒,去把买来的那些酒,烧热一坛。”千叶虽然不买账,但仍旧没舍得松开那条尾巴,忽然又问道:“对了,那些药为什么这么苦?” 殒也不知道那些药为什么这么苦,他只是找到镇子上最好的郎中,口碑极佳,价格公道。 但他毕竟只是粗通医理,面对郎中以二两药配四两黄连的配比,他就算觉得奇怪,也不能贸然去质疑人家德高望重的郎中不是? 不过,他一直也没觉得无昼真会老老实实吃药,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药,只是买来成全一下他家大人的一腔关切罢了。 而那些烈酒,他更不知道他家大人要拿来做什么用,但只知道,不到无计可施的那一刻,他家大人绝对不会放弃尝试各种各样的办法。 也不知道关切到了如此,无昼是幸还是不幸。 将沸腾的烈酒倒入木桶中,拎进房间的那一霎那,殒忽然觉得,无昼是很幸运的。 毕竟活着的时候就有人心疼,明知无济于事,却仍旧有人愿意悉心照料。 “大人,这是镇子里最烈的酒,不过,郎中有交代,染了风寒的人,不宜饮酒。” “我没说要他喝。”千叶挣脱无昼的手臂,看向冒着白烟的木桶,丢了两块布巾进去,伸手就去解无昼身上的衣袍。 而无昼本就觉得浑身发冷,现在又有人要脱他的衣服,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用力挪动手臂,试图攥紧衣襟。 “我帮你用酒擦身体,发热散去了,就不会那么难受。” 无昼用力摇头,他或许已经没有太多思考能力,但他现在明明觉得冷,比平日里任何一个时候都透骨得冷,第一次让他冷得快要支持不住。 却有人劝说,要把热量散去,这是没有折磨死他便不甘心吗? 千叶在勉强不动粗的情况下,却只是扯凌乱了无昼的衣襟,见他一点儿不配合,不禁有些气恼,“无昼,我不会害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无昼粗重喘着气,或许是病的也或许是气的,紧紧攥着衣襟,隐隐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千叶又将头低下些,劝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想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我是为了你好,也只能……” 忽然,无昼猛地撑起身来,摇摇晃晃中好像终于睁开眼,却是瞪了她一眼。 恐怕连方向也找不准,却硬是下了床,踉跄着就要往外走。 千叶一脸的莫名其妙,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说生病的人不可理喻,现如今,生病的妖更是不可理喻的啊! 他以为她这是要残害他?对他不好他就要走? 无昼,你最起码也是堂堂的妖尊,思维能不能不那么幼稚天真? 殒眼睁睁看着无昼摇摇晃晃向他走过来,明明眼睛都睁不开,却很执着向着门口走去。 “大人,这是……”殒见千叶也没发话,赶忙避向一边。 “他嫌我对他不好,那就让他走,不经历摧残,又怎么能分辨到底谁对他好?”千叶也气呼呼道。 第217章 情归何处 (1) 殒一脸的惆怅,看着方才还心痛情切的他家大人,终于被高傲不通情理的妖尊耗尽了耐心。 “大人,您也别动气,毕竟妖活几千年,生来就不会得病,他此刻……恐怕比您更……” 千叶用力抿起唇,是啊,无助。 千古奇谈,妖会生病,她现在用老话说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连神仙也没办法。 她针对于生病的那些经验,完全只能用作尝试,而绝不能确定有效。 然,无昼恐怕都不知道生病究竟是什么,可生病的感觉,却比伤痛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吧。 千叶无奈也跟着下了床榻,几步就追上了几乎软在地上的无昼,扶着他站好,却又猛地被他甩开。 “你……” “无需多事……我……避开你……” “我说,你的智商还在不在啊?”千叶一脸满满都是诧异,伸手快要点上无昼的鼻尖,“我跟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还害你不成?!” 无昼虚软靠在门框上,努力挣扎着却还是没能阻止眼睛闭上,身体慢慢软下去,艰难喘息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要被迫停止呼吸。 “大人……”殒有些看不下去,想要开口再劝。 千叶忽然幽幽叹了口气,“算了,我现在不跟他计较。” 说完,贴在无昼身上一张轻身符,小心将他抱起来,又送回床榻上。 不再试图让他接受她的治疗手段,给他多盖了两床棉被,把用布巾包裹的冰块放在他额头上,好像只有这样,他还能安静一些不反抗。 偶尔只用烧热的酒替他擦擦滚烫的手心,他也不会反抗她这样的小动作。 “唉,你还真是只难伺候的狐狸。” 无昼闭着眼,好像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手指微动碰碰她,“千叶……陪我……冷……” 千叶一挑眉瞪眼,“冷的时候就要我陪,嫌我多事的时候就要避开我?” “陪我就好,无需担忧,我不会有事……” 千叶叹了口气,调暗了一旁的油灯,脱下衣衫,小心撩开被子钻进去。 而或许无昼这个时候怎样都冷,可人体的温度对他来说却是异样温暖的,见千叶钻进被子里,身体就好像不受控制靠过去,伸手将她紧紧搂住。 对于千叶来说,抱着无昼就像抱着个大火炉,慢慢抚着无昼的后背,她至始至终也难以想明白,无昼为什么会对“陪”这个概念,异常的看中。 他的所谓“陪”,意义很亲密,等同于爱人情侣一般毫无距离隔阂。 他所谓的“陪”,其实更像是一种山盟海誓,寸步不离的那种不离不弃。 她有的时候也问自己,真的能够承受无昼对她那种感情上的期望么? 虽然意义很简单,但条件却很苛刻,她真的能做得到? 无昼对于她感情上的回馈,一向是近乎榨取式的索要,其实无昼一点儿也不单纯,情商一点儿也不低,他一定是猜到过什么,但从来不愿挑明…… “千叶……吻我……” 千叶顿时翻了个白眼,拍了拍他的后背,“拜托,你现在在重病。” 第218章 情归何处 (2) “要你吻我而已。”无昼虚弱着声音道,而后又不耐烦的催促,“快点儿……我想要……” 千叶又深深叹了口气,好像在关于男欢女爱的方面,无昼的行为举止一向诚实得毫无修饰,可以不因为任何情动的原因,可以不在乎任何不合时宜的因素,只要一个理由足矣,他想要。 慢慢抬头,吻上他已经干涸的唇,不再清凉绵软的触感,让她仍旧不禁觉得心疼。 他一点儿水也不肯喝,甚至用布巾替他沾沾嘴唇,他也会厌恶的躲开,似乎讨厌极了清水的味道。 无昼几乎没有力气回应她的吻,却也乖乖的任由她滋润着他的嘴唇,慢慢放缓了呼吸,好像很享受,很舒服。 温柔的吻离开嘴唇,落在脸颊上,无昼又放松的仰起头,示意那些吻可以落在他脖颈间。 “千叶……主动一点儿……” 无昼似乎对她这样的主动还是不满意,想要引导她,却浑身无力抬不起手,难耐得直皱眉头。 “其实我不大愿意对病人下手。”千叶坦诚道,看着无昼重病这幅模样,她如果还能身心投入挑逗他,那她得有多么禽兽? “不算病人……不会加重,时日够了,自然会好……” 千叶落在无昼锁骨处的吻突然一定,若有所思想了一下,问道:“你此次乃是八苦之劫中的病劫,你之前……也病过?” 无昼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臂,将千叶的头按向自己胸前,“此前并非这般情形,但是不会死,十日便过了。” 千叶点点头,那看来,无昼确实是病过,但上一次应该不是风寒的症状。 刚要开口继续问,却被无昼又一下压在胸前,险些撞到了鼻子。 “千叶,你说过你会对我好,你说过……你会听话……” 千叶只得送上细碎的吻,安抚着几乎快要抓狂暴躁的无昼,直到他安静了点儿,才问道:“你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什么症状?” 无昼闭着眼,脸上浮现气恼的表情,紧抿着唇,显然不满意千叶的表现,也拒不开口。 千叶只好慢慢解开无昼的衣襟,替他揉着风寒时候会酸痛的肌肉,吻着他,轻轻的吻如羽毛般掠过搔动,很像是挑逗,但她知道,其实是徒劳的。 “告诉我,好么?” 无昼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可喘息要比刚才顺畅放松许多,“一年前……腹痛呕血罢了……” 千叶的心突然一揪,继续问道:“那当时你是怎么做的?持续了多久?” “寻一处无人的山洞……十日过去便痊愈如初……”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 “无非是受些折磨罢了……唔……” 无昼话说了一半,忽然一声闷哼止住,千叶一口咬住了他胸前一侧,用力吮咬着好像泄愤一般。 他不满意她的表现,她又何尝满意他的回答?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改掉那副趾高气昂强撑傲气的毛病,不会死,那么,所有的折磨就都无所谓了吗? 第219章 情归何处 (3) 无昼的身体在战栗,呼吸也陡然变得滞涩,用力仰着头,却没有试图制止她咬他。 千叶直到口中荡起丝丝血腥味,这才想要离开,却被无昼又一下按住了后脑。 “千叶……我不喜欢这样,但是……但是……”无昼好像并不确定自己在说什么,闭着眼睛痛苦摇头,“我知道你有很多办法,让我舒服一些……千叶……”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千叶有些困惑的抬起头,看着无昼胸膛上泛着血丝的牙印,多少有些惭愧。 “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有办法……”无昼几近狂躁摇着头,浑身被高烧烧得发红,好像下一刻整个人就要爆裂开来。 千叶赶忙将冰块放在他额头上,却被他一把打开,还没等她皱眉发火儿,只见无昼突然一捂胸口,转身俯在床沿,用力的咳。 突如其来却如撕心裂肺一般的剧烈咳嗽,让无昼本就消瘦的身体一阵阵颤抖缩紧,后背大片不正常的潮红,还是令人一筹莫展。 千叶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无昼才渐渐停止了咳嗽,喘息的声音犹如破旧的风箱,刚才还有力气按着千叶,而此时此刻已经被掏空了最后一缕,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千叶扶着他躺好,抹去他唇角一缕鲜红的血,却发觉他的嘴唇绷紧异常,这是无昼拒绝说话的姿态,证明着他在生气,也证明着,他对她失望了,对她很伤心。 “我是不是很笨?”千叶忽然开口问道,还是将冰块放在无昼额头上替他降温,“我救不了你,也帮不了你,甚至弄不明白……怎么才能让你舒服一点儿,哪怕一点点。” 停了一会儿,见无昼没有任何反应,又道:“我总是惹你生气,做什么都让你不满意……” “千叶,你直至今日……仍旧不爱我……”无昼突然开口,态度却与刚才判若两人,方才还是似火一般的急躁,而如今,仿佛瞬间沉淀成了冰,找不到一丝温度。 千叶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能听得出来,无昼确实很失望很伤心,她说这一句话是认真的。 可她又找不出话来回答,她爱他么?爱么?不爱么? 或许,宿命的纠葛让她觉得与他在一起就是那样的理所应当,或许,两人一次次的欢愉,她一次次承受着,感受着无昼身上的热情,她能享受到一种被需要并且不寂寞的感觉…… 但是,爱么? “千叶,折磨我,目见我如此,可觉得分外有趣?” 千叶一愣,猛地瞪大眼,她的形象,什么时候在无昼眼中如此不堪? 先是幼稚到了无昼需要用尾巴哄她让她安分点儿,而如今又问她,折磨他至此,是不是很开心? 他把她当成了谁?清殇? 但他口口声声喊着她的名字,质问他。 可是,是他渡劫,又并非她安排,她心心念念想让他舒服一点儿,只是不知道有效的方法,又猜不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需求,这就全怪她了? 千叶顿时觉得很委屈,先不说爱或不爱,她这样对无昼,却落得是这样的质疑。 第220章 情归何处 (4) “没良心的狐狸。”千叶咬牙切齿道。 “千叶,你为何不爱我?”无昼闭着眼,脸上痛苦的表情不知是病还是难过,就好像他也有满腹的委屈,只不过他不允许自己表露,“千叶,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给你,若是将这条性命给你,你肯不肯爱我?” 千叶的脸顿时一白,难以置信看着无昼,松开他的手,向后挪了挪,“我希望你只是病重说胡话,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无昼的手指动了动,却没能寻到离他已经有些距离的千叶,慢慢收紧手指攥住了床单,“若我心甘情愿……你便能脱离善德世家的宿命,飞升之日……直上九重天……” “你会有这么好心?”千叶忽然怒极反笑,恨不得把无昼拎起来揍一顿才解气,翻身过去一把掐上他的脖颈,“难怪你选择修佛,如今可是越来越像佛祖了。以身饲虎,割肉喂鹰,那无昼……你告诉我,从你身上得到这样天大的好处,我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 无昼皱紧眉,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睁开眼,灰色的眼眸中尽是恍惚,“爱我……很难?” “不难,那我说,我爱你,满意了么?”千叶利落回道。 无昼失望的看着她,极尽努力,似乎想看透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恨我?” “我怎么对你了?!”千叶咬牙反问,也同样用失望的目光看着无昼,“不去追究那些根本细节,你说我怎么对你了?我一直尽最大的努力,想让你不再受罪,想尽一切办法替你减轻痛苦。我现在什么降妖除魔的事都不做了,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吗?一门心思都扑在你身上,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无昼还是失望的摇着头,不是这些,都不是这些,他想要千叶为他做的,他说不出也形容不出来,但他可以感觉到,她不爱他。 兴许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自欺欺人,可时间长了,心总是贪婪的,他已经不再满足。 千叶似乎说着起了火,烦躁的理了理衣衫下床,坐在床边道:“无昼,我再说一遍,我是人。不是万能的神,不知道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做不到完完全全让你满意,或许你所在意的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我爱不爱你……也不重要?” 千叶一番义正言辞顿时被噎住,甚至感觉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胸闷气短咬牙点头,“对,不重要,你满意么?” “那为何不杀了我?” 千叶忽然站起身,愤然怒吼道:“我等着看你生不如死!等着看你最终承受不住,一块块把自己身上的肉撕下来才痛快,才甘心!!这样你满意吗?!!” 说完,站起身来直冲向门外,如一阵狂风扫过,踢翻了凳子,甚至差一点儿拆了木屋的门。 殒一脸愕然看着前一刻还情浓后一刻又愤然离去的他家大人,又看了看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无昼,忽然叹了口气。 第221章 情归何处 (5) 人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可这两人,已经不像是聚头,而是……不互相撞得头破血流不罢休啊。 关好木屋的门,殒匆忙去追千叶,这么些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千叶生这么大的气,与上一次无昼被人无端侮辱不一样,这一次,他家大人是伤心了,也兴许因为别的? 而他身为鬼使,其实说不了一句公平的话,他很想告诉无昼,他家大人担心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之前又爬上山顶替他取东西,足足爬了三个多时辰,之后也一直都没休息。 可他又是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在看着,其实……无昼也不容易。 晨曦微露的荒野中,殒慢慢跟在千叶身后,见她并不是漫无目的的乱走,才追上去问道:“大人,您要去哪?” “找一个没有狐妖的地方。” 殒第一次接不上词,他能听出,他家大人失望大过于愤怒,可他却不知道能怎么劝说。 直到走了一个多时辰,太阳慢慢爬高,驱散了晨间迷迷蒙蒙的露汽,山谷中的景色才慢慢清晰。 满山遍地的野花,密布直至天际一般,山灵地秀之处,已经有由灵气孕化的小妖精开始忙碌了。 千叶一直没说话,好像就是有打算而来,径直走入花丛深处,拈起一片花瓣,又从袖中抽出一张符,将两件东西包裹在一起,手一抖,作势就要点燃。 “这位天师大人手下留情,百花乃无辜之物,敢问怎会得罪了天师大人?” 千叶手一顿,口吻极为生硬道:“百花无辜,于我而言却是只能看的东西,那我现在看它们不顺眼,有本事就灭了它们,它们若有本事,大可来灭了我,弱肉强食,无非这么简单。” 一番如此无赖的言辞,明显就是来找茬的,话音落下,才见到方才阻止千叶的小妖精幽幽从花丛中现身。 娇滴滴只有一条手臂般大小的妖精,身穿金黄色黑花纹的长裙,张着一对莹莹透明的翅膀,纤细的腰,似乎稍一扭动就会折断。 小妖向着千叶微微颌首,“奴家见过天师大人,敢问有什么能为天师大人效劳?” 千叶倒也没客气,盘腿坐在花丛中,从袖子里掏出四个瓷瓶,依次放在地上。 “把这些瓶子,都给我装满,我或许会觉得这片野花还有存在的价值。” 小妖嘴一撅,扭着细腰道:“天师大人好生不讲理呢,如此多的花酿,就算一天装满,岂不是也要累死奴家了?” “我没说要你一个人采,多找几只妖,我给你们两个时辰而已。” 如此无礼的要求,就连扎根在地上的花妖也不一定会买账,更何况是随时可以迁徙的蜂妖? 果不其然,蜂妖似有鄙夷般看了千叶一眼,好像在用目光讽刺她的荒唐。 扭动着细腰就要飞走,“天师大人的要求如此苛刻,那还是另请高明吧,奴家今日疲乏,歇了。” “没问题,那看来不光是这片野花,就连这山谷里的妖精们……也好像没什么用,真是浪费阳光浪费水呢。” 第222章 情归何处 (6) 蜂妖顿时有些恼怒,身后忽的冒出一根尖长的刺来,警告千叶道:“天师大人应该不是初出茅庐了,我等不是伤天害理的妖孽,整日劳作也是功德一件。只要不为祸人间,就连天师也无权收了我们。天师大人竟然要一意孤行屠杀我等,并非正义之举,就不怕上天怪罪,自毁修行么?” 千叶从袖中抽出匕首,匕首出鞘,顿时煞气四溢,活脱脱一柄罗刹邪兵。 嗖的一声扎入面前土地中,深深没入直至刀柄,“你说我怕不怕自毁修行?” 那把匕首上,沾过多少人的血已经数不清,匕首下有多少亡魂多少冤债多少无辜的血,也已经无法估量。 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千叶又需忌讳多杀几只小妖精呢? 而蜂妖忌惮的也正是这把匕首,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又缩着脖颈看了看千叶,这才勉为其难将地上的瓷瓶抱起来。 可蜂妖本就生性小气,花妖采的百花酿与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物以稀为贵,蜂妖采的花酿,真堪比千金难求,一世难得。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如今蜂妖却被一个天师威胁着要装满整整四瓶? 蜂妖越想越心气,索性心一横,就像松手把瓷瓶摔碎了算了。 “我也要警告你,如果两个时辰装不满这四个瓶子,或者瓶子不足四个了,我不但有办法大开杀戒,更有办法让这片谷底,十年之内寸草不生!” 蜂妖一激灵,恨恨瞪着千叶,“欺人太甚!” 千叶默默点了点头,“嗯,不过我也不会一味的欺负你们,明天我给你们送十桶蜂蜜来,虽然对于你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我给你们找十种不同的花蜜,你们就当零嘴吃了,也算补偿?” 蜂妖犹豫了许久,可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无论如何,谁也不想逼得一个天师在这大开杀戒,两败俱伤对谁也没有好处。 可又不想这么容易放过这个可恶的天师,恨恨道:“二十桶……” 千叶利落点头,“可以。” “先别急着答应,其中的十桶,请天师大人每桶注入一两血。” “行,干活儿吧。”千叶仍旧答应的利落。 蜂妖这才好像找到平衡了一般,抱着瓶子迅速飞远。 千叶仰头躺倒在花丛中,享受着花香四溢,像是晒太阳,更像是补眠。 “大人,天师的血于妖而言,不是毒药么?” 千叶闭着眼睛,随手就下一片花瓣□□着,笑道:“你还不如那只蜂妖识货,蜂妖本身体内就蓄着毒用来防身,如果再有天师血毒,就算从来不用,也没有多少妖敢轻易惹她了。” “大人,您拿那么多血,换那些花酿……” “这个问题不讨论,会显得我很愚蠢。”千叶直接回避了这个话题。 殒微微低下头,看着他家大人慵懒躺在花丛间,虽然比不上宫里金枝玉叶的贵人,可毕竟是女子,毫不在意用自己的血去换一些东西,为的却是…… “大人,您只为了他咳得太厉害,干渴,所以……” 第223章 情归何处 (7) “唉,殒啊,你说我不恨你都不行啊,你必须要把我最愚蠢的一面揭露出来,用来显示你的聪颖?” 殒一阵惆怅,无奈道:“大人,您对他已经如此上心,又何必一次次吵得翻天覆地?” 千叶怔了一下,忽然无辜道:“喂,天地良心,你有空也可以听听墙角,是他没事找茬要吵。” “大人,其实不必听,也知道大人说话必噎死鬼怪噎死妖尊。” “殒,你胳膊肘朝外拐。” “唉……”殒叹息着,从周围找来几片宽大的叶子,举着替千叶挡住头顶的太阳,“大人,他要的无非是一句爱,大人已经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又何必吝啬一句话呢?” 千叶忽然睁开眼,一眨一眨看着殒,“原来你还真听墙角。” 殒脸上一阵尴尬,“大人,我只是凑巧听到而已。” 千叶也没有追究他什么,毕竟作为鬼使,殒和她的关系再亲密不过了,就算听了墙角又怎样? 想了想,挑眼看向殒,蹦出一句道:“殒,说一句你爱我来听听。” 殒一愣,犹豫了许久,半天才生硬道:“我爱……你……” 千叶点了点头,“其实听你说这句话,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因为我明知道你不爱我,这句话也就是听听而已,说一百遍也不可能是真的,明白了么?” 殒摇了摇头,“但是大人,您为他……已能豁出性命不顾,对他更是……” “如果我有一天有难,你魂飞魄散会不会救我?” “大人,我与您,和您与无昼,完全不可相比。” “我知道。”千叶点着头,慢慢闭上眼,“但是,是他说我不爱他,或许在他眼里,几千年对他倾心付出所有的女人如过江之鲫,优秀到了比完美还完美。我只是他落难时候钻了空子的普通女人,一时还新鲜,时间长了……恐怕看哪里都不满意了呢。” “大人,您不是一直连九重天的仙女也瞧不起?” “瞧不起未必比人家强,这点儿浅显的道理……你必须要抓紧一切可以嘲笑我的机会,如此的不遗余力?” 殒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毕竟他只是局外人,他看见了千叶对无昼心心念念的好,他知道自家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可也不能保证,无昼是什么样的性情。 或许他家大人说的也对,无昼曾经毕竟是妖尊,如此显赫的身份地位,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人该有多么完美? 而相比,他家大人身上的缺点……就太明显了。 脾气不够好,性情不够温柔,又或许…… “大人,您……爱他么?” “应该爱的?” 殒又叹息着摇了摇头,或许正是他家大人连自己都不很确定的心意,无昼才察觉到了。 他一直也没有低估过无昼,妖尊的位置并非生来就有,尊贵的地位也并非与生俱来,而几千年的显赫,也并非法力高强便能无往不胜。 他也是在无数残酷的竞争中找到位置的人,他宁可相信,哪怕重病中,无昼的头脑,比任何人都要清晰清醒。 第224章 情归何处 (8) “大人,其实……无昼对您不错……” “有什么好啊?脾气坏,又傲气,说发脾气就发脾气还完全没有理由,阴晴不定的……你不知道他的脾气有多怪。”千叶嘟囔发泄着对无昼的不满,“就像这一次,我都想不起来两人是怎么吵起来的,甚至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又泛起倔脾气,就好像抽风一样,实在莫名其妙……” “大人……” “殒,我近来真有些灰心了,也感觉累了。他很任性,说走就走,说要什么就要什么,我已经尽可能什么都听他的,却还是……他不会满足的,永远也不会……” 到后来,就连千叶自己也不知道抱怨了些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幽幽睡过去。 她至始至终也没想明白,好像就从无昼不辞而别之后,她挂念着他去找她,可待再见面,两人中间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无昼变得有点儿不可理喻,好像又更霸道了却让她不那么容易欣然接受,他对她的要求不仅仅满足于陪着他,不满足于吻他,甚至不满足于她主动一点儿…… 他要她心里的东西,那种异常强势急切的侵略,还是……伤了彼此…… 但是,她还是舍不得看着他痛苦,哪怕要她的血,换一些他可以润喉的东西,她也在所不惜。 这些难道不够吗?非要明明白白分出是不是爱吗? 无昼啊,是你强人所难,还是我……冥冥之中早已亏欠了你? ………… 蜂妖最终也没要千叶的二十桶蜂蜜,毕竟那些东西对于蜂妖来说,实在是极其无用,就算拿来做零嘴也觉得难吃的东西。 可不要蜂蜜,却没说不要千叶的血,一手交花酿一手交血,与妖做交易,一定要言而有信。 花酿装满了整整四个瓷瓶,千叶的血也装满了一个瓷瓶,蜂妖欣喜若狂,捧着血瓶扭着细腰飞远了。 殒替千叶包扎着手腕上的伤口,一直闷不作声,甚至连眼眸都垂着,千叶就知道,殒只要心里不舒坦,就是这副棺材板一样的表情。 伸手拍了拍殒的肩膀,“好了,就那么一点儿血罢了,偶尔放放血,有助于激活造血功能永葆青春,其实是好事,你不懂。” “大人,我们回涧溪山好不好?” 千叶一愣,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想等无昼清醒了。” “大人对自己的师门也不放心?” 千叶点了点头,“此前冥王说,有上仙降临凡间,想必说的就是印玄。而如果从那时候,印玄就已经表明了来意,他是来帮无昼的,涧溪山上下应该无不遵从行事,可之后,我那两位师兄,却是亲下山,清理门户来着。” “大人的意思是……门派内有变动?” “变动倒不至于,不过好像能猜到些,印玄的话在聚九派并非一言九鼎,哪怕他是仙,简单点儿说就是……或许几百年前他威名显赫,但如今,很可能声名仍在,风采不在啊。” 第225章 妖尊的烦恼 (1) “大人,您说这番话,十足够欺师灭祖了,就算清理门户,您实在不冤。” 千叶又拍了拍殒的肩膀,笑道:“放心吧,祖师爷可没有你那般诡异的习惯,没事听人墙角。” 殒的嘴一撇,“大人您忘了,初见祖师爷之时,是如何情形?” 千叶一愣,紧接着面色一窘,她确实忘不了,当时初见印玄的时候,她和无昼在床幔中,印玄就在床幔外。 顿时有些心虚看了看四周,将地上装满花酿的瓷瓶小心收入袖子里,又晃了晃包扎好的手腕,满意的一笑。 “大人,我总觉得,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渡劫修成正果的,应该是您而不是无昼。” 千叶一挑眉,“这话怎么说?” “以身饲虎,割肉喂鹰,以德报怨,既往不咎……这等佛祖才有的胸怀,大人您现在似乎一样也不缺。” “胸怀?”千叶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得意那么一笑,挺了挺胸膛,“殒啊,你的嘴巴可是越来越甜,居然学会夸你家大人我丰满了?” 殒在后面飘飘忽忽跟着,凌空一个踉跄,“大人,我还是收回方才的话,您不可能修成佛的。” “为何?” “就您这般曲解话语的能力,佛祖必定不能网开一面,以免日后祸及万万苍生。” “嗯,此话有理。” ………… 待千叶又回到木屋,木屋的门还是紧闭的,虽然之前走得匆忙,她却还是设下了一道结界。 千叶不由苦笑自嘲一声,若说是愤然离去,本就说是要死心,可终究还是没能洒脱放下。 木屋内还回荡着一股酒气,替无昼降温的冰块不知道融化了多少,木屋内明显连空气都湿漉漉的,多了几分快要窒息的感觉。 无昼还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姿势,几乎动也没动过,衣襟就那样在身上松散零乱,露着大半胸膛,棉被只看看搭在腰际,他一直说冷,可临走的时候,她又哪里有心思替他盖好被子呢? 但是,一想到无昼此刻的这副样子,多多少少也出自她的手,千叶又不禁有些懊悔。 明知道他的脾气秉性,明明一再下决心要对他好,要尽全力……可真是嘴上说说了么? 她对他又有多好? “大人,您先休息一会儿,毕竟失了那么多血……” 千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镇子的方向,又用手指比了一个大方块,示意让殒再去买冰块来。 殒无奈摇了摇头,却也知道千叶并非单纯要支开他,无昼需要那些冰块,但这样的天气,冰块融化得极快,他只能从小镇富户家中的地窖里一块一块往回买。 千叶见殒离开了,这才将木屋的窗子也打开些,散散屋子里的湿气,她记得无昼说过,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 然,当推开向着屋后的窗子,一眼就看见外面平坦的地上有个不算小的坑,已经被风雨填平了小半。 那是当日初见无昼的时候,殒挖的,信誓旦旦的说,要把无昼埋了。 而那旁边…… 千叶的眼眸不由一暗,她曾经为了找到楚洛彦,十几年费尽周折,耗尽所有心血。 可如今,刚刚过去不到两个月,她已经有多久没想起…… 第226章 妖尊的烦恼 (2) “咳……”身后传来一声无力的轻咳,千叶猛地转身,心中竟然没由来的一片慌乱,她总觉得无昼能够看透人心一般,可他现在不是病着么。 短短几天,无昼之前精气暂时充沛养好的身体,再次变得消瘦,她几乎记得无昼身上每一处,甚至记得之前他的皮肤没有像现在这样白,更没有像现在这样,泛着灰败的颜色。 千叶慢慢将无昼扶起一些,他身上的高烧,完全没有要退去的迹象,那些冰块,仅能让他暂时感觉额头不会太烫。 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言,十日就能不药而愈,但是……十日啊。 千叶叹息着摇了摇头,拔去瓷瓶的塞子,小心将着实来之不易的花酿倒入他口中。 这不同于之前给他喝过的花妖的百花酿,蜂妖的花酿,一向甘甜可口,并且不带一丝妖气。可明显蜂妖的脾气没有花妖温和,无昼这一次能喝到这些,她的手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能算是他自己运气好。 无昼的嘴唇轻动,干涸的唇上,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条条血口,稍稍一动,便有一条细细的血线顺着伤口慢慢向下蜿蜒。 千叶小心翼翼将花酿涂在他唇上,看着那一条条冒血的伤口,如果刚才不是她愤然离开,哪怕隔一会儿帮他沾些水在唇上,也一定不会有这么严重。 无昼的呼吸渐渐变得不那么粗重,喉咙的声音也不像方才那样如撕裂了一般,只是嘴唇不知道痛,混杂着花酿和血水一同喝下去,挑剔的他对入口的东西会更加苛刻,但这一次,他似乎没有察觉到。 “唉……”千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长叹气了,看着无昼病歪歪靠在自己身上,那种自己一旦离开,他就一定会倒下的感觉……“唉,你还是病着的时候,反倒更讨人喜欢呢。” “千叶……”无昼如呓语般的声音响起。 千叶没有答话,只是靠坐在床前抱着他,一遍一遍用花酿沾湿他的嘴唇,喂他一些润润喉咙。 无昼不说话的时候,着实令人心疼,可以暂时忽略他一切缺点;而她不说话的时候,似乎才能保持这样的静谧,安宁得好像之前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安宁之所以宝贵,正是因为不那么容易保持得住。 无昼就算是病重,就算是病得几乎不省人事,也同样有折腾得翻天覆地的本事,同样能让千叶头痛得想要挠墙捶地。 随着病重的时间一天过去一天,他已经没有了再与千叶争执的力气,可仍旧保留着忽冷忽热的怪异脾气,令人绝对摸不到规律。 有的时候,他会拼力挣扎摸索着握向千叶的手,攥在手心里怎么也不放开,开阖着嘴唇似乎想要跟她说什么。那表情,就好像是她辜负了他,他有天大的委屈,苦苦隐忍着无法诉说。 而有的时候,他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竟然奋力一挥手,就连他不会拒绝的花酿也要打飞出去。他拒绝她碰他,好像是生她的气,他甚至试图离她越远越好,虽然连床也下不了。 第227章 妖尊的烦恼 (3) 千叶觉得,这些日子以来,先不说无昼经历这一劫能够了悟什么,她倒是觉得自己有了一种新的属性,叫做忍者神龟。 她也很佩服自己,面对无昼完全不可理喻的举动,她仍旧能够让自己平静下来,克制住想要揍他的冲动。 或许正如殒所言,兴许日后修成佛的该是她,而不是冥顽不灵的无昼。 她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在感染她? 可是,左信仪的灵魂已经很久没有骚扰过她,就从那天无昼不辞而别,她们产生过争执之后…… 所以,最匪夷所思的情况就这样诞生了,难道一个杀手,还有机会变善良不成? 地狱一样的生活甚至昼夜颠倒,也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天,当第一缕晨曦撒入木屋的时候,无昼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长长松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灰色的眼眸中已经不再迷蒙。 望着这间似曾相识的木屋,无昼心中忽然掀起一股很微妙的感觉,其实想想当初,他濒死之际,千叶并不是那么在意他。 她揪着他的头发威胁他,用膝盖压着他重伤的手指…… 而现在,他明白告诉她只是一场劫难,她却仍旧会忧心焦急,仍旧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了让他好过一点儿。 甚至这十日以来,他被重病折磨得难以入眠,却能感觉到,千叶几乎也没睡过。 忽然,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呼,还真的十日就会退烧,我真怕这么多天的高烧,把你烧成了傻子怎么办。” “那不正合你意?可以任你百般欺瞒。”无昼说着,抬手覆上千叶的手背,心中的感觉忽然复杂起来,他有多恨千叶对他的隐瞒?多恨她没有死心塌地爱他,可为什么……又不愿放手呢? 千叶双眉一挑,“看来没把你烧成傻子,仅存的良心却被烧得一点儿都不剩了,这些日子以来,要不是我,你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就算醒了,也哪里还有力气在这里指责我?” 无昼慢慢点头,眼眸却微垂了些,“那你如此费尽心机,还想在我身上讨什么?” “非要这么拉仇恨么?”千叶皱着眉,“虽然我不明白这些日子你到底抽哪门子的风,但你只要不是智障,应该都能想明白吧?从一开始,我不管怎么帮你,阳寿和命都可以为你豁出去,有没有问你讨过任何回报?” 无昼眼眸一冷,“那你的意思是,你其实只是受善德世家的忠义灵魂胁迫,并非是想……” 千叶的手忽然爬到他头顶,轻轻揉着他一只耳朵,慢慢俯下身,与他面对面道:“你还真是只死心眼的狐狸啊,把自己逼到死角落里,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么?我跟你说过,我是我,她是她,如果是我不想做的,大不了同归于尽,谁也逼迫不了我。” 无昼头顶另一只耳朵忽然一抖,千叶面露欣喜,伸手揉着玩儿,却一点儿不用力。 “好玩儿?”无昼有些费解看着她,千叶对他耳朵尾巴的喜爱,超乎了他的想象。 第228章 妖尊的烦恼 (4) “好玩儿?”无昼有些费解看着她,千叶对他耳朵尾巴的喜爱,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甚至有的时候会觉得,千叶喜欢他的耳朵尾巴,胜过于喜欢他。 千叶笑着点点头,对他头顶的耳朵仍旧爱不释手的样子,“是啊,不过,我长不出这样的耳朵,也就没法让你摸摸,体会这种感觉了。不过,也可能是你自己就有,摸习惯了不新鲜。” “那若是你有朝一日也习惯了,便不再新鲜?” “话可以这么说……” 然,千叶的话还没说完,手心里忽然一空,手掌下只剩无昼细化如绸的黑色发丝,连一根白毛都没有留下的痕迹。 不禁嘴一撇,“要不要这么小气啊?你以前不这样的。” 无昼慢慢闭上眼,他至始至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千叶说出的话总是让他失望,是他对她要求太高了? 还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爱他,想让她说出几句舒心的话,其实是奢念? 千叶十足惆怅看着无昼,深深叹了口气,翻身下了床榻。 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打开窗子示意殒送热水进来,而热水早就是现成的,一个大木桶,很快就被装满了。 “大人,要不然让我服侍他沐浴,您也该休息了……” “嫩豆腐都被你吃了,你让我吃什么去?” 殒瞬间飞出屋外,他顿时觉得,他家大人根本不是人,死也不会累的! 千叶耸了耸肩,回到床榻边上,低头开始解之前无昼死也不肯脱下的衣袍,而这一次,无昼已经不反抗了。 待脱得只剩下贴身的里衣,千叶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轻身符,毫不犹豫啪的一声贴在了无昼的脑门上。 无昼的脸被黄符遮了大半,仍旧能看出瞬间阴冷黑透,“给我摘下来!” “你把耳朵收回去了,没地方贴么,轻身符不能沾水,一沾水就失效了。”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贴在这里!” “我也说过,看情况。” 千叶说完,弯腰就去抱无昼,感觉到他气得身体发抖,鼻息急促吹动着黄符,露出下面薄薄的嘴唇,缺了几分血色,线条却优美得惑人心神。 忽然低头,迅速偷了一个吻,“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生气更漂亮。” “你……”无昼登时一口气噎住,这叫什么话?他被气得头晕眼花,气得心口都隐隐作痛,她才觉得他……漂亮? 但是,他又很没有坚守的……喜欢那个主动的吻。 千叶小心将他放入水中,他是不是该庆幸,千叶没有大而化之直接将他扔进去? 温热的水包裹他的身体,无昼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这么多天来的挣扎与疲惫,好像顿时就散开了,刚才还在酸痛的身体,暖融融洋溢着舒适的感觉。 千叶其实对他也算不错,知道他此刻需要什么,也知道他一定不喜欢身上黏腻,甚至早有准备,可是……他只能满足于这些? 他想要她的全部,所有的所有,却明知道……她不给。 第229章 妖尊的烦恼 (5) 千叶摘下他额头上的轻身符,轻轻拢过他身后的长发,撩着温热的水,细细替他清洗。 无比自然的举动,好像她服侍他沐浴就是应该的,而就是这样的举动,让无昼又一次压下心中的愤恨,千叶对他不是不好,只是还没有达到他的要求,这或许不能怪她? “沐浴为何不替我脱了里衣?” 千叶低头看了他一眼,捞着沁过水之后更加细滑的长发,“你以前沐浴不都是穿着衣服扮保守的么?” 沐浴的时候保守,可不沐浴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见有保守。 “之前你服侍我,还是为我洗去浊气的时候,我又怎能让那些灰烬沾了身?” “哦。”千叶若有所思点点头,又眨了眨眼,“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脱衣服?” 无昼尖细的眼梢挑了她一下,“你觉得?” “你现在这副表情,会让我觉得脱也是找揍,不脱也是找揍。”千叶诚恳答道。 无昼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水中放松身体,仰着头枕在木桶边沿,慢慢闭上眼,“随你。” “如果你想脱的话,就不能自己动手?我在帮你洗头发,手上还有皂角呢。” “我不想动。” “懒成这样你就不怕长膘?”千叶随口调侃着,眼见无昼的脸越来越阴沉,忽然弯腰,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洗头发的皂角被我添了不少油脂,蹭在身上会油腻腻的,自己来好不好?” 无昼无奈得心里堵得发闷,他就知道,只要千叶不想做的事,她可以找到一万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让他没有办法反驳。 他又不能说他不介意,而千叶那个吻……也比刚才敷衍了。 无昼的烦恼,无非来源于千叶总是不肯听他的话,也做不到他想让她做的那些事。 而烦恼的根源,恰恰就是连无昼也不知道他想要千叶做什么,怎么做才能尽善尽美。 更何况,就算他知道自己要千叶怎么做,一件一件吩咐她,千叶就算是照做,他恐怕也是不会满意的。 那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无昼好像将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里,归根结底,他将一切的根源归结为……千叶不爱他。 或者是还不够爱。 但他又有自己的担忧,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千叶心里比不上什么人,一种直觉,他却没由来的坚信。 那个人自然不是殒,而是千叶曾经想拜托冥王替她寻找的,前世恋人。 “千叶,你如今已有飞升的法力,就没想过……” “你要不说这个,我还真快要忽略了那一系列的事了。”千叶忽然打断,手指和着皂角的泡沫,轻轻按揉着无昼的头顶,“我的阳寿应该已经尽了,但又没死,是不是因为咱们两个……你把精气给了我?” “是。”无昼应得利落,舒服得五官都舒展开来,脸上显露出久违的轻松。 “我从来没想过,狐妖还能把精气给别人,以前还总以为,只有壁狐以人精血为食,却没想过……还可以反过来的。” 第230章 妖尊的烦恼 (6) “白狐才可以。” 千叶猛地了然了什么,若有所思点着头,“原来如此,所以世间人才赞颂的都是白狐报恩,但报恩的故事往往都是悲剧。” “人类太贪婪。” “这话听着还真刺耳,我也是人类,而且……”千叶用力按下无昼头顶几个穴位,“好像一直是你比较贪吃。” 无昼皱着眉,又觉得痛又觉得舒坦,“怕你死……” “不过,我确实没死,你的精气……只能算暂时浪费了吧。”千叶突然又放松手指,力道同样刚刚好。 “浪费?” “那些精气,除了让我不会死之外,全都被左信仪扣下了,一丝也不肯给……唔!!” 话没说完,千叶突然捂住胸口,顺势蹲在地上,瞬息间,已是满满一额头的冷汗。 “千叶?”无昼刚要起身,却见千叶又扒着木桶边沿站起来,只是喘息粗重些,满脸挂着汗,倒也不见有其他的伤。 “呵,我小瞧她了,当着你的面说她的坏话,她给我一些警告也不算过分。” 无昼的眉几乎拧在一起,他好像也小瞧了左信仪,一直以为,她就算再不甘,除了威胁千叶,也什么都做不了。 千叶深吸了几口气,从一旁小一些的木桶中舀起水,仔仔细细将无昼长发上的泡沫冲净。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虽然她把持着那些法力,厉害了不少,但就算除掉我,也一定不会对你不利。”千叶说着,挽起无昼几乎坠地的长发,才发现,根本无法束成发髻,实在太滑了。 无昼静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觉得我贪生怕死?” “不,我只是在安慰自己罢了,不管有没有我存在……或许她保护你会更好,不像我……” 哗啦一声,无昼猛地坐起来,没有回头看千叶,语气阴沉道:“原来我只是一厢情愿,活着于你而言,果然是可有可无。” 千叶一阵惆怅,“我有惹你么?” 无昼忽然转头咆哮,“你觉得没有?!!” “一心一意全是为了你着想,这都能惹到你?” “若是为我着想,你……” 无昼说一半话就卡住了,千叶还在继续等着下文,可一直也没有等到。 千叶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随时一触即发的样子,好像他们真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说话甚至就此分开,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而无昼也不明白,几千年来第一次付出一番心血,想要一点回报,就这么难。 要说千叶铁石心肠,可她又偏偏待他很用心,但要让他就此满足,他又不甘心…… “千叶,你答应过……不会惹我生气……”无昼疲惫的靠在木桶边沿,怎么能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握在手心里却不会被刺痛,这恐怕是他几千年来遇到的最棘手的难题。 这和强悍与否似乎没有太大关系?他是妖尊……又如何? 更何况,他也了解,千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女子,若他真的强硬说些什么,恐怕…… 第231章 妖尊的烦恼 (7) 千叶手肘撑着木桶边沿,极其好脾气道:“就算我确实答应过不会再惹你生气,可谁要你的脾气那么怪?我也是现在才发现,想要不惹你生气,真是好难的啊。” “厌倦了?” 千叶摇了摇头,“别为难我,你只要知道,我一直在为你着想,哪怕我是个很无能的凡人。” “又能花了几分心思?” “没有十分总也有七八分,我自问这么长时间以来,对你还算不错。” “那剩下的两三分……又是为谁?” 千叶一脸无奈,“无昼,做人做妖都不能霸道成这样吧,我总得留下几分为自己考虑打算……” “你可有为自己打算过?”无昼忽然侧脸过来反问,灰色眼眸中的光,有点儿冷。 千叶顿时无语,双手举起做投降状,直接结束这个话题,“好了,我说不过你,很多事情其实追究不出个所以然的。现在你醒了,我们说点儿正事行不行?” 无昼眼眸微眯,“此刻不算正事?” 千叶摇着头踱步到他面前,试了试水温还没有变凉,问道:“你之前让我去山顶拿的东西,我都拿回来了,不过……有用么?” “拿到些什么?” “一把剑,剑锋上面穿着一只玉镯,玉镯更像是封印,专门克制魔族。我觉得……那应该是你的东西,但我又觉得……其实挺不实用的,最起码不值得你历尽艰险上去取。” “不实用?”无昼瞟了她一眼,看着千叶从袖子里将东西取出来,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却又想念起千叶的手指,替他洗头的时候极其舒服。 千叶将雪白莹润的玉镯递给他,“也可能是我不识货,但我不知道这只玉镯有什么用,封印不是玉镯固有的,所以,玉镯并非是法器,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它就是只玉镯。” 无昼点点头,“你果然不识货,与我共生的通灵玉,避百邪驱恶毒,甚至不染凡间尘浊,岂是玉镯那般简单?” 千叶毫无愧疚点点头,“果然是好东西,连洗澡都可以省了。” 说完,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细长的剑,没有剑鞘,与玉镯同样雪白的刀柄,刀刃却看似是无色透明的水晶打造一般。 这样一把剑,着实也漂亮得紧,可千叶却知道,这并非一件工艺品,而是真正可以劈山裂地的神剑。 别看刀刃像是水晶打磨,可同样能堪称削铁如泥,绝世神兵,只不过…… “我总觉得这把剑长得像你,但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不值,剑是好剑,你现在要它又有什么用?” 无昼微皱眉,一脸不解看向她,“剑……长得像我?” “嗯,绝美,但异常危险。” 无昼似乎听懂千叶的比喻,但又觉得怪怪的,索性放弃了直接道:“这把剑,乃是世间唯一能伤到魔王殊绝的剑。” 千叶二话不说将长剑又丢回阔袖中,“你是想拿了剑去找殊绝单挑?” 无昼低头默然,不一会儿又抬起头,“你觉得我是在自不量力?” 第232章 妖尊的烦恼 (8) “是不是自不量力……我只能说,如果你真的豁出去跟殊绝一战,就算有胜,也是两败俱伤。” “终有一战,又能拖多久?”无昼说着,叹息一声靠向后方。 千叶赶忙捞住他没让他淹在水里,“怎么了?泡太久了头晕?” “千叶,你怕我死么?”无昼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怕。”千叶利落答道,“所以,能拖多久拖多久,既然与魔王殊绝一战在所难免,那就准备越充足,越有胜算。所谓胜利,总不能是两败俱伤,牺牲了自己杀了殊绝,这是为民除害?” 无昼忽然微微勾起唇角,灰色的眼眸看向她,深邃得有些慑人魂魄,“千叶,如果有一天我老了……” “老??”千叶忽然拔高了语调,忽忽眨着眼,看着无昼哭笑不得,“喂,我说……妖尊大人,您有没有听过,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事实上,应该只有乌龟才敢说比您老了吧?” “那你一直嫌我老?” 千叶哈哈一笑,撩了些水替无昼抹了抹脸,“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没发现你脸上多了新皱纹啊?” 无昼忽然拉住千叶的手,将那只浸了水雪白莹润的玉镯套在了她手上,“你记得,通灵玉与我共生,玉在,就是我还活着,以后……” “再敢莫名其妙跑掉,一定腿打断!”千叶咬牙切齿道,看了看腕上的玉镯,想要取下来还给无昼,却发现,玉镯牢牢扣在她手腕上,只留下些许缝隙,根本摘不下来。 “记住,你是我的女人,无论如何都是。” 千叶一脸无辜状,“那我要是真会死呢?做仙一点儿也不好玩的啊。” “不管你上天入地还是转世投胎,你都得记得,你是我的。”无昼仍旧强势道。 “那你得先去买通孟婆。” “纵是翻天覆地又如何?” 千叶忽然覆上无昼的额头,“还在发烧么?” 无昼又握住她另一只手,灰色的眼眸对上她的眼,带着几分警告道:“你没有背叛我的理由,所以……你承受不起背叛我的代价。” 千叶慢慢皱起眉,或许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无昼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而且都是极其有深意的。 他很可能不是无理取闹,很可能不是一味的霸道,他在暗示自己什么…… “我让你不安心了?”千叶突然问道,而后又否决了自己的问题,“我这样守着你,几乎寸步不离,你跑了我还要去找你,你又有什么不安心的?” “你记得我说过的话便是。”无昼不欲再与她争辩,慢慢闭上眼,把千叶的手指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头痛,你的手法还不错。” “乐意为您效劳,我的妖尊大人。” 其实千叶也不想跟他争辩,有很多事,是无论如何也争不出所以然的,她知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分开,那就够了。 她觉得,她可能没有让无昼百分之百满意的能力,但……也真的不想让他失望。 ………… 第233章 魔王殊绝 (1) 对于千叶而言,印玄越来越像个完美的神仙,他或许不是无所不能,但他做事极为周全,有时候心思细腻得令人叹为观止。 他会不声不响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有趾高气昂的气势,低调得有些缺乏存在感。 但他确确实实是无昼和她的恩人,如果没有他,无昼恐怕支撑不到现在。 更何况,他又是千叶的祖师爷,千叶发自内心很感激他,可是…… 无昼冷眼看着印玄,“仙人立誓则不得违背,违者自有天谴。我要你立誓,无论如何,不得加害千叶,不得图谋于她,否则,必遭天谴永剥仙位,入冥府六道受难,却进不得轮回。” “无昼……”千叶一阵慌乱,她知道无昼一直也不喜欢印玄,可却没想到,他还要逼印玄发这么毒的誓。 他是妖尊,自然知道什么报应才最狠毒,他就算不是仙,也知道仙最忌惮的是什么。 印玄深深看了他一眼,几乎没有思考,径直道:“承天地立誓,我身为聚九派门人,虽已飞升,但仍有庇护同门之责。如有加害图谋,必遭天谴,天地不容。” 无昼刚一皱眉,就被千叶赶忙挡在了身后,手在后方摆个不停,要他别再多说什么。 “祖师爷,你也别见怪,他这副心性……” “若是行的磊落,又何惧誓言?”印玄淡淡说着,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被迫发了个毒誓,“我们也该启程了,师门中已经准备妥当。” 无昼心里还是不舒坦,可事已做到这般地步,他纵然做事再随性,也不得不暂时压下怨言,毕竟他身边还有千叶,此时暂避涧溪山,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唯一能让他说服自己的,便是千叶乃一介凡人女子,她的性命太脆弱,禁不起被他连累。 千叶紧紧握着他的手,好像知道他的各种心思,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继而又十指交缠。 或许,他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如果到了涧溪山,能让千叶多紧张他□□护他几分,是不是……也不失为好事? ………… 山灵水秀的涧溪山,聚九派几百年来,终于正式迎来了成仙后的祖师爷回返师门。 之前只是听说祖师爷下凡,可见过的人少之又少,师门弟子间以讹传讹,可似乎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祖师爷的风采,又何谈认得? 毕竟那尊泥塑的像,那些卷宗上面画的画像,与真人着实差距太大。 故而,当印玄与无昼一同出现在山顶平台之上的时候,聚九派的弟子们远远瞻仰着,却都不由发出同样的疑问。 “那个……到底哪个才是祖师爷?” “兴许穿白衣的?” “穿灰衣的像不像?” “笨,祖师爷怎么会跟小师妹手拉手,那必然是师父曾经提起过的妖尊。” “不会吧?再是妖尊,可也毕竟是妖,他要是真有那个胆子住在涧溪山,别说是他胆大,聚九派是不是也太窝囊了?” “据说小师妹和他……” 第234章 魔王殊绝 (2) 虽然离得远,但很不巧的是,这些声音统统逃不过无昼的耳朵,兴许也逃不过印玄的耳朵,但印玄明显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无昼淡淡一眼瞟过众人,用力握紧了千叶的手,这里和他的领地一样山灵水秀,对于他这样无法以自己的食路获得精气的妖而言,着实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可是,他还是不喜欢这里。 千叶回握他的手,“不用理会他们,之前我问过祖师爷,师父已经答应,把我的房间也挪到后山,和你一起避开他们居住,不会惹来麻烦的。” “也?”无昼敏感捕捉到不寻常的字眼。 “嗯,当然还有祖师爷,也会住在后山。” 无昼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却隐忍着没有说话。 “弟子恭迎祖师爷驾临!!”周围的人齐齐拱手弯腰行礼,聚九派几千弟子,场面也颇为壮观。 无昼的脸又冷几分,“在妖面前,再大的排场又有何用?如此虚张声势,是何用意?” 千叶无奈晃了晃手臂,“无昼,拜托……” 而这时,一个暗黄色衣袍老者模样的人快步走上台阶,恭恭敬敬对着印玄又是一个大礼,“弟子恭迎祖师爷回驾涧溪山,祖师爷一路辛苦了。” 千叶的眉角抽了一下,外头打量着弓腰与地齐平的老者,下巴快要脱臼的样子,“师……父……?” 这应该真是她师父,诸葛正荣,如假包换,揍了她十几年的师父。 诸葛正荣,如果硬说人如其名,也顶多说,诸葛正荣为人正直,虽然天分并不算好,可却是为了聚九派的繁荣任劳任怨了大半辈子。 可她所惊愕的,仅仅是诸葛正荣的态度,从来都是那副老不正经,为老不尊样子的师父,今天的装扮与做派,实在……太不相匹配了。 诸葛正荣抬起头来,两撇灰色的小胡子随风乱舞,忽然瞪大了小眼,眉梢一厉,刚要原形毕露,忽又看向无昼,细细打量着。 “都散了吧。”印玄淡淡说道,“自此我们居于后山中,若无要事,莫要来打扰。” “谨遵祖师爷教诲。”诸葛正荣赶忙又一拱手,却是趁着印玄转过身的机会,拼命向千叶使眼色。 “师父,您被风迷了眼?”千叶没心肝的问道。 诸葛正荣一愣,还真眨了眨眼,又努了努嘴,目标正是无昼。 “师父,您牙疼?” 诸葛正荣几乎跳起脚来,伸手一指千叶,“你……” 轰隆!!! 毫无预兆的一声惊雷,几乎吓着了在场的所有人,前一刻还是阳光灿烂的晴天,谁知道短短时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响的惊雷? 而瞬时间,万里晴天变得乌云滚滚,黑漆漆的云涌动着而来,像是潮水一般蔓延开来,顿时遮天蔽日,比傍晚黄昏还要黯淡几分。 一阵阵不寻常的狂风打着旋,好像带着极其猖狂的势头卷起众人的衣襟,完全不同于周遭温度的寒意,让每个人心头都不禁砰砰直跳。 天越来越黑了,黑云慢慢压下来,几乎就在众人头顶。 第235章 魔王殊绝 (3) “诸葛,令门下弟子先行散去,无号令之前,所有人等闭门不得出。”印玄吩咐道。 “是。”诸葛正荣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得力的弟子,指挥众人陆陆续续散去。 千叶仰头看着如被墨水浸泡过的黑云,必定不会以为这只是自然现象,而身边无昼的反应也向她证实了这一点。 无昼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仰望着天空,灰色的眼眸映上一抹墨色,变得更加深邃沉凝。 狂风卷着周围沙石,甚至携着不知从哪里吹断的小树呼啸而过,短短时间内,山顶的平台上,只剩下印玄,千叶和无昼,而诸葛正荣,在疏散了门下弟子之后,也只是堪堪站在一旁边缘处,远远望着。 印玄从袖中取出一把细长的剑,握在手中,迎着猎猎狂风,凝视着天空,眉眼越来越紧。 咔嚓!!! 黑云中猛地劈下一道惊雷,雪白耀眼的颜色一瞬间让周围亮如白昼,而后迅速消寂,让周围显得更加黑沉,更加如死一般寂静。 千叶也一样静静看着天空中,就像无昼和印玄一样,他们都在等着来人现身,或许……他们预料到的,会是同一人。 惊雷劈开了黑云,却露出里面更为沉黑的内里,一座宽大沉重的精致座椅,高大的椅背漆黑耸立,黑沉沉得透着令人压抑的感觉。 而椅背后方,雕刻着魔脸鬼面,厉眼獠牙,泛着狰狞笑意的口中,飘荡出一缕缕黑色的烟雾。 无昼的眼眸微微一睁,下意识将千叶拽向自己身后,甚至想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将她挡住,好让来人根本就没看见她。 黑色如石雕一般的座椅缓缓转过,坐椅上,斜靠一边坐着一个男人,绛红色的衣袍,犹如干涸的血一般,而那个颜色,也如男人的眼眸,红得惊心,黑得令人感到绝望。 长发披散,泛着红光的眼眸微眯,似是打量,却也似只是淡淡看着。 冷峻的面容泛着森森寒意,不怒已显威严,又更像是杀人如麻的魔鬼,不管是仙,妖,人,在他眼中,均为蝼蚁。 他的身上也同样四溢着傲气,却不像无昼那般清冽,他更是桀骜的,邪佞的,透着一股天地也奈何不得他的逆性。 “他就是殊绝。”无昼轻声道。 千叶在无昼身后,其实一直探出头打量着殊绝,或许她在方才就已经猜到了,来的人就应该是魔王殊绝,他也该忍不住了。 毕竟她已经把无昼带到了涧溪山,涧溪山毕竟是天师的地盘,寻常的妖魔根本难以侵入,她敢肯定,就连清殇,拼上半条命,也未必上得山腰。 殊绝这些年来以折磨无昼为目的,而事已如此,他终于……忍不住了。 一时间,千叶很想把无昼护在身后,她忘不了那句话,清殇说过,殊绝不会放过无昼,等他亲自现身的时候…… 殊绝一直定定看着无昼,从表情上,根本无法分辨出他在想什么,而无昼也仰头面对殊绝,平静得……让她有点儿担忧。 忽然,印玄闪身挡在了无昼身前,执剑相向,“纵是魔王,也休在涧溪山放肆!” 第236章 魔王殊绝 (4) 殊绝暗红色的眼眸慢慢转动,看着印玄似乎琢磨了一会儿,忽而眼眸一挑,“区区不过七重天的仙……本座倒觉得你勇气可嘉。” “此乃修仙之境,蒙天庇护,奉劝你莫在此兴风作浪。” “蒙天庇护?”殊绝慢条斯理的皱了皱眉,看向印玄身后的无昼,“狂妄自大的上天,何时纡尊降贵到庇护一只妖?素闻天上神仙从来不多管闲事,如今赌上一山满门的性命,可见图谋非比寻常。” 千叶听着心中一阵古怪,果然是物以类聚,妖和魔的心思竟然出奇的一致。 他们都在猜忌着印玄做这些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巨大图谋,而殊绝说出的话更像是挑拨离间,他在提醒印玄,他若要保无昼,赌上便是一山满门的性命。 而他也在提醒无昼,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一定不是举手之劳,不会单单是多管闲事。 果然不能小看了殊绝,寥寥几句话,就俨然要占上风了。 无昼看着殊绝,缓缓将手伸向千叶,本想是向她讨那把长剑,却不想,千叶将自己的手给了他。 “先别冲动,殊绝不一定会动手。”千叶攥紧无昼的手,其实她也很紧张,如果对方只是一个凡人,哪怕有再高的武功,她也觉得自己还有一拼的机会,可对方不是。 对方是魔,而且是魔界之主,她曾经见识过无昼爆发力量的时候,她从来不妄自菲薄,上一世是杀手又如何,这一世是天师又如何? 她如果真觉得自己能够创造奇迹,那才是白活了两世吧? 然,她躲在无昼背后,殊绝却并没有忽略她,更加没有错过她说的话。 冷峻的脸上忽然划过一抹玩味,却并不显得突兀,“无昼,不愧是你的女人,果然聪明。没错,本座自然不会亲自动手,这世上愿意为本座效劳的人很多。” 无昼还是试图将千叶藏在身后,仰头看着殊绝,“你我恩怨,莫牵连旁人。” “呵,妖尊无昼……竟然会维护起旁人?”殊绝的的确确一脸的惊讶,却一丝一毫都满溢着危险的感觉。 忽然站起身来,暗红色的衣袍在半空中飘摇,充满邪佞感觉的颜色,令人总有不祥的预感,却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确实猜不到,因为殊绝下一刻,却是看向印玄,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已经几百年未有妖能够修炼成仙,怎么,身为上仙,不能与妖为伍,竟是会寂寞么?” 印玄起剑腾空,银色的衣袍在半空中陡然变成黑袍,披散着的长发也被紫金冠束起,三尺长剑莹莹泛着冷光。 “殊绝,自古仙魔不为伍也不为战,奉劝速速离开,否则,两败俱伤……” “七重天的仙,竟然身着墨袍?”殊绝忽然诧异了一声,微眯眼眸上上下下打量着印玄,忽而诡异的一笑,“谁不知天上那些神仙都是些清高自傲的家伙,一入仙籍便周身素白,除了冥府冥王,你又何来身穿墨袍?” 第237章 魔王殊绝 (5) “速速离去,否则兵戎相见之时,必引来仙魔一战……” 可殊绝好像至始至终没有把印玄的威吓放在眼里,他或许更在意自己的疑惑,或许叫做找茬挑衅。 “但凡入了仙籍之后,却留得一身墨袍的仙,无非有那么几种蹊跷的缘由,就不知面前这位上仙,竟是机缘巧合的哪一种?” 千叶在下面听着,也慢慢皱起了眉,虽然一开始对于印玄一身墨袍,她是有些疑虑。 可之后印玄又换了一身银色的衣袍,她也就没再多想什么。 若按照殊绝所说,入仙籍之后,还留得一身墨袍的仙,几种理由都十分蹊跷。 他们无法穿着一身素白,要么是因为他们的生辰乃是阴月阴时,本是至阴的命格,与冥府有缘却飞升上天,残留着与生俱来的阴气,便无法幻化无暇的衣袍。 而另一种情况……确有修仙的天资,也不负上天的美意,但却有一副污浊的灵魂,灵魂不洁,上天自有公断。 “无昼,别听他挑拨,祖师爷阴月阴时生人,师门上下几乎没人不知道。”千叶解释道。 “挑拨?”殊绝的眼眸仍旧微眯着,忽然邪肆的一笑,看向下方的无昼,“无昼,堂堂妖尊,如今要被天师管束,又被上仙保护,是否觉得,如此过活,别有一番滋味?” 千叶猛地一把抱紧无昼的腰,她或许能体会无昼现在见到殊绝,该有多么冲动该有多么强烈的恨意,可她不能让他冲上去。 无昼或许是聪明的,但他很多时候又是容易被激怒的,看来这一点,殊绝也很了解。 而殊绝看着千叶的一举一动,又看了看明明可以挣脱却被搂住不动了的无昼,暗红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抹极其诡异的玩味,没有人察觉,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今日若无一战,本座大驾至此,岂不是要败兴而归?”殊绝意味深长看了众人一眼,微微一笑,薄唇轻轻开阖,“那就让愿意替本座效劳的人……为本座寻些乐子好了。” 话刚落,只见黑色石雕座椅的旁边,虚空中突然出现一道裂痕,裂痕越来越大,从中迈步而出一个人…… 曾经一身凝紫的衣袍,已经改为了近乎黑色的紫,而那曾经一直都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披散着虽也一丝不乱,但也再没有了往日那般严谨。 曾经一身正气,严肃不阿,却也从来不缺乏温和的气韵,而如今…… “大师……”千叶几乎失神脱口而出,却忽的惊醒到,那人正站在殊绝的身侧,“苏幕……?” 苏幕好像没有注意到任何人,向着殊绝微微倾身颌首,恭敬道:“请殿下吩咐。” “你可记得此地是何处?”殊绝问道。 苏幕几乎连眼眸也没抬一下,“此地乃是涧溪山,昔日师门之地。” “那此时此刻,此地与你可还有半点瓜葛?” “昨日之事化云烟,已无半点瓜葛。” “那好。”殊绝慢条斯理的一笑,伸手一指,“那替本座将这座山染红,一定会很好看。” 第238章 魔王殊绝 (6) 苏幕微微一点头,“谨遵殿下吩咐。” “苏幕……” “孽徒!!”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飘摇天际,诸葛正荣不知何时已经走近,目瞪口呆怒气冲天看着苏幕,伸出手来气得剧烈颤抖,“孽徒!!你竟然……竟然……以魔道为尊?!!你竟然……助纣为虐,竟然……要在自己的师门大开杀戒?!!” 殊绝低头看向诸葛正荣,又问道:“你可还记得他是谁?” 苏幕微微低头,“曾为恩师。” “为我杀了他。” “是。” 苏幕一声应下,竟然毫不犹豫抽出长剑,径直飞下半空,长剑呼啸,连眼睛都没眨,直刺诸葛正荣。 “苏幕!!”千叶大喊一声,手中铁线一抖,将苏幕的手腕卷住,闪身几步挡在诸葛正荣身前,匕首脱鞘而出。 铛的一声,两兵相接,一时间火花四溅。 苏幕转手用长剑割断铁线,却是先后腾身,轻轻落在几步外。 千叶一把拽住怒气冲天的诸葛正荣,“师父,别骂了,这已不是一两天的事,苏幕他……” “骂他?!”诸葛正荣气得眉毛竖起,“竟然敢对师父刀剑相向,那也休怪为师要清理门户了!” 千叶赶忙又拉住他,“师父,苏幕今非昔比,遁入魔道,恐怕……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纵是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不能让这孽徒逍遥至此!他……” 苏幕站定在几步外,慢慢抬起举剑的手,定定看着千叶,“让开。” “孽徒!!” “苏幕……” 而此时此刻,无昼也近乎失神看着丝毫没有犹豫就离开他的千叶,前一刻,她还极尽所能要保护他,拦着他不让他冲动。 可究竟是因为苏幕的出现,还是因为师父有了危险,千叶下意识就放开了他的手。 他在她心目中,竟然真的不是最重要吗? 无昼忽然仰头看向殊绝,而殊绝正也看着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他想看到的或许不是血洗涧溪山,而是想看到,千叶在危难关头的抉择。 “无昼,成仙道貌岸然,成佛苦海无涯,看看此情此景,如此凡尘,哪里值得你眷恋?”殊绝的嘴并没动,声音却清晰传入无昼脑海中。 无昼眼眸微眯,又瞟了一眼就在他不远处的千叶,“魔性怎能相比人性?无需在涧溪山大开杀戒,你若是为取我性命,出手便是。” 殊绝慢慢摇了摇头,声音也变得深沉了些,“我要你的性命又有何用?不过,我要你生不如死,终有一天厌恶凡尘。我要让你看清这凡尘中有多少你不肯看的东西,甚至那个女子……也有你不肯去看的另一面。” “莫要碰她,否则,你我一战,你未必赢。” 殊绝挑了挑眉,“你为保她,竟愿一赌性命,哪怕两败俱伤?” “不是一赌,而是以命维护。” “以命维护?”殊绝仔仔细细打量着他,半晌,才叹息着摇了摇头,“无昼,你会后悔的。” “纵死无悔。” “不,总有一天,你会恨的,你会后悔,你会看到曾经你不肯去看的东西,一定会后悔……” 第239章 魔王殊绝 (7) 无昼看着殊绝,忽而冰冷的一笑,“妖尊自有遇神杀神,佛挡弑佛,却从无后悔之说。若说恨……纵是挥手灭满门全族,又有何人配得上我恨?” “不配么?”殊绝慢慢回问着,忽而用手揉着额角,似乎很苦恼的样子,“无昼啊,若是这么说,我这三年多来的一切努力……还真是白费了?不配……不配……无昼,我真后悔,当年无断峰一战,没能孤注一掷与你同归于尽。否则……天地间哪里还有能与我相比肩之人?” “天地间你我比肩,几千年来却从无交恶……”无昼的话猛地一顿,紧紧皱起了眉,头脑中一阵钻心的痛一闪而逝,痛得毫无缘由,却成功打乱了他所有的思考。 殊绝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动作,暗红色的眼眸又深沉了几分,“从未想到,你被封食路,还能活这么久。本以为你会尝尽世间最屈辱的事,弯下你高傲的腰,却不想……就连天师都会帮你。” 轰的一声,一旁千叶与苏幕再次交手,苏幕的手腕险些被铁线割断,可千叶还是带着诸葛正荣被逼得节节败退,丝毫无法顾及无昼的状况。 一道道劲风,一道道华丽的光芒,划破长空,撕裂青石地板,碎石呼啸,狂澜大作…… 震惊的不止是诸葛正荣,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法力强悍的人是他的大徒弟苏幕。 并非单纯因为苏幕背叛了师门,而是他的徒弟他自己自然清楚,短短时间,苏幕的法力提升了数倍。 然,千叶的改变也让诸葛正荣大为意外,那不是她这个年纪修为该有的法力,一个平日里并不很出彩甚至并不争气的徒弟,却也在短短时间,可以在他面前抵挡强悍数倍之后的苏幕。 那些精纯的法力,那一招招已入化境的法术……让多少修行之人望尘莫及。 诸葛正荣不禁都有些困惑,难道遁入魔道,与妖为伍,才是修行之正途? 千叶翻手在诸葛正荣面前结下一道结界,无奈喊道:“师父啊,拜托您,别在这个时候发呆好不好?!” 而此时此刻,发呆的又岂是诸葛正荣一人? 不远处的无昼,也静静看着,怔怔发愣,虽然千叶并不在他身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胸口却像她推开他时候那么窒闷,甚至有痛楚的感觉。 他从未见过法力如此强盛的千叶,从未见过千叶如此拼命,她不是告诉他,他给她的那些修为,全被左信仪扣下了? 他甚至从未见过如此左右为难的千叶,千叶做事一向是非分明,而如今,苏幕明显要杀恩师屠师门,千叶却一再手下留情,在苏幕身上留下的伤,轻浅得可以忽略不计。 “无昼,你一直不肯相信,她心中未将你置于首位,如今再看,可会幡然悔悟?” 殊绝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无昼抬起头,灰色的眼眸冰冷更甚,“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殊绝淡淡一笑,“无昼,你果然变了,变得很喜欢……自欺欺人。” 第240章 魔王殊绝 (8) 无昼没有再理会他,而是抬脚向千叶的方向走去,他并不知道站在千叶身边有什么用,或许……只是为了向殊绝证明什么? 殊绝暗红色的眼眸又深了几分,深邃得几乎变成凝黑的颜色,幽幽透着一缕血腥的光,又像是隐藏在底层的火焰。 慢慢站起身来,看了看一直也未有动作的印玄,忽然道:“你好像在等待什么?” 印玄淡漠得几乎不眨眼,好像没听到殊绝在说什么。 “你在等什么?让本座猜猜?”殊绝似乎不肯放过捉弄一个神仙的机会,玩味打量着印玄,而后又遗憾的摇了摇头,“看来确实是本座太自信了,怎能猜得出尊贵上仙心中作何想法?不过……本座知道,你没安好心罢了。” 而话说着,殊绝的手却没有预兆忽然一甩,一道黑中带红的魔箭猛地射向无昼,迅如闪电却悄然无声。 印玄眼眸微睁,忽的闪身就要去挡,却几乎同一时间,一道魔箭也同时向他射来,待转身避过,挥手便是一道结界。 轰的一声,魔箭与结界炸响在半空中,宛如惊雷震天动地,也惊动了下方缠斗的人。 然,待炸响过后,魔箭与结界却并未相抵消,只见一道黑红色的魔光仍旧射向无昼,不偏差半分,也似乎没有任何削弱。 千叶这才发现无昼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距离自己十步外,一声焦急还未来及喊出,仅仅一晃神的功夫,苏幕利落绕到了她身后,同时也是诸葛正荣的身后。 一边是苏幕高高举起的长剑,一边是射向无昼的魔箭,还有另一边……殊绝伸手一掌,直向半空中的印玄。 “无昼!!!”千叶大喊一声,想转身挡开诸葛正荣身后的剑,也想冲过去帮无昼,可一时间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呆愣着,眼睁睁看着无昼即将被射中,诸葛正荣也即将被剑穿透。 忽然,好像有人撞了她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快速飞向无昼,下意识脚尖轻点,揽住无昼腰间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抓住了全世界。 殒撞飞千叶,一把捞起诸葛正荣,身形一闪却不恋战,背起诸葛正荣直运轻功。 “你……你放老夫下来……” “师父大人,仙魔妖人混战,您就别在这添乱了。”殒毫不畏惧诸葛正荣的身份,轻功一跃,已将苏幕甩在了身后。 “放肆!老夫今日要清理门户!!” “师父大人难道没有觉悟,如今门户,只有被人清理的份儿了?” “你……你……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师父大人,鬼使犯错,罪加天师。得罪之处,您记在我家大人头上吧。” 而与此同时,千叶一把揽住无昼,挥手铸下一道结界,猛地将他抱紧,只听轰的一声,魔箭在身后炸响。 肆虐的劲风瞬间撕破了千叶背后的衣衫,刮破了皮肉,刻进了骨缝,更是有一股强劲的力道,几乎要将她震成内伤。 但是,她保证,无昼没有受伤,她曾经承诺他的,就绝不会食言。 第241章 天师的血从不白流 (1) 无昼伸手接住撞向他的千叶,被强劲的力道推得后退几步,却有些怔怔的难以反映。 似乎千叶的一举一动都在起伏着他的心,一次又一次……非得要带给他那么多震撼么? 刚才的她,明明无暇顾及,明明已做了选择。 而这个时候,脑海中又传来殊绝的声音,“无昼,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方才那一击,你分明有能力避开,甚至有能力为她挡下,可是你没有。你任由她受伤,或者可以说你任由她为你舍弃生命,这便是你说的以命维护?” 无昼仰起头,冷冷微眯眼眸,“她是我的女人,生也为我,死也必是为我。” 殊绝摇了摇头,“那你就错了。凡人之间讲究的是冤冤相报,你猜忌她也好,惩罚她也罢,甚至一些无心之失,她终有一天都会从你身上讨回来。无昼,修仙成佛乃是凡人所谓正道,你纵是妖尊,也无非一介狐妖,又何必挤上九重天去遭人斜眼?”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忽然,无昼怀里的千叶微微一动,好像重伤之下终于回过一口气,撑着他的腰慢慢站直,口中却念念有词。 “世间因果,循环有报。借五行之道,逆时光轮转,因果立现,不求加覆。劫!” 殊绝只觉得指尖忽然一阵刺痛,几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再抬起头,指尖顶端,似像是被针刺中,一颗颗血珠慢慢向外涌。 千叶扶着无昼的胳膊缓缓转身,用衣袖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身受重伤脸上却是狠绝与异常得意的表情。 “呵,老子果然和儿子一样蠢,你儿子回家就没有告诉你,天师的血……从来不会白流?” 殊绝这才第一次正眼认真打量着挡在无昼身前的女子,他没有小瞧她,却也从来没有高看她一眼。 他知道,她那些法力都来自于无昼,足矣施展一些高超的法术,可他真算错一招?她对无昼的心思…… “现世劫。”殊绝淡淡说完,放下一直不停滴血的手,“你替无昼挡下魔箭,本有能力抵御却不出手,就是要让本座打伤你,以自己为引,再报应到本座身上?” “去看看你儿子的尾巴就知道了。”千叶喘着粗气,又抹了抹淌血的嘴角,看着殊绝不停流血的指尖,好像一战告捷般喜悦,“你一击之下想造成什么样的重创,便同样会报应在自己身上。你就算不想让无昼粉身碎骨,也必是重伤,你堂堂一介魔王……就等着指尖淌血淌至重伤好了。” 殊绝隐隐皱眉,又微低头看了看指尖,那一滴滴的鲜红极其刺眼,声音也忽然变得阴冷,“看来,本座一直以为需防范的是眼前多管闲事的仙,却不想……竟是你棋高一着。” 千叶的身体慢慢支撑不住下滑,哪怕有无昼的支撑,哪怕没有性命之忧,也支撑不了太久。 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她一直以来的信条,绝对有价值的东西,不妨拿性命换,可也不是说换就能换。 第242章 天师的血从不白流 (2) “论不要命……有谁比过我?” 殊绝忽然玩味的一笑,“你为了无昼,竟然真可以不要性命?” “话不能这么说。”千叶用力握紧无昼的手,“我为他要不要性命,要看能不能换取他的性命。” 殊绝的眼眸一挑,“你好像在提醒我,如果不想落得重伤,还有交易可循,便是你替我解咒,我解开无昼的食路?” “现世劫,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我之外,就连苏幕也解不了。” 啪啪啪,殊绝忽然击掌三声,慢条斯理的一笑,“精彩,精彩,那本座不妨猜猜看,就连清殇的重伤,也未必是个意外?” “不算意外的意外,谁让他现身的时候,我手里正巧有面镜子呢。这么该死的家伙,没直接削掉他一只耳朵,已经算给魔王面子了。” 然,殊绝听完,居然认同的点了点头,“确实该死。” 千叶翻了翻白眼,忽然仰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无昼,嘴一撇顿时没了方才的凛冽,满嘴委屈小声道:“无昼,你就看着我一后背的伤,竟然一点儿也不见心疼?” 无昼的眼眸一紧,伸了伸手臂似想抱紧她,却终还是僵住了没动,“你当真以凡人之躯维护我,还是为得以己做引下咒要挟他?” “矫情狐狸,非要分的那么清楚么?”千叶咬牙道。 “要。” “那好,算是顺手罢了。我不能让你受伤,那他既然伤了我,也总得付出点儿代价。” “当真?”无昼还是狐疑道。 “当真。”千叶重重点头。 她或许还不明白这个答案对于无昼有多重要,但她毕竟不是孩子了,她会记得,话要挑好听的说,尤其是对待无昼。 而虽然一计在心头,当她将无昼挡住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很满足。 哪怕她现在的法力无法施展现世劫,哪怕她只是单纯为无昼挡下一击,她应该……依然不会后悔吧。 然,再看向殊绝,殊绝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黑石雕的宽大座椅上,眼看着鲜血顺着黑石扶手细线一般向下淌,虽然缓慢,但十足的诡异。 千叶有点儿着急,这是难得的一次,她可以和殊绝面对面谈条件,并且,她还有筹码。 向另外一边看了一眼,不远处半空中的印玄,轻轻向她点了点头,几乎耗尽大半法力,张开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 毕竟他们都害怕殊绝会恼羞成怒,而她……也无法再为无昼挡第二次。 “考虑好了么?魔王尊严安危,应该比折磨一只妖要重要得多。”千叶催促道。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殊绝才慢条斯理的摇头,用一种很遗憾的表情看着千叶,“不巧,不巧,论不要命,兴许你也比不过本座。” “你……”千叶顿时有些牙痒痒看着油盐不进的殊绝,“那你就等着重伤,我祝愿你魔界群龙无首,纷争四起,永无宁日!!” “借你吉言。”殊绝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而后,又忽然有兴味的勾起了嘴角,“不过,本座虽然不与你做交易,但是,你狠绝的性子倒是很让本座欣赏,很想……送你件礼物。” 第243章 天师的血从不白流 (3) “你如果只是来看热闹的,我奉劝你还是速速离开,今天,绝不会有热闹可看。”千叶悄悄又在两人身前张开一道结界,她相信,殊绝送的礼物,绝对不会是令人喜悦的东西。 殊绝诡秘的一笑,“不到最后,谁也不能肯定,有没有热闹可看。” 说完,伸手向一旁,手臂刺入虚空中,好像抓住了什么。 忽然将里面的东西拽出来,用力从半空抛下,途中似乎还加了力道,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地上的青石板被砸得四下开裂,碎石飞溅。 而被殊绝扔出来的,似乎是个人……不,妖。 一身该是天青色的衣袍污秽得几乎看不清本来颜色,一头黑色的长发也凌乱纠结,遮挡了大半张脸。 其实那大半张脸,就算不被长发遮挡,也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 脸上长满了一层银色的绒毛,面容已经半人半兽,依稀像是快要现出原形的妖。 而那头顶上,两只脏兮兮的耳朵,一只似乎受了伤,感染极其严重,被丢下来的时候受了震动,又开始流血流脓。 千叶不觉得这是什么礼物,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只妖,恐怕现了原形,恐怕哪怕是化成灰,她都一定会认得。 殊绝轻拍手掌,好像抓过了什么脏东西,“你方才说,清殇是个该死的家伙,其实本座也这么认为。如此,本座倒也想做个顺水人情,既然你恨他入骨,不如……送与你解气好了。” 千叶明显感觉到身后正在给她疗伤的无昼,手掌猛地一颤,失控的妖力差一点儿又将她的伤口再次撕开,赶忙握住了无昼的手腕,“怎么……?” 无昼没让她说话,千叶的伤看似狰狞,其实并不重,只是伤了些许皮肉罢了。 待替她拂去伤口,又拿出衣衫为她披上,无昼至始至终也没再看地上的清殇,而是抬起头看向殊绝,“你既诱他入魔道,为何又不善待于他?” “如此无用,我又岂会留在身边?”殊绝凉薄说着,一指清殇,“更何况,他被你的女人伤得快要少一只耳朵,魔界从来不要残缺之物。要怪……你倒可以怪自己的女人,为何对你的同族,如此心狠手辣。” 千叶皱紧了眉,看着被丢在地上的清殇,那只耳朵确实伤势惨重,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而殊绝之后那句轻飘飘的挑拨离间,就连她都不相信无昼会听,更加着实不像殊绝的智商。 千叶一把拉住走向清殇的无昼,“别过去,这事太古怪。” 无昼点了点头,却依然淡淡道:“我去看看他。” 千叶还是不肯放手,一提起清殇,她若说感激他曾经以两千年修为救无昼一命,更让无昼轻松了一段时间。 可这并不能弥补他之前之后做的那些事,从一开始,到最后,若强说是天劫,倒不如说是人祸更贴切些。 而在背后推波助澜,引着那些事一步步发生的,其实……就是清殇。 第244章 天师的血从不白流 (4) 虽然清殇对无昼一直没有杀气,甚至至始至终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敌意,不能解释他做下的那些事,但那些事,却的的确确发生过了。 “别过去,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什么的呢?万一他忽然跳起来咬你一口……”千叶一边说着,忽然一仰头,“殊绝,站住!” 殊绝丢下了清殇,唤回了苏幕,正打算离去,却被千叶喊住,慢条斯理转过座椅。 千叶又拽了拽无昼,仰头道:“看来真没有可商量的余地?堂堂魔王若是淌血至重伤,面子里子还有地方搁么?” 殊绝忽然面露讥讽,瞥了无昼一眼,“堂堂妖尊,不也屡屡命悬一线,受尽凌辱亵虐,视己身污秽肮脏于无物,如今又苟延寄居于天师羽翼下,不知……面子里子还有没有。” 无昼的眼眸猛地一厉,望向殊绝,隐隐寒光闪动。 眼见似乎要激怒无昼的时候,千叶却突然将无昼挡在了身后,伸手一指殊绝,“你放心,待你重伤之际,我一定落井下石,送你去冥府探望冥王。” 殊绝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如果到那时……你还有为无昼做交易的理由的话……” 千叶听不懂殊绝的话,但她也明白了形势,她虽然牺牲自己占了点点便宜,但明显不可能是殊绝的对手。 殊绝太强大了,就算左信仪暂时将法力借一部分给她用,她也不可能与殊绝一战。 而她也明白,殊绝不会轻易妥协,或许这就是殊绝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到那时,她还有没有为无昼做交易的理由。 她在殊绝身上下的咒,一时半刻根本弄不死一个魔王,靠印玄给无昼补充些精气,待到无昼无以为继还是得死之后……她还有没有做交易的理由? 风渐渐静了,天上的乌云也逐渐散去,露出一缕缕青天白云,恍若雨过天晴。 千叶握着无昼的手,殊绝的话着实够伤人,字字句句都刺中无昼最痛的地方,或许他知道无昼的骄傲在哪里,知道无昼最无奈最痛楚的记忆是什么。 “别理他,谁活到最后才笑到最后,几句挑衅的话,谁生气谁就输了。”千叶安慰道。 无昼静静看向她,任她紧紧攥着他的手,好像永远也不会放开的样子,忽然问道:“你方才口出狂言,是想引殊绝恼羞成怒,再次向你出手。” “唔……”千叶没想到无昼的观察力还是挺敏锐的,挠了挠头道:“他手指在流血,如果我能得到一滴,或者与他近距离接触,兴许……我最近用法术试着调了一种毒,如果能在魔王身上试用,一定是件很美妙的事。” “荒唐!!”无昼突然大喝一声,把千叶吓得一激灵,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若是魔王殊绝当真恼羞成怒,别说你,整座涧溪山,他也能夷为平地,你以为……” “唔……其实我觉得,殊绝的脾气比你好,不那么容易动怒,真的。” 第245章 天师的血从不白流 (5) 无昼顿时用一种更加气恼的表情瞪着她,直将千叶瞪得心毛毛的,进一步妥协道:“那个……我见他第一眼,就感觉……他和清殇一样,不,不太一样。他们一样不想置你于死地,或许不想让你这么痛快就死,或许想逼你入魔道,但是,处境都一样,他们不会下杀手。” “所以,你便有恃无恐?!” “唔……这个形容词听上去太嚣张了点儿,不过,很贴切。” “你……” 千叶猛地抬头,眼睛唰唰扫向四周,一眼定在趴在青石地板上不知是死是活的清殇,“我觉得你还是别管他,你之前的遭遇几乎都出自他手,你把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都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然,一句话,也成功转移了无昼的注意力,终于不再追究她以身犯险的事。 而千叶恰恰知道,无昼不会不管清殇,哪怕是清殇的诡计,让他饱受欺凌辱虐,他也不会想要向清殇报仇。 尤其是现在,清殇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他更不会不闻不问。 当然,这只是她的直觉,她也不知道理由。 看着无昼慢慢走向清殇,千叶也抬脚跟了上去,直奔地上的清殇,“还是我去看看,我信不过这只奸诈狡猾没脸没皮的狐狸,说不定……他是装的。” 无昼猛地将她拽到身后,声音却陡然变得低沉,“我很没用,对吗?” “唔……别这么说,我想对你好,不取决于你有没有用……” “千叶,你在犹豫敷衍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说话总是不很利落。”无昼将她按在原地,慢慢走向清殇,“枉为妖界至尊,却最终,保不得自己,还连累了旁人。” 千叶愣在原地,细细琢磨着无昼的话,回想之前她所言,真的有不很利落么? 有这么明显? 犹豫敷衍?顾左右而言他? 她一直以为像无昼这样的人,眼里心里只有他自己,却不想,他的眼睛看着她,竟然看得那么仔细,也看得……她的缺点似乎并不多。 无昼走到清殇身边,蹲下来伸手撩起挡住他脸颊的长发,长发下方已经是一张七分像狐三分像人的脸,银色的绒毛乍看上去,还森森的有点儿吓人。 伸手到他颈间探了探,“还活着。” “我就说啊,祸害遗千年,再给他几道天雷,也未必劈得死他。”千叶应道。 无昼推开清殇的肩膀,将他的身体翻过来,而一直蜷缩在他怀里的尾巴也瘫软散开来,银色的,带着些许脏污。 四条。 曾经初见之时,清殇有六条尾巴,为无昼疗伤耗去两千年的修为,本就剩……四条。 “大限将至。”千叶挑了挑眉,不知为什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种惋惜,“你救不了他,涧溪山这种地方不适合妖类埋骨,我带你下山一趟,替他找个好地方。” “你可以救他。” “我不能。”千叶利落摇了摇头,“我当初救你是有理由,却没有救他的理由,抱歉,我不想成佛。” 第246章 天师的血从不白流 (6) 无昼有点儿惊讶,就他对千叶的了解而言,千叶对他的要求向来不拒绝,只要她能做到的,一定会不惜代价为他做到。 可他没想到,千叶这一次会拒绝他,而且拒绝得……如此生硬,如此的不留情面。 这让无昼又一次难以接受,本就借着与千叶的关系寄居天师的领地,他其实很少开口要求千叶为他做什么,这一次却被拒绝,更何况,那话语中,隐隐已有了讽刺。 她不想成佛,那就是在讥讽他的自不量力吗? 无昼的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搅动着难受得不想再辩驳什么。 用力将清殇抱起来,选了下山的路,“身为天师,自古以来便没有救妖的理由,那便不强求。” “你……”千叶气结一皱眉,“你又拿要走威胁我?” “何必威胁于你。” 可话虽这么说,无昼却抱着清殇仍旧向前走,这明白是做给谁看呢? 千叶咬了咬牙,“无昼,你闹够了。他是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你不清楚?就算你念着他曾经救你一命可以既往不咎,但救活了他,他会感激你吗?到时候……” “你不懂。”无昼淡淡丢下几个字,行走的速度却并不慢,好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涧溪山,或者说……离开千叶。 千叶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和无昼近段时间究竟是怎么了,他们似乎越来越不合拍,任何一个问题,他们都能吵出不一样的立场,甚至包括怎么对待敌人。 忽然,一道黑影自半空中飘然落下,惊得千叶差点儿一把飞刀丢出去,手一抖才惊醒,不是敌人,是印玄。 一身墨袍加身并没有给他增添更多存在感,可今日若不是有他坐镇,就凭他们这些凡人天师,殊绝又岂会将小小的涧溪山放在眼中? 然,一直强硬撑场的印玄也并不轻松,更何况,方才还有与殊绝的短暂交手。 脚尖刚一落地,身体突然一软…… “祖师爷……” 印玄的阔袖中应声飘出一个鬼使,迅速化为实体将他扶住,“大人,您受伤了?” 而就这么一句,本想奔过去的千叶,如被惊雷劈中一般,呆滞在原地,瞪着眼睛,像见到了鬼,也确实见到了鬼。 那个鬼使都背对着她,只能分辨是个年轻男子做了鬼,黑色利落的劲装,却有一头细碎的短发。 修长的身形,配以宽挺的肩膀,为什么一个背影,却让她胆战心惊? 为什么那一句话所透露出充满磁性柔软的声线,会让她有一种想把心掏出来的感觉,又有一种想要彻底逃避的感觉,有一种……想要一切重来的感觉。 那举手投足的动作,甚至那一缕……被风吹乱的鬓角…… 印玄似乎伤得不太重,却任由鬼使扶着,慢慢走向后山的居所,至始至终也未回头交代千叶一句。 而恐怕他此时此刻交代了,千叶也一定听不到。 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也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只是呆呆看着,似乎都忘了自己还是个活人。 第247章 天师的血从不白流 (7) 殒强行送走诸葛正荣,又认认真真解释了几句,直到安抚妥当,才返身回到山顶。 而到达山顶之后,无昼和清殇已经离开了,印玄也没有留在山顶,广阔的青石地板上,远远就看见只有他家大人一人,呆愣愣的站着,好像木桩一样。 殒心中一惊,赶忙奔过去,急切道:“大人……?” 然,千叶的目光呆滞着,如同前一刻见到了令人惊狂的东西,像丢了魂。 “大人,您怎么了?”殒有些慌了,握紧千叶的双肩,用力摇晃。 千叶猛地如从梦中醒来,瞬时间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张大口用力喘着粗气,攀着殒的手臂,脚下一软就要虚脱一般。 “大人,出什么事了?”殒赶忙扶着她,就地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千叶才木然摇了摇头,苍白着脸和嘴唇,“没事。” 忽然又看了看四周,“无昼呢?” 殒探了探她的脉,发现确实没有异状,答道:“方才看见他抱着一只妖下山了?大人,你们……又吵架?” 吵架?千叶的脑袋像是短路过一般,用力回想方才发生的事,他们确实吵架了,关于对待清殇的问题。 而她其实不该让无昼走的,她该拦住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只身离开。 他责怪她的拒绝,而她没有挽留……他一定会伤心。 可刚才,她看到了什么?那个鬼使究竟是不是……? “大人,如果……您不如放过他。”殒一改常态诚恳道,“如此下去,您也劳心伤神,无昼他……我方才看见他,脸色很难看。” 显然,殒将千叶的异常当做是与无昼吵架的结果,毕竟能把千叶一次次快要气疯的人,他所知道的也只有无昼一个。 “我为什么要放过他?”千叶忽然一皱眉,撑着殒的肩膀站起身来,看着下山的方向恨恨咬牙道:“要是这样就让他走了,那我刚才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大人……” “你去整理一下后山住的屋子,就是以前门内弟子闭关修炼的地方。东边是祖师爷住着,西边那两间拨给了我们。你再去我之前的屋子一趟,看有没有没搬过去的东西。” 千叶交代了一大堆,丢下殒匆匆忙忙走了。 而殒,虽然不知道他家大人为什么要丢给他一堆琐事支开他,也必须一件一件妥妥当当的办事。 闭关修炼的屋子早已有人打扫干净,就连千叶的东西也被挪到了新屋子中,他所能做的,就只有重新收拾收拾这些东西,按照他家大人的喜好摆放,并且再稍稍清扫一番。 然,在水井边上,殒这才见到了印玄的鬼使之一,一个年轻的男子。 一身墨黑的劲装,却并不像生前是杀手的人,一头极其罕见的短发,但他必须得承认,印玄的这个鬼使,很美。 他低头从井中拎起水桶的时候,柔顺乌黑的碎发遮住了眉眼,但那挺直的鼻梁和优雅的薄唇却仍让人对他不由多看几眼。 第248章 天师的血从不白流 (8) 而待那鬼使起身,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三分锐利,七分却是清澈,殒无端觉得,很像鹰的眼睛。 但他的美不仅于此,他脸上身上,散发着一股浓艳绚丽的气质,本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人,却无端就有那么几分诱惑,与纯净交杂在一起,显得分外撩人心弦。 就好像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另一种风情的暗示,可他又不是殒所见过的那种欢场中人。 好像艳的是神韵而非表情,艳的是灵魂而非身体。 殒忽然想起,这是不是正是他家大人一直以来寻找的艳鬼? 如果艳鬼都是这般,他倒不希望让他家大人遇见了。先不说他不想多个这种模样的伙伴,他更觉得,他家大人若是养起这样一只艳鬼,以后绝不会有片刻好日子过的,一定的。 不过,话说回来,印玄祖师爷一身仙姿非凡,竟然养了只艳鬼在身边是何用意? 殒想到这,忽然一激灵,用力摇了摇头,他终于被他家大人教坏了,如此的……重口味。 ………… 千叶唯一能让殒佩服以至于叹为观止的能力叫做能屈能伸,而此刻,他不得不再佩服一次。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千叶成功将无昼带了回来,至于她把殒支开,用什么样的好话哄了无昼回来,殒恐怕穷尽想象也难以猜到全部。 不过,他能猜到一部分,从无昼的表情上。 之前下山的时候,无昼脸上的表情是灰败的,甚至皱着眉好像忍着痛楚,但是,如今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那一副高傲淡漠的样子,可是眉眼却舒展开来,曾经那躁动痛楚的表情,也统统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还有无昼那有些红肿的嘴唇,包括下颚后方一抹不太显眼的殷红…… “大人,您就没觉得,那个清殇很碍事?” 千叶一脸无辜又无知,摊手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大人,您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应该叫本来就没有三百两。”千叶翻了殒一眼,看着无昼将脏兮兮的清殇毫无顾忌放在床榻上,不赞同的皱了皱眉,“说实话,我觉得那清殇还真的挺碍眼,你说,他要死为什么不死透点儿?” 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嗯,大人方才在山下野外,果然是什么都没做。” “此话怎讲?” “欲火难纾,祸及旁人,也就不奇怪了。” 千叶又飞了他一记眼刀,“你最近没有墙角听,是不是也觉得难耐了?” “咳……大人看看还需要什么,我趁天黑之前尽快准备。”殒尴尬的转移了话题。 “先准备晚饭吧。” 殒偷偷为清殇的命运叹息,应了一声飘远。 千叶几步走到床边,握住无昼伸向清殇的手,拽到水盆边上,又燃了几道符丢进去,一边帮他洗手一边道:“不要碰他的伤口,那伤口并非自然溃烂那么简单,有些针对妖的药,你若是沾染了,我就真要后悔把他带回来了。” “你说是有人蓄意谋害他?” 第249章 谁的女人谁做主 (1) 千叶眨了眨眼,“我倒是觉得他蓄意谋害自己的可能性比较大。” 无昼乖乖伸着手让千叶替他洗,其实是件极为普通的事,可千叶已经多久没有对他这么上心?有多久没有这样亲昵熟稔碰触他,包括刚才那样…… 一想到方才千叶追他下山,二话不说捞住他的脖颈就吻他,从未有过如此的主动,从未有过如此的热情,让他一瞬间可以忘掉所有的失望与怨言,无昼顿时觉得心中跳得有些躁动,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期待。 “你是说……清殇此次也是有所图谋?”无昼继续着方才的话题,却在水中轻轻握起千叶的手,“他应该不会这么做,你不明白会有多痛。” 千叶将他的手用布巾擦净,“但你忘了一点,承受力并非取决于一个人的天分,而是代价有多大,回报有多大。” “涧溪山,或者是我身边,会有值得他这么做的理由?” 千叶长长吸了一口气,冲着无昼眨眨眼睛,“希望没有。” 无昼回头看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清殇,正如千叶所言,他希望清殇绝没有以重伤本体为代价的图谋,可是……真的没有吗? “好了,就先这样吧,他一时半刻也死不了,不过,他占了你的房间倒是真的。”千叶一本正经的解释,“涧溪山的后山都是两间房凑一组,你要么跟他睡,要么跟我睡。” 无昼斜挑眉,“这叫有的选?” 千叶指了指床榻上的清殇,“说实话,我觉得你俩感情不错。” “那你我感情怎样?”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无昼灰色的眼眸微微一沉,伸手揽住千叶的腰,用力贴上他的身体,“那若是衣服不甚合体,如何改?” “大可丢弃,谢绝裁剪。” 无昼弯下腰,嘴唇猛地吮向她的耳垂,“若是我偏偏喜欢这一件?” “那就只能凑合穿了。”千叶也用力搂着无昼的腰,他好像又瘦了点儿,这段时间他的心情似乎一直都不好,虽然不知道他在纠结着什么,但后知后觉的,她总在猜自己是不是□□他了? 无昼好像突然变得很激动,用力抱着她呼吸也陡然变得急切,“千叶,我想你。” 千叶猛地一醒神,看向床榻上的清殇,听着耳边无昼的心跳雷动,一把拽起他直奔隔壁的房间。 出了门正巧碰见殒已经提晚饭回来,可此刻绝不是吃晚饭的时候。 “殒,帮我盯着屋里那只狐狸精,眼睛都不眨盯着他,千万别让他耍什么鬼花招!” 殒眨了眨眼,“大人,他已经快死了,如果还能动,恐怕也是诈尸。” “管他是诈尸还是还魂,看好了他!” 千叶急匆匆说完,咣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在殒看来,那便是色急到了极致了。 殒望了望还在大亮的天空,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老老实实坐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算是把风也算是等待。 这或许也能算是一种守护,他相信,他家大人会幸福的。 ………… 第250章 谁的女人谁做主 (2) 而千叶大力关上房门,却是转身将无昼压在了墙上,用力顶着他的身体,一双手臂紧紧搂着他,还试图剥下他身上的衣袍。 无昼从来没见过这么主动,这么热情似火的千叶,她急切的样子似乎要将他吞下去一般,而这里距离床榻还很远。 她解开他的衣襟,勾开他的腰带,长袍瞬间退到了手肘,她的脑袋在他胸口前乱蹭,蹭得痒痒的,也暖暖的。 他从没想过千叶也有这么急切需要他的时候,也有这么想念他的一刻,或许她也喜欢着他,与他喜欢她一样的疯狂。 “千叶……唔……啊!”无昼突然失声叫出来,千叶对他的热情不仅仅于此,还一把握在了他两腿间。 无昼的腿禁不住一软,千叶借着机会啃上了他的脖颈,一手攀着他的肩头,另一只手,似乎想让他与她一起疯狂。 可她太着急了,她的唇齿在他脖颈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痛,而她的手…… 无昼弯腰搂着她,仰着头任她啃咬他的脖颈锁骨,任由她的手带给他的痛大于欢愉,汗珠滚过脸颊,但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可以感受到,千叶也在想念他,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嘴上不说,所作所为,又有哪一件是能为寻常朋友做的呢? 千叶与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主动过,也兴许是她的矜持,她……不大擅长? 那她所谓留有前世的记忆是真,可她前世兴许也并没有这样的经历,那所谓的前世恋人……是不是也子虚乌有? 无昼心中一阵豁然开朗,甚至一时间觉得,千叶曾经的不主动,才更加弥足珍贵。 “无昼……”千叶微眯着眼眸,寻到他的唇重重啄了一口,“你在走神么?” 无昼轻轻一笑,打横将千叶抱起来,躺在床榻上,将千叶放在自己身上。 “怎样都可以,但是,轻一点儿。” 千叶毫不客气占据主导位置,率先扔了他的衣袍,一口咬上他的胸口。 无昼微微皱眉,今天的千叶,格外不同,曾经像一只慵懒的猫,而今天,像一只受了刺激的小野兽。 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别急。” 千叶用舌尖舔着齿痕上细细的血丝,微痛又带着酥麻的感觉掀起他身体一阵阵的战栗,手指慢慢下移,似乎总想从他身上挑起更多的火焰。 “无昼,你喜欢我对吗?” “对。”无昼灰色的眼眸中泛起一抹浓浓的温柔,可是,千叶却没能看见。 她埋头于让他的身体更加火热,让本来白皙的肤色染上霞光一样的红。 突然,又将他紧紧抱住,两个身体几乎密不透风,恨不得就此凝结在一起,就不用再分开。 “无昼,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伤心,我不舍得……不后悔……我不敢想象你伤心的样子,我不想让你失望……” 无昼抱着千叶,听她语无伦次的念叨,这些话,是他曾经心心念念想听到的,可听到之后,他又有点儿不忍心了。 “今天……吓到你了?”他只能想起他抱着清殇就走,或许这一次,千叶是害怕了? 第251章 谁的女人谁做主 (3) “无昼,不要再猜忌我了,不要推开我,我也不想总惹你生气……不要再吵了……” 无昼轻轻拍着千叶,将她牢牢揽在怀中,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千叶,好像真是受到了惊吓。 攀着他的脖颈,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好像受委屈了,现在这一刻极尽全力想要抓牢了他,极其依赖他。 “以后不会了……” 突然,咚咚咚三声敲门,无昼安抚的话登时被打断,怀里千叶被惊得一阵发颤,让无昼不由心里腾起火来。 而门外是一个苍老恭敬的声音,一板一眼完全没有活力的那一种,“千叶大人,印玄大人受伤休息,请您立即前往。” 无昼拽过旁边的薄被盖着千叶,手却没有松开,怒目看着门的方向,“千叶不是医者,更不会为仙疗伤,另请高明。” “千叶大人,是印玄大人吩咐您前去,至于何事,大人自有用意,还请千叶大人……” 门外老鬼使还在一板一眼说着,平淡无波的语调毫无抑扬顿挫,也听不出语气来,更听不出任何滋味。 无昼抱着千叶,脸色越来越阴沉,刚要开口呵斥,突然,怀里的千叶动了一下。 她的唇印在他胸前,软软的,带着几分调皮的轻啄。忽而又向下,细碎得就像羽毛轻扫,却灼热得仿佛被火苗舔过。 无昼刚刚稍有冷却的身体瞬间又热起来,他看不见千叶,却能清晰感受到她的动作,她就像一条不安分的鱼,随心所欲,他却预料不到她下一步的动作。 “千叶大人,印玄大人为保涧溪山安宁,被魔王所伤……”外面老鬼还在喋喋不休说着。 无昼仰着头,咬牙强忍着却不舍得推开千叶,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门外,“既然是请,那就回去等着。” “印玄大人请千叶大人即刻前往……” “即刻也让他候着!告诉他,纵是仙也该明白,千叶是我的女人,不容他呼来唤去!”无昼一声怒吼,牙已经咬得咯咯作响,千叶的唇已经流连在他小腹上,他是不是该告诉这个女人,他还未成佛,也不是圣人? 而门外的老鬼还在锲而不舍,“印玄大人乃是千叶大人的祖师仙长,论礼法门规……” “滚!!再多一句,本尊就提剑去问候他的伤势!!” 无昼的耐心终于耗得干干净净,而耗尽他耐心的,并非是门外絮絮叨叨的老鬼,而是那一抹试图在禁地点火的嘴唇。 “千叶……”无昼用力绷紧身体,他似乎要被火焰燃尽了,一种前所未有舒畅的感觉注满心中。 和以前一次次的索取不一样,千叶终于肯回应他,终于肯主动,她说她不舍得,她说她……不后悔。 忽然,千叶一把掀去薄被,长透了口气,脸颊贴在他小腹上,幽幽望着他,“你说……欺师灭祖是不是真就是我的命?” 无昼也浅浅松了口气,轻轻捞她起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你做什么,什么就是你的命。” “比如?” “你可以没有祖师爷,没有师父,没有鬼使,没有父母亲人,没有同门相交,但你不能没有我。” “这话听着真瘆人。” “你记住就是了。” 第252章 谁的女人谁做主 (4) 千叶静静看着无昼,忽然一伸手,捏着他的脸颊,直将那张艳绝无双的脸扯变了形,忽而眼眸中好像有水光闪过,一闪而逝。 “真难想象,就你这副霸道的性子,曾经全盛时期,想要的东西,天地间谁能和你争。” 无昼灰色的眼眸微眯,“如今也没有人能与我争。” 千叶笑着勾住无昼的脖颈,“如果我说我喜欢的或许就是这种霸道,你会不会对我更坏?” “我何时亏待过你?”无昼第一次露出无奈又宠溺的表情,“至始至终,难道不是你一直对我为所欲为?” 千叶认真皱起眉,“你脾气真的很差。” “那是你要气我。” “你实在太霸道。” “你方才还说,你喜欢。” 无昼的吻缓缓落下,带着极致缠绵的味道,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的手,在抚摸她的时候,满满都是怜惜,不管她上一世是杀手,这一世是天师,在他怀里,她好像只是个女人,理所应当被珍惜。 哪怕他此刻没有能力保护她,他也不会自卑,也不会放手,更不会给她任何动摇的理由。 而如果不是无昼先一意孤行要她,如果不是看得出无昼用心极深,如果不是明白无昼那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她会不会已经开始动摇,已经开始犹豫了? 这个问题,千叶一直也不敢问自己。 她其实非常明白,她没有动摇的立场,甚至没有重头再来的理由,全盘推翻现在的境况,对谁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她只要知道,她现在抱着的是无昼,给予她炽热温度与归属感的也是无昼。 他很霸道,想占据她全部的人生,整片的天空,还想占满她的心。 他的情感很纯净,一点儿也不难猜,他脾气差但是也很好哄,他要的东西,一直就很简单。 床榻上的无昼与平日里的清冷模样判若两人,他的热情与毫不掩饰的反应,让床幔间的温度一次次升高,曼妙得好像做梦一般。 他的长发如瀑,垂在她脸颊两侧,挺直的鼻梁滚落汗珠,滴在她额头上,那一抹完美的红唇微微开阖,幻化着十足性感的曲线。 而那灰色的眼眸,一直看着她,哪怕盛满了情|欲,也温柔得足矣溺死人。 “无昼,能让我捡到那么美的你,老天真是不长眼。” “你我相遇,与天意无关。” 是啊,他是个连上天也看不起的家伙,又怎么会相信什么天意成全? 千叶伸手抚上无昼的脸颊,心头第一次掀起一抹滚烫的感觉,这种感觉与曾经,有着绝对的不同。 让人有一种欲要破釜沉舟的准备,哪怕付出所有,也不能放手。 哪怕耗尽一切,也要留住这一刻。 ………… 然,世间事大多数会以事与愿违作为另一个开端,千叶越不想去面对的事,其实是根本逃不掉的。 当她与无昼重温旧好,探讨生命真谛长达三个时辰,当无昼终于发泄完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心中的憋闷之后,该来的还是要来。 第253章 谁的女人谁做主 (5) 首先,她必须要佩服无昼的体力,虽说精气不继,看着似乎又瘦了几分的样子。可在床榻上一展雄风,却一点儿也不含糊,好像永远也没够,一直保持着饥|渴的模样,让她总是担心,下一刻无昼会不会精尽狐亡。 其次,她必须要佩服印玄手下鬼使的耐力,虽然她一直也没回话,虽然无昼的态度极其蛮横,虽然屋子里面飘荡的声音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那只老鬼,竟然仍旧去而复返,等在门外也足足三分时辰。 目的也很简单,印玄大人有请。 无昼对于千叶默不作声的拒绝态度感到十分满意,毕竟这样做才不愧是他的女人,若是千叶敢丢下他跑去找什么祖师爷,才又是件惹他生气的事。 而他,一直以来也并无报答救命之恩的觉悟,其实一直也没有,他没报答过千叶,更别提报答印玄。 之所以对千叶好,那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女人。 月上树梢进深夜,老鬼又一次在外用那种平淡毫无起伏的声音晓以大义,那种枯燥的语调好似魔音入耳,听得人很容易就想抓狂。 而千叶,一直埋首在无昼怀里,沉浸欢愉之中也罢,装睡也罢,就是没有半句回应。 就连无昼也慢慢感觉到了不寻常,开口道:“你之前也不曾如此避着印玄,莫非……我之前带着清殇离开不长时间,他对你做了什么?” 千叶微微一动,手臂缠上无昼的腰,“没有,只不过,他乃是堂堂聚九派的祖师爷,纵是成仙,我若去了也是孤男寡女,他又受了伤……我一个女子不得避嫌么。” 无昼很喜欢这个答案,虽说不符合千叶的性格,但她明显是为了他的在乎而避嫌,他又岂会愚钝? “但他的鬼使一直在外聒噪不停,若是不能除掉,不如我随你去一趟,看看他又要施什么伎俩?” 千叶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只要继续呆在涧溪山,她就不可能避免和印玄见面。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印玄竟然有这么厉害的鬼使,光凭一张嘴皮子,就能让无昼都烦躁到了妥协。 “不用了,涧溪山也不是他的地盘,能对我怎么样?”千叶微微一笑,伸手撩过无昼垂在她脖颈旁的发丝,扶他躺下来,“你很需要休息,今天你太累了。” 无昼的眉眼间确实挂着疲惫,如果没有千叶之后转变态度,让他的心舒松开来,甚至称得上身心俱疲。 千叶从袖中掏出一盒糕片放在他枕边,“饿了就吃一点儿,我把殒留在这里,快去快回。” “小心些。” “放心,想必他的伤势是重了些,身边虽有鬼使,但鬼使碰不得法器符咒,疗伤许有不便。” 无昼目送着千叶出门,门外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切变得安静,无昼却没有要睡去的心思。 千叶对他的态度忽然间转变,虽然是他一直期待的,可那绝不寻常。 无昼不会相信是他贸然离去吓着了千叶,他只相信,吓着千叶的……另有他人。 第254章 谁的女人谁做主 (6) 印玄的鬼使确确实实就名叫老鬼,是个佝偻着身体老得不能再老的鬼,走路四平八稳,满是褶皱的脸几乎不会有表情,像副棺材板。 而之前在门外一直絮絮叨叨,可等见了千叶,却连一句话也没有了。 千叶还有心想套老鬼几句话,可老鬼的嘴巴,就像封死了一样。 临近印玄的门前,老鬼便止住了脚步,千叶在门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轻轻推开门。 涧溪山后山用来闭关修炼的屋子分部松散,屋内的摆设都也大致相同,简单别致,纵然是印玄入住,也没添半点儿繁杂的东西。 印玄静静躺在床榻上,墨袍铺散开来,长发也并未束冠,应该是听见她来了,却一动也没动,连眼睛也没睁开。 千叶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欺师灭祖也就罢了,老鬼肯定会告状的,她是跟无昼在一起鬼混才怠慢了祖师爷,那简直就是在欺师灭祖之上,再加一个大逆不道。 虽然是她压着无昼不想来见印玄,可也要怪无昼着实太诱人,那样一个美艳的狐妖,她要是能抗拒,她早就成仙了。 更何况,她一直觉得,无昼以身相许的话,实在感觉报仇的意味比较重,多给他栽赃一个罪名他也不疼不痒。 嗯,是这样的,千叶闭着眼睛安慰自己。 “刚回师门,又逢变动,这个时候强招你来,确是我不通情理了。”印玄轻声开口,声音确实有些受伤后的虚弱。 千叶一听这话,顿时心更虚了,她想避开印玄不假,可印玄……却是个从来不会追究怪罪的人。 “祖师爷有伤在身,有什么需要,请祖师爷尽管吩咐。” 印玄的呼吸稍显急促,半晌才平稳了道:“本不该是紧急的事,可再过几日便逢无月,你曾说过……无昼身上的噬骨咒……若是强解,需准备些东西,若是不齐,便只能等下个月。” 千叶顿时觉得心里怄得慌,更加低声了几分道:“祖师爷的伤……可有医治的办法?” “呵……”印玄似乎笑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放心,只要你备齐了东西,不会误了替他解咒。” 千叶瘪了瘪嘴,“那祖师爷吩咐吧,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印玄好像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有些东西想要找来恐怕要费一番周折,我答应过无昼,不能让你身犯险境……我让鬼使与你一同前去……” “不用了!”千叶顿时惊得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仓皇掩饰道:“那个……祖师爷有伤在身,鬼使理应伴在身边才好。我也是有些身手,祖师爷也不必担心无昼找麻烦,他有点儿无理取闹,只是之前错怪祖师爷罢了……” “那就依你的意思。”印玄也没有勉强,“千叶,你需明白,妖之天性多疑,且……” 然,话刚说了一半,印玄突然睁开眼,转头看向窗棱的位置。 千叶也瞬间机警,下意识甩出一道符,只听外面吱的一声…… 第255章 谁的女人谁做主 (7) 很像狐狸的惨叫,千叶不由惊了一身冷汗,她只是下意识想到可能有小妖小鬼偷听,毕竟妖魔鬼怪听墙角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她忘了这是涧溪山,哪里还有小妖小鬼? 赶忙到窗棱边查看,符纸下压着一根毛,很长,白色的,就像无昼尾巴上的长毛。 千叶长长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无昼就好,如果是无昼本尊,她若是一道符甩出去,哪怕伤不到他,也得气得他浑身毛竖起。 印玄只瞟了一眼,又闭上眼睛,“是无昼?” 千叶尴尬一笑,“他恐怕还是不放心我和祖师爷单独相处,祖师爷说得对,妖之天性多疑。” “确是多疑,可妖之心性也纯粹,若是认定了,便至死不渝,倒也是凡人不可得。” “祖师爷说笑了。”千叶忽然发现,印玄这是在撮合她和无昼?他好像一直在为无昼说好话,对于无昼的冷淡与不屑,他从来没有在意过。 印玄长长舒了一口气,“并非说笑,此也是真言。无昼乃是几千年的妖界至尊,若非一时落魄,你与他又岂能有缘分?若是缘分,便是天意,千叶,为师为长,劝你务必惜福。” 千叶眨了眨眼,虽然一头雾水但心里还是很舒坦。 她曾经以为,她本是天师的身份,如果和无昼的关系挑明了,会是全天下都诟病的事。 虽然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也从来不稀罕无昼妖尊的身份,但如果有人肯祝福他们,她还是会感觉到很愉快的。 “多谢祖师爷成全。”千叶由衷道谢。 “若是无缘,谁也无能成全。” 千叶越来越觉得,印玄是这世间最通情达理的仙,里里外外挑不出一丁点儿的问题,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只不过,她心里还是压着重重的一块大石,印玄那个鬼使,到底是不是…… 她甚至不敢揭开真相,因为根本没有合适的态度去面对。 或许在她的心底,真相已经不需要去揭开,只需要逃避就好了。 而就印玄对他们的态度,他的鬼使如果真的是楚洛彦,也只是……巧合吧? ………… 无昼在千叶离开之后,只休息了片刻,便起身整理利落出了门。 院子里自然有殒守着,无昼对于他的忠诚已经见怪不怪,径自到了隔壁的房间。 清殇还躺在床榻上,与他们离开时候的姿势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动弹过的迹象。 他已经没有几日能坚持了,如果不能进食以补充精气,他连两日也撑不过去。 好在殒办事着实细心,不光替千叶张罗了晚饭,还拿来了些苹果放在屋子里。 不过,他似乎忘了一点,银狐只是杂食,而并非……只吃苹果。 无昼叹气摇了摇头,让性命垂危的清殇啃苹果?那恐怕比让他耳朵上的伤好起来还要难。 “曾经挥手便诛灭青云山一脉银狐四百余的无昼,如今面对青云银狐最后一条血脉,也终于会叹息,那些几千年也不肯闭上的眼睛,是不是就能瞑目了?” 第256章 谁的女人谁做主 (8) 无昼愣了一下,随后又叹息着摇了摇头,慢慢走向床榻,“觉得还好么?” 清殇缓缓睁开眼,已经是一副妖异的黑瞳,带着十足野性,警惕看着无昼靠近,“无昼公子觉得如此可好?是否能解……曾经屡屡刁难凌辱的恶气?” 无昼没有理会他的质问,而是将千叶留给他的糕片放在床边,“先吃些东西,我不会让你死。” “曾经瞬息间屠戮千万,如今却要以德报怨,救一个让你落魄至此的罪魁祸首,无昼公子……还真是已经修出几分佛性了。”清殇无不刻薄讥讽道。 无昼打开盛着糕片的草盒子,问道:“曾经可是殊绝逼迫你做那些事?” 清殇的眼眸眯成一道危险的弧线,“如果我说是满心欢喜绞尽脑汁折磨你呢?” 无昼捏起一片糕,递到清殇嘴边,淡淡道:“那也无妨,吃吧。” 清殇一下子愣住了,眼睛都不眨看着无昼,好像只几百年没见,他从来没认识过无昼? 曾几何时,他方才那些话,不管那一句,哪怕挑出半句来,无昼恐怕连伸手掐死他都不屑,挥手便会让他化成灰。 他曾经是任何人都不能挑战的威严,他曾经是他一直高高仰望,却永远也碰触不到的存在。 “千叶一时半刻无暇为你疗伤,你并不想死,那就无需我再多言。”无昼淡淡的语调,却充满了命令与坚持。 清殇刚要说话,却突然用力皱起眉,像是在忍耐剧痛,好半天才回转,喘着粗气道:“就连你……如今不仅寄身与天师脚下,还要求天师救我?!” “千叶是我的女人,只要我不想让你死,她救你乃是理所应当。”无昼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受侮辱的感觉,反倒理所应当得好像天要下雨的事那么简单。 清殇也不知道该说无昼是够自信还是脸皮厚,但糕片的香气实在太诱人,他真的是饿了。 无昼一片片向他嘴里递着糕片,而面对清殇已经七分现形的样貌来说,他真像是喂着自己的宠物。 “我一直以为,当年青云山的事,你并不记得。” “我为何不能记得?” 无昼淡淡比划了一下怀里的位置,“六千多年过去,你当年,是只这么大的银狐而已,刚刚出世。” “拜你所赐,我出世后第一口喝的不是母亲的奶,而是母亲的血。” 无昼点了点头,“出世便留有神识,看来我替青云银狐留下你一脉,不算选错。” 清殇的眉越皱越紧,紧到牵扯了头顶受伤的耳朵,痛得脑袋快要裂开,却仍旧忍着痛看向无昼,“你既然得知我知道真相,竟然……不愧疚吗?!” “为何要愧疚?”无昼带着十足纯粹的疑问,“青云银狐一脉乃是咎由自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能为其留下一脉,便已是难得一遇网开一面。你不妨回想,几千年来,我可有再从外面捡回遗孤?” 清殇顿时哑然,几千年来,无昼除了他,还真的没有再捡回任何一只妖。 “那你和夜溟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257章 前世的诱惑 (1) 无昼猛地一皱眉,忽然在两人四周落下一道结界,“你都知道些什么?” 清殇虚弱得几乎动弹不得,眼巴巴看着糕片,饥肠辘辘,可无昼的心思已经不在喂吃的给他上面了。 “也不算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在你决定入劫之前,唯有夜溟见你一面极不寻常。你根本看不起那些所谓是仙是佛的家伙,可偏偏是夜溟见了你一面,你就……这么作践自己。” “你还知道什么?”无昼严肃问道。 清殇下意识摇头,突然痛得缩成一团,带着一种快要崩溃的呜咽声,“还能知道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历劫?就算不入魔道,继续做高高在上的妖尊,又有什么不好?!” “无须多问,这是我自己的事。”无昼的声音更加冷漠,好像与清殇素不相识,不允许任何人过问他的事。 清殇用尽全力用手捂着头,却一点儿也不敢去碰受伤的耳朵,在床榻上缩成一团,一阵阵战栗的喘息好像随时会夺走他的呼吸。 无昼不禁想起千叶嘱咐他的话,问道:“有人在你的伤口上下毒?” “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无须你多问。”清殇咬着牙道。 无昼的眼眸一沉,拂袖起身,“在此休息,切记,莫要徒生事端。” 清殇翻滚跌下床榻,摔得惨叫一声,望着无昼的背影,“为什么不杀我?!” 无昼的脚步一顿,停了半晌,终还是没回答,只说了句,“我会尽快让千叶为你疗伤,不会让你死。” “殊绝不会放过我……” “遁入魔道那天起,你就该有此觉悟。”无昼说完,径直拉开房门。 清冷的月光下,距离不远出的大树上,并排坐着一人一鬼。 无昼刚要走过去,忽然脑海中一阵尖锐的剧痛,痛得钻心,扶着额头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门上。 响声惊动了千叶,翻身跃下树,几步闪身已经到他身边,他从来都不知,千叶还有这么利落的身手。 “那死狐狸气你了?”千叶扶着他坐在门外的石凳上,还甩着衣袖为他扇风。 无昼不禁微微一笑,拽过千叶的手,“真难相信,你一时间……竟待我如此尽心。” “哈,不□□你了,你还不习惯了?”千叶笑着调侃了一句,转头看向旁边的房间,“那死狐狸还算老实么?” “他伤的不轻,且已经拖了不少时日。” 千叶皱了皱眉,忽而深吸一口气,“看来你是非救他不可了,不过,这几天我没工夫理他,必须赶在……” “其他事先放一放,他等不了几天。” 千叶一愣,按理说,无昼刚才已经施法听到了她和印玄的谈话,应该知道她要在这几天准备替他解噬骨咒的东西,但他说,先放一放? 他难道已经忘了痛?他难道已经忘记了,等噬骨咒再发作起来,哪怕有分罪符,也能生生要了他的命? 顿时脸一沉,翻着白眼打量无昼,“我说……你跟清殇,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258章 前世的诱惑 (2) 无昼淡淡瞟了她一眼,“同族。” “情分非同一般。”千叶眯着眼,虽说不想吃一只公狐狸的醋吧,但无昼着实对清殇太好了。 “他在我身边长大。”无昼说着,又低下头揉着额角。 “哦。”千叶了然点了点头,“那就是说你养了个狼崽子,养大了现在反咬你一口,你还顾念着几千年的情分?” 无昼揉额角的动作突然停住,半晌才轻声开口,“千叶,必须这样形容?” “我觉得很贴切。” 无昼慢慢站起来,一言不发转身走向一旁屋门,咣当一声关上门。 千叶在后面看着愣愣的一头雾水,直到殒飘过来,才开口问道:“我又惹他了?” “大人,他若是生气,绝不会藏着掖着,您觉得呢?” 千叶耸肩摊手,“可我又没说错。” “大人,这世间并非谎话才伤人。” 千叶仰天一抚额,“突然发现做人很难。” “大人,做鬼也不容易。” ………… 而千叶随后便抓紧时间去了师门的库房清点可以用的东西,一大早就出门下山了,哪有时间哄无昼? 她本以为,无昼已经偷听到了她和印玄的谈话,自然也就知道她是去做什么了。 然,她有的时候也会高估了无昼,无昼的心眼在很多时候并不大。 无昼在房内也是一夜未睡,直到日上三竿也没等到千叶回来,这才推开房门,院子里只有殒。 千叶对殒一向宽厚,以至于,殒竟然是一只喜欢晒太阳的鬼。 殒一边晒太阳,一边从冒着白雾的水盆中捞出白布条,挂在竹竿上晒。 无昼又望了一圈,问道:“千叶去哪了?” “大人下山买东西去了。”殒连头也没回,忙着手里的事。 无昼点了点头,心里多少舒坦了些,看来千叶并非避而不见,反倒一早就下山,应该去买替清殇疗伤的东西了。 而就在这时,院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探进来,眨着两只大眼睛。 殒一愣,继而一笑,“小凌大人,早。” 冷小凌一见殒,便大大方方推门进来,十岁左右的样子,头上顶着两个团髻,身上却也是天师的打扮。 “殒啊,师姐呢?” “大人下山了。” “和谁一起?” “应该没有其他人,大人至今也只有我一个鬼使。” “坏了!”冷小凌忽然惊恐着一跺脚,“师姐有麻烦了。” 殒放下手中的白布条,认真问道:“小凌大人此话怎讲?” 冷小凌向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呆在后山不知道前面的事,三师姐集结了好些师兄师姐,要为聚九派清理门户呢。” 殒还是不大相信一个孩子的话,顺着问道:“就连师父和祖师爷也未曾怪罪我家大人,三师姐就算素来与我家大人不合,也不必清理门户那么严重。” “还不是因为他!”冷小凌忽然一指站在旁边的无昼,“他来的那天,刚一现身,三师姐的妖使就不知道怎么了,吓得撒腿就跑,直到现在也没找见。” 第259章 前世的诱惑 (3) 而后又苦着脸嘟囔道:“你也知道,当年三师姐收个妖使有多不容易,这么多师姐,就她一个人收到了妖使,她有多得意呢。这不……丢了。” 殒的眉角一抽,强忍着笑,面容严肃道:“如此一来,三师姐必要针对我家大人没错了。小凌大人,您可有消息,三师姐打算怎么做?” 冷小凌迷茫摇了摇头,“不知道啊,只知道三师姐这一次可真是气急了。昨天整整一夜也没找着自己的妖使,一大早就赌咒发誓,只要千叶师姐敢下山,她就让她出的去回不来。结果,千叶师姐真下山了……” 殒也认真想了想,虽说妖尊现身,那些小妖受不住无昼身上的气息,逃跑也是应该的,这怪不得他家大人。 可他这么多年也知道,三师姐丁水妍的脾气到底有多差,曾经,丁水妍因为记恨他家大人与苏幕结伴,就一直冷眼相向,而如今……恐怕更有合适的理由泄愤了吧。 更何况,苏幕的离去,谁又说跟他家大人没有半点儿瓜葛呢。 “师父如今在何处,怎能由着她集结师门中人胡闹?” 冷小凌一撅嘴,“师父病了,被苏幕大师兄气的。” 殒心里也有些底了,想了想,道:“多谢小凌大人,我稍后就下山寻我家大人。小凌大人最好呆在房间里,哪也别去,师兄师姐也算是切磋道法,但莫让他们伤了你。” “哦。”冷小凌乖巧点点头,忽然一眼瞟向无昼,“你……真的是狐妖?” 无昼瞥着只到他腰际的小女孩儿,心里担忧着千叶的安危,连头也不愿意点一下。 殒赶忙打圆场道:“小凌大人,他虽是狐妖,可也确是我家大人的贵客……” “千叶是我的女人。”无昼突然冷声道。 殒一愕然,无昼有时候就是这么较真,你说,跟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说谁是谁的女人,她能听懂么? 然,冷小凌果然一仰头,稚气的小脸上布满严肃,“难怪师姐说,这世上最不要脸的妖就是狐妖,千叶明明是我师姐,何时变成了归你所有?!” 无昼忽然低下头,挑着挂霜的眉眼,问道:“这话是你哪个师姐说的?” 冷小凌一叉腰,横眉立目,“我千叶师姐教我的!她说话,向来都是对的!” 殒一脸惆怅望着一高一矮对峙的一人一妖,天知道冷小凌怎么会翻出这句话来对付无昼? 要说对狐妖有偏见,整个涧溪山,哪一个不是被门规教导,视狐妖为生来宿敌? 可偏偏…… 无昼的脸冷得像结了冰,看向殒,目光好像能把鬼都冻结了,忽然转身,“你在此照看清殇,我去寻千叶。” “你记住,你要是敢欺负我师姐,或者吃里扒外被别的师兄师姐抢去,我冷小凌,就替天行道,收了你!” 殒赶忙一把捂住冷小凌的嘴,眼看着无昼身形一闪不见踪影,心中只有一声沉痛的哀叹。 大人,自求多福吧。 要不怎么说,祸从口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几年前开口惹的祸,终于迎来报应了。 ………… 第260章 前世的诱惑 (4) 印玄要的东西可谓五花八门,虽并没有要什么奇珍独宝,杂七杂八收集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千叶将袖子里的乾坤袋单独辟出一块地方,一边仔细琢磨着清单,但其实琢磨不出所以然来。 完完全全的大杂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东西能解无昼身上的噬骨咒? 虽说是强行开解噬骨咒,走的并非寻常路,可这些东西……也太不寻常了。 比如……一斤绿豆糕? 她有点儿怀疑,不会是印玄怀念起了师门山下的小吃了吧? 而山下小镇子里恰恰就有一家专门卖绿豆糕的点心铺,清甜的香气溢满整条巷子,当千叶接过还在冒着热气的绿豆糕,惊得差点儿把绿豆糕扔出去,身上甚至没由来掀起一阵寒战,瞬时间毛骨悚然。 她来到这个世界就从来不吃绿豆糕,但是这种清甜的香气一直也忘不了,这种味道曾经对她而言意味着一种特殊的回忆。 然,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完全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世界,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种香气会一模一样?为什么……就连形状也一样? 包括上面的花纹,与上一世楚洛彦喜欢的那家店,一模一样。 这得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巧合,才能铸成这么令人心惊的结果? 千叶惶惶然举着绿豆糕,打量了半晌,没有惊世骇俗塞进袖子里,拎着继续在闹市中溜达。 转脚拐进一家布店,“老板,两丈黑布。” 布店老板愣了一下,指了指一旁锦绣花纹的黑布,“姑娘,您要……这么多?” 千叶指了指另外一边完全没有花纹,黑漆漆的布,“那一种,两丈。” 布店老板迅速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利落包好了布,送千叶到门口的时候还附送了一句,“姑娘,还请节哀。” 千叶拎着沉甸甸的黑布,不禁眉角直抽,她家没死人,不就是买多点黑布么? 这老板也分外没眼色,如果家里死了人的,谁还有心思买绿豆糕? 七七八八买了一堆弄不明白的东西,千叶的心里却像有只猫在挠,越挠越满心都是毛躁。 她多希望她面对的是妖魔鬼怪,面对的是千百强兵,她可以大开杀戒,可以肆意屠戮,而不是面对…… 寻了个角落一股脑全丢到袖子里去,抽出一支笔在清单上勾勾画画。 “唔……五两重的珍珠,那得……多大一颗啊?” “拳头大小应该就够了。” 身后传来解答的声音,温柔从容,优雅带着磁性,仿佛甘醇的红酒,隔了两世,已不是回味绵长能够形容。 千叶的心一瞬间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咚咚的震响耳膜,呼吸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滞,脑海中一片花白,什么思考都没有了。 用力握紧手中的笔,在笔杆即将折断的时候,手一松,笔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很想将注意力集中在清单上,无昼不再承受噬骨咒的痛苦全靠这些东西,她不想让无昼再受半点儿苦。 可是……她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第261章 前世的诱惑 (5) 恍恍惚惚间,掉在地上的笔又被塞回她手中,耳边再次响起那令她心慌意乱的嗓音,“印玄大人还是不放心,吩咐我来,看有没有能帮千叶大人的地方。” 千叶还是觉得心快要跳出来,深吸几口气,仍旧慌乱得难以镇静下来,而相比对方的从容,她更像是个被追杀到绝路,几乎快要崩溃的罪犯。 “千叶大人,身体不舒服么?” 千叶后退一步避开了对方伸来的手,慢慢蹲下,慢慢将头埋入双臂中,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楚感觉浸泡着整颗心,难受得令她恨不得想将心呕出来才痛快。 她还能继续骗自己? 她心心念念找了十几年的人,十几年唯一的目标就是要找到他! 她为了找他,放弃了重活一世该去争取的荣耀,放弃了全部所谓理想抱负,她做个天师,整日与妖魔鬼怪为伍,明明一身杀人的功夫,却偏要从捉拿一只小鬼学起…… 她找了他十几年,可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命运才开始捉弄她? 突然,千叶猛地吸了一口气,扶着一边的土墙站起身来,抬头看向前方,脸上所有的表情已经遮掩得一丝不露。 “抱歉,昨夜没休息好,有点儿头晕……你是印玄的鬼使?” 对方向她微微弯腰行礼,“正是,千叶大人唤我洛便是。” 千叶点了点头,看向他,那一身平淡无奇的黑色劲装,一头清爽的短发半遮眼眸,挺直的鼻梁,优雅的薄唇,永远带着一抹让人感觉到温暖与归宿的微笑。 但,又有那么一点儿不同,前世清爽干净的他,此时此刻竟然更加迷人? 仍旧是那一双清澈又不乏锐利的眼睛,却深深萦绕着一抹风情,那是曾经的楚洛彦在最情迷一刻才有的神采,而到了如今,仿佛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仅是这么看着,他已经又勾起她的心动,他比曾经更美,比记忆中的他更美,好像活了两世,她第一次看清楚他。 但是…… 千叶收敛起目光,“回去之后代我谢过祖师爷吧,该买的东西我都已经买到了,其余的……恐怕要费一番周折,没地方买呢。” 楚洛彦接过千叶手上的清单,扫了一眼道:“距离无月之夜还有好几天,不急在这一天,不如……” “不,早些置办好这些东西,我心里才能踏实。”千叶拿回清单收入袖中,自顾自向前走了几步,头也没回道:“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我不需要鬼使协助,这些东西难不倒我。” 千叶索性装作已经转世重生没有了前世的记忆,毕竟上一世的事,她还是坚定着打算对得起这一世的人。 而楚洛彦似乎也没有认出她?或许认出了,却也以为她早就没有了前世记忆? 总之,没有上演人鬼情未了的凄凄惨惨戚戚,千叶除了愧疚之余,心有余悸之余,更多的……竟是松了口气。 楚洛彦向她微微躬身,“千叶大人若是觉得洛碍事,洛可以尽量不出现在大人面前,但是希望大人……让洛有得交差好吗?” 第262章 前世的诱惑 (6) “印玄……对你很严厉?”千叶迟疑着问道。 楚洛彦轻轻颔首,“大人待我很好,只不过,十几年来大恩无以为报,洛想做些事报答大人。” 十几年来大恩无以为报?千叶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现在几乎已经能确认,正是这十几年来,楚洛彦身为印玄的鬼使,高高居于七重天上,她在凡间折腾了十几年,到哪里找去? 而楚洛彦有个这么有来头的靠山,绕过了冥王地府,又有什么新鲜? 十几年大恩……就算印玄不是故意把楚洛彦藏起来,这十几年,也确实不是耽误了那么简单了。 然,十几年过去,楚洛彦好像没变,除了样貌与神韵多了那么几分魅艳的感觉,他的性情,还是那么温暖随和,不会有半点儿为难她。 楚洛彦知趣的后退了几步,微弯腰行了个礼,“千叶大人请别见怪,是洛太无礼了。” “没……没什么。”千叶不忍看楚洛彦脸上的失望,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没硬下心,“其实,我真的不需要帮忙,不过,你如果不需要回去照顾印玄,留下来也没有关系。” 楚洛彦浅浅一笑,笑容温暖得像雪后暖阳,“多谢千叶大人成全。” 千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知该远离,却偏偏又把楚洛彦留在了身边,明明知道,心心念念找了十几年之后,感觉早已与当初全然不同。 她再见楚洛彦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逃离,可偏偏……这就是所谓的习惯吗? “千叶大人,已经快正午了,虽说急于筹备物品,可若真的不急于一时的话,不妨……先吃点儿东西?” 千叶不禁一笑,“你跟着印玄十几年,仙也有吃饭的习惯需要你照顾么?” “印玄大人自然不需要,可千叶大人还是凡人,洛……毕竟曾经也活过,自然知道该吃饭的道理。” 毕竟也活过……千叶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总觉得楚洛彦在无意之中,字字句句仍能时刻刺中她的心。 “那……我请你吃饭吧。印玄在天上做神仙,恐怕也没有闲情逸致跑到凡间来请你们吃饭,我挑地方,菜你点。” 楚洛彦脸上划过一片落寞,“千叶大人,还是别说笑了,洛已经死了十几年,说是仙之鬼使,也不过是一缕魂魄罢了。” “哈,看来印玄确有□□你的嫌疑。”千叶说完,带着楚洛彦走进一家小饭庄。 好在这里是涧溪山脚下,人们对于天师早已经见怪不怪,反倒各地对于天师格外有些优厚,时近正午,还是安排千叶坐进了一个小房间。 “千叶大人不必客气,洛……此前并非本地人,不懂这里吃饭的规矩。” “不用叫我大人大人的了,又没有其他人,叫我千叶就好。”千叶也明白,楚洛彦跟她来自同一个时代,却从未在这个时代生活过,所谓点菜……确实有点儿为难他。 “自古天师为尊,鬼使为附庸,千叶大人为人和善,洛不能借机放肆。” 第263章 前世的诱惑 (7) 千叶苦恼着摇了摇头,从阔袖中掏出一张食味符递给楚洛彦,“这是专门让鬼可以吃东西的符,一点儿小把戏,印玄恐怕不屑这些花招。” “鬼……也可以吃东西?”楚洛彦拿着符纸,满脸困惑。 千叶还是觉得窝心的慌,做了十几年的鬼,楚洛彦竟然不知道鬼也可以吃东西。 相比较而言,殒或许还是更幸福的。 “当然可以,这个我不用骗你。”千叶见饭菜还没送上来,索性从袖中掏出那盒绿豆糕,拆开纸包递给他一块,“试试看,你可以闻到香味,也可以尝到味道,和生前不会有两样。” 楚洛彦托着绿豆糕,似乎也愣了一下,震惊程度不亚于千叶之前的样子,那恍恍惚惚的表情,一度让千叶差点儿就颠覆了心里的坚持。 “多谢……千叶大人……”楚洛彦小心翼翼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缓缓显露一个极其温暖的笑容。 “没骗你吧?” 楚洛彦笑着点点头,忽然目光定格在千叶的脸上,静静看着,好像想把她就此看透了一般。 千叶有些不安摸了摸自己的脸,“呃……不好吃?还是觉得我哪里奇怪?” “不……味道很好。”楚洛彦躲闪着低下头,过了半晌,突然幽幽问道:“千叶大人,您既然贵为天师,是否相信有……前世今生?” “什么?” 一句疑问,好像吓着了楚洛彦,只见他突然离开座椅,毫不犹豫便跪在了地上。 千叶登时被吓了一跳,“你……” “千叶大人恕罪,是洛放肆了……” “喂,我长得那么吓人还是你觉得我脾气不好?”千叶慌忙把楚洛彦扶起来,强忍着那种怪异的感觉按他坐下,“那个……呃……你可能不了解我,我的鬼使一向是无法无天的,天天拿话气我是家常便饭呢。” 楚洛彦突然用手抚着额头,好像情绪也极其不稳定的样子,过了半晌,才有些急喘着道:“千叶大人恕罪,洛……” “洛,是印玄把你教的这么有规矩了?”千叶越来越觉得恼怒,曾经的楚洛彦,哪怕温暖随和,哪怕优雅谦逊,也绝不是这样战战兢兢的样子。 而现在这样三句话说不了就要跪下向她道歉的楚洛彦,到底是印玄把他变成这样,还是在谴责着这十几年来,她终究没有找到他,就连相见以后也试图不去弥补的亏欠? “印玄大人待我很好,可能是在天上规矩多,久而久之……” “在天上呆着是不是并不开心?” 楚洛彦一愣,无奈着笑了笑,“多谢千叶大人关心,身为鬼使,又如何能谈开不开心?” 那就必定是不开心?千叶忽然皱紧了眉,斟酌了一下道:“我可以去跟印玄商量,换一个天师……” 楚洛彦还是有点儿愣愣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千叶,很感激的一笑,“多谢千叶大人,印玄大人确是对洛有恩。当年若不是印玄大人及时出手相救,恐怕洛……早已经魂飞魄散了。” 第264章 前世的诱惑 (8) 千叶越来越觉得,楚洛彦跟随印玄的这十几年,绝不是一两句枯燥的天上生活能够形容的。 他同样有自己想象不到的故事,十几年来对于他来说并不是眨眼而过,仅那些字里行间,她同样能感受得到一种辛酸与无奈,甚至……痛楚。 但是,她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问得越多,她就越恨自己。 楚洛彦还保留着很多她熟悉的习惯,包括用筷子的姿势,甚至低头静静品尝食物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 碎发低垂挡着他的眼眸,偶尔从发丝间露出些许温柔的眸光,但是,他还是与曾经不同了。 曾经的楚洛彦,哪怕藏身在夜店里,对于他来说,他是在等她,为了给她一份归宿而舍弃了他自己的自由。但他仍旧活得自信,一点儿也没有卑微的念头,他就像完全适合她停靠的港湾,完全属于她的那种强大。 但是,她不知道十几年在楚洛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变得恭恭敬敬,小心翼翼,他好像害怕说错半句话,害怕做错事,那种时时刻刻保持惊惶的感觉…… “洛,天上有什么好玩的么?”千叶将一块鱼肉送进洛面前的碟子中,“师父说我天分还算不错,有修成正果的可能,不过,我还真怕到了天上才后悔,真怕无聊呢。” 楚洛彦轻轻点头笑着,“千叶大人法力确实不俗,不过……洛唯恐说错了话,耽误了千叶大人修行。” “不怕不怕,这没有外人。” “天上的仙虽多,但天域极广,且分九重。神仙之间素来也并无交往,整日里无非是闭门独守府邸,清心度日罢了。” 千叶的眉毛陡然一颤,“那不是跟和尚一样的生活?” 楚洛彦嘴角渐渐咧开,“不用敲木鱼,而且可以蓄发。” “可以谈恋爱么?” “神仙已无姻缘之说,又何来相恋?” “啊,那太悲惨了。如果我一心只为修成正果,万一飞升的那一天还是个姑娘家,成了仙之后,岂不是要做万年老处女?” 楚洛彦顿时一阵愕然,优雅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状态终于出现了裂缝,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反倒显得真实许多。 忽然怅然了一句,“千叶大人,您说的没错,若是做您的鬼使,当真是件幸福的事。” “呵,做我的鬼使,也会是件很累的事,我这人太懒。” 千叶说着,见楚洛彦放下了筷子,几乎是下意识的抓起一把旁边的煮花生,剥开花生壳,将花生米一颗颗放在楚洛彦面前的碟子里。 一颗一颗剥着,待千叶反应过来,才发现周围一片寂静,煮花生的汁水沾满了手指,越剥越觉得惊悚。 她只记得,楚洛彦喜欢吃带壳水煮过的花生,尤其是吃完饭放下筷子以后,可是,他的皮肤却对那种汁水过敏。 她不止一次笑他,这种怪异的过敏,简直就是娇嫩的富家少爷独有,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个杀手,心甘情愿为他剥花生壳。 第265章 情敌相见 (1) “呵,我那个鬼使……喜欢吃花生,我有时候为了讨好他,经常剥给他吃。”千叶尴尬掩饰着,“那个……抱歉,我认错了,不该这样……” 说着,千叶伸手端过楚洛彦面前的碟子,而楚洛彦并没有阻拦,只是目光追随着碟子。 “千叶大人,如果洛……也喜欢,可以么?” “你……” “千叶大人恕罪……” “到底为什么?!”千叶突然忍不住爆发了,将碟子送回楚洛彦面前,忽的站起身,“我是真的有那么可怕,还是印玄真的□□过你?!我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这么温和过,你告诉我……我很可怕?!” “没,没有……”楚洛彦忽然抬起头,面色有些惊惶。 “那你总是恕罪恕罪,又在做给谁看?!!” 千叶终于是忍不住了,她本就不是那一副哄人的好脾气,最厌恶的就是一遍遍做无用功。 她已经极尽可能对楚洛彦温和些,收敛起自己的暴躁,拿出自己所有的耐心,她对待无昼都没么用心思。 可楚洛彦还是那么小心翼翼,在她面前仍旧惊慌失措,无助得像是连自我都失去了,卑微得让人看了心烦意乱。 楚洛彦怔怔仰头看着她,本就泛青发白的鬼脸越显得惨白,嘴唇颤抖着好像想说话,却又似乎被什么吓住了,完全不敢出口。 千叶不知道自己该恨谁,如果当初是楚洛彦做了她的鬼使,她敢说,此刻的楚洛彦绝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可阴差阳错,她怎么也找不到的灵魂,却受了她祖师爷的庇佑。 如果不是印玄,楚洛彦会魂飞魄散? “对不起,我不是……” “千叶大人莫动气,是洛不知分寸,不知好歹,还请大人……” “算了。”千叶长叹了一口气,用力揉着胀痛的额头,“或许是我心急了,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儿,毕竟难得出来一次。” “千叶大人是好人。” 千叶摆了摆手,“我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还没坏透彻罢了。” 在这话的一瞬间,千叶没能看到,楚洛彦的目光陡然僵硬,瞪大了眼睛惶惶无神。 她也没看到,楚洛彦甚至颤颤巍巍伸出手,想要触摸她一般,却终还是没敢。 她更加听不到,楚洛彦口中那一声无声的呼唤,千叶…… 前世今生,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性格,甚至就连说话也奇迹般的相似,他却还是不敢去确认,千叶究竟还记不记得他。 然,当千叶再次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面容近似灰败的楚洛彦,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手捂着胸口微弯腰,眼睛却一眨也不眨看着她。 “洛?”千叶迟疑着,忽然皱起眉,她为什么会觉得,楚洛彦的魂魄看起来不很清晰了呢? “千叶大人,您贵为天师,是否相信有前世今生?” 千叶迟疑了一下,“当然有,生魂若是不做鬼使,大都是要投胎转世,自然有前世今生之说。不过,奈何桥旁的孟婆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前世今生的道理虽然你我明了,可也是没有意义的。” 第266章 情敌相见 (2) 楚洛彦好像很满意这个答案,可又似乎不满意她的解释,尤其是那一句…… “没有意义?对千叶大人而言,前世并不重要……呵,应该是如此吧。” 千叶知道,楚洛彦认出她来了,而只要她不承认,他就无法得知,她拥有前世的记忆,记得他,也找了他十几年。 “一生一世一了结,人死如灯灭,来生就又是新生,何苦要纠结上一世呢?” “是,何苦……” 千叶知道十几年无望挣扎的痛楚,也几乎能体会楚洛彦现在的感受,如果换做是她,心心念念找了他十几年,待找到的时候,楚洛彦已经不记得她了,她也会崩溃的。 叹了口气站起身,“洛,其实很多鬼使都有你这样的困扰,毕竟死后很长时间不投胎,难免沉溺于前世的纠葛不能自拔。” 楚洛彦静静坐着,千叶试图离近一点儿,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想了想又劝道:“洛,如果前世的记忆太痛苦,不妨向印玄直言,争取早日转世投胎,也好过……” “不劳千叶大人费心。”楚洛彦的语气突然变得生硬,猛地抬头看向她,那目光,痛楚中似乎染上了一抹恼怒,“千叶大人确实所言不假,但若是轻言便转世投胎以图忘却,那曾经深爱,又是什么?!” “那如果整日沉溺痛不欲生,图的又是什么?”千叶反问道。 “千叶大人不会明白。”楚洛彦的态度忽然变得不再小心翼翼,捂着胸口,眼睛都不眨看着千叶,“我爱她,生时为她,死也为她。她爱我可以为我放弃所有,如果我也选择了忘记,那还有谁会记得我们曾经相爱?” 千叶终于能看出来,楚洛彦的魂体竟然在慢慢变得稀薄,可他又没有受伤,只是这么静静坐着,怎么会……? “洛,你……怎么了?” 楚洛彦慢慢站起身来,苦笑一声道:“千叶大人也看到了,洛其实早已经不能再投胎转世,地府从来不收残缺的魂魄,就连印玄大人也没有那份面子,洛也乐得记着深爱之人……” “你先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不劳千叶大人费心,洛许无法再协助大人,告辞。”说完,楚洛彦变得半透明的身体忽然化作魂体,一闪而过飘出窗外。 “你去哪?!”千叶大喊一声,在桌上拍下一锭银子,生怕追丢了楚洛彦,直接推窗跃出,翻过围墙,直追楚洛彦飘走的方向。 她确实是一头雾水,楚洛彦留给了她太多疑问,他十几年跟着印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若说印玄乃是七重天的仙,身为他的鬼使,楚洛彦为何无端魂魄会变得稀薄,那时时刻刻好像要魂飞魄散的状况又是怎么回事? 千叶追着楚洛彦一路狂奔,方向竟然是……涧溪山。 前面不太远的地方,楚洛彦飘荡的魂体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散开,就连一股风都能将他吹偏了方向,他回去是要找印玄? 而还未到达山脚,千叶远远得只见一张金光大网,兜头将半空中的楚洛彦罩住,一时间金光四射,几乎从稀薄的魂体中直透出来。 “洛彦!!!” 第267章 情敌相见 (3) 千叶几乎是拔腿腾空,踉跄着摔向楚洛彦,想也不想徒手撕开锋利的大网,血淋淋的双手想抱起楚洛彦,却直接透过他的身体,按在了地上。 他是鬼,她是人,而他不是她的鬼使,这种形态下,她不可能碰触得到他。 而楚洛彦却像见鬼一般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千叶,好像全然不顾他会不会魂飞魄散,就在千叶焦急万分的时刻,突然问出一句,“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千叶顿时语塞,她刚才喊的……是洛彦。 然,蕴着法力的网只网住了楚洛彦,片刻间,四周已经围上来一群人,都是千叶熟悉的装扮,甚至有大多,是千叶熟悉的人。 “呵,我就说,咱们的小师妹下山几年,本事没见长多少,那出息可是见长呢。先有无耻霸占大师兄这么多年,后又跟不要脸的狐妖勾勾搭搭,而如今……竟然又跟只艳鬼纠缠不清。小师妹,聚九派不管有多少脸面,都得让你丢尽了还不够吧?” 挑头的是一个稍显年长的女子,一身杏黄色的天师打扮,倒也是天资秀丽,气质非凡,可偏生一副刻薄的面孔,一眼看过去就知极不好相处。 她就是千叶的三师姐丁水妍,在这里伏击她并且说话难听,千叶都不会觉得意外,可偏偏丁水妍的一句,挑起她更多疑问。 艳鬼?楚洛彦? 这怎么可能?她确实觉得楚洛彦比前世多了几分魅艳的感觉,更加引人心动,更加令人觉得被他吸引,她一直以为,这是前世的情。 但是,艳鬼? 千叶不禁看向楚洛彦,而这才想起来,楚洛彦刚才问过她的问题,此时此刻,他还在眼睛都不眨看着她,眸光中的身材,复杂极了。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楚洛彦的魂体忽明忽暗,随时可能会散开。 “洛,你要去找印玄对吗?你现在……还能不能动?” 可楚洛彦还是用那双失神的眼睛望着她,“你……是千叶么?” 千叶微微别开眼,“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有些事,以后……” “你就是千叶对不对?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性格……” 话没说完,只听一声尖锐呼啸,千叶抬手结印,一掌推出去,眉目陡然变厉,“警告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别碰他。他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他是印玄祖师爷的鬼使。” 丁水妍向前迈了两步,手指九尺长鞭,伸手一指千叶,“那你听着,今天也让你死个明白。你勾结狐妖,败坏师门门风,连累大师兄被魔道掳去,如今连师父也难逃被你负累……千叶,桩桩件件哪一事都足矣让众人清理门户,你还有什么可说?!” “随你。”千叶丝毫不怕一盆盆脏水泼过来,与其跟丁水妍这样的人争辩,她更关心楚洛彦的情况。 伸手在周围落下几道结界,她如今的法力是被左信仪扣下了大半,可留在她手里的这些,也够她撑一阵子了。 第268章 情敌相见 (4) 可情况就如同她所说,楚洛彦不是孤魂野鬼,却也不是她的鬼使,面对楚洛彦身上的一切状况,她哪怕身为天师,法力再算高强,也一样爱莫能助。 更何况,楚洛彦似乎动不了,他好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盯着她看了。 千叶终于无奈叹了口气,慢慢弯下腰,“洛彦,我相信你身上发生的事,你自己不陌生。但是,你也应该明白,再这样下去,你会魂飞魄散,到时候……” “我以为只是长得像,以为只是你转世投胎,从来没敢奢望,你还记得我。” “洛彦,你告诉我,是不是只有找到印玄……”千叶急切道。 “又有什么用?”楚洛彦突然一笑,却笑得极其心酸,“我没想到,你竟然装作不认得我。” 千叶不知道楚洛彦的状况是不是与他的心境有关,眼看着楚洛彦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几乎可以看见他身下的青草。 她知道,一旦拆穿了谎言,楚洛彦会伤心的,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得她还没来及想到一丁点儿对策。 而现在的情形,是不是也那么快?快到或许等不到她说完想说的,做完该做的,一切……已经像曾经不能再弥补。 “洛彦,是我错了好吗?我……”千叶几次伸手想触碰他却扑了空,眼看着他的形体快要看不清,十几年前的一种恐惧,再次席卷而来牢牢将她抓紧。 猛地用手指划破手腕的血脉,凑在楚洛彦唇边,“洛彦,饮下天师血,鬼使便自此易主,这样我才能救你。” “我相信你会转世,相信这一世你我还会相见,但是我不相信……你竟然……不肯认我……” “洛彦,别这么说好吗?我只是……你相信我,我也找了你十几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选择做了天师,十几年从来没放弃过。你如果不信,我可以招来鬼差让你问问。”千叶说着,又将向外淌血的手腕递过去,声音颤抖着道:“洛彦,做我的鬼使好吗?我可以解释给你听,这一辈子都可以用来为你解释,你听了就不会再怪我。你了解我的,对吗?” 楚洛彦忽然一笑,摇了摇头,“强夺鬼使,剥半身修行,品行不周,永失成仙资格……” “我不在乎!!”千叶忽然有点儿失控,“修行我不要了,谁又稀罕成仙?!大不了就那么几十年好活……洛彦,你信我,我不想再经历失去你。” “千叶,你没变。可你不知道……你不肯认我,会让我多绝望。” 轰的一声,结界外一阵山崩地裂,饶是千叶的法力再高强几分,方才那一副不闻不惧的样子,没给任何人半分脸面,也惹恼了众师兄师姐。 再加上有丁水妍的推波助澜,几十个天师一齐想要破开结界,竟然都顾不得同门之义,顾不得什么以多欺少的不义之举了。 他们有些人或许只是想教训教训目中无人的小师妹,可也不知有多少人,想真正要了千叶的命。 第269章 情敌相见 (5) 但千叶的注意力至始至终也没在结界外的危机上面,她满心满眼现在装的都是楚洛彦,听着他一句句说话,看着他的身体一点儿一点儿变得稀薄,心里一种揪扯撕裂的痛,好像整个心脏都要被揪下来…… 又出现了十几年前上一世的那种迫切心情,只要楚洛彦能够留下来,要她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她欠他的,欠了他的上一世,甚至欠了他这一世的十几年思念…… “洛彦,求你……”手腕上的伤并不深,不一会儿血就干涸了,千叶利落又划开一条伤口,满怀希望递到楚洛彦嘴边。 强夺鬼使,也必要鬼使有意,唯有饮下她的血,她没法逼楚洛彦。 她说了这么多,其实她也不知道,里面究竟会有多少谎言。 “千叶,我是不是在做梦?” “洛彦,你记得吗?我爱你……” 轰的一声巨响,黄土草泥飞溅在四周,遮蔽了众人的视线,而众人也不知道结界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几年未见的小师妹,布下的结界出奇坚固。 而还没等众人再次动手,只听凌空中温润肃穆的声音沉静优雅,却清晰得震人心头,“洛,回来。” 嗖的一声,一道鬼影撞破结界而出,直钻入印玄的阔袖中。 直至此刻,众人或许才愿意相信,刚才那个快要魂飞魄散的鬼,好像真的是印玄祖师爷的鬼使。 他们或许必须得承认,他们一直以来仰望的,高高在上的印玄祖师爷,真真养了只艳鬼做鬼使。 “弟子拜见祖师爷!!”众人应声拜倒,面对祖师爷不再敢大开杀戒,可面对地上的一片狼藉,也未必会有愧疚之心。 毕竟,他们的师妹,真的弄了只狐妖进山门,毕竟,大师兄苏幕是遇到了千叶之后才遁入魔道,究竟是何缘由,千叶必定难辞其咎。 唯有丁水妍的思绪没有那么宽容,突然一拱手,上前几步道:“祖师爷在上,师门天师千叶,与妖为伍,污秽师门,众师兄妹一腔正气实在难平,还请祖师爷莫偏私袒护,为聚九派肃清师门,还弟子等人一个干净修行之地。” 印玄自半空中落下,细看身形还有些不稳,脸色也虚弱得很难看,然,面对众人的请愿,他的态度,却与千叶有那么点点雷同。 “聚九派掌门诸葛正荣,如今病重且年以老迈,难当掌门重任。方才刚刚托付我做主宣布一件事,如今众人都在,就此告知众人,从今日起,千叶暂代聚九派掌门一职,全权处理师门事务,三年期满,则正式升任掌门。” “啊???”众人轰的发出一阵惊雷般的疑问声,印玄的话无疑像是晴天霹雳,言之凿凿却实在难以令人接受。 他们其实都知道诸葛正荣年纪大了,掌门换人指日可待,可大师兄不在了,二师姐嫁人了,凭资历凭地位凭法力,他们都以为,继任掌门该是三师姐丁水妍无疑。 不然……谁愿意跟着她胡闹呢? 第270章 情敌相见 (6) 而面对印玄这么轻描淡写就颠覆了他们长久以来认可的事,那语气平淡的仿佛就是来通知他们一声,晚饭不吃土豆了改吃茄子。 只是那么一遭语气,众人也都听出来了,印玄和千叶一样,谁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面对他们的质问围攻,千叶仅仅是筑起一道结界要他们随意,面对聚九派一干首要弟子,印玄和师父都没有跟他们商量,只轻飘飘几句话告知,掌门换小师妹做了。 “祖师爷与师父决断居然如此偏颇无理,丁水妍不服!还请祖师爷说句公道话,聚九派怎能让与狐妖为伍之人做掌门?!”丁水妍气得咬牙切齿,眼中好像要喷出火来。 印玄险些腿一弯倒地,径直道:“命令一下,违者,以欺师灭祖论。” “你们……” “祖师爷,他……怎么样?”千叶回过神来,关心的也只有这个问题,而掌门换谁做,其实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不要紧。”印玄没有多说,闪身走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众人几乎还呆愣在原地,恍惚中慢慢回神,认清些许事实。 师父的命令他们不能违抗,更何况,涧溪山如今还有成仙的祖师爷坐镇,做下了什么决定,哪有他们质疑的份儿? 哪怕丁水妍气得恨不得把千叶碎尸万段,她也不能众目睽睽下对千叶出手,一腔冠冕堂皇之词却没有人听,她又能怎么办呢? 不过,此时此刻,恐怕谁也不知道,丁水妍心中恨的只是千叶要做掌门了,而另一种喜悦,却悄悄在她心里弥漫开来。 看着仍旧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千叶,再瞥向不远处那一抹久久矗立的身影,她就很满足了。 众人迅速散了,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徒生事端,但也没有谁想着去关心千叶一下。 午后的阳光分外炙热,烤干了被翻开的泥土,风一来,卷起一片片黄尘。 千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力气站起来,她忽然觉得,本轻松快意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原来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 她不想崩溃哭喊问为什么,林林总总的原因都摆在她面前,这或许是命运大大的玩笑,但也终是已经在笑了,没办法挽回了。 她甚至不去设想什么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她不和无昼相遇,没有如果她继续坚持寻找楚洛彦,没有如果她再能坚定自己的信念哪怕两三个月…… 她只觉得心很痛,究竟为了谁,她也不很清楚。 而慢慢抬起头来,就在距离她不远地方的大树旁,一抹雪白的身影静静矗立,不知道站了多久,不知道看了多久。 千叶心中猛地荡起一抹酸意,拼力爬起来,踉跄着奔向那个身影。 她知道,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但她就是觉得委屈,怎么办呢? 她知道,前方的无昼站在那已经像冰雕一样,浑身散发着冰寒至极的气息,甚至隐隐四散着一股杀气,但她就是想他,就算他真想杀了她,她也想他。 第271章 情敌相见 (7) 刚到无昼面前,只见无昼突然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她飞奔过去的身体。 “你抱过他,现在又要来抱我?”无昼的声音也仿佛从冰封之地传来,冷得没有半点儿温度。 千叶脚下一弹,瞬间又到无昼面前,砰地一声撞入他怀中,拼命抱紧他的腰。 她甚至听到他脊背骨头传来咯咯的声音,但是,不放手,不想放手,不能放手。 “无昼……啊!!!” 无昼反手扣着她的手腕,指尖恰好抠进她手腕的伤口中,硬生生掰着她的手,迫使她放开他的腰,送到两人面前。 千叶强忍着剧痛,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滚落,手腕的伤口汩汩向外淌血,染红了她的手臂,也染红了无昼的手。 但她另外一只手却紧紧抱着无昼的腰,还是不想松手。 她知道,无昼是恨极了,不然……他不会舍得这么对她。 无昼灰色的眸子正对着她的眼,若说像是被冰封,那厚厚的冰层下,就是跃动的千丈火焰,足矣毁天灭地。 他从来不愿意掩藏自己的情绪,他的愤怒,伤心,失望……都在他眼中。 无昼缓缓转过头,看着她已经淌满半截手臂的血,慢慢凑唇过去。 “别,天师的血对你而言是毒药,喝了……会不舒服。” “你还在意我会不会不舒服?”无昼的声音很轻很淡,却仍旧冻得人不禁打寒战,伸出舌尖舔着她手臂上的血,就像吸血鬼一样迷恋血的味道,但对于他来说,那是毒药的味道。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无昼,这或许就是她不敢惹他伤心的原因,她似乎能预料到的后果,无昼的愤怒与伤心,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面对的。 他不像楚洛彦那样会悲哀会脆弱,会让她觉得愧疚觉得不敢有一丁点儿强硬,但她更害怕他骨子里的疯狂,那种疯狂……太难预料。 “无昼,我在意你,对不起,我只是……啊!!!” 千叶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用力咬紧牙关,眼前阵阵发黑。 无昼在啃咬着她手腕上的伤口,牙齿撕开皮肉,泄愤一般一次次刮过伤口,用力吸她的血,他是蓄意折磨让她痛,但是那一口一口咽下去的血…… 千叶痛得腿脚无力,只一只手臂用力抱紧无昼,埋头在他胸前,虽然无昼蓄意伤害着她,但靠在他胸前,她躁动的心竟然慢慢平静下来。 好像在这个她最需要他的一刻,只要他不推开她,怎么对她都可以。 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念头,她已经无暇思考,思绪好像随着血液慢慢流走,还给她一片清净的心。 “无昼,我好想你……”千叶还是用力抱紧无昼的腰,恍惚间,眼眶有点儿酸胀,“我不后悔……不放手,你不信我,我不怪你……” 当无昼的牙齿深深嵌入她的手腕,却是千叶突然踮起脚,在无昼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对不起。” 这样的无昼太令人心痛,而她明白,就是她,把无昼逼疯了。 第272章 情敌相见 (8) 无昼觉得自己快要气疯了,因为他看到了整件事的经过,他本打算监视这群乌合之众,看到那些小把戏根本不足以伤到千叶。 但他却看见了伤到自己的一幕,他眼睁睁看着那只艳鬼快要魂飞魄散,眼睁睁看着他的女人……在一旁悲伤得失去所有理智。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千叶? 曾经他一次次危在旦夕,千叶何时如此情恸?曾经他面对千叶只剩诀别,千叶何时为他疯狂? 曾经,他一次次只想要一个令他舒心的承诺,只想听一句他最想要的话,可直到现在他才听到。 我爱你。 却不是对他说。 那一刻,他觉得之前千叶说过所有的话都是假的,她对他一切的眷恋都是假的,甚至怀疑,之前还在他怀里肆意舒展的女人……也是假的。 而冥冥中,他又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之前千叶突然变得不寻常,他似乎找到了原因。 但她说……她想他,她不后悔,她向他道歉,她轻轻吻他…… 当无昼忍着胸口撕裂一样的疼痛松开口,千叶手腕上的伤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光滑白皙,没有一丝痕迹。 或许,他给她的痛只是一种惩罚,也或许,他想过咬断她的骨头甚至咬断她的喉咙,可最终……还是没能狠得下心。 “无昼,把血吐出来,你喝下的实在太多了。” 确实,他喝下了千叶太多的血,虽然形同慢性毒药,可一次喝下这么多,到毒性发作的时候,他也不会好过。 但他不怕,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缓解身体里那令人窒息的痛。 “无昼……?” “你不是一直想要妖使?我的头发已经给了你,施法便是。”无昼的嘴唇还染着血,从未有过的殷红颜色,给他冷艳的容貌又添了几分魅惑的味道。 千叶慢慢摇头,“你不能做我的妖使,无昼,你与我……” “那你告诉我,我哪里竟然比不上一只艳鬼?” “不,不比!!”千叶突然激动起来,猛地抬头对上无昼灰色的眼眸,认真道:“永远不比,无昼,我不会拿你和别人比,你是不同的,唯一不同的。” “那他也是唯一不同的,对吗?”无昼的眼眸定定看着她,“唯一的……前世恋人。” 一提起楚洛彦,千叶堪堪平静的心里又掀起焦灼,努力压了压,一字一句道:“无昼,他是我的前世恋人没错,但是,你相信我……” “你方才要他也信你。”无昼一语命中死穴。 千叶忽然泄气一声,慢慢低下头,“是,你也可以不信,我知道说这些话很没有立场,也……没什么能让人相信的地方。” “那就不必说了。”无昼这才将千叶揽入怀中,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千叶,我不管你们前世怎样,今世如何,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女人,便只能属于我。从今以后,我不允许你再与他见面,否则……我纵然无能毁天灭地,除掉一只艳鬼,也还是举手之劳。” “别,我不会再……” “千叶,若有一日你要反悔,那就只有……杀了我方得自由!” ………… 第273章 知错不改才是最彪悍的人生(1) “唉……”千叶趴在青石桌上长叹一声,无精打采看看没有任何伤疤却还隐隐作痛的手腕,再长叹一声,恨不得能把心里的一团乱麻吐出去才好。 “大人买这些杂物,究竟有什么用?”在袖子里整理半天东西的殒终于飘出来,一脸不解。 “据说解噬骨咒用。”千叶一动也不动趴在桌上,头还因为缺血一阵阵有点儿眩晕,前不久刚被蜂妖要去不少血,又挨过殊绝一招打得血肉模糊,又被无昼喝下那么多,她觉得自己还能活着也算奇迹了。 殒还是极其不解摇了摇头,却没再质疑,只是将千叶随手丢进去的东西都整理好,又从袖子里翻出一颗药来,递给千叶。 “这是什么?” “大人您忘了,一年前,您从一名神医妙手那里骗了不少药拿来傍身,这颗是补血养身的。” 千叶用力翻了个白眼,“我只问你是什么药,没问这药是从哪来的。” “一并说了,省得大人多问。” “我的记性一向不错。” 殒突然拿眼瞥她,“我宁可大人的记性不佳,别记得那么多烦心事,也得记得自己有多少承诺。” 千叶也拿眼瞥他,“你也怨我?” “我倒是没得可怨。”殒叹息着摇了摇头,看向屋子的方向,“不过,大人,你们这又怎么了?我方才看到他回来的时候,您……还扶着他。” “他喝了我的血,肚子痛。” “然后您就把他扔在屋里,毕竟您无能为力?” 千叶突然一皱眉,“我说,你还真是胳膊肘朝外拐啊,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他不在意你,你怎么这么在意他?” “因为大人在意,所以我是替大人在意。”殒体贴倒了杯温热的水给她,说话也确实诚恳。 “那你也不必要急着打抱不平啊。”千叶还是一副要找理的样子,“是他硬要把我轰出来,无非是……又生气了,看我实在不顺眼。” “那也是大人您惹的。” “我发现你说话跟他一样,越来越不讲理了。”千叶评价道,“他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给清殇疗伤,我说还没有准备东西,他就大怒加吃醋,说我只顾着跟艳鬼厮混……其实我是去准备为他解噬骨咒的东西,他却只想着清殇的安危也就罢了。说我和艳鬼厮混……未免也太冤枉我了。” “那大人的冤枉,是因为没与艳鬼有任何往来?” “吃顿饭也算?” “大人您一点儿也不冤。”殒中肯评价道。 千叶顿时猛翻白眼,“果然男人都一个德性,小心眼!” “大人既然知道无昼小心眼,既然受得,又何必屡屡激他动怒?他动怒,大人您看着就欢喜了?” 千叶恨恨一点头,“我要说欢喜,你还揍我不成?” “大人,您有时候确实欠揍。”殒诚恳道。 “是啊。”千叶拖着长声慢慢站起身来,头脑眩晕摇晃着转身就走。 “大人您不歇着,这是要去哪?” “我躲你远点儿,就算欠揍也不会让你揍!”千叶恶狠狠说着,进屋,关门。 第274章 知错不改才是最彪悍的人生(2) 然,心里责怪她的并非殒一个,屋里这个更加惹不得。 千叶进屋,还没等迈出一步,只听床榻方向愤怒一声吼传来,“滚出去!” “我的房间,凭什么我滚出去?!”千叶登时也顶上了气,故意加重脚步向前走。 她确实有对不住无昼的地方,但在她眼里,一回事归一回事,如果只是因为她遇见了楚洛彦,就要事事都觉得对不起无昼,都要让着他,那她也太过分委屈自己了。 她只是不想看着楚洛彦在她面前魂飞魄散,说出的话确实让无昼很伤心,但她也任他发泄发疯,还不能扯平? 如果要让她因为这一件事从此伏低做小,忍气吞声,干脆把她的血都吸光了做成标本,否则,她一定做不到。 但是,心里这么硬气,可一看见无昼的样子,却也不得不软了三分。 天师的血不是随便流的,更加不是能随便喝的,虽然是慢性毒药喝不死一只妖,但那是来自天道的惩罚,谁也别想轻易逃过。 无昼侧躺在床榻上,背向她面朝墙,一手捂着肚子,虽然吼她声音大,但似乎并不想动。 他受的罪已经不少了,还要这样自找罪受。 “唉……”千叶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他,“有没有好一点儿了?你喝了那么多,兴许现在还能吐出来些……” “我若死了,不正随你意?” 千叶挑了挑眉,伸手摸上无昼满是冷汗的额头,“你就算是把我吸干了,也未必死得了。我这里有毒药,你要不要?本来准备给殊绝用的,肯定对你也有效。” 无昼的身体猛地开始发颤,急促喘着气,牙咬得咯咯作响。 千叶从身后慢慢抱着他,蹭蹭他的耳根,“别生气了,我就不明白,气性这么大,活了几千年怎么就没气死。” “几千年……又有谁敢如此对我?!” “所以啊,别生气了,我还真怕自己是个例外。” 无昼突然转过身来,没等千叶反应,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吼道:“你一次次出言激怒我,再要我别生气?!!!” 千叶伸手挑了挑落在她额头上的发丝,顺势又抚上无昼的脸颊,“小气家伙,玩笑开不起,正事经不得,你这副唯我独尊的心性,还真让人难以消受呢。” 无昼的手指瞬间用力,“那你是说,你后悔了?” 千叶的另一只手也抚上无昼的脸颊,用力挤变形,笑道:“不后悔,有你这么霸道,我要是敢后悔,那不是作死么?” 说完,手指又轻轻捻上他的耳朵,“别摆姿势了,肚子痛就躺下来,就算死不了,这两天你也休想好受了。” 无昼慢慢松开手,俯身在她身上,用力抱着她,几乎想将她揉进身体中。 他多希望千叶能够对他再好一点儿,再用心一点儿,可一次次的强求索取,却换来一次次的争吵。 他希望千叶能再听话一点儿,可千叶从来不顺从他,却依然吸引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放手。 “千叶,我爱你。” 第275章 知错不改才是最彪悍的人生 (3) 千叶勾着他脖颈的手臂登时僵硬,就连呼吸也瞬间轻浅了许多,但是迟迟的,只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无昼的心慢慢下沉,却还是抱紧了她,哪怕明知道会是个令他心痛的答案,还是催促道:“千叶,回答我。” “你之前也都听见了那些话,时隔几个时辰,我又对你说一遍,你会信么?” “只要你说,我就信。” “不会觉得恶心么?”千叶忽然自嘲笑了笑,轻轻吻上他的耳垂,“无昼,我分得清,什么是错过,什么该珍惜。我虽然总是惹你生气,但是真的……舍不得让你伤心。如果你有朝一日回去做你的妖尊,看不上我这个平凡女子,那我也只能认了,顶多诅咒你一辈子长毛打结。但若要辜负你一番情意……我还是觉得碎尸万段更适合我呢?” 一大段话,让无昼稍稍消化了一会儿,毕竟腹痛难耐,注意力难免有些分散。 而越琢磨,无昼就觉得心里的痛渐渐消去了不少,千叶说她分得清,错过的自然该是那个前世的恋人,而该珍惜必定是他。 她不舍得他伤心,其实一次次看她的眼睛,他痛的时候,她又何尝是得意的呢? 可千叶说起话来,虽然让他心里安宁些,可也听得心惊,她说话,怎么向来就不那么悦耳动听呢? 但无论如何,千叶是他的,纵然没有那句爱,有这一句不舍,在他看来,更加真诚,更让他觉得满足。 “明日我陪你下山,备些东西,尽快给清殇治伤,不能再拖下去。” 千叶还是想了想,“不行,我这两天确实顾不上他……” “那你在顾着谁?!”无昼说这话又要怒。 “你啊。”千叶莫名其妙瞪着他,“我就不明白了,你跟清殇要有多好的关系啊?他那点儿伤一时半刻死不了,可噬骨咒再发作一次,你能承受得了?” “跟噬骨咒有什么关系?” “我最近在准备替你解噬骨咒的东西啊,眼看就要月末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件事。” 无昼忽然皱起眉,“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从未对我说起。” “那你不是自己……”千叶本想反问说他自己偷听到了,可偷听这个词着实不好听,扣在无昼头上铁定又会炸毛。 想了想,索性从袖子中翻出那根在印玄窗外找到的长毛,“那个……其实我一直还想问你,那天我的符有没有伤到你。” 无昼看着落在千叶掌心的长毛,微微眯起眼,忽然身后一闪,一条雪白的长尾现形,尾尖软软搭在千叶掌心中。 “喂,你不是生气了,要我把这根毛种回去……咦?”千叶突然瞪大了眼睛,满掌心的长毛,竟只有一根极其显眼。 无昼身为几千年的妖尊白狐,谁敢说他有杂毛那绝对是找死,那就是说…… “银色的?”千叶拎起那跟杂毛,不比以为是白色,可比了之后,还真没有无昼白啊。 “呵,我就说,那家伙一时半刻死不了,就算快死了,也还不忘了这些小把戏,还真是为难他了。” 而无昼根本不管清殇做了什么,眉眼一挑,“那你之前是认定我,偷听你和印玄谈话?” “那倒没有,没什么不能听的,不过一直担心伤了你倒是真的。” 然,无昼一直恼怒的原因或许就在此,如果千叶最笨不会说中听的话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其实是会说的。 ………… 第276章 知错不改才是最彪悍的人生(4) 之后的两日,千叶没能再下山,毕竟她不可能拖着痛得连腰也直不起的无昼满街跑,而无昼那个小心眼的家伙,认定了她哪怕去办正事,也会偷闲与艳鬼厮混,宁可再受一次噬骨咒的痛楚,也坚决不让千叶离开他半步。 无奈之下,千叶只得将清单交给殒,让他下山去准备那些零碎的东西。 而殒生前身为死士的价值,这么多年,才是第一次显现出来。 “大人,清单上剩余的东西已不是银两能买来,难怪大人自己不去。我今夜……恐怕也恰好回不来,大人实在好打算。” 千叶眉毛一挑,手叉腰,“第一,那些东西,我想要自己也能弄来,兴许比你利落;第二,我没必要支开你,就算你在,你家大人我该干的事,也一样没少干。” “那大人要保重身体,更要……顾念一下他的身体,毕竟大人您是女子,不知男子床第辛苦,更何况他还……” 千叶顿时匕首出鞘,“你家大人我缺鬼磨磨刀。” “但是妖尊恐怕一定不同凡响,若连凡间女子都应付不来……” 无昼掌心中缓缓腾起一朵白莲,“我觉得你该换个鬼使,这一只确实太聒噪。” “那祝二位独处愉快,大人莫忘了,这后山,就您一人需要用膳,虽是代掌门之职,也无小灶供应,去晚了就没饭吃。”殒一边说着迅速飘远,忽而又飘回来,“大人,还有件事。” “你想好了再说哦。”千叶掂着手中的匕首威胁道。 殒一指旁边那间屋子,“大人莫忘了那只银狐,它虽然不必一日三餐,大人也别忘了喂食。” 千叶一愣,随即也点头,如果不是殒提醒,她兴许还真会把清殇也要吃饭这件事忘了。 而清殇的状况也让她惊讶了一下,远比她想象得严重许多。 按理说,就算耳朵乃是妖最脆弱的地方,可伤了耳朵就算伤势恶化也不见得会致命,然,清殇耳朵上的伤口一直在持续溃***得他几乎化出原形,奄奄一息怎么看都像是快要断气。 更何况,后山的住所更加寒凉几分,清殇竟然就蜷缩在床边的青石地板上,浑身滚烫发着高烧。 “唔……莫非银狐喜欢睡地板,睡不惯床?” 无昼身体里的毒性还在肆虐,却仍旧寸步不离跟着她,坐在一旁椅子上,捂着肚子指挥道:“你抱他去床榻上,前日他摔下床榻,我没理会他。” “呦,你居然指挥我去抱别的男人?”千叶眨着眼睛问道。 无昼哪里能想到,千叶竟然还真敢拿做错的事就这么气他,她是真的毫无悔过之心,还是……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终有那么一天,他真的会死在千叶手上,并且一定是气死的。 然,没由来的,他又突然想起,当日千叶在面对那只艳鬼的时候,殷殷切切几乎是予取予求,可对待他,为何会是这般百无顾忌呢? 千叶不是不会温柔,只是对他不够温柔,他与那只艳鬼……究竟差在哪里? 第277章 知错不改才是最彪悍的人生 (5) 千叶久久没听见无昼回话,讨了个没趣,伸手将清殇连拖带拽弄上床榻。 他本来就已经快要现出原形了,加上又病了些时间,瘦得一身皮包骨,半人半狐的样子,她也索性省了张轻身符。 而将清殇安置在床榻上,刚一回头,千叶却突然一激灵,被吓了一跳。 坐在桌边的无昼不知为什么一脸若有所思盯着她瞧,若说是生气了也不然,但那种直想将她看穿一般的目光……不,不是看穿,而是剖成一片一片的分析才对。 “你……肚子疼得厉害?”千叶小心翼翼问道。 然,就这样一个问题,却让无昼想了一会儿,还是用那副欲要将她切片的目光看着她,“一直在痛着,你也无良策,为何总是多此一问?” 千叶翻了翻白眼,看来这种关心,无昼不需要。 “没事,我看看他的伤,或许缺什么师门中也有。” 不过,当千叶转头过去,却不期然看见了放在床头的草盒子,直接毫不客气拿起来塞进袖子里,“呵,你倒是真大方,真么宝贝的东西,给他吃?” “不给他吃,难道等他饿死不成?”无昼慢慢站起身,却仍旧痛得有点儿直不起腰。 千叶嘴角一勾,摇摇头,“你忘了吧,你被封了食路可他没有。银狐就是杂食,虽然不会□□他给他残羹剩饭,从今天起……吃馒头就行了,也有益伤口愈合。” “他哪里能吃那些?” 千叶继续翻白眼,“你曾经被逼无奈尝试过各种食路,我还没让他一日三餐啃萝卜呢。” 无昼无奈摇了摇头,坐在床边,皱眉看着清殇,脑海中却还在考虑着另外一件事。 千叶凑近了细看清殇受伤的耳朵,银色绒毛下的皮肤已经看不到血色,伤口上遍布脓血污浊,与绒毛板结在了一起,整只耳朵耷拉着,“唔……不会已经坏死了吧?不然,就只能整只割掉保命了。” 尝试着想拨开结痂的地方细看伤口,却不想,手指刚一碰到,明明垂死还有半口气的清殇,竟然猛地尖叫一声从床榻上跳了起来。 千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就向清殇拍过去,却被无昼一把握住了手腕。 “我知道你讨厌他,但伤已至此,就莫再伤他了。” “没事,我只是以为诈尸了。”千叶见清殇好像醒了,也不管他有没有恢复神智,径直问道:“喂,你这只耳朵,到底还想不想要?” “怎能不要?若能……” 千叶突然瞪圆了眼,“你怎么对他这么好啊?你是他爹这样也过了吧?” 然,诈尸的那一位终于开口说话了,“呵,何其霸道的女人……竟是希望无昼众叛亲离,自此归你一人所有的禁裔不成?” 而千叶却更是瞪向无昼,“果然是你养的狐狸,这死撑强硬,胡说八道,黑白不分,不识好歹的性子,还真跟你是如出一辙。” 无昼一下子被那么多词砸晕了,半晌,才问出一句,“所以,你才不肯珍惜我对你的情?” 第278章 知错不改才是最彪悍的人生(6) 诈尸的银狐又瞬间接话,“无昼,世人皆云,情人眼中容不得沙子。她对你诟病颇多,却仍旧留在你身边,你就不怕奸夫□□对你是另有企图?” 千叶突然眉眼一厉,伸手凌空画符,竟已到了连咒也不用念的地步,一道金光闪烁,光芒过后,床榻上只剩下一只受了伤的银狐,四条尾巴。 随后一道结印,将它禁锢在结界中。 “给你馒头吃都便宜你了,我去准备东西,两天之内,割下你这只耳朵,保你一命,给我立即滚出涧溪山!” 说完,又一张轻身符拍在无昼身上,利落抱起来转身就走。 “是我错了,你不舒服就该让你歇着,何必来看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无昼忍着腹痛,忽然意识到,很难生气的千叶终于也生气了,但她生气的原因…… “千叶,清殇说话一向口无遮拦,他所言,我不会当真。” “你要是敢当真,我现在就把你顺着山涧扔下去,摔你个粉身碎骨,让野兽吃得连渣也不剩!” “你说过你不舍。” “你要是真把我怀疑那么龌龊难听的话,我就没什么不舍了。” 然,千叶抱着无昼刚走到院子里,没等进屋,只见院门被轻轻敲响,随之,便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千叶大人,印玄大人有事相邀。” 无昼脸一沉,一把掐上千叶的脖颈。 千叶这边也正气着,也就没心思跟无昼逗着玩,直接冷声道:“麻烦你代为传话,如今走不开,待能脱身了,我再去拜访祖师爷。” “是。”老鬼应了一声,飘然离开。 无昼的手指渐渐收紧,千叶抬脚踢开门,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上,“别总是那么多疑紧张的,殒不在,我不会把你和清殇单独留在这里,但我也不能一直躲着印玄。” “那是说,难怪你并无担忧,你也知,终有一日还是会见面的。”无昼轻轻说着,慢慢闭上眼,好像有些无奈,他也得认了。 千叶淡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你也会害怕。” “千叶,我什么也没有,苟延残喘,无以自保,就连日后如何下场……” “咦?怎么突然变得没有自信了呢?”千叶取下他扣在她脖颈上的手,俯身靠在他身上,听着他胸膛中勃然有力的心跳声。 无昼轻笑一声,“所谓自信从何而来?无非是……曾以为……是唯一……” 千叶的手慢慢爬上无昼的腹部,“你是不是疼糊涂了?现在这样一点儿也不像你。” 无昼不知道千叶是不是装听不懂,他其实说得很明白,很久以前的自信,他以为他是千叶的唯一,必是刻骨铭心。 而后来深陷了才知,令千叶刻骨铭心的另有他人。 但是,固然千叶言辞也有诚恳之时,可他总能感觉得到,她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事不想让他知道。 他苦思冥想也不知道究竟与那只艳鬼相差在哪里,或许这就是世人所言,不管沧海变桑田,不管是妖魔鬼怪,最为心动的那一刻,恰恰在初时懵懂纯净的岁月,谁也……替代不了。 ………… 第279章 知错不改才是最彪悍的人生(7) 千叶永远也弄不懂无昼的心思,她原本以为,几千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妖尊,情商必定是负的。 哪里想过,无昼只是初时不太懂情事美妙,一旦尝试之后,他也是这天地间最聪明的狐狸。 然,还没等千叶真正弄懂枕边人,身为代掌门的她,就迎来了一桩大事。 印玄再次寻她已经直接改成了登门造访,险些将两人堵截在床榻上,千叶为防着无昼再无端生气,索性带着他一起坐在院子里,聆听祖师爷的教诲。 “什么?!百鬼夜归,借道涧溪山?!!”千叶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匪夷所思的表情眉眼抽搐,“这年头连野鬼的胆儿也肥了?敢上天师的地盘借道溜达了?” 印玄的脸色依旧很差,不知道殊绝究竟伤了他有多重,身为上仙,竟然这么长时间还没恢复过来。 “你师父病重,担心你一人无法应付,我不能过多插手凡间事,也只能帮你参详些。”印玄坐在石桌边上,尽职尽责缓缓道来,“自古便有百鬼夜归乃是天地间首重之事,千百孤魂野鬼回归冥府,是为自此不再飘零,安然转入轮回,也是天地佳话。可千百年来,百鬼夜归道行荒山野地,却是从未听闻有借仙家道家之地一说。” “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千叶若有所思点点头,“按理说,百鬼夜归所行路途中,上至仙佛,下至妖魔,都需退避三舍,不得惊扰。此不是恶事,但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涧溪山弟子众多,且大都已开天眼,看得见那些孤魂野鬼。百鬼夜归一旦被惊扰,恶鬼四散,秽气冲天,涧溪山千百年灵地,必一夜间变成殍地。” 千叶低头思索着,结合印玄背书般的信息,忽然抬头看向无昼,“我总觉得,百鬼夜归这件事,该是冲着你来的。” 无昼并无反驳,只是微微紧了一下眉。 千叶又道:“百鬼这种东西,应该是归冥府管,难道……” “唔!!!”无昼突然闷哼一声,用力捂着腹部,身体一歪就要往地下倒。 千叶话说一半,吓了一跳,慌忙扶住无昼软倒的身体,“又怎么了?毒应该清了……” “痛……扶我去休息……”无昼好像疼得话都要说不出。 千叶从来没见过无昼会在人前显出伤痛的样子,就算是噬骨咒发作,他也没喊过一声痛。 扶着无昼的手慢慢变潮湿,他一身的冷汗,似乎真是痛极了。 “祖师爷,您能不能帮忙看看,他到底……” “扶我去休息!!” 千叶一惊,用力扶起无昼,异常抱歉回头道:“祖师爷,实在很抱歉,他之前喝过我许多血,恐怕毒性未清又发作了,您看……” 印玄也不以为杵,施施然站起身,“无妨,百鬼夜归在下月初七,你得知此消息,早作安排的好。” “多谢祖师爷。” 印玄淡淡点头,似乎只是拿眼角轻轻瞥了无昼一眼,飘然离去。 第280章 知错不改才是最彪悍的人生 (8) 而千叶,生怕扶不稳无昼,连轻身符也没来及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无昼扶进房间。 却不想,刚关上门,无昼的身体突然定了一会儿,再然后,慢慢直起腰,一把将千叶揽入怀中。 千叶一脸无奈,“小气鬼,你就算是不想让我跟别的男人详谈甚欢,也不用这么吃味吧?这……”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与夜溟有来往。” “什么?”千叶愣了一下。 “不要再任何人面前提起关于我和冥府,或者我和夜溟,我和夜溟本就存于不同地界,永无交集,纵是同族也绝不相识,明白么?”无昼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一遍遍强调着,他与夜溟绝不相识。 可事实是相反的,越是这样,千叶越觉得,无昼和夜溟的关系不简单,不仅仅是同族的情谊。 “印玄已经成仙了,也不算是外人,他救过你……” “聚九派历代掌门中,究竟是谁与狐妖有仇?” 千叶又一愣,“我只知道,门规一开始并没有涉及狐妖一说,后来才被一任掌门加进去。但具体是哪一任……我还真不知道。” 无昼的表情仍旧很严肃,“那就是说,没有人知道?” 千叶的表情一阵尴尬,“那倒不是,我对师门那些旧事一向不感兴趣,所以,当初没用功背书。唔……其实大家都不背,不过,藏书楼的书应该有记载,改天我去帮你查查看?” “不必了,这几日你要做的事也不少。” 千叶点了点头,找书这种事,确实可以放一放,又转回了话题问道:“对了,还是那个问题,你和夜溟的关系非同一般。可百鬼夜归这种事,正是归冥王管,他应该知道你现在就在涧溪山,让百鬼借道涧溪山又是怎么回事?” 无昼淡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我可不可以猜测……”千叶慎重斟酌了一下,“你和他是有某种事在做着,结果,他如今已经反目了。” 无昼果断摇了摇头,“他不会。” “就这么自信?” “与自信无关,他没有理由反目。” “那现在能不能找到他?让他出来解释一下啊。他的鬼要踏平我的涧溪山,你们之间的关系又如此微妙,你说这脸面我要不要给他?” 无昼沉吟了一下,摇头,“不能让他现身,否则……” “我突然发现,你到现在,一直很强大。”千叶突然轻笑一声,伸手抱着无昼的腰,埋头在他胸口,“直到现在,你还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清殇,保护夜溟,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寻个清净的机会,我将这些来龙去脉都告诉你。”无昼的话,更像是某种下定决心的承诺。 千叶一笑,“那先说好啊,你的秘密,我可不拿自己的秘密换。” “你若敢有我不喜的秘密,就并非是换不换的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我把你不喜欢听的,现在就全拿出来气死你,总比瞒着你要好?” “千叶,总有一天,我是要死在你手上。” ………… 第281章 前世债,今世还 (1) 殒或许不是个非常合格的鬼使,但他是个非常合格的死士,飞檐走壁杀人越货,他同样是无所不能的。 面对千叶要他去寻的东西,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强买硬偷,目的只有一个,东西到手便是。 他有点儿着急,好几次露了身形,带伤抢回东西,好在他是鬼。 整整四日才寻齐了所有的东西,殒无法用魂体携带,只好化作实体,背着好大的一个包袱,轻功直奔涧溪山。 他确是有点儿着急,因为他太了解他家大人的脾性,虽说两情相悦,但是翻起脸来他家大人六亲不认,吃亏的总是无昼。而他最担心的却是清殇,就算他家大人碍着无昼的面子不会见死不救,可若是恨起来,下手整治起来,他家大人绝对能狠得下心。 然,顺着盘山路一路上山,殒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匪夷所思的景象。 按理说,千叶当上聚九派的代掌门才不足十日,而聚九派一向与世无争,究竟谁做掌门,是否能光耀门楣,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可殒一路上山,所见竟然是一张张欲要逃离的惊惶面孔,不少弟子已经没心思再修炼,三三两两凑在一堆小声嘀咕,而真有些人,已经收拾好了细软,背着偷偷下山了。 本以为是千叶尚年幼,做了掌门不能服众,又有三师姐丁水妍背地挑唆,师门内才会如此人心惶惶,可是,当他一路打听着上了山顶走到后山,才明白,他家大人有大麻烦了。 “急有什么用?百鬼借道乃是死礼大事,就算找来什么上仙天帝,也挣不出几分礼来。”面对他焦急的询问,千叶却显得一点儿也不急躁,慢条斯理整理着他带回来的一大包东西。 一边又道:“我之前招鬼差来询问过冥府那边的事,据说前些日子,冥王确实离开了冥府,去了哪里不得而知,反正至今未归。也就是说,百鬼夜归路并非冥王制定,而是有人越俎代庖……我觉得我胆子挺大,能猜到是谁。” 殒静静听着,弯腰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来,“大人,这个不在清单之列,是我自己买回来的。” “哈,没想到你居然还有私房钱?没关系没关系,不管什么东西,一律算你家大人我掏钱。”千叶哈哈一笑,抬起头来,看清殒怀里的东西忽然一愣,“你难道不觉得,尖嘴巴的狐狸啃苹果一定很好笑?” “你方才说,猜到的是何人?”无昼突然开口问道,看着摆了一地杂七杂八的东西,微微皱眉。 “谁想让涧溪山一片混乱就是谁,涧溪山乱了谁能得到好处就是谁。” 无昼灰色的眸子一暗,几乎没有再疑虑其他,“殊绝。” “所以说,没有悬念。”千叶站起来抢过殒怀里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如果真是冥王要在涧溪山借道,我还一点儿都不介意,积德行善的好事,百鬼不被惊扰便不会起异。可如果是魔王殊绝……” 第282章 前世债,今世还 (2) 千叶又抢了一只苹果塞到无昼手里,“魔王虽有插手冥府事务的权力,可我相信,殊绝现在手指不停淌血的话,他哪里有心思做公益事业?” 殒眼看着怀里本就不多的苹果只剩下两个,赶忙藏到身后,“那大人打算怎么办?” “就算我尽最大可能不让百鬼受惊扰,但恐怕也挡不住殊绝从中作梗,所以……面子就不用给他了。此事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我还打算把殊绝气得火冒三丈,说不定一个不小心,他就老年痴呆发作,从此生活不能自理。” 殒认真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没错,您兴许真有这般功力。” “那就借你吉言吧。”千叶说着,将大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清点之后,抬头看向无昼,“尝尝你手里的苹果?酸酸甜甜的,确实不错。” 无昼看着手中通红的苹果,确实鲜艳欲滴极其诱人,可却没有让他啃一口的冲动。 他反倒对地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感到异常费解,“这些都是……解噬骨咒用?” “兴许不是,只是祖师爷想要吧。”千叶也算想明白了,印玄再是上仙也不是炼金术师,真拿这一堆东西炼化浓缩要给无昼喝,她也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这些东西,或许是印玄自己想用,也或许……是拿来送给自己的鬼使吧。 绿豆糕,黑色用来裁衣的布,用萤石雕琢而成的夜光杯,甚至还有在这个世界极其罕见的红葡萄酒,乃是殒从一户走商大户家中偷出来的…… 而之前她按照清单,在集市上买过一双鞋……她不得不想多了,除非印玄和楚洛彦的脚一样大。 要她突然买一堆东西送给楚洛彦? 印玄的思维方式怎么会那么奇怪? 也或许是她多疑了?毕竟之前印玄信誓旦旦说,要解噬骨咒,必要这些东西,缺一不可。 “殒,你帮我把这一堆东西送去给印玄,再转告他,师门中的事我还应付的来,要他安心养伤便是。” “是。”殒二话不说,背起比上山之时更沉的一大包。 “对了,也顺道代我请个罪,就说近来准备百鬼夜归之事,忙得腾不出时间。所以,那些东西都是你去买的去寻的。我没能亲力亲为,要他多包涵。” 殒无奈回过头,“那大人的意思是,若这些东西当真与解噬骨咒无关,便是我想要讨祖师爷欢心,寻来这些东西送他?” “可以这么理解。”千叶赞赏的点点头。 殒也多少明白了里面的意思,点点头,大步走向印玄下榻的小屋。 千叶咬下最后一口苹果,突然俯身低头,准确印上无昼的唇,将一小块苹果顶进他的牙关。 “不想吃也可以尝尝味道,你这两天似乎精神不大好,连话也说得少了。” 无昼呆滞含着苹果,半天也不愿意咬下去,任由酸甜的汁水沁满口中,味道不算难吃,可他早已不习惯吃东西的感觉。 “怎么了?”千叶蹲下来握着无昼的手,看着他极其古怪的表情,微微抱歉一笑,“吐出来吧,我以后不会再强迫你吃东西。” 第283章 前世债,今世还 (3) 无昼努力了许久,才慢慢挪动牙齿,试图将苹果咬成更小的块,试图接受更多汁水流入他的喉咙。 这个过程并不算有多么美妙,可是,这是千叶第一次喂东西给他吃,与糕片和花酿不同。 千叶看着仿佛咀嚼砒霜一般,却不肯把苹果吐出来的无昼,忽然觉得,其实无昼对她的忍让,早已超出他们初识时候的极限了。 毕竟他们刚相识的时候,无昼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勉强,哪怕是为了他好,他不想做的也一定会坚持到底。 可是现在,明明是不想吃的东西…… “无昼,这段时间,你也要多加小心。不光是百鬼借道这件事,甚至不光是清殇……师父一病不起以至于昨天开始昏迷不醒,我担心,他不是寻常的病。师父是个心思豁达之人,大师兄叛离师门固然令人心愤痛惜,可绝不会到这般地步,除非有人背地下了毒手。” 无昼扶着千叶的肩,抱着她坐上自己的腿,用力咽下口中的苹果,清了清喉咙道:“你担心暗地里还有敌手?” 千叶难得安静搂着他的脖子,想了一会儿道:“我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敌人比你我想象得要阴险许多。” “若太凶险,记得,先保自己。”无昼交代道。 “那是当然。”千叶用力点点头,就在无昼心里猛地一沉的时候,又道:“我如果保不住自己,那你怎么办?为了你,我也不能轻易先把小命丢了。” 无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拥千叶入怀,看着远方日落夕阳,“千叶,如若能早几年与你相识,我纵是负了嘱托信义,也不会带着你涉半分险。” 千叶伸手揉了揉无昼没有毛绒耳朵的头顶,“早几年?如果当初你不是生逢落魄,还是高高在上的妖尊,我这个小小天师怎么能入你的眼?你要想捏死我,不跟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 正揉着,忽觉掌心一阵痒,眼看着一对雪白尖长的耳朵慢慢钻出来,簇簇抖动几下,灵巧极了。 “对了,还有这个,堂堂妖尊的话,岂是能让我想揉就揉的?”千叶近来难得见这对耳朵一次,两只手齐上阵,势必要揉个过瘾。 “妖的耳朵最容易现形,却也是最脆弱,若轻易……轻一点儿,会痛。”无昼抽了抽眉角,耳朵啪啪扇动弹开千叶的手,显然,过多的激情也是会痛的。 千叶直接改为跨坐在无昼身上,一手揪住一只耳朵,突然咧嘴一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拿耳朵勾引我,又晓以大义,无非就是在提醒我……屋里还有只狐狸,痛不欲生呢?” “我不让他死,毕竟在我座旁几千年,总有几分情分。” 千叶好奇将手指慢慢探入毛绒耳朵的耳洞中,眼见耳朵抖动拍打个不停,又见无昼一脸严肃的表情,这才说实话道:“放心吧,我只是想给他点儿教训,犯了错如果不付出代价的话,他以为你是他的沙袋不成,随便想揍就揍?” “赶在月末之前可好?” “不,月末之后,解你身上的噬骨咒,能少一个潜在威胁就多一分把握。” 第284章 前世债,今世还 (4) 无昼对她的答复似乎并不满意,又解释道:“清殇不是对我下噬骨咒的人,甚至殊绝也不是。” “那也不妨碍他们看你的热闹。”千叶还是坚持己见,双手勾紧无昼的脖子,认真道:“你信我,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死,但我考虑更多是你的安危。待月末过了,我就替他治好耳朵上的伤,不会有什么耽搁。” 无昼也不好再坚持,毕竟他能听得出来,千叶是一心一意在为了他着想。 或许他与千叶相处这么长时日,收敛的并非那一身暴戾的脾气,还有学会了……要识好歹。 ………… 殒顺利从印玄那边回来,带回一个好消息,也带回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便是,印玄的伤势有所好转,已经行动自如,施法也不再过于勉强,并且答应,这个月末,定要替无昼解了噬骨咒。 而坏消息则是……一封信。 千叶满脸尴尬捧着信,心里翻腾的好像天塌地陷,龙卷风游荡。 印玄写信给她? 若是能直说的话,他大可以让殒传话便是。就连解噬骨咒这样的事也可以传话,那什么事需要单独写信给她呢? 千叶突然觉得,这封信她不想看,里面绝对没有她喜爱的内容,也绝没有她能好奇的事。 可无昼却很好奇,几乎眼睛都不眨看着她,等待她处理这封信的后事。 “你有兴趣么?”千叶索性把信递到无昼面前,或许她已然能猜出几分信的内容,印玄对楚洛彦……实在是颇为维护。 “没有。”无昼果断拒绝,但还是看着她,或许他有兴趣的并非是信的内容,而是她对信的反应。 千叶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坐下来拆开信封,当着无昼的面看信。 清秀却不乏劲力的小楷洋洋洒洒几大张纸,讲述着一个故事,故事曾经有她参与,或者因她而起,当她不再参与的时候,其实故事还在继续,以至于……很像一个悲剧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便是印玄初遇楚洛彦的时候,也是楚洛彦变成了鬼魂之后的事。 印玄见到楚洛彦的时候,楚洛彦还是刚刚脱离肉身的新魂,却已是几乎快要魂飞魄散,如果不是恰巧与印玄相遇,楚洛彦必定化为乌有。 至于楚洛彦为什么身为新魂却要魂飞魄散,印玄只有一个近乎猜测的解释,情殇欲绝,身死,心死,魂也死。 至于为什么会情殇,千叶自己恐怕再明白不过。 而印玄身为上仙,竟然也聚揽不住楚洛彦崩离的魂魄,终是少了一缕魂。 印玄无奈之下,就地为其找了一缕野魂缝补魂魄,却事急只能从权,缝补完成之后才意识到,那一缕魂,竟然是艳鬼之精髓。 其实千叶也想得明白,楚洛彦死去的地方正是夜店,但凡夜店,无缘无故死掉几个少爷也算稀松平常,那里最常游荡的……就是艳鬼。 她曾经确实想抓只艳鬼来玩,可那并不意味着…… 她或许都能猜到印玄接下来要说什么? 晓以大义,替楚洛彦诉尽委屈,然后说服她达成楚洛彦的心愿,收他为鬼使? 第285章 前世债,今世还 (5) 那太荒唐了。 不过,这一点她猜错了,再往下看信,印玄似乎还在继续讲故事。 楚洛彦被迫承受了艳鬼精髓,可并未泯灭一颗痴痴深爱的心,是以,并没有显露出艳鬼该有的魅惑,反倒更加消沉一度又要消散。 他一次次濒临魂魄崩离,一次次哀求印玄放他魂飞魄散了就好,可印玄还是执意留下他,理由无非只有,怜惜天下有情人。 从那以后,印玄几年将他封印在袖中,甚至封印了他的记忆,因为他只要忆起过往,魂体便经受不起震荡,随时都有可能化为飞灰。 直到再见到千叶,印玄受伤被楚洛彦扶回房中,无意中说出千叶的名字。 只因是同名,楚洛彦便哀求印玄,让他们见上一面,而后……就有了那一次让她几乎快要崩溃的见面。 情殇,魂魄一次次徘徊在崩离的边缘,甚至经受不起回忆的冲击,楚洛彦…… 千叶的手有点儿抖,一度让她看不清纸上的字,明知道她现在任何激动的反应都会让无昼难过,但人有些时候,不是想控制便能控制住自己。 她有点儿后悔,该教教殒,有些话有些信,是不是不能当着无昼的面? 幽幽的一声叹息,无昼慢慢转过身去,火红的夕阳在他身周勾勒一抹血红,有些消瘦,甚至有些单薄。 然,印玄写这封信自然是有目的的,也并非是要求她收楚洛彦为鬼使。 他没有论及一句她与无昼与楚洛彦的三角关系,直至信的最后,只有一个要求。 与他联手,重补楚洛彦的魂魄,然后送他转世投胎。 楚洛彦的魂魄里如今夹杂着异体,这样不纯的魂魄无法转世投胎。 而重补魂魄,必要两个仙级的人倾力而为。 重补魂魄耗费大量法力修行,没有哪个仙愿意白白奉献,印玄愿意为楚洛彦耗费,而另一个人,就是如今已经有升仙资格的千叶。 印玄不问千叶愿不愿意,只在信的末尾写道,上一世,她欠楚洛彦,而世事轮回,前世的债,今世必还。 是啊,是她欠了楚洛彦,上一世,她确实欠了他太多太多。 她曾经为了满足自己的自私与强势,硬将楚洛彦藏在了夜店里,禁锢了他的下半生,让他活着的目的只有等待她,给她温暖。 她替他解决了危机,却也折断了他的翅膀,上一世,她没问过楚洛彦后不后悔,而两世之后,她觉得,楚洛彦心里多少还是有怨的吧。 哪个男人没有理想抱负,哪个男人没有自尊傲气,哪个男人愿意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只为了等一个冷冰冰的女人? 但是,楚洛彦都为她做到了,甚至看起来是那样的无怨无悔。 他给她的永远都是温暖,甚至死了之后这么多年,他为她情殇痛不欲生。 她也曾十几年一心想要找到他,可是……短短的几个月,她已经颠覆了过往。 他说过,他爱她。她也承诺过,她爱他。 “无昼,楚洛彦……是我杀的,亲自动的手。” 第286章 前世债,今世还 (6) 近夜的风似乎凛冽了些,掀起无昼身上的衣襟,卷起他的长发,显露的腰身是她寻常抱惯了的,却仍旧觉的,瘦得令人心疼。 过了许久,才有冰冷的声音飘来,“天道报应,因果循环,轮回有道应的是一报一还。我若乱了你的道,便是陷你于不仁不义,天道必将九世苦难于你,以慰天下痴情……” “我不是……” “若反悔,直说便是,至终我便放手罢了,又何必用这般理由让我强求不得?你是在试我心究竟有多狠,是否会全然不顾后果将你禁锢在身边,还是……一个无以反驳的理由,一了百了呢?” “你想多了。”千叶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想告诉你理由,我必须为他做些什么,但是不想让你误会。” “想多了?”无昼反问了一句,忽然又问道:“千叶,你对如此刁钻的我都百般忍让,又岂会对千依百顺的前世恋人痛下杀手?” 千叶一愣,突然明白了,无昼是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他以为,她说是她杀了楚洛彦,只是为自己与旧情人相会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但她也明白,不能怪无昼不相信。 谁都不会相信,十几年心心念念只为找一缕魂魄,曾经倾心相待的前世恋人,真的是死于她手。 一句话否定了她所有的理由,不信她,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只要不信她,哪怕她揭开血淋淋的伤疤去解释,无昼一样不会相信。 只要不信她,哪怕她再痛,无昼一样会视而不见。 只要不信,说得再多,也都是争吵。 “算了,只当我没说过……” “那就是说,你该如何还是如何,就当我没过问过,就当你从未向我解释?” 千叶忽然皱起眉,“无昼,我知道你理解不了,但毕竟我和他……” “是吗?”无昼淡淡的一声,忽然问道:“千叶,你究竟是为何不离不弃留在我身边?还是因为那个忠义的灵魂威胁你,因为你的宿命自来与我牵绊,因为……” “我喜欢你。”千叶也很淡然道,“不配对么?因为我心里曾经装过别人,因为那个人装得太久了,因为他现在又一次出现……” 无昼忽然抬脚便走,“我没兴趣听你与他的过往,不管有什么理由,哪怕天道压下来,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什么……?” “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不容任何人染指,若是你依然将此事当成儿戏,就莫怪我不留半点情面。” “你……” ………… 千叶的心里其实早被搅得一团糟,自从楚洛彦出现之后,她的心里似乎就没有平静过。 而无昼好端端竟然像是下了最后通牒一般,让她连想哄哄他都无从下口。 她很想静一静,可树欲静而风不止,真是多事之秋。 印玄再次传信来,事态似乎不知为何突然恶化,楚洛彦好像冥冥中已经知道千叶的选择,魂魄一时间再也无法聚起,随时都有可能灰飞烟灭。 第287章 前世债,今世还 (7) 自古的道理皆如此,欲要生者生,强求不得,若要魂者长久于世,也必要有心念才可以。 而自从千叶一开始不肯与楚洛彦相认,楚洛彦就已经认定,他和千叶没有缘分了,那魂魄留存又有什么意义呢? 千叶看信看得很想一刀捅死自己算了,一旁的殒也帮着她一起为难。 或许只有殒知道,他家大人最近一直心力交瘁,前世旧爱,纵然错过又怎能翻脸不顾?纵是不爱,心里曾有的眷恋,藏在心底缅怀是一种感觉,可要生生割舍,又是另一种痛。 但他也知道,无昼是他家大人小心翼翼放在心里的人。他从来没见过他家大人这么在意一个人,从来没见过他家大人和谁能相处得如此肆意开怀,他能感觉到他家大人身上洋溢的快乐。 可前世的恋人……明显是来搞破坏的啊。 “大人,不如……我去回复祖师爷,无论如何拖过几天去,等过了月末……” 千叶苦笑着摇了摇头,眉眼一挑,“你以为,如果我拖着不答应印玄说的事。以印玄维护楚洛彦的心思,他会先救无昼?” “大人您如果真要去,后院一定起火。”殒信誓旦旦道,随后又补了一句,“哪怕前去是为了无昼,可人家未必领情。” 千叶两条眉高高飞起,“我发现你看这场戏,看的是有滋有味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人为何不快刀斩乱麻,索性把两人邀至一起,一个新欢一个旧爱,分得真真切切。让该安心的安心,该死心的死心。”殒明知感情的事并非砍瓜切菜,仍旧在一旁出着馊主意。 “我记得当今太后仍旧风韵犹存,对你也是殷切痛悔,甚至难说有没有几分爱意。但你当初面对她的恳切,可是缩在袖子里连个声也没有,还是你家大人我替你说了几句了断的话。你当初怎么不自己跳出来,告诉那太后,你死如灯灭,不该惦记的少惦记?” 殒的脸一沉,化作魂体就要往千叶的袖子里飘,“大人您就事论事,揭伤疤太不道德。” 千叶一拢袖口,“我自然是就事论事,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不能打个恰当点儿的比喻?” 殒一脸委屈又有点儿愤愤的样子,道:“大人,您明显是近来气不顺,也只能拿我撒气了。” “谁叫你好欺负呢。”千叶倒是说了句实话,有些落寞得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有时候想想,我这一世十几年,好像也没活得有多痛快。找了楚洛彦十几年了无音讯,被迫和无昼绑在一起,我刚决定和他这个破罐子摔在一起了,楚洛彦又出现了。真有那么巧?还是……会不会有人在背后玩我呢?” “大人在怀疑印玄祖师爷?” 千叶苦笑着摇了摇头,“无端一些发泄罢了,印玄做了神仙几百年,就算再无聊,玩我干什么。” 说完,施施然站起身,回望了屋后一眼,放轻脚步,却是向着院外走去。 第288章 前世债,今世还 (8) “大人,三更半夜您这是去哪?” “偷情。” “大人,您当真不怕后院起火?” “我毫无动作,难道就不起火了?恐怕再不有所行动,后院的火就得烧得我魂飞魄散了。” 殒看看已经深沉的天色,无昼为了避免损耗过多精气,估计也是生了一肚子气进屋睡下了。 而此时此刻,这后山中,仙和鬼是不需要睡觉的。 “大人,我跟您一起去。” “不用了,如果他睡醒了,帮我挡一挡,撒什么谎随便你。” ………… 天边的月亮只剩下一弯细细的月牙,距离月末还有两三天,印玄却只字不提解噬骨咒的事,千叶就知道,印玄是在等她表态。 再是仙恐怕也有私心,她害得他的鬼使魂飞魄散,对前世恋人表现得不仁不义,印玄若还能既往不咎帮她,那不是仙,应该叫白痴。 而印玄似乎也算到了她要来,昏暗的月光下,小屋门前一把椅子,一身灰衣端坐,像是等她多时了。 但是楚洛彦不在,可能在印玄的袖子里,并且听不见她和印玄的谈话。 不过,倒是印玄率先开口,“你与他前世之情,这一世该如何了结,我不过问。但是要耗费你一半的修行,恐怕以你现在,削去一半修行便不能飞升为仙,你要三思。” “没问题。”千叶答得干脆利落,又接着道:“我愿再送他二十年修行抵换鬼使功德,为他下一世投胎换一副好命格。” “若又是大恩相赠,恐怕下一世又有纠葛,他便要报你的恩。” “我欠他太多了,这一点儿算不得是恩。”千叶没有任何考虑应下印玄的话,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祖师爷,你放他出来,我和他谈谈好么?” “你与他本就命定阴阳相遇,再续前缘,我怎能不允?”印玄站起身来,似乎有回避的意思,又交代道:“谈过之后,立即开始施法,月末之日也是魂体最弱之时,他撑不过那一天。” 千叶点了点头,眼看着印玄挥了挥衣袖,从衣袖中飞出一只鬼,飘飘然落地,在她面前慢慢化为实体现形。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这是第几次再见楚洛彦,她的心里都像压了一块石头般喘不过气。曾经的十几年,她一次次幻想与楚洛彦重逢的那一刻会有多么喜悦,而如今却感受不到喜悦。 这就是所谓的变心?说得好听,这就是古往今来让无数有情人痛彻心扉的所谓错过无法重来,说得不好听,就是世人所谓的移情别恋吧。 楚洛彦对着她淡淡一笑,“大人说今夜你一定会来,果然不是说来骗我。” 千叶在小屋门前早就准备好的桌边坐下来,静了一会儿,看着楚洛彦忽然一笑,“应该不难猜的,我总不会知道你出事还要躲着。上一次只顾着跟你演戏了,也没能好好聊聊,正好借这个机会……” “呵,你的习惯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就算做错的事,也能说得那么坦诚。” 第289章 一错再错 (1) “做错了吗?”千叶还真是毫无愧疚的一笑,继续坦诚道:“如果不是一时心慌喊出了名字,恐怕我会一直演下去,最好能圆满落幕。” 楚洛彦慢慢走近,站在她面前,“你所谓的圆满落幕,就是至始至终不认我,只当我们真的不认识?” “不好么?”千叶偏了偏头,摊手,“你也看到了,就算是相认,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就只当我转世投胎不认得你,也好过我背信弃义不认你。” 楚洛彦在千叶腿边蹲下来,仰头看着她,“果然是留有前世记忆的你,还是像前世一样狠心。” 千叶下意识伸手撩过楚洛彦额头上的碎发,仍旧是永远也忘不了的细滑触感,他真的没变,变的是她。 “洛彦,你知道我狠心也不是一两天。就算我有前世的记忆,但是也过了十几年,我……早就忘了你。如果不是你再次出现……” “我以为,你没有继续凭借身手智慧做个大权在握的杀手,反倒做了招魂养鬼的天师……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找我……” 千叶硬着头皮笑了笑,“命定罢了,我这一世是善德世家的女儿,不做天师做什么?”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应对的却是楚洛彦倾注了十几年的爱恋与等待,几句闲谈一般的话,却仿佛千斤重,砸碎了他所有美好的期盼。 楚洛彦的眼睛很亮,黑亮的光泽就像瑰丽的黑水晶,闪动着一抹破碎的光芒,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落。 千叶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夜空,“洛彦,前一世再美好也已经过去了,其实……也不那么美好对不对?我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甚至让你死后也不能安息,我知道我愧对于你,可那并不意味着……我已经转世重生十几年,不去重新开始。” “所以,你今夜不仅是来见我给我一个交代,恐怕还想直接送我去投胎……” 千叶仰着头没敢低下,用力压回几乎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没错,洛彦,转世投胎才是正途,就像我一样,转世之后到了另一个时空,可以一切重新开始,你也会忘了我,会生活的很幸福。” “会……幸福……”楚洛彦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渐渐的话音全无不再说话。 千叶用力握着椅子的扶手,仰着头,控制自己静静坐着别冲动,她甚至能感受到楚洛彦的气息在颤抖。十几年装在心里的人,如今好不容易相见,却因为错过而要选择割舍,谁能告诉她,她该恨谁? 但她必须这么做,已经错过,就不能一错再错。 如果再错,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能再冲动,不能再犹豫不决,已经做出的选择,不能再改变…… “千叶……” “还要再叙旧吗?已经过了十几年,说实话,我们以前的事,我都已经……” “不要再用话刺痛我好吗?我知道你早就忘了我,我只想问……那天你还说你爱我……” “呵,当然是假的,那天……真怕你撑不住魂飞魄散了。” 第290章 一错再错 (2) “是吗……?”楚洛彦的声音轻轻的,好像一旦问大了声,境况就会变得比现在更糟糕,可是……又有什么境况会比现在更糟? 千叶又一次深吸气,好像这样就能把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洛彦,忘记一个人其实很容易。” “如果无法忘记,是不是就该死呢?” “别这样,洛彦,再活一世一定能忘记。我带着前世记忆只是个意外,下一世你一定会幸福。” “如果……是我不想活呢?” 千叶忽然感觉楚洛彦的声音有些远,猛地低头,却见夜幕之下,楚洛彦确实已经不在她身前了。 而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楚洛彦的身形影影绰绰,他本就是一身黑衣,与夜幕几乎融为一体,而他的魂体又变得透明不少,更加分辨不清楚了。 “洛彦,别那么固执,转世投胎有什么不好?你知道,一旦魂飞魄散……” “如果忘了你,那和魂飞魄散又有什么区别?”楚洛彦定定望着她,淡淡的笑容中却是浓浓的苦涩,“千叶,你不爱我了,所以选择遗忘。可我爱你,我在夜店里等了你六年,变成了鬼想念你十几年,如果忘记了,我还有什么?” 千叶试图靠近楚洛彦,可楚洛彦却避着她,不再与她有半点要亲近的念头。 “洛彦,别这么任性,我和印玄可以为你修补魂魄,你以后不用再与艳鬼的魂魄为伍,也不会时时刻刻都要魂飞魄散,你还是你,洛彦……” “艳鬼又怎么样?无非是一月几次发情……一只鬼发情……还会觉得屈辱吗?魂飞魄散又怎么样?我早就想要这样的结果,没有你……这个结果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区别?” 千叶悄悄将手藏在身后,用力攥紧,直到刺痛过后变得麻木,还是没能止住眼睛里的泪。 难道她的选择错了? 楚洛彦毕竟是她心心念念爱了六年,痛彻心扉找寻了十几年的人…… 千叶用力吸了口气,冷静再冷静道:“洛彦,别闹了,我知道你这十几年心里的苦,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我们好好谈谈,别冲动,好么?” 楚洛彦摇了摇头,“你不是要好好谈谈,只想送我去投胎,从此以后便没有了前世恋人纠缠。我也知道,如果不是你还留着对我有一丝愧疚,一丝情分,以你的法力,让我灰飞烟灭更轻松些,更不必在这浪费口舌。” “我承认,我有自私的念头,可我也是为了你好,人鬼殊途……” “那人和妖呢?” 千叶忽然一愣,随后苦笑一声,“原来你都知道了。” 楚洛彦淡淡一笑,“我还知道,我不能与他相比。他虽然是妖,却是妖界至尊,我只是个朝不保夕的鬼,还是只让人唾弃的艳鬼。” “跟这个没有关系。”千叶利落否定,慢慢向着楚洛彦伸出手,“我不介意你是艳鬼,就像我曾经没介意过你在夜店,洛彦,过来,不用怕,只要你不点头的事,我不会逼你。” 第291章 一错再错 (3) 楚洛彦有些犹豫,毕竟不管发生了什么,千叶向他伸出的手依然是那么诱人。 但他明显又在忌惮着,这一世的千叶对他已无情,且又是天师,如果她想要强行拿下他,修补好了魂魄直接送去投胎…… “洛彦,我再狠的心,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灰飞烟灭,冷静一下,我不会伤害你,一丁点儿都不想。” 楚洛彦突然惨淡一笑,“伤害……?千叶,兴许我宁可你直接出手除掉我,或者索性把我捉了扔进冥府,我也不想听到你说你不爱我了,你还记得我,却不再爱我了。” 夜风呼啸而过,漆黑的夜幕下,楚洛彦的身形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唯留下那张满满都是眷恋的脸,虽然控诉着她的变心,可更多……依旧是能令他痛得魂飞魄散的情伤。 他宁可就这么散了,就这样多看千叶一眼,他就心满意足了。 十几年过去,本以为再也看不见,如今又能重逢,已经是上天对他太好,他已经算赚了。 或许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再陪伴千叶,她不再需要他了,甚至不想再看到他。 楚洛彦静静看着千叶,他知道,一旦魂飞魄散,他便什么都不存在,可仍旧想将千叶的样子刻进脑海中。 这一世的她更年轻,活得似乎也更轻松些,利落的短衫很适合她,他一直都知道,千叶穿起紫色,很迷人。 唯一在他记忆中没有改变的就是那双眼睛,他记忆里最多的,是那眼睛中透出的睿智与冷冽,漫不经心的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但或许只有他知道,那双眼睛其实可以很温柔,笑起来也一样会像个少女般纯真。 但是,现在的千叶似乎更美,最起码此时此刻,那双眼睛中只有他,这十几年,他也算没有白等? “千叶,笑笑好吗?对你来说,转世投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对我而言再美好不过。可是……对我来说,只要结果是要忘记你,投胎和灰飞烟灭都是一样的。” “你让我怎么笑得出来?”千叶脸上满都是苦笑,仍旧不气馁向他伸出手,“洛彦,离我近点儿好么?我快要看不清你了。” 楚洛彦犹豫许久,向前飘了几步,他的魂体已经快要消散了,甚至不害怕千叶强迫他。 “千叶,不要再劝我了。我知道,修补魂魄不是件容易的事,印玄对我有大恩,我不希望你们两人为了我……再付出什么代价,不必要的。” 他不知道鬼会不会哭,做鬼十几年,他一直感受心间的痛楚,有痛得直不起腰的时候,也有时候痛得想再死一次。 但他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鬼……竟然也是有眼泪的。 黑色的,就像是墨。 楚洛彦用手擦,却仿佛怎么也擦不净,慌忙用胳膊挡住脸,他不想让千叶看见他满脸狰狞的样子。 忽然有一缕暖意划过身体,好像是要抱他,却扑了个空。 “洛彦,不要哭,只要你安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么?” 第292章 一错再错 (4) 楚洛彦挡着脸迅速飘开,“还要再骗我吗?那些只是权宜之计,我可以不在你面前消亡,你放心,我去找一处你不会看到的地方……” “洛彦,你还在恨我吗?恨我上一世……” “我没有!”楚洛彦背过身去,突然捂着胸口慢慢弯下腰,“千叶,你放过我好吗?我不纠缠你,我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你,一只鬼,一只艳鬼……” “等魂魄修补好了,做我的鬼使好不好?”千叶轻轻走过去,蹲下来试图抱着楚洛彦,可怀里空空的,她不可能抱着一个魂魄。 楚洛彦可以感觉到身边的温暖,千叶离他那么近,说话的声音就在他耳边。 那是一种带着哽咽的声音,他了解这样的声音,千叶很伤心。 “洛彦,上一世我确实欠你,所以,这一世我是要还。我欠你的,你怎么讨回去都不过分,但你不要自暴自弃好吗?我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再毁灭,我真的……不想再承受一次……” “我知道我很没用,一直也没能找到你,就没出息的选择了遗忘。我也骗过自己,告诉自己你兴许也有了自己的幸福……” “对不起,洛彦……” 楚洛彦忽然摇了摇头,“不,你是对的,是我……不该出现。”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在一念之间竟然想通了,他怨怒千叶的遗忘,伤痛她的变心,几乎就要这样魂飞魄散在她面前,这难道……真的是恨她,在报复她吗? 不,这不是他的本意,他爱她,他确实伤心,却一点儿也不恨她。 就算她变心了,他还是爱她,爱得无怨无悔,心里仍旧没有一丝怨恨。 他自暴自弃的只是自己残破不完整的灵魂,却并不是拿来惩罚她的手段。 其实,不明智的人是他,是他自私,明知道千叶想与他保持距离,明知道千叶已经有了自己的幸福,他却偏要问个清楚,偏要逼着千叶说出不可能说出的话来骗他。 是他自私,他应该明白,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 如果他就这样魂飞魄散在千叶的面前,也就是毁了千叶这一世,她还是会伤心的,甚至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 “对不起……”楚洛彦忽然轻轻开口,试图化作实体,能让千叶碰触到他,“一定让你很为难对不对?其实你心里有我,只是我过了十几年才突然出现,就已经……算是错过了吧。” “洛彦?” “你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你一定很爱他对不对?在我出现之前,你们一定很幸福,如果你只因为我的出现而放弃他,对他……太不公平了。” 楚洛彦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虽然仍旧一阵阵撕裂的痛,但他终于还能化为实体,感受千叶颤抖的怀抱。 她很用力,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止他的魂魄崩离。 她变得比上一世更温柔了,如果是上一世他这样自暴自弃,她应该会直接揪起他的衣领,用力给他几个耳光,让他清醒。 第293章 一错再错 (5) 如果在上一世,他让她这样为难,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掏出枪来,让他就地转世投胎了。 在上一世,她不会这样仿佛怕他会碎掉一样小心对待,她讨厌易碎品,对弱小的人没有一丁点儿耐心,对快死的人,恐怕会直接补上一枪。 在上一世,哪怕他临死的那一刻,他也没感受到她的颤抖,没有舍不得,没有痛惜。 但他现在感受到了,他梦幻中都难以想象的温柔的千叶,可他也明白,把千叶变成这样的人,不是他。 “千叶,我不能做你的鬼使,虽然……那一定是件美妙的事。” “没有什么不可以,印玄一定会答应的,鬼使易主,功德虽前功尽弃,但我……” “呵,印玄待我很好,但你身边的妖尊必定不会答应。”楚洛彦挥了挥手,要千叶别打断他,“千叶,虽然我不知道你与他是怎么相处,但以我了解,你的性格,他的尊贵,他的日子恐怕过得不舒坦。” 千叶不知道要以什么心情和楚洛彦谈起无昼,只是轻轻点点头,却不述说更多。 “他是妖尊,以前一定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能容忍你的脾气,他应该也很爱你。我相信,不管什么样的世界,有能耐宠你的人不多,他对你应该忍让有加,你再把我带在身边,就太欺负人了。” 千叶眼眶又一阵酸胀,“我知道……你脾气好,就偏送你去投胎……不也是……太欺负人了么?” “别骗我,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里面到底有多少纠葛,我相信……你的选择是对的。” 他仍旧相信她的选择是对的?哪怕被放弃的是他,他仍旧相信…… 千叶忽然感觉有点儿冷,一股冷意从心里汩汩向外涌,她一时间竟然已经不相信自己,自己这样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她辜负了两世的人,欠了他太多太多的人,此刻却反过来相信她,理解她,其实无外乎是为了让那个多疑的妖……不再误会吧?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样的选择,她究竟……该恨谁? “千叶,我听你的话,修补好了魂魄,去投胎。不过,我还有个心愿……” “我答应你。” 楚洛彦一怔,呆愣了一会儿,缓缓道:“你一点儿都没变,对我提出的要求,向来不问是什么便答应。” 千叶在身后抱着他,用一种丝毫没有悬念的语气道:“你从来不提无理的要求。” “如果会让你为难呢?” “不会为难。”千叶坚定道。 “那……我听印玄说,我就算修补好了魂魄,轮回路也没有属于我的道,恐怕还要等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帮我找到位置。这一个月……抽空带我看看周围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生活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不需要很多时间,偶尔……带我下山看看就好。” 千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或许在她看来,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她欠他的岂是这样便能弥补的? 第294章 一错再错 (6) 但她永远也不可能想得到,就是这样一点头,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承诺,却会在日后将事态推到一个诡异的结点,继而……生逢大劫,酿下她短暂一生中最惨烈的痛,无以平复。 ………… 印玄将做法的位置选在了涧溪山山崖的石壁上,凸起的石台只有一张圆桌大小,三人盘坐,似乎都有点儿拥挤了。 印玄说,选择这样的地方,为的是要尽可能避开上天的耳目,毕竟这样重补魂魄硬改轮回的事,上天并不希望看到。 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寻个僻静绝无人打扰之地,此次做法非比寻常,一旦被打扰,就连身为上仙的他也难逃仙体被重创。 千叶眼睁睁看着他在周围落下三重结界,本打算提前通知殒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下了没再说。 楚洛彦盘腿坐在两人中间,还是几乎眼睛都不眨看着千叶,忽然一抿唇,“千叶,我仍旧觉的,不值得。其实转世投胎,我也不再是楚洛彦,也不再记得任何事,又何必耗费你们的修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没等千叶开口,印玄忽然道:“轮回自有缘分为引,你们两人有一世姻缘,只要魂魄仍在,后世必有再相遇的缘分。” “祖师爷说得对。”千叶笑着点点头,“我不再成仙,以后还是个凡人,顶多活得年纪大些,日后轮回转世,一定会有再相遇的一天。” 楚洛彦轻轻一笑,“那我在奈何桥边等你也好。” 千叶眨了眨眼,“你就不怕一起投胎,投成了亲兄妹?” “若有那个能耐,毁天灭地都做得,又怕什么人伦?” “佩服。”千叶说完,看了看一旁广阔天地渐露的晨曦,深吸一口气,“等修补好了魂魄,我请你吃绿豆糕。” “一言为定。” 千叶又望了一眼远处宁静的山涧,在渐渐入定的刹那,心脏没由来的突然一抽,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又好像心脏破了个洞,里面的东西……掉到山涧里了。 心里没由来的慌乱,突然又想哭,好像忘记了什么,一再确认,她除了没有交代一声行踪,并没有忘了别的。 “静气……” 千叶堪堪收敛心神,握起楚洛彦冰冷的手,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出差错,否则,她和印玄会被反噬重伤,楚洛彦也会立时化为飞灰。 入定冥想,对她来说不是困难的功课,一旦入定,便会忘记饥饿,忘记时间,甚至忘记身体的重量。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迷蒙浮沉中,千叶仍旧能感觉到楚洛彦慢慢靠近她,抱紧她,轻轻吻上她的脖颈。 千叶没动,反而渐渐放松身体,别乱了自己的方寸。她知道,楚洛彦的行动反倒没有诸多限制,但他一向很有分寸,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 她知道他有多爱她,在她陷入两难境地的时候,楚洛彦究竟又一次为她牺牲了多少,或许只有她心里清楚。 而她却不知道,幽幽山涧向上,光滑的崖壁顶端,一团黑漆漆的雾气,一直在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 第295章 一错再错 (7) 崖壁拦腰处风声呼啸,可在结界中,却仿佛与世隔绝,在里面,感受不到一丝风,也感觉不到冷暖交替,昼夜更迭。 这样绝对宁静的结界是为了保证不受外界一丝干扰,以防走火入魔。 但千叶面对的考验就不那么简单了,她不仅要忍耐楚洛彦对她偶尔的碰触,身体中还有一个声音,不停地絮絮叨叨。 “你既然已经为人妇,就应该洁身自好,不得与其他男子有半点沾染。明知无昼对你前世的恋人诸多疑忌,你竟然还要逆他的意,你可有想过后果,他一旦得知……” 左信仪絮絮叨叨的话,其实要比楚洛彦的碰触更让千叶觉得难以忍受。 她很纳闷,她们两个灵魂寄居在一个身体中十几年,左信仪那些三从四德的理论从哪学来的呢? “别妨碍我,否则,一旦走火入魔,你我兴许连再见无昼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 左信仪:“我真后悔……” “不,其实你一点儿也不后悔。”千叶果断拆穿她违心的说辞,“用一半法力换这个身体的操控权,确实是很划算的买卖,更何况,这个身体拥有的法力不是你我修炼而成,你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却达成了十几年未达成的心愿,你有什么可后悔?” “你……”左信仪仍旧有些恼怒,“你也知这些法力乃是无昼几乎拼了性命渡给你,你竟然拿来去救别的男人,你对得起他吗?” “他送给我的东西,而不是寄存在我这,那就是我的,至于怎么使用,就是我说了算。”千叶利落反驳,末了还刺了左信仪一句,“相比之下,明是送给我的,却被你把持无法施展,你以为……无昼还会感激你不成?” “他总有一天会体谅我的良苦用心,如果将法力全给了你,你早就抛弃他了!” “说的好。”千叶也不气恼,“我用他给我的法力去救别的男人,他一定会知道的,到时……也足以让你在他面前扳回几分,我相信,他会喜欢你丝毫不打折扣的忠诚。” 左信仪:“那你最好别再耍花样,老老实实兑现承诺。” “那是当然,等楚洛彦转世投胎,我就退出将身体的操控权让给你。不过,你也别忘了,用什么样谄媚的姿态去面对无昼随你的便,但不许伤害殒。” 左信仪:“哪怕还残存一半法力,我也无需再对一只无能的鬼使下手。他既然那么喜欢伺候衣食起居,那以后就留在师门,为师门弟子们洗衣裳好了。” “那也不错。”千叶也还赞同,“聚九派掌门的鬼使亲自为门派中弟子洗衣,掌门一定是不忌尊卑之人。” “你……” “别你啊我的了,要知道,我让给你的不仅仅是一个身体,还有你一心深爱的男人,你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绝对值得。”千叶简短说完,结束道:“现在,你最好再去安息一段时日,别来打扰我,否则……你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296章 一错再错 (8) 左信仪又一次溃败,偃旗息鼓不再出声。 千叶收敛起心神,尝试着再次入定,却怎么也达不到空灵的状态。 自己说过的话是为了气左信仪,可再次回想,也已然凉了自己的心。 无昼给她的法力被左信仪扣住,她要拿出一半为楚洛彦修补魂魄,左信仪借机开下条件,要拿回身体的操控权,她答应了。 而真实的后果就像她自己说的,她让给左信仪的,不仅仅是一个身体,还有一个她深爱的男人。 左信仪爱着的,也是她爱着的。 如果无昼知道她为了救前世恋人,把他都卖给了左信仪,他一定会生气吧。 可这是最好的选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楚洛彦不能入轮回,最终魂飞魄散。而她也相信,左信仪一定会对无昼好的,绝对比她对待无昼……还要好。 可是,心里还是很痛,与楚洛彦要离开她的那种痛有所不同,明知道是同一个身体,只是不同的灵魂去操控,她就已经有了要失去的觉悟? 难道她是因为不能再亲力亲为去气无昼,所以才感到……惋惜? 久久无法入定,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到对面的印玄缓缓吐气,轻微的手臂抬动,施法终于结束了。 整个过程,千叶只负责提供法力,所有的法力都是交由印玄去引导使用,她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楚洛彦现在枕在她的腿上,好久了,好像已经睡着了。 缓缓睁开眼,仍旧是清晨耀眼的阳光,有一种新生般的感觉。 失去一半法力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毕竟那些法力一直也不属于她,千叶只是觉得有点儿累了,入定之前便是清晨,那么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吧。 “结果不如预料中圆满。”印玄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像做完手术的医生。 千叶看了看安然睡着的楚洛彦,一眼便能看出,他的魂体此刻很稳定,“哪里不够圆满?” “那一缕艳鬼的魂魄与他的魂魄相容已久,不能强行剥离,我虽已尽力而为,但也只能让魂魄更加融合罢了。” 千叶脸上闪过一抹古怪,“这样的话,会……?” “轮回之路下月才有空缺,一个月,你就算陪伴他,他也不会为难你。”印玄的话有那么一点儿隐晦。 “那如果投胎以后呢?会怎么样?” 印玄忽然很怪异的看了她一眼,半晌道:“恐怕有些怪癖无法根治,毕竟有一缕艳魂,与常人多少有些不一样。” 千叶很理解,身为上仙的印玄,能把话解释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极限了。 仍旧倍加感激向印玄点了点头,“多谢祖师爷,大恩大德,千叶铭记在心。” 印玄仍旧愧疚的样子慢慢摇头,“若做艳鬼,他兴许并未有多恨我,可若一次次轮回转世,恐怕也是他凭白受了许多罪。” “祖师爷不必自责,我与冥府鬼差多少算点儿交情,届时孝敬他们些元宝蜡烛,让他们带洛彦投胎的时候,均投男婴便是。” 第297章 不省油的银狐 (1) “为何如此?”印玄有些不解。 “既然有艳鬼一缕魂魄,投生男子只能算风|流多情,可若是投生女子便是淫|荡无耻,自然就是这点儿区别。” 印玄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难得你竟然为他考虑如此细致。” 千叶叹了口气,看着安然熟睡的楚洛彦,像是说给印玄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无非是多花几分不值钱的心思,又能弥补他多少?” “生不逢时,造化弄人,实乃天意戏弄。阴差阳错即是来世无缘,你无须太左右为难。” 千叶感激的点点头,她讨厌向人吐苦水,但那并不等于她不需要被理解。 而她远没有想到,她身处这样的两难之中,竟然是她一再想要疏离的印玄最能体会她的难处。 “多谢祖师爷。” “无须客气,无非几句不值钱的闲话,又有哪里值得一句谢?” 千叶不禁一笑,她一直把印玄当成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子,没有对祖师爷的敬重却有了对待迂腐古董的觉悟,可不想,印玄年纪轻轻便飞升成仙,并且,还有几分幽默感。 两人并没有再闲话下去,印玄将熟睡的楚洛彦收入袖中,据说恐怕还要睡个两三日才能醒过来。 而随后撤去了结界,阔袖一挥,两人便又回到了印玄所居的小屋门前。 然,没等千叶再客套几句,只见远处一道黑影急速飘来,应该是殒,她的气息刚一泄露,便循着找过来了。 殒嗖的一声飘到她面前,险些穿过她的身体飞过去,堪堪飘稳了,那张鬼脸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恼怒。 “大人,您到底去哪了?!!!” 千叶向后退了两步,眨眨眼,又抠了抠震得发痒的耳朵,“你家大人我耳聪目明,无需如此体贴吼叫。怎么,他把你都逼到这个份儿上了?” 可殒没有半点儿与她开玩笑的心思,从未有过的咬牙切齿又吼道:“大人,您知不知道您一走便是几日?!最重要的事,您总不该忘!!” 千叶还是有点儿莫名其妙,“两日?我忘了什么?” 殒终于忍不住开始咆哮,“大人您走了四日,昨夜是月末,无月之夜,大人您说您忘记了什么?!!” 月末……无月之夜…… 千叶的脑海中轰的一声响,一片木然,呆滞看着眼前一脸愤怒的殒,试图想看穿,殒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但是殒没有,他懂得分寸,这样的玩笑……实在太恶毒了,一点儿都不好笑。 她怎么可能忘记,月末,无昼身上的噬骨咒,叠加的效力已经非比寻常,如果没有分罪符,如果没有人替他分担…… 她没忘记,只不过……是印玄忘记了吗? 千叶僵硬着转过身,印玄站在她身后,也已然听到了殒的话,脸上似乎也露出一丝丝懊恼,微皱了眉道:“结界中作法入定,恐怕其间不顺利,忘了时辰。” 话刚落,千叶突然拔腿就跑,直接撞过殒的魂体,跌跌撞撞顾不得半点儿所谓的姿态。 第298章 不省油的银狐 (2) 她不需要解释,不需要理由,现在就算有一千一万个借口,也挽回不了,弥补不了…… 砰的一声撞开房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就像是进入了杀人现场,弥漫凝滞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屋子里并不乱,除了床榻上的被褥凌乱了几分,无昼并没在床榻上。 他不知什么时候蜷缩在了墙边,身上四周斑斑驳驳的血迹,染红了身后显出的条条长尾,一道道全是撕裂的伤口,他是想把自己撕碎了么? 千叶的眼眶顿时火热,几步奔过去,这才看见无昼身后一团小小的银色,伴着她的走近,慢慢撑起身来。 “呜!!!”银狐勉强支撑着颤抖的身体,仍旧弓起脊背,恶狠狠向她□□。 千叶不关心清殇是怎么撞破了结界,但她知道,一只连它自己都保不住的银狐,无法帮助无昼。 她甚至不知道无昼是生是死,他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除了身后垂着散乱的九条长尾,还不清楚其他的情况。 “呜!!!!”银狐龇着牙,一身失去光泽的银色毛发根根竖起,如果不是它连站也站不稳,一定会朝她扑过来,咬断她的脖子。 “你一直守着他对么?我……真的不是有意,你知道的……”千叶慢慢靠近,却找不到一句话可以解释。 她说,这只是个意外,是印玄弄错了时间,以至于她把四天当成了两天? 她说,是印玄操纵着结界,她完全不知情,误了时间不是她本意? 她说,她其实挺无辜的,她绝不是故意忘了无昼,绝没有看轻了他? 不,这些解释都没有用,对于无昼所承受的这一夜,再玄妙的解释,也会显得微不足道。 银狐不肯让开,龇着牙,试图拼上最后一丝力气也不让她靠近无昼。 “不能让他躺在地上,地上很凉。也不能让他满身都是血污,他会醒的,会嫌脏……”千叶毫不犹豫将银狐抱了放在一边,她不怕银狐咬她,或许被咬了,她心里反倒更舒坦一些? 银狐低声呜咽,支持不住趴倒在地上,眼角处缓缓泌出两道湿润,亮晶晶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句话,似乎适合清殇,也一样适合她。 千叶在无昼身后蹲下,俯身先伸手探向他头顶尖长的耳朵,上面有些擦伤,应该是蹭了地板留下的,不过,耳朵还带着些许温热。 再看向无昼的脸,苍白的脸上仍旧凝滞一个隐忍痛苦的表情,虽然沾满了血渍,却还保持着绝艳的容颜。 他的唇咬破了,额头蹭在地上,蹭了一大片伤口,依稀快要看见骨头。 他的指甲又一次全部都抠掉了,挠得喉咙胸前血肉模糊,手臂上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 吧嗒,一颗泪珠落在无昼脸颊上飞溅开来。 千叶忍了再忍,还是差点儿哭出声,她不敢想象无昼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整整一夜,他……应该在等她吧? 他应该相信,她绝对不会在噬骨咒发作的时候抛下他,但他……失望了。 第299章 不省油的银狐 (3) “无昼……”千叶低声呼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个噩梦,惊醒之时,她只是抱着无昼做了个像警告一般的梦,警告她千万不要想当然,警告她不能离开无昼半步,否则……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但她没得再后悔,仿佛又是一次阴差阳错,将她一步步推向无以转圜的境地,现实仿佛又一次试图向她证实,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错的。 银狐一直用晶亮的眼睛盯着她,它已经动弹不了,否则,它不会只用悲愤的目光试图凌迟她。 千叶忍着浑身颤抖,用力深吸一口气,轻轻把无昼扶起来。 他的状况似乎比他们初见的时候更糟,除了还未完全现出原形,鼻翼间的呼吸单薄得无法察觉。 她不知道无昼强撑着几乎耗尽生命力也不肯现出原形,为的是什么,或许是一个令她倍感揪心的原因,有时候,人是那么愿意降低情商智商,以逃避真相。 千叶极其小心将无昼送到床榻上放下,没有去剥他身上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衣袍,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治疗那些外伤,而是煎熬了一夜,耗费了大量精气,他还……能不能坚持得住。 他一直不愿受助于印玄,宁可整日整夜睡在床榻上,也不愿再接受无昼提供给他精气。 “呜……”银狐拖着身体蹭到床榻边上,扑通一声瘫倒,无论如何也要守着无昼的样子。 千叶破天荒弯腰把银狐抱起来,轻轻放在无昼身边,“我相信你现在不会伤害他,在这守着他,我去去……” “不许去……”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轻的几乎听不清楚。 千叶陡然一惊,随即又一喜,想要拥抱无昼却无处下手,“你……醒了?” “别哭……还没死……”无昼直挺挺躺着,没睁开眼,也只有嘴唇微微开阖,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本就对无昼有愧,千叶总觉得,无昼生气了,也伤心了,只不过他现在的伤势表达不出情感。 “你想要什么?我替你看看伤口,还是喂你吃些东西?或者……” “失望么?” 千叶愣了一下,见到无昼竟然醒来的欣喜被泼了一盆冰水,她自然听明白了,无昼问的是,见到他还活着,失望么。 愣愣看着无昼被咬得伤痕累累的薄唇,听着那一抹曾经表达无限热情的唇,吐出冰冷的话,“我若死了……你便无需再两难……” “无昼……” “你无非要佯装无心之失,既弃我,就莫再折辱我,既有心让我死,何必再请上仙续我性命?” “你……”千叶被噎的哑口无言,无昼对她的误解似乎证据确凿,一番义正言辞,反倒显得她的解释要变成荒谬的狡辩。 “千叶,你曾一再信誓旦旦,一再允诺于我,你说过……其实,都是假的。玩弄我于股掌之间,很有趣……吗?” 无昼一直没睁眼,唯有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好像眨眼间,就会有什么东西从其中流淌出来。 第300章 不省油的银狐 (4) 千叶的心慢慢揪紧,似乎呼吸也渐渐被掐紧,无昼的话一句句就像钢刀,扎得她本就愧疚的心……透心凉,痛彻骨。 她不明白,她和无昼已经相爱,却偏偏要互相伤害。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人在背后操控,阴险的看着他们欲爱不能,或许还有一个令人惊悚的目的。 步步踏错,一错再错,而这些错,都是无昼不能容忍的,纵然是误会,他也不会原谅。 “无昼,我……唔!!”千叶猛地一捂嘴,拔腿奔向屋外。 直至拐过屋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胸口火烧火燎的痛,心咕咚咕咚跳得快要崩溃,头晕目眩眼前一片白光,唯一的五感只剩下嗅觉,浓浓的尽是血腥味。 两腿虚软得没有半点儿力气,千叶用力扶着墙壁,却还是止不住向地上滑。 “大人……”殒闪身过来扶起她,“大人,您怎么了?” “怎么了……?呵,没死不是么?”千叶用力喘息着,就着衣袖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刚迈了一步又踉跄着靠在殒身上,突然觉得,她其实就想要个能够让她靠一下的人,而不是要与她争执辨理,不是要指责她,更不是一味的误会甚至……刺痛她。 “大人,是不是无昼他……” “你自己去照看他好了,啰嗦个屁。”千叶一把推开殒,扶着墙边一步步挪,“别跟着我,我没有任何解释可以给你们,你们猜测的都是对的,怎么猜都是对的,随你们猜去,满意了?” “大人,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您这是……?”殒还是向前走了几步,还想扶着千叶。 千叶忽然一挥手,凌空一道符射向殒,却也只是将他推开十步之外,“都是字面意思,听不懂就自己猜吧,怎么猜怎么算。别跟着我,我现在心情很差。” 她的心情真的很差,有生以来从来没这么差过。 刚才揪心的心疼无昼,恨不得想杀了自己一般的内疚……她是不是该感激无昼?那些令她窒息的痛楚,就因为他那几句话,在一时间似乎烟消云散了。 一时间,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无昼信不信她,爱不爱她……身边的人也好,鬼也罢,怎么想她,怎么责怪她……这个世界上,谁还需要她,她需要谁……都不重要了。 她想要的都迟迟得不到,那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在她身上索取,都要指责她哪里没做好,凭什么他们不相信她,她就要苦口婆心去解释? 凭什么无昼可以无限猜忌她所谓的险恶用心,她却连解释都要顾忌他信不信。 然,她想要的只是有人能够体谅她,为什么这么难呢? 她不指望无昼能手眼通天,明察秋毫,可是,他为什么连一点儿喘息的空间也没留给她? 究竟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还是……她和无昼,本就没有牢牢纠缠在一起的理由? 千叶倚着墙壁慢慢滑坐地上,望着远处青山浮云。 突然微微一笑,她喜欢他的霸道,喜欢他的高傲,甚至喜欢他总喜欢生气,喜欢他的无理取闹,但是……都错了吗? 第301章 不省油的银狐 (5) 千叶突然觉得很失落,现实生活不接受任何假设,她不知道该恨谁,恐怕就算知道,也没得恨。 假如当初她没有因为一时心血来潮去追一只所谓艳鬼,如果没有一时心软救下无昼,左信仪一定不会知道她所效忠的人在什么地方,也就不会有与无昼的这段……乱七八糟的情。 假如她当初一门心思就为了找到楚洛彦,对无昼的爱意视而不见,装傻到底。那么,当楚洛彦出现的时候,她是不是可以无视无昼所有的表情,揽了楚洛彦就走,留给无昼一个很潇洒的背影? 假如当初……她能坚持,不去沉迷于无昼的霸道所带给她的那种……归属感…… “大人……” “你最好想清楚再啰嗦,否则,今天的炮灰一定就是你。”千叶冷声道。 殒却仍旧在她身旁蹲下,递到她面前一只凝脂一般玉白的小盒子,“印玄祖师爷身边的老鬼方才来过,说是奉命把这件东西交给大人。” 千叶伸手接过盒子把玩着,堪堪比戒指的首饰盒大一点儿,可明显盒子的用材极其讲究,里面的东西…… “有没有说这是什么?” “老鬼说,印玄祖师爷有交代,是无昼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最需要的……”千叶突然苦笑一声,像是说给殒听,也好像是自言自语,“无昼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精气么?” 殒在这时也不敢再造次了,关切着道:“大人,方才屋里那只银狐叫得有些凄惨,大人您要不要去看看?” “放心吧,它没有几声可叫了,等没气了,自然就不叫了。” 殒也愣了一下,这样的千叶他其实是有几分熟悉感觉的,他刚追随千叶的时候还不甚明显,但相处久了之后,千叶明显就是这样事情关不关己都高高挂起的性情,她从来不会烂好心,也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担忧,任何人的苦痛都不会博得她一丝同情心。 自从遇到无昼之后,他以为,人都是会变的,千叶也是会变的,却没想过还有变回来的一天。 千叶靠着墙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盒子,似乎休息了一会儿,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大人,您……” “别再啰嗦,也没什么好担忧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现在看来是错的,以后也一定会有事实证明,我的决定从来没错过。” 说完,千叶扶着墙有些踉跄往回走,刚才那一霎那的落寞与绝情,好像昙花一现,让殒忽然又觉得,一个人的转变不会那么反复无常。 他不再追着千叶,因为他眼看着千叶又一次推开房门去重新面对,他知道,他家大人是有情有义的女子,纵然是发了脾气,怒火冲心,也还是能掂量得起轻重,那种始乱终弃…… 殒渐渐皱起了眉,如果说什么始乱终弃,他总觉得,那只艳鬼才真真是祸水。 ………… 千叶重新推开门,已经擦净了血迹的嘴角,已经平静无波的脸,就好像一切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302章 不省油的银狐 (6) 银狐趴在无昼的手边,颤巍巍伸出舌头舔着无昼受伤的指尖,那种要极尽最后一丝努力的样子,别提有多可怜多凄惨。 “你最好别随便碰他,你是杂食狐狸,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吃,谁知道肚子里有多少病毒细菌,有没有狂犬病?” 银狐突然一怔,眼神极其复杂瞪向她,忽的嘴角淌下一缕血来,咕咚一声躺倒,不省人事了。 千叶把它推到一边,看着无昼仍旧止不住剧烈抖动的睫毛,知道他睡不着,除非像清殇一样被她气死过去,他今天再累也难以安眠。 “这只是个意外,除了证明我背着你去还前世欠楚洛彦的情,证明印玄也并非一个万能的仙,证明我真是个什么也掌控不了的凡人,其他的什么也证明不了,就不用再多想太多,那样会很累。” 无昼闭着的眼眸紧缩了一下,“你这是在向我解释?” “实话实说而已,如果你愿意把这些话当做是解释,如果能释怀,我会很高兴。” “你此刻对我的态度,竟是连清殇也不如。”无昼的话渐渐染上了些许怒气,显然,他并不满意她解释的态度。 然,千叶仅是耸了耸肩,“好在清殇不是条狗。” 无昼缓缓睁开眼,极其吃力,可那灰色眼眸中的冰霜,并未缓和半分。 “我只问你一句,我于你而言,究竟算什么?” 千叶从袖中翻出上一次留下以备不时之需的小半瓶花酿,小心翼翼沾着花酿擦拭他干涸的嘴唇,一边道:“感情的事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么?我肯定答不出令你最满意的答案,到时候你一定又是百般刁难,气得心力交瘁。其实……我不觉得你想知道我心里的答案,你只是想听几句舒心的话,哪怕是谎话。” 无昼的眼眸顿时快要射出刀刃,咬牙道:“原来我于你而言,无非是个只要虚情假意便可敷衍蒙骗的废物!” “你总是喜欢曲解我的话拿来气自己,如果我在你眼里真有那么糟糕,你早就……啊!!” 话没说完,无昼冷不丁一把挥向千叶的手,千叶慌忙躲闪,几乎整个身体扑上去,这才保住仅剩半瓶的珍惜花酿,惊得长舒一口气。 “你是在提醒我,明对你百般挑剔千般不满,却仍旧赖在你身边不肯离去,无非就是惺惺作态自取其辱!明知你对我只有责任并无柔情,明知我于你而言便是负累,却偏偏缠着你故作深情。”无昼的脸苍白得几乎泛着灰色,拼尽全力撑着起身,“我知道,你现在恐怕天天期盼我自行离去,你要我相信昨夜只是意外?” “你要做什么?”千叶皱眉问道,小心将花酿收回袖子中,这可是无昼唯一能喝的东西,宝贝极了。 “当然是如你所愿。”无昼咬牙切齿坐起来,牵动着满身细碎的伤,嗤嗤几声细微的撕裂声,空气中再次弥漫起新鲜的血腥味。 千叶的眉几乎拧成一团,“你这样……能走?” 第303章 不省油的银狐 (7) 无昼还真的硬撑站起身来,半身的血一身的狼藉,他还真的想就这么走了。 千叶只是悄悄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几乎没用力,就眼见着无昼向她的方向虚软倒过来,慌忙迎过去从后抱了个满怀。 “放开!” “不吵了好么?我怎么可能放你走?我在你心里还没有这么讨厌,对么?” 无昼用力挣了一下,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恨道:“你要欺辱我的时候百无禁忌,你不想吵的时候轻言讲和,我在你心中,便是如此轻贱……” “不要这么刻薄好不好?你以前不是这样。我承认我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是……真有你说的这么龌龊吗?” 千叶一边说着,脸颊轻轻蹭着无昼的后背,闻着他身上就连汗味和血腥味也遮掩不去的淡淡冷香,手臂慢慢收紧。 “放手。” “不放。”千叶慢慢摇头。 “你以为我如今没有力气杀你?” “不,我知道,你一直都有。” 千叶淡淡说着,胸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一阵阵向上涌的灼热,又一次熏痛了她的眼睛。 她做不到完美,做不到为了让他高兴而低眉顺眼,甚至也有被楚洛彦感动而动摇的时候。 但她还是舍不得他,自责得很想杀了自己的同时,也很自私得不想放手,虽然此时此刻的无昼,如果真恨极了她,拼上一丝法力,真能杀了精疲力竭的她。 可她不放手,哪怕无昼真下手杀她,那种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人的感受…… 忽的,千叶突然把手放开了,以至于无昼贴着她的身体冷不丁滑落在地上,她却仓皇的退了几步,像经历了一闪而过的噩梦。 或许那只是无昼说的一句气话,他只是气极了,而不是恨极了她,却引起了她一瞬间的假设。 一种很残酷的假设,如果无昼真下手杀她,她究竟是恨呢还是痛?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痛,才能痛得……连魂魄都会崩离。 千叶有些木然还是没忘记去扶无昼,想抱着他重新回到床榻上,却突然对上他的眼睛,“你……不会杀我,永远都不会,对么?” 无昼强撑喘息着,微微眯起眼,“你怕我?” 千叶摇了摇头,又改为点了点头,“我不怕你是妖尊,可我怕你杀我,你答应,不杀我好不好?” 无昼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似又笑得有些悲凉,他耗尽心力换来的,竟然是所爱的人向他讨一个不被他杀的承诺? 千叶将印玄差人送来的盒子递到无昼面前,“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让你受了一夜的苦,我也痛心的恨不得撕碎自己。曾经对你的承诺,却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楚洛彦,我有我的两难,却真的不希望你……无辜也要痛苦。” 说着,千叶小心打开盒子,一时间光芒四射,盒子中静静放着一颗散发雪亮纯净光芒的珠子,“我知道,接受印玄的帮助让你觉得很屈辱,但是……给我些时间好么?” 第304章 不省油的银狐 (8) 无昼对那些他迫切需要的精气连看都不看一眼,灰色的眸子看着千叶,仍旧染上了痛楚,“你……是说,楚洛彦出现之后,你于我曾经那些承诺,统统不能作数了对吗?” 千叶摇了摇头,将盒子又递近了些,“先把这个吃下去,你一直在流血……” “你曾经明知无谓,却依旧会为我敷药疗伤,现如今……已经不想再白费功夫了,对么?” “你的伤如果不用法力,几乎不会愈合……” “那岂不是更合你意?只要佯装无力回天,我一定熬不过下一夜。” “你……”千叶一时间真的有些泄气了,明明已经说了这么多,无昼还是像只无懈可击的刺猬,曲解着她的话语,歪曲着她的本意。 忽然,千叶叹了口气,垂下捧着盒子的手,“你到底想怎么样?或者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千叶再次深深叹气,她不能再跟无昼争执下去,他的身体一直在流血,身下的地板又红了一片,她真难想象,无昼究竟哪里来这么顽强的生命力。 “我不想让你死,一定不能。”千叶说完,将轻身符塞到无昼怀中,小心翼翼抱起他,重新送回床榻上。 他现在根本没有力气离开这间屋子,但她清楚,这样的境况,对无昼而言也是极端屈辱的。 她不能再跟他强硬下去,恐怕再这样争执,等无昼咽气的那一刻,也等不到他的屈服。 “不要再这么倔强,好吗?我确实做错了,但真的不想总是吵架。” “曾经我濒临兵解之时,你答应我,要陪着我,你也要我应你,在这世间陪你。你说,你有未了心愿,说的……是他吗?” 千叶一愣,轻轻将无昼鬓边的发丝理顺,点头道:“对,当时是因为要找他,但是……一个月后,我和印玄送他入轮回路,他要转世投胎了。” “你舍得?” 千叶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昼,不谈他好吗?他已经要走了,再纠缠于他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那他是否舍得?” “他早就知道,我身边有你。” 无昼身上狂躁的气息渐渐安静下来,千叶不知道他是因为放下了心结,还是因为精气已经枯竭到了极限,赶忙将闪烁光芒的珠子塞到他口中。 无昼没有拒绝,抬了抬血肉模糊的手,又放了回去,悄悄藏入袖子中。 千叶有时候很难猜透无昼的心思,他有时候很容易满足,几句不算好听的话,好像就能让他满意。但有的时候,他想要的东西,又着实令人难以琢磨。 “无昼,不吵架了好吗?好好休养。我不会继任掌门,等了结了这些事,无论如何也要逼殊绝解开你的食路,到时候,我们就离开涧溪山,想去哪里去哪里,好吗?” 无昼好像睡过去了,但她又觉得,他听到了她的话,最起码没有让他生气的地方。 然,千叶一直也没有看到,床榻角落的那只银狐,不知何时早就睁开了眼,看着又一次缓和了气氛的两人,微微眯起眼睛。 ………… 第305章 拆散!拆散! (1) 千叶很乖,最起码,在无昼睡着的时候,她真的是寸步不离,而那双本已经熬红了的眼睛,也一直看着无昼,几乎没有挪开过。 以至于无昼醒来的第一眼,真在千叶猝不及防中,看到了他一直很想看到的东西。 他真的看到了心痛,那种女人才有的柔软目光,他真的看到了那双通红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水光,还有看见他醒来时候的喜悦,他都看到了。 曾经觉得千叶对他不够用心,又眼睁睁看着千叶的前世恋人出现在身边,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接受最为残忍的现实,一度甚至想,如果他现在还有法力,索性掳走千叶禁锢起来…… 但他似乎想多了,千叶心里真的有他,而且,她的前世恋人,一个月以后就要投胎去了。 千叶还是会留在他身边,她最终爱的还是他,心里最不能舍的是他。 喜怒无常的无昼心里又一次平静下来,也不禁开始反省,是不是他真的过于小气狭隘,太让千叶为难了。 毕竟千叶是个女子,他堂堂妖尊,无以宠爱庇护一个女子,却还要这样折磨她不成? 她心里如果当真没有他,他又怎么可能折磨得了她? “为什么不在我身边睡下?” “你要不要沐浴?” 两句话几乎一同响起,无昼忽然一笑,之前那些怨气顿时烟消云散,他是堂堂妖尊,无非是噬骨咒发作一次,怎能全怨千叶不管他? 他最在意的其实是以为千叶没将他放在心上,就连噬骨咒发作这样的事都能耽搁,他以为他在她心中不重要了,可不管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当自己错怪了千叶。 他乃堂堂妖尊,如今落魄给不了所爱的女子至尊地位无双瑰宝,已经算委屈了她,为她的疏忽承担些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她是他的,他能把现在能给的都给她,包括这条性命又有何妨? 无昼刚要说话,才发觉嘴唇甜丝丝的,是千叶守在他身边,一直用花酿替他润着唇和喉咙,她连这一点都会心疼,那他带着一身伤,岂不是让她难过极了? “手指上的伤我替你包扎过了,你身上的衣服都粘在伤口上了,我看你难得睡的安宁,不想弄痛你……” 无昼眼看着千叶本来就通红的眼睛又配上两个红眼眶,顿时觉得,再多的伤也无所谓,这是他想要的千叶,只要她爱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过来。”无昼伸开手臂,他好像有很久没抱过她了,好久好久了。 千叶摇了摇头,“你身上很多伤口,一碰就会流血。” 无昼动了动头顶尖长的耳朵,“只有这里的伤口不易好,其他的地方都不碍事。” “耳朵上有些细微的擦伤,不过应该很敏感,你忍着点儿,我给你上药。”千叶说着,忙不迭在阔袖中掏,却冷不丁被无昼一把拽进了怀里。 “你若总是对我这般细致小心,关怀情切,我又何苦处处与你为难?” 第306章 拆散!拆散! (2) 千叶挣了一下,“如果你不事事都往最龌龊的那一面想,话说得无比刻薄难听,我还真能对你铁石心肠?” 无昼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忽然低头,笑道:“我已经对你无比刻薄,你对我又有几分铁石心肠?” 千叶翻了他一眼,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如果你能够再绝情些,兴许我真的不介意辣手摧花,□□你其实是件很爽的事,那么多人都乐此不疲不是么?” “你舍得?”无昼玩味问道。 可是,等了许久,等到的却是千叶均匀的呼吸声,她似乎几天几夜都没睡,已经太累了。 无昼抱着她,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或者藏起来,让她哪也去不了,也不让任何人再看见。 她是他的女人,再好也是,再坏也是。 忽而转头看向一直缩在床榻角落的银狐,面色微微沉了些,吓得银狐猛地开始打哆嗦。 “你与梦貘狼狈为奸,挑拨我与她之间关系,此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不过,待你伤好之后,立即离开这里,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银狐一愣,仰起头,黑黝黝的小眼睛中本无光泽,却幽幽染上了一层水光。勉力想要站起来,纤细的腿摇摇晃晃,好像怎么也支撑不起身体了。 索性想就这样爬到无昼身边去,却在对上无昼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眸时,一动也不敢动。 它知道,无昼生气了。 “呜……”银狐极其委屈低吟一声,无昼生气了,它却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它只是让月漓监视千叶的一举一动,而恰恰月末那天,千叶没有回来。 它让月漓将千叶做下的事以梦境的方式重放给无昼看,梦境中,千叶与另一个男子肌肤相亲,那个男子正吻上千叶的脖颈,而千叶却没有反抗。 它以为,千叶如此行径,在无昼噬骨咒发作之日却与其他男子幽会,弃无昼于不顾,无昼一定会大怒,就算不杀了千叶,也不该再执迷不悟。 它以为,无昼乃是堂堂妖尊,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如此背叛,无昼一定勃然大怒,无论如何也会愤斩情丝。 但是它好像错了,但它仍旧不明白,无昼为什么会轻易原谅了千叶,甚至既往不咎,甚至……还要抱着她睡觉。 它甚至不能理解,无昼脸上那种幸福的笑容是为什么,从何而来,理由又在哪里? 然后,无昼要赶它走,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它。 它曾经用尽各种方法折磨无昼,无昼却仍旧在最后关头救它性命,可就为了千叶,他要永不相见。 “回去告诉殊绝,我等他堂堂正正一战,胜负成败我均无怨言,莫再用这等无聊龌龊的伎俩。终是一代魔王,纵是不择手段,也给自己留几分薄面的好。” 银狐仰起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摇了摇头,忽而又发狠,突然扬起爪子挠向自己受伤已久的耳朵,痛叫着好像要把耳朵撕下来。 第307章 拆散!拆散! (3) “够了!”无昼突然怒喝一声。 银狐一愣,呆滞着一动也不动,只剩下剧痛让它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 “本以为你已经有所悔悟,其实没有半分悔过之心,此刻你若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忽然,沉沉睡在无昼怀里的千叶动了一下,手摸索着爬上无昼的胸口,轻轻的抚摸,好像是替他顺气。 可她的呼吸仍旧平稳低沉,半点儿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她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就连睡着的时候,也在安抚他不要生气? 无昼突然觉得,虽然是清殇在其中挑拨离间,让两人之间充满了不愉快,可如果能让千叶终于懂得珍惜他,这般也是值得了。 而千叶就这么沉沉睡着,无昼就这样搂着她任她安眠,难得没有人打扰。 然,趴在床榻角落的银狐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耳朵伤口重新裂开的剧痛让它一次次几乎死过去,可无昼不再看它,好像真像他所说,死有余辜。 但也正如无昼所言,清殇没有半分悔过之心,它确是重伤已经不能动,但仍旧有兴风作浪的本事。 ………… 印玄身为上仙,是不需要吃喝,甚至衣食起居一概没有什么需要。 唯一的一点,便是要求周围的花草树木格外茂盛些,且不能用法术催成。 故而,担水浇灌周围花草的任务就落在了楚洛彦身上,他的魂魄已经修补好了,总不能再让老鬼去担水。 而他不急着去找千叶,却有人要急着找他。 楚洛彦诧异看着蹲在井边慢条斯理挥动长尾的狐狸,那一脸高傲又恨恨不平的表情,让他不得不多想那么一点儿。 “你是……?不,你在这里是等我吗?”楚洛彦问道。 本想问对方是否就是无昼,可话刚开口就觉得不对,他听说过的,无昼乃是几千年的白狐妖尊,可眼前这只,应该是银色才对。 而他相信,既然是妖尊,就算落魄了,也一定非比寻常。妖通常不会以原形示人,更何况,眼前这个,还只是个化形。 “哼,忘恩负义的人类,说什么痴情眷恋,无非嘴上说说而已,同样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得了前世恋人愧疚之下的弥补,还真划算呢。” 银狐阴阳怪气说的话,楚洛彦有些听不懂,但他也听到,好像说的是前世恋人,那就是……关于千叶? “你……能把话说得再明白点儿么?” 银狐白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甩动着身后四条长尾,忽一斜眼,“你竟然真忍得住不去找千叶,反倒在这里安心挑水?” “呵,原来你真是千叶身边的小妖。”楚洛彦放心一笑,解释道:“千叶这一世已经有了心爱的人,我只是前世与她相爱,苦苦纠缠太难看了,也让她太为难。” 银狐又翻了他一眼,“你倒是大方,前前后后爱了二十几年的恋人,三言两语就可以拱手让人,如此轻易便烟消云散的爱情,我真不知该替千叶哭还是笑。” 第308章 拆散!拆散! (4) 楚洛彦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抿了抿唇,沉声道:“印玄大人说,千叶与无昼乃是天降的宿命,我若从中作梗,恐怕害了千叶,到时追悔莫及。” “哼,狗屁仙人的话,竟然真有人相信。”银狐愤愤道。 楚洛彦淡淡一笑,“妖与仙一向不对盘,倒是我不对,不该说这些话。” 银狐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抖了抖耳朵,坐在地上一边用爪子挠耳朵一边长声道:“看来你真是无心再管千叶的事,不过也不怪你……罢了罢了,反正你如今魂魄已经修补完好,静等转世投胎,来世大富大贵。”说着,轻蔑睨了他一眼,“无非是个前世恋人,一碗孟婆汤便可以忘得干干净净,下辈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楚洛彦皱了皱眉,几步上前拦下就要走掉的银狐,态度也严肃了几分,“听你的意思是……千叶是有麻烦了么?” 银狐有些不耐烦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倒是我多管闲事,与你又有多少关系?” 楚洛彦拦着它没离开,开门见山道:“你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千叶的事,又何必吊人胃口呢?” 银狐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凭你说话让我不喜欢,又对个狗屁仙人唯命是从,就没资格救千叶。” “千叶真出事了?!”楚洛彦一惊,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揪住银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千叶和妖尊在一起,能出什么事?” 银狐愤愤甩开尾巴,高傲道:“说你无知你还真的一无所知,你只知道前世恋人与妖尊相处甚好,却有没有想过,堂堂妖尊活了几千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为何偏偏对一个凡人女子情有独钟,偏偏还是个天师,偏偏那脾气秉性其实并不讨喜啊。” 楚洛彦思考了半晌,认真道:“千叶是个不一样的女子,值得任何人如此。” “呸,也就你把她当成宝。”银狐鄙夷否定道,“若她身上没有利用价值,就凭她那脾气秉性,也够妖尊掐死她十次八次,她能活到现在,你还真没想过其中缘由,看来……你真没关心过她。” 楚洛彦有些惭愧低下头,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只银狐究竟什么来历,不过,它或许真的说对了,他没关心过千叶。 “我……以为她在这里过得不错,又有前世的本事,又是天师,又有……妖尊喜欢她。我总以为……只要不去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她很幸福……” “自以为是的人类。”银狐继续鄙夷,继而好像怕人偷听一般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之前,妖尊曾灌注法力于千叶体内,几乎可以让千叶白日飞升,可又将那些法力封印在她身体中,让她不得使用,你说……妖尊的目的又是什么?” “印玄大人说,千叶为我修补魂魄,便消耗了一半修为。” 银狐嘴角一撇,“所以啊,那些法力,只是妖尊当日寄存在千叶体内,以待日后拿回,重夺尊位。如今却用在了你身上,你觉得……妖尊会不会放过千叶?你觉得……就算妖尊不计较只剩一半的法力,待拿回之后,千叶……还有命么?” 第309章 拆散!拆散! (5) 银狐言之凿凿的一番话,令楚洛彦不禁忧心惊惶,又有些疑虑重重,质疑道:“千叶不是那种会轻易被人利用的人。” “看来她在你心目中果然太过完美。”银狐继续鄙夷,长尾一晃,“你应该也知道,无昼是妖尊不假,可他是狐妖也是真。你知不知道,狐妖最擅长的是什么?你觉得,千叶也只是区区一介凡人……啧啧啧,千叶有没有向你提起,妖尊在床榻上……可是威风的很。” 楚洛彦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几乎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常识,就连在二十一世纪都耳熟能详,狐妖最擅长的就是魅惑人,能迷惑得人神魂颠倒,失去理性的判断能力,甚至执迷不悟。 他知道妖尊是白狐妖,更听印玄带过一句,妖尊的容貌,绝艳无双。 但最让他感到揪心的,竟是有人向他提及千叶和妖尊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他其实早就知道,可被人提起又是另一种感受。 “千叶……知道这些事么?” “哈,你可别指望千叶能够获知真相后悬崖勒马,她现在心里眼里只有无昼,宝贝得愿意为他豁出性命,就算是你,贸然去告诉她无昼要害她,恐怕反倒是你……会被她从此避而不见吧。”银狐好像很高兴,嘴巴张得老大,“或许会提前送你投胎。” “我为什么要信你?”楚洛彦突然问道。 银狐正摇头晃脑,忽然一愣,保持着歪头的姿势,微微眯起眼,“愚昧的人类,你的意思是说,我之前都是在白费口舌喽?” “你和无昼明显是同族,就算和无昼有仇,拆散他和千叶对你没有好处。” 银狐似乎没想到楚洛彦没有一时间被担忧冲昏了头脑,慢慢甩着长尾,沉了半晌才道:“对我确实没好处,可我这么做是为了千叶,我承她的大恩,现在救她一命报答她,应该不算过分。” “大恩?” 银狐点点头,“之前我遭人暗算,伤了原形耳朵,又不小心感染恶化,命在旦夕。如果不是千叶救我一命为我疗伤,我再有几千年修行也活不成,你说,我想要救她,算不算奇怪?” 楚洛彦看向银狐的耳朵,但这只是它的化形,看不出什么。 而他知道狐妖不仅魅惑人,且狡猾十足,实在不敢轻信,“你要报恩,方法应该有很多,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哪里有什么很多方法?”银狐突然显得很惆怅,就连甩动的尾巴也蔫了下来,“其实只要千叶不再迷恋无昼,我就一定能想办法保住她的命。但无奈啊……我的功力不如无昼,千叶不会喜欢上我,之前无昼察觉了我的意图,要赶我走,千叶一点儿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说完,似乎悲痛欲绝一爪子挠上旁边井口的石头,哽咽道:“他说……再也不想看见我,再见到我……他会杀了我……” “所以……?” 银狐猛地转过头,黑亮的眼睛中似乎有那么一丁点水光,但楚洛彦还是觉得……它好像在笑。 第310章 拆散!拆散! (6) “现在能救千叶的只有你。”银狐沉声道,低哑的声音充满了诱惑的味道,“现在谁也帮不了她,唯有你。你和她前世真心相爱,妖尊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你在千叶心中仍旧有一席之地。说简单点儿,其实千叶还是爱你的,如果不是妖尊的出现魅惑了她,她之前十几年一直都在找你,从没停下过,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找你。” 楚洛彦瞬间觉得,心里好像被那寥寥几个字揣得满满的,千叶还是爱他的,她其实找了他十几年,他不是早就被遗忘的孤魂,他只是晚来了一步,毕竟千叶和无昼认识并没有多久。 然,楚洛彦却仍旧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千叶现在很快乐,如果我逼她……” “她已经没几日好活。”银狐再次加码道。 楚洛彦猛地皱眉,“怎么会?” “你也知道,无昼身上如今出现了问题,需要印玄给予精气续命,这对他而言极其屈辱,故而……他已经打算与魔王殊绝一战,应该不出一个月。”银狐说完,慢条斯理站起来转身,甩动着长尾又回头补了一句,“兴许反倒是你送送她,就怕到时候,连魂魄也难留下一缕。” 楚洛彦震惊看着银狐慢条斯理踱步离开,他还想追上它继续问,却又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 他清楚的明白,他只是不甘心,替千叶不甘心。 他知道当他出现的时候,千叶也曾经纠结过,痛苦过,但她已经做出了一个能让她快乐幸福的决定,却不想,这样的决定竟然是要把她送上绝路。 如果无昼真的是利用她,利用完了以后随手毁掉……无昼毕竟是活了几千年的妖尊,真的会珍惜她吗? 如果让千叶重新爱上他…… ………… 涧溪山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百鬼夜归居然借道天师地盘,闻所未闻也着实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而既然不是冥王所为,千叶也没打算给殊绝面子,毕竟傻子也能看得出,殊绝驱使百鬼借道涧溪山,绝不是路过那么简单。 亡魂引渡,诛灭野魂,乃是天师的本职,只是这么多野魂,一旦爆发开来,也一定是一场灭顶之灾。 千叶先找到了二师姐丁水妍,毕竟这么多年来,丁水妍一直以未来掌门自居,算不算越俎代庖先不说,总比她这个从没把涧溪山当自己家的人要强些。 虽然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把掌门之位传给名不正言不顺的她,可不管有什么,她都不会做这个掌门。 无昼是妖尊,如果她再做了天师掌门,那关系就不是复杂二字可以形容了。 一想起无昼,千叶不禁笑起,堂堂妖尊竟然抱着她一动不动睡了整整两天两夜,身体几乎完全动弹不得,成为世上应该是头一个被压麻了的妖尊。而且,当那张向来处变不惊的俊脸因为肢体麻痹而不禁抽搐的时候,她几乎笑着捶床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个笑话,应该能让很多人笑,但唯独让她……很暖心。 第311章 拆散!拆散! (7) “怎么?攀上了妖尊的衣角,凭白捡了聚九派的掌门之位,便得意得如此神志恍惚了么?” 千叶回过神来,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抿了一口,“那倒不会,而且我的来意已经说明白了。我不指望涧溪山上下在一夜之间都能臣服于我,恐怕现在也有不少人想看我的真本事或者看笑话,但是,此次百鬼夜归形势严峻,不容有失。所以,就想请二师姐出面帮忙,也算是我能寻个理由,将掌门之位让给二师姐。” “哼,你以为掌门之位你不要了便施舍给我?!要不是你不知走了哪条邪路……” 千叶伸手做安抚状,笑着道:“我一直觉得,说将掌门之位传给我,师父一定另有目的,绝不是为了让我带领聚九派干一番事业,只不过,这些日子他养病,我也还没来及去问他。”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丁水妍又灌了整整一杯茶,眼看桌上的茶壶都空了,刻薄的话说了一大堆,千叶还是笑着,不卑不亢,却也字字句句在理,给足了她面子。 就好像一记记重拳全打在了棉花上,让她找茬都觉得十足无味。 “师父不见人。” 千叶一愣,“师父说是病了,毕竟心情不大好,不见人……” “就是因为你,你自己乱七八糟也就罢了,竟然还连累大师兄也遭了魔道毒手,如今你满意了?说不定届时……还有大师兄亲自来,在涧溪山大开杀戒!!”丁水妍似乎想起苏幕,刚刚平复几分的心又激动起来,忽的站起身一直门外,“你走,你没资格与我谈论掌门之位易主!待师父不再糊涂,一定先治你辱没师门之罪,再追究你毁了大师兄一世清誉,你……你给我走!!” 千叶眨了眨眼,丁水妍这样反复无常的脾气她也见了不是一两日,这也是师父曾经没有明确表态要把掌门传给她的原因之一。 而如果追溯再远一些,师父想传掌门之位的人,其实是苏幕。但很多年以前,苏幕就明确表态,他愿被红尘所扰,不愿肩挑重担,想做个半世闲人。 如果说通俗点儿就是,苏幕的理想是日后娶妻生子,而不是为了聚九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就凭这一句,就让丁水妍荡漾了许久,给苏幕暗送秋波明送,直到被明确拒绝才知道,苏幕心中的红尘早有其人,却不是她。 而千叶唯一纳闷的是,苏幕看似心有所属,却似乎藏得极其严实? 她几乎与苏幕朝夕相处,苏幕心中的红尘是谁,她竟然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寻到过。 砰地一声,青瓷茶杯摔碎在她脚边,丁水妍竟然用这样的方式赶她走。 千叶微微叹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走向门外。 或许也是她所托非人,丁水妍心里藏着这口恶气,恐怕最想看她笑话的,就是丁水妍无疑。 一个女人如果因情爱之事起了恨意,又岂是掌门之位、师门安危能够暂时放下恩怨情仇的呢? 第312章 拆散!拆散! (8) 丁水妍恨恨望着千叶远去的身影,眼角突然扫到一抹凝紫的颜色,顿时心砰砰跳,喜悦溢于言表。 “大师兄……” 那是一身近黑的紫,带着几分邪性,少了昔日几分尊贵严肃,但人正是苏幕无疑。 丁水妍瞬间像情窦初开的少女,颇有些羞涩,又赶忙道:“大师兄,小师妹如今倒真有几分厉害了,方才……我差点儿就对她生不起气来,不过还好,大师兄有先见之明提醒过我,否则,恐怕就要耽误大事了。” 苏幕淡淡一笑,“千叶自幼便甚是乖巧,极会哄人开心,你生不起她的气,也不能怪你。” 丁水妍见苏幕没有怪罪她,又对她笑了,更加欣喜得几乎眩晕,靠近苏幕几步道:“不过,大师兄放心,就算拼上妍儿在涧溪山聚九派十几年的声誉,几日后百鬼夜归,妍儿也让聚九派中,无一人插手帮千叶。” 苏幕又笑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么届时,我不希望见到一丝纰漏。” 丁水妍已近乎贪婪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苏幕,看着他难得来一次,也看着他从未显露过的笑容,虽然那目光有点儿虚无,并未聚焦在她脸上。 忽然想起什么,又担忧道:“不过,大师兄,百鬼夜归极其凶险,一旦爆发,涧溪山上下恐怕……” “傻姑娘,我这么做必有用意,但并非让涧溪山覆灭。”苏幕说完,竟然伸手揽过旁边的丁水妍,轻轻搂她入怀。 丁水妍只觉脑中轰然一片,身心仿佛瞬间融化了一般,飘飘然如在梦中,刚才还想问什么,突然全忘了。 对了,她本来是想问,不让师兄妹们插手百鬼夜归,甚至不做一丁点儿防备,如果不是要覆灭涧溪山,那苏幕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但她没心思再问了,既然苏幕并非针对涧溪山,她也就安心了,苏幕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大师兄,妍儿还能帮你做些什么?” “若是办成此事,你便是于我有莫大的恩情,我苏幕此生……便感激不尽了。” “大师兄快别这么说,妍儿能为大师兄做事,是应该的。” 丁水妍紧紧抱着苏幕,享受着只有在难得一见的梦中才能享受到的幸福,幸福得快要融化了。 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让她忘了苏幕早已经遁入魔道,让她忘了师弟师妹们曾传言,苏幕一度在山顶,奉命血洗涧溪山…… 而她也没能看见,苏幕将她揽入怀中,眼睛至始至终却没落在她身上。 那幽深的目光一直望着门外,眺望极远处,还有一抹几乎快要消失的身影,凝紫的短衫,俏丽随性的马尾辫…… ………… 千叶去找丁水妍,奉行的是快去快回原则,无昼早上醒来的时候,据说头痛得快要裂开了。 他头顶的耳朵擦伤了,伤不重,痛却很敏感。 然,当她快步回到后山小屋,只有殒,在奉命抱着奄奄一息的银狐晒太阳。 “什么?无昼……独自出去溜达了?” 第313章 谁是第三者 (1) 在千叶看来,无昼就算是无聊透顶到头上长蘑菇,也绝不会在涧溪山溜达。 这里的山灵水秀对他而言并不那么舒适,这里随处可见天师的踪影,看见他时候的眼神,说不出多么复杂怪异。 有惊艳,有警惕,有新鲜,也有唾弃和鄙夷…… 总之,这整个涧溪山上,恐怕只有千叶看他的目光不会让他觉得怒火中烧,其他的人……都让他觉得碍眼。 而无昼真的是溜达出了后山的地界,旁若无人用一种极其傲慢的目光打量着身边亭台楼阁,其实单就那种目光,也让众人觉得,这只狐妖极其碍眼。 可没人理会他,毕竟聚九派上下都知道,如今的代掌门,曾经的小师妹,就是带回了这样一只狐妖,据说还是不可一世的妖尊。 是真是假也只是茶余饭后的八卦,总之,惹不得就是了。 不过,无昼的溜达是有目的的,他不需要问路,只这么走着,一边细细观察。 通常而言,天师所居之处构造严谨,亭台楼阁都需遵循天干地支的套路,他要找的地方自然也就不那么难找了。 无昼站在一栋三层独立的小楼外,门匾上也大大写着藏书楼三个字,小楼不算大,毕竟聚九派不像三宗六派那般岁高年长,所拥有的藏书也有限。 他只想找一本书,去证实他长久以来的猜测。 一挥袖,一道白光直飞门上的鎏金大锁,却只见一道光壁仅是微微晃动,就将他的法术化解了。 “此乃聚九派几百年来重地,你虽远来是客,但也毕竟是妖尊,还是回避的好。” 无昼转过身来,看清身后的人,心里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好像他就是该来阻止他,他若轻易进了藏书楼,反倒要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 “堂堂天师之地,难道还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匿其中不成?” 印玄淡淡一笑,“藏书楼内又能藏得什么秘密?自然也不是怕你将天师的法术学去。而是天师自古与妖为敌,你如今借居涧溪山已是破例而为,若是引得师门上下诸多猜忌,恐怕千叶会更为难。” 无昼却不以为然,“千叶不稀罕什么掌门之位,我的女人,也不必看他人脸色过活。” 印玄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人情世故,就算千叶最终不愿继位掌门,十几年在涧溪山也与众人有着深厚情分,若因你随性而为彼此生了嫌隙,日后恐怕难以共处……” “她不需要。”无昼的态度更加强硬。 印玄叹息着摇了摇头,面对无昼的概不领情,似乎一点儿也不恼,反倒更加苦口婆心起来。 “无昼,你是几千年的妖,千叶只是普通凡人。我知道你极为珍稀与她的缘分,但也要明白,纵是缘分有天注定,仍需尊重与理解。千叶的性情并不柔顺,一味的霸道强势,初时或许觉得新鲜,时日长了,恐怕会觉得束手束脚。” “她若有叛我之意,也是我亲自下手将她了结,何时需要你来操心?” 第314章 谁是第三者 (2) 无昼并不顾忌自己的话究竟有多难听多过分,一来他没有得罪人的概念,二来,对于眼前这个爱多管闲事的仙,虽接连救了他几次,他却难能生出一丝好感。 那些话听着意思着实中肯又在理,可从印玄口中说出,味道就完全逆转了。 而他的目的…… “今日我只要一探藏书楼,你让是不让?” 印玄缓缓摇头,却极其坚定,“聚九派毕竟是我后世门第,哪怕论起颜面,也不能让你进去。” 无昼眼眸微冷,“从未听说,这世间还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说完,手掌慢慢抬起,掌心中一朵雪线勾勒的白莲随之流转,而几乎同一时刻,一层雪亮细线勾勒的莲瓣从印玄脚下曼妙升起,紧紧包裹住他的双脚。 无昼冷嘲一笑,“为上仙也不过几百年,竟当真以为,但凡是妖便让你三分?” “住手!!”一声焦急呼喝,一道凝紫的身影疾奔而来。 三两步窜到他面前,张开手臂将他抱了个满怀,也顺手消弭了他手中的法术,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无昼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终于看到了他渡给千叶的修为是何等强劲,可偏偏……却是用来克制他。 “你连他也要维护……” “你忘了今天清晨你头痛差点儿昏死过去?!在查明究竟是什么原因之前,你最好不要使用法术……不,绝不能使用法术。”千叶用力紧了紧手臂,好像这样就能把无昼捆得结结实实,让他老实点儿,也就不会再出状况了。 说完半晌又抬起头,“头还有没有再痛?” 无昼的心情一时间豁然开朗,似乎用不用法术不重要,千叶克制他的法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为了谁着想。 一想着,脸上也不禁泛起笑意,“你近来法术也越来越精进了。” “她最近心情不错,有些紧急的情况,她也会不计较让着我一些。” 无昼本来挺好的心情稍稍变差了那么一点儿,千叶若是不提起,他差点儿就要忘了,左信仪,那个与千叶一同宿在身体里,却与千叶有着天差地别的无聊灵魂。 千叶见无昼没有要头痛的样子,这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费力不讨好的祖师爷。 赶忙转过身,“见过祖师爷,无昼的性情一向急躁些,还望祖师爷莫见怪,多多海涵才好。” “并非我执意为难于他,你带妖尊回涧溪山暂避,已是网开一面,若再目中无人,恐怕纵是代掌门的身份,日后也无法方便行事。”印玄还是好脾气的仍旧不恼,反倒继续晓以大义。 千叶随即利落点头,诚恳道:“祖师爷所言极是,是我等考虑不周,让祖师爷费心了。”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有节奏捏了捏无昼的手,要他别说话。 无昼越想越觉得蹊跷太多,可看了看对面的印玄,又握紧了千叶的手,第一次选择无声妥协。 千叶脸上不禁笑开,拉着无昼就往回走,“走吧,我让殒带着清殇在外面晒太阳了,消消毒,等下就可以给他处理伤口,还需要你帮忙呢。” 第315章 谁是第三者 (3) 走了几步好像才意识到要回头,转身又行了一礼,“诸多恩情,谢过祖师爷。” 印玄淡淡点头,却站在原地未动。 千叶也不再停留,拉着无昼一路大步流星,好在这一次无昼极给面子,竟然乖乖被她带回来了。 “你去藏书楼做什么?不会是闲的无聊找本书看?” “我想知道聚九派历代祖师中,是哪一个与狐妖有仇。” “你怀疑是印玄?” “你身为聚九派弟子,竟然真的没有半点儿印象?” 千叶突然停住脚步,尴尬得抽了抽眉,“我真的不爱好八卦好么?尤其是那些作古之人的八卦,跟挖坟无异好不好?” 无昼觉得那是歪理,虽然听着也有几分像样,“那你是否知道,曾经聚九派的祖师,因何与狐妖有仇?” “这个嘛……”千叶翻着白眼用力想了想,“我也只是听到些茶余饭后的闲聊,不知道能不能当真。好像是那位祖师年轻的时候被狐妖抢去了心上人,一怒之下做了掌门后改立门规……我说,你也活了好几千年,不要告诉我几百年前你抢了别人的老婆,却不知道情敌是天师……嗷,干嘛打人?!” 无昼收起敲她额角的手,咬牙道:“一日不作践我你就不舒坦是不是?” “好没有幽默感的狐妖。”千叶抱怨着揉着额角,又道:“不过,还好今天印玄拦着你没让你进藏书楼,否则……我那些师兄师姐发起飙来,把你我丢山涧里也不是不可能。” 无昼一皱眉,“无非一个藏书楼,还真能……” “你有所不知,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千叶长长舒了口气,拉起无昼的手,一边走一边讲故事。 “一般而言,一个门派的藏书楼乃是荣耀之地,藏书越多,藏书楼越壮阔,那是很有面子的事。可是,对于聚九派而言,藏书楼却是曾经几百年也难以磨灭的耻辱。” 千叶难得和无昼一起散步,聊着就放慢了脚步,“当年聚九派建立,只因为开山祖师乃是三宗六派看管藏书楼的杂役,会识文断字,但其实文化水平不高。创立门派的初衷……说实在点儿其实是缺银子,想收些学费混口饭吃,骗人总也该有些道具不是?所以,开山祖师就默写了几本出来,还真把人教会了。” 无昼越听,脸上的表情越古怪,而千叶也越说越想笑,“后来,门派竟然发扬光大,开山祖师就凭借唯一的优点记忆力,把三宗六派的书都默写下来,独占山头,还给门派起了个很拉风的名字,聚九派。” 千叶感到无昼的身体颤了一下,也忍不住边笑边道:“门派日渐壮大之后,三宗六派自然要找我们这样的旁门左道挑衅一下,以显示自己乃是正道正宗。忘了是什么时候,有个天机宗的人说有志饱览天下道法藏书,来拜访聚九派。却不想,进了藏书楼才一日,就几乎是笑着爬出来的,就像疯了一样。其实不能怪他不礼貌,聚九派的藏书本就是开山祖师以记忆默写,字写得歪七扭八还有好多错别字,你的名字我就是记成了天昼而不认识无昼。再加上有断章取义的,驴唇不对马嘴的,模糊之处就连开山祖师也不知所云的……” 第316章 谁是第三者 (4) 无昼的身体阵阵发颤,竟然也感了兴趣,“然后呢?” 千叶忽然一摊手,无奈道:“然后?然后那人竟然是笑死的,从此聚九派威名远播。要不是因为什么都会一点儿涉猎极广,乃是最赚钱的门派,聚九派早就完蛋了。所以啊,聚九派的藏书楼没人敢下手去毁掉,却是历代弟子心中的痛楚,自己都不愿去藏书楼找书看,就更不让外人进了。你说你要是进去的话,印玄脸上能不能挂得住?” 无昼听完笑话恢复了一下,冷嘲道:“他心里必定有鬼。” “有鬼没鬼暂且不谈,聚九派的藏书楼一定要偷着进才行,否则,全门派一定群起而攻之。更何况,就算我要进,也得师父亲自准许才行,可师父现在谁也不见……” “不能再等下去,我必须尽快知道。”无昼越听越觉得,藏书楼内真的有古怪。 “那好吧,等今天半夜,我去偷,大体在什么位置,我好像还记得。” 无昼默许了,毕竟千叶还是聚九派代掌门的身份,说是去偷东西,但就算被人逮到又有何妨?所以,他也无需担心。 两人难得一路悠闲逛回小院,见院里的殒一身墨黑,怀里好像抱着一块硕大的银元宝一般,阳光照在银狐的毛上面熠熠生辉,格外刺眼。 而秋日的阳光极为惬意,银狐被晒得暖洋洋的,好像还挺舒坦。 千叶最看不得的就是银狐舒坦,几步上前,抓着它后颈的毛皮,一把利落拎起来,冲着阳光晒着它的眼睛,一边打量它耳朵上的伤。 “早就跟你说缝缝,你偏不要缝缝,现在不仅要缝缝那么简单,还得切切刮刮,你说,早缝缝该有多好?”千叶像说绕口令一般调侃银狐,忽而一转头看向无昼,“对了,我帮妖处理伤口的本事,可就是在聚九派学的啊,你说……到底靠谱不靠谱?” 无昼又想起方才千叶讲述的聚九派藏书楼由来,不禁又觉得可笑,脸上的表情怎么也绷不住,转过身,双肩颤着,爽朗的笑声却挡也挡不了,笑得很开怀,却不单单是因为一个笑话。 他都记不清与千叶多久没有这样平和的聊天,有多久,他和千叶没有这样放松的心情。 一些日子以来,他好像突然陷入了泥沼,努力挣扎想要将千叶牢牢抓在手心里,想要让她毫无保留每一分每一毫都属于他,却反而适得其反。 其实,这样就好,彼此陪着就好。 银狐被晒得眯起眼睛,奄奄一息看着千叶,而千叶也眯起眼睛,不怀好意看着银狐。 忽而一勾唇,指了指无昼,“他看到你这副快死的样子,再配上我这个擅长草菅人命的郎中,似乎好开心的样子。” 银狐本绵软的身体忽然一颤,哪怕被晒得头昏眼花却依然慢慢睁开了眼,难以置信瞪着就在旁边背过身去的无昼。 爪子挣了挣,却只是在千叶手上摇晃了一下,猛地一股血淌出尖长的嘴角,黑亮的小眼睛一翻……气死过去了。 ………… 第317章 谁是第三者 (5) 清殇醒来的时候,仍旧是银狐的原形,却是被五花大绑,裹得像只粽子,几乎连皮毛都露不出来,仅剩下脑袋在外面。 用力动了动身体,捆得很结实,仅给他留了艰难喘气的余地。 “别动,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只蚕蛹,蠕动起来好恶心的样子。” 清殇用力转头,瞪着就在眼前那个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想反击回去,却发现声音仍旧被封着,连同他幻化人形的能力。 而同一时间,他也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床边就放着一只酒坛子,里面装满了浓浓的烈酒。 “你们两个,帮我按住它,虽然它现在好像没什么挣扎的余地。” 清殇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知道,千叶一定会把握住每一个机会伺机向他报复。之前将他打回原形,不给他吃喝,任由他的伤势恶化能拖就拖…… 而一说到千叶要替他治伤,他就知道,这一关绝不容易熬过去,千叶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折磨他! “呜……”清殇悲鸣一声,转头看向按住自己身体的无昼,眼睛中瞬间染上水光,满满都是哀求。 千叶不会杀了他,但一定会把他折磨到只剩半口气! 嘣的一声,酒坛的塞子被扒开,更加刺鼻的酒味熏染整个床榻间,几乎有点儿睁不开眼。 清殇又用力挣了挣,千叶是打算灌醉他? 她又怎么知道他的酒量一向不大好,可灌醉他,这也算是折磨? 身体上还有一双鬼手,压得靠下一点,可也快把他的腿压断了! 哗啦,千叶竟然将一大把白色的布巾统统扔到酒坛子中,那就应该不是用来灌醉他的? 而剩下一根布条,千叶递给了无昼,“我觉得最好能把它的嘴绑起来,否则一会儿真的会乱咬人。” 无昼接过布条比量了一下,又看向好像这样就要哭出来的银狐,斟酌了一下,道:“又不是山野丛林中的野狐,给他件东西咬着便是。” “就怕一会儿还不如野狐好整治。”千叶虽然这么说,可还是采纳了无昼的意见,径直从酒坛子里捞出几根布条来,利落打结,递到银狐嘴边,“咬着,兴许你还能有几分醉意,少受点儿苦。” 清殇迟疑着张开口,咬住满是酒气的布团,他还是不知道千叶要做什么,但他最起码相信无昼。 他做起事来不忌讳任何手段,可无昼不一样。 无昼几千年来,虽然杀戮屠族的事做了不知道多少,可有一点,他不屑用任何阴谋诡计。 眼看着千叶从酒坛子里捞出滴着酒的布条,朝他头顶的耳朵看了过来,清殇还是不甚明白千叶要做什么。 然,待千叶将布条毫不犹豫按向他头顶的耳朵,当那种他曾经以为只会让他醉醺醺的东西浸入他的伤口,而且还是热的!一种难以想象的剧痛顿时席卷而来,比噬骨咒还要痛上百倍千倍! “呜!!!!”清殇嘶声哀嚎,用力想要甩头却被无昼按住,身上那只鬼手,更是让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第318章 谁是第三者 (6) 已经不仅仅是耳朵痛,他本已经痛得碰都不敢碰耳朵一下,千叶的动作不仅粗鲁,还用更加能让他痛到快昏厥的东西擦洗他的伤处。 不仅仅是耳朵痛,浑身都在痛,好像从头颅中炸开,一寸寸将他的身体撕碎。 他就知道,这个恶毒至极的女人……也一定用的是恶毒至极的方法…… 清殇眼前一阵黑,片刻之后又痛醒过来,嘶声哀嚎,奋力挣扎,可千叶从来没有停顿对他的折磨,一次次用酒擦洗他的伤口,甚至将伤口拽开来,一寸也不愿放过。 而无昼不曾阻止,他甚至按住他的头,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无昼变了,变得和这个可恶的女人一样恶毒,无昼之前还对他做下的事一律既往不咎,现在竟然就跟这个可恶的女人一起报仇了? “呜!!!!”清殇不愿承认,可剧痛已经让他完全无法再思考,千叶的手越来越重,揪着他的耳朵,似乎好几次差点儿就要揪下来了吧?无昼,你看到了没有? 他的身体被困住,喘不过气来,腿也快被那只鬼压断了,一定是千叶授意的,无昼,你看到了没有? 他快要死了,可现在就赔上这条性命,他还不甘心,还不能瞑目,无昼,你就不能再等等? 清殇挣扎不动了,似乎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眼睛慢慢阖上,口中的布条也缓缓掉出来,继而淌出一缕血,顺着嘴角滴在床榻上。 而他的身体也不用再被按着,不管千叶再做什么,他都没有了反应,只一个劲儿抽搐着,好像没有了知觉。 无昼松开绑缚着银狐的绳子,轻轻把它捞起来放在怀里,看千叶手法娴熟将它伤处腐坏的皮肉剔去,心中一股火越烧越旺。 妖界有谁不知清殇是他身边唯一能亲近几分的人?也就唯有殊绝敢从他身边抢人。 当年殊绝看中了清殇,一心要他归入魔界,甚至不惜用了些阴谋手段。他也只当没看见,毕竟妖与魔本就同气连枝,清殇自由自在的性情也不该走成仙之路。 可让他气愤的是,既然费尽心机带走清殇,为何又不善待他? 其实无昼多少也能想得明白其中缘由,当年他还是威风八面的妖尊,清殇是他身边人,自然连魔王殊绝也要忌惮几分。 可如今,他落魄入凡尘,昔日光辉不再,就连清殇……也成了弃子么? 他要历劫是他自己的选择,是非成败他一人受得起,若说连累了千叶,他愿用所有保全她便是,可无端连累了清殇…… 他入劫,与魔王殊绝反目,清殇奉命屡屡迫|害他,竟也是……被他连累的么? 无昼又一次开始怀疑,他当初入劫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到底值不值得。 “很少见你这么难过,放心吧,它只是痛晕厥没力气了,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会尽量细致一点,让缝合的疤痕平整些,日后少一些后遗症。”千叶一边说着,用旁边长木筷捞了捞酒坛子,捞出几条细线。 第319章 谁是第三者 (7) “后遗症?”无昼皱起眉,低头看着银狐被暂时处理干净的伤口,洗得泛白,被毒药腐蚀得伤口参差不齐,心里那股火儿又炽烈了几分。 千叶一边忙碌着点点头,“自然会有后遗症啊,这么狰狞的伤口,原形的耳朵对于妖来说又极为重要,最起码,他逢阴天下雨的时候会头痛。” 无昼的手慢慢攥紧,或许他真该与殊绝算算这些账,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真怕这些灾难就像滚雪球,现在是清殇,而后会是千叶。 然,千叶完全体会不到无昼此刻的心情,只是面对这么难处理的伤口,头痛大过于解恨,而且还有点儿……吃醋? 无昼对清殇太好了,仅凭他对清殇这样以德报怨的态度,他也该成佛了吧? “对了,你的耳朵还痛不痛?我见你最近都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 “还好。” 还好就是还痛,千叶抽空扫了无昼头顶的耳朵一眼,却见无昼的脸色极其难看,仿佛暴风雨前夕一般黑沉。 “在想怎么报仇?” 无昼回了回神,脸色慢慢恢复淡然,“不自量力对不对?我如今……恐怕殊绝一招之下,连尸骨都找不到。” 千叶倒不觉得事态有多严重,只是蹊跷更多些,“我倒是觉得,殊绝和清殇虽然对你一次次痛下毒手,可也一次次有手下留情的痕迹,我对真相很感兴趣。” 无昼挺诧异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千叶耸了耸肩,不愿做那些毫无根据危言耸听的猜测,“直觉吧,但对于加害你的人,不管有什么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付出代价是不行的。” 无昼难得有了一丝笑容,抱着清殇靠在床棱边,他其实接连几夜都没睡好了,虽然千叶回来了,他的头痛却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睡着也会被痛醒,只不过,他不想让千叶知道罢了。 千叶细细将银狐的伤口缝好,从无昼的怀里把它接过来,索性让他小睡一会儿。吩咐殒收拾残局,她的工作也才进行了一半。 抱着银狐坐在院子中,正好还有些太阳可以晒,最方便的消毒工具,如果当初清殇受伤之后能多晒太阳,想必伤口也不会恶化得这么厉害。 可谁叫他活该,恐怕一直躲在阴暗的小角落盘算着坏主意,所以说,什么叫报应! 千叶一边愤愤恨着解气,一边小心将药膏涂在银狐耳朵的伤口上,无昼嫌这种药膏有股味,说什么也不愿用。谁能想到,她为无昼苦心研制可以给妖治伤的药膏,竟然第一个用在了最讨厌的狐妖身上。 下午的阳光依然很温暖,千叶怎么也想不到,她有朝一日会抱着清殇晒太阳,她该抱着无昼,可无昼宁死也不会化出原形让她抱的。 宁静的院外,细微的脚步声也难逃敏感的耳朵,只不过,脚步声落在千叶的耳朵中,却让她猛地睁大了眼,全然不顾阳光刺痛眼睛。 有时候,人的记忆力太好,并不是件美妙的事。 第320章 谁是第三者 (8) 楚洛彦隔着小院低矮的篱笆,其实远远就看见了千叶,或许她这一世活得也很幸福,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小睡,这是她上一世无论如何也享受不到的生活。 而她膝盖上那一团流银闪烁毛茸茸的动物,却让他心中不由一惊。 有些话他本还是将信将疑,或许不愿相信,可看到了眼前一幕,他不得不全盘接受了。 看来那只银狐与千叶的关系确实非比寻常,否则,千叶不会有了妖尊,还能抱着银狐晒太阳。 而千叶的性情他再了解不过,若不是她认可的人,她根本不会有半点儿想要接触的念头,就更别提抱着了。 “怎么?白日见鬼,千叶大人还是会惊讶的么?”楚洛彦笑着调侃道。 千叶尴尬一笑,下意识抚着银狐身上的毛,在楚洛彦看来,就是更为亲昵的表现了。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会来找我,看你精神确实比之前强了不少,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楚洛彦微微一笑,“也只有你,还惦记一只鬼会不会不舒服。” “其实对天师而言,鬼跟人几乎没什么区别。”千叶大方招手让楚洛彦进来,指了指旁边藤椅,“印玄应该也不会吝啬让你晒会儿太阳。” “他确实从来不计较这些,除了……”楚洛彦又是一笑,“除了不会请客吃东西,你要知道,他也已经几百年不吃什么东西了。” 千叶点点头,“哦,我明白了,你是来讨请客吃饭的?” “今天不了,只是来看看你,印玄说近来涧溪山会有大事,我不想让你这个时候分心。” “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些鬼瞎溜达罢了……” 没聊几句,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暖洋洋的午后,却像顿时迈入了三九寒冬。 “我从未想过,你已经如此大胆,于我一墙之隔,便能与他人详谈甚欢。” 千叶猛地回过头,一点儿也不出她所料,无昼的脸色无比阴沉,又隐隐透着些苍白,他生气了,气得不轻。 楚洛彦也转过头,继而站起身来,打量着头一次见面的无昼。 他不得不承认,他得到所有关于无昼外貌的信息都没有半点儿夸张,甚至可以说,任何词汇也形容不出无昼的绝艳。 他不得不承认,身为狐妖的无昼,确实有令任何一个女人心动的理由。 冷冽,傲气,霸道,强势,清高…… 绝艳的男人总该有几分女气,可这些气质累加在无昼身上,匹配得淋漓尽致,无昼简直就是极尽想象中最完美的美男子。 甚至有一句话,他就是造物主的宠儿,造物主将所有能够令人赞美的东西,全都堆在了他一人身上。 楚洛彦猛地回了回神,忽然向前几步,向着无昼以极其礼貌友好的方式伸出手,“你好,楚洛彦,初次见面,请……” “在我没有反悔之前,从这里消失。”无昼几乎没有看他一眼,那双灰色的眼眸中隐隐闪动火光,看着的只有千叶。 第321章 百鬼借道 (1) 楚洛彦微微皱眉,没有放下已经伸出去的手,驳道:“妖尊应该也是为上位者,却不想,只有这样的修养。” 无昼眉眼一厉,眼看就要抬手,千叶噌的站起身来,几步上前将银狐塞到他怀里,也趁机挡在了他面前,道:“它耳朵上的伤需要多晒晒太阳,你近来也不大舒服,不妨抱着它一起晒。” 转过身又对楚洛彦道:“近来涧溪山确实有事,而且不算是小事,恐怕这几天我也忙不过来,不如过几天……” “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楚洛彦笑着问,目光却投向千叶身后的无昼,他能明明白白看到,无昼的眼中,有的已经不仅仅是醋意,而是痛恨。 他兴许也知道自己的存在,若只是与千叶寻常交情的人,又哪里值得他痛恨? 千叶的表情有点儿为难,不过还是痛快点点头,“当然记得,等忙过这几天去。” 楚洛彦满意的笑了笑,“那我等你。” “好。” 楚洛彦转身便走,他这一次与无昼只能算是短暂的交锋,心里却多少有了底。 无昼这样霸道无理的性情,千叶又怎么能受得了?而正是这样霸道无理的性情,要找机会让千叶离开他,其实也不算难事了。 而他也看到了,千叶确实很迷恋无昼,却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或许就像那只银狐说的,他在千叶心中,仍有一席之地。 但他也很羡慕无昼,无昼可以堂而皇之赶走试图靠近千叶的人,可以享受千叶小心翼翼的维护,可以大大方方站在千叶身边…… 楚洛彦忽然长吸一口气,仰望着天空浮云,如果无昼真的会拖累千叶送命,那他……就应该没做错吧。 ………… 无昼的脸阴沉得如暴雨夜,虽然没有直接把清殇扔掉,但也始终瞪着千叶,姿势一点儿也没变过。 千叶拽了拽他的手臂,没的解释也解释道:“我跟他真的只是寻常聊聊,记得我说过么?他还有一个月时间就要转世投胎了……” “所以,这一个月,你便是什么都可以补偿给他?” “唔……他倒是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一向知分寸的,更何况,他也说过……” 无昼的脸仍旧一层层向上覆着霜,几乎咬牙道:“他知分寸?他知的是你的分寸还是我的分寸?!” “不管谁的分寸,总之他不会做出格的事,你能不能别一点儿风吹草动就炸毛?”千叶无奈道。 “不会出格?”无昼冷冷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看向千叶,忽然觉得,她好像只跟楚洛彦聊了那么几句,就已经开始反驳起他的话来。 她这两天处处顺着他,小心得不得了,心里眼里都是他,可偏偏见了楚洛彦一面,她就开始指责他了? 指责他禁不起一点儿风吹草动…… “那你所谓出格又是什么?是与他详谈甚欢?还是情投意合?还是有朝一日肌肤相亲……只要你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就不该有怨言?!” 第322章 百鬼借道 (2) 千叶听到这话倒是真有点儿炸毛了,匪夷所思看着无昼,“你到底哪根筋又搭错了?我招惹你了么?话有这么难听的说法么?” 无昼眼眸微眯,“你留我在房中休息,就与他在院中详谈甚欢,若在你说,倒是我不该妨碍了你们?” “无昼!”千叶突然怒了,“你够了没有?!你生气就直说,犯不着在这冷嘲热讽!” 无昼也冰冷着脸,“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在生气?” “所以你莫名其妙!”千叶实在有些难以理解无昼的暴怒,“我跟他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说了几句话好不好?他和我上一世是恋人,但这一世不是!那我跟他说几句话就不可以?你是不是吃醋霸道的有点儿太过分?” “那你与他之间又有何约定需要遮遮掩掩见不得人?” “你管不着!!!”千叶终于愤然一句,抬脚便走,咣的一声关上了门。 而片刻之后,千叶又风风火火冲出门来,直奔屋后密林深处,自己找地方生闷气去。 她本打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气一会儿就好,可偏偏转念又想到,如果她占了屋子,无昼就没地方去。 隔壁那一间清殇一直在住着,重伤虚弱之下掉毛不说,化了原形时间长了还真有一股味。 千叶不禁更加气恼自己,都已经气成这样了,她竟然还在为无昼考虑着……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不是太无聊。 无昼那副眼里揉不得半颗沙的性子,让她越来越觉得,一举一动如履薄冰。 典型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高兴的时候百般好,有一丁点儿不顺心就大发雷霆。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想要一点点自由,能让楚洛彦最后的日子里,多少弥补他一点儿。 可无昼字字句句让她有点儿接受不了,明明知道他那副拉仇恨的性子有多可恨,可真戳到痛处,也是很疼的。 她其实很清楚,弥补的尺度在哪里,她和楚洛彦,已经成为过去了。 “大人……”殒一阵风追过来,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明显的意思。 要么是担心她,要么就是来劝和的。 “我没事,想一个人静静罢了,你别跟着我。” “我已经是鬼,就算跟着大人,大人也是一个‘人’静静。” 千叶不禁一笑,火气也稍稍散了点儿,回头望望,其实已经看不见无昼的身影。 “他是不是气得不轻?应该没大碍吧?” 殒飘飘忽忽就在她头顶,“其实他的脾气已经比之前收敛了许多,大人只要别碰触他的禁忌,他也不想跟大人动气。” “呵,你倒跑来劝我……谈何容易啊,他对我的要求未免太高。” “他其实就是讨厌那只艳鬼,仅此而已,大人只要避而远之,他就没什么能跟大人吵的了。” 千叶很意外看着殒,“你什么时候变成恋爱专家了?见解还如此独到?” “跟着一位沉浸在情海中苦苦挣扎的大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时日久了必然能看透几分世间情之真谛。” 千叶森森打了个寒战,“你给我好好说话,我怀疑你是不是偷看什么不该看的书了。” 第323章 百鬼借道 (3) 千叶森森打了个寒战,“你给我好好说话,我怀疑你是不是偷看什么不该看的书了。” 殒飘忽的身形滞了一下,横着飞过来,“大人果然火眼晶晶神机妙算,之前在山下帮大人采买东西的时候,顺便买了几本近来备受追捧的书。似乎世人挚爱狐媚祸国乱世的桥段,容貌绝美必是祸患根源,回眸一笑城池灰飞烟灭,红唇一挑尽毁一世英名……” 千叶极其古怪挑眼看着殒,“说话拐一百八十个弯不累么?刚才还在替无昼说话,别告诉我你现在反倒说他是祸害。” 殒充耳不闻,继续拿着腔调道:“其实,红颜未必是祸水,但看红颜身侧是什么人……” “简短说,三句话如果还没出现主题,你就不用说了。” “大人如果再与他这般无休无止争执下去,恐怕两败俱伤互相折磨不说,大人难道一点儿也不珍惜涧溪山上上下下几千性命?” 殒索性直接开门见山,真是半句废话也没有,一针见血意图倒也直白。 千叶突然叹气着摇了摇头,慢慢迈步向前走着,“其实……你说的没错,他的愤怒也极为有道理,我也该为涧溪山众多师兄师姐们多考虑几分,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殒啊,我从没把自己当成圣人,从来没用世间正道伦理要求自己十全十美。我又何尝没有狭隘之心,没有自私之意?” “那大人的意思是……仍旧放不下那艳鬼?哪怕与无昼吵成这般……” “我只是想让他走得安心,能少一点儿遗憾。其实说回来,是我先背叛他,曾经也是我对不住他,毁了他半生,又亲手……”千叶猛地噎住一口气,顿了一下缓缓吐出,“所以,就算我明知道与他接触无昼就会生气,我也不能拒绝他把他赶走,我可以不再爱他,却不能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他,他从没做错过什么,我们之间还算朋友……” “大人的为难,无昼可明白?” “他不会明白,这个问题永远谈不拢。” 千叶已经放弃再去和无昼沟通关于楚洛彦的问题,其实或许一开始的时候,这件事很简单。 她偶尔陪楚洛彦四处走一走,陪他聊一聊,不管谁心中有多少不舍,一个月以后,他都必须要转世投胎去了。 她不会让两人关系发展到过分的地步,也只是需要那么一个月的时间,且并非天天陪在楚洛彦身边。 但是,无昼不允许。 他不允许她的目光有片刻落在楚洛彦身上,不允许她与楚洛彦说半句话,甚至当楚洛彦出现在他面前,他已经顿时警惕,随时都会出手除掉楚洛彦的样子。 但是,一个月……唯有弥补,才能有后世的心安吧。 ………… 纵然烦心的事接踵而来,千叶却仍旧没忘了答应过无昼的事,藏书楼内那本书。 然,就在刚刚过了子夜,千叶穿好了夜行衣刚要出发的时候,眼见前方天空渐起一股烟尘,隐隐闪耀着火光。 第324章 百鬼借道 (4) 藏书楼失火了。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待千叶赶到藏书楼门前的时候,众门人只在那一桶一桶徒劳泼着水,整座藏书楼,其实早已经烧空了。 一本书也没能抢出来,因为已经是半夜,就连在藏书楼职守的人也回房睡了,毕竟不是什么机密之处,藏书楼里确实没有什么怕人偷的。 但据第一个发现起火的人述说,当闻到浓烟气味跑来看看的时候,藏书楼里就已是一片火海。 若是蓄意纵火,周边并未留下树枝干柴等引火的火种。若说更像是大火从藏书楼内部燃起,藏书楼的大门又至始至终还挂着那把大锁,直至烧得通红也未开启。 那就是说……只是个意外,自燃起火一类。 不,这不是意外。 千叶仰望着还在燃烧的藏书楼,她或许找不到任何证据,但她就是能肯定,这绝不是意外。 “启禀代掌门,大火并未蔓延至其他住所,弟子们已经分散各处查找隐患,代掌门请放心。” 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人前来禀报,千叶自任命起一直不愿离开后山,其实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无聊的……下马威。 “派几个人守在这,直到整座楼烧光了化为废墟为止。” “是。” 千叶没再继续停留,转身不再去看那已经化成废墟的藏书楼,听到后面已经隐隐有了许多缺乏善意的猜测。 有人说,是她要继任掌门之事不合礼法,故而上天才降下大火作为警示。 有人说,是她带回了一只妖加以庇护,为涧溪山惹来的灾祸恐怕不止这一遭。 也有人说,曾见过她带回的那只妖意图闯入藏书楼,所以,惹来聚九派列祖列宗愤怒难平,索性一把火…… 列祖列宗?祖师爷……吗? 千叶缓缓迈步走进一片院落,她其实是个不孝徒弟,带坏了大师兄气病了师父,却还没来看望过。 然…… “代掌门请留步,师父有交代,静心养病期间,谁也不见。” 千叶看着面前比她年长不了几岁的师兄师姐,并不是曾经一直跟随师父身侧的那两个,同样的……那么面生。 “我如今已是代掌门,涧溪山上下,又有谁是我见不得?” “代掌门乃是师父重病所托,代为打理涧溪山事务,但师父的话仍旧一言九鼎,说了不见,便谁也不能见,否则,以欺师论处!” 千叶微沉了沉眼眸,对面师姐的话着实生硬得就像八辈子仇人,她的师父是重病,而不是赌气不想见人好吗? 若说因为苏幕的叛变伤心欲绝,既然把掌门之位都给了她,又为何不见? “那敢问两位师兄师姐,师父近日以来,膳食如何?郎中怎么说?”千叶一边问着,又向周围看了看,“不知郎中开的是什么药,为何没能闻见药味呢?” 对面师姐一皱眉,脸色更加不悦,“师父的膳食由我们照料,无需他人过问,郎中也来看过,说无需服药,只需静养不让任何人打扰!” 第325章 百鬼借道 (5) “哦?是吗。”千叶的态度倒没有强硬到底,对方说不让见就不让见,索性拱了拱手,“那就劳烦二位师兄师姐多加细心照料师父,也能帮我传个话,说是千叶求见。若师父想见的话,也劳烦前来知会一声。” “知道了。” “告辞。” 千叶说完,利落的转身离开直奔后山,她这个时候才发现,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在她本料想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 这毕竟是天师地界,毕竟是她生活十几年的地方,本以为不会有人轻易在这里兴风作浪,本以为涧溪山不会变,那些平日里也对她有几分关照的师兄师姐们不会变。 但是却没想到,到了涧溪山以后,那种怪异的感觉却越加明显起来。 之前,她总觉得无昼并非单单历劫那么简单,他身后有一只黑色的大手,编织着一个个令人发指的阴谋。 而到了涧溪山,如今却突然发现,阴谋不仅仅笼罩着无昼,也同样欲将她吞噬,并且,她似乎已经看见幕后黑手脸上那胜券在握的笑容,深得令人无法揣度。 一路琢磨着回到房间,无昼必定是没睡,端坐在椅子上,脸色很阴沉,表情很疲惫。 “无昼,下山躲两天好吗?涧溪山恐怕也要不安全了,百鬼夜归变数太多,一定会有人借着机会兴风作浪,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等待这个机会。” 无昼灰色的眸子慢慢挪动,看向她,毫无神采可言的眼眸仿佛是颗玻璃珠,“千叶,我只要你说实话。实话纵然太伤人,我也要你不能骗我。” 千叶认真点点头,蹲下来伏在无昼膝上,“我没骗过你,也从来不想骗你以达到什么目的。” “你让我离去,是以此后,两人再无瓜葛,从此分道扬镳了吗?” 千叶怔了一下,无奈摇了摇头,安抚道:“你想的太多了,你我吵架归吵架,我还真没有动过要分开的念头,一言不合罢了,你我不是小孩子了。” “那此次你便是要暂且将我安置一旁,待他投胎转世之后……” 千叶笑着握起无昼的手,握得很仔细,“你真的想多了,跟那些感情的事无关,真的是涧溪山出事了,我怕现在这里反倒不如外面安全。你可能不太明白百鬼夜归是怎么回事,一旦被人扰了归乡路,怨魂的愤怒足矣夷平这个山头。我不知道背后还有多少事,但我不想拿你的安危冒险。” 说完,一边轻轻捏着无昼的手指,叹了口气又道:“藏书楼自建成以来唯一一次大火,把里面烧了个干干净净,我实在想不出,那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急着毁掉。其实,一座藏书楼烧了也便烧了,我刚才去过师父的院子……守在外面的人,若说面生,十几年来我竟然从未见过那两人。而且,师父的房内没亮着灯,但如果说是睡着了……无昼,我总觉得里面根本就没有人,或者说……里面没有我能察觉到的呼吸。” 第326章 百鬼借道 (6) “呼吸?”无昼轻轻疑问一句,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千叶点点头,“我对呼吸有一定超乎寻常的敏感,但是那间屋子里没有,更何况,直觉告诉我,那间屋子已经清冷了不短时日,根本没有人气。月光太弱了,但是我还是看见露一半的门槛上应该是土,他们如果真的每天还要给师父送饭,就总不该……” 无昼托着千叶的手臂,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那你的猜测是,曾经屋子里的人,很可能已经死去多日?” 千叶的身体一僵,搂着无昼的脖颈,试图慢慢放松下来,“我之前太疏忽了,本以为只是在这里暂避些时日,等解了你的噬骨咒我们就走,本以为这么大的师门,总不会一夜之间就被阴谋倾覆,但是……” “也就是说,加上藏书楼失火一事,印玄确实有问题?” 千叶犹豫了一下,“他应该不会有问题,毕竟他一再出手帮忙,而且他没有理由插手这里面的事。我之所以希望你暂时去山下避一避,是担心百鬼夜归机会难得,不知道多少人在等那一天。殊绝必定是会来的,我知道还有苏幕,甚至还有别看快要死了的清殇,如果再加上印玄,周围还有几千随时爆发的孤魂野鬼,真不知到时场面会混乱成真么样子。” 无昼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直在尝试着让她冷静下来,“如果事态真如你所说,那我就更不能走了,你一人怎能应付得来?我岂能这样便丢下你?” 千叶享受着难得安逸的怀抱,思绪也从方才的慌乱与伤痛中慢慢回转,半晌,点了点头,“我可以的。” 无昼一声轻笑,“说大话可不像你。” “那些孤魂野鬼,我届时会给他们制定行走的路线,引至过了山外再聚集处理。殊绝手指上的伤口不可能痊愈,此刻也已经流了大量的血,我倒还真想再能见到他,一定会有更好的方法逼他尽快妥协。我不怕清殇再有什么,哪怕殊绝要利用他替他治好了伤,我下在他身上的药,也能让清殇半点儿反抗也不敢有……” “你给清殇下毒了?”无昼突然打断问道。 千叶点点头,“不致命,总可以吧?” 无昼无奈只能默认,或许千叶这么做是对的,但又问道:“那苏幕呢?你的武功不如他。” “武功不如他,但法力如果能施展,未必会输他。” 无昼点了点头,“你却是不见得会输他,那如果印玄借机反目……” 千叶埋头在他胸前,咬了咬嘴唇道:“你当我傻么?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他是上仙,如果要翻脸,我不会跑么?” “呵……”无昼突然笑出了声,紧紧抱着千叶,好像寻到了宝贝一样不肯松一点儿,边笑着,说出的话却并非笑言,“我必定不能走,已是不能给你世间荣顶的地位,不能给你俾睨天下的倚仗,若还要你舍身护在我前面,我日后还有何脸面要你爱我?” 第327章 百鬼借道 (7) 千叶的呼吸稍稍停滞了一瞬,转而也笑了一声,“无昼,你觉不觉的……你挺反复无常的。之前还吵得翻天覆地,我以为……呵,我以为你真的恨透我了,却没想到……你现在又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无昼还是用力拥着她,贴着她的脖颈,带着一丝无奈道:“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又能如何恨你?” 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又能如何恨你…… 千叶眼中突然浮起一抹滚烫,搂着无昼的脖颈,抚摸着他长长的发丝,握着他一直显单薄的肩膀。 他曾经是不可一世的妖尊,他曾经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他曾经无需在意任何人的感受,只需挥手覆灭,什么都可以解决。 而他现在说,只要她心里有他…… ………… 后山又一次恢复了短暂的温馨与宁静,乍看似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殒早已经习惯了他家大人与无昼的吵吵合合,唯一比较好奇他家大人是用何种手段又一次驯服了桀骜不驯的无昼,竟然并非是在床榻之上征服之,而是安安静静的整一夜。 然,千叶回馈给他的则是一记白眼,耐人寻味。 银狐耳朵上的伤口奇迹般的不再流脓,经过符水的清洗,愈合的速度远超常人。 但它仍旧不能化作人形,用千叶的话说就是,一只狐狸远比一个人要老实许多。 无昼坐在小院的躺椅上,悠然晒着太阳,心中一遍遍说服自己,他爱千叶。如今的他更愿意相信,似乎只要他不先过于尖锐苛刻,千叶也不会恶言相向。 她其实不舍得他生气,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第一个会心疼万分的就是她。 昔日威风八面的妖尊此刻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转变对于曾经认识他的人来说,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且绝对是瞠目结舌,疑为在梦中。 不爱则千万年心静如水,爱了则…… 像个白痴!银狐趴在无昼膝上,恨恨挑眼看着他,看着曾经冷若冰霜的妖尊,如今满脸淡淡的幸福笑容,哪里还有昔日随时都会风云变幻的煞气? 不过,唯一让它感到心里平衡些许,就是无昼曾经从来都不可能抱它,但现在无昼变了,千叶说它需要晒太阳,把它塞到他怀里,他竟然就抱着它晒。 银狐心中的感觉极其古怪,用力蹭了蹭身体,看着蹭在无昼身上大片大片的长毛,刚有那么一点儿的平衡,再次失衡。 它认定,那个刁钻古怪的女人,就是要看它掉毛,就是要它在无昼面前出丑,才一直封印着它不让它幻化人形。 那个忘恩负义的女人,她竟然忘了,若不是它将两千年修行用来救无昼一命,如今哪里轮得到她封印它? 银狐用力的蹭,力图蹭得无昼一身毛,千叶抱起来也染一身,着实烦了,恐怕就不再这样作弄它了。 “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劝你省省。在百鬼借道涧溪山安然度过之前,千叶没将你用铁链栓在床脚,便已是看在我的份上了。” 第328章 百鬼借道 (8) 银狐愤愤抬头,恨得咬牙切齿,如今无昼说话的腔调也越来越像千叶那个混蛋女人,这以后可如何是好? “呜……”愤然抬抓,亮出尖尖的指甲,但是,它敢挠么? 挠无昼? 无昼仰躺着,连眼睛都没动一下,淡淡的语气却丝毫不减警告的严肃,“记住,以后莫再使计找千叶的麻烦,否则,再有这等事,我不再帮你。” 银狐的爪子只敢虚空一挥,无奈又趴下来。 如果它能说话,此刻它一定要反驳,它耳朵上的伤明明就是那个女人诡计多端趁机伤他,并非它找麻烦惹来,然,它说不了话。 如果它用化形,用身上的毛发幻化一个式身,它就能说话,但它绝不这么做。 要是被千叶发现它仍旧有这个法子可以四处走动并且与人交谈,谁知道她会用怎样更加恶毒的法子禁锢它的自由? “殊绝……这次一定会来,对不对?”无昼突然淡淡问道。 银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索性用四条大尾巴将脸挡得死死的,管他装死还是装睡。 “如果你见到他,替我转告,我在后山深处那片林中空地等他。” 银狐盖在脸上的尾尖轻轻一颤,见殊绝?要做什么?谈判? 可它却知道,千叶今日已经亲自在涧溪山布下了天罗地网,左信仪与她定下契约,将法力暂时解禁给她用,此刻的千叶,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那无昼这个时候要单独见殊绝是什么意思? 他会不会和千叶狼狈为奸,布下陷阱要活捉殊绝? 银狐自顾自摇了摇头,不会,现在的千叶再厉害,也没到了能活捉殊绝的地步。 更何况,它相信,就算千叶有什么计谋,也一定不会用无昼做饵,今非昔比,无昼现在可是她心尖上的人…… 该死的,前世恋人有什么不好?彼此熟识,性情又比无昼温和,前世恋人才是绝配啊! 要说无昼也是,无非是欢爱一场,爱过了,潇潇洒洒放手,成全一对前世怨侣,又有什么不好?! 银狐没完没了腹诽发着牢骚,眼看着涧溪山中缓缓升起几道光柱,直通天际,眼眸微眯,露出一丝属于狐狸的邪恶笑容,百鬼借道在所难免,涧溪山……要覆灭了。 ………… 千叶没有指望那些师兄师姐会帮她,反倒从一开始就命令众人,退至山腰处,远远避开她布下的阵法四周。 明明是一件为他们着想的好事,避免有人无辜伤亡,可当看见丁水妍那惊愕愤恨的表情,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她知道,聚九派之前还算不错,诸葛正荣虽说没培养出什么惊世人才,可门派的风气一直偏中庸。 而此时此刻,聚九派在乍然失去诸葛正荣引领,改为由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来发号施令,别说她背后是过气的祖师爷撑腰,就算是玉皇大帝坐镇,阳奉阴违的也必定不少。 但她现在的首要,只能先保住涧溪山和聚九派,其他的事,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第329章 活捉魔王殊绝! (1) “记住,若是难以应付,索性就弃了这座山,无非是一群不知好歹的凡人,不值得为他们拼上性命。” “话可不能这么说。”千叶微微一笑,“这里毕竟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那些师兄师姐,虽然不能说亲如一家人,但也有相处的情分在。毕竟我曾经只是他们中的一员,谁也没有过于厚待我的理由。更何况,此次百鬼借道涧溪山,本就是魔王殊绝下的战帖,我若落荒而逃,谁知道又会出多少事?” 无昼一只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我说过,你不需要那些同门之谊,只要有我在,便能保你周全,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人……” “啊……我记得,要是论不知好歹的话,曾经我费尽心思救过一只无比不知好歹的妖,其不知好歹的秉性……” 无昼的手臂一紧,“我不知好歹?” “如果你没有自知之明,可以当做我是在说别人。” 无昼慢慢弯下腰,俯在她耳边,“你救我一命,我已将身心都给了你,竟然还算得不知好歹?” 千叶只觉脖颈一片麻,却还是向无昼身边靠了靠,“等这件事过了,师父的事查清究竟,我就把掌门的位置让给二师姐,咱们离开这里。” “想去哪?” “挖个大山洞?狐狸不都是住山洞……唔!别咬我!” ………… 当夜幕一点点沉下,依稀只有一弯细月的天空倍显黑沉。 当第一只鬼手触碰到结界的时候,子时正,真真不差分毫。 让千叶感到意外的是,无昼说什么也不肯跟她一起去,说是困了,这绝对是个很蹩脚的理由。 “快去吧,你若是有危险,我必定察觉得到。若是有人要加害于我……我再去寻你便是。” 千叶还是觉得很古怪,索性道:“涧溪山可以说没一处安全,你跟我在一起,我还能安心些。” 无昼还是摇头,“与你东奔西走太劳力,不如省些力气,以备不测之时带你走。” 千叶仍旧觉得不妥,但无昼的态度也极其坚决,甚至有急着要赶她走的意思。 “你……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是啊,头痛欲裂,果然瞒不过你,不过你关心我,我很高兴。”无昼一手按着额角,笑得极其悠哉,怎么也看不出正在头痛的样子。 可千叶知道,无昼偶尔会头痛的毛病,也已经持续一段日子了。 迟疑了一会儿,眼见不能再耽搁,妥协道:“那你好好休息,后山倒也还清净些,我让殒留在这,如果有什么事,要他去找我。” “好。”无昼难得很配合,巴不得千叶赶紧走的样子,忽然眼眸瞥过一旁的镜子,怔了一下问道:“千叶,有没有觉得我近来样貌略有改变?” 千叶捧起无昼的脸,仔细打量着咧嘴一笑,“你难道要说自己又变帅了不成?不过,你以前一定不爱笑的,近来笑得似乎有些多,眼角有几条细细的皱纹,你有没有发觉?” 第330章 活捉魔王殊绝! (2) 无昼恨恨白了她一眼,催促道:“还不快走?小心那些孤魂野鬼踏平这座破山头。” 目送千叶离开房间,无昼的目光仍旧落回那片镜子上,他鲜少照镜子,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照镜子的必要,但也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但是,他无意一瞥发现的,也正如千叶所说,妖会长皱纹吗? 而现在明显不是计较一两条皱纹的时候,兴许真如千叶所言,是他近来笑得太多了? 转头看向殒,淡淡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多管闲事的,否则……今夜孤魂野鬼甚多,稍不留神有那么只鬼灰飞烟灭,也算不得意外了。” “只要你的打算不是要对我家大人不利,并且没有性命之忧,其他闲事我必定不管。”殒一板一眼道。 无昼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站起身,“那你便自己保护自己吧,届时若是被误伤或者……” “是误伤还是蓄意,我家大人必定分得清楚。” 无昼没理他,径自出门去,一边向后方密林走去,一边暗自琢磨滋味怪异。 他确实不大喜欢殒,殒偶尔表现出与千叶的亲密,让他心中极其不痛快。 可不喜归不喜,殒的话里意思却在提前警告他,如果他蓄意想要借机出手除掉他,千叶一定会发觉的。 难道……他在殒看来,真已经成了要独占千叶,不惜要吃醋滥杀无辜的人了? 几乎漆黑的密林中,唯有中央那片空地泛着莹莹月光,四下里静悄悄的,连虫鸟都不再从这里飞过,更没有隐匿的气息。 殊绝还没来,但他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 所谓百鬼夜归,并非是整整一百只鬼,而仅仅是个虚数罢了,那些成百上千的孤魂野鬼,只有到了冥府,由鬼差接待之后轻点数量,方才知道有多少。 山明水秀的涧溪山笼罩在一片阴森鬼气之中,数不清的孤魂野鬼缓缓游走,黑压压的一片泛着幽幽绿光,哭嚎嘶鸣喊声震天,听得人不禁汗毛都要根根竖起。 百鬼所到之处,花木枯死,泥土腐臭,甚至感觉连天上稀薄的月光,也被鬼气熏染得失去了作用。 然,好在本该乱走肆意飘荡的冤魂恶鬼,却被一道无形结界规划了行走的道路,结界并不会惊动他们,只做警示作用,让那些尚无奋起意识的鬼,乖乖排成了长队。 涧溪山的弟子都知道这一夜非比寻常,纷纷在自己门前布下了阵法,老老实实躲在屋子里静等灾难过去。 其实,鲜少有人知道百鬼夜归如果被惊动会有怎样毁天灭地的后果,但就算是天师,也毕竟先是普通人,离得甚远便已听到瘆人心骨的尖厉嚎叫,又有几个不害怕? 或许会有那么几个人不怕,统统都是……为了心中所爱。 在黑色夜幕的掩护下,丁水妍带着几个对她忠心耿耿的师弟,悄悄从小路上了山,躲在一旁,看着百鬼老老实实循着千叶画好的路线慢悠悠行走。 若是照这样下去,恐怕过不了两个时辰,百鬼就要顺利越过涧溪山,别说是有惊无险,就连惊……也不见得有。 第331章 活捉魔王殊绝! (3) “二师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小师妹的安排必有用意,更何况……百鬼行进甚是安宁,好像无需我们帮忙的样子。若我们冒然出手画蛇添足,百鬼一旦暴走,后果不堪设想。”戚风在一旁悄悄劝道。 丁水妍狠狠瞪了他一眼,“看来她毫无建树都能将你收服了?若真等她出了纰漏,涧溪山毁于一旦,还有比这更不堪设想的后果么?” 戚风仍旧有些举棋不定,还想劝,却见丁水妍忽的转头去与其他的师弟商讨,一副不想再理会他的样子。 一时间多少犹豫全都咽下了,他还是不希望师姐不理他。 ………… 而就在同一时刻,魔王殊绝的出场第一次偷偷摸摸,遮遮掩掩,以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方式,出现在涧溪山后山的房间内。 虽然掩去了气息,屏蔽了一切声响,殊绝进入房间的第一刻,清殇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是殊绝怎么也掩不去的。 殊绝仍旧是一身深红近黑的宽阔衣袍,指尖仍旧向外渗着血珠,血珠没入深红的衣袍,并没有留在地板上。 款步踱到床榻边上,一挥手,床幔翻起,自行在两侧挂好,殊绝却着实是愣了一下。 清殇伤重他已有预料,千叶恐怕不会放任他好过,将他打回原形受着,他也能表示理解。 可是,那一身状似被百般蹂躏的长毛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清殇浑身毛发脏兮兮的不说,姿势也四仰八叉极其不雅,纠结着脏污的肚皮朝上翻着,两条腿也分开耷拉着,他是……快要死了么? 殊绝满心诧异着挥了挥手,解开清殇身上被下的禁制,眼看着床榻上的银狐动弹颤抖了一会儿,慢慢在他面前化成人形,却……怎么仍旧是那副被蹂躏过的模样? “看来,你在这里已经不止是不顺利那么简单,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般狼狈?” 清殇仰面躺在床榻上,天青色的衣袍同样凌乱不堪,长发散乱,但隐在长发中的银色耳朵上的伤,却看似是好了不少。 只不过,他的气息微弱了些,也杂乱了些,闭着眼,灰白的脸色却挂着一丝绝不正常的红晕? 殊绝认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清殇现在还很虚弱,脸色灰白倒是应该。 然,刚要开口再说话,眼见清殇的眼角忽然一抽,倏地淌下一行泪来。 殊绝皱起了眉,伸手搭上清殇的手腕,就连语气也稍稍温和了那么一点儿,“在这里受尽了磨难?” 清殇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抹了一把脸,倒又不像太虚弱的样子,还有点儿恨恨的道:“没算受尽磨难,只不过无昼确实冥顽不灵,千叶也极其难缠,两人吵归吵,却未见有要分道扬镳的趋势,反倒……越吵越好了。” 殊绝点了点头,自然而然把清殇脸上愤恨的表情当成是计谋失败,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唯一有可能拆散两人的就是那只艳鬼,怎么,没机会找他谈谈?” 第332章 活捉魔王殊绝! (4) “谈过,但是……”清殇烦躁的摇了摇头,竟然慢慢坐起身来,“艳鬼确有挑衅的机会,但千叶的态度并不在我意料之中,我从没想过,她会一点儿也不顾念这么多年的感情,偏偏对只相识几个月的无昼一往情深。” “若不是他们二人上世就不该有姻缘,就凭两人那份情,又哪有无昼插足的余地?不要小看了所谓的天定,很多时候,天上那群王八蛋才最是可恨,能不能长相厮守,能不能世世衷情,他们胡说八道,说了就算。”殊绝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道。 “那也不该……”清殇仍旧脸上恨恨的,“那也不该这么冷淡,与前世恋人再续前缘有什么不好?偏偏……我一直就想不明白,她死心塌地跟定无昼图的是什么,难道她就没想明白,无昼再不济也是妖尊,好也罢坏也罢,人和妖什么时候有过善终?” “或许也不是不明白。”殊绝模凌两可说了一句,放开握着清殇脉搏的手,“或许正是因为明白,只要相爱,其实不需要善终。” “那她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死?!早点儿成全无昼,何须那么多人陪着受尽折磨……嗷!”清殇愤慨说着,猛地捶向旁边墙壁,却震到了耳朵上的伤,顿时痛得捂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殊绝长长叹了口气,惯有邪佞表情的脸上,却布满淡淡的无奈,“我知道现在的境况太过为难你,不如你就此离开回魔界养伤……” “我不走。”清殇果断拒绝,抬起头来一脸坚定,“我不管什么命定天定,只要我认定了,无昼不能和千叶在一起。大不了我亲自出手,我就不相信无昼会继续珍惜一个被别人玷污过的女人!” 殊绝满脸的不赞同,摇头道:“他未必不会再珍惜,但是……一定不会再让你活着。” “大不了死又如何?!他曾经留我一命,养我几千年,算我还他还不行?!” 殊绝还是摇头,“若你一人能还得起也好,可我担心,若再触怒他,他连我魔界也不会放过。” 清殇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也是那一时的气盛后又清醒了些,他知道,殊绝并非危言耸听,当年那一场恶战,说是殊绝略胜一筹,其实别有隐情。 或许只有他才听殊绝说过,那一战,殊绝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要重伤无昼,连继承人都已经安排妥当。 如果当初无昼也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恐怕就真的只能留下一人了。 殊绝一直说,当日一战,无昼算是顾念昔日情分手下留情。 而别看此时此刻的无昼威武不再,甚至任人欺凌,可若真碰了他的女人,谁也不敢保证后果。 想到这,清殇突然觉得有了想法,开口道:“我明白其中利害,自是不会轻易犯险,既然我做不得,未必他人就不行。” 殊绝慢慢点了点头,“小心行事。” 说完本要转身离开,却听清殇又开口道:“对了,无昼算到你今日要来,要我传话,他在后山深处那片林中空地等你。” 第333章 活捉魔王殊绝! (5) 殊绝怔了一下,皱眉问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没有。”清殇直接否定,但语气却并不轻松,“他恐怕并非善意相邀,你若去赴约,还是要多加小心。” “看来他近日状况不错?” “有个多管闲事的上仙在他身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有挚爱殷殷切切陪伴,他恐怕比昔日过的更加滋润呢。” 殊绝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同样的原因,自然是他和清殇都不喜欢那个多管闲事的上仙。 神仙看似尊贵几分,可其实内里究竟他们最明白,一群自诩清高沽名钓誉的家伙,什么时候见过做善事的? 而说完了这些,清殇又改口,“算了,我建议你还是别去赴约,无昼近些日子虽说没有和千叶闹得分道扬镳,但也被反反复复磨没了耐心。如今始作俑者就是你,他找你不会只是谈谈那么简单。” 殊绝点点头,却不见得会采纳他的意见。 最后又打量着清殇一身令人匪夷所思的狼藉,思索了许久,终还是放弃了询问究竟的念头。 转身踱步到门边,还是没忍住道:“你身上神兽的气息颇重,虽能护着你的元神对你的伤势有益,但你毕竟是魔界中人,过多沾染旁类气息毕竟不妥。还有……你手臂上神兽留下的印记,莫要再继续留着的好。” 这只是寻常的嘱咐,殊绝万万没有想到,清殇的脸色顿时血色全无,不见是白,竟是枯灰的颜色。 那身体也像抖筛一般,感觉距离崩溃仅差一线而已。 他其实只是提醒清殇,对于清殇手臂上有神兽的印记,也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却没想到,清殇竟然会吓成这样?或者又不像,更像是……愤恨。 “殿下放心,清殇再无能,又岂能让神兽为所欲为?区区一只仙家畜生,趁我之危占些便宜,待日后……我若不将它碎尸万段……” 殊绝看着似乎已经陷入狂热愤恨的清殇,颇为诧异得皱紧眉,甚至一度怀疑,清殇是不是疯了。 “好生休养,若着实觉得难办,我随时派人前来接你。你身上的禁制再过半个时辰还会生效,未免现在就泄露了意图,委屈你了。” 殊绝说完,转身便消失在了门前,留下了仍旧在愤恨咒骂的清殇,他并不怪清殇的失态,毕竟让谁对昔日有几千年情分的人一次次痛下毒手,时日久了,都是会疯的。 而殊绝走了,清殇还在咒骂个不停,就好像化为原形的时候吃了哑巴亏,一口气要将唾骂的话都说净了才舒坦。 直到骂得气都喘不过来,才扑通一声扑倒在床榻上,仍旧恨得眼睛一阵阵发黑,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踩碎算了。 忽然,窗户吱呀一声开启,窗台边探出一个黑漆漆的半拉脑袋,乍看像是一团黑雾,但确实是个脑袋。 然后,是嵌在一团黑雾中发亮的眼睛,以一种可怜巴巴试探的神情望进屋来。 而那嘴里咬着一截树枝,树枝的末端,是一颗红彤彤的大苹果。 第334章 活捉魔王殊绝! (6) 清殇顿时气得浑身战栗,牙齿几乎要磨断了一般,恶狠狠看着小心翼翼想要跳进窗来的月漓,忽然大喝一声,“滚!你竟然还有脸敢出现?!别……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豁出去性命,也要宰了你这个王八蛋!!” 月漓吓得脑袋一缩,不一会儿又小心翼翼探进来,耷拉着耳朵,目光透着百分百的讨好。 而清殇这一次仿佛才是真的动了气,且气得不轻,咆哮过后体力不支,伏在床榻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不过,那目光依旧很吓人,盯着月漓,黑色的眼眸渐渐泛红,毫无疑问,他真的很想撕碎它。 然,月漓也只缩了那么一会儿,见清殇确实还重伤体力不支,便轻手轻脚跳进窗来。 带着那副极其讨好的目光,噌的一下窜上床榻,距离清殇几步远坐定,将红彤彤的大苹果放下,“喵!” 爪子一推,苹果咕噜噜滚到清殇手边,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清殇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一看见月漓,便想起那夜对他而言惊悚至极的荒唐事。 被打回原形并不屈辱,他本就是狐,若是能留在无昼身边,别说打回原形,就算再剁去他几条尾巴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被打回原形,且重伤在身,动弹不得,无力挣扎,就被……占了便宜。 他从来没想过,至今也能在妖魔两界横着走的他,竟然有一天,会被一只仙家畜生压在身下…… 什么?它还送苹果来给他,它知道他爱吃苹果?! 那一夜,它竟然只拿一只苹果来换?!它以为他……是什么?!! 清殇又是一阵火起,喉咙径直涌起腥甜,眼前的黑雾渐渐扩散开来。 还是晕了吧,虽然难得重回人形,可若不晕……他真怕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而扩散开来的不仅仅是眼前黑雾,还有离他越来越近的梦貘月漓,他想推开它,手臂却没有力气,想呵斥它,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终凝起最后一丝力气,用力翻了个身,压死你,就当同归于尽吧! ………… 殊绝也不再像往日那般轻举妄动,一来,这里毕竟是天师的地界,诸多忌惮也不能一点儿都不在乎。 而另为至关重要的一点……殊绝抬起手,略微肿胀的手指指尖,仍旧不停向外渗着血。 速度并不快,流的血也并不多,可照这样的速度夜以继日流下去……他如今身体里已经流失了近三分之一的血,魔王之血极其珍贵,竟也就这么白白流了。 而这世间真有一种现象叫做一物降一物,想他堂堂魔王,竟然找不到那个女人下的毒的解药。 或许是他想简单了,从一开始便是。 屋后的山林并不算宽阔,本就是山顶稍下的位置,寸土之地也没有太多能躲藏的地方。 然,无昼似乎根本就没想躲藏。 密林空地中,一袭白衣胜雪,墨发飘飞,一把长剑垂于身侧,晶莹剔透的剑身透着后方白衣,清冽得更像是神仙。 第335章 活捉魔王殊绝! (7) 殊绝认识那把剑,相传开天辟地之时,女娲用彩石补天才得以救了天下苍生,却不想,天下苍生并不如她所想象那般安宁祥和,反倒在生活安定了之后,便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战争。 女娲认为,人心本善,将人心沾染邪恶与贪婪的是魔,不愿承认那是人之本性。 故而,用五彩石中最为纯澈无暇的一种炼制了诛魔剑,不降妖偏伏魔,但凡魔族,触之重伤,一剑则灰飞烟灭。 他也不知道这把剑为什么会在无昼手上,而一场恶战之后,他明明将这把剑封印在了无断峰,却从没想过,无昼竟然拖着那样虚弱的身体,还真能爬到无断峰顶去拿剑? 或许正如他所想,他真的小看了那个女人。 “没想到,堂堂魔王,竟然也只敢林中偷窥,不敢现身么?”无昼淡淡的声音传来,显然,他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殊绝向空地的方向迈了几步,却距离无昼仍旧很远,坦然道:“今非昔比,如今是你手握利器,我又着了你家女人的道,若再不惧不怕,那不是无谓之勇猛,而是真正的……犯傻。” 无昼慢慢转过身,面容并不冰冷,只能说,除了淡漠,没有其他丰富的表情。 缓缓举起手中的剑,竟然只有方才那一句废话,再下来便是直截了当,“你我二人,今日必有一死。” 殊绝微微一愣,又轻轻一笑,“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活捉我。” 无昼慢慢摇头,“没必要。” “不用再考虑一下?虽然我此刻并非全盛时期,可你我一战,只能算谁也讨不到便宜,兴许两败俱伤……也兴许是同归于尽。” 无昼仍旧摇头,“不必再考虑,若无胜算,便是同归于尽也好。” 殊绝缓缓向后挪了半步,几分忌惮无昼手中的剑,可忌惮更多却是无昼今日的态度。 不像是倾尽全力的应战,倒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与他同归于尽。 他很明白,最可怕的人不是实力强悍的人,而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人,他甚至有经验,谁抱着必死之心,胜利便属于谁。 “你若真与我同归于尽了,不说别的,就不怕千叶……要为你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了么?” 无昼慢慢摇头,“我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她而言才是无尽的苦痛折磨。我死,她另有所爱之人可慰藉心伤,可我苟延残喘,便是负累得她生死两难。” 殊绝一愣,难以置信打量着无昼,“你竟然已看透情爱?” 无昼还是摇头,“不知何为看透,我只知,想夺来天下最快意的生活给她,只要她快乐,便是要我性命也无妨……” “真是笑话,我敬你昔日堂堂妖尊,如今竟为了一介凡女轻言要舍去性命,还真是短短几年,刮目相看都不够了。”殊绝几乎有些咬牙讥讽道,忽然面色又一转,“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固执不肯解开你的食路?” 无昼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纵然放过我,也不会放过千叶。” 第336章 活捉魔王殊绝! (8) 殊绝挑眉,若有所思点头,“果然不能看你落败就小瞧了你,我怎么就忘了,曾经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说的,说妖尊一颗玲珑心,颇有悟性,不成佛……还真特么糟蹋了。那这么说,你是一定要杀了我永除后患,换你的女人……没有后顾之忧了。” “我不信你承诺,只能如此换她平安。” “你是用自己的性命在换?”殊绝一语道破,“若说悟性颇高乃是荒唐之辞,说你执迷不悟倒是真的。那般女子,玩玩也就罢了,究竟哪里值得你认真?更何况,她前世便已不清不白,这一世更是为了昔日旧人……” 话没说完,只见前方无昼的身影猛地一闪消失不见,殊绝心中一惊之下慌忙闪身,只听身后一声厉风划过,腰间一凉便知是划破了衣袍,无昼乍然出手,果然是连半分情面也没留。 “你最好也留着性命别与我同归于尽,否则……魔界复仇一拥而上,届时谁还能护着你的心上人?!” 轰的一声巨响,微弱月光下的涧溪山荡起一片蒙蒙烟尘,白光交杂在漆黑夜幕中,巨响声声震天。 ………… “大人,无昼此次……恐怕是想活捉了魔王殊绝?”殒在无昼与殊绝见面的第一时间便赶到了千叶身边。 而此时此刻,也与千叶一同站在一处门廊顶端,低头望着脚下老老实实行走的孤魂野鬼,抬头望着远处翻腾半天高的滚滚烟尘。 能不能活捉魔王殊绝,千叶并不在意,毕竟她是希望无昼否极泰来,也明白只要制服殊绝,很多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但那不意味着要拿无昼的安危去换。 拥有一战之力是不假,但他有没有胜而复返的把握? “殒,你趁乱去趟师父的房间,看看他那边究竟是什么状况,但一定要小心行事,如果被门外把守的人发觉,立即离开。” 千叶说完,袖中的铁线一勾旁边屋角,轻轻一荡,人已经到了另外一处房檐。 殒看着身手并不输于轻功的他家大人,这才明白,当年他满心殷切想要教他家大人轻功,他家大人为何不学。 一根铁线罢了,远比练就一身轻功所付出的艰辛要少得多。 “可是……大人,那这些鬼怎么办?”殒一边喊,一边又飘了过去。 “已经筑下了结界,不必理会他们,路过了涧溪山,他们自然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您不是曾说要赶尽杀绝不给殊绝留面子……?” “没空。” 千叶潦草一句,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孤魂野鬼? 她本以为,无昼现在一定不会轻举妄动。他向她讨回那把剑,毕竟是属于他的东西,更何况他答应过她…… “什么妖尊……言而无信!” 然,没走多远,身后本老老实实行走的孤魂野鬼突然一阵不寻常的骚动,阴冷恶臭的空气陡然高涨,那一声声尖厉的嘶嚎也瞬间如化成兴奋的高呼,却让人听了,更加毛骨悚然。 第337章 谁是敌谁是友 (1) “谁在那?!!”千叶猛地转身,一脸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 本该万无一失的结界不知为何被豁开了一条大口子,本来老老实实顺着指定路线行走的孤魂野鬼,一时间如同得到了自由,纷纷从豁口挤出。 拥挤的孤魂野鬼乍得自由,迅速在涧溪山上游荡开来,所到之处花草尽数枯死,就连地面,也染上了深深的怨气。 阴森的鬼气缓缓四溢,就连已经走了过去的孤魂野鬼也有转过头来,好像知道这里……有他们渴望的东西。 孤魂野鬼过境,所到之处……屠杀一切生灵。 千叶迅速闪身折回,挥手凌空勾画,一道结界率先挡了下山的正路,再封一道结界,阻了百鬼四散最想去的地方,活人居住的地界。 她不敢攻击任何一只鬼,这样的骚动或许还可以弥补,但百鬼一旦暴走开来,后果才真的难以挽回。 她只是不明白,应该是万无一失的结界…… 忽然,眼角处猛地瞥见几个不同于鬼魅的身影,偷偷摸摸的,好像要逃下山去,可或许并未看见,他们身后便是成群的恶鬼,身上的生气早就泄露了,那些鬼岂会放过他们? “该死!”千叶咬牙咒骂一声,免不了又回头看了看烟尘四起的后山,无昼在那,他纵然有与殊绝一拼的能力,可拼过了之后呢? 难道真是要同归于尽……那她为他做这么多,算什么? 或许这是无昼的计谋?他在等着她趁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来个攻其不备,到时候,殊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 千叶想着,慢慢后退了几步,百鬼游荡涧溪山……可她真的不能失去无昼…… “啊!!!师姐……” 一道凄厉的喊叫划破夜空,那群鬼鬼祟祟的身影真的不是鬼魅,而是涧溪山上的弟子,被恶鬼缠上,寻常人兴许唯有一死,可天师却有还手的余地。 “不许动手!!!”千叶大喊一声,飞身便朝着那群身影奔过去。 若能动手,何必等到这个时候?一旦动手,涧溪山……还有能活下来的人吗? 然,事态却一再朝着她最不想要的方向发展着,只见一道微弱的黄光闪过,成百上千的孤魂野鬼倒没有显现什么异状,千叶的心却凉了一大截。 翻手咬破了手指凌空一道符,耀眼的黄光径直压下,将遭受到攻击已经暴起的孤魂野鬼迅速封印在原地,可是……已经晚了。 一声声尖厉的嘶嚎越来越刺耳,鬼气蒸腾着几乎要熏黑了整片天空,刚才还老老实实的孤魂野鬼瞬间化作厉鬼恶魂,狰狞着试图撕碎结界,试图撕碎……所有的生物。 千叶腾身落地,一把拽起方才被恶鬼撕咬的人,血肉模糊的半边臂膀汩汩散发着恶臭,可能已经废了,也可能活不了了…… “四师兄?”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挺明事理的四师兄戚风会出现在这里,还被……恶鬼所伤。 而如果连戚风都无缘无故跑来这里,那么,那些鬼鬼祟祟的人…… 第338章 谁是敌谁是友 (2) 哗啦一声,身后临时布下的结界被撕碎了,那些孤魂野鬼仿佛一个个强悍的侵略者,他们身上不仅弥漫着浓重的鬼气,更有一股被强加上去的魔气,这些孤魂野鬼,哪怕一路走到了冥府,也没有投胎转世的资格。 千叶回手再上一道结界,从袖中抽出一张符贴在戚风肩上,架起他,望着站在面前已经呆愣着手足无措的人。 “我不管这是谁的主意,现在,带着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通知山下的师门弟子,全部离开涧溪山,能走多远走多远。” “凭……凭什么要听你的,身为本门弟子,竟然要背弃师门……” “不走就在这里等死!”千叶厉喝一声,将戚风推向他们,看向方才还试图反驳她的丁水妍,“从今往后,聚九派还在,丁水妍为掌门,带领众弟子另寻落户之地,涧溪山……已经没了。” “你……你胡说!”丁水妍仓皇着还要反驳,“你不配身为掌门,这等阵仗就气馁溃败,对得起……” “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你们要的结果吗?!”千叶愤然怒吼,一指远处漆黑的天际。 一眼望不到边的黑雾,那也就是说,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孤魂野鬼。 不再老老实实行走,爆发的戾气仿佛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数不清的孤魂野鬼冲撞着结界,在泛着微微紫色光芒的魔气催动下,那些鬼……早已不是寻常的厉鬼。 如果只是寻常厉鬼,戚风毕竟也是有道天师,岂能轻易就被他们重伤? “不……这不可能……”丁水妍吓得失魂落魄,仓皇着慢慢向后退,“不可能的,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 “谁?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千叶忽觉得蹊跷,本以为丁水妍是因为气不过想借机让她难堪做了蠢事,却不想……兴许还有更蠢的事,她不知道罢了。 丁水妍猛地看向她,咬咬牙又尽是恨意,“你又凭什么指责我?如果不是你,他绝不会一错再错,更不会……” “苏幕是吗?!”千叶咬牙切齿问道,气得眼前瞬间发黑。 丁水妍喜欢苏幕,在涧溪山不算秘密了。 可是,她没想到,竟然还有为了爱情比她更昏头的人,她难道就没看出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丁水妍已经吓得失了心智,现在就算追究起所以然来,又有什么用? “师妹……掌门,为今之计,不如集合全门上下,齐心协力……” “把人都叫来送死么?”千叶脸上难免泛起一抹讥笑,“百鬼暴走,魔气高涨,你们谁能告诉我,是谁给你们这么没道理的信心,以为自己能收拾烂摊子?” 众人顿时呆愣,下意识纷纷看向丁水妍,可丁水妍现在已经不再趾高气昂信誓旦旦,她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苍白得甚至比厉鬼还要难看,溃败的样子,仿佛天地已经塌了。 “师妹,没试过又怎能轻易下定论?无非是孤魂野鬼罢了,就算再多,毕竟也是天师地界……” 第339章 谁是敌谁是友 (3) 众人着实难以接受千叶轻易言败,在他们看来,未战先败,又是败给鬼魅,实在难以令人心服。 而千叶轻描淡写几句,就要改写聚九派的历史,怎么想都觉得千叶是怕了,面对大事少了担当,也太轻率了。 “呵……”千叶忽然满不在乎笑了一声,冷漠看着眼前自以为能创造奇迹的一群人,就像看小丑一样,“要送死……谁拦着你们呢?不过,若你们还要拉其他人下水,自行多斟酌几分吧。好了,你们自便。” 说完,千叶还真的转身走了,留下呆愣的众人驾着重伤的戚风,还有……已经有一次将要撕裂结界的恶鬼。 “掌门……”众人一见千叶真要丢下他们,赶忙出声。 “我如今已经不是掌门,生路已经只给你们,走不走是你们自行选择。”千叶说着,借力跳过已经豁开口的结界,凌空一道镇鬼符,让他们还有考虑的时间,便是仁至义尽的善举了。 “大人,您不是真就这么走了吧?聚九派千年根基就这样毁于一旦的话……”殒也同样有些不赞同追过来劝道。 “聚九派的根基指的是什么?”千叶落在一处屋顶,认真问道。 “这……”殒一时语塞,还真答不出来,什么是根基?“那个……涧溪山,已经在此千年,毕竟是开山立派之地……” 千叶伸手遥遥一指,“所谓根基,无非是这座住惯了的山头,前人祖师住过留下的痕迹,还有这一片旧房子……那你告诉我,用多少同门性命保住这些东西,才是值得呢?用谁的命换,才是公平?” “……”殒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看来,万事都要经历一番尝试与磨难,若是不能成,也落得心中踏实。 可如今千叶实实在在告诉他结果,连尝试也不必去尝试,不去为了那些死物做无谓的牺牲,乍看心有不甘,但细想来,却是不无道理。 为落得心中踏实,便凭白牺牲无数性命,不管成功与否,踏实的也只是幸存下来的那些人,枉死之人……何处诉冤屈? “更何况啊,我哪有功夫去领着他们大战百鬼,损去半山门人守住一方山头,图的是什么?”千叶反倒突然轻松一笑,冲着殒眨了眨眼睛,“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聚九派失去涧溪山,日后还能卷土重来,另寻山水宝地也未尝不可。可我不能失去无昼,这世间也只有一个无昼。” 殒做鬼十几年头一次觉得感动,他也曾满腔赤诚爱过一个人,如果那个人……对他有半分在意…… 谁在这世间不是独一个?可也或许只有在肯珍惜的人眼中,才是世间唯一吧。 “殒,你还是帮我去看看师父那边,他恐怕也无法出来主持大局,你带着他走,送他到安全的地方。我再去努力一下,给他们多争取些时间。”说完,千叶利落转身,借着月光,观察着已经渐起狼藉的涧溪山。 “大人……”殒不知为什么,心中竟有些不舍,直到千叶转过头来冲他笑,才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还是认真嘱咐道:“大人,一定要多加小心。” 第340章 谁是敌谁是友 (4) 没人知道苏幕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曾经没有人会相信苏幕竟然叛离师门,时至今日,竟然会狠下阴谋要毁了涧溪山。 若想起昔日苏幕的耿直与稳重,之后的一桩桩事,便像是在梦中。 但纵然已经证实,苏幕正是借着昔日同门情分驱使丁水妍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殒的心里仍旧怪怪的。 不是不觉得恼怒,而是他也同样了解苏幕的秉性,毕竟在一起相处十几年,他还是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了人。 周围渐渐弥漫开来尽是厉鬼恶魂的气息,殒索性化为魂体,飘忽着赶往诸葛正荣居住的院落。 却不想,并不如千叶所说有什么把守看管的人……不,诸葛正荣的房门外只有两人,都已经倒地不起。 而那房门并未紧闭,稍稍露着一条缝,昭示着刚刚有人入内。 理论上来说,殒并不怕,除非对方是道法高人,否则,他身为一只鬼,去哪里都很安全。 可他还是绕了个弯从另一侧穿墙而入诸葛正荣的房间,墙壁上还残留着驱邪避恶的法印,可他也不是厉鬼。 房间里漆黑一片,月光要透进屋子里着实有些勉强,但殒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屋子里的人,毕竟对方连躲避的意思也没有,虽然惊得像一块矗立的石头。 床榻边上,那人直挺挺跪着,而依稀看着叠放整齐的床榻上,其实没有人。 淡淡的月光洒进来,似乎努力照清晰那人的身影,高大挺拔的轮廓上,泛着一层幽幽凝紫的光。 殒再次查探着周围,除了床榻边上跪着的人,屋里再没有其他人,而跪着的那个人是…… “苏幕……?” 跪在地上的人影微微一动,没有转过头,低沉的声音却也没否认自己的身份,“是千叶让你来的?” “我家大人让我来看看师父,如果他在就带他走,如今涧溪山已经不安宁……情况你应该清楚。”殒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他担心他家大人,可造成这一切灾祸的人,明明就在眼前。 “告诉千叶,暂且离开这里,不必去理会无昼,他不会有性命之忧,离开了……才是生路。”苏幕说着,缓缓站起身来,仍旧凝视着空荡荡的床榻,仍旧低沉的声音才略有一点儿起伏,“师父……已经仙逝有些时日了。” “什么?!”殒一惊,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反应,他也曾有过最坏的猜测,却没想过,最坏的消息是由苏幕来告诉他。 “师父早已遭歹人毒手,魂飞魄散连地府都找寻不到,尸身更是无处可寻……” “那你是要说,那歹人并非是你,你只是知晓来龙去脉,知道师父已经亡故,顺道就送了涧溪山为他陪葬?” “呵,我知道你们谁也不会相信,不过……千叶会不会信呢?”苏幕低沉的话语更像是自言自语,完全猜测不出他的意图,只能听他说着模凌两可的话,“那我若是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毒手,又有几人会信我?” “是谁?” “印玄。” ………… 第341章 谁是敌谁是友 (5) “呼……”千叶堪堪落脚在屋顶,却来不及多松一口气,遥遥看着仍旧隐隐传来震天响动的后山,一旦停下来,心里的焦灼就几乎要把人烧成灰烬。 她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在快到山腰的位置再筑一道结界,可心里也越来越怕,就怕一个万一,后山的轰鸣就消失了。 还有东边一面,地形稍险峻些,再给她一炷香时间…… 突然,漆黑尽是污气的夜幕中飘过一抹白色的身影,月白色,宽阔的袖袍,飘渺如谪仙的身姿,在黑暗中尤为显眼,尤其是那熟悉的举手投足,虽然一闪而逝,却足以令人心惊。 无昼? 他不是在后山和殊绝打起来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可千叶又觉得自己没看错人,那一身月白,也只有无昼能穿得飘逸脱尘,一挥手足见傲然。 不管是不是,如果后山现在的打斗才是障眼法,无昼也不能留在这里,几千厉鬼恶魂和受伤的殊绝相比,似乎哪个也不是善茬。 千叶果断腾身追过去,拐过屋角,便又见那抹月白消失在转角处,追过转脚,月白又隐没在山林间。 像是捉迷藏,又像是引着她要去什么地方,千叶纵然心有警觉,可那举手投足,未免太像无昼。 直至追到临近出山方向的山巅,那抹月白才似乎走投无路一般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微微歪着头,似乎确有几分满意。 “原来你当真对我还有几分情意,我本以为……如果你对我视而不见,我索性就随着这一群孤魂野鬼投胎去了,或者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区别。” “洛彦?”千叶着实惊得不轻,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这么不靠谱了?而或者说是楚洛彦……他身为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平日里一身黑衣看不出什么,可这一身月白的阔袖衣袍又是为那般? 楚洛彦又是一笑,抖了抖宽阔的衣袖,“怎么?不好看么?我总觉得既然到了这里,入乡随俗也不枉来了这一次。” “……”千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去指责楚洛彦不该跟无昼穿一个颜色的衣服?还是挑明了告诉楚洛彦,其实不是图着几分情意,而是她看花了眼以为是无昼,才追上来的? 楚洛彦转身又幻化一身平日里穿惯的黑衣,还是那一抹温暖随和的笑容,缓缓向她走来,“罢了,想来是你并不喜欢什么人都穿白色,倒是我显得婆婆妈妈,非要与你的心上人一争高下不成?” “别这么说,一件衣服的颜色罢了,偏要想得这么多。”千叶还是安慰了一句,赶忙又道:“你怎么会出来这里?印玄呢?今夜涧溪山不安全,你还是赶紧回去的好。” “平日里想见你一面似乎难如登天,所以,我也只能借着这个时候来找你了。”楚洛彦带着几分戏谑与无奈道,“印玄大人今天下午的时候出门了,说是替无昼解噬骨咒的某样东西失效了,急着去找,还没回来。” 第342章 谁是敌谁是友 (6) “印玄……”千叶突然迟疑了一下,自从藏书楼失火,印玄的嫌疑着实太明显,她也就把他暂时冷在一边没去理会。 毕竟惹不起还躲得起,印玄是上仙,暂还能算敌不动我不动。 故而,涧溪山百鬼借道的事,千叶根本没想过跟印玄有没有关系,而似乎印玄也没觉得跟自己有关系。 他出门了,却是……为了解无昼身上的噬骨咒。 “他……没有带你一起去么?大概什么时候才回来?” 楚洛彦几步站定在她面前,那脸上的笑容却让千叶心里一丝丝泛酸,楚洛彦其实很聪明的,他什么都明白。 “我自然是想见你一面才没有跟他去,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按理说他嘱咐过入夜之前必定赶回来,恐怕有什么事耽搁了。” 千叶沉了口气,认真道:“洛彦,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好吗?今夜的情形并非预料的那么轻松,很可能涧溪山面临毁灭的厄运,我现在看起来是很轻松……一会儿也得逃难了。你先下山避一避,毕竟你不是善打能斗的鬼使,那些厉鬼会伤到你……” “很没用对不对?” 千叶笑了笑摇头,“没规定所有的人都必须会打架,不用这么说……” “千叶,我做你的鬼使好不好?哪怕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楚洛彦突然很认真问道。 千叶一愣,又笑着摇头,“你现如今是上仙鬼使,阴德深厚,福祉绵长,再投胎,一定是非富即贵,平安终老。鬼使一旦易主,阴德全消,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我说过我不在乎,投胎转世什么都不记得了,下一世是猫是狗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楚洛彦的念头出奇坚定,又道:“我只想做你的鬼使,能多看看你就好,甚至不指望你能兑现诺言陪我闲逛几天……” “洛彦,你知道我不能这么做,虽然确实答应过你……但是我想我只能食言了,你应该也知道,我现在……” 轰的一声巨响震撼天地,脚下大地剧烈摇晃,仿佛整个涧溪山都要被震散了一般。 千叶脚下不稳,慌忙扶着一旁树干,只听咔嚓一声,腰般粗细的树应声折断。 楚洛彦手快一把拽住她,顺势就要将她带入怀中,却没想,千叶状似寻找平衡一般不着痕迹的转身,避开了他的怀抱,竟让他分不清是不是巧合。 “千叶……” “别说话!” 千叶瞪大的眼睛愣愣看着被淹没在尘土中的半壁涧溪山,震颤仍在继续,伴着厉鬼的嘶嚎,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沉闷。 呼的一阵风弥漫开来,满满都是尘土卷着砂砾,继而断枝参杂着碎叶,还有一股……地层深处泥土的特殊味道。 而那方向,正是后山的位置。 “洛彦,你化了魂体去半空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千叶一度不愿承认自己的判断力,而直到楚洛彦飞至半空查看了一会儿,却证实了她所有的猜测。 “应该是后山的方向,虽然看得并不很清楚,但是……好像是涧溪山被炸掉了一块。” ………… 第343章 谁是敌谁是友 (7) 涧溪山自形成以来千万年,恐怕头一次遭逢这么大的劫祸,前有百鬼借道,生灵涂炭,后有妖魔相争,开山劈林。 而无昼与殊绝一战并非小打小闹而已,虽两人都不见得实力充沛,可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豁出性命的念头。 更何况,还有无昼手中那把惊世的剑,一战未完,涧溪山便生生被劈了一块下去。 惊天动地的动荡激愤了本就躁动的厉鬼,嚎叫声一波比一波尖锐,眼见着黑漆漆的鬼气猛然高涨,涧溪山自一方灵山宝地,一夜间化为厉鬼地狱。 厉鬼借着奋发之势,撞碎了结界,闯过了屏障,毁灭着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若以鬼分,世人畏惧最残暴是旱魃,地狱之中最凶悍乃罗刹,而百鬼夜归中被惊动发狂的鬼,比这二者更甚。 山底乱石中猛地四射一团雪白光华,砰地一声,无昼手提长剑款步而出,抬头望着半山黑烟缭绕的涧溪山,微微皱了皱眉。 而正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身暗红色衣袍的殊绝背靠大石,身上并无狼狈的痕迹,只是喘息略重,似乎是打累了而已。 “还要打下去么?若是再如此下去,恐怕把整个涧溪山夷为平地,你我也未必能分出胜负。”殊绝带着三分邪气笑问。 无昼提着剑慢慢向他的方向迈去,一身月白的衣袍更盛半空月亮的光华,随风舞动着,格外飘渺离尘。 全身上下,似乎只有长发乱了些许发丝,垂在肩侧胸前,证实着方才一场恶战。 但是,无昼握着长剑的手却慢慢泛起了红,从肩膀不知何处的伤口静静淌着血,染红了手掌指缝,染红了白玉一般的剑柄,顺着剑身而下,一滴一滴随着步伐的起伏滴落。 而殊绝也并未讨到便宜,背后靠着的大石也慢慢晕开大片暗红,竟然与衣袍同一颜色。 最终,无昼站定距离殊绝十步远的地方停下,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剑尖直至殊绝,“无需要分胜负,只有生死而已,纵然涧溪山夷为平地也在所不惜。” “呵……看来你今天确实想杀了我,但是我还是提醒你,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你杀了我……恐怕连你的女人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那便不见。”无昼冰冷说着,似乎早已经下定了决定,殊绝是缓兵之计也好,威胁劝说也罢,对他没有半分作用。 殊绝悄悄探向后背的伤,触手一片黏腻,顺着手腕便开始淌血,也就知道,今天他兴许真的走不了了。 更何况,活了几千年,谁听说过诛魔剑上还淬毒的?他敢肯定,无昼再想置他于死地,也一定不会用毒,那么……下毒的人就可想而知。 那个平日里没有几分正经的女人,背地里到底埋了多少暗棋? 无昼对她竟然能说出那便不见这样的话来……若不是为了要与他同归于尽,他自然乐见其成。 可无昼并非是对那个女人绝情,而是……深深陷进去不能自拔了吧。 第344章 谁是敌谁是友 (8) “那我便明白了,多说无益。”殊绝躺在大石上放松身体,就像是放弃了最后的抵抗挣扎,“既然你还不急着赶尽杀绝,想必也是留给我说几句话的机会,那我便不客气了。” 无昼缓缓放下举剑的手,也算默认他可以再多几句话。 “我只想知道,当年自天地间逍遥的你,为何会在一夜间改变想法要历劫。若以你的修为,想要飞升为仙不过一念之间,为何偏偏要走成佛路?我只知道,必是有人说服了你,或者说……冥王夜溟究竟许诺给你什么?是什么样的许诺,才能打动你,要有多么惊人的诱惑……我真是很好奇。” 无昼轻轻皱眉,淡漠开口,“与你无关。” “确是与我无关,好奇还不行么?”殊绝反倒越聊越轻松的样子,话锋忽又一转,“其实也与我有关,若不是你被夜溟蛊惑,这几年来我何以将你踩在脚下,玩得如此痛快?” 无昼的脸眼见着更加冰冷,握紧了手中的剑,可看着殊绝身后被血液浸染的大石,转念还真说了句实话,“他从未许诺给我什么,我也不需要。” 殊绝慢慢点头,“也是,昔日纵横一界的妖尊,又能稀罕他区区冥王许诺什么。但是无昼,我还是没想明白,究竟……” “无需再问,此事与他无关,我又岂是他人寥寥几句便能驱使?”无昼直截了当拒绝了被盘问。 “是啊,天地间……谁能驱使你?”殊绝撑了撑背后的大石,似乎想要站起来,努力了一下又放弃,“没想到,我堂堂魔王活千年,终毙于你手,却死得不能瞑目。” 无昼突然有点儿举不起剑来,想想与殊绝千年来的过往情分,终有一天反目屡下毒手折辱他之后,竟还有这样交谈的时候。 可如果殊绝义愤填膺,或者穷凶极恶,与他敌对到底,他大不了一剑给殊绝个痛快,眼不见为净,也算了结了心中一桩大事。 然,殊绝的态度,与其说是穷途末路的认命,不如说是…… 此情此景,与昔日相谈甚欢之时,又有多大区别? “你……可还有话要留?或有未了心愿……” “呵,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竟真是选了修佛之路,连性情也变得妇人之仁?”殊绝犀利嘲讽着,背靠大石仰望星空,忽然轻声道:“无昼,当年只为一念之间,历劫至今如此,你……可有后悔当日决定?” 无昼沉默了一会儿,缓缓举起手中的剑,“你我都知后悔无用,我不后悔当日入劫,你也不会后悔与我为敌,拖延又有何意义?” 半晌,殊绝轻轻一笑,“对,不后悔,与你为敌也好,还是打算置千叶与死地也罢,落得今日下场,我没什么可后悔。” 雪亮的莲花花瓣在无昼脚下莹莹勾勒,如溪流般汇聚在他手上那把剑中,晶莹剔透的剑身如注满了光芒,耀眼的光华刺得殊绝眯起眼睛,手指悄悄翻起,口中念动最后一道咒法。 第345章 魔王为善? (1) 而漆黑的山涧谷底,正是这一抹璀璨的光华暴露了两人行踪,遥遥只见一道鬼影急速飘来,“公子,我家大人出事了……” 无昼猛地回头,“人在哪?” “山顶东路尽头,百鬼暴走,大人被围困……” 殒的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一阵白光一道风,方才还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最后一击的人,突然就……消失了。 而殊绝眼看着无昼收手就走,手抬了抬,面对毫无防范将后背露给他就走的无昼,他只消轻而易举最后一击,便可全盘扳回。无昼也受了伤,并且后继无力,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然,殊绝的手只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又无奈摇着头放下。 或许这又是所谓狗屁的天意? 他本打算在最后关头为无昼解开食路算了结,也算还他不再落魄求存的生活,甚至昔日的强悍。 他本打算以性命换无昼难以脱身,让千叶死个彻底,功德圆满,他活了几千年也活腻了,死的不冤。 然,他又错了,无昼连机会都没给他,他甚至不怕他在背后……不是不怕,是顾不得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殊绝才慢慢撑起身,触手之处大石上一片黏腻,无昼会不会根本没有要杀他的打算,借个台阶留他一命? 可伤他至重,也没见得就留几分情面啊。 殊绝苦笑着,忽然眼眸一瞥,却见那只赶来报信的鬼还站在那,一动不动看着他,脸上的苦笑更深重了几分。 他也是堂堂魔王,何时落魄到了一只鬼使见了他竟然不怕? 虽说他认出那只鬼是千叶身边的鬼使,可还敢就这么看着他,难道……还想痛打落水狗不成? “喂,你就这么看着我也不会断气的,要么离开,要么过来扶我一把,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不会亏待你就是。” 殒犹豫了一下,竟然真的几步上前,化为实体,真的伸手搀扶他坐起来。 殊绝只觉得背后一片凉,用些法力止住了血,却懒得再抹平伤口。 不过,殒好像一点儿也不怕他,甚至没把他当成魔王来敬畏,借着月光草草看了看他的伤,问道:“能否实言相告,聚九派前掌门诸葛正荣,当真是印玄杀害?” 殊绝瞥了他一眼,轻嘲笑道:“苏幕那个笨蛋,真以为一腔耿直,说出来的话便有人信么?如果真相被蒙蔽了太深,说出实情,也没人会当是实话。反倒觉得他满口胡言,甚至……恶意中伤吧。” 殒没有表态,“我留在此处只为解惑,你大可以说出实情,信不信由我。印玄乃是上仙,更是聚九派德高望重的祖师爷,上仙下凡之一举一动均入天眼,如有大逆不道,必惹毁灭元神之祸。你是否有说辞,他为何要杀害诸葛正荣,又是以何种手段逃避天谴?” 殊绝终于诧异打量了他一番,虽然在夜幕中,哪怕魔眼也并不太清晰,点头笑道:“难得,曾以为百无一用的鬼使,竟然还有这番心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苏幕为何不为你解惑?” 第346章 魔王为善? (2) “他早知我家大人有难,未来及细说,便赶去相助了。” “哦。”殊绝慢条斯理的点头,脸上却仍旧那副讳若莫深的表情,“那你的意思是告诉我……我手下的人吃里扒外,罔顾我的命令,明是投身魔道,但事实上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殒怔了一下,他其实也只是凭借直觉,觉得魔道并非传说中那般十恶不赦,而恰恰当苏幕说出那种十足荒唐的话来,他反倒觉得,兴许就是真相。 他一时间还真将魔道当成了耿直不阿之辈,看却没想到,魔道此次让百鬼借道涧溪山,不光是为了无昼,还为了要……置他家大人于死地。 不过,不仅苏幕前去相救,就连无昼也去了,这一局,殊绝便是输了。 “苏幕说是前去相助,我也不管他是否只是说说而已。我只想问明一件事,诸葛正荣是不是死于印玄之手,有何证据。” 殊绝瞟了他一眼,“告诉你?我又有什么好处?” “嗯?”殒一愣,从未想过,殊绝还要好处? “这无非是你们天师一派最肮脏龌龊之事,成仙祖师爷下凡杀害后辈掌门,可是,我就算告诉你事实缘由……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与苏幕不同,他有同门之义,青梅竹马之情,可你别忘了,我是真的想要千叶的命,就算今日不成,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何必多管闲事?” 殊绝的态度更加慢条斯理,一手撑着大石斜坐,若再配上一壶酒,就更加应景了。 殒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仗着殊绝一时半刻还有些虚弱,虽然不敢真下手痛打落水狗,但也索性能问个痛快。 “为何要针对我家大人置她于死地?你之前有的是机会杀无昼,可为何真正下死手的是我家大人?她只是一介凡女,普普通通的天师……” “呵,你未免太天真,与无昼的宿命相纠缠,已算是入了他的劫,又岂能再是一介凡女,普普通通的天师?”殊绝说着,忽又像想通了什么,大方道:“不如这样,你方才也算扶我一下,我说过,不会亏待你。既然你这么关心她,不希望她卷入是非中早早殒命,我倒可以指点你化解的方法。” 殒拱手深深弯下腰,“还望魔王不吝赐教。” 殊绝笑着微微眯起眼,“绝情断爱,将无昼心底的爱生生剜去,踩在脚下,踏入尘泥,让他痛彻心扉,自此看破红尘……”说着,忽然转头,看向一脸惊愕表情的殒,笑得更加诡异,“届时,一切便可风雨过尽,谁也不用再死了。届时,无昼成佛,千叶升仙,你们会感激我的。” 殒又愣了,殊绝一番话说得言之凿凿,可他是真不敢当成实话来听。 就这短短的一番话已经听的人毛骨悚然,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情伤最痛,能让人恨不得连魂魄都化为乌有。 “怎么?做不到对吗?那你就等着看千叶死于非命,死状一定不会太好看。我会让无昼看到,这是他爱一个人的后果,也是一个人爱上他的下场。” ………… 第347章 魔王为善? (3) 漆黑的夜幕下,时间并未过了多久,距离天亮还有很漫长的半夜时间,若按照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天亮之前,涧溪山上已无生灵。 暴走的百鬼越发猖狂,一道道试图约束他们的结界,只能更进一步激化他们身上的魔性,一声声刺痛人耳膜的尖利嚎叫,熏染万丈高空的浊气,已将涧溪山几乎变成了人间地狱。 哪里有生灵,百鬼就嘶嚎着扑向哪里,直至后来,几乎变成了哪里有怪异的响动,一干厉鬼便会一拥而上。 千叶一次又一次割破手指凌空画符,已是用天师之血施展最为高端的法术,可面对层出不穷,连害怕都不知道的百鬼,一道道符印下去,仿佛泥牛入海,掀不起什么波澜。 这比她初见无昼那时候的百鬼夜行要棘手得多,可她还是不由想到,如果无昼现在在她身边的话…… 轰的一声,一道高耸至半空隐隐透着血量红光的结界再次分崩离析,阴冷潮湿的恶臭汩汩扑面而来,那些一再被她激怒的厉鬼似乎离她太近了,应该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更加高嚎着张开利爪,似乎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撕碎她。 千叶不知已经杀了多少厉鬼,可偏偏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再依靠杀鬼来提高修为,她已经可以随时飞升成仙了。 而左信仪也在她一再恳求下,将法力全部释放出来让她使用,然…… 千叶再次割破已经流不出血的手指,凌空勾画着符印,一道比一道更加损耗心神,可她没得选择,总不能就在这被一群厉鬼撕了,那也真是太难看了不是么? “后面没路了,方才山崖崩塌,原本该有的下山小路……已经变成了悬崖峭壁。”楚洛彦去而复返,在她身后紧张说道。 “该死。”千叶咒骂一声,草草一回头,依稀竟也能望见所谓的悬崖边缘,她从未想过,坠悬崖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早就按照涧溪山的地形将行动轨迹安排妥当,可偏偏……无昼和殊绝打架把山劈塌了,这种事如何预料? 而更加令她郁闷的是,明明已经拥有随时可以飞升成仙的修行,可飞升之前,她怎么就不会飞呢? “你走吧,你只要化作魂体,随时可以离开,又何必在这凭白染一身浊气,对你的魂体伤害极重……”千叶说着,一边从阔袖中找出之前打造的铁线,铁爪,试图在悬崖峭壁上另谋生路。 “我能丢下你走么?”楚洛彦一直守在她身后,陪着她一步步后退,“千叶,若不是我今日要引你来,你也不会身陷险境,如若今日真有不测,我也陪着你,哪怕不能轮回……” “说什么胡话?!”千叶突然厉喝一声,喘息着咬牙道:“你是要投胎了,我还没活腻味呢……少在这触我霉头盼着我死,现在,马上给我离开这里,否则……我先送你灰飞烟灭!” “如果不是无昼肆无忌惮在这里与魔王决战,山壁也不会崩塌,你也不至于……” 第348章 魔王为善? (4) “住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楚洛彦忽然愣了,恍恍站在千叶身后,一时间弄不清楚心里究竟涌出多少滋味。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千叶向来对他和颜悦色,就算前世性情冷漠了些,可从来也没动怒过。 他一直以为,她冷漠的性情掩盖之下,一定是爱他爱到了极致,就算这一世,她打定主意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也一定是截然不同的。 可他似乎错了,而他也意识到另外一个令他担忧的问题,千叶太在乎无昼了,就像那只银狐说的,她满心满眼都是无昼,已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她明明是被无昼鲁莽之举陷入险境,自己仍旧一点儿也不怨不说,竟也不让旁人多说一句。 那只银狐说的没错,终有一天,千叶会因为无昼而丢掉性命,那一天……不会远了。 “千叶,我不会走的,无论如何,不能把你一个人……” “我也明白的告诉你,我不稀罕!” 阴沉的风将千叶愤恨的话语带出很远,似乎也变得很响亮,最起码在楚洛彦看来震耳欲聋。 但他始终坚信,不管千叶现在怎么说,待到了危急时刻,她一定还是舍不得他。 他和千叶毕竟有数年的感情,相隔十几年的思念,怎么也比那坏脾气的妖尊更值得留恋。 “我知道你不稀罕,可我稀罕。我知道你已经不爱我了,可我爱你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我愿意陪着你死,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不用担心我会脏了你的黄泉路,我已经是鬼,再死一次还剩下什么?” “我再说一遍,我没想要死!所以,不用你陪!” 楚洛彦一次次说服自己,那些话都是千叶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但是,其实更多是千叶的不耐烦吧。 但这是最好的机会了,一旦过了今夜,再见到千叶难上加难,不仅有妖尊眼中容不得他,千叶恐怕也找尽借口不会再见他了。 “千叶,我知道你不会兑现承诺,但对于我而言,转世投胎并不意味着新生。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有不到一月好活,就像个被判了死刑的人……”楚洛彦越说越觉得身体沉重,各种不适的感觉越加清晰,那些厉鬼离他太近了。 猛地一把抓住千叶的手腕,也顾不得什么冠冕堂皇的说辞,径直威胁道:“收我做你的鬼使,我只要能远远看你一眼,与你有这样亲密特殊的联系就好,如果不能如愿……索性今日,便算是投胎了。” 忽然,一直在前方忙碌结印施法的千叶停下来,好像一瞬间所有的动作都被打断,甚至有一道符凌空画了一半,不能一气呵成慢慢消失失效。 “洛彦,你了解我的,你知道我……最恨什么。” “没人喜欢被威胁,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我答应兑现之前说要陪你些时日的承诺,但不能收你做鬼使,如果能接受,现在就离开这里,没人会平白无故想死,包括你,包括我。” 第349章 魔王为善? (5) 可念头已经形成,再回到原点,楚洛彦又真是不想了。 他很明白,只要有妖尊守着千叶,千叶不可能跟妖尊反目,答应陪他的承诺就一定只是个幌子。 而做了千叶的鬼使便不同,天师和鬼使之间有着最特殊最密不可分的联系,远远看着千叶对于他来说,远胜过于寥寥几次的陪伴。 太贪心么?不,他不贪心,他也是借机想让千叶离开妖尊,不让千叶为了妖尊而丢了性命,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千叶着想! “不,你如果不答应,我宁可今夜就灰飞烟灭,也算成全了……” “那就算了,我不逼你,但是……”千叶猛地转过头,一脸决绝,伸手一指,“你记得,是你逼死我的。” 说完,千叶直接转身不再顾虑身后如海潮般涌动的厉鬼,闪身,腾空……他们已经算是被逼到了绝境,脚下便是万丈山崖。 “千叶!!!”楚洛彦大喊一声,伸手出去想要抓住千叶,可虚空捞了一把,千叶离他太远了。 她明明已经准备好了攀爬山崖的东西,却一跃远离了山崖,仿佛就是不让他有机会抓住她,不让她自己有机会生还? 她说……是他逼死她的…… “千叶!!!!” 楚洛彦万万没有想到,千叶居然在一念之间便想到了自尽,她明明刚才还说谁也不愿意死,明明前一刻还在奋力施法堵截那些厉鬼,可为什么……他只是想用性命攸关逼千叶一下,她对他明明有情,可为什么……她就是被他逼死了呢? 那也或许,千叶是不想让他陪着一起被厉鬼撕碎?她跳下去了尸骨无存,他若能跟着跳下去……鬼必定是摔不死的。 可不管他怎么猜测缘由,他把千叶……逼死了? ………… 千叶在山崖外一路直线下坠,远离了崖壁又是新断的山崖,没有树枝拦截,也不会半路就蹭在崖壁上。 她可以下降很长时间,甚至有机会回头看一眼楚洛彦,他变了,不再如初见时那般温柔优雅,竟然想到用他自己来逼她。 他不明白,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极其微妙,愧疚也好,昔日的爱恋也罢,亏欠也有,绝不是能轻易拿来要挟的东西。 谁说……做了鬼就不会变的呢? 砰地一声,千叶在半空中撞进一个怀抱,顺势而下卸去了力道,月白的衣袍,一抹幽幽冷香,驱散了一直萦绕在鼻端的阴森恶臭。 略显冰凉的怀抱几乎要将她的身体勒断了,应该不会有恐高症却声音颤抖,“若我再迟来半刻,是不是……你就要拿一副尸骨来陪着我?” 千叶一笑,伸手勾紧无昼的脖颈,“你就当是巧合也好,不过,若你迟来半刻,我也能再等你半刻啊。” 她自然不会轻易就想死,也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跳崖,更加不会以为自己是超人外加狗屎运万丈坠崖都不死。 只不过,她手腕上戴着与无昼血脉相通的玉镯,袖中还有一缕无昼心甘情愿剪下来的长发,他自己兴许都忘了。 第350章 魔王为善? (6) 其实千叶也忘记了,直到从袖子里翻找逃生装备的时候才无意中想起来,无昼曾经说什么也不肯剪下一缕发丝给她,实则是因为那一缕发丝承担着很重要的意义。 赠与一缕发丝,意味着无昼给予了许多的承诺,包括认她为主,从此受她驱使,交付选择的权力,自然也就包括认可她随时探查他的位置。 她当然知道,她不能用一缕发丝要挟无昼,不能那样侮辱他,所以也就忘了那缕发丝的存在,不过……偶尔用用,也真是好用。 配以无昼送给她的玉镯,她几乎能将无昼的位置定位在误差不超过十米内,不过……她不会告诉他的。 千叶脸上泛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搂紧无昼感受着缓缓在夜空中下落,虽然很不合时宜,仍旧觉得这一刻才是她最想要的。 她也曾幻想有一天她惹了天大的祸,有个男人在身后替她摆平,她一次次幻想,如果有人能够撑起她头顶一片天空…… 忽然,千叶的手摸到无昼后背处一片粘腻,那种特殊的触感一直延伸至腰际,且还在向下蔓延。 顿时脸色一变,“你受伤了?!” 无昼稳稳抱着她,轻盈落在崖底的碎石块上,才长长松了口气,半边身子虽有些不甚利落,说话的语调却云淡风轻的令人心里搓火。 “是受了些小伤,你若当真在意,就别再如此,我兴许能活得时日长些。” “谁说是小伤?!”千叶怒然一吼,手轻轻向上摸,无昼大半个后背都被血染透了,伤在肩上,真是小伤有那么多血可流? 而再一转眸,无昼竟然连整只右臂都满是浸透的血,一条暗红色的衣袖衬着月白的衣袍,刺得人心里一阵阵发颤。 “你……”千叶被心里憋闷的感觉堵得说不出话来,想看看无昼的伤,可黯淡的月光明显不合适,忽然又有些恼怒,“你用一只手臂……想换什么?” 换你安枕无忧,无昼想这么说,可一想到千叶从来不喜欢这等以一换一的做法,更何况,并不算换成,殊绝并没死,他还会继续对千叶下手。 “换殊绝重伤罢了,短时间内,他没有力气再来兴风作浪了。” 轰隆!!阴沉晦暗的天空中突然炸响一道惊雷,震天彻底的响动就连脚下也能感觉到颤抖,瞬间的亮如白昼,映照着山顶比丛林还要茂密的厉鬼。 紧接着,一道道惊雷在天幕中炸响,一道道闪电迅速闪烁,将阴暗的天空分成龟裂的一块一块。 千叶仰望着天空,迎着耀眼的闪电,握紧无昼的手。 这天雷一时间来的甚是蹊跷,可千叶如今已经不怕再有什么变故,涧溪山上已经被厉鬼占据,化为死地一片,而且现在就连山头也被无昼劈了小半去,她实在想象不出就算天雷把涧溪山夷为平地,又与现在有什么区别。 可是,心中的那一股不安又是从哪来的呢? 那一道道天雷,似乎酝酿着天意的愤怒,震慑着下方千百厉鬼,可是,她在怕什么呢? 第351章 魔王为善? (7) “无昼,我是不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落在了山上?或者说……你有什么宝贝让我收着,我藏在山上了?” 千叶幽幽小声问着,仿佛一旦大了声音,最令她难以接受的答案就要蹦出来吓死她。 “你身上有乾坤袋,随着修为渐深,其内也越来越广阔,你又有什么东西需要藏在山上?” “说的是啊。”千叶慢慢嘟囔着,有些失神望着山顶,试图再想起点儿什么。 轰的一声破天巨响,半空中猛地降下两道结界,与千叶所下结界相同,法力却比她深厚了数倍。 最后两道结界成功封闭了她坠崖之处的缺口,结界已经变成了闭合的状态,将厉鬼恶魂统统禁锢在了里面,结界化为阵法,天雷舞动,一触即发。 千叶知道,不管是什么人前来帮忙,以这最后两道结界的功力,那阵眼必是能被激发的。 她本想着如果阵法做成,自己却没能力激发阵眼,就索性再搭上这半身的法力修为。 可没想到,在布结界的时候便出了纰漏,看来,她还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总是豁出去拿命拼,着实像个童话。 但是,看着那半空中游刃有余的法术,那一道道饱含着惊世力量的天雷,她为什么要害怕呢? 不对!! 千叶脑海中猛地划过什么,堪堪捕捉回来却惊得她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恨不得自己是神可以阻止这一切! 楚洛彦……还在山顶? 山顶的阵法诛灭一切鬼物魂魄,却绝不会分什么厉鬼和鬼使,楚洛彦便只是魂体,一旦天雷降下来…… “不!!停下来!!!”千叶突然向天空中大喊,不管对方是谁,无论如何她要阻止。 “怎么了?”无昼突然将她带入怀中,却没想千叶挣扎着如困兽一般脱离他的怀抱,似乎漫无目的就想跑,却被他一把拽住。 “放开我!”千叶几乎急得失去理智,用力甩着无昼的手,“别耽误我的时间,不能……洛彦还在山顶,他没有地方逃,天雷一降覆盖方圆百里,他没有机会……” “你挽回不了。”无昼冷硬道,用力扣紧千叶的手腕不让她离开。他没有那么大方,更何况,千叶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在天雷降下之时她也是凡人,随意冲撞很可能自己先受伤。 “但是不行……洛彦在山顶……我应该让他先离开的……他不会离开的……他没跟着我跳下来……他说……不如死了……”千叶几乎语无伦次,拼命挣扎着似乎要寻上山的路。 忽然又一把握住无昼的双臂,用力摇晃着道:“你带我上去找他,时间来不及了,他一定不会离开的,我刚才……” 然,无昼右臂上冰凉黏腻的触感却稍稍将她惊醒了些,他受着伤,伤势很重流血不止,如果是小伤早就愈合了。 其实无昼就这么站着,身体都在颤抖,他从半空中将坠崖的她接住,没有精气来源的他,哪里还有力气再送她上万丈高崖? 第352章 魔王为善? (8) 可迟疑也只是一瞬间,毕竟现在能去救楚洛彦的人只有无昼,千叶能求的人也只有他。 “无昼……” 无昼猛地一转身甩开她的手,“你就当我死了。” 千叶呆愣在原地,看着无昼说翻脸就翻脸,毫不犹豫说走就走,又低头看看手上沾满的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为什么一件件事必须都要这么艰难呢? 她自认为自己没有太过贪婪的念头,只是一点儿想要周全的想法,她辜负了楚洛彦,只希望他最终别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虽然楚洛彦不稀罕转世投胎后的大富大贵,可对于想弥补他的她而言,已经是减轻她心中愧疚最大的执念了。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挺简单的,她甚至坦言拒绝了楚洛彦更亲近的念头,甚至就那么昧着良心拒绝兑现承诺。 可为什么……? 千叶脸上突然浮起一抹失望的苦笑,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都是做错了呢? 她本以为拒绝了楚洛彦,无昼也不必再耿耿于怀,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楚洛彦灰飞烟灭,辜负一个人也总该有个底线。 更何况,无昼不会领情,那么她狠心伤害楚洛彦,便只是自己过一把狠心的瘾而已? 她错了,如果她答应楚洛彦收他做鬼使,也无非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如果不顾念无昼的心情好坏,不去违背承诺,她如果不那么坚定绝情,不要一意孤行跳下山崖,楚洛彦不会心灰意冷在山顶上等死!! 千叶愣愣后退几步,猛地转身拔腿就跑,一瞬间贴在身上好几道符,打算抄最快的路上山。 她似乎能看得见遥遥万里山崖顶上,楚洛彦失望的看着她,或许还有困惑不解,只是那么一点小小的临行心愿,她怎么就不愿成全。 但她却没能看见,无昼在她身后慢慢转过身来,苍白的脸衬着黯淡的月光,煞白得更像一只单薄的鬼。 而等不到她力挽狂澜,只见山顶之上的天际中,乌云凝固成一组玄妙的图案,其间雷光涌动,渐渐聚成一个光团。 “停下来!!!住手!!!……” 轰的一声,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震天彻地的响声瞬间将她的声音淹没,涧溪山的山顶一时间亮如白昼。 千叶脚下一个不稳,没来及回神便被一个怀抱包裹着向后退去,强劲的气流被抱着她的人挡下,可那人的身体却没能挡住她的视线。 天地变色,巨大的光柱宛如神祗降临,化尽世间一切污浊邪恶,光柱内一片耀眼的白,在那片光明中,没有魂魄可以留下来,数不清的厉鬼恶魂会在瞬间化为乌有,连片残渣也不剩,包括……楚洛彦。 飞沙走石中,一人多高的树枝小树,拳头大小的石块四处横飞,天地之间堪比台风过境,又哪里还分得清遥遥山顶处谁的魂魄? 千叶木然望着山顶,眼睁睁看着无昼抱着她来不及躲闪,生生被一块大石砸下半空,心底一片冰凉。 她究竟能对得起谁? ………… 第353章 被遗忘者 (1) 一场惊天浩劫中,有一个人被遗忘了。 无昼与殊绝在后山之巅大肆施展法术,毁了大片山林不说,最后竟然连半片山崖都劈掉了。 后世追究起责任来,本来就不算大的涧溪山竟是被谁劈掉了一块? 其实很简单,谁用剑,就是谁劈的。 这就是后话,而就在天雷激活阵眼将满山的厉鬼恶魂化为灰烬的时候,涧溪山后山被劈落的山崖下方,真是被遗忘了一个人。 一阵阵亮如白昼的闪电之下,一个全身黑衣久久在山崖下搜寻的少女,眼睛突然一亮。 嗖的一声窜过去,奋力推开一块硕大沉重的石片,扒开碎石枯草,几乎要哭出来看着被砸在下方的银狐。 奄奄一息的银狐恐怕是这场战争唯一的直接受害者,而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没有人能想起它。 少女小心翼翼将银狐从碎石中抱出来,用指尖轻轻挑去藏在它毛发中的沙粒枯枝,忽然一滴眼泪落在银狐脸颊上,晶莹碎开,可银狐仍旧不省人事。 再遥望四周,殊绝已经离开了,真的是谁都没有想过,后山的山壁崩塌,唯有在那里养伤的清殇,完全没有自保能力。 既然谁都没能想起他来,那么他做这一切,究竟是在为谁好? 少女想带银狐离开,将它暂时清理干净后本就要走,突然,银狐的眼睛毫无预兆睁开,直勾勾盯着她,一脸的警惕,忽而又有些疑惑。 少女吓得差点儿撒手把银狐扔了,紧张无措看着银狐,呼吸越来越急促。 银狐瞪了她许久,尝试着慢慢挪动前爪,却猛地紧了眼眸,一脸痛楚。 少女仓皇着赶忙把银狐放在平坦的大石上,怯生生看着它,好像有点儿怕它的样子,却掩藏不住浓浓的关切。 银狐的一条腿断了,不过好在不算太严重,骨头断了而已,只要能恢复几分法力…… 然,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银狐才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 它养伤的栖息地应该已经被毁了,那一阵地动山摇,它随着崖壁一起落下来,被压在石板瓦砾中,能活着那是它命大。 而此时此刻,它前爪断裂的伤已经不是初伤时的麻木,那就说明它已经昏迷了一阵子,过了这么长时间,无昼没来,殊绝也没来,就连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死女人也没来…… 唯有面前这个又胆怯又稚嫩的少女,她凭什么救它? 银狐朝少女恶狠狠龇了龇牙,示意她滚远一点,因为她身上竟然有一种令它极其愤怒的气息,它以后再也不要跟那只满身烟雾的畜生有半分瓜葛! 少女瘪了瘪嘴,却似乎真想救它,蹑手蹑脚靠近些,别看一脸的天真,说出话来竟然狂妄无比,“跟我走……好么?” 银狐用有生以来最恶毒的目光剜了她一眼,跟她走?她以为它是什么?没人要的小狗么? 少女似乎被它那一眼的恶毒惊到了,可也只是退缩了一下,稚嫩的小脸却有着至厚的脸皮,“你受伤了,如果不跟我走,你会死的。” 第354章 被遗忘者 (2) 银狐瞬间毛了,龇牙看着面前的黑衣少女,虽明知她不可能是凡人,可一时间又看不出原形来。 只能顺着颜色猜测会不会是麻雀乌鸦一类不入流的鸟兽成精,果然没见识,还真把她自己当成救世主? 什么叫做……不跟她走,他会死? 银狐又动了动后爪,也同样是一阵钻心的痛,稍稍一动牵扯着被石片划开的伤口,似乎又流血了。 或许它如果不跟黑衣少女走,它真的会死,但哪怕是死,它也总得死得有意义不是么? 银狐努力仰起头,看着天地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飞沙走石也只是那么一瞬,它感受到了仙气,仙级还不算低。 它知道,殊绝失败了,千叶必定死不了,而他恐怕却伤在了无昼手上,没看完好戏就赶着回魔界养伤去了吧。 果然,它早就说过,坠入爱情中的人都是疯子,就连云淡风轻的无昼也有面目狰狞的一天。 眼看着光芒暗下,银狐又瞪了那个黑衣少女一眼,警告她不许靠近,然后尝试着挪动身体。 它身上很多处地方都在痛,很多地方都在流血,它可能真的会死,但它不会忘记,无昼要赶它走。 它如果这副样子出现在无昼面前,作为罪魁祸首的他,会不会愧疚一点? 不过,银狐想要奄奄一息出现在无昼面前的愿望,达成得并不顺利。 第一个想起它来的人,竟然是殒。 殒其实是目送着殊绝离开,涧溪山顶上的天雷让他不太敢靠近,更何况他坚信无昼能保护好他家大人,这才有闲心想起了银狐。 而等殒寻到银狐,那个黑衣少女早已经离去,待到殒带着银狐找到无昼,所得到的结果却并不令它满意。 无昼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愧疚,因为……他比它伤得更重。 银狐傻傻看着半身都是血的无昼,明知道无昼和殊绝一战难免两败俱伤,可它没想到,那个该死的女人竟然让无昼伤上加伤。 别问它是怎么看出来,无昼身上有殊绝出手魔气的伤痕,可殊绝会用石头砸无昼不成? 银狐愤然看向毫发无伤的千叶,无昼与殊绝一战她帮不上忙,它觉得情有可原,可区区一些碎石块,她竟然也挡不住,竟然让那些石块全砸在无昼身上?!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殒满腔关切问道。 银狐怒目看向殒,心中滔天的愤恨越加高涨,明明重伤的是无昼,那只瞎了眼的鬼使竟然只顾着关心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无昼伏在千叶的肩头几乎无法起身,可千叶的目光却依旧怔怔直视山顶,那里已经安静了,烟消云散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呜!!!”银狐终于忍不住龇牙嘶声,拼力挣扎想要站起身来,甚至也不顾早就修成人形几千年,它已经恨不得要咬她了。 忽的,千叶似乎这时候才回神,如梦初醒般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旁边的殒,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无昼伤痕累累的后背上,抬起手,却又迟迟不肯扶他一把。 第355章 被遗忘者 (3) 银狐看着这一切暗暗发誓,如果它脱离了禁制,它一定要不顾一切后果先杀了这个可恶的女人! 殊绝所做没错,这个女人的死不但能助无昼一臂之力,她也该死! “唉……”千叶长长叹息一声,悲痛异常的表情和那无可奈何的认命,银狐看不懂。 可是,当它看到千叶终于肯伸手搀扶无昼,甚至心痛得轻轻蹭着无昼的脸颊,它又忽然觉得,无昼要的无非是千叶的在意与珍惜,他如今其实得到了,再让他失去,对无昼而言是不是太过残忍? “无昼,你感觉怎样?还能坚持吗?”千叶颤抖着声音问道。 半晌,无昼才微微一动,似乎在千叶耳畔说了什么,银狐没听见,只能看见千叶的表情,快要哭了。 “殒,你抱着它,我们尽快离开这里。我已经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丁水妍,以后聚九派再如何……就当我今天已经死了吧。” 千叶的声音中盛满了疲惫,心灰意冷只想就此离开这里,不再去无端担起那些不属于她的责任,不去应付那些纷繁复杂的事。 然,话音刚落,只见一道墨黑的身影凌空落下,虽然一身墨黑的衣袍,可周身却泛着仙光,随着步伐摇曳撒下如月光般的碎光。 千叶心中没由来突的一下,望着眼前的人,张了张口,却没敢问出什么。 “他为何伤得这般严重?”印玄一落地便问起了无昼的状况,似乎并未感觉到情形有几分怪异。 千叶又张了张口,最终小声道:“他……为了救我。” “是我的错,太过掉以轻心,本以为能在傍晚之时便赶回来,却不想被些事绊住……” “多谢祖师爷相助,若非祖师爷出手,今日涧溪山恐怕生灵涂炭,再无生机。”千叶木然道。 当知道最终助她激发阵眼的人是印玄的时候,千叶心里可以说既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是因为印玄身为上仙,又是聚九派的祖师爷,涧溪山也是他发迹之处,他赶回来维护也算理所应当。 而意外的却是,她没想过印玄会帮忙。 自从藏书楼在一个极其巧合的情况下被焚毁,再加上无昼一口咬定印玄有问题,她也就下意识防着印玄,甚至落定了判断,觉得印玄有古怪。 可临危之时,仍旧是印玄救了众人于危难,涧溪山保住了,聚九派也保住了。 “先别说这些,无昼情形如何?” 千叶摇了摇头,“还没来及查看他的伤势,应该不轻……” 话没说完,只见印玄直接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玉质的小盒子,打开来递到她面前,“先给他服下这个,本打算在为他解噬骨咒时再用,不过无妨,我过几日再去寻一颗便是。” 千叶看着盒子中只有指尖大小的丹药,心中稍稍颤了一下,她恰好认得这种丹药。 这种丹药别看小巧,可就这么一颗,原料极其难得,价值连城不说,稀世难得可遇不可求。 但凡识货的妖魔鬼怪,可以为了这样一颗丹药斗得你死我活。 第356章 被遗忘者 (4) 就算印玄是上仙,能找到一颗也是极其不易,兴许颇废了一番周折,所以才耽误了时间吧。 然,印玄竟然还记着要替无昼解噬骨咒的事,她本以为……印玄包藏祸心,解噬骨咒只是幌子罢了。 “谢……祖师爷。”千叶越想越觉得心里怪怪的,已经把印玄当成了坏人,如今却也是印玄力挽狂澜。 是她误会印玄了?那所谓以怨报德……说的不就是她这样? “无需言谢,毕竟是我太过轻视,在外耽搁了时间。你年纪尚幼,处理如此大事不够周全我也该早有预料,却没想……若不是洛及时寻到我告知我事有意外,我恐怕连这一刻也无法赶得及时了。” 话没说完的时候,千叶的眼睛就已经瞪大了,无声张张口,甚至有些不敢听到答案,却小心问道:“那洛彦……?” “被厉鬼魔气侵蚀受了些伤,休息几日便是。” 千叶听完这一句,只感觉到心里的那根弦,不知是放松了还是绷断了,浑身渐渐没有力气,抱着伏在她肩上越来越重的无昼,怕摔着他,可仍旧没坚持住。 眼前阵阵发黑,就在即将倒下的那一刻,她看见银狐直勾勾盯着印玄,那圆圆的眼睛中,竟然染着一抹嘲讽。 ………… 印玄的从天而降,以决定性的姿态挽救了生灵涂炭涧溪山,借着千叶之前布下的结界,几乎是一举,便将无数厉鬼恶魂一网打尽,无一疏漏。 而这样的惊世之举,更让聚九派一干弟子感激涕零,唯他马首是瞻,比之前只敬畏却无信服的境况不知好了多少。 印玄的一句话,聚九派上下无不奉做天命,没人再有心中犯嘀咕,而正是这样,聚九派竟然达到了空前的团结,一齐清理被浊气污染了的土壤,一齐重建在劫难中被损毁的房屋院落。 被劈去一半的后山注定无法还原,印玄的住所被安置在涧溪山最为僻静的地方,顺带还有曾在后山居住的千叶等人,也必须要重新安置。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印玄授意,千叶等人所住的地方,与印玄的住处只有一院之隔。 而对于千叶擅自将掌门拱手让人,印玄也表示理解,竟然帮着她一起撒谎,说她因在涧溪山布阵大伤心神,需闭关休养些时日,至于代掌门一职,就由千叶的意思,交与丁水妍了。 对于一而再再而三的慷慨恩惠,千叶再一次感觉到,有人能够为她做主撑腰,这种感觉不是一般的好。 然,渐渐风平浪静安宁下来的涧溪山,似乎又有一个人被习惯性的遗忘了。 他本来是掩下心中悲痛,一腔热忱去救千叶,却不想,遥遥看着又被无昼抢先一步,看着两人在半空中回转,柔情蜜意。 他又来晚了,就像很多次,他都晚了那么一步。 明明是他最先认识千叶,看着千叶长大,手把手教她画符,一句句教她口诀,衣食起居……他以为自己本就是与千叶最亲近的人。 第357章 被遗忘者 (5) 但是,他总晚一步。 千叶下山历练遇到波折的时候,他也是晚了一步,待他找到千叶,察觉到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时,其实无昼的存在已经无法挽回。 而他入魔道似乎也晚了一步,若能够早一些,兴许他如今会有更可靠的实力,救千叶不会再差一步,也不用这般遮遮掩掩,小心翼翼。 但他确实晚了,眼睁睁看着印玄将千叶和无昼带走,他连阻止的立场都没有。 或许人生总是这样充满了奇幻的色彩,生命中总有一个姗姗来迟的人,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那么一次,不再迟到。 ………… “你说……师父已经仙逝,是他……动的手?”千叶完全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看着殒,很明显,殒告诉她的事,她一句都不信。 殒认真点点头,“苏幕如是说的,殊绝的态度也能证实他所言非虚,虽令人难以置信……我倒是觉得,越看似离谱,兴许反倒是真的。” 千叶垂眸琢磨,“这种推理不能成立,若照你这么说,反倒满口胡言乱语才是世间真谛?” “但苏幕并不像是在胡言乱语,更不像有什么阴谋。”殒还是坚持辩驳道。 “但你也说,只是像与不像的问题。”千叶幽幽说着,轻轻抬手拂过无昼脸上散碎的长发,“我不是不信,而是不能信。殒,我不是什么公正的裁判,你也看到了,印玄救了整个涧溪山几千人命,一次又一次救无昼,就凭这个,我不能怀疑他。” “大人也说是不能,而并非是信任。” “有区别么?”千叶淡淡一问,看着重伤还在昏睡中的无昼,“只要他安好,是非对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殒有些无奈,却也有些羡慕无昼,那一句只要他安好,是非对错均无关,是多少有情人梦寐以求,又是多少像他这样的人,求也求不来的。 一想到这番深情,又难免想到了另一句话,殒迟疑了半晌,还是打算开口和千叶商量。 其实他一直最关心的就是千叶的安危,自然就记得殊绝言之凿凿说能改变千叶早夭宿命的办法,虽然很惊悚,但他依然觉得不假。 千叶勉强一副极其怪异的表情,听完殒的转述,看向殒的眼神儿变了又变,突然失笑道:“呵……绝情断爱?他若说要我离开无昼方能长命百岁我还信,可那什么要折磨无昼,要让他痛,让他看破红尘……我怎么觉得是清殇一直在做的事呢?” 殒也下意识看了旁边的银狐一眼,点点头,“是有几分相似。” 千叶无奈摇了摇头,恐怕是觉得殒或许被殊绝蛊惑了,竟然有多荒唐就信多荒唐。 “你一味相信殊绝,可我说一句话你信不信?如果我敢如你所描述那般对待无昼,没等我把他折磨得痛彻心扉看破红尘,以他的性子,玉石俱焚倒有可能。他如果一怒之下先宰了我,何谈长命百岁?” 殒被噎了一句,下意识看看无昼,忽然也觉得,他家大人所言更是现实。 第358章 被遗忘者 (6) 他只当有情人彼此折磨乃是世间最痛的事,却没想过,在他家大人看来,就无需思考得那么深刻。 无昼如今就算落魄了也不是软柿子,再爱千叶,如果千叶果真心狠手辣,无昼也不可能任她羞辱欺凌。 如此一想,殒倒是安心了不少,再细想来,也或许这就是殊绝的计,他本就想要除掉千叶,如果千叶敢对无昼太过分,那不就是自寻死路么? “大人,您也忙碌了一天一夜,山上恐怕还没开灶,我去山下给您买些饭菜,您想吃什么?” 千叶想了想,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也知道不吃不行,便让殒随意买,最好是他自己爱吃的一起吃便是。 殒离开了,银狐蜷缩在一旁椅子上,只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一边昏迷着一边瑟瑟发抖。 千叶坐在床边上,静静看着趴在床上昏迷的无昼,想叹气,又怕惊扰了他。 那颗丹药比强加给他精气更为舒缓些,无昼现在精气亏空的身体更需要慢慢滋养,但也同样起效并不如直接给予精气来得迅速。 印玄说,强行开解噬骨咒极伤元气,必须等无昼的伤势好转之后才可以进行,可也不能再拖到下个月末。 千叶瘪了瘪嘴角,心里一阵阵揪扯的痛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能为无昼做的,其实并不多。 如果是左信仪,或许能将无昼保护得更周全些,如果只是客观的说,左信仪确实比她更忠义,她一心里只有无昼一个人,而且,作为这个身体的本尊,也只有左信仪能将无昼给予的修为发挥到极致。 千叶正想得越来越没边,无昼也幽幽转醒,慢慢睁开眼,淡淡看着坐在身边沉浸在不知名思考中……满脸忧愁的女子。 他记得初遇之时,千叶的活泼与灵动,甚至那屡屡要气死人的狡黠,让她的身上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她没心没肺却活得比谁都快乐。 可现在,她多久没像曾经那般肆意洒脱了? 她跟他在一起……越来越感受不到快乐了对不对? “我吵到你了么?伤口应该还在痛,不如多睡一会儿?” 无昼定定看着千叶,他身后的伤确实已经处理过,却没有多余的精气拿来愈合,是很痛,但没让他忘记,后背上的伤上加伤是怎么来的。 “你恨我。” 千叶一愣,果断摇摇头,“不,不恨。” “如果他灰飞烟灭了呢?” 千叶又是一愣,脸上的表情又忧愁了几分,却对上无昼的眼,认真道:“或许当时情急我也会暴躁,可我也知道,你帮我固然是情分,可不帮我也是本分,我不能把所有挽留不住失去的原因,都推在你头上。” 无昼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对我很失望。” “不,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千叶笑着摇头,伸手轻轻抚上无昼头顶现形出来的尖长耳朵,笑得慢慢眯起眼,“或许你不能理解,在我看来,你我之间分不清太多是是非非,我爱你,却不能要求你什么都为我做到。” 第359章 被遗忘者 (7) “你曾经待他,也是如此?” 千叶眨了眨眼,轻轻抚摸着无昼耳朵上那层细滑的绒毛,突然皱了皱鼻子,“伤这么重还要泛酸,伤口不容易愈合。” 无昼的眉眼微微一紧,“若非他此次安然无恙,恐怕你也没心情与我在这说笑,兴许……唔……” 千叶狠心揪下他耳朵上的一根短毛以示警告,捻在指尖打着转,半晌低头,“是不是伤口太痛了,所以心情也不好?” “若我重伤不醒,兴许才皆大欢喜,我不必计较你的所为,你也无需敷衍于我……” 千叶终于明白,无昼的老毛病又犯了,而原因也不用猜就知道,他眼里容不下她对旁人有一丝挂心,更何况那人与她还有前世渊源。 妖之天性多疑,更像无昼那样昔日呼风唤雨的人物,恐怕从来没有什么事有一点儿不顺遂,就算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不能指望他忍气吞声。 他爱生气,一生起气来,那拉仇恨的本事,就能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 忽然,千叶没由来想起了刚才殒的那番说辞,随性问道:“那你既然已经把我当成了那种两面三刀的女人,我若是承你的情,索性……” 话没说完,只见无昼的眼眸陡然一冷,“真打算与他做一双鬼眷侣,你就继续说下去。” 千叶悄悄吐了吐舌,看吧,生气是真的,但气话可全都是假的,其实谁不愿意听好话,谁又愿意身边的女人心中惦记着其他? 而一句话也证实了,她的推断一点儿错都没有。 也只是寻常说说而已,无昼果然不会忍气吞声、肝肠寸断、看破红尘,他会做的或许也简单,在她的想法刚刚诞生的时候……宰了她。 想着,千叶微微一笑,伸手进被子里面,摸出一条尾巴放在掌心把玩,已经好久没摸过无昼的尾巴,她最近都在忙活什么? “印玄说,等你休养的差不多,就替你解了噬骨咒。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涧溪山,也顺便可以离印玄远一点了,好不好?” 换句话而言,也就是离楚洛彦远远的,这不正是无昼的意思? “你不等他转世投胎之后?” “不等。”千叶摇了摇头,“我在这,他反而心不平。我也想明白了,欠了他的若是这个时候偿还,那岂不是又欠了你?欠下的情其实都是还不起,就像造成的伤害再弥补也无法重来。我为他做的也已够多,为他铺就一条来世的路,就算称不上问心无愧,我也不能这样糊涂下去。” 无昼的眉紧了紧又松开,他还是能听得出来,千叶对楚洛彦总有几分不忍,总是不能狠心斩断,更谈不上绝情。这一点,他相当不喜欢,千叶是他的,怎么能对其他的男子不忍,纵是上一世的情人,这一世也不该再纠缠。 可他却也能听得出来,千叶顾及着他的感受,他的心思她未必不知道,他无论如何不能容忍她和楚洛彦有瓜葛,她应该也懂? 第360章 被遗忘者 (8) 千叶弯下腰,直视着无昼的眼睛,见他仍旧不很满意的样子,迟疑开口道:“没听明白?” 无昼灰色的眼眸就像纯净的冰块,半晌才对向她,“如此牵强敷衍,你是要我见好就收?” 千叶一阵泄气,认命的点了点头,“好吧,是我错了。本以为如此一说能让你舒心几分,却不想……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无昼听着前半句还像那么回事,可听后半句却愣了一下。 千叶笑了笑继续道:“我本打算做个背信弃义之徒,就此不再与楚洛彦有更多瓜葛,却不想……你似乎并不高兴?或许你平日里的斤斤计较只是假象,毕竟也是堂堂男儿,总有几分良善之心,说来硬气心里却不忍他失望神伤,所以才高兴不起来?” “你……”无昼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觉得,千叶是不是……傻了? 然,千叶说完,施施然在床边冲着他恭恭敬敬弓腰拱手,“那我就在这里,替楚洛彦谢过你的大恩大德,稍后我就去问问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反正他只是鬼,就算予取予求也不为过啊。” 无昼被气得愣着回不过来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绞尽脑汁想着骂她或者讥讽她的词,可用力喘息了半晌,眼前阵阵发黑,才发现,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拿来应对千叶。 酝酿了许久,看着面前满脸“诚意”的千叶,无昼忽的慢慢闭眼,“你走吧。” 千叶眨了眨眼,趴在床边凑近了些,声音中带着亲昵的笑意,“哦,这样看来是真生气了。” “我如今重伤至此,又是拿什么能将你留在身边?朝不保夕,遍体鳞伤,屡屡垂死,别说你腻了,我也早就腻了。” 千叶仍旧一下一下眨着眼,终于意识到,不管什么样的玩笑对于无昼而言都是过火的,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太没有幽默细胞了。 他已经习惯了被人捧着膜拜着,谁敢逗他玩? 无昼的脸近在眼前,近得可以数清纤长的睫毛,微微上挑的眼眸就算闭着,仍旧勾勒出完美的弧线。 那一抹薄唇总是缺乏血色,淡淡的粉,却让千叶觉得,这样就好,太红艳了反而不美。 她很少欣赏无昼的俊美,自问不会以貌取人,俊美也只是顺带的视觉享受罢了,那她究竟喜欢上无昼哪一点而不愿放手? 他这一身坏脾气么? “唉……”千叶长长叹了口气,“如果能有一天我们不吵架了,我一定会觉得,世界末日来临了。” 无昼没理她,一动也不动闭着眼睛,但肯定不会是睡着了。 千叶看了他一会儿,悄悄的越靠越近,偏过头,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或许很多感情不能用三言两语来形容,很多爱更不是几条理由便能宣布成立,但她自己知道就行了,又何必理得清楚? 而转头再看向一旁椅子上蜷曲的银狐,千叶突然自嘲一笑,莫不是她上辈子真是没积德,这辈子竟然沦落到伺候两只狐狸? ………… 第361章 不疯魔,不成活 (1) 在银狐看来,千叶是这个世上几千年来最讨厌的女人,其他理由先不算,单凭最近的一件事……她竟然又一次妥协于无昼的强烈占有欲,竟然连前世的恋人也能狠心辜负了。 它很不理解,也极不赞同,如果千叶能做到这么狠心的地步,她为什么就不能对无昼狠心一点儿? 无昼已经连累得她师门不像师门,天师不像天师,众叛亲离,连唯一惦念的人也不许有,她怎么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这个女人活着实在太没有底线,太没有原则。 它更加不明白,无昼到底哪里引得她一再让步妥协,就算她图无昼的尊贵身份,可无昼落魄不是一两日,她又怎么知道以后有没有那个命与无昼共苦之后,还能同甘? 可不管它怎么腹诽,一再看到两人关系破裂的希望,却也一次次如镜中花水中月,破灭得连碎片也找不到。 千叶和无昼之间的气氛又一次缓和下来,它不得不承认,那个可恶的女人,哄骗起无昼这样痴情单纯的男人着实有一套。 而同样是这个可恶的女人,为何对待无昼是一套,对待它又是另一套? 银狐看着自己几乎被竹片绷带裹的连根毛也不露的身体,它永远不相信,那个女人疗伤的手法这般拙劣。 绷带裹得很紧,也极厚,很热,让它一点儿也动弹不得,似乎还有变僵硬的趋势。 忽然,窗户传来一阵响动,本从内锁住的窗子慢慢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团黑雾般的东西,和一双令人想要吐血大骂的眼睛。 又是月漓来了,这个无耻的东西竟然无视它的警告,它都已经这样,莫非它还想…… 银狐扭动着如蚕蛹一般的身体,忽然一计上心头,强忍着心里的火焰,冲着月漓勉强点了点头,示意它过来。 月漓的眼睛一亮,欣喜得几乎要原地团团转,赶忙顺着窗缝跳进来,嗖的一声窜上床榻,小心翼翼放下叼着的大红苹果,殷切讨好望着它。 银狐动了动身体,又低头看看身上的绷带,再看月漓,意思很明显。 它要月漓替它解开绷带。 月漓愿意听它的话,甚至已经盲目服从到了不分是非黑白,当下赶忙抓紧这个可以表现的机会,爪子一伸,就忙着替银狐解绷带。 “呜……”银狐痛叫了一声,虽然绷带令它感到窒息,可绷带下的身体也遍体鳞伤,甚至多处骨折,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难道就不知道轻一点儿? 月漓被吓了一跳,有点儿手足无措,不敢再随便撕扯绷带,抬起一只爪子,亮出尖尖的指甲,试图从绷带打的结下手。 嘶的一声响,月漓的指甲勾着绷带一头,却不知这绷带是怎么打的结,只见它本想解开,却没料指甲一勾,银狐身上的绷带不松反紧,裹得越来越严实。 “呜!!”银狐忍不住叫喊一声,被勒紧的断骨传来咔咔的响声,喉咙一阵发腥淌出血来,它坚信,那个该死的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第362章 不疯魔,不成活 (2) 月漓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举着爪子一动也不敢动,可看着就在它面前渐渐失去挣扎能力的银狐,又不能这么僵持着。 银狐会死的,就算它是狐妖,现在这样的情形,它也会被诡异的绷带勒死。 月漓的眼睛惊恐睁大,小心翼翼取下了勾在爪子上的绷带,猛地一狠心咬牙就要做出决定,忽然耳朵一立,嗖的一声便顺着窗子窜了出去。 银狐眼睁睁看着一道黑影飞出窗外,床榻上的大红苹果也被带了下去,咕噜噜满地滚。 它从来没想过,不靠谱的月漓竟然这么不靠谱,趁它之危占尽了它的便宜竟然还这么不讲义气。 如果仅仅是勾错了绷带也是无心之失,它大人有大量倒可以不计较,可眼看着它要被绷带勒死,它竟然就跑了? 银狐恨恨扭动了一下,却不料,本还卡在胸前的一条绷带顺势勒向了它的脖颈,偏偏就压在喉咙之上,让它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吾命休矣。 它即将要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只被绷带勒死的狐妖吧?那种普普通通,连一丝法力也没有的破绷带…… 咔嚓一声门响,千叶慢慢踱步进来,手捧水盆,诧异看了看已经滚到脚边的大红苹果,上面还有一片翠绿的叶子,好新鲜的苹果。 而再看银狐,千叶手一颤差点儿把水盆扔了,却没能忍住笑意,“我说,绷带好玩么。” 银狐抬起头,瞪着憋红的眼睛看她,身上缠裹绷带活脱脱像只蚕蛹……像只红眼睛的大豆虫。 千叶实在笑得有些不能自持,却也赶忙将水盆放在一边,伸手解开银狐身上的绷带结。她本是生怕银狐自己扭来扭去扭松了绷带妨碍断骨愈合,就用了点儿特殊的包扎手法,却不想…… 千叶看看长了一截的绷带结,再回头看看地上的大红苹果,如果再想不明白,她就是真傻。 而恰恰之前无昼刚劝过她,清殇曾经拿两千年修为为他保命疗伤,他存于世间几千年,从未受过谁如此牺牲馈赠,之前恩怨,可以暂时压下了。 只此一言,千叶觉得无昼不是圣人,暂时压下却不是既往不咎,他要成佛确也还有漫长的路。 千叶无边无际想了一会儿,直到银狐奄奄一息快要断气,才将绷带彻底解开。 “笨狐狸,伤口又勒出血了,断掉的骨头也会错位的啊,你要是不想愈合以后身体长得乱七八糟,就别动什么歪心眼。” 银狐气息虽弱,却仍旧打起精神瞪了她一眼,狐落平阳被犬欺,它认了! 千叶难得去揣测一只狐狸的心思,也难得对它少了半分处处针对,笑道:“被迫日日保持原形,又被绷带缠裹,确实算是不自由到了极点对不对?其实,我也不想如此,你不知道,给一只狐狸疗伤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比人麻烦多了。就单说你这一身毛,就让我头痛得很,索性也告诉你,其实把毛剃了伤口反倒愈合得快,你意下如何啊?” 第363章 不疯魔,不成活 (3) 如果银狐现在能动,它一定要愤然挥爪挠花面前这个死女人的脸,让她没得再去迷惑无昼,没得再对它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顺带撕碎她那张可恶的嘴,让她不能再甜言蜜语哄骗无昼,不能再用恶毒的语言羞辱于它。 而如果她真敢说到做到,她剃它一身毛,这仇……它一定记下,让她终有一天后悔自己长头发! 千叶接受到银狐强烈的愤怒与怨念,淡淡得意的一笑,看着遍体鳞伤的银狐,那一身曾经遍体流银般的长毛已经被血污泥土纠结着,实在难看得很还散发着一股味道,想给它剃了,并非只是拿来气它而已。 不过,她还是另有打算。 “无昼终究还是不能狠心对你,但我知道,他对你尚存一丝留情,你对他却能随时狠得下心,所以,你的承诺我不信,也不要。” 银狐挑了她一眼,没些许反应,就好像默认了一般。 千叶压了压心中的不快,继续道:“我懒得每天对着个带毛的动物疗伤擦洗,这样,我让你恢复原形,以你吃饱,差不多三日你便能自行慢慢疗伤……” 银狐的眼睛微微一亮,但也迅速藏起那一抹锐利的光,但仍被千叶察觉了。 “你除了耳朵上的旧伤要慢慢愈合之外,其他的伤难不倒你,但我对你如此恩惠,不要你的承诺,但也自然要谈次交易。” 银狐皱了一下眉,对千叶那句“恩惠”着实不爽透了,不管是它耳朵上的伤还是身上无数的伤,归根结底还不是都跟这个该死的女人有关系?还恩惠……无昼果然看走了眼,这女人脸皮着实够厚。 不过,她竟然提出放过它,让它恢复原形并且能自行疗伤,这个条件的诱惑力未免有点儿大。 银狐不得已立起耳朵,怎么谈交易,自然要先听听看。 “我除去你身上的禁制,待你恢复原形一刻,立即剪下一缕发丝给我,自此我为主你为仆,我却不用修为养你。如果你敢耍花样,别忘了,一时半会儿你跑不了,我不但将你打回原形,还会附赠剃毛套餐服务,准保一根毛都剩不下。” 银狐听到前一半那是满心的不以为然,这白痴女人以为它已经沦落走投无路了不成?魔王殊绝当年千方百计把它弄到魔界,梦貘月漓又擅自在他手上落了印记,如今就连个小小的天师都要大言不惭要做它的主人,它是不是该反省自己的脾气着实太好? 然,听到后半句,银狐竟然没控制住打了个激灵,这哪里是谈交易? 什么是交易?交易乃是互惠互利,说白了两方都有好处的事。 可后半句话听下来,怎么听也不会像交易,反倒像是……威胁,活脱脱赤|裸裸的威胁! “你也可以不答应,不过,你这条后腿本就骨折,刚才绷带勒得有点儿挪了位置。我答应过无昼,绝不用非人的方法虐待于你,就更不能让你长歪了一条腿没法见人,你若不愿自己自行疗伤……那就由我现在就代劳了?” 第364章 不疯魔,不成活 (4) 银狐瞬间在心中破口大骂,不但威胁它,竟然连一点儿考虑的时间也不肯给它?! 要么就妥协,要么就要受她非人的虐待,她竟然真有脸大大方方说出来要它选?! 然,正是这样天差地别的选择,银狐的犹豫唾骂也只有那么一瞬,然后恨恨点了一下头。 千叶笑了一下,然后放平它受伤的爪子,动作倒也轻柔,只不过,在千叶眼中,完全没有对无昼的那种喜爱。 无昼的毛总是雪白的,干干净净的,而此刻的清殇,实在脏得够可以,还散发一股怪味,活像一只流浪狗。 “我不会驱使你做我奴仆,仅是想保证你不会再对无昼出手。若有违背……你在我手中任我揉圆捏扁,做坏事之前一定要先考虑考虑后果。” 说完,千叶从袖中抽出一张再平常不过的符,夹在两指间忽然无火自燃,待将燃尽时甩向半空,“破!” 银狐的身体动了动,百般不情愿也只能闭上眼睛,在人类面前化形对于妖类而言是极其屈辱的事,尤其是它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控中,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绝非一般。 身体的伤口随着化形而慢慢撕裂,断骨也随着身量的改变而越发痛得钻心,好在千叶先行替它摆正了爪子,否则…… 她不会有那么好心!! 清殇猛地睁开眼,视野已不是银狐的低矮,而身上覆着的也不再是皮毛,而是衣袍。 但是…… 清殇顺着千叶的目光低头看自己,一身天青色的衣袍要多凌乱有多凌乱,可偏偏不是那种落魄潦倒,反倒乱得有点儿……香艳。 领口大敞,别说露着肩膀锁骨,就连胸膛也没能幸免,甚至衣袍前襟堪堪能交叠的地方,竟在下腹处,而下腹再往下…… “再多看一眼,我就索性挖了你的双眼,看你还如何张狂!!” 千叶翻着白眼嗤笑一声,“你还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不知道我身边早有无昼?你这破身板,倒贴送我看都不稀罕。” “少在我面前提起你和无昼,他是瞎了眼,白活几千年都毁在你手上。”清殇几乎动都动不了,但嘴硬一点儿也没减。 “你是羡慕啊嫉妒啊还是恨啊?无昼就算瞎眼也自有我帮他看着路,干你屁事。” “你……” 眼见清殇被气得眼珠都凸出来,千叶也没想跟他斗个过瘾,手一张,道:“头发,否则,一只脏兮兮的灰毛狐狸就更没什么看头了。” 清殇气得脖颈上青筋暴起,拼力抬手堪堪拽了拽松散的衣襟,忽然冷嘲道:“你倒是打得满把如意算盘,难道不知,收妖为奴,就算不用修为养妖,可妖一旦亡故,你的修为也要立时倒剥一半。届时,可别没地方哭去。” 千叶挑了挑眉,也冷嘲一笑,“你这是要反悔呢?还是关心我呢?说实话,只要你舍得死,我也舍得一半修为给你陪葬,你不知道如果能换你老老实实的别去找无昼麻烦,对我来说是有多划算。” 清殇也笑,“我倒是想知道,你所谓划算,是能为无昼做到哪般地步?” 第365章 不疯魔,不成活 (5) 千叶忽然静了,若有所思看了清殇一会儿,一勾唇,“你不会想知道的。” 说完,又是一伸手,“别废话,头发。” 清殇完完全全处于被动状态,咬牙恨恨瞪了千叶一会儿,无奈也只能颤抖着手吃力抬到鬓边,削下一缕发丝,如剁了一根手指的表情。 “别这么哭丧着脸,知道的是我要了你一缕头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剁了你的命根子。”千叶慢条斯理说着,满意的主动接过清殇手中的发丝,利落转身就走,“歇着吧。” 清殇顿时傻眼,纠结了半天,眼看着千叶就要出门,才出声道:“你就让我这一身伤……” “今非昔比了,如今你不是只狐狸而是个大活人,还是个男人。如果让无昼知道我对个男人上下其手,该看的不该看的全看了,你说……无昼是剥了你的皮还是剥了我的皮?”说着,千叶转过头俏皮眨眨眼,“一会儿我让殒过来送些吃的给你,如果你想吃什么也大可吩咐他去买。用不了三五天,你的精气便能恢复些,到时候自行疗伤吧。” 不管好赖,清殇总没有选择,不过好在他可以化成人形,也可以说话,不用再被迫以原形的样子受尽压迫。 可是,事实上,千叶所做也只是消了之前她附加在他身上的禁制,这也是无昼的意思,她也是做了个顺水人情,实在算不上什么恩惠。 清殇觉得自己总算自由了,可对于千叶而言,倒是绝对不亏的买卖,省去了照顾一只狐狸的费事,又能驱使一直几千年的狐妖,甚至可以为所欲为,实在是赚大了。 就不知道等清殇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会不会更加气得吐血。 然,清殇现在没有去想这些事的时间,毕竟已经尘埃落定,他落在千叶手里不假,可他永远也不会安分的。 ………… 清殇的不安分与楚洛彦的不甘心不一样,清殇的不安分总有自己的盘算,势必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才能罢休。 而楚洛彦的不甘心,却在一次次被千叶明白拒绝之后,越发浓烈起来。 曾经千叶为他修补魂魄答应会陪他些日子的时候,他反倒能替千叶多考虑几分,想得更多是成全。 然,就在千叶一次次避开他,甚至明白告诉他不想再兑现承诺之后,他反倒越发想要再见到千叶,越发想把她再抢过来,哪怕……能够回到重逢之时,她那百般小心想要补偿他的境况也好。 他也一再说服自己,他会这么想也是顾念千叶的安危,不能让她跟那个危险的妖在一起,千叶陷得太深了,他必须得想个办法。 但他又无法跟别人商量,自从百鬼借道涧溪山之后,印玄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想要夺回千叶的念头,反倒劝他莫因一时贪念而枉做恶人。 楚洛彦只能表面上装作波澜不惊,休养了几日后便开始四处走走观察地形,其实说起来毫无用途,观察地形能赶走无昼么? “呵,我终有见识,凡人所云……情比金坚,愿为所爱之人肝脑涂地,也不过尔尔。” 第366章 不疯魔,不成活 (6) 楚洛彦猛地抬头,只见迎着日头的屋檐上站着一只银狐,一身流银般的长毛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 银狐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嗖的一声跳下屋檐,落脚在他面前的石墩上坐定,那越发高挑的眼眸中,满满都是不悦与苛刻,“倒是我高估了你,没想到你这么没用,枉费我一番口舌,你却当真无动于衷。” 楚洛彦叹了口气,“并非无动于衷,而是……千叶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顺着她的时候什么都好说,要是为难她,不管是谁她都不买账。我尝试过,但恐怕……再尝试下去,她亲手送我提前投胎的心都有了。” “哦,那就是怕了。”银狐慢条斯理接着话,甩着长长的尾巴,“那就罢了,我与千叶也只是萍水相逢,她对我虽有救命之恩,可就连爱人也如此薄情,我又何必徒劳操心呢。” 楚洛彦听着话心里越加不是滋味,银狐字字句句讽刺他对千叶已经抛却了情意,或说他用情本就不深。明明已经失去了千叶,又被人扣上这样用情虚假的帽子,无疑像是在说他失去千叶也是活该,谁让他不够爱千叶? 可事实不是这样,如果他不爱千叶,他也不至于只剩魂魄还要蹉跎那么多的岁月,他甚至想象不到,如果不是这里还有千叶,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银狐的尾巴越甩越慢,忽的在身前落下,站起身来,“言尽于此,预祝你来世荣华富贵享不尽,这大好的命格……啧啧啧……兴许千叶还能先你一步投胎,兴许也是再世的好姻缘……” “等等……”楚洛彦突然出声阻止,径直弯腰给银狐行了个大礼,“我确实担忧千叶的安危,但也实在是无能为力,想必你应该是有办法,还请赐教。” 楚洛彦弯着腰,没有看见银狐脸上弯起一个算计的笑容,几分狠辣几分邪气。 “不用这么大的礼,我之前也说过,千叶对我有恩,可我毕竟碍于这样的身份做不成什么事,反倒是你……” “请您赐教,楚洛彦无以为报,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银狐的尾巴刷刷甩了两下,“那好,你需知晓,想从妖尊手里救千叶一命,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且问你,若要有所牺牲,你又能为千叶牺牲到何种地步?” 楚洛彦一听银狐似乎真有办法,几乎都没怎么犹豫,利落说出这些日子以来早就想好的答案,“虽然这么说愧对千叶之前为我铺就的后路,但如果能换她平安,我什么都可以失去,就算灰飞烟灭也没有遗憾了。” “哦?没想到,千叶还真那么有福气,这或许便是天意安排你再次与千叶相遇?她确实命不该绝?”银狐显得分外高兴,舞动着长长的尾巴,就连语速都快了些,“那我不妨提点你几句,无昼与千叶之前因为你的存在已经吵过很多次,但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儿小的不了了之,你以为……原因为何?” 第367章 不疯魔,不成活 (7) 楚洛彦沉吟了半晌,无奈苦笑一声,“恐怕这才是情比金坚,就算有挫折,也不会轻易放手吧。” 银狐的眼睛闪过一抹怨怒,否定道:“错!那是因为每次都没有后续的阻力,就连你出现一次刚刚掀起些波澜,便又躲在一旁偃旗息鼓,没有再接再厉之力,你还期盼这般便赢么?” 或许银狐说的有道理,楚洛彦虽然给了自己万般理由,却终归不想太逼迫千叶,也就造成了只是他们吵架的理由,却不是分开的致命点。 “但是……若一味纠缠,千叶恐怕……”楚洛彦没有说下去,他太了解千叶的性格,甚至能预料她的一些反应。 更何况,上一世他们相处的模式也在制约着他的想法。上一世,她是个飘忽不定的杀手,一身的冰冷血气,虽然将他视作宁静的港湾,收起杀戮之气依靠他,可他也习惯了体贴与理解,不愿给千叶本就不寻常的人生增添麻烦。 银狐一个劲的摇头,“不不不,你的想法又错了,如果你真想救她,你的目的就应该是救她的性命,而不是与她再续前缘。再过些日子你便要投胎,你和她已经没有缘分。如此一来,你其实只要从中周旋,让千叶和无昼反目也好,成仇也罢,千叶的命就保住了。届时你大可安心投胎,千叶也会一世无忧,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楚洛彦愣了一下,让千叶和无昼反目成仇,而并非移情别恋自己,这样…… 毫无疑问,银狐出的主意更加现实,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让千叶爱上自己,而是让她和无昼分开,才能保住性命。 而他确实也跟千叶没有缘分了,他不能久留世上,千叶这一世保住性命,又怎么能再守着一只鬼过一辈子? “但……若是千叶与无昼反目,身旁又再没有挚爱的人……她其实很爱无昼,若是与无昼反目……” “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不疯魔,不成活。”银狐老神在在教导道,忽一转身,“总之,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事不宜迟,越拖延下去千叶的境况就越危险,若再晚,谁也保不住她。” 楚洛彦没有再搭话,低头沉吟着,不能再拖了,千叶的处境很危险。可他也知道,千叶是真的爱无昼,若是把他们分开……似乎怎么选择,千叶都是会受伤的那一个。 “不要再犹豫了,他们两人的缘分也该尽了,再纠缠下去也终是恶果。你若能将两人就此分离,他日恐怕千叶会感激你,无昼也会感激你,甚至……我们也会,这全天下都会……” 银狐说到最后似有点儿自说自话的味道,话里的意思有些离谱,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好像楚洛彦要做的事乃是天大的好事,会让所有的人都感激他。 而好像也有暗示的意味,为了达成目的,楚洛彦不管做出什么样的牺牲,都绝对是值得的。 不疯魔,不成活,这或许是千叶能够幸免灾难要经历的劫? ………… 第368章 不疯魔,不成活 (8) “啧啧啧啧……”千叶一边夸张的啧啧有声,一边不住的摇头,“难怪古往今来有法术之人,养白狐黑狐甚至宁可养赤狐,也不养银狐。真真的是因为……养不起啊。” 清殇怨念着瞪了千叶一眼,咔嚓咬下一大口苹果,飞快嚼着还能说话,“狐族之傲气,等闲之辈未必养得起,岂有缺银子无以养活这么一说?” 千叶点点头,虚一拱手,“多谢夸赞,看来我如今能养两只狐妖,绝非等闲之辈了。” 清殇被噎了一口,咔嚓咔嚓吃完手中的苹果,丢了苹果核,伸手还往床边的竹筐里捞,俯下身却顿了一下。 “真是个只认吃不要命的吃货啊。”千叶还是一脸不赞成的摇着头,弯腰从竹筐中捞出一只苹果递给他,又顺带扶正了他的身体,“自己小心着点儿,为了吃再把愈合一半的骨头掰裂了,多不划算。” 清殇用力啃着苹果,怎么看都不需要那么大的力气,十足更像是泄愤。 千叶将竹筐底部的苹果一只只取出来,就放在清殇床沿上,方便他拿,也方便他吃。 “你在这盯着我做什么?”清殇借着空当问道。 “你怎么不觉得我是在伺候你吃喝?”千叶勾起一边唇角笑道。 清殇嗤之以鼻,“你有这等好心肠?连前世恋人也能弃之敝履,曾还以为你心心念念找寻他十几年,用情深重,却不想,移情别恋速度之快,堪比欢场女子水性杨花……” “你好像很了解我?”千叶突然打断道,眸光中带着几分不善意。 清殇突然顿住,咔嚓咬了一口苹果遮掩情绪,拐了个弯道:“你爱无昼无非是图他妖尊的尊贵身份,倒也算是奇货可居,可你未免太低估无昼的心智,总有一天……” “看来你在我身上确实花了不少功夫,或许还有更多令我惊讶的了解,比如……你去找楚洛彦做什么?难道还真如你所说,着实感叹此等前世今生之恋,想尽绵薄之力帮帮痴情的魂魄?” 清殇握着苹果的手指突然一滑,差点儿把苹果扔出去,迅速稳住心神,“是又如何?你待无昼心有不善,我自然不喜欢你留在他身边。楚洛彦对你满腔痴情,纵是有点儿良心的人,恐怕也看不过去了。” “哦,你还真有良心。”千叶若有所思点头,脸上的笑容也越发诡谲,“那你总不会是去徒劳安抚伤情人的,给他出了什么馊主意,说来听听?” “若真有情,何须馊主意?”清殇握着苹果也不往口中递了,拿出全部心神应对着千叶,“你已知晓我与他有往来,那我也不妨直说,你对他,究竟还有没有情意?” “没有。”千叶答得干干脆脆,没有半点儿犹豫。 清殇一皱眉,咬牙道:“别痴心妄想了,就算无昼有一天重归妖尊之位,也绝对轮不到你同享荣耀,他无非落魄之时遇见你,你难道不知道几千年来,比你优秀千百倍的女子,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第369章 妥协的底线 (1) 千叶了然一般点点头,平静问道:“那么,那些曾经比星星还多的优秀女子,现在在何处?” “在……”清殇又噎了一口气,想了半天也没吐出来。 他哪里知道曾经那些爱慕无昼要死要活的女人现在究竟在哪? 或许也知道,有些久爱无果,痴恋成狂,早就疯了。 也有些知道无昼不再是妖界至尊,就转了目标的是大多数。 而再有些……被无昼杀了。 千叶没有再追究清殇对楚洛彦说了些什么,因为几乎可以猜得到,清殇一定是蛊惑楚洛彦,试图破坏她和无昼的感情。 而她真的没想到,楚洛彦至终抱着的却是救她的想法,而非占有。 是救还是占有,所得到的结果便是天差地别。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甚至连你没说的我都明白。”千叶看着不再吃苹果的清殇,还体贴的倒了杯清茶给他,“不过,我能明白的告诉你一点,以后的事谁也难预料。就如你所说,如果有一天无昼重归妖尊之位,我这个平凡女子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的话……那只能说明他是个渣,就不值得我爱,不值得伤心。可如果在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我就先自卑看不起自己,那我岂不就太可怜了?” “无昼就不可怜么?” “什么?”清殇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千叶问了一句,又在脑海中重复了几遍那个声音,还是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清殇突然深吸一口气,似乎牵动了伤口,又呛得咳嗽了几声,喝下半杯水,气息变得有些低沉。 “我现在这副残躯,确实做不了什么,你也无需再盯着我……罗里吧嗦真令人心烦!” 千叶的目的这样就达到了,她要的就是让清殇自己想明白,除非……他有必须要拆散她和无昼的理由。 “安心休养,过了午后我再让殒去买几筐苹果,不过,你现在的身体只吃苹果没有益处,我让他再买些其他的给你。” 说完,千叶也不用再呆下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站定了道:“清殇,如果你有必须分开我和无昼的理由,或许大可说出来。如果你不愿意说,也要再记得一点。不要利用楚洛彦,他很快就要转世投胎了,我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发生什么意外,否则……你虽然有把柄握在我手中,我还没想过要赶尽杀绝。” 清殇没有回答她,但千叶觉得,清殇是个聪明人,除非……他有更坚定的理由? 千叶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这世间有多少事是可以让人豁出性命也要做的?清殇哪里有更坚定的理由要拆散她和无昼,除了看不惯,那就是吃饱撑的不成? 拉开房门,眼见已近正午的太阳白花花扑过来,而门边耀眼的月白,晃眼得令人头晕目眩。 “我说,你是选了这个地方晒太阳,还是听墙角呢?” 无昼背靠着门边,转头过来,漆黑的长发熠熠生辉,衬着灼热的阳光,周身仿佛笼罩了一层朦胧。 第370章 妥协的底线 (2) 饶是谪仙之姿,也掩盖不住不那么光彩的本质,无昼是不需要晒太阳的,他身上早就没了浊气,就算晒,也该晒月亮才对。 “我很渣?” 一句话更加坐实了听墙角的行径,其实刚才千叶跟清殇说了不少,可偏偏无昼在意这一句? “没说你,只是说那种恶劣的行为罢了。”千叶伸手扶着无昼,“按理说你不该出门的,身上的伤口没好得那么快。” “见你一去多耽搁了些时间,担心罢了。” 千叶一笑,扶着无昼慢慢坐在避着日头的屋檐下,“你是担心我欺负清殇?还是怕我……占他便宜?” 无昼轻轻靠在椅背上,遗憾着不能把千叶抱在怀里,化作一个温柔的笑,“我倒是担心你色厉内茬,反倒是清殇占上风。” “就算色厉内茬,还有这张嘴撑着门面,多少也不算吃亏。”千叶见无昼有在这里小坐的意思,走到他身后替他整理压在背后的长发。 无昼的长发无论什么时候都像锦缎一般顺滑,绕在指尖宛若流水,不知道要羡煞多少女人,尤其是那黑亮如漆的色泽…… 一片如瀑布黑亮的发丝中忽然翻过一线银白,千叶眼疾手快,指尖一勾,想也没想就拽了下来。 无昼的身体紧了一下,“你做什么?” 千叶将揪下来的长发递到他面前,“白头发,很奇怪啊,妖的寿命与天地齐,会老的么?” 无昼接过那根白头发,手指未来及攥稳,白头发飘飘悠悠落在身上,竟然比身上的衣袍更白亮几分。 “妖的寿命自是天地毁灭也不见得终了,区区一根白发……你莫非想用这等理由嫌弃我?” “那我才真是渣呢。”千叶笑着,大概翻找了一下,发现无昼头上也就只有那一根白发,想想他本也就是白毛的狐狸,有根白头发又是多新鲜的事? 无昼靠坐在椅背上,慢慢放松身体,仰头的功夫,千叶的手指已经附在他额角上,力道均匀的按着。 “近来倒少见你头痛的厉害了。” 无昼对于千叶的体贴不太意外,只要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可以争执的话题,千叶待他便是百分百的用心和细致。 “最近头痛确有好转,只是精神不如之前,本以为出来走走会好些……” “你跟殊绝一场恶战,又受了这么重的伤,留了那么多血,这才几天,精神不好也是应该的。” 无昼闭着眼睛,似乎好半天才听懂千叶本就浅显的话,“但愿如此吧。千叶,虽然印玄救你们于危难,也救过我,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总觉得他有问题。你那师父的事,是如何了结?” “放心吧,防人之心总是有。”千叶倒也不辩驳点点头,“但是,师父的事至今也没有着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印玄说他卸任掌门一职之后,便下山云游四海去了,怕人心涣散才没有挑明。只要没有证据,我就不能妄加指责他杀了恩师,哪怕师父现在已经死了,我也连为他发丧都办不到。” 第371章 妥协的底线 (3) 等了一会儿,无昼没说话,千叶也只当他本来就对她师门的事不感兴趣,多问一句纯属偶然,不再搭话也是正常。 而再等了一会儿,千叶见无昼一动也不动,低头探过去一看,无昼竟然已经睡着了。 轻浅却平稳的呼吸,证明他已经睡沉了,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无昼这样也能睡着,或许就如他所说,最近精神不如从前。 他受了重伤,精神确实不比从前,单说已经养了好几天,又有稀世的丹药作为辅助,但他还是几乎整日睡着,今天能自己出门,已经太难得。 千叶将轻身符小心塞入无昼掌心中,一点点小心着将他抱起来,直至抱回房中,放在床榻上,无昼也只是被惊动了一下,略微紧了紧眉而已。 殒悄无声息飘进来,指了指屋外。 千叶仔细给无昼盖好薄被,又替他理顺发丝,这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然,没等她问殒找她什么事,就已经看见了原因,门外不远站着的……楚洛彦。 千叶下意识看了看身后关闭的房门,几步迎过去,却还是放低了声音,淡笑问道:“印玄之前说你受了些伤,好些了么?” “魂魄的伤都无大碍,无非一些法术罢了,不过,我听说他伤得重,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楚洛彦问起无昼的伤势,是个挺怪异的话题,但是千叶也不能一两句话都不识好歹,笑着答道:“还好,还在慢慢休养,这不,刚又睡了。” 楚洛彦脸上也带着淡淡从容的笑,将手中捧着的玉盒子递给她,“印玄大人将他所需精气锁入玉匣中,吩咐我送来给你。大人这几天奔波在外,再找一颗丹药……似乎不大容易。” 千叶的心里又一阵怪糟糟的,倒也客气了一句,“真是多亏了他,代我谢过。” “呵……”楚洛彦突然绷不住笑出声,脸上的表情也自然起来,“从来没听过你说客套话,原来还是白活了十几年,学不会的就怎么也学不会。” “说的是呢。”千叶接过玉盒子,小心收入袖中,引着楚洛彦离开门边,“其实这一世我也活得挺好,上一世不需要客套,这一世没必要跟人客套,也算是好命了。” “那你有没有给自己算过命?听说天师卜卦,还是满灵验的。” 千叶笑着摇了摇头,“没给自己算过。你不知道天师的本事有多厉害,像我这样修为的天师,替人卜卦已经不是依卦象推算,而是堪称窥探天机。虽然确实灵验,但是……真把自己后五十年都算尽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楚洛彦却不赞成的摇了摇头,“那如果有大的灾难,提前知道,兴许可以避开。” “哈……其实能有什么大的灾难?”千叶笑得极坦然,“我现在虽然还像凡人,可也是半仙之体,如果不是要继续守着无昼,随时都可以飞升成仙,什么能难得到我?” 其实这是实话,可楚洛彦却从侧面得到了另一个信息,或许除了无昼以外,没人能加害千叶不假,可如果……要加害千叶的人恰恰是无昼呢? 第372章 妥协的底线 (4) 可楚洛彦不知道的是,不管千叶再怎么神通,也无法给自己卜卦算命。 楚洛彦并不知道千叶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且正主还是左信仪,要算出来,也是左信仪的命格罢了。 “陪我下山走走好么?” 千叶一愣,下意识转头看身后紧闭的房门,就要拒绝。 “随意走走应该不为过,你让你的鬼使守在这,他如果醒了找人,就让鬼使通知你一声好了。” 其实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无非是下山走走,恐怕就是聊一些彼此作为故友,来自同一个时代才有的共同话题。 而千叶是人,楚洛彦是鬼,他过不了多久就要投胎转世了,若真有关于他俩的风言风语,才是最荒唐滑稽的猜测。 “我今天……” “只是随意走走,并非逼迫你兑现承诺,他如果不高兴……” “算了,下山走走也没关系。”千叶还是妥协了,嘱咐殒留下,无昼如果醒了,随时去找她回来。 她最终还是不能铁石心肠,面对楚洛彦低到极点的姿态,一个小小的邀请而已,在楚洛彦口中却近乎哀求。毕竟是她之前答应过楚洛彦,后又反悔,还是她理亏。 涧溪山并不算大,可涧溪山脚下城镇却很热闹,毕竟聚九派虽然不是正宗的三宗六派,可也是天师一脉最赚钱的门派,且门下弟子人数不少,也就造成了涧溪山脚下比一般重镇还要热闹几分的繁华。 在山下小镇,天师的身份颇为受人尊敬,而如果天师身边跟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人,人们通常只靠分辨脸色,便知是不是鬼使。当然,就算是鬼使也没有人大惊小怪,顶多不会招呼鬼使尝鲜游玩罢了。 千叶怎么也想不明白,山下小镇的那家绿豆糕为什么会跟上一世做的一模一样,而且还是楚洛彦最喜欢的口味。 但看见楚洛彦一直看着卖绿豆糕的小窗,看着一叠一叠的绿豆糕被装进纸袋,其实……他根本没与自己说几句话。 千叶了然一笑,恐怕说是陪他下山走走,乃是另有所图? 上前买了包绿豆糕递给他,又将一张食味符塞到他掌心,“想吃什么就开口,镇子里好吃的东西不少。” 楚洛彦显得很高兴,这或许是他做了鬼十几年,第二次吃到生前吃的东西。 想来不算奇怪,印玄乃堂堂上仙,又是个男人,肯定不会带着鬼使出来品尝小吃。 更何况……她从来没问过,印玄身上有没有银两。 “也不算热闹,比起当年的夜市,差太远。”楚洛彦两口就能吃下一块绿豆糕,一边有点儿遗憾的摇头。 “正好再过几天应该有场祭秋的灯会,我到时再带你来……”千叶话说一半卡住,突然有点儿厌恶自己,兑现不了的承诺,总是许来做什么? 楚洛彦却淡淡的一笑,“如果到时候你有时间的话。其实这样已经很好,如果不是之前答应过,你也不会勉为其难陪我出来。我知道这样已经很为难你,不过,还是很高兴。” 第373章 妥协的底线 (5) 千叶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她其实只是恼怒楚洛彦之前的咄咄逼人,但毕竟前世挚爱的情分,看着楚洛彦小心翼翼只为打消她的顾虑,不免心里一阵阵酸。 她是欠了他的,前世今生,她都欠了太多。 就连承诺,她也一怒之下要毁掉,她用一种极不要脸的态度,反倒吓着了楚洛彦。 但是…… 她不想再跟无昼吵架了,心里只能有一抹痛,她给了无昼。 “洛彦……” “那边的水果似乎挺奇异,上一世好像没有。”楚洛彦似乎没听见她说话,满脸新鲜着凑向一边。 千叶看着他满脸的笑意与满足,最终叹了口气,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哪能事事都顺着自己一个人的心意呢? ………… 幸运的是,楚洛彦没有勉强她在山下停留太久,更加幸运的是,她回到山上,无昼还没有醒过来。 千叶将楚洛彦送来的精气小心引入无昼身体内,希望这样他能精神一点儿,最近他睡得实在太多了。 可是,无昼依然睡得很香,从前一天的晌午,睡到了后一日的清晨。 无昼醒来后的第一感觉,便是精气充沛,后背一片有些痒,伤口在以更快的速度愈合。 又是印玄。 虽然他至始至终也不觉得印玄是好东西,对方给予的帮助他也不领情,可一次又一次,他对他不计回报且低姿态的援助,尚不至于让他觉得屈辱,却仍旧……心中窝火。 不过…… 无昼偏头看了看睡在一边的千叶,离他较远些,是怕睡着不小心碰了他的伤口。 换而言之,他现在其实没有自保的能力,印玄的援手,最起码能让千叶在他身边睡得安然。 无昼慢慢伸手过去,无法将千叶揽过来,索性自己挪过去,将千叶轻轻搂在怀里。 这个女人是他的,他不是圣人,无论如何……哪怕生死绝地,他也不想再放手。 给我时间,我应你有朝一日,你纵然不是天地至尊,也必定无人敢轻视,我如今没有可承诺的倚仗,所以,我不轻易开口。 ………… 等千叶醒来的时候,反倒吓了一跳,人在无昼怀里,先不说睡在他身边少了几分机警,压了他的伤口又如何是好? 赶忙爬起来二话不说先掀开无昼的衣袍看看,还好,伤势要比昨天好转不少,没有再流血的征兆。 可是,就像她睡在无昼身边少了几分机警,无昼在她身边,被她掀了衣服看了伤口,仍旧……没醒。 睡得很香,脸上的表情也极其安然,脸上甚至带着隐隐笑意,好像做了美梦一样。 或许他是累了,之前跟殊绝一场恶战非同小可,他应该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大的运动量了,受了重伤,休养休养也是应该。 千叶的手指按在他脉搏上停了一会儿,如果有异状她兴许诊不出究竟什么病症,但健康的脉搏还是断得准。 既然健康,那就睡吧,也难得睡的那么香。 千叶满脸都是轻松的笑意,轻手轻脚起床,刚刚洗漱完毕,殒便进来传话,楚洛彦……在门外等她。 第374章 妥协的底线 (6) 楚洛彦并不是不知进退的人,恰恰相反,虽然担忧着千叶的安危,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迎难而上,什么时候该留给千叶一些空间。 所以,他又一次来找千叶,理由并不是要千叶陪他,而仅仅是替印玄传个话罢了。 “你说真的?印玄真的定下了四日后替无昼解噬骨咒?”千叶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楚洛彦相信,如果不是上一世千叶是杀手冷性情所致,她现在一定该欣喜得跳起来手舞足蹈才对。 “印玄专门让我来通知你一声,也好有所准备,总不能是信口胡说的吧。”楚洛彦笑着点点头,千叶这么灿烂的笑容着实难得,可惜……不是因为他。 千叶深吸一口气,浑身散发着舒松的快乐,半晌压了压喜悦才问道:“需不需要我提前准备什么东西?” “倒是不必,印玄那里都有准备。他通知,也只是让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毕竟是通过其他手段强行开解噬骨咒,过程想必并不舒坦。” 千叶脸上的喜悦又少了几分,“这个我知道,不过是做些心理准备,无昼也早就知道。” “那就好。”楚洛彦随口应了一声,关于无昼,他和千叶本就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但是,仅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往来,却悄无声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楚洛彦似乎只把千叶当成了故友,来找她顶多也是下山转转,而在千叶看来,楚洛彦对这个世界的新鲜感完全超过了她的存在,这让她颇感松了口气。 无关情爱风月,也不再追究谁欠了谁,谁弥补谁,有些事放在心里,只要不拿出来晾晒,天下其实也挺太平。 就像楚洛彦找她下山的目的,逛街更大于所谓陪伴,千叶也算尽地主之谊。 抛却那些爱恨情仇,这样的生活也变得不那么为难,难怪很多人都说,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到头来无非一份简单爱。 当然,前提是无昼并不知情,他这些日子嗜睡到了极点,且有点儿颠倒了生物钟的迹象,通常醒来,都是在半夜时分。 千叶自然不会把自己的行为归类为背叛,只能说……她多少也想两全罢了。 故而,她也轻易兑现了许给楚洛彦的承诺。 祭秋的灯会是涧溪山脚下特有的热闹方式,从一入秋起,每逢七天便有一次,一直持续到入冬,如赶集一般,只是时间定在晚上。 虽说是灯会,但时间长了之后,人们对造价稍显昂贵的灯笼有些兴致缺缺,除了应景挂满街边,大多数人更加倾向于灯会中的小吃与小手工艺品,还有形形色色的杂耍。 夜幕也给了许多有情男女绝佳的掩护,趁着人流湍急,趁着光线昏暗,亲热拉拉小手一类,在灯会中就不会显得太惊世骇俗。 可楚洛彦却没有趁机做出什么令她为难的举动,甚至不会像那些殷殷切切的男子伸手张臂护着身旁女子,两人并肩慢慢走,其实需要手拉手以免被挤散,完全是别有用心的借口罢了。 第375章 妥协的底线 (7) 千叶也是头一次逛这样的灯会,生平并没有什么浪漫细胞不说,之前的十几年,她又要跟谁逛去? 更何况,十几年里,她的手头也一直挺拮据。 “吃的东西可以慢慢来,据说再晚一点儿,会有更多小吃摊位摆出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别客气,这里的东西都不见得贵重,图个新鲜罢了。” “看来你对这里的灯会,已经了如指掌了?”楚洛彦一脸促狭笑着问道。 “没来逛过,但是山上的师兄师姐没事都来逛,天天听着,没来逛也能身临其境了。”千叶捧着一包糯米粘糕,嚼了半块就觉得甜腻,刚想递给楚洛彦,忽然脑海中划过一丝念头,无昼会不会喜欢? 可随即又摇了摇头,无昼已经辟谷几千年,山珍海味也不见得能入口,更何况这等寻常的小点心呢。 事实上,辟谷之后虽说不用再吃寻常食物,但也不是不能吃,无昼一点儿都不入口,甚至连普通的水都不喝,无非是……娇气罢了。 也就间接少了一种分享美食的乐趣,对此,千叶一直挺遗憾的。 楚洛彦看着千叶手中的粘糕,摇了摇头,“太多了,也真吃不下了。” 千叶也点点头,“要是殒在就好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吃东西,以前我穷的时候供不起他吃,现在……很久都顾不上他了。” “他是个幸运的鬼使。” “或许吧。”千叶说着,将糯米粘糕收入阔袖中,虽然知道,殒一向喜欢吃美味菜肴,对点心一类兴致不高。 夜幕越深,灯会反倒更加热闹起来,横挑着挂满街巷的灯笼越发耀眼,似乎要将半边天都照亮了。 楚洛彦吃够了小吃,目光更多落在一些小工艺品上面,却屡屡只是驻足观赏,一次也未见下决心。 “你挑一件买了送给我好不好?” 千叶愣了一下,没太多在意点点头,“好。” 灯会上的小工艺品大多是老百姓自己手工做的,不见得巧夺天工,也不见得有多么美轮美奂,无非就是买来应个景新鲜一下的小玩意。 既然答应了挑件东西送给楚洛彦,千叶也不矫情,认认真真看着一个个摊位上玲琅满目的东西,想找个特别点儿的,也别太随意的。 最终在一个绳编的小摊位前停下,拿起一个丝绳编的平安结,中间还嵌着一个玉扣,质地不算太好,不过倒是件正经东西,寓意平平安安,拿得出手送人就是了。 而眸光一转,一旁小竹篮里摆放着一条毛茸茸的东西,白色带着浅淡花纹的长毛柔柔顺顺的,让她不由想起了无昼的尾巴。 但近了看,那其实是染色的蚕丝扎成的穗子,刻意修剪成了狐狸尾巴的形状,倒也惟妙惟肖。 千叶打眼就喜欢上这件东西,蚕丝不会犯了无昼的忌讳,若是别再腰间……确实别有一番意趣,相信无昼也会喜欢的。 将两样东西一齐买下,千叶有点儿兴冲冲想要看到无昼收到礼物时候的表情,不过转过身,楚洛彦就在她身后。 第376章 妥协的底线 (8) “送给我的?”楚洛彦劈手先将蚕丝穗子接了过去,拿在手中把玩两下,又把平安玉扣也从千叶手中拿走了。 千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别的,点了点头,“看你喜欢哪一个?” “你挑的,自然都喜欢。”楚洛彦说着,注意力却更多是集中在那枚蚕丝穗子上,反反复复的打量。 千叶见楚洛彦喜欢,更加不能说本是给无昼买的,索性也只是个小玩意,留着一份心意,看一会儿能不能碰见更适合无昼的东西。 突然,人群涌动了一下,推推搡搡撞过来,楚洛彦正举着手里的东西仔细瞧,冷不丁被人撞了手肘。 嗖的一声,楚洛彦手里的蚕丝穗子应声而出,在半空划过一条抛物线,远远落在了人群中。 千叶的视线追着过去,却最后只见沾了土的蚕丝穗子被什么人踢了一脚…… 一把拉住要寻过去的楚洛彦,惋惜道:“算了吧,就算找回来也脏了,蚕丝太细,沾了土洗不净。” “那就算了。”楚洛彦倒是没多少留恋惋惜,转过身带着千叶避过拥挤的人群,将平安玉扣小心收入怀里,“没缘分吧,这个我也很喜欢,寓意不错,倒是个正儿八经的东西。” 千叶随着点点头,下意识又看向身后,其实,她是真的喜欢那枚蚕丝穗子,坠在无昼腰间,一定很好看。 “前面似乎还挺长,我们快走吧。” 千叶点点头跟上去,却没能看见喧闹街市的墙角边,沾满尘土的蚕丝穗子静静躺在那,被一只略显枯瘦的手捡起来。 轻轻拂去上面的土,可蚕丝的确太细,恐怕就算用皂角去洗也未必洗得净,就算洗净,也失去了蚕丝天然的光泽。 “你如果必须那么没出息,那我可得想尽办法脱胎换骨,连同族也不想跟你做。” 一抹天青一抹月白,谪仙之姿立于喧闹中有些格格不入,身着月白衣袍的男子戴着同色帏帽,干净得就像天上的月亮,谁能想到会弯腰捡地上脏了的东西? “这是她买给我的。” “嘁,你自欺欺人的本事又见精进,明明是她的奸夫不喜欢随手丢了,你竟然捡了当宝,我真是……” “她有她的不得已。” “你……”清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看着无昼,却看不见对方的脸,“你是不是最近睡多了,睡傻了,睡糊涂了?” 说着一指远处,“你擦擦眼睛看清楚,她背着你偷偷跟奸夫相会,你也知道不是第一次了,跟着她几天你就没看出点儿什么?她跟楚洛彦在一起比跟你在一起快乐的多好不好?以前你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哪怕她多分一点儿心思也绝不姑息,可现在她大大方方会奸夫,你却在这……” 清殇说着说着嗓子竟然哽住了,没错,他是在挑拨离间没错。 他想让无昼意识到那是个不值得他爱的女人,想让无昼看透这份感情,想让他绝情再恢复孑然一身。 可是……那不意味着在他看来,无昼可以受委屈!! 第377章 最后一搏 (1) “千叶不是那样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与其我百般刁难让她束手束脚,不如信任她,她不会辜负我。” 清殇的表情更加像是见到鬼,恨不得掀开无昼的帏帽,看看里面的脸有没有在咬牙切齿。 “可你之前一直说,如果她敢……” “总是会变的。”无昼的手轻轻摩挲着那个蚕丝穗子,好像极为喜欢,虽然已经脏了。 这下轮到清殇咬牙切齿,他永远也想不到,无昼这么快就从醋坛子变成了圣人,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之前还一副眼中不揉半粒沙的样子把千叶看得紧紧的,两人不知道为了这个话题吵过多少次,清殇以为,他们总有一天会被吵散了的。 就算吵不散,以无昼的脾气,看到千叶背着他与楚洛彦私会,那一定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这一点不该有悬念。 然,他的猜测又一次落空?无昼眼睁睁看着千叶跟楚洛彦外出游玩闲逛这么多回,他竟然……没有要发作的势头? “我听说,楚洛彦之前魂魄中参杂一缕艳鬼的魂魄,后来在修补魂魄之际未能拔除,你就知道他如今算是个什么鬼。你说,如果他想……如果难耐至极让人不忍看他痛苦,千叶会不会帮他……” “千叶不会,她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万一她不知道呢?”清殇充满恶意提醒道,“你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想象千叶,自欺欺人罢了,兴许你最不希望发生的,反倒是千叶期待与楚洛彦做的,他们前世有无数美好的记忆,刻骨铭心是你难以想象。无昼,你不会明白,在凡人心目中,重温旧梦会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无昼终于转过头来,应该是看了他一眼,背后通明的灯火映照进帏帽,也只能勾勒一个冰冷淡漠的轮廓。 “我若赶尽杀绝,于我有什么好处?” “最起码头上的帽子没那么绿!” “然后呢?” “什么然后?”清殇不住一愣。 “杀了她,我便也失了所爱,她未必不爱我,我又何必与一只存不了几日的鬼徒劳争夺。” 清殇知道,他又输了,最起码是今天,他不管说什么,也很难激起无昼的怒气。 他错过了挑拨两人的最佳时机,如果之前千叶敢这么干,无昼一定会痛下杀手,可一次次不痛不痒的争吵,却让两人的感情慢慢打磨坚固。 他又输了,但另一种心酸却慢慢蒸腾起来,无昼是妖尊,凭什么要妥协到这般地步? 这天底下明明就该是只有无昼不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他就该拥有这个世间最无可挑剔的感情,最真挚纯澈的注目,这些东西……无昼可以不要,可以丢弃,但他不能没有!! “她不配爱你,从头到脚彻头彻尾的不配!!她凭什么先把你放在一边,就算楚洛彦没几天存在,凭什么委屈你这么远远看着她和别的男人笑闹,她……” “清殇,你究竟是在劝我们分离,还是在为我鸣不平?” 第378章 最后一搏 (2) “有什么区别?!以你的身份,根本用不着谁为你鸣不平,不过区区一个凡女,你……” “心中并无不平,又何须他人来鸣?”话这么说着,眼看千叶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无昼下意识还想跟过去,可刚一迈步,脚下忽然一软。 清殇手疾眼快赶忙扶住,又带着他往巷子里避了避,咬了咬牙道:“你看,你明明是身体虚弱她却当成你是爱睡觉,明明情形已经不好,她却半点儿也没有察觉。兴许你哪天悄无声息死在房中,她恐怕还在外面会情人。” 无昼小心将蚕丝穗子收入怀中,稳了稳气息推开清殇的手,“你无非是尽可能将她说得不堪,如此泼脏水就连凡人孩童都不会相信,不如省省。” “我说的都是真话!!” 无昼突然又看向他,问出一句,“你嘴里什么时候有过真话?” “我……”清殇被噎的头脑发晕,抓狂看着无昼,想了许久也没想出词来。 无昼背靠一边墙壁,眼看千叶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倒也不急着追了,“你若是愿意说真话,那先告诉我,你身上守了几千年的纯元之气……是谁破的?” “……”清殇的眼眸陡然睁大,尴尬的四下乱转,避开无昼探寻的目光,“多管闲事。” “确实多管闲事。”无昼也赞同道,“我并未见你身边有女子出现,而之前你一直都是以原形示人,若非是女子近了身,那便是……” 不知为什么,清殇总觉得帏帽后方的目光充满了欲要洞悉一切的锐利,他不觉得无昼是在关心他的私事,而无昼更不可能对他的八卦感兴趣。 而事实上,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真相,拼了他这条命,他也会将秘密捂得死死的,那已经不是一句屈辱可以形容。 “你不再去监视那对奸夫***此刻可是入夜了,凡人男女最爱此等花前月下,身边又有艳鬼为伴,兴许良辰美景气氛太好……”清殇一口气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停了一下不怀好意一笑,“对了,你可能不知道,之前千叶心心念念好几年,就是想捉只艳鬼做鬼使,她若不是把你当成了艳鬼……” “你若不想说便不说。”无昼察觉到清殇转移话题的意图,却又扭转了回来道:“只是提醒你,你毕竟是殊绝手下,又是魔族中人,就算殊绝再看重你,你也需多少约束自己几分。莫到有一天惹了事端,连殊绝都保不住你。” 清殇小声嘀咕道:“没有殊绝不还有你?我要死了你第一个先不会袖手旁观。” “你说什么?”无昼明显没听清楚。 “我是说,别说殊绝见我伤了便不保我,就算是你,不也巴不得我赶紧一命呜呼,省了你多少心烦。” 无昼看了清殇一会儿,遗憾的是,清殇只能感觉到他的注视,却探寻不到他目光中的含义。 过了许久,无昼才开口,“回去吧。” “你不再跟着他们了?你就不怕……?” “她不会回来太晚。” ………… 第379章 最后一搏 (3) 千叶确实没回来的太晚,正逢月上中天,灯会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她就已经回到了涧溪山。 虽然难得出去凑热闹,千叶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实难想象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可思来想去,若只是因为丢了给无昼买的东西便心情不好,岂不是太小气了? 但她确实很难找到可以送给无昼的东西,他不会碰那些世间所谓的美食,若说美玉玲珑,他堂堂妖尊,又稀罕什么? 而无昼曾经二话不说就戴在她手上的玉镯,她偶有一次,在印玄眼中都见到了惊艳的光彩,想必绝不是一二般的凡品。 印玄的院子和千叶她们住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临近分叉的小路两人才分开,面对楚洛彦一脸的满足于喜悦,千叶却没有享受到偿还情债之后的舒松。 推开院门,冷不丁院子中央就坐着一个人,淡淡的月光淡青衣,像映照在月光下的月光杯,清冷剔透,说不出的艳冽。 “有事找我?”千叶开口问道,总不会以为清殇是没事出来晒月亮的。 “本想抓奸夫**于现行,可想想总得给你那个祖师爷几分薄面,所以,也就只能在这里等你,提前知会你一声,无昼都知道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千叶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黑着灯的窗户,“那他人呢?” “可能在酝酿如何将你抽筋剥皮,毕竟你也知道,这等事是无昼最难容忍的。但你也放心,他现在倒不会杀了你,若是杀了你让你转世投胎,岂不成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双宿双栖?他至多……” 千叶没时间听完清殇的絮叨,抬脚就往屋里走,如果说无昼生气了的话,他也不应该这么安静,反倒是清殇在这里幸灾乐祸。 她第一反应便是无昼是不是不大舒服,他最近身体虚弱,不能生气。 “等等。”清殇极其不满喊了一声,似乎并不怕惊动无昼,却成功让千叶暂时停下脚步,“你就算吃定了无昼不能把你怎么样,难道你就不奇怪,你跟奸夫私会这些日子,无昼统统都知道,可你那盯梢的眼线,怎么就没给你透露一丝消息?” 其实千叶也有点儿奇怪,但她已经不用去猜,她相信清殇就是吊着她的胃口,虽然他给她的答案不见得是真的。 “殒去哪了?” “那是个绝对忠心耿耿的鬼使,可也挡不住无昼强行锁了他的一举一动把他变成傀儡,不过……遗憾的很,无昼今天实在是太生气了,把缘由都归结在了那个鬼使助纣为虐之上,所以一不小心……就把他化成灰了。连投胎都不行了,连粉末都没留下。” 千叶眨巴着眼睛,这次反倒听着清殇罗里吧嗦说完,仍旧眼睛一眨一眨,目光平淡的没有什么神采。 等清殇不说了,才像是无聊一样翻了他一眼,“说完了?” “你想不想知道无昼现在有多生气?” “不想知道。”千叶说着,抬脚就往屋里走,“但我很想知道,你堂堂化形成人几千年的狐妖,偏生被不知什么畜生破了纯元之气,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感受。” 第380章 最后一搏 (4) “你……”清殇被气得眼睛外凸,差点儿喷出一口血。 着实异常苦恼,明明是已经揭过一页的事,为什么偏偏这一天,两个人同时拿出来说? 恐怕很难有人理解他心中有多么愤慨与屈辱,而他想死死埋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的事,却在一天之内被两个人拿来说……他已经不知道是气得想杀人还是屈辱的想要自尽。 而当清殇回过神,千叶已经越过他去,推开屋门进入,好像从未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难道……这次是他又输了? 屋里一片漆黑,月光本还算明亮,可窗子关着,投不进来多少。 千叶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床榻上轻浅的呼吸声告诉她,其实无昼没有睡着。 “怎么也不点灯?”千叶轻声问着,其实并不很确定无昼的态度,可毕竟在他身边,没有感受到那种愤怒的寒意。 “咳……一人躺着,也没什么想看的……咳……”无昼的声音有些沙哑,话还没说完就紧接着一阵咳。 千叶赶忙扶他,拍着他的后背抚着他的胸口,“怎么又开始咳嗽了?又要生病么?” 说完,伸手又摸无昼的额头,“但是这次没有发热,喉咙不舒服的话,我找找花妖给你要些花酿……” 突然,无昼的手臂猛地一勾,拽着她弯下腰,一抹冰凉的唇覆上,吞下了她那些关切的喋喋不休。 薄薄的唇瓣贴在一起,轻如品茗般的吮咬,很温柔又带着一抹令人不得不动情的魔力,如果说无昼是在生气,谁信? 千叶顺势躺在无昼身边,同样回抱他,享受着已经阔别叙旧的甜蜜温存。 好像自从楚洛彦出现之后,他的存在就无形中夹在了他们中间,层出不穷的争吵与猜忌,还有误会,一次次差点儿把他们分开。 好像自从无昼硬生生挺过一次噬骨咒发作,身体就开始状况百出,他也多久……没再碰她。 好像自从知道无昼并不是单纯喜欢她才碰她,而是为了给她续命,并且给她的修行又被左信仪扣住,她也不再期待无昼碰她,谁愿意与自己喜欢的人一场欢愉的背后,有着太多的别样缘由? 无昼好像察觉到她分心了,牙齿在她唇上惩罚般的一咬,丝丝的痛将她的思绪唤回,也让她暂时有了说话的权力。 “最近是觉得寂寞了么?”问出这句话纯粹是心虚,接连好几天,她可是都把无昼扔在这里和楚洛彦出去。 之前还以为无昼一直在屋里睡着,可清殇却说,无昼什么都知道。 “想你了。”无昼如呓语般的声音响在耳边,冰凉的薄唇与炽热的气息流连在她脖颈间,说不出的令人怦然心动。 千叶的心里暖暖的,又有些发酸的东西在里面膨胀,抱紧了无昼,方才明白,今天的心情不好,远不是因为失去了要送给无昼的东西。 “我也想你了。” “我们离开这里,找一处无人的地方。” “好,解了你身上的噬骨咒,我们即刻启程。” ………… 第381章 最后一搏 (5) “什么?你们……这就要走?”楚洛彦怎么也想不到,相隔一个晚上,千叶就直接告诉他要离开涧溪山的消息。 而且时日近在眼前,兴许是明天,最多也可能是后天。 “嗯,涧溪山的灵气不适合无昼,他来了之后,身体的异状越来越多。今天晚上,祖师爷说要解了他身上的噬骨咒,如果没有意外情况,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 楚洛彦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千叶那种平淡的语气,那种就像与隔壁邻居道别一样的态度,让他恍恍中一时间未能抓住重点。 “你……不送我了么?” 千叶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很难接受那种离别的场面,不如就此告别。我会打点好鬼差,如果可能的话,或许还能见冥王一面,冥府轮回那边应该不会为难你。” “不……”楚洛彦下意识吐出一个字,紧接着向后退了两步,忽然明白了什么,开口问道:“他已经不能再容忍我的存在了对吗?是不是如果你们不离开,他会忍无可忍出手杀了我?” “不会。”千叶依旧摇头,“他可能霸道了些,但也不至于不讲理。只不过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是我定下的时间,越快离开这里,兴许到了外面,他的病就能好。” “你们要去哪?” 千叶还是摇头,“还不知道去哪里,天下之大……” “我听印玄说,他身上的噬骨咒就算解了,可食路被封,没有精气来源,他会饿死。” “总会有办法的。” “可万一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他就要饿死了呢?”楚洛彦有点儿急了。 千叶淡淡一笑,“他不怕,我也不怕。” 然,这样一句话,却没能安抚楚洛彦的心,乍听之下,更像是已经认命妥协等死,她连死都不怕,他还拿什么理由让她留下? 他在她眼中已经失去了重量,他曾经以为,千叶再绝情,也应该送他最后一程。 而正是这样的一番话,让他突然想明白银狐的警告,之前银狐就说,他的时间不多了,千叶距离危险也越来越近了,原来都不是危言耸听,都是真的。 不,千叶不是无情的人,那必定是无昼急着要带千叶离开,找一处旁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然后…… “千叶,你可有考虑过,如果继续跟随无昼,别说九死一生,连一线生机都不见得有。他是妖尊仍旧被祸害到这个地步,你跟着他,他到了危急时刻必定不会保全你,反而很可能……” “他会保护我的。”千叶突然斩钉截铁的打断,又补了一句道:“或许他死,才会容得我死。” 楚洛彦顿时心灰意冷,在他看来,千叶就像个病入膏肓的人,被无昼迷得完全没有了自我,哪怕无昼要她去死,她也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痴情中的人有多么可怕的信念,他一直都了解,至始至终。 而他……也是痴情人,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千叶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无昼手中! ………… 第382章 最后一搏 (6) “你竟不问我,殒去了哪里?” 清雅宁静的小屋中,雾气氤氲,无昼坐在盛满热水的木桶内,舒爽向后靠着。 千叶站在他身后,细细替他洗净长发,笑了笑,“我知道,你差他办事去了,至于什么事……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 “就不怕我杀了他?” “杀一只鬼使能有多少成就感?”千叶反问道,“再说,你不是那种玩阴谋手段的人,想杀殒,一定是选着当我的面下手,不会这么遮遮掩掩。” 无昼淡淡一笑,仰头靠在木桶边沿,喜欢千叶服侍他沐浴,心里的喜悦更大于身体的享受。 “我让他去魔界了,去看看殊绝,如果还没死,帮我传句话。” “魔界?”千叶的手一顿,“你确定他去看看殊绝……还能活着回来?殒生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死士,对那些妖魔鬼怪的行事,完全不了解。” “放心,殊绝就算再恼羞成怒,也不会对殒下手。”无昼信誓旦旦道,“他与我之间的恩怨虽算不清楚,但以他的为人,不至于为难只为传话的殒。” “那为什么不让清殇去?虽说当时殊绝的抛弃做得很绝决,可后来想想,倒也不难想通兴许就是苦肉计,让清殇回魔界,不也一举两得?” 千叶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其实无昼也这么想过,清殇拼着命悬一线,需要千叶疗伤是真,可为了留在他们身边也是真。 而清殇的意图太明显了,如果能打发他回魔界,也算了结一桩麻烦事。 可无昼却摇了摇头,“清殇与殊绝的关系倒也明了,只是有些话,到了清殇口中恐怕全然走样。” “那你要殒给殊绝传什么话?”千叶这才意识到,那句话才应该是主题。 无昼仰着头看着她,“我与殊绝商议,由此放弃历劫,遁入魔道,他许我魔界三尊之位……” “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千叶的手忽的覆上无昼的额头,“堂堂的妖尊不做,跑去给殊绝做手下?如果已经决定放弃历劫,又何须他许什么地位,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中途放弃历劫,意味着什么?” 无昼看着她,目光极其认真,“你如今一直压着不飞升,但也算得是散仙,脱离六道轮回,不受凡人寿命约束,你有时间可以等我。” 千叶脸颊一抽,“你觉得我有兴趣养一千年狐狸?” “我四百年便能修出人形。”无昼字字句句的认真,“但这四百年,我无法庇护于你,只有向殊绝讨要这个许诺,才能保你……” “所以你宁可放弃妖尊的地位,跑去矮殊绝一头,只是为了给我找个靠山?”千叶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无昼这样就一意孤行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你的意思无非就是……放弃历劫,哪怕被打回原形也在所不惜?” “成仙也好,成佛也罢,至始至终也不是我的目的。曾觉得,只要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是佛是妖又有什么区别?可是……有你在侧,我又怎能去做什么佛?” 第383章 最后一搏 (7) 千叶眨着眼睛,用干净的布一点点擦干无昼的长发,又一丝丝理顺,过了半晌才突然道:“那你的意思是……竟然是我挡了你的成佛路?” “有你在,我为何要去枯伴青灯?”无昼慢慢坐起来,直接站在木桶中,等待千叶替他擦去身上的水珠,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这才转过身。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明显,千叶的心情却被打入了谷底。 在无昼看来,他要做的事,并非要换得修成正果,待他答应夜溟的事做到了,纵然被打回原形,做几百年白狐而已。只要千叶肯陪着他,几百年不过眨眼间,也是幸福。 而同样,只要有千叶,魔界妖道也没什么区别,他被打回原形没有法力,却能用遁入魔道为千叶换得安枕无忧,实在是最妥当的安排。 然,在千叶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几千年的妖尊,这天上地下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物,已经历尽了三年多的痛苦磨难,很可能就差一步便能修成正果的真佛……就毁在她手上了? 退一万步不说别的,只要是妖,修成人形的谁还愿意再被打回原形?更何况是无昼这样……剥去修行重走畜生道,受剐魂洗魄的痛,做几百年普普通通的白狐,为的就是…… “你还能不能再傻一点儿?”千叶无奈摇了摇头,拿着干布巾迎过去,快速将无昼身上的水珠擦去,“代价太大了,你这又是何苦……” “难道你不想与我相守?不想陪着我享受安宁的生活?”无昼突然开口问道,好像这时候才想起来,千叶从未与他畅想过未来,也从未与他一起盘算过以后的日子。 千叶苦笑摇头,“想归想,但是……绝不是以毁了你为代价。你是九条尾巴的白狐,这片天下自开天辟地以来出过几个?就算你都不稀罕把地位修行全舍弃了,我也得……为你惋惜不是么?” 无昼这才松了口气,淡淡一笑,“这些都是我的事,你只要答应我,说过要陪着我,那便是天地有尽时。” 千叶直到这个时候才见识到了狐族的痴情,这天底下能够传诵的,也都是痴情狐族不得好死的故事。而兜兜转转的,她竟然也成了当事人,是感动于无昼的痴情不假,可也真怕……无昼也一样不得好死。 “你觉得殊绝会答应么?” “他一心逼我入魔道,这等条件,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千叶长长吸了口气,没想到无昼会告诉她这样一个惊人的安排,半天还感觉有点儿找不到思路。 刚回过神,才发现无昼还光着上半身站在木桶中,完全没有要自行打理的自觉性。 赶忙拿起干净的衣袍给他披上,“我说,你不会已经开始退化,生活不能自理了呢?” “日后兴许四五百年你要亲自照料我,从现在学起,若有不妥我还能及时纠正与你。” “狐狸是不穿衣服的。” “你给我穿我也不介意。” 第384章 最后一搏 (8) 对于无昼突如其来的执着与决定,千叶一时间很难接受,可她也知道,无昼的决定一般很难轻易改变,如果想阻止他,还真的要从长计议。 不过好在无昼不是鲁莽的人,他这么决定有他的理由不假,也更加有他的计划与章法,不会说想做什么就立即实现。 如果按照无昼的打算,那么他被封的食路便不再是大事,而是他身上一月发作一次的噬骨咒,才真能要了他的命。 不过还好,印玄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算是强行解开噬骨咒,据说也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如果我毁于他手,不管他有天大的理由,你将这封信交给冥王夜溟,余下的事你不用管,夜溟自会安排保你周全。” 千叶接过信封眨了眨眼,不大明白明明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无昼怎么就急着像留遗言。 而再看无昼交给她的那封信,一朵镂空的白色莲花泛着淡淡荧光烙在其上,“还加了封印?” “如果我不死,信里的内容最好没有任何人看见。”无昼的表情极其严肃。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夜溟到底有什么样的约定?我有资格知道么?” 无昼看着她,忽然淡淡一笑,好像她在说傻话,“等若是噬骨咒解了,我们离开这里,有的是机会说起。” “你的意思是说……你总觉得印玄才是敌人,且没有理由?” “是。”无昼重重点头。 “如果是你的错觉呢?” “希望如此。” 无昼并没把话说死,毕竟他没有可靠的证据,也只是凭直觉猜测,凭着对人类神仙的了解,觉得印玄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费力不讨好罢了。 而千叶也一直觉得这个猜测有待商权,没有可靠的证据是其一,其二……印玄对无昼确是尽心竭力,她实在想不到,如果要图谋,无昼身上有什么值得印玄花这么大心思图谋。 然,不管两人怎么猜测,无昼沐浴打理妥当,千叶要陪着他去见印玄,不管有多大的风险,他们都没得选择,因为给无昼下了噬骨咒的人,根本无迹可寻。 院门前,迎接他们的是楚洛彦,作为印玄的鬼使,他理所应当等在这里传话。 “印玄大人吩咐,请他独自一人进去,恐怕要近三个时辰,你如果等不起,也可以先回去休息,我随时通知你就是了。” “我能不能跟他一起进去?”千叶问道。 楚洛彦笑着摇了摇头,“印玄大人特地吩咐,不可以。” “我可以见印玄么?” 楚洛彦仍旧摇头,“印玄大人也吩咐了,解咒已经准备就绪,不能再与其他人会面。” “那……” “无妨,你回去歇着便是。”无昼拍了拍千叶的肩膀,看向前方一本正经的楚洛彦,目光在他腰间别着的平安玉扣上扫过,只淡淡说了两个字,“有劳。” 楚洛彦带着无昼进了房门,房屋四周同一时间矗立起数道结界,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备,就连一缕风都吹不过。 第385章 楚洛彦的秘密 (1) 千叶还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可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想索性就在院子中等,却发现,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或许谁也没想过她愿意在院子里等上三个时辰,或许没有人知道她的担忧,她真害怕无昼是对的,这如果是个陷阱,他们就赌输了。 “不必担心,印玄虽然说只有九成把握,可他如果没有十二分的准备,也不敢轻易这么做。” 千叶转过头,见楚洛彦去而复返,“你不需要留下帮忙?” “有老鬼在里面,我只负责把人带进去。”楚洛彦仍旧一脸笑意,又眨了眨眼睛道:“难道你希望我在里面?你就不怕……我趁他虚弱的时候,一把掐死他算了?” 千叶好气又好笑瞟了他一眼,解释道:“助天师做法,乃是鬼使最积阴德的事,哪怕是旁观,也能分得一份,何乐而不为?” “老鬼再过几日就要投胎去了,比我还要早。” 千叶了然点点头,越深厚的阴德,下一世的福泽越绵长,楚洛彦把这次的机会让给了老鬼,不知道临他投胎转世之前,还有没有机会了。 不过好在她早就有打算,楚洛彦只做了十几年鬼使,亏了的阴德,她大可以用自己的修为补给他。 只有欠过了才明白,这世间最难还的债是情,只要能折合成其他的,她在所不惜。 唯独情,不能讲究公平。 “千叶,你决定了么?” 楚洛彦的话打断了千叶的思考,努力转了个弯,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是在问什么,点头道:“嗯,决定了,左右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如果有可能,打算连跟师兄师姐们的告别也省了。” “其实你的意思也是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对么?” 千叶坦然点头,“应该不会了,这一次回来便连累得涧溪山生灵涂炭,我也是自由惯了的人,还是觉得外面更好。” “千叶,你跟师门的人并不亲厚,有朝一日如果再有危难……” “不会,无昼会保护我,再说,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蛋。” 楚洛彦叹了口气,终于承认,他没有能说服千叶的立场,因为他只是个局外人,他只是千叶急于摆脱的负累,又哪里……听得进去他的劝说? “印玄也要离开了,老鬼和我陆陆续续要转世投胎,他似乎暂时没有要收鬼使的意思。” 千叶的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们几个凑在一起极其违和的人,终于该各奔东西了。 “洛彦,虽说一句保重太假惺惺了些,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 楚洛彦突然绽放一抹极其灿烂的笑容,温柔点点头,“一定会的。” ………… 而就在这个时候,无昼与印玄在完全密闭的屋子里已经对视了许久,两道目光在静滞的半空中如无声的对抗,一道冰冷,一道淡漠。 然,随着屋内灵符与香烛的青烟渐渐弥漫开来,无昼眉心噬骨咒的印记越来越明显,他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至始至终都没有。 第386章 楚洛彦的秘密 (2) 甚至只能将性命交给面前这个他并不曾有半分信赖的人,甚至……他心里极希望千叶能陪着他,却又不能。 “心未静,半分差池你可承担得起?” “我若有半分差池,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印玄看了他一会儿,仍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说出话极其认真,就不知有几分作准,“我不会让你死。” “那就是还有图谋?” 印玄又静了一会儿,似乎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很难回答,但是答案却也很简单,“千叶是我门下弟子,她与你有缘,只要你莫辜负她。” 无昼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如果只是师门的情分,涧溪山上那么多男男女女,怎么就不见印玄操心其他人的姻缘? 更何况…… “若只要我不辜负,可你却收她前世恋人为鬼使,还真是为你门下弟子着想,如何都不落空么?” 无昼的问话显然很犀利,更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当然也有泄愤的想法在里面。 他不是圣人,楚洛彦的存在他只是说服自己忍一时,却不意味着真是豁达到了可以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而追究起根源,无非就是印玄收了楚洛彦做鬼使,这真是巧合么? 他更加不能忽视,方才在门外见面的一刻,楚洛彦眼中早已掩藏不住的恨意,还有将千叶从他身边带走的那一瞬间,所谓胜利的目光。 “我收他做鬼使,确是机缘巧合,他魂飞魄散之际,一时怜悯罢了。”印玄实实在在的开口解释,似乎他说的都是真的,无昼爱信不信,他只是叙述事实,“我也是后来才得知,洛竟然是千叶前世的恋人。不过,我也承认自己有私心,分明不想让千叶和你产生嫌隙,可又忍不住……他是个可怜人,我也只想……成全了却他一腔夙愿罢了。” 饶是这么说,可在无昼这样一路走到黑的性格看来,无非是惺惺作态的假慈悲,背后必定包藏祸心。 “我知道你不信。”印玄率先下了定论,“不过,若你疼惜千叶,也要明白,这是千叶欠他,若这一世不能还,恐怕还要牵连下一世。百年一个轮回,总会有他投胎与千叶世世纠缠,这更不是你想要的。” 无昼的脸越加冰冷,挑眸看着印玄,一时间竟有点儿不明白,印玄这一番话,究竟是在劝他还是在为楚洛彦说情。 “无非一段昙花情缘,寥寥数年而已,在你口中反倒可歌可泣,尽是千叶要还的债?” “你可知,洛前世丧命,是千叶下的手?” 无昼厉眸一挑,“那又如何?千叶记得前世事,性情也必定与如今相仿,她做事从无荒唐,那就证明,楚洛彦死得不冤。” 印玄突然没了词,或许他的目的是想让无昼理解千叶想要偿还情债的做法,那么算是达成了,无昼护着千叶,简直霸道的没有理由。 而他或许也想让无昼多多谅解楚洛彦的行为,可似乎也达成了,无昼根本没把楚洛彦放在眼里。 “事已如此,那心无旁骛也不再是强人所难,我们能开始了么?” ………… 第387章 楚洛彦的秘密 (3) 自从与无昼相识,千叶经历了很多最难熬的时刻。 看着他一点点精气耗尽,陪着他一同承受噬骨咒,抱着他枯坐等待重症风寒的热度褪去……可似乎没有一次这样难熬。 以前不管怎样还能看着无昼,可现在,她连一丝响动也听不见。 楚洛彦就在一旁陪着她,或许也知道她此刻没心情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的,偶尔直定定看着她,却始终没有开口。 直到正午熬成了黄昏,直到四周昏暗得快要看不清人影,屋子周围的结界悄无声息淡去,千叶却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心脏跳得快要撞出胸口。 吱呀一声门开,千叶想也没想并做几步冲过去,印玄侧了侧身让她入内,也没多说什么。 密闭的房间内灯火通明,无昼就倒在屋子中央的地板上,千叶赶忙跑过去,想伸手探探鼻息又嫌太晦气,轻轻将无昼扶起来。 无昼浑身的衣袍被汗水湿透了,人似乎也只剩一分清醒,察觉到被碰触,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又努力握上她的手。 “感觉还好么?”千叶心中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虽然无昼的脸色白得吓人,可表情却并不痛苦。 而不出她所料,无昼艰难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唇角勾起的弧度极其安然,他只是太累了,并无大碍。 千叶兴冲冲将轻身符塞进无昼掌心中,弯腰抱着就走,直到出了房门,这才转过身稍稍鞠了一躬,“多谢祖师爷,大恩大德……” “莫再说这些客套话,让他多休息两日,莫再损耗精气。” “是!!” 千叶欣喜得快要跳起来,抱着无昼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至始至终,也没再看楚洛彦一眼。 而楚洛彦还想跟上去,反正无昼现在虽说脱离危险也还昏迷着,千叶也放下心了,自然就有心情理会他,却不想…… “洛。” 楚洛彦一愣,慢慢转身,恭敬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莫再去打扰他们。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可苦苦相逼求不得良缘,终反倒害人害己……” 楚洛彦心中一惊,当初答应替他讨回几分公道,促成他与千叶相认的也是印玄,可这个时候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大人,我只是想,千叶的鬼使如今不在身边,她如果需要些用品,我也可以帮帮忙。” “不必,千叶缺人手,我让老鬼去便是了。”印玄再次拒绝了他的打算,转脚回屋的途中又停下,头也没回道:“在过些日子你也要转世投胎了,这期间……不得再离开此院落。” 楚洛彦又愣了,刚要反驳,可印玄连反驳的机会也没给他,自行回了房间。 而天师的话对于鬼使而言便是命令,他不得不遵从印玄的每一句话,可从来都不过问他行踪的印玄,此刻突然将他禁足在这座小院,是不是……无昼在里面的时候,对他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让印玄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 又或者……印玄已经察觉到他要做些什么? ………… 第388章 楚洛彦的秘密 (4) 千叶抱着无昼回来,就像抱着个绝不能磕碰的宝贝,替他打理了身上汗湿的黏腻,温柔得就像最和暖的风,然后守在床边望着他,那眼睛里闪烁的爱恋四处泛滥,喜悦漫天飘飞…… 清殇对这温情的一幕十足嗤之以鼻,斜倚在门边猛翻白眼。 可心中的天人交战…… 他很希望千叶和无昼能有一场完全无法挽回的决裂,想让无昼从此绝情断爱,可如今看见有人这般悉心温柔对待无昼,他又不得不替无昼感到欣喜。 孤寂了几千年,第一次有人能走进无昼心中,无昼也是前所未有的深陷其中,若真拆散了他们,无昼能否承受得了? “啧,有时间盯着他犯花痴,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对付殊绝,你只顾着自己高兴,又怎么体会……让你动辄饿个十日八日,你试试看……” 千叶收回目光,极其古怪瞟了他一眼,“你要是不说我这时候还真没想起来,不过你既然说了……据说殊绝伤得不轻,无昼伤他的剑上被我淬了毒,我相信,殊绝现在的情形一定不比无昼好。” “你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千叶一耸肩,“不是很明显么?想拜托你回去看看殊绝,如果他还活着,看看他活得好不好,有没有……” “你的鬼使不是已经去了么?”清殇说话有点儿咬牙。 “你去自然和旁人不同,毕竟你和殊绝的交情不同一般,如果你回去看到殊绝快要死了,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由着他等死,也一定会替他想尽办法的……不是么?” 清殇压根咬紧,“乌鸦嘴。” 千叶点了点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两边讨好,可似乎两边都做不了好人,究竟图什么。” “我比你活得明白!” 千叶继续点头,“或许是的,你一定有很多不能说给我听的秘密,那些秘密我或许到死也不会知道。但我可要有言在先,你心里最好不要有关于我的秘密,别忘了,你现在也在我手中,希望你能活得更明白点儿,尽快适应三面讨好的生活。” “你……”清殇猛地涨红了脸,整个人绷紧了再绷紧,却始终没找出反驳的词。 千叶勾唇一笑,欣喜着又看了无昼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帮我照看他,我……” “去找奸夫?” 千叶眼眸突然一眯,几乎在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只见清殇的膝盖冷不丁一弯,咕咚一声重重落地。 “希望这样的提醒会很有效,我虽然没有那么霸道会限制你的说话自由,可如果你说了我不爱听的话,也是要有点儿小小的惩罚,那就可想而知,你如果做了我不喜欢的事……” 清殇怒不可遏,“看你能嚣张到何时!” “希望你有生之年能见识到。” 说完,千叶转身就走,刚一出门,落在清殇身上的禁制便应声解开。 “无非是趁人之危。”清殇愤愤嘀咕着,起身慢慢踱到床边,看着沉沉昏睡中的无昼,挣扎了许久,指尖轻轻点上他的额心。 第389章 楚洛彦的秘密 (5) “我知道这样对不住你,可就算你日后要杀我,我也……只能这么做,你要怪……就怪那个冥王,如果不是他无缘无故陷你于困境,你又何须这般波折困苦?” 其实若说清殇讨厌千叶,讨厌的也只是千叶对无昼用情不专,继而又有一个不得不进行的计划,必须让千叶离开无昼。 可他讨厌冥王夜溟却是真真切切的恨了,他甚至没见过夜溟,听闻也只是听过夜溟之前与无昼长谈,才致使无昼选了修佛一路,仅此而已。 他甚至不知道缘由,可以说整个狐族,都不知道他们高高在上不惧天地的妖尊,为什么偏偏稀罕成佛。 清殇深深叹了口气,他想尽办法留在无昼身边,其实也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要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可惜的是,无昼瞒着所有人,包括千叶。 源源不断的精气淌入无昼身体中,清殇知道自己还剩下几条尾巴,从一个能俾睨妖魔半边天下的狐妖,到日后……可能得夹起尾巴做人的小妖,这期间付出的代价究竟有多大,恐怕无昼都不会知道,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往下咽苦水。 但他得让无昼醒过来,不惜代价! 啪的一声,无昼的手冷不丁挥过,一把打开清殇的手,“我只需休养便是,无缘无故,何必渡精气给我?” “你若再不醒,女人兴许就成了别人的,你还蒙在鼓里自己欢喜。” 又是老生常谈的挑拨,无昼已经听惯了清殇的尖锐刻薄,连眼睛都没睁,神色淡然道:“千叶刚刚出去?” “你现在要捉奸还来得及。” 无昼淡淡一勾唇角,“捉谁的奸?我之前说过涧溪山灵气颇重,想尝尝这里产的花酿合不合口味,估计千叶算着我几日醒来,下山取花酿去了。” “你错了,她方才还吩咐我去取,哪里会亲自去?不过,若不是我渡给你精气,你没有两三日绝对醒不过来,她趁着这个大好机会……” “你真傻,我怎么可能喝涧溪山产的花酿?”无昼突然幽幽开口,灰色的眼眸直直看着清殇,一丝冰冷,顺着话语缓缓流淌,“我曾用一千年时间教你,说谎之前,先要分辨对方说的是不是真话,否则……再缜密的谎言,也无非是个笑话。” 清殇登时怔在了原地,有点儿不愿相信,刚睡醒的人会有这么清醒的头脑?还是……他早就不信他半句话,已经不用分辨真伪? 无昼还在淡淡笑着,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又道:“清殇,你在我身边大大小小的动作不断,也真让人看着太着急,不妨明白了说,你如此大的代价趁千叶不在的时候让我醒过来,想做什么?” 清殇的脸色有点儿白,相比较无昼的坦诚,他也只有心惊的份,好像在无昼眼中,他做的那些事还比不上蚊虫叮咬,他的图谋,更像是个傻子笑闹。 “楚洛彦……要见你。” 无昼淡淡的眼眸中震动一丝波澜,而后迅速恢复平静,“可以。” 第390章 楚洛彦的秘密 (6) 清殇没想到无昼会答应得那么痛快,没问缘由没做防备,甚至当他将楚洛彦偷偷带出来之后,无昼已经等在了后山断崖那片空地上,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让清殇还未等有所行动,先有点儿心虚。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明日一早无昼就会带着千叶远走高飞,你再一腔痴情也将付之东流,她日后是生是死……你也只有这一次机会放手一搏。” 楚洛彦沉凝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微低头,“你有几成把握?” “你后悔了?”清殇眼眸微眯,瞬间闪过一抹锐利。 “不,但我也想知道……罢了,我还能不能见到千叶最后一面?” 清殇面色严肃,其实心里也有几分紧张,紧绷着脸点头道:“自然要让她见到最后一面,否则……所做一切不就白费了么?” “那就好。”楚洛彦轻轻点头,还想说点儿什么,动了动嘴却始终没说出来,抬脚向无昼的方向走去。 “喂……” 楚洛彦应声回头。 清殇犹豫了一下,“我答应你,今后……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保千叶安然无恙。” “希望你信守承诺。”楚洛彦头也没回,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坚定沉稳,明知是一去不复返的路,脚步却并不沉重。 他知道,清殇也不是什么良善的妖,说是报答千叶的救命之恩,又是看到他的痴情被感动,其实他都是将信将疑。 不过,清殇有自己的盘算,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无非是不谋而合,想达到的目的恰恰相同而已。 让千叶离开无昼,否则,不说时日无多的话,总有一天,千叶的性命会因为无昼而丢掉。 这不是清殇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的论断,他从没见过千叶对谁这么重视,而一个女人若是太爱一个男人,为他丢了性命在所不惜不是新鲜事,恰恰千叶……正是那种极端的性情。 清风斜阳伴着金秋叶黄,楚洛彦远远望着那个宛如谪仙般的男子,突然升起一抹不似贪念的贪念,如果无昼不是现在这样朝不保夕,如果不必在命运的安排下受尽世间磨难,那么千叶也不必为了他以区区凡人的力量与天地相抗衡,那她……该有多么幸福? 而事实上,楚洛彦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他了解千叶,如果要她用性命换无昼的性命,她一定会在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毫不犹豫的去换。 再现实一些的情况是,楚洛彦的担忧一点儿也没错,可命运……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牺牲而改变。 ………… 无昼淡淡看着面前与他对峙的楚洛彦,毫无疑问,他永远不会看他顺眼。 楚洛彦义正言辞的开口,“离开千叶,听说你曾经也是个不可一世的人物,是男人要么死要么一搏,何必负累一个普通女人苟活?” 无昼高挑的眼眸微紧,“如果你邀我前来只为徒劳废话,奉劝你还是滚开,我如今纵然不再不可一世,也轮不到你来叫嚣。” 第391章 楚洛彦的秘密 (7) “如果事关千叶,我比你更有立场说话。”楚洛彦当仁不让,“我与千叶前世共度数年之久,情分自然比你几月要深厚,你可以无所顾忌利用她,我却要为她着想怜惜她。是我将她慢慢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你却要毁掉她……” “如果你只是这般废话,不奉陪。”无昼脸色阴沉,利落一转身就要走。 “千叶有没有告诉你,她最不能容忍什么?” “作为我的女人,她只需要知道我最不能容忍什么。”无昼的口气越来越差,他的耐心其实很有限,有限到了几乎没有。 楚洛彦暗暗咬牙,“她最不能容忍瑕疵,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 “所以上一世根本不是千叶欠了你,她有足够充分杀你的理由,你凭白受她恩惠,还是好自为之。”无昼说着又停下脚步,转头望着楚洛彦,满脸的冰霜,“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说这一番废话,但你最好还是打消那些可笑的念头,安心等待属于自己的命运。如果你非要徒生事端,只要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是要抽剥魂魄还是魂飞魄散,都随你。” “原来真是你太霸道,难怪千叶说她是身不由己,留在你身边根本就没有选择,饶是强迫,你也能大言不惭说出这样的话。难怪她会哭,原来是你……” “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莫要祸从口出,我的女人无需你来为她诉苦,但若满口胡言,我也未必会看千叶的面子。” 无昼的脸色阴沉如暴雨前夕,毕竟无论是谁听到这样的话脸色都不会好看,更何况楚洛彦说千叶留在他身边是身不由己,是他强迫。纵然不信,听起来也绝不会舒服。 然,楚洛彦又说千叶在他面前哭…… 他的女人应该只在他面前哭,千叶曾经为他担忧的哭心痛的哭,也有喜极而泣的哭,却不可能……他难道真委屈了她? “离开千叶,她说她根本就不爱你,如果不是为了不属于她的责任,她不想跟你有半点儿瓜葛……” 不可能。无昼一瞬间竟然有些动摇,忽然想起那个被遗忘了很久的灵魂,左信仪。 的确,他与她才是真真正正的纠葛,其实跟千叶……真是无关…… “千叶就算死,也是我无昼的女人,她就算不爱,也势必千秋万载陪在我身边。” 无昼说完,甩袖便走,隐在袖中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承认自己确实被楚洛彦激怒了,任哪个男人被人当面挑拨成这样,恐怕心情都不会好,更何况对方是楚洛彦而不是清殇,那毕竟是千叶前世的恋人,千叶在这一世……也没少挂念他。 但他又说服自己不要被楚洛彦激怒,一个死人,一个即将要转世投胎的鬼而已,他都犯不着认真对待。 无昼一再说服自己早就想通了,只要千叶是他的,只要楚洛彦转世投胎滚远了,他就可以不去计较那些细节。 然,他却没看见,在他身后,楚洛彦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对准他。 那件东西无昼未必认识,可千叶一定认识,那是……枪! 第392章 楚洛彦的秘密 (8) 砰地一声枪响,声音却并不嘹亮,消音的枪声推动着子弹飞向无昼后心的位置,在距离只有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无昼转过身,手上的白光氤氲缭绕,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子弹,虽说不认得那是个什么东西,可毫无疑问,楚洛彦想要伤他,又或者……很自不量力的想要杀他。 他必须要承认,那颗子弹确实很有力量,如果不是他也防着楚洛彦,兴许还真能伤到他。 因为楚洛彦手中的武器并非凡品,通体乌黑只有巴掌大,但那上面的戾气如同从幽冥淬炼而出,而且那气息……与千叶手中那把匕首如出一辙。 是千叶送给楚洛彦的?应该不是。那种武器形同法器,根本无法易主。 但是,楚洛彦脸上却露出一丝胜利的笑容,“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当年,其实是我自己将性命交在了千叶手上,又怎么是她亏欠了我?只有她才有资格拿走我的性命,只有这样,她才能永远记住我,哪怕转世重生,她也一定刻骨铭心。所以……我真的不在乎是否能转世投胎,所以……别说性命,就连魂魄也因她而消亡,无昼,我爱得比你更纯粹。” “荒谬!”无昼冷声一语,话落,手中白光乍然四射,悬浮在半空中的子弹砰然化成灰,似乎在嘲笑楚洛彦渺小的力量,想伤他……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不是荒谬……呵……无昼,我不会让你如愿……” 突然,楚洛彦脚下猛地绽开一朵白莲,雪亮的细线勾勒镂空的花瓣,熠熠生辉的线条仿佛有生命力,舞动着包裹向楚洛彦的身体,旋转中瞬间收紧。 似乎只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谁也没来得及反应,泛着璀璨光华的细线毫不犹豫割裂楚洛彦的身体,一时间,穿着墨黑衣衫的身体就像从内而外溢出光华,又像……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块儿,那种永远不可能拼起来的碎片。 无昼愣了一下,刚刚低头看向自己融在白光中的手,突然手背一阵钻心的痛,哧的一声白光散去,一道符印正正落在手背上,消去了他的法力,更烫得他手背的皮肤一片焦黑,焦黑下参杂着腥红,腥红中……隐隐露白骨。 一种锥心蚀骨的痛游走全身各处,这一切快得只在瞬息间,离奇得似乎就连天意弄人也不该有这么蹊跷,无昼甚至没能回过神,哪怕那种痛,堪比噬骨咒发作。 而当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扑向面前的人而并非自己,无昼突然后知后觉,他是不是……看轻了谁?又或者……他出现在这里便是错了。 “洛彦……”千叶猛地扑向楚洛彦,想抱住他却扑了个空,手中迅速结印,却在楚洛彦的手与她的手相交错间……戛然而止。 “何必再浪费法力?这样的魂魄,哪怕是织女再世也难修补好,别再浪费了,你已经为我舍弃了一半修行,我欠你太多,又没有来世可以还。” 第393章 天衰 (1) 残忍的事实虽然给了楚洛彦见千叶最后一面的机会,却没有给他时间与最爱的人倾诉爱恋,就算他有无数话想刻在千叶心头,但事实不会让他说完最后一句才画上句号。 楚洛彦的魂体迅速分崩离析,碎片飘飞半空中,千叶伸手去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如烟尘般的碎片划过指缝,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片片破碎的魂魄飘飞天际,像漫天的樱花柳絮,极致绚丽却只能让人感受到凄美。 “还能见你一面,真好……” “我去找印玄。”千叶已经慌了神,转身就要跑。 “千叶,陪陪我,如果再逃走……以后不会有机会了……” 楚洛彦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提醒千叶认清一个可怕的事实,她没有时间了,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千叶努力抑制着颤抖的手,却抑制不了狂跳的心,此时此刻不要说追究,几乎所有的理智都要被恐惧淹没。 她没想过会面对这样一天,这么突然,这么没有理由,这么……无可挽回。 千叶张了张口,喉咙里却像堵满了东西,伸手想要抓住楚洛彦,想要留住从他身上飘飞的碎片,手伸过去,那些碎片却从指缝中流走,一丝也留不住。 “其实,魂飞魄散也好,转世投胎也罢,我多想看着你平安幸福就好,但事实上……还是我太贪心了吧。” “……对不起……”千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于楚洛彦,她已经分不清是愧疚还是旧爱,兴许都有,但她终究还是辜负了,彻彻底底把一份纯粹的感情踩在脚下做了牺牲品。 她爱过楚洛彦,眷恋过,疯狂过…… “别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怪过你,如果还能选择,你我相遇的每一步,我都没后悔过。那一点一滴是我一生中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千叶……你不会明白,当你愿意与我相认,并且答应我再陪我一个月的时候,你就算让我转世投胎做皇帝也没有你能陪着我开心。也从那一刻我就明白,不管是性命还是魂魄,我都愿意给你……” “那这是……为什么?”千叶似乎有点儿明白过来,也有点儿后悔。 她答应陪着楚洛彦,究竟给了他多少虚幻的期望,给了他多少可以孤注一掷的理由,以至于…… “千叶,你是我最珍视的人,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可惜,我无能,我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自己。” “别说了……”千叶的喉咙顿时哽咽,看着眼前楚洛彦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模糊,那一抹暖融融的笑,曾经温暖了她两生两世,却终究在她面前消亡。 难道真是她当初一句信口承诺,便买断了楚洛彦的未来? 楚洛彦终于不着痕迹看了千叶背后的无昼一眼,绽放这一生中最后一个笑容,“千叶,答应我,哪怕平凡平庸活着,也不要置自己于险境中,别与我的仇人为伍,否则……我就算魂飞魄散,恐怕也不能安生。” 第394章 天衰 (2) 这是最真诚的牵挂,也是最恳切的遗言,他让她答应不再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又让她答应以后……别与他的仇人为伍。 是无昼动的手,那雪亮细线勾勒的莲花,天地间又有几人能驾驭如此唯美的法术? 可是……洛彦,人真的会在一夕间改变,变得我都几乎认不出来了么? “我答应你。” 楚洛彦露出一抹轻松解脱的笑意,慢慢伸出手,却在千叶脸颊边上停下,几乎透明的手指什么也碰触不到,包括那丝该属于魂魄的幽凉。 “千叶,我很爱你,爱到可以完全没有自我,我的一切都因为你而存在,可是……这样才是错了么?你终究……还是不爱我……” “不……不是这样的……”千叶也想抓住楚洛彦,可同样碰触不到,“洛彦,我找了你十几年,就因为要找你才做天师,我不是改邪归正,而是不得不行善积德,一直找不到你……”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或许他说得对……我们没缘分。千叶,我……” 没等楚洛彦把最后的话说完,支离破碎的魂体再也支撑不住,似乎连一缕风也抵挡不了,随着风慢慢飘散,包括魂魄,包括声音,包括那没说完的话,最后一抹眷恋。 “洛彦!!”千叶伸手想要抓住那些碎片,可徒劳无功一片也留不住,眼睁睁看着楚洛彦温暖的笑容破裂在面前,随着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是天师,她有随时可以飞升成仙的修行,却留不住一缕要破碎的魂魄,就连他最后一句话也听不完。 她心心念念找了楚洛彦十几年,想着他的好,发誓要让他下一世荣华富贵,福寿无边,可楚洛彦的一句话却让她再也没有一丝偿还情债后的轻松,她不爱他,终究还是不爱他。 而如果不是因为她不爱,如果不是因为她移情别恋爱上了无昼,楚洛彦……是不是就能安然转世? 残酷的现实没有留下凄美的画卷,风轻轻一卷,连一丝残影也没留下,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人来过。 可或许只有千叶一个人刻骨铭心,有一个她爱过且也爱她的人,已经再也找不到了,不存在了,消失了…… 所留下的,只有如被刀剜去的一个坑,血淋淋的,落在她心上。 千叶抬头仰望已经干净宁静的天空,呆呆望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 “为什么?”话刚落,千叶眼中的泪就像溢满了一般倾泻而出,面对楚洛彦魂飞魄散消失在她面前她没哭,可转身面对无昼,她却忍不住。 而且,她问得很认真,她是真心想问无昼一句……为什么? 无昼一直站在她身后没动,一手握着右手手腕,手背上被符咒灼烫的伤泛着焦黑腥红,黏腻的血顺着指尖流淌,一滴一滴没入草丛中,却已将几颗小草完全染红。 但他并没说话,与她静静对峙着,脸上仍旧是淡漠的表情,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395章 天衰 (3) “我在问你……为、什、么!!!”千叶陡然拔高了声调,压抑的感情连同泪水倾泻而出,望着无昼,突然像望着个陌生人。 而无昼,似乎也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那并不是杀气,是不是杀了像她们这样无足轻重的蚂蚁,根本不需要杀气? “他距离转世投胎还不到十日,你连这几天也无法再忍耐?!还是你从一开始就笃定了打算……根本不会让他转世投胎,就这样消失得一干二净才最合你心意,唯独没能让你满意的,是恰巧被我撞见了对不对?” 无昼灰色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淡淡一闪,“我若要杀他,又何惧你会不会看见。” “那这个呢?”千叶从阔袖中取出一个布包,撕开布包一脚,露出浅紫色的衣衫布料,恰如其分的浅紫,清爽仍透着高贵典雅,雪亮的线勾勒衣角,缀上一朵朵曼妙的白莲。 “呵……我一直想问你,本以为是个无足轻重的理由,可偏偏又被我错过了。堂堂妖尊,不可一世的白狐,怎么会想起来穿其他颜色的衣袍?”千叶自嘲笑着,手一松,包裹掉在地上,“你还是头一次对某种东西表现出有兴趣,第一次对凡间的物品表现出期待,我当时……还是挺高兴的,但其实也挺好骗的,对么?” 无昼盯着掉落在地上的布包,半晌慢慢皱起眉,当发现淡紫色布料上已经沾了泥,眉心皱得更厉害了。 “你问我为什么,为何不问我……究竟是不是我?” “有区别吗?” 无昼还是看着布包内掉出一半的衣袍,静静想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灰飞烟灭,确实没区别。我本也不应该见他,明知相见无益。” 千叶又自嘲苦笑了一声,“呵,原来就是我最蠢。” 无昼终于将目光从布包挪向了她,向前走了两步,千叶却也同样向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更远的距离。 “你不信我?” “楚洛彦已经不存在了。” 无昼冷着脸皱起眉,“无论如何,你要怪我?” “哈……怪?不,或许是恨。”千叶说着,一边摇头又向后退了几步,“我说过,我在乎的人很少,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我一直以为……你不见得会保护我身边的人,但最起码不会加害。” “我说不是我下的手,你不肯信?” “你觉得呢?” “你必须信我。”无昼坚定道,他的执着其实很简单,千叶必须要信他,只要他说,她就有足够相信的理由,因为他不会对她说半句谎话。 可是,这一次千叶却摇了摇头,以一种近乎癫狂又嘲讽的语调,“无昼,究竟你我……是谁太傻太天真?” “你从来不曾傻过,为何不想想,我为什么要杀他?杀他于我没有半点好处……” “堂堂妖尊,除掉一只鬼需要什么理由什么好处?曾经,你也想杀殒,也想杀苏幕,对了,还有我。” 千叶的语气太过决绝,态度也明显太冷静,无昼甚至希望千叶歇斯底里哭闹一番,哪怕再伤他,也好过现在这样。 第396章 天衰 (4) 她面对他的表情中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心灰意冷,不管楚洛彦的魂飞魄散是不是他下手,这件事他都脱不了干系。 她究竟信不信他?或许也信,但已然跨越不了隔阂,她不见得恨他,却……冷了。 无昼突然有点儿心慌,有史以来第一次因为掌控不了一个人心中所想而感到无措,千叶扔在地上的衣袍,还有他手背上痛得入骨的伤。 慢慢向前再迈一步,“千叶……” “无昼,我真的很失望。”千叶也随即向后退了几步,与他的距离一远再远,“自从跟你认识了之后,我的生活就没有平静过。如果只是天灾人祸也就罢了,哪怕我落得粉身碎骨也愿意陪着你,可是……其他的失去多少我都可以不计较,为什么……你就不能把楚洛彦留给我?只剩下那么几天时间,你明知道他是我心里最不能碰的人……” “那他就该死。”无昼也突然变得冷硬起来,看着与他越来越远的千叶,手背痛得如持续灼烧,心中的怒气也渐渐激起,“无非是前世的恋人,你今生今世乃至于后世千百年,都要陪在我身边,区区一个前世恋人又算得了什么?你心里最不能碰的人?那我算什么?你当真能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那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什么?” 此时此刻,无昼甚至希望千叶能怒起跟他大吵一番,毕竟他们曾经很多次因为楚洛彦而吵得天翻地覆,但最终千叶的选择是他,至始至终都是。 她如果只是正在气头,的确会无视他的伤,可吵过了发泄完了,她还是心疼他,心疼得眼圈泛红。 可是,面前的千叶越来越冷静,似乎连与他争吵都没有力气,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然后极其凉薄一笑,“是啊,该死,这世间又有几个不该死的?都那么该死,那苦苦挣扎为的又是什么?如果都该死,不如趁早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也别污了他人的眼。” “千叶!!”无昼突然怒喝一声,几步上前就想抓住她。 可不想千叶向后一跃离得更远了,又望望已经空无一物的天空,“无昼,我至始至终还是不想恨你,你不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等你亲手杀死我的那一天,我仍旧不恨。” 说完,又望向他,眼底最后一抹光华渐渐熄灭,留下一片冰凉,如盛满了枯灰,“但我真的不想再面对你了,楚洛彦最后的遗言……从此你我路归路,桥归桥,有生之年格外漫长,但天下之大……不再相见也很容易吧。” “荒唐!!你答应过陪着我,就因为这般便反悔?!”无昼难以置信睁大了眼,他有没有听错? 千叶淡淡点了点头,“正如你们所言,我是凡人,掂量不了生命的轻重,楚洛彦区区几十年和你的漫长千百年,在我看来……同样珍贵。” 无昼还想说话,却见千叶利落转身,“走吧,你我一旦分开,印玄也不会再多管闲事,涧溪山天师如云,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 ………… 第397章 天衰 (5) 砰!! 一记勾拳狠狠落在清殇的下颚,将他整个人打得几乎腾空而起,随后又是似有千钧力的一脚,直将他踹向坑洼不平的山崖。 砰地一声撞在崖壁上,又摔回地面。 而还没等动弹,一道紫色的身影又扑身而上,左右开弓,似乎拳下并非活人,而只是个恨不得想要捶烂的沙袋。 “你不是很了不起吗?!不是不肯听我的警告?!!那你有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有种用你那些小聪明逃出生天,有种你连我也算计着杀了不好吗?!!!!” 僻静的山谷回荡砰砰作响的拳头声,回荡着千叶愤怒嘶哑的咆哮,久久回荡,久久不停。 “为什么偏偏是楚洛彦?!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他?!他是鬼就在你眼中视如蝼蚁,是你的眼睛瞎了,还是你已经做好准备用命换他?!!!” 砰!!一记重拳猛地击上清殇的胸口,一口血未见吐出,头又被打得偏向一边,甩出一条血线。 “为什么要利用楚洛彦?!他的痴情对于你来说就是你丧尽天良的筹码?!!你明知道只要关于我的任何一句谎言,他都会铤而走险连性命也不要,你竟然真下手利用他?!!!” “为什么偏偏杀他?!你看我不顺眼,有那个心计杀了我难道不好?!!” “你知不知道就这样一个愚蠢的局……你凭什么让我失去他,凭什么让我失去无昼,跟你有多少关系,你说啊!!!!” “你不怕我的威胁,甚至不怕死,那你解释给我听!!!究竟是狗屁天道还是你们的难言之隐,说啊!!!” 千叶就像疯了,雨点儿一样的拳头落在全无招架之力的清殇身上,她几乎已经完全失控,不怕就这样杀了一只妖,更加不知道还要打多久才解气。 越这样咆哮着,她心中的怒火却不见得减少,越演越烈的委屈,如果面前不是清殇,她都不知会有多少眼泪。 她其实不想知道答案,也明知道把清殇打成肉酱都不可能换回楚洛彦,一切就这样发生过了,她是替谁委屈替谁出气,此时此刻根本分不清。 “我真后悔给你治伤,当初那情形,我就该让你的耳朵一路烂到干净……” 突然,一道墨黑的身影冷不丁从旁边撞过来,将近乎失控的千叶撞开,用身体死死护着清殇。 “别再打他了,你与他定下主仆之分,他根本不能还手,甚至这些伤都无法用法术医治,你真要活活打死他才满意?!!” “他还想还手?还想医治?活活打死他也算便宜他了。”千叶愤恨说着,看着将清殇护在身后的黑衣少女,那身上似妖非妖的气息让她不禁皱了皱眉,“你又是什么东西?” 黑衣少女回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清殇,脸上露出痛惜万分的表情,一咬牙道:“他……他是我相公。” “来替他挨打的么?” 第398章 天衰 (6) 黑衣少女咬了咬嘴唇,“他不能再挨打了……” 千叶毫不客气向她举起拳头。 “我……我怀了他的骨肉……” “咳……”倒在地上的清殇终于咳出一口血,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的黑衣少女,抹了抹嘴角却抹得下颚一片模糊,喘了几口粗气,突然咧开一个解脱的笑,“活该,谁要你两个都惦记,谁要你明明爱的是那个艳鬼,却假惺惺的拿无昼垫背。” “原来你还有力气说话。”千叶邪佞一笑,两步走过去一把拎着清殇的衣领将他揪起来,“不过,既然你还有力气说话,你以为说这几句废话就完了?你这么爱搬弄是非胡说八道,今天如果说不出点儿我想听的,你这口伶牙俐齿,我看不要也罢!” “呸,你真以为我认你为主,你就能为所欲为了?笑话,你以为银狐的脸面……” 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落在清殇早已青紫不分的脸颊上,一道血线应声而出。 “别再打他!!”黑衣少女再次扑过来,抱着清殇试图掰开她的手,“求你了,别打他……” “走开!!!”这一声,却是千叶和清殇一同出口。 清殇又一次将黑衣少女甩到一边,“我不认识你,别抱着个男人就喊相公,你也配。” “我……” “滚远点儿,这样的烂男人你也要,还真是瞎了眼!”千叶恨恨骂着,也不想再纠缠,索性换手一把掐上清殇的脖颈,砰地一声压在崖壁上,“我给你这一次机会,想想你还有什么可以说,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如果没有遗言,你就转世投胎吧!” “咳……还要解释什么?就算是我设计陷害楚洛彦又能怎样?怪他蠢,偏要……激怒无昼。就算是我将两人约在一起又怎样?无昼杀了奸夫也是天经地义,反正木已成舟,有种……你去不计前嫌……天天……去面对杀了楚洛彦的凶手……”清殇的话越来越艰难,掐在他脖颈的手指深深陷入几个血洞,但他仍旧将该说的话说完了。 一次次种下仇恨的种子,纵然不是每一颗种子都会发芽,但是隔开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往往是一道就够了。 “不是无昼下的杀手。” “咳……你若执意自欺欺人,不妨说是楚洛彦自尽于无昼面前,栽赃他好了。” 千叶一言不发,手指更加用力,望向清殇的眼眸中,又添了一抹疯狂与怨毒。 “你就算杀了我……楚洛彦也回不来了,无昼杀了你最在意的人……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血顺着清殇的脖颈汩汩往下淌,顺着千叶的手腕几乎染红整条手臂,清殇说不出话来,喉咙几乎要被扯断,无意识中发出咯咯的声音。 这不是千叶想要的答案,与其说她在寻找一个可以欺骗自己的借口,不如说,她在窥探整件事情的真相,虽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住手!他不肯说我说,我什么都知道!!” 第399章 天衰 (7) 黑衣少女又一次扑上来,用力握着千叶的手腕,一手捂上清殇向外涌血的伤口,“你放手,我真的什么都知道。他也不想这么做,只是魔王殊绝说……” “住口!!”清殇突然奋力怒吼,伤口迸开,血差点儿喷溅到千叶的脸上,“在这为难我算什么本事?!冤有头债有主,是我设计楚洛彦没错,你有种怎么不去找亲手杀他的人报仇?” 千叶的手指慢慢松了,几乎是从清殇的脖颈中抽出来,留下五个深深的血洞,“我如果说……我还是舍不得……” “无耻的女人!!前世恋人在转世投胎前惨遭横祸,竟然只换了你一句舍不得?!” 千叶直定定看着清殇,他真可谓是被打得血肉模糊,脸上无处不淌着血,却挂着一抹即将得偿所愿的快意。 他身上的骨头不知道被她打断了多少处,可她从清殇身上却感受到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甚至浑身洋溢着喜悦,这喜悦……是为了谁? “如果我跟无昼就此分开,他能得到什么?” 清殇微微一愣,背靠着崖壁慢慢滑下来,推开捂在他脖颈间的手,“呵……你该是恨透了他,就此分开……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千叶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点了点头,“好,你不说。” 说完,手中突然结印,一道光柱猛地向外射出。 黑衣少女赶忙将清殇护在身前,背后筑起一道结界,只听轰的一声。 天崩地裂,飞沙走石,而那一击并非向着清殇,而是他旁边的崖壁,生生击出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 “你现在可以不说。”千叶冷冷说着,揪起毫无反抗能力的清殇一把抛入山洞中,也不管黑衣少女同样跟了进去,手中迅速结印,一道细密的光棱牢门出现在洞口。 “清殇,我之前有提醒过你,无昼和楚洛彦,都不再是你能碰的。你既然要无视我的警告,就该记得,我提醒过你代价也是惨痛的。”千叶脸上最后一丝人气似乎也消失了,浓浓的尽是怨怒与冰冷,“从现在起,你的食路被我封死,噬骨咒也重新还给你,直到你想说出真相的那一天。” 黑衣少女扶着遍体鳞伤的清殇,一听千叶的话顿时红了眼眶,动了动嘴,又小心看了清殇一眼,强忍着不再说话。 而正在这时,已经近日落的天空突然大亮,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灿烂,将周遭一切照得耀眼刺目,一切在强光下都无所遁形。 千叶一愣,退后几步仰望着山顶上方,眯起眼睛分辨着那处光源,皱起眉,心中荡起一抹不安。 “是无昼?”清殇踉跄着扑向牢门边,用力想看向山顶,“发生什么事了?无昼应该不会……” “或许你不应该陌生?狐族的聚灵术。”千叶并没往下说,众所周知,狐族本就擅长聚敛吸收灵气,若施展聚灵术,可以尝试将灰飞烟灭的魂魄聚敛回来,无昼想做的事再明显不过。 可是…… 第400章 天衰 (8) “阻止他!!” 千叶凉薄的一笑,“我为什么要阻止他?是他出手让楚洛彦魂飞魄散,既然有心想要弥补,若能把楚洛彦找回来,不也是皆大欢喜么?或者说,聚灵术通常消耗狐妖一半以上修为,一个不小心被天地贪婪了身上的灵气,兴许都会直接打回原形,他本就欠了楚洛彦,聚灵术成与不成……无非就是弥补与报仇,其实没大有区别不是么?” “你……”清殇顿时气结,“你刚才还说舍不得!!” “那我现在改主意了。”千叶的笑容越来越凉,冰冰的话语也直刺人心尖,“其实你也知道,无非是新欢旧爱难以抉择,之前我一心恋着无昼却被你们百般阻挠,而如今……我恨无昼,他既然要拿自己换楚洛彦复生,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你不能……” “我能。”千叶仰望山顶光芒四射,“与其落得两空,不如还有一人陪伴在侧,人总是自私的,虽然比妖强些,但也有限不是么?” 说完,一转身利落就走,“你最好能想明白,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编成一个可信的故事,否则……涧溪山下多一个饿死的狐妖,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等等!!”清殇在身后大吼一声,千叶没打算理他,却在听见身后扑通一声之后,又停住了脚步。 慢慢转身,只见清殇如困兽一般紧紧握着牢笼的光棱,在山洞内向着她双膝跪地,可知妖的高傲,连天地诸神都不屑去跪拜。 “求求你……” 清殇的恳求她可以理解,毕竟如果无昼真的危在旦夕,清殇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 “不要去救他……” 千叶愕然挑了挑眉,忽而想起一直以来清殇的所作所为,他无非不是想折磨无昼? “不要去救他,但……一定要尽快阻止他,不能任他施展聚灵术,他如今的精气不足且不够精纯……他是抱了必死的心,但是……” “你以为谁都是你手中牵线的木偶,一举一动都要在你掌控之中?”千叶尖锐讥讽,“明明白白的事也不见得能说服我,就凭你几句恳切要我如你所愿?天真。” 清殇徒劳用力推着纹丝不动的光棱,急得眼睛几乎像染上了血,思索了片刻突然狠心咬牙,“待此事了结,如果你还愿意知道缘由,我再告诉你。” “何时了结?” “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 “我凭什么信你?” 清殇急得快要发疯,“我用我的性命发誓……” “少来,你根本没有信义,就算有我也不信。”千叶果断拒绝,一转身只留给清殇一个不再与他废话的背影,“不怕你不说,发誓?呵,可笑。” 如果还要相信清殇的许诺和誓言,那千叶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失心疯,她谁也不信,自从楚洛彦在她面前一片一片消失,她其实谁也不信。 “你别再害他!!!别再与他纠缠不清!!!!”清殇歇斯底里的喊声震彻山谷。 第401章 咫尺天涯 (1) 千叶似乎从清殇的吞吞吐吐与诡异反常的逻辑思维中,悄悄窥探到了真相的一隅,可真相通常都披着一层层厚厚的面纱,扑朔迷离让人恍惚中难以看得真切。 一个如发现了新大陆般的认知似乎在脑海中呼之欲出,而刚想捕捉的时候,却又被不知什么吹散了,着实很恼人。 然,另一个让她感到惊恐的认知便是……如果仅凭直觉,她竟然觉得,清殇所说是对的。 千叶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清殇是什么?他心心念念想要毁掉她和无昼的感情,屡屡尝试用尽各种手段。他甚至把主意打在了楚洛彦身上,巧计陷害,最终让两个不该见面的人相见,继而…… 她该恨自己给了楚洛彦太多希望,还是该恨清殇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计谋?还是该恨无昼…… 笼罩在强光下的山顶四处片片花白,涧溪山众人虽惊诧于这样的奇景,可也知道那里是得道成仙的祖师爷和妖尊与小师妹的住所,围观者有,但始终没有人敢靠近。 可是,这么大的动静,千叶从山脚一路走到山顶,却意外没见到印玄的身影。 楚洛彦出事的时候他没出现,这个时候也没有。 走入强光中,霎时间便能看见周围如星辰碎屑般的光点向着她聚拢过来,在她身旁盘桓片刻,发现并不是要搜寻的魂魄,才再一次四散开来。 光线很强,照得角角落落连一粒尘埃也无所遁形,却并不会让人产生暴晒的感觉,这里的光其实都是有生命的,消耗的……就是无昼的生命。 还在那个地方,无昼至始至终也没有离开,屹立山崖尽头,无数碎光从他的身上纷纷扬扬散开,美得令人窒息,圣洁得就像神佛,不容半分亵渎。 举手投足的雍容优雅,俾睨天下的威严傲然,是不是就因为太完美,才引来这样的妒忌,就连天地都不免俗了? “天昼,地夜,日浑,月清,奉上天道义,承地界伦常,妖无共存,魔无共生,破!!!” 天际传来沉静的咒术声,宛如净化污浊的梵音,却有着无尚巨大的法力,借着涧溪山的灵气,破除一切妖法魔阵。 只见话语间,几道光弧从天际划下,看似轻飘飘如仙子拂尘,天地却在陡然间变了颜色。 周遭的强光如见了朝阳的雾气,瞬息间迅速变薄变淡,眨眼的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山崖边上的人,眼看自己的法术被破,放下手,望向强光散去不远处走向他的紫色身影,看着她一步步靠近,却在她停住脚步之后,明明不抱希望却还是失望了。 “你现在试图寻找他,做什么?” “还给你。” “还给我?”千叶凉意一笑,“传闻狐族的聚灵术并不能颠覆天道,施法之时,但凡有相似灵气的碎片都会被聚集起来,蛇虫鼠蚁,飞禽走兽……纵然还能拼凑出个人形……呵,别说不可能再转世投胎,你还真不怕我嫌恶心,再想那居心……未免歹毒了点儿。” 第402章 咫尺天涯 (2) “居心?”无昼终于有些难以置信睁大眼睛,他没有想到,本以为只要能帮千叶把楚洛彦找回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却只得到一句质问,是何居心? 千叶的笑容极其残忍,因为那双直视着他的眼眸中,没有半点儿温度。忽而目光又转向他受伤的手背,上面的血已经凝固了,污黑一片隐隐露骨,可他为什么会从千叶眼中,看到的会是满意的冷笑? “不用再假惺惺的了,你把那样一个不伦不类的楚洛彦找回来,对于一向追求完美的我而言,厌弃他是迟早的事。让一个人不再迷恋另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杀了他,而是将他变得不值得被迷恋。” “你……”无昼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太陌生,她竟然真的恨他到了这般地步,真的可以一念反目,昔日情如过眼云烟。 “不要再找他回来了,就让他干干净净的消失也未尝不可,不必连一个魂飞魄散的鬼魂也不放过,你我已经到这个地步,你觉得……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吗?”千叶脸上始终挂着笑,摆了摆手道,“念着昔日旧情,我不想再冤冤相报,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继续停留的地方。” 无昼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的心仿佛被一片片撕碎,就好像楚洛彦魂飞魄散之时,他从未想过,一片一片被撕碎会有这么痛。 他和千叶吵过很多次,千叶说话着实气人,但是,从来没有这般绝情,没有这么冷。 她看不见他身上的伤,甚至一再出手打伤他,更甚者……她将他不惜代价想要弥补挽回的心,想象成了多么肮脏的念头? “千叶……”无昼不愿相信就这么结束了,之前的千叶是多么信任他,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无可挑拨的地步,他相信……“不是我动手,我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你动手,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代价为他聚敛魂魄?”千叶问得很犀利,“据我所知,无昼从来不是乐善好施的人,哪怕是仅仅为了讨我开心?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就连善德世家也有私利私心,别告诉我你是突然豁达,想起自己乃是修佛的妖?” 无昼颤抖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似乎在已经翻脸无情的千叶面前,他做什么都是错,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 而千叶的坚持甚至让他一度怀疑自己,九心莲花……难道是他心中愤恨难平,以至于难以控制自己的法力? “别走……你答应过我……”无昼看着转身要离去的千叶,抬脚还要追过去。 “无昼!!”千叶突然大喝一声,没有转过身来,“你要知道,我现在还能平静对你说话,并不代表我不恨你,只是之前也受惠于你,无法一五一十还给你,便是恩怨一笔勾销……保重。” 千叶突然斩断了话题,匆匆留下两个字,走了几步又猛地定住脚步,似乎像是迈不动。 第403章 咫尺天涯 (3) 而转眼间又见她一把掏出袖中的匕首,抵在自己心口处,咆哮道:“左信仪,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然无非是同归于尽,我现在陪得起你!!” 无昼突然懂了,是了,忠于他发誓会陪着他不离不弃的人是左信仪,那个与楚洛彦有着前世之缘誓要与他斩断情分的人是千叶,他似乎在这一刻才分得清,可心中为什么要同样清醒,他爱的是哪个? “千叶……”无昼轻轻呼唤一声,却无法让千叶停下决绝的脚步,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看不到留恋,哪怕他们相识之初,他拒不领情的时候,愤怒也未能淹没她眼中的关切。 突然,一袭撕裂的痛楚直上喉咙,化作一股腥甜,未来及压抑便径直喷出口,奔涌的鲜血染红了面前碎石,红的耀眼刺目。 无昼怔怔看着那片突如其来呕出的血,又抬头看看千叶还未曾消失的背影,她来了只为打断他的法术让他受伤?她走了只为斩断情缘半点儿不留情? 她的行为确实让他清楚的明白,他如果再追上去,无非还要面对她的冷言冷语,无非是往自己的心上再捅几刀,再撒盐罢了。 那千叶,你能不能再回头看我一眼? 就一眼…… ………… 寂静漆黑的山洞中,好在还有洞口的光棱提供些许亮光。 黑衣少女安安静静跪坐在地上,清殇枕在她膝头,呼吸时而急促时而阻塞,奄奄一息情况并不令人安心。 一顿徒手的毒打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那要看动手的人处于什么样的心情,显然,没有比被人设计陷害了重要的人,还糟糕的心情了。 黑衣少女默不作声,无奈就连想用自己的法力替清殇治疗伤口也是件不可能办到的事,只能用同样黑色的手帕,轻轻擦着他嘴角渗出的血,混着眼泪将他的脸勉强擦净。 而他脖颈处包裹的手帕,似乎已经被血浸透了,好像已经淌到了她身上,她不知道清殇还能坚持多久。 过了很久,黑衣少女知道清殇兴许还有神智,犹豫了半晌,终于开口。 “殊绝殿下的伤势日渐严重,已经闭关将身体封闭于玉棺中……他交代,让你做完这一件事之后,若不成,便不再插手……最起码别罔顾自己的性命……” 黑衣少女吞吞吐吐说着,咬了咬嘴唇又道:“殿下说,无昼的固执并非朝夕而成,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就算逼死了他,也未必能……” “你是谁?”清殇嘶哑着喉咙开口,“假传殊绝殿下的命令,难道活腻了么?” 黑衣少女的眼圈顿时有点儿红,用力咬了咬嘴唇,“殿下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突然,清殇的眼睛猛地睁开,纵然虚弱也带着一抹凛冽,“你究竟是谁?掩藏了气息留在我身边,究竟是何居心?!” “我……”黑衣少女有点儿被吓住了,眼眶腾地憋红,“我……你不生气好不好?我没有恶意的……” “说!!” “月漓……” 第404章 咫尺天涯 (4) 清殇顿时如见到了鬼,脸色唰的比方才更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突然翻身坐起避到一边靠在山壁上,咚的一声,脖颈草草被包裹的伤又淌出血来。 月漓也吓坏了,一看见他脖颈淌血登时就要流泪,赶忙道:“那个……我……你想怎样都行,别再伤了自己。” “你、给、我、滚!”清殇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瞪着月漓,凶狠的目光似乎想将她戳成筛子。 “我……”月漓为难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光棱牢门,怯生生道:“我……出不去。” “出不去也离我远一点!!!”清殇忍不住咆哮道。 “哦。”月漓老老实实站起身来,乖乖退到山洞距离清殇最远的角落坐下,可目光却至始至终落在清殇身上,缀满了心痛与担忧。 清殇着实有些支持不住,徒劳看着身上各种各样的伤口,那些血流得他头脑发昏浑身发冷,就连头顶耳朵上的旧伤都开始隐隐引得头痛,他不怕像如今这样自食苦果,却怕自己真的就这么完了。 不能就这么认了,清殇蜷缩在地上,一再提醒自己要坚持住,千叶应该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她还要从他口中得知真相,如果……她还能想得起来他。 不知过了多久,清殇只觉得自己渐渐要被冰冷的地面感染相同的温度,好像冻僵了,又好像越来越接近死亡的温度。 他能感觉到唯有身后有些许暖意,却是……他自己的尾巴。 “殊绝殿下如今境况如何?”清殇突然问出一句,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其实……我没见过殊绝殿下……”月漓的声音像极了蚊子叫,“只听小殿下说,殊绝殿下自那夜回去之后确实闭关了,伤势重了些,现在魔界一干事务都由小殿下代为接管。” “你就不能大点儿声?”清殇恶狠狠道,他本就已经听不太清声音,月漓的声音还越来越小,这明显不就是为难他? “哦。”月漓乖乖应了一声,放大声音道:“现在魔界动荡不安,小殿下一人难以……” 刚喊出两声,只听哗啦一声响,山洞顶上冷不丁被震掉了一块碎土,好巧不巧啪的一声掉在清殇头上。 “唔……”清殇闷哼一声,甩了甩满头的土,又被呛得直咳。 “我……能不能离你近些?你不能再动了,我不会加害你的,你知道……” “过来吧。” 月漓一听欣喜若狂,赶忙起身跑到清殇身边,小心翼翼抱起他上半身放在腿上枕着,轻轻替他拂去脸上的尘土,又用衣袖小心擦拭他脸上的血和泥,那细致入微的动作仿佛无比珍视,虽然清殇如今的脸其实与俊美无缘。 “魔界如今动荡不安,当初针对无昼一干恶事毕竟是殊绝殿下一己之私,已有诸多魔族反对如此与妖族交恶,小殿下此刻也忙着安稳局势,不能让魔界再掀起更大的动荡。所以……我也并非全是谎言,小殿下已经有意,要你先回魔界待命。” 第405章 咫尺天涯 (5) 清殇微微颤抖了一下,觉得冷也觉得心惊,他自然知道,无昼的事虽调动了整个魔界的人手,可会坚持去做的只有殊绝,当然还有他,可他既然也身在魔界,就不得不听从小殿下如今的安排。 殊绝或许不是不再坚持,而恐怕是无法再坚持下去,一场争斗先不说其中缘由,竟是殊绝输了。 “那你是小殿下派来通知我?” “嗯……算是吧。”月漓答得模凌两可。 过了许久,清殇突然又一次开口,“你之前说……你有孕?” 这是他挣扎了许久才能问出口,虽说对月漓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到了想要杀之而后快,但如果……可能……毕竟…… “嗯,你的。” 清殇心里一沉,又一凉,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充斥着想要保持冷漠的心,本以为自己会抓狂,却反常的冷静。 既然身旁的黑衣少女就是那只梦貘月漓,他自然就能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主人公是一只银狐和一只神兽,并且那是他几千年唯一的耻辱刻骨铭心的痛恨,那曾经像噩梦般的一夜…… 他堂堂的银狐,竟然被…… “我会负责的。” “啊?”月漓惊愕张大嘴,呆滞了半晌,神魂不在般点了下头,“哦。” “你最好不要想撒谎骗我,否则……” “不会不会。”月漓这才回过神来,突然绽开一个极其幸福的笑容,又有点儿羞涩,忽而又有点儿苦恼,但又不像难为情。 清殇的心情复杂极了,没好气道:“你还想说什么?放心,我既然说要负责,之前你只用原形欺瞒我的事便既往不咎,只是不许你以后再用原形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之前并非欺瞒,若不是你身上的精气给了我,我又岂能这么快化成人形……” “不许再提起!!!” “其实那天夜里,我看你身体烫得厉害,躁动得来回翻滚,那里……很硬,以为你会喜欢……” “再不闭嘴我就掐死你!!!” ………… 夜半三更,涧溪山已经沉入一片寂静,半点灯光也无,就连风都凝滞,静得缺失了真实感。 如静止画面般的夜空中突然划开一道虚空,从中走出一个墨黑衣袍的人,长至膝弯的长发白如纯雪,幽冷的风四散开来,如从地底吹出万年不见阳光的风,夹带着一缕缕死气。 缓缓落地,轻轻踱步,不远处一棵枯死的树下坐着一个白衣的人,涧溪山遭逢百鬼过境,除了人,恐怕已经没有活物。 深深弯下腰,恭敬之余压抑着激动,“公子……” “夜溟?你来做什么?”无昼动也未动,靠坐树干,头微仰,却是朝着他看不见的方向。 夜溟打量着无昼,除了手背上深可见骨被弃之不顾的伤,乍看似乎没什么不妥。 可他知道,有些伤眼睛看不见,情字的伤,未曾经历的人难能理解,没有承受过那种锥心蚀骨的痛,便不知他人身上的伤有多重。 第406章 咫尺天涯 (6) “夜溟已经知晓这期间发生的事,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情形,如此的……公子,恐怕是夜溟错了,大错特错了。” “何来是非对错?”无昼淡漠开口,“事到如今我亦无悔,你又何来懊恼?” 不后悔么?夜溟静静看着无昼,昔日尊贵非凡倨傲无双的妖尊,如今落得这般地步,他竟还说不后悔? 或许是的,也或许只有夜溟才明白,无昼沦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还能不后悔。曾几何时,他也无悔,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化作尘泥,所图的也只是多看心爱的女子一眼。 但痴情者未必都能得人珍惜,若是宿命玩弄,有情也未必能成眷属。 夜溟深深又鞠了一躬,“公子,此处非久留之地。不如先暂避冥府,毕竟是虚空之地不受任何法术探查,不会轻易被歹人察觉。公子的身体……” “我不会离开。”无昼淡淡的声音却极坚定,忽而又沾染几分怅然,“在这里,总还能见着她一面,若真走了,再相见……又待何时?” “可公子也看到了,误会至深且恨已深重,再加上……再加上那女子一半魂魄上一世乃重杀戮之人,我担心……担心……” “她也只是气极了伤我,但不会真正向我报复,更不会赶尽杀绝。”无昼低沉说着,看看自己伤痕甚重的手背,“她当初以为我要杀楚洛彦,迫不得已出手打断才伤了我,如果她对我已不留情分,此后一击,便可要了我的性命。” 夜溟再次默然,这此情此景,这一系列的说辞……但他偏偏能理解这种心情,曾经他也是这般,心存着一丝希望,为所爱的人找尽一切借口,却无非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公子,她……兴许不会再来,方才我已探查过她的动向,她已经在收拾行装,想必明日一早便会离开这里。” “那她临行之前一定会来。”无昼仍旧固执。 “公子……” “不必说了,她可以弃我而去,我却不能先她离开,只要等,便有能等到的一天,若这么走了,世事难料。” 夜溟从没想过无昼会有这么固执的一面,而痴情使然,也让他难免黯淡神伤。 “公子……既然情深如此,为何不去找她?若是一味等待,兴许……也要错过了。” “你以为我不想么?”无昼幽幽反问了一句,在清冷单薄的月光下,慢慢转过头,“夜溟,你说我如今这般样貌,哪怕情深如此,又能与谁坦诚相见?” 夜溟这才抬起头来,这才更加仔细打量无昼的样貌,突然睁大了眼,身体摇晃了几下,堪堪稳住才没向后退。 他刚才还是看错了,草草一瞥无昼的长发,原以为是月光映照再加上白衣映衬,而此时此刻才猛然发现,那根本不是月光与白衣产生的错觉,而是……无昼一头长发正慢慢变得花白,似乎比他刚刚看见的时候更甚。 而那张脸,曾经的绝世容颜…… 第407章 咫尺天涯 (7) “这……”夜溟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本以为无昼只是受了伤,原本以为只是被情伤灼痛了心神,却不想…… 难道真有那般残忍的天意,还要让无昼为他曾经的决定,付出多少代价? “早就有所征兆,只是我无暇顾及,本以为又是重病或濒死罢了,却没想……”无昼似乎不愿用那张脸示人,在话说了一半的时候转过脸去,“我虽不能见她,却无法一走了之,夜溟,如果你曾经所述那段过往属实,便不难以理解我如今所想。” 无昼不介意将自己的痴情暴露于夜溟面前,因为他知道,哪怕到了此刻这个地步,夜溟也不会鄙夷他,瞧不起他。恰恰相反,他如今的心境,恐怕只有夜溟才能理解。 因为面前这个男子,在成为冥王以前,有过比他更重的情伤,更加不堪回首的过往。 但夜溟已经没有希望了,可是他有,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便不放手。 哪怕他配不上她了,他也有远远看着她的资格。 “曾以为,妖不会老,从未以一副皮囊引以为傲,如今……”无昼也只怅然了半句就不想往下说了,“夜溟,若真有心帮我,就在此地划下一片虚空,也省的我凭白又费法力,我可不想让她看见我这副样子。” “公子,若是天衰之兆,此事便更加非同小可。自古以来天衰不仅仅如此,公子元气大伤且精气不济,恐怕衰老之态日益加剧,公子……” “我还能指望她守在我榻前看着我行将就木?”无昼难得开了个玩笑,慢慢靠在树干上,似乎有些疲惫了,“夜溟,我同样不想见到你。” 夜溟自然知道,无昼此刻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甚至不想再听半句劝阻。 但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还是无昼此时此刻的容颜,那是一张多么苍老的脸,布满了褶皱,皮肤开始松弛,甚至还有暗色的斑,然,他却还是能一眼认出就是无昼,只是衰老了而已。 而他更明白,天衰乃是八苦劫中必经一劫,却不仅仅这样为止。 就连世间寻常的衰老,又岂是单单容颜老去那么轻描淡写? “公子,保重。”夜溟的声音染上了更多沉痛,他不得不尊重无昼的选择,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 墨黑的阔袖一挥,一片虚空瞬间将无昼包裹,自此不会再有人看见无昼的身影,可无昼却能继续坐在这,等着……千叶是否会回头寻他。 但在这一夕间,就连夜溟都有些想不明白,忍受着衰老之苦,整日枯坐方寸地,等的只是负心人或有或无的回眸,无昼的选择……真的值得么? 如果等不到,那对无昼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残忍那么简单。 “公子……” “夜溟,既然都懂,就莫再劝了。” 无昼倚靠树干慢慢闭上眼,此刻过了夜半,他就已经开始期待明天能不能见到千叶。 只有失去之后才会越发想念,他越来越坚信,千叶一定会回来找他的,只要她回来,就意味着她放不下他。 只要她放不下,他们之间……就没有结束。 ………… 第408章 咫尺天涯 (8) 千叶收拾好了行囊,却没有立即离开。 她告诉自己,还要等殒回来,并且山下还关着死也不肯说实话的清殇,总之,她不能离开的理由有很多。 而对于印玄的不告而别,她在不清楚缘由的情况下,竟然也不觉得太惊讶。 当日楚洛彦出事的时候,印玄就没有出现,远在九天之上的祖师爷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已经无暇去揣测。 因为当一切不明朗的情况下,她两次出手伤无昼,又两番尖锐刻薄的侮辱之词,已经让身体中另外一个灵魂愤怒不已,躁动着如果无法夺回身体,似乎就要索性脱离了。 千叶躺靠在床榻上,静静承受着左信仪如狂风骤雨般的唾骂与咆哮,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左信仪从初时遇见无昼就已经动了心,无可奈何之下对她的各种谩骂讨伐也一再升级,可是…… “歇歇吧,我曾说楚洛彦转世投胎之后,作为交换条件,我不介意把身体的操控权还给你。但事实上……楚洛彦最终落得魂飞魄散,没能转世投胎不是么?” 左信仪愤怒的咆哮犹如暴雨雷鸣,“这不能作为你言而无信的理由!那个笨蛋是自己找死,与你我的约定无关,更不关无昼的事!!” “你这话我不爱听。” “蠢货也能想明白无昼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除去楚洛彦,他若是容不得,早就下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就是存心要背弃他!!” “呵,看来你对他还真是一片忠心死不改。”千叶嗤笑一声,揉着被左信仪吼痛的额角,“那如此一来,我还更不能把身体还给你了。毕竟我如今与无昼算是生死不两立,若是骤然换了个魂魄,你再巴巴的去找他,我还要在同一个身体里看着,那岂不是要怄死了?” 左信仪索性狂吼,“把身体还给我!!!他如此痴情,你竟然这般狼心狗肺,既然不爱他,何必霸占着这个身体?!!” “我不爱成全你们。”千叶利落答道。 说话间,忽然眼梢一转,“什么人?!!!” 而话未落,窗外的人已经飘然离去,身手似乎不比寻常。 千叶腾地翻起身,脚下一弹直冲窗外,可还是晚了一步,追出院子,也没看见是什么人在听墙角。 其实这墙角又有什么好听的呢?若是一般人听来,无非是她自己躺在床榻上自言自语,而她也想不出究竟什么人想要探听她的秘密。 她有秘密么?有什么可听的呢? 左信仪再次消音生闷气去了,千叶无功而返,路过窗边却发现并非一无所获。 窗边的地上掉落一件东西,似曾眼熟,这件东西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千叶弯腰拾起来,高高举起放在眼前,鼻子却无端酸了一下。 一个白色蚕丝扎成的穗子,细腻光滑的蚕丝柔顺整齐,似乎被人摩挲理顺了无数遍,像是很喜欢很珍惜,却也很脏了。 不是刚才掉在地上染的尘土,而是陈旧的污渍早就沁了进去,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 第409章 大爱无声 (1) 这个蚕丝穗子自然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而如果是寻常人,谁也不会喜欢一个脏了洗不净的穗子。 千叶记得,这个蚕丝穗子,是她当初想要买给无昼,却被楚洛彦抢去扔了。 当然,事后她自然能明白那是楚洛彦小小的心计,他不喜欢她买东西给无昼,仅此而已。 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无昼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那个蚕丝穗子捡了起来。 如果他当时就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她和楚洛彦游玩甚欢,却默默捡起他们丢在地上的东西,还拿了当宝贝,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她确实觉得这个蚕丝穗子很适合无昼,但是……脏了啊。 千叶突然猛吸了吸鼻子,用力仰望天空,湛蓝的天空似乎亮晶晶的,早晨明明还是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可偏偏下午就烟消云散了。 难道真的是连上天都对无昼起了怜意,如果这个时候下雨,无昼会躲雨吗? 他至今还停留在他们分开的那片荒芜空地,连棵能挡雨的树都没有。 忽然,湛蓝的天空被一块黑雾遮住,紧接着便飘到了面前,“大人……” 千叶用力眨了眨眼,将蚕丝穗子小心收入阔袖中,“你回来啦?” “几日不见,大人见到我竟然喜极而泣?” “我只是哀己不幸,为什么魂飞魄散的不是你?” 殒眨了眨眼,笑道:“还能飘来荡去碍大人的眼,是大人的不幸,也是我的福分。” 千叶认命的点了点头,“希望我一直这么不幸。” 殒飘然落地,笑着打量千叶,突然一愣,“大人,我只是出外几日,您莫非还真的替我担忧寝食难安,连眼睛都哭得泛红了不成?” “我想你想的吃不下筷子咽不下碗。” 话是这样的玩笑,可殒却收起了说笑的意思,正色道:“大人,出什么事了么?” “楚洛彦没了,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没能等到转世投胎。” 殒一惊,“怎么会?他乃是祖师爷的鬼使,谁敢……?” “无昼敢。” “他不会。”殒斩钉截铁道。 千叶莫名笑了笑,笑得几分心酸几分勉强,稍一转眸便换了话题,“对了,之前无昼说让你去见魔王殊绝一趟,情况如何?” 殒的目光顿时有点儿黯淡,“魔王殊绝已经命在旦夕。” “看来你反倒有点儿心疼他。” “但是,殊绝也算答应了,不过有条件而已。” 千叶笑着点头,“我能猜到,魔王殊绝也是几千年的大魔头,如果被无昼就这么几剑捅死了,未免太贻笑大方,他想要解药,毕竟谁也不想死。” 殒轻轻点了点头,“自然是有这一条,不过,还有……” “如果还有条件,那未免也太贪心。”千叶说完,转脚就向院外走去,“他之所以能狮子大开口,无非是觉得无昼既然能用比性命还珍贵的东西换我,我必也能为无昼倾尽所有。如果我又没猜错的话,他一定是以奄奄一息的语气试图逆转事态,如果我能奉上这条性命,他也能保无昼自此安然无忧……我应该没猜错,对么?” 第410章 大爱无声 (2) 殒看向她的表情略轻松了些,笑道:“大人不妨继续猜下去。” “你一定替我义正言辞讽刺了殊绝一番,恨不得在他脸上留下两个脚印。” 殒一挑眉,“大人未免太小瞧魔王殊绝的威严,岂是我这样的小小鬼使可以叫嚣?” “但我没猜错,对么?”千叶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 殒无奈着点了点头,他从来不怀疑他家大人的聪慧,也曾不止一次感叹过,若不做天师,他家大人恐怕能在很多地方崭露头角混得风生水起,做天师,并非屈才那么简单。 “那最终结果呢?”千叶问道。 “殊绝有言在先,若不能答应他综上的条件,他也不能答应无昼所说的事。毕竟如今境况,不管保你还是保无昼,都是他魔王一句话的事,他宁可保无昼,要我奉劝你,覆巢之下无完卵。” “嗯,说的在理。”千叶认同的点点头,又赞叹道:“不愧是活了几千年的大魔头,说出来的话不算字字珠玑,也算金玉良言了,不过……” 话说一半忽然凉凉一笑,“被他绕来绕去的我都差点儿忘了,无昼之所以选择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要中止了渡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不也是为了保我?我要没记错的话,一心一意要杀我的,不就是殊绝么?” 这个逻辑关系看似有点儿绕,但其实剖析起来很简单。 殊绝想要利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这样的盲点,说服她为了无昼的安危而做出牺牲。 可事实的情况简单来说,则是……殊绝想彻底将她和无昼分开,最好的一劳永逸的法子便是,她死,无昼生。 这和清殇一直在做的事本质几乎相同,巧计铸成她和无昼永远不能化解的误会,却在无昼面临危机的时候急得撕心裂肺,若是追究其根本的目的……彻底将她和无昼分开,她死了不要紧,但无昼一定要安然无恙。 得到这样一个认知,千叶有点儿郁闷,她自问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什么极其特殊的价值,可为什么会有人一门心思想要她的命呢? 而喜欢上一个人又有什么错了?为什么偏要分开他们,最好是天人永隔? 只走到未过半山腰,千叶就停下了脚步,思索了一下,转身又往回返的路走。 “大人是否忘带东西了?” “不,只是突然觉得没有了去探寻真相的兴趣。” 殒追在她身后一路飘着,“几日不见,大人的性情似乎变得古怪了些,又好像……是高深莫测了。” “当一个人做事毫无章法只是随性而为的时候,通常就会显得很高深莫测。” “那大人太过抬举那些得了失心疯的人。” “你也太糟蹋失心疯了。” 千叶带着絮絮叨叨的殒一路并未回房间,反倒转至屋后山崖那片绝顶空地,这里是之前后山山崖坍塌还留下的一小部分,平日里是不会有人来的。 光秃秃的空地,遍地都是枯死的草木,曾经郁郁葱葱的大树,如今也只枯败得只剩下一截树干。 第411章 大爱无声 (3) 殒没由来森森打了个寒战,“大人,此处阴气太重,按理说,涧溪山就算被破坏了风水,也不该有这么重的阴气。” “这里是楚洛彦魂飞魄散的地方。”千叶的声音低沉了很多,目光扫过周围,“他在我眼前化成碎片的,我只能看着,却束手无策。” 殒也收起了玩笑变得严肃,落地化为实体陪在千叶身边,“大人,鬼魂若是魂飞魄散,别说是天师,就算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大人不必自责。” 千叶慢慢踱着步子,似乎像是悠闲散步,漫无目的的走。 殒作为鬼魂,明显感觉到这个地方似有蹊跷,而这里也的确不是适合散步的地方。 他更不希望他家大人沉浸在所谓的伤痛中,若从私心而言,他对那个艳鬼没有几分好感,若从经历而言……他实在不觉得前世恋情就要苦苦强求。 相爱一场是缘分,再聚首却未必是良缘,人若无心我便休,明知无情却要苦心纠缠,着实不是大男人所为。 更何况,他家大人已经为楚洛彦做了许多,仁至义尽,爱情本就是你情我愿,又岂是不爱的一方便是债? 而他虽然不了解来龙去脉,却无端觉得,楚洛彦最终落得魂飞魄散,也是他自己的原因居多,却凭白糟蹋了他家大人为他修补魂魄之时耗费的一半修为…… 殒顿时对楚洛彦的印象更加不好了。 “大人,此地阴气颇重,恐怕还要多找几位天师,在这里开坛做法,驱驱阴气才好。” 可千叶却没理他,径自选了块平坦的地方,背风蹲下,从袖中掏出香烛铜炉,又掏出一大把元宝冥钱。 “大人,若楚洛彦乃是魂飞魄散,便食不到人间供奉,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 “是啊,他收不到。”话是这么说,可千叶还在自顾自的燃起香,开始烧冥钱,“但我就是想烧,这或许是习惯了?总觉得不舒坦,也兴许是需要取暖了。没关系,楚洛彦收不到,大不了算是我提前烧给自己的,以防日后不小心死了,连上路的钱都没有。” “大人,您说话已经不能更晦气了。”殒皱着眉,却蹲在火焰的下风处,他是鬼,自然喜欢香烛烟火的味道,虽然不是烧给他的也无妨。 “晦气么?”千叶却不在意的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在火堆中,轰的一声火焰高涨,瓷瓶中乃是曾经没用完的酒,“我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将人情淡薄到了极点,说是一门心思苦修,倒不如说是太懒。” “情多必是负累,所以,身边与我能亲近几分的人,恐怕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你,师父,苏幕,或许还能算上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冷小凌……这一世,其实活得真失败。” “小凌太小,我必不能将她带入无谓风波中,师父恐怕真的早已故去,苏幕反目成仇跑去入了魔道……”千叶幽幽说着,突然抬起头,“我要是不在了,你也必定不能存,我真有些担忧,如果我真的死了,谁替我埋骨?” 第412章 大爱无声 (4) 这是个有点儿沉重的话题,殒蹲在千叶身边,看着她略显红肿泛着血丝的眼睛,笑道:“大人杞人忧天了,莫说您现在已经有了随时可以飞升成仙的修为,已不比凡人寿命短暂。纵是备着天有不测,大人难道忘了,还有无昼。” “无昼?”千叶有些落寞的一笑,“你回来有没有见过他?” “还没见过,难道……?”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亲手将楚洛彦打得魂飞魄散,已经不知去向了。” “大人……”殒突然觉得事情充满了蹊跷,可再看看千叶冷漠的表情,好多想替无昼辩驳的话也只能先咽下了。 千叶大把大把烧着冥钱元宝,转眼间大片的灰烬随风四处飘荡,“其实……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未来,人与妖注定殊途,就算我成仙,他日后成佛,你有听说过仙和佛能搅合在一块儿的么?” 殒面带不甘,动了动嘴唇,还是转了另一句话,“那大人可知他现在何处?” “不知道。”千叶答得干干脆脆。 “大人难道就不担心,他身上的噬骨咒就算解了,自身食路被封才是劫数,若这么离去,兴许落得比初见他的时候还要惨。” 千叶又取出一杯酒倒入火堆中,苦笑了一声道:“我真的还要担心他?若不是他,楚洛彦不至于落得魂飞魄散。” “逝者已矣,大人也该知冤冤相报何时了,终不过是苦了自己。” “如果我去杀了当朝太后,你还会不会对我这般忠心耿耿?” 殒一愣,深深叹了口气,“大人,如此的比喻形容,也着实太缺德了。” “是啊,漂亮话是谁都会说,可真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未必人人都能看得开。” 风吹着火堆呼呼作响,吹得漫天遍地纸灰乱飞,在半空中打着旋,似乎不知该往哪里落。 殒眼睁睁看着千叶将阔袖中所有的存货都烧光了,酒也倒完了,千叶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那片空地,隐隐觉得他家大人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 身为天师,最该明白人死如灯灭,虽然与楚洛彦情深意重不假,可魂飞魄散的鬼,烧那么多冥钱元宝真是半点用也没有。 这或许是他家大人排解伤痛的方法?虽说楚洛彦必定用不到那些冥钱元宝了,烧一烧心里多少会安慰些? 他家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爱自欺欺人? ………… 而殒并不多劝千叶,在他看来,千叶的所作所为必有分寸,哪怕伤心也是一时的,烧就烧吧,他及时补货便是了。 然,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家大人似乎烧冥钱上了瘾,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难道真是情真意切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他家大人几乎整日都坐在那片空地上不停烧冥钱,从早上烧到晚上,实在没得烧了还要嘱咐他第二天一早再多买些回来。 殒从一开始每天早上背两捆冥钱上山,发展到了每天要推一平板车才够千叶烧的。 短短几日,纵是天师门派的山脚下,几家店铺的冥钱居然有了断货的现象。 第413章 大爱无声 (5) 涧溪山脚下的百姓们纷纷猜测山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后又传言说涧溪山上出现了不得的厉鬼,必须以大量冥钱为食,否则恐怕要张口吃天师了。 而当殒一次次去买大量冥钱的过程中,店铺老板看他的目光分明多了几分惊惧,可偏偏冥钱的价格却是一涨再涨。 谁让销量如此之好,谁让那冥钱……每天非卖不可呢?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千叶,对她造成的轰动和物价浮动自然充耳不闻,每天起床洗漱之后,必定就前往那片空地,坐在小椅子上,抓起一旁小推车上面的冥钱,自顾自的开始烧。 终于,殒还是忍不住了。 “大人,您究竟要烧多少才算?这些冥钱,如果真能到了楚洛彦手中,恐怕在冥府想买什么买什么花个几百年都够了。” “唉……”千叶长长叹了口气,“并非什么东西都能用钱买。” 殒的脸沉了一下,“大人莫非想要些冥府买不到的东西烧给楚洛彦,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大人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纸扎店,买上几十对金童玉女……尽量找长得像大人的。” 千叶忽的抬起头,几日消沉的脸上已经显现出消瘦,大眼睛一眨一眨,装满了错愕。 “我的意思是说,在冥府花几百年的冥钱,我这般烧烧也便有了。在冥府算是巨富一笔,可也买不回楚洛彦在冥府一席之地,换不回他一缕魂。” “……” “对了,为什么买金童玉女还要找尽量跟我相像的?我得长得有多难看,才能有几分像纸扎?” “……” 殒无语,明显是他意会错了,接连几日,他已经隐隐约约把千叶当成了神智不正常。甚至除了去买冥钱,他半步都不敢离开千叶,生怕她烧着冥钱触景伤情,一个冲动殉情去了。 “不过,大人,您也该适可而止了。看看这周围的飞灰,您一人烧了如此之多,前日我还碰见了九师姐,她抱怨说,好不容易得到一株千瓣并蒂莲,打算养成了炼制成法器,却不想……被纸灰淹了。” “哦。”千叶木然应了一声,转头环顾四周,虽然野外的风不小,可她接连烧了这么多天,地上也已经铺上了一层细细的纸灰。 脚印变得清晰可见,有她的,也有殒偶尔留下的。 可是,为什么? 她手中留有无昼的头发,可以清晰感知到无昼就在这周围,但她不仅没能找到,接连几日无昼竟然连动也没动过,他到底在哪?在做什么? 一遍遍不肯放过任何细微的一处,可别说是脚印,任何一丝人为的痕迹也没有。 千叶长长叹了口气,无昼藏起来了吗?他究竟是已经出了意外不省人事,还是躲在一边悄悄看着她? 但她没有察觉到周围有结界,也没有妖法的痕迹,无昼能藏在哪呢? 或许只有手腕上的玉镯让她安心几分,无昼还活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走吧,去看看我晾的狐狸干有没有晾好。” 第414章 大爱无声 (6) 事实上,无昼藏身那一处虚空,仅在距离千叶十步之遥的大树下。 他能清晰听见千叶说的每一句话,能看清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确也可以安慰。 千叶并没有离开,而他忍不住去见千叶一面,差点儿被她发现,可也从那天起,他又能天天见到千叶了。 只不过,他留在虚空中不曾离去,千叶就在他身边……给楚洛彦烧冥钱,烧了一天又一天。 他从来不知道千叶会这么在意楚洛彦,曾经听千百遍也比不上眼见为实,明知道楚洛彦已经魂飞魄散,却痴痴的整日悼念。 无昼看着身周遍地纸灰,心也渐渐变得枯凉,若换做曾经,他万万容不得千叶对其他男人在意到这种地步,可如今……他是老了吗?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一只手还覆着伤疤看不出什么,可另一只手,已经枯瘦干瘪,手背上布满或深或浅的斑,皱褶堆叠,似是鬼爪一般,更显几分恶心。 他不敢施法看自己的脸,却在指尖的摸索碰触之下,认清了自己的样貌。 又老,又丑。 他还清晰记得,那天他去寻千叶,路上不小心撞见了人。 那人的失声惊叫至今还萦绕在耳边,明明也是天师,可那脸上惊恐的表情比见了鬼更甚,甚至忘了该下咒捉妖? 他真的老了么? 无昼看着满目的飞灰,或许是吧,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晰,身体的乏力似乎是从心里透出来,坐下了,就不再想动了。 而曾经那些飞扬尖锐的性情似乎早已离他远去,淡淡的悲凉溢满心中,望着日出日落,只觉自己也是落日残阳,只不过,不会再有朝阳的那一天。 他似乎也记不起愤怒的感觉,那些不甘与不平也统统找不到了,好像真走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刻,看开了一切,也就什么都不要了。 然,只有看着千叶的时候,他才有力气一再提醒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是妖,他不会老! 他需要千叶给他继续支持下去的力量,可又害怕被她看见了现在的样子。 那么苍老干瘪的他,怎能出现在她面前? “千叶……陪我……”浑浊的声音涌出喉咙,就像弥留之际的老人吐出最后一口不舍的气。 他试图用浑浊的双眼看清千叶来的方向,看不见了,却也知,她今日不会再来。 ………… 千叶淡漠看着石洞中两个如苦命鸳鸯一般依偎在一起的人,黑衣少女抱着清殇,试图让他虚弱的身体得到更舒适的休息,而清殇也抱着她,双臂环绕中,多了几分怜惜的味道。 这也是有情人,可为什么,只有她的姻缘要被拆散? “还不打算说实话么?”千叶径直开口,耐心却在第一句出口之后,迅速耗尽。 清殇头顶的耳朵微微一动,挣扎了一会儿才睁开眼,没由来问了一句,“无昼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确切说,我打断了他施展聚灵术,让他再次受伤,而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第415章 大爱无声 (7) 清殇的嘴角微微一勾,虚弱喘息了几口气,竟然用一种大功告成的口吻道:“无非千年修行一条性命,你若要,拿去便是。不过,你不能滥杀无辜,她只是被我连累至此,你放了他。” “不,我不走。”月漓猛地摇头,用力抱紧清殇,“不走,陪你一起死。” “说什么混账话,谁稀罕你陪我一起死?!” 千叶看着紧紧搂着清殇的黑衣少女,突然心里刺了一下,陪他一起死。 他们似乎都有选择的余地,可以彼此黄泉路上为伴,可为什么,要让她连陪无昼一起死的可能性都要毁掉? 黑衣少女的阔袖滑了下来,露出手腕上干涸结痂的伤口,清殇的食路被她封了,带有精气的血,是他唯一的选择。 所以,他还有力气与她对峙,是么? “很感人没错,看来她也成功了,我要是没记错,你之前很讨厌她,现在却不希望她陪你一起死。”千叶笑着,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凉薄,“原来你也有情,你也有所维护,我曾经以为你是看不惯天下有情人,是我高估了你。” 清殇警惕的看了她一眼,但此时此刻再推开月漓也是太假,索性闭上眼睛,静等千叶自行决定。 “我不会放她走,既然她有心陪你一起死,我就成全你们。”千叶的笑容突然变得疯狂残忍,“她舍得以血养你,你顾念她对你一片痴情,我很想看看,究竟是你先吸干了她的血,还是你饿死了她为你殉情。” 清殇猛地睁开眼,咆哮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远不及你恶毒。”千叶认真摇了摇头,“如果你觉得为魔王殊绝保守一个秘密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你可以这么做,我没有耐心陪你耗下去。不过你放心,待你十日八日死透了,我会通知殊绝来替你收尸,如果他也还活着的话。” 清殇恨得将牙咬得咯咯作响,猛地撑起身来,“女人,莫要自作聪明,魔界妖界之事,与你何干?!!” “受尽负累是我,我享有知情权。”千叶说完,着实没有兴趣再跟清殇磨嘴皮子,她要的答案只有他说还是不说,既然有答案,她只要得到了就好。 转身向上山的路走去,唯有隐在阔袖下方的手攥紧着颤抖,她想要知道真相,她总觉得,殊绝和清殇,甚至是无昼,都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或许揭开这个秘密,许多事便能迎刃而解,可为什么……他们要死死隐瞒。 突然,身后传来哧的一声,声音不大,像撕破了布帛,而随后传来的一声惊呼与痛哭,让千叶不得不转过身。 山洞的光棱牢门依旧闪亮,清殇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竟然径直掏入了心口中,血溅满地淌如溪流,染红的手好像随时都能将心掏出来或者直接捏碎。 那张苍白的脸看向她,表情很认真,很绝决,“你不用再等了,我现在就可以死,你现在……就可以放了她。” 第416章 大爱无声 (8) 千叶看看清殇,又看看哭得如泪人一般的黑衣少女,那种心痛的感觉她忽然能够理解,如果自己心爱的人宁可自尽也要为自己换一条生路…… 对了,黑衣少女曾经说,她怀了清殇的孩子。 血还在汩汩流淌着,染红了淡青色的衣袖,染红了下方土壤,清殇的手还插在胸膛中,他在等她的答复。 她能给他什么样的答复?清殇用自杀的方式逼迫她,而她若是逼死了一只妖,虽说其实并不用负什么责任,但这真是她想要的么? 千叶隔着光棱对视清殇的眼睛,她很想看穿在他一系列残忍的行径背后究竟是什么,但看到的只有悲哀,却没有乞求。 狐族的高傲本该连用性命交换都不屑,可当他有了牵挂的人,他的孩子…… “大人……”殒也忍不住开口。 千叶一挥衣袖,山洞口的光棱应声消失,一场对峙她还是输了,手上的筹码还是太少,且好奇心战胜不了良知。 或许也早就有心理准备,清殇比她狠,且似乎还有比她更加势在必得的目的。 光棱已去,他们就自由了,可清殇却没有感激她的意思,更加肆无忌惮打量着她,似乎也很想看穿她的心思。 千叶淡淡一笑,走进几步,挥手从袖中甩出两道符,利落贴于清殇身上,只见金光一闪,“你们走吧。你现在除了还要认我为主之外,不再受我其他禁锢。我也不会再驱使于你,只是现在解开契约会伤了你的元气,我怕你会死。” 清殇的手指慢慢从胸膛中抽出,鲜血飞溅看上去悲壮极了,但千叶知道,一旦没了那些禁制,那些伤对于清殇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事。 “你如今放了我……是已经决意不再管无昼的事了?他今后是死是活……” “我不是你手中的木偶。”千叶打断道,“我也不是圣人。我弄不明白你的意图,倾尽全力要分开我和无昼的是你,我不再管他死活,为他打抱不平的也要是你。如果你能告诉我缘由,我或许可以理解,但你什么也不肯说却要指责我……指责也罢,但我不可能按照你的意思行事。” 清殇静静看着她,眼中划过挣扎与迷惘,却还是慢慢低下了头。 千叶知道,她又失败了,一个比清殇性命都要重要的秘密,岂是区区一个小小许诺就能诱他出口? “殒,麻烦你再跑一趟,把解药给殊绝送去。但要拿我的性命再换什么就免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就直接告诉他,我其实很胆小,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伟大。” 说完,转过身没再看清殇一眼,对殒说的话自然也是对清殇说的,她知道,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 既然谁都不愿告诉她真相,她想尽了办法做尽了恶人也无济于事,那就只有赌了。 赌她曾经从不肯相信的东西,赌她自己都抓不住的微妙感觉,赌谁也不能预见的未来,赌说不出来的爱,还能不能见到晴天。 ………… 第417章 笑到最后才是真 (1) 魔王殊绝对于殒在这么短时间内再次回返,并不感到意外,而对于千叶只奉上解药换己身安全,却不愿意以性命换无昼,他也不觉得意外。 这也正是令他满意的答案,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此贪生怕死的女子,无昼总该死心了。 而他们此前也因为楚洛彦的事分道扬镳,无昼就算心有不甘,也已是走到了末路尽头。 “殊绝殿下,殒有一事想问,只为自己的疑虑问,希望能得到答案。” “问吧。” 殒一板一眼道:“我家大人曾言,您如此费尽心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拆散我家大人与无昼的姻缘,必是因为爱惨了无昼,心生嫉妒。正所谓相爱相杀,不是不爱,而是爱到了无以复加,但其实,在扫清情敌之后,殊绝殿下的怒气也该平复了。不知说得对是不对?” 殊绝不知是不是伤得太重,突然手一抖,手中的药瓶冷不丁滑落。 好在殒手疾眼快,脚尖一挑踢起药瓶,顺势用手接住,又恭恭敬敬递到殊绝面前,“殊绝殿下还请小心,虽然来往此处只消两三日而已,但毕竟解药难得。” 殊绝慢慢接过药瓶,缓缓的用手指握紧,半晌又放松,看着微低头并不看他的殒,“她真这么说过?” “殒不能捏造我家大人的话,更何况……殊绝殿下莫太忧心,我家大人的心思一向开明豁朗,绝不会对男子相恋之事嗤之以鼻,也请殊绝殿下不必在意,虽然无昼曾经与我家大人……” “你可以走了。”殊绝几乎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而殒似乎这才后知后觉的回神,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略一躬身,“那殊绝殿下好生休养,就不打扰了。” 说完,化作魂体直接飞出屋外,魔界之境如履平地,虽一口一个殿下叫着,但似乎……总欠了几分敬畏。 殊绝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趴倒在软榻上,明知道他浑身的伤口不愈合,也明知道他身为魔王,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显露伤痛,然,那不长眼的鬼使竟然就自顾自的絮絮叨叨,说那些荒诞不羁的东西。 不过那些荒诞不羁的说辞,真是从那个女人口中说出来的? 如此诋毁自己心爱的男人,竟说什么相爱相杀……她到底爱不爱无昼? 或许真是不爱,他早就奉劝过无昼,凡人女子能有多少信念?又受得了多少磨难? ………… 似乎所有的事都在殊绝的计划当中,虽然曾经千叶与无昼情比金坚让他废了不少周折,但按照如今境况,对这个结局他还是可以满意。 首先,千叶给他的解药是真的。 贪生怕死的女人自然不会用自己的命做赌注,用过一次药,伤口便不再流血,魔界上下多得是奇珍异宝,恢复他的体力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又有多难? 殊绝眼看着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完好得没留下半点儿伤痕,不禁又感叹起无昼的命运。 他曾找了个能干的女人是不假,可兜兜转转,那个女人还是一事无成。 第418章 笑到最后才是真 (2) 殊绝慢慢摇头,他一度也羡慕过无昼能得那样机敏的女子为伴,也曾对女子步步为营的算计刮目相看,可终究是有点儿看走了眼,一介凡女,能有几分出挑心思已是难得。 但话说回来,不管是魔界还是妖界,就连仙界,也时时闹出与凡人女子相恋的事来,一段段故事缠绵悱恻,没什么好结局却也凄美到了极致。 看来凡女有凡女的好,反倒是同族能为伴的甚少,这世间男女之情就是这么匪夷所思。 而就连他唯一爱过的女子,也是给他留下子嗣的女子,其实不也是凡女…… 殊绝猛地摇了摇头,他又想多了,同是凡女也有天差地别,怎能同日而语? 千叶配不上无昼,这是他几乎赌上性命,赌上整个魔界兴衰才得来的答案,他要拿给无昼看,怎能先颠覆了自己? 而当殊绝掩藏了气息到达涧溪山上空,凌空向下望,目见却是遍布山顶的纸灰,绝非聚九派短短时间内死了太多人,而是据说某个痴情的女子,整日不停的烧冥钱所致。 悄无声息落地,轻而易举便找到了无昼的藏身之处,看来真是与冥王交好,竟然为他独留一道虚空藏身,果真是不怕阴气外泄有违天道,涧溪山这片灵地遭受两次荼毒,真可谓是气数已尽了。 而这里应该就是千叶整日悼念前情的地方,地上片片烧焦的土壤,遍地几乎淹没脚踝的纸灰,还有那矗立在地上的石碑…… 殊绝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那个无良又白痴的女人还真会挑地方,墓碑的位置偏偏就在无昼藏身处不足十步,上面工工整整刻着几个大字:亡夫楚洛彦之墓。 这位置真不错,无昼天天看着,不知作何感想。 “看够了就滚。” 突然,阴气四溢的虚空中飘出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如被刮破了喉咙的残音,气息飘忽,可殊绝一听便知道,那是无昼。 转头看过去,只见干枯的树干上倚靠着一个单薄的身形,白衣覆盖下的身体瘦骨嶙峋,竟感觉比他背后的枯树还要干瘪。 那脸颊边披散的长发,白如雪,落在肩头,与白衣融为一片。 “怎么,失去一个女人,竟落得一夜白头,短短几日而已……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么?” 无昼动也未动,靠在树干上脸偏向另一边,似乎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许久。 殊绝的眼眸微微一紧,锐光一闪而过,“有没有看过近在你身边的墓碑?亡夫,呵,那你又算什么?堂堂妖尊,或许叫……未亡夫?” 无昼垂在膝头的手臂突然颤了一下,似乎要说话,却在开口还未出声的时候,猛地咳起来。 破裂的声音像是下一刻就要撕碎他的喉咙,粗重的喘息夹杂着深沉的肺音,不像是憔悴那么简单,殊绝脑海中突然飘过一个词,风烛残年。 而再注意到无昼的手,殊绝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几步上前踏进虚空中,一把握住无昼的手腕。 第419章 笑到最后才是真 (3) 只看了一眼,又猛地松开,怔着向后退了几步,虚空中的阴凉陡然沁入心中。 他很难形容自己看到了一张怎样的脸,一张已经衰老到什么程度的脸,就像一个本已经该是老死的人,却硬是没死,然后继续衰老下去,干瘪枯败,直至化成灰。 而就他这么轻轻一握一松,无昼的手腕掉回腿上,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竟然是……断了。 “觉得有趣吗?” 殊绝又退了一步,堂堂魔王竟也有被吓到的一天,过往几千年,他什么没见过? “天……衰……?”他觉得他此刻的声音比无昼的声音还要难听,太出乎他的意料,完全没了章法。 “呵,到了这一地步,你还有更狠毒的手段么?”无昼沙哑低沉的声音犹如诅咒,“若还能再狠毒,将我这一身骨头掰断了,丢弃在千叶面前,她必定受尽惊吓,此生不愿再见我……” “为什么会是天衰?”殊绝打断了无昼的诅咒,喃喃自语带着莫名的痛恨,“为什么会是天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迎来的却是老劫?生老病死是无昼必经,可他不是才病过? 那他处心积虑要分开他和千叶,让无昼饱尝失去爱人的苦楚,让他看透世间情爱,难道就这样白费了? 殊绝的头嗡的一声剧痛,想到清殇为了促成此事落得一身伤,想到他自己重伤中毒差点儿身灭……这一切都白费了。 正想着,无昼竟然扶着枯树极缓慢站起身来,一头雪白的长发,发丝迎着风一根根开始掉落,“看来,天衰竟还不能让你满意。” 殊绝猛地回过神,恨恨扫了一眼周围,他们处心积虑做下的局……到底败在了哪里? 难道是无昼的坚持所致,未能绝情断爱,反而引来了天衰? 可为什么?那样的女子根本不值得爱!! “跟我回魔界。”殊绝说完,一把握住无昼的手腕,在他毫无反抗之际的时候,手一挥将虚空化得粉碎。 天空中忽然荡起一抹黑雾烟尘,转眼间,两人已消失不见。 ………… 而这个时候,一直静静躺在自己房间中的千叶突然睁开眼,眼中完全没有睡意,半晌又慢慢闭上。 手中那一缕发丝光滑绵软,手腕上的玉镯似乎与无昼温润的皮肤相当,和上一滴眼泪,湿湿的。 无昼终于走了,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愿跟殊绝走,但他至终还是离开了。 千叶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舒心的笑容,握紧了手中的发丝,感受着玉镯上面令她无比眷恋的温度。 无昼走了,殊绝带走了他,也就证明他自由了。 而一旦让无昼把握到了这个机会,一旦解封食路,天上地下他还能受制于谁?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赌究竟对是不对,可她明白,只要无昼能安然,不再受尽屈辱苦楚,任何后果都无所谓。 只不过,无昼,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有能保护你的力量,就不能成为你的负累。 ………… 第420章 笑到最后才是真 (4) 千叶离开了,相比当日一阵风随着印玄出现在山巅让众弟子膜拜的拉风,这次的离去悄无声息甚至有些萧索。 虽然对于聚九派的弟子而言,离开师门出去历练赚钱都是家常便饭的事,但千叶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没有了师父,没有了苏幕,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再用什么理由回来。 想当初师父一封封信催她回师门,苏幕也一次次强行要将她带回师门,那时候觉得惆怅无比,避之唯恐不及。 可如今才真正感觉到,没有人再肯管教她,没有人再会因为关心而约束,才是最孤独的人生,自此无人再挂念,不知在哪里化成了灰也不会有人知晓。 唯一为她送行的却是丁水妍,也不知是尽掌门之仪,还是良心发现。 “你此去……能否见到大师兄?” 千叶索然一笑,她就说么,自己哪里有那么好的人缘?如果不是她们中间莫名夹着一个苏幕,丁水妍恐怕当上掌门第一件事便是清理门户了。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还是要让掌门失望了,千叶此一去恐怕不会再跟任何门人联络。自此避世而居,游览天下,闲云野鹤,如果有缘分……或许能再见。” 丁水妍忽的皱起眉,本还想怒斥几句忘恩负义一类的话,可看到千叶颓败的样貌,恐怕不管她说什么,千叶依然会无动于衷。 终恨恨咬牙,连句保重也没留下,转身匆匆离去。 “大人……”殒担忧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千叶,心里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千叶深深叹了口气,用力挥了挥手臂,抬起头绽放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走吧,从此山高地阔任我行,咱们还可以去花天酒地,想买什么买什么,你家大人我不穷了,有的是钱,别客气!” 殒也大方回馈一个笑容,“大人,您就算再有钱,也得小心坐吃山空。” “那只能证明你太能吃,要是你太能吃了,我就干脆把你卖了。” “不知如我这般的鬼使,有哪个不长眼的天师肯买?” “洗吧干净推到当朝太后面前,一定很值钱。” “大人您真缺德。” “习惯了,受着吧。” ………… 一人一鬼离开涧溪山直往南走,毕竟眼看就是深秋要入冬的时节,千叶嫌衣裳穿厚了太过臃肿,殒也不大喜欢冬天,虽然作为鬼魂感受不到天气的温度,他却更喜欢暖意融融的地方。 究竟是游山玩水还是避世而居,只要一人一鬼达成共识就好,未来似乎充满了自由的空气,她第一次能主宰自己的人生。 然,还没等他们走得太远,举国上下便传出了一个消息,当今皇太后,病故了。 她是个也有几分传奇色彩的女子,凭借着细腻的心思与果敢的手段,在人吃人的后宫中一路披荆斩棘,最终斗倒了前正牌皇后,又除掉了本该继位的太子,一手把自己的儿子托上了皇位。 而几十年的血雨腥风步步为营似乎掏空了那个女子的身心,没能熬到今年冬天,貌似还是挺年轻的。 第421章 笑到最后才是真 (5) 街头巷尾偶有八卦,千叶也只是闲来听听,虽说她身为天师,国家政治与她毫无关系……其实并不能说一点儿关系没有。 殒病了。而其实鬼是绝对不会生病的,但他自从那天起便心事重重,浑身透着一股快要破碎的气息,千叶知道,如果有选择,殒很想大病一场,但他连生病的能力也没有。 其实她也想病一场,可又觉得,病起来着实太难看。 “喂,要不要去京城看看?七七四十九天在亡故地招魂还有的见最后一面,一旦入了冥府就见不到了,除非冥王是你家亲戚。” 殒的目光中陡然划过一丝光亮,却迅速熄灭,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她……如此离去也是安心,再见一面,她也快要转世投胎,何必徒劳又添伤感。” “其实我是想让你见一面,做鬼也该自私一点儿,我知道你想见她。”千叶很笃定道,“要不然,我送你和她一起转世投胎也好,你在我身边虽未满百年,可毕竟没做什么恶事,下辈子也是平凡好命,说不定还能跟她再续前缘。” 殒静了半晌,突然向她拱手弯下腰,“大人还是收起好意莫再白费心机,如此就想赶我走,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咳……”千叶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努了努嘴撇头向一边,“有那么明显么?” “不明显,但大人的意图并不难猜罢了。”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举手之劳,大人不必客气。” 千叶看着一直弓腰低头在面前的殒,她知道,殒不肯抬起头来一定是因为他无法调整表情配得上他现在说的话,而两个同样心情欠佳的人屡屡互相调侃,也确实显得很牵强。 她确实是想一个人呆着没错,已经到了连一只鬼使都容不下么? “殒,你还恨她么?” “大人也该问问自己恨不恨楚洛彦。” 千叶明白了答案,其实是不恨,向往着敢爱敢恨爱憎分明,可直到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明白,其实爱和恨相距甚远,中间隔着的是熬也熬不过去的无奈。 “我们还是去京城看看吧,虽说她要转世投胎没错,但总该去送她一程,最起码是故友,一别之后就不能再见了。” “那敢问大人,我们何时启程去找无昼?” 千叶又明白了答案,说起来,殒平日里说话虽调侃不拘,但若认真起来,殒的智商也很高。 她不可能去找无昼,因为就算找了,她帮不了无昼却是负累,那见与不见,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那么,殒不去见太后的理由也与她一样,他帮不了曾经以命效忠过的太后,那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唉……”千叶长长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无处可去。没有目标没有理想,再加上一只同样没有目标和理想的鬼使,我实在想不到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清朗深沉的声音,“既然无处可去,不如结伴同行,我愿意陪你走遍天下名山,也愿意陪你闲云野鹤避世而居……” 第422章 笑到最后才是真 (6) 千叶对一句话一向很有觉悟,那就是该来的总是要来。 一身深紫衣袍的翩翩公子,七分正气三分邪气却能融合得毫无违和感,古朴的长剑立于背后,说是天师又更像剑客,其实两者都不是。 但就那一身沉稳自若的气势,已经引来周围人侧目纷纷,更有妙龄少女羞红了脸,暗送秋波无数,只不过当事人并不领情。 千叶讶异着自己竟然不觉得意外,稀松平常笑笑打了个招呼,“苏幕?真巧。” 苏幕也淡淡的一笑,“巧么?你封闭了身上的气息灵韵,任何法术也找不到你。若不是知道你不喜寒冷,兴许会一路向南,普天之大去哪里寻你?” “看来如此也躲不过。”千叶无奈摇了摇头,“那就索性敞开了说吧,你花这么大的心思找我,又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许久不见了,不如我做东……” “城门边上那家摆摊的馄饨甚是不错,如果不嫌弃的话,可谓经济又实惠。” 苏幕一阵愕然,而无奈眼睁睁看着千叶自顾自前往,他也迫不得已跟了过去。 城门边过往的百姓熙熙攘攘,尘土飞扬的墙根下几张破旧木桌,几把瘸腿凳子,外带摊主面前那口蒸腾着热气的大锅,黑漆漆的,里面煮着白色漂着油星的汤。 而能在这里坐着吃馄饨的,都是些贩夫走卒,价格便宜,但周围着实太吵闹。 苏幕的眉头慢慢拧成了一团,刚要开口说换个地方,却见千叶毫不在意找了张桌子落座,十足豪爽招呼了三碗馄饨,还很随性的招呼他过去坐。 千叶那一身干净整齐的天师衣袍出现在这里已经有些格格不入,更何况是一板一眼的苏幕,更像是鹤立鸡群。 而对于苏幕来说,自出生起循规蹈矩的生活已经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穿得符合身份,吃的符合身份,外出住的更要符合身份。 他非贩夫走卒,曾经也是正气凛然的天师,又何以……在这种地方落脚? “客官,您慢用!!”摊主聒噪的大嗓门一边吆喝,一边将三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在桌上。 千叶拿起筷子自然的像是在自己家,又抬头看看他。 苏幕最终还是挪动了脚步,正襟危坐于瘸腿凳子上,一再告诫自己,既然已经说了要陪千叶游遍山水避世而居,那就不能是嘴上说说。 虽然这样的生活出乎了他的预料,其实他有钱,完全不需要如此落魄。 “殒,把醋递给我。” 可千叶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一碗清汤见底的馄饨,她也吃得有滋有味。 还有她的鬼使,身上的一片衣襟上竟然绣着食味符,不管吃什么都毫无阻碍,这应该也是千叶的主意。 这是千叶的生活,他或许该试着去熟悉。 “千叶……” 砰!!哗啦!!! 苏幕刚开口,另一边的桌子突然被人不小心撞翻了,连汤带水洒了一地,瓷碗也摔得七零八落。 摊主赶忙跑过来,撞翻桌子的人见状拔腿就跑,一片尘土飞过,摊主跳骂不已,周围还在吃馄饨的人也跟着起哄,场面一片混乱。 第423章 笑到最后才是真 (7) “嗯,你刚才说什么?”千叶旁若无人抬头问道。 苏幕怔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里显然不是谈话的地方,别说叙旧,就连几句闲聊的话也难得清静地,好在千叶对他的出现似乎并无排斥,只要能跟着她,总会有畅谈的机会。 苏幕安慰着自己,禁不住千叶一而再再而三的诧异目光,终于拿起一边的竹筷,夹起小的可怜的馄饨,好在味道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 而为了让千叶觉得他们适合在一起行走四方,苏幕索性吃完了一大碗馄饨,连汤也喝了大半碗,好在味道确实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 三碗馄饨一共九个铜板,苏幕觉得,这是他活这么大,最便宜的一顿饭。 “千叶……” “我没吃饱。”千叶憋着嘴道。 苏幕一笑,“我带你去买点心。” “好。” 千叶答得爽快,仿佛回到了当年乖巧听话的时候,苏幕自然心中喜悦,一路跟着她走向闹市找点心铺,不管说要做什么他都会答应,只不过不能跟丢罢了。 “我们之后要去哪?” “一路向南吧,天气越来越冷了,裹成个棉花包上蹿下跳的降妖除魔,就实在太滑稽了。” 苏幕宠溺的一笑,“难道除了降妖除魔,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身为天师不去降妖除魔,还能做什么?”千叶一脸单纯。 “你一个女孩子家,难道就没有想过……?”苏幕的话还没说完,只觉腹中猛地一阵绞痛,脚步不由一停,站在了原地。 千叶回头一脸疑惑望着他,“怎么了?” 苏幕的额头上瞬间浮上一层薄汗,一只手不着痕迹按上了小腹,笑了笑道:“既然你并无计划,那也就不急着赶路,不如……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如何?” 千叶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大太阳,“现在还没到要住宿的时候吧?再说了,你不说要买点心给我?” 可苏幕腹中一阵阵绞痛,已经让他快要站不直身体了,千叶说话又偏偏言之有理……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再带你去买点心。” “好。”千叶乖巧着点头,不问缘由让苏幕欣慰不已。 而就在她点头的刹那,苏幕脚下生风,竟然连轻功都用上了,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唉……”千叶叹了口气,一个劲的摇头。 “大人此时又是感慨何事?” “感叹遁入魔道也怕泻药,殊绝引诱他入了魔道,给他的实惠可是真心少。” 殒一脸惆怅,“大人,现在可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区区泻药罢了,大人还是赶紧逃命才是上策。” 千叶一挑眉,“你不会以为他会杀我?” “麻烦太多。” 千叶赞同的点点头,“那我们就干脆从这里往京城走好了,大隐隐于市。” “大人,您方才还说,觉得裹成个棉花包上蹿下跳的降妖除魔太滑稽。” “所以我决定,先把你裹成棉花包,心理平衡的效果一定很不错。” ………… 第424章 笑到最后才是真 (8) 已近冬日的京城因为太后的病故而又增添了几分冷清,倒并非百姓自发对太后有所悼念,而是街上来来往往神色诡异的官兵弄得人心惶惶。 虽然并没见抓人,不少人也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无论谁有通天的本事怎么打听,愣是半点儿风声也没露出来。 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对八卦报以十足的兴趣,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周围紧张的气氛所影响。 殒看着走在他前方悠然自得的千叶,其实天气并不太寒冷,千叶却早早穿上了冬衣。 并非像她之前所说穿得像个棉花包,而是……高挑的马尾辫上缀着一团白色绒毛,一件凝紫的冬衣上,领口袖口乃至衣襟,也同样缀上了一圈白色绒毛,再往下看,毛茸茸的衣角,毛茸茸的短靴…… 还有那件披在背后的斗篷,据说是九张完完整整的雪狐皮,颇让他家大人狠心了一把。 与之相比,那些衣衫上妆点的雪狐绒也就不算新鲜了。 故而,乍看上去,一身凝紫配以赛雪的白绒,显得俏生生的格外靓丽,就不知道如果无昼真能见到这一幕,又该做何感想。 他应该不会见到这样的千叶,莫不说千叶已经封闭了身上的气息,单单她穿着这些狐族的毛皮,已经够任何一个狐族在几里外对她退避三舍,或者厌恶得半眼也不想瞧。 再看他自己,仍旧一身黑衣不假,却被千叶逼迫着里面穿了两件棉衣,谈不上棉花包也是圆滚滚的像胖了不止一圈,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利落潇洒,其实……鬼是不怕冷的。 而他家大人以前也是不会这么无聊的。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千叶的笑容,除了那一脸没心没肺的表情,大多数时候,千叶自有一种所谓无厘头的癖好,看是悠闲,却又感受不到轻松快意。 “殒,你说皇宫里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看他们来去匆匆好几天了,究竟找什么呢?” “不感兴趣。”殒直言不讳,利落摇头。 宫闱中事他本就避之唯恐不及,更何况,如果真牵扯到了宫里的什么人,知道什么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真没情趣。”千叶白了他一眼,慢条斯理走进一家客栈。 “大人,京城中花销极大,您之前已经花去不少银两,还是……别住这么贵的客栈。这条街再往西走还有一家,价格要比这里公道许多。”殒劝道。 千叶又白了他一眼,“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直到死,钱都没花完……对了,你生前有存款么?” 殒的脸一僵,“没有。” “那你的人生其实很圆满。” 千叶自顾自说完,并没有采纳殒的建议,而是直接走入客栈,包下了后方的一个小院子。 如果说曾经的千叶是穷得锱铢必较,现在则是富得像个暴发户,甚至可以说是……挥霍。 她似乎在用她的方式为自己创造快乐,但真正是不是很快乐,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 第425章 无妄之灾 (1) “听说……当今太后并非生病亡故,而是遭了歹人毒手,凶手至今也没找到。” “那还真是蹊跷,不过这类事,就算死于非命,皇家也一向不张扬,但你看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官兵,好像不抓到凶手誓不罢休?” “嘿,看来你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听说太后死了是死了,可她手中握有的兵符却不翼而飞,那兵符能调动边疆三十万大军……” 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但看墙那边有没有一只好奇的耳朵。 而偏偏就真有那么个闲得出奇的人,搜遍了京城各大墙角,终于听到了能让她感一点儿兴趣的八卦。 但是,殒的脸已经锅底一般黑,不知道是因为天天陪着她听墙角腻了,还是因为太后的死另有隐情。 千叶神秘兮兮眨了眨眼睛,“想不想……?” “大人如果真没什么事,不如早些离开京城,能游玩的地方大人都已经去过了,所谓游山玩水,也不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 千叶用力翻白眼,索性直接耍赖一般径直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给太后报仇?哪怕抓到凶手也好。” “不想。”殒答得干干脆脆,“捉拿真凶该由大理寺负责,事已至此,皇上也不能敷衍了事,捉到真凶就是迟早的事。” “看来你对那个皇帝还挺信任。”千叶嘟囔着,却更加耍赖道:“不过我不走,如果真像他们所说,凶手带着兵符消失了,皇帝一时半会找不到的话肯定要张榜悬赏。到时候我如果招来太后的魂魄一问是谁害她,白花花的赏银啊,岂不唾手可得?” “大人……” “别劝我,有种打昏我好了。” 殒有种别样的郁闷,他身为鬼使自然不能打自己的主子,可近来千叶的行径越来越让他感觉担忧。 不是被多管了闲事的愤怒,而是真的担忧。 作为曾经一心痴恋,他又何尝不想再见太后,又何尝不想手刃凶手,可他已经死了,已经是鬼使,他不能让千叶为他犯险。 但是千叶一次次试图踏入险境又是为了什么呢? 千叶没能得到殒的支持,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以高兴的事了,一路回到客栈中,却没想到,一向环境清幽的客栈,此刻闹哄哄的。 六神无主的住客们三三两两聚在院子里,客栈内外一副鸡飞狗跳的样子,一大队官兵几乎要将客栈翻个底朝天的架势,着实很像土匪。 千叶不惊慌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她的行李都放在袖子里,更不怕那些狗仗人势的官差。 呼啦,在后院搜查的官兵一涌而出,为首的人一把揪起掌柜的衣领,悄悄在他耳边问了什么。 掌柜惊慌失措四下张望,从一个个住客身上掠过,最终将目光落在千叶脸上便不动了,颤抖着手轻轻一指。 “来人!将此歹人拿下!!” “是!!!” 一声震天彻底的威吓,十几个手执刀剑的官兵瞬间将千叶团团围住。 “殒,老实交代,你最近是不是偷着出去调戏良家妇女了?” 第426章 无妄之灾 (2) “大人,您这算是临危不乱还是已经吓得不知所云了?” 千叶瞥了殒一眼,继续旁若无人道:“倒是你顾左右而言他,给我说老实话,是不是你给我惹得麻烦?” “大人也该有所自觉,就算您从来不惹麻烦,麻烦也总是要来惹您的。” 千叶点了点头,“此话甚是有理。” 只不过,两人之间的对话看似悠闲,周围的境况却并不轻松,周围的官兵已经二话不说用绳子绑了千叶,当然连一旁的殒也不会放过。 殒略有不安看了看千叶,又向她暗示,此处人多势众不便脱身,但有他这个鬼使兼死士,倒也无需太过惊慌。 而千叶也恰恰没有要惊慌的样子,任由官兵将她五花大绑,道:“不必担心,朗朗乾坤,你我除了非法同居也没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还怕天子脚下反倒没了王法不成?” “没做作奸犯科的事?!”一声反问,围着她们的官兵让开一条路,官兵首领绽放一个十足兴奋的笑容,“你可是这家客栈闵字号院的客人?” “院子里挖出尸体了么?”千叶顺着问道。 官兵首领是粗人,也玩不了太深沉的得意洋洋,忽的将手中的东西举在千叶面前,“你看好了,这可是在你屋中枕头底下发现的,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可抵赖?!” 千叶压根不认识那刻着古怪花纹的牌子是什么东西,但是殒却认得。 如果他不是鬼,恐怕脸也会瞬间惨白。 压低了声音道:“大人,那是兵符。” 千叶眨了眨眼,“那他们岂不还得说我是杀人凶手?” 官兵首领突然大笑一声,“你大可以拒不认罪,不怕你不认,等到了大理寺,有你哭爹喊娘要招供的时候!带走!!” 一声令下,官兵登时推搡着两人走出客栈大门,留下一干面目惶惶的客人,三三两两继续窃窃私语。 ………… 千叶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官府有什么交集,一来,她到了这个世界自出生起便是合法公民,有显赫的大家族做靠山,自己也是一心积德行善连道德底线都很少触犯,更别说犯法。 二来,天师这个职业本就游离于世俗礼法之外,整日与妖魔鬼怪打交道,怎么做都不算出格犯法,反倒与人来往甚少,哪里会有什么纠纷? 她更加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突发奇想改道来了京城,太后早就死了,这盆脏水怎么就扣在了自己头上? 明显是栽赃陷害没错,但如果是提前就布下了局,那背后的人未免太可怕。 不过,她能肯定,背后的人必定不会是普通凡人,这些官兵甚至皇帝,都应该是被幕后人利用了而已。 而她如果想以最简单的方法脱身…… 千叶看了看离自己不远的殒,他自然会相信她不可能杀了太后,但他绝不可能做证人。 一个亡魂,不管他是谁,都已经没有了能够作证的立场,更何况,殒生前是死士,和隐形人差不多,能与几人有交情? 第427章 无妄之灾 (3) 而让千叶更加感到意外的是,一干官兵押着他们进了大理寺,竟然单独将她直接押往大堂而并非牢内,似乎等不及了要审她,或者是…… “大人,不管他们强加给您什么罪名,一律认罪便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是也是,千万别试图与他们争辩。尽快认罪画押,他们为了结案,只要大人配合,应该不会为难您。” 殒难得一见的内力传音过来,而后便被官兵押着走向了别处。 千叶自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故而,就在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还没等说话的时候,她就利落坦然道:“我都招。” 大理寺卿手一抖,惊堂木吧嗒掉在了地上,弯腰捡起来又是愤然一拍,“大胆刁民,口出狂言,见了本官竟然不知下跪?来啊,大刑……” 咕咚,千叶直挺挺跪倒在地上,竟然比平日里的犯人更加诚心诚意几分的样子。 可其实大理寺卿不知道,千叶此刻虽然还未飞升,但也是早已够了修行的半仙,受半仙一跪拜,还不知是谁吃了大亏。 恐怕会折寿吧,千叶邪恶的想着。 大理寺卿怔了一下,想再摔惊堂木又觉得色厉内荏了些,索性直接喝道:“你可知罪?!” “我说了,我都招,太后是我杀的,兵符是我偷的,如果还有其他你们要追究的,也统统是我干的。” “……”大理寺卿被堵得张张嘴没找出词来,憋红了脸,“那你是受何人指使?!” “不必受人指使,只是怀恨在心罢了。当年我与一男子情投意合,却不想他被人收买行刺,终是让太后占了良机。我一直耿耿于怀,伺机想要为他报仇,如今终于得手。你如果不信也大可去查,那个男子行刺成功却被擒,在宫门外被凌迟……” 千叶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对,等再惊觉已经晚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她光想着照顾殒一下,给他添点儿花边新闻,却真真是掉了智商…… 果然,大理寺卿那架势恨不得把惊堂木扔到她脸上,啪的一拍站起,“大胆刁民果然口中无实话!当年在宫门外被凌迟的刺客已经过了十几年,你堪堪一个不足双十的姑娘家,如何与他情投意合?!!” “唔……”千叶一耸肩,“兴许我早熟?” “一派胡言,来人,给本官大刑……” “你想要什么样的真相,不如给我点儿提示,难道屈打成招就是你的目的?” “大胆狂徒,竟敢蔑视朝廷命官,还意图栽赃本官,来人……” 千叶突然眯起眼睛,直定定看向大理寺卿,淡淡问道:“你的目的其实……就是想打我对不对?” 而就在这时,已经化作魂体脱身的殒匆匆飘来,口气凝重道:“大人,官衙周围有道结界,似乎出自高人之手,我无法再化作实体。但结界内尽是普通凡人,杀不得……大人您一人能否敌得过近百官兵?” 千叶的脸一白,看向殒眨了眨眼,“你也太坑人了吧?我刚把大理寺卿气得头顶冒烟,你跟我说挨打也没招儿?” 第428章 无妄之灾 (4) “大人,此时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那大理寺卿明显一心要对大人用刑,大人千万别小瞧了大理寺的手段,想办法脱身才是啊。” “我何时敢小看大理寺的手段了?”千叶淡淡一笑,开口道:“如果你想要我的性命,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人这么急着除掉我?” 大理寺卿忽然讥讽的一笑,“想死?没那么容易。实话可以告诉你,在皇上亲自发落之前,你就算剩一口气,也得给你吊着!” 千叶一阵默然,心里翻腾了几下,就翻腾不动了。 她已然不怕死,可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想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谁会那么恨她?那个……布下结界的世外高人? 她其实也不怕有人恨她,人生在世自己不是银票,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 她也不怕被严刑逼供,活这一世就那么点儿事,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成为必须保守的秘密。 她唯一怕的……或许也只有阴谋了,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阴谋的下限是什么,也兴许没有下限。 ………… 夜凉如水,魔界中则更显几分幽凉,圆月当空,让刚刚平息喧闹的土地再添几分宁静。 魔界在经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后,迅速恢复平静,原因很简单,殊绝没死。 只要殊绝不死,魔界各首领也就没什么可争的,魔族虽心性强悍,可向来并不喜欢窝里反。 更何况,此次殊绝大难不死,证明了其自身的能力,而随后更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出,魔王殊绝终于成功擒获妖尊无昼。 这似乎向所有人证实了,魔和妖,谁更厉害。 故而,各首领也纷纷提议,有的说不如借此机会一举统一妖魔两届,有的说得善待无昼防止妖界孤注一掷,还有的说…… 殊绝脸色极其怪异看着兴冲冲向他提议的首领,纳妃?纳谁? 无昼? “殿下无需担忧,无昼如今尚未恢复全部法力,在下多年研制封印一组,专用来禁锢妖之法力,断不可能再出现一年前……” 殊绝的脸霎时一黑,“你必须要提起当年那件事,用来彰显你的出色?” “殿下恕罪,在下并无他意。” 殊绝没好气哼了一声,起身走向后方宫殿,留给众人一个充满煞气的背影,没人再敢问他到底如何打算。 一年前的事,着实是个大大的乌龙。 他的爱人亡故了几千年,他也就独身了几千年,那些首领也替他操心了几千年。 好不容易等到他松口说愿意尝试纳妃,却不想,那些首领奉上众多美女之中,竟然有无昼的身影。 那个时候的无昼已经被一次次劫难折磨得不成样子,身上混乱污浊的气息就连魔族那些首领也没发现他是谁,但纵然如此,那张美得惨绝人寰的脸却让他依然入选众美之列,甚至让那些色令智昏的首领们忽略了他是个男人。 而殊绝必须承认,当他看见那张凄艳却仍旧不掩傲气的脸,那一瞬间,是有那么些震撼。 第429章 无妄之灾 (5) 明知道无昼当时会沦落到那样惨痛的境地,多半是他一手所为,可那一瞬间,他仍旧为之动容。 然,与动容的情怀恰恰相反,他很想看看无昼脸上会不会有更屈辱的表情,下令大婚,不管无昼是男是女都是他的王后。 可他也没能看到无昼更加屈辱的表情,却看到了他更为不屈的一面。 宁可自伤三分,也要勉力一击重伤于他,拼的是自己本已岌岌可危的性命,他让他明白,有些人,可以被折磨可以死,却不接受侮辱。 殊绝的脚步顿了一下,望着后花园辟出的一块禁地中,那一抹白得发亮的人影。 此一时也彼一时,当他终于看似磨碎了无昼的傲骨,逼其竟然尝试委身于肮脏男子换取一线生机,但他却什么也没得到,预期的和意外的都没有得到。 纵然已经受尽凌辱,无昼脸上仍旧是那一副不可欺辱的傲然,那一副不把任何磨难放在眼里的超脱,他才又进一步明白,傲气的不是那身体那骨头,而是心是神,是一种镌刻入灵魂中的信念。 璀璨的月光下,魔王的后花园处处透着灵动,每一花每一草,都是有灵气有生命的东西,它们或许奉命监视无昼,却也受他聚敛精气之余的润泽。 一块硕大的月白石上,无昼盘膝而坐,披散的长发收拢身前,白袍退至臂弯,露出线条极致完美的后背,乍看过去,像是一尊玉雕,但也明白,世间根本找不出如此美玉。 而世间难得无瑕美玉的身周,却萦绕着一股浓浓的煞气,与其说他是妖,不如说他是魔煞更贴切些了。 “何必如此大的怨气?此时此刻你总该知道,我没有趁人之危置你于死地,就总不会对你不利。” “你若要置我于死地,我反而无可怨言。”无昼背对着他没动,“如今将我禁于方寸地,将事态一手掌控,无非想要折辱于我,我亦在你手,又何必牵连旁人。” 殊绝愣了一下,“原来你知道她出事了。” 无昼没有答话,双臂一展将外袍披上,隔绝了月光,人也从一片亮光朦胧中变得清晰了些。 “如果我说,不是我所为,你会相信么?”殊绝又道。 “何须相信?” 殊绝挑了挑眉,他不得不承认无昼说话一定可以字字做箭,不是信也不是不信,而是……何必相信。 说的也是,在经历了一系列的种种,桩桩件件都是他的黑手,让两人受尽磨难如今分离不能相见,千叶更是他一心想要杀掉的人。 而如今千叶在京城中经历牢狱之苦,酷刑之痛,是不是出自他手,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那既然不重要,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没区别,何须相信? “她在你最危难之际弃你而去,你当日亲眼看她为他人立碑称夫,亲自陪着她日日为亡夫焚烧冥钱,你有没有想过,她至始至终也没有想要去找寻你,若非我及时赶到,你恐怕枯死虚空中,也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了。” 第430章 无妄之灾 (6) 无昼没有再说话,但殊绝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哀伤,不难理解,哪怕心思再坚定的人,在目睹那些桩桩件件之后,恐怕也没有了坚持的理由。 他或许可以理解那种悲凉,寒透了心,又像身体被掏空,汩汩灌风…… “无昼,你……” 突然,没等他把话说完,只见面前白光一闪,就连他也没能看清无昼的动作,一只手便狠狠掐上了他的喉咙。 手指冰凉,却狠烈的没有半分犹豫,殊绝相信,如果无昼不是对他还有话要说,一定会毫不留情下手。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应你,放她一条生路,否则玉石俱焚!” “那你告诉我,你和夜溟究竟商议了什么?” 无昼一愣,突然甩手将殊绝扔向一边,“我妖界中事,何时轮到你插手?” “他乃异界妖族,你何时管得这么宽?!” “你不觉得你也管得太宽了吗?!” 殊绝突然挥手落下几道结界,封了无昼的去路,咬牙道:“确是我管的宽又如何?自此之后,妖尊永住魔界,我量他夜溟也不敢擅闯!” ………… “皇帝诏曰,犯人千叶,刺杀太后在先,偷盗兵符在后,如今人赃俱获,特降凌迟之刑于闹市口,以儆效尤,今日午时行刑!!” 官员宣旨之后,并未等千叶有什么接旨的举动,而是隔着木栏将圣旨放在地上,带着人离开了。 并非是他如此平易近人没有官威,而是在他看来,牢房里是将死之人无需计较不说,更何况那个人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就算爬起来接旨也要破费一番周折,他还要凭白多在牢中呆上片刻,着实不划算。 而潮湿阴暗的牢房中,死囚牢房的条件则更加苛刻,除了一堆已经发霉变黑的稻草,没有其他的用品。 好像是人之将死何必糟蹋东西,能到了这一步的人,大多连好生安葬的待遇也得不到。 “大人……”殒飘在半空中焦急呼唤道,他怎么也没想明白,只是临时想到要来京城,却不想短短时间便遭了算计不说,也是在短短时间,他家大人竟然要被凌迟处死? 凌迟,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词汇,而殒知道它的可怕。 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想尽办法也不知该怎么才能救千叶逃出生天。 他无法再化成实体,甚至被困在这片结界中无法出去,说他是天师鬼使,可偏偏为什么一到该用他的时候,就出尽了状况呢? 兴许他们说得对,他是有史以来最无能的鬼使…… “唔……”趴在地上的千叶微微出了点儿声,动了动手指,却没能撑起身来。 身上的外衣已经被剥去,只剩下里衣,整片后背被刑杖打得血肉模糊,存着一口气,难道是等待被凌迟的吗? “殒……” “大人,我在这。” “如果我死了,这片结界就应该会消失了才对。到时候你身上本就有我天师的印记,就算没能侍奉我满百年,冥府鬼差都不会再为难你的。” 第431章 无妄之灾 (7) “大人难道不觉得此番遗言着实太不负责任了吗?” “呵……我可真没对你做什么,何谈负责任?”千叶说着,挣扎着想要挪动身体,却在堪堪挪动了一下之后,痛得再也不愿动了。 殒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好几次试图扶千叶,手却一次次穿过她的身体。 “别碰我了,你不知道魂体穿过人体会感觉很凉么?”千叶趴在地上淡淡道,平静的语气甚至让人错觉,她只是趴在地上睡觉不愿起身,而非伤势过重。 殒顿时有些悲愤得冷静不下去,低下头试图面对千叶的脸,“大人您总该想想办法,难道真在这里等死不成?!还是大人根本没把凌迟之刑放在眼中,根本不知其厉害?” “小点儿声鬼叫。”千叶轻声嘟囔着,静了半晌,才道:“殒,你相信直觉么?” “大人这时候可不能相信直觉。” “我的意思是,直觉告诉我,这是我最好的归宿。并非东躲西藏,也并非羽化升仙,而就是这样,平静接受一个凡人该有的归宿。” “大人!!”殒真的生气了,其实他一早就看出来,自从跟无昼彻底分离天各一方之后,千叶就变得什么也不在乎了。任何事在她看来都无所谓,都没必要。 说好听些是无心逍遥,不去思考那些烦心事也好,可说难听些,那叫行尸走肉。 其实在殒看来,千叶并非不痛,或许如果能大胆猜测,千叶其实更爱无昼,被算计到这个地步被迫与无昼分开,对千叶而言也形同凌迟。 “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罢了。”千叶的声音仍旧轻松,“其实真正的直觉,我不会死的,那幕后的人不会让我死。如果他一心想要我的性命,以他布下结界的法力来看,随时可以出手杀我都绰绰有余。就算他不想亲自下手,真要我的命,操纵皇帝或是这周围任何一个人,一刀捅了我或者一颗毒药就行了,何必弄得要下旨凌迟那么麻烦?好像生怕普天下的人不知道要定我的死罪一样,而且……咳咳……” 千叶说着,突然咳了两声,咳出一口淤血,沙哑的声音反倒清晰了几分,“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圣旨上的名字写的是谁?如果是皇帝公然张榜定罪,论身世论本尊,皇帝不会不知道我是谁,那圣旨上也该是左信仪的名字才对。” “这只是大人的猜测,万一……”殒还是很担忧,话是这么说没错,这也是整件事的蹊跷之处,可洞悉了蹊跷不见得就有活路。千叶一早就看透了大理寺卿无论如何要打她的念头,不也没逃过去么? “不会有万一,虽然现在还猜不透来龙去脉,但我相信,紧要关头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正在一步一步靠近真相,或许真相早就在我们身边,我们都没能发觉罢了。” 然,话刚落,只听牢房那个黑漆漆的角落突然传出一声轻嘲,“果然是个无耻的女人,苦肉计使得这般下血本,也难怪有恃无恐了。” 第432章 无妄之灾 (8) 声音不大,但在幽静的牢房里显得异常清晰。 千叶的身体微微一僵,继而浑身松垮下来,偏过头,但其实看不见说话的人,“呵……我以为你已经厌倦了这种无聊的玩笑。” “哼,强词夺理,你也不问问我屑不屑于用这等手段。” 而话落下,墙角阴影处便飘出一个人形来,一身青衣,俊美无双,脸上还挂着极致的鄙夷与嘲讽,在看到千叶背后的伤口时,那厌恶的表情更加浓重了。 “果然够花血本,为了引无昼现身救你,把自己打得血肉模糊也在所不惜,你就不怕一个失手,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小心把自己打死了么?” 千叶这才听明白,清殇这是在说她,之所以入狱受刑,乃是她自己设计要引无昼出来救她。 事实必定不是这样,不过这样是否也能透露一个信息,这次她经受无妄之灾的幕后黑手,并非清殇,那也并非殊绝? “呵……那无论如何,你不也来救我了么?如果觉得这是苦肉计,不妨等到凌迟,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救我?” “哼!你休想从我口中套得无昼半点消息!” 话是这么说,千叶心里却悄悄一松,其实也算有消息了,那就是无昼最起码平安。 “喂,你到底要不要救我啊?再有半个时辰我可就要去闹市口被凌迟了,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你再想救人,可要破费一番周折也未必成功了。”千叶舒朗着声音,微微一顿,又道:“当然,如果你想参观凌迟也未尝不可,毕竟要割三天三夜,你也有的是时间。” “你休想引无昼现身!”清殇恶狠狠否定了她的猜测,几步走到她面前,青色的衣襟就在她眼前晃动,“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的奸计就绝不会得逞!!” 千叶暗暗叹了一声,看来,他们是不想让她再见到无昼了。而他们或许不知道,其实她也想明白,不再见无昼兴许对彼此都好。 他们分开,无昼也并未再遭逢什么劫难,反倒她不会再拖累他了。 他们分开,她也不用再去理清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过去,就这么丢在一旁,不去面对也是件幸福的事。 “咳……你最好快点儿动手吧,我已经……听到有人走过来了……” 清殇不再含糊,一把将重伤的千叶从地上捞起来,随意往肩膀上一抛。 “唔!!”千叶顿时痛得眼发黑,脑海中轰轰炸响,屏住了一口气用力砸向清殇的胸膛,“你特么给我轻点儿……你还认我为主,考虑清楚后果。” “后果……?”清殇似乎痛恨极了这个词,忽的一挥衣袖,牢房内所有昏暗的灯火尽数熄灭,扛着她转身就走的时候,幽幽飘出一句话,“当日我再见无昼的时候,他身上每一块骨头一碰就会碎,你可有对你的所作所为,考虑清楚后果?” 千叶的心猛地一阵揪紧,在瞬间陷入黑暗昏迷之中,心底考虑不清后果,满满都是疑问。 ………… 第433章 爱情的味道 (1) 景色秀丽的山谷四季如春,谷内大大小小的温泉常年散发着氤氲的雾气,祥和游走的温顺动物,寂静伴着微风的日出日落,就算称不上人间仙境,也必是世外桃源。 更难得的是,这一处山谷并无出入口,除了像清殇这样的妖,凡人不可能来到这里。 而这里沾染了清殇的气息,其他的妖便知这里有了主人,也不会轻易造访。 这里似乎是清殇为他自己准备的小窝,青翠欲滴的竹屋精致极了,可不像是给她这个令他厌恶的女人修建的。 但千叶现在就堂而皇之住在这里,由清殇供给她吃喝,还买来大把珍贵的药材替她疗伤。 银狐并不具备为他人疗伤的法力,好在清殇虽然刻薄却并不吝啬,或许在他看来,只有她的伤早早愈合,他才能安心。 反正清殇已经认定了她要靠苦肉计诱惑无昼现身,对于她的伤势自然是尽心尽力,千叶也不打算解释,能让清殇有几分忌惮,又有什么不好? 后背几乎被打得血肉模糊,却在那些稀世奇珍不要钱一样给她用了之后,当日便止血,三天就开始慢慢愈合,哪怕伤了筋动了骨,不到十日,千叶都能扶着东西下地走动了。 这里没有其他的人,安静得只能听见鸟叫虫鸣,就连殒似乎也受了这里宁静的影响,闭上了聒噪的嘴巴。 千叶被殒小心扶着,堪堪能走到门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面对闷不做声的殒,她只能暗暗发誓,看来想要避世而居是个错误的想法,如果真找到了避世的地方,由这样的鬼使陪伴,过个一年半载,恐怕她也要变成哑巴了。 但事实上,宁静似乎也会传染,她也不想说太多的话,大多数时间,她都苦思冥想,试图想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不可否认,清殇带她离开时候的那句话,又将她深深刺痛了。 她自问自己什么也没做,只不过能力不足不能好好保护无昼罢了,可那句话……她对她的所作所为,可有考虑清楚后果? 她真做了对不起无昼的事吗? 真的已经严重到了,连累他沦落到身上的骨头碰一下就会碎的地步? 无昼究竟遭遇了什么? 从清殇三缄其口的缝隙中一次次刺探,她只能知道,无昼此前遭逢劫难,很苦…… “呼……”千叶用力呼了口气,有些事不能想得太过,毕竟还是伤患,想多了似乎心脏都难以负荷。 突然,竹篱笆外飘来无比愤慨的话,“你这个女人故意的是不是?!这才几日你竟然下地走动?想加重伤势不妨直说,我也能助你一臂之力,顺带出了一口恶气!!” 根本不用猜,这个总是尖锐又歇斯底里的声音是清殇,而他每天来,为她带来山谷外炖好的药和补品,然后再对她伤口愈合的速度太慢而表示不满,继而再怀疑她是不是自己搞鬼不愿意痊愈。 就这样周而复始的几日,千叶早已经习惯了。 第434章 爱情的味道 (2) 她同样习惯了清殇的冷嘲热讽,甚至能够从他百般恶劣的态度背后,多多少少发现一些身为男人该有的担当与优点。 她不得不以此为乐,不然每天都对着这样一个刻薄的人,她是圣人也会有炸毛的一天的。 比如,清殇为她买的那些补品,虽然极尽滋补,但也会提前问问她的口味,不会让人乱做一气敷衍了事。 比如,当初她那满后背的伤,虽然是殒帮忙处理,可他也做了不少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烧开热水,比如千方百计搜集一些镇痛的药给她…… 再比如,他甚至怕她呆在山谷中无聊,不知从哪里搜集来了一些小说的手抄本给她。在这个时代,笔墨纸张都相对昂贵,看小说是件绝对奢侈的事,寻常人想都不敢想,清殇替她想了,而且还给她找来了很多。 “喂!你是不是伤太重已经傻了?!站在这里吹风,你知不知道多少药白吃了,又要耽误不少时间?!” 千叶晃了晃神,却发现清殇已经站在了她面前,食盒放在一旁竹桌上,横眉立目的表情越来越狰狞。 “趁热吃,你昨天说要吃山鸡,今天不巧没有抓到,倒有只鸽子给你炖了,明天我尽量多去几处试试看。” 千叶微仰头,眼睛一眨一眨看着清殇,目光中空荡荡的,仿佛只是单纯的看着。 忽而甩开了殒的搀扶,极艰难挪动脚步,一步一步朝清殇的方向挪。 而清殇则是有些诧异看着千叶的举动,弄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却也没有体贴的伸手搀扶。 然,待到千叶走到他面前,忽然像是跌倒了又像是故意的,猛地勾上了他的脖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也缠上了他的脖子,一时间,千叶整个人像是挂在了他身上。 “喂!你……”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千叶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同时更进一步圈紧了手臂,又在他身前挪动着找到舒适的位置倚靠,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又在他耳边道:“不过,我倒是有点儿爱上你了。你每天对我殷切有加,关怀备至,说实话,还没有人这么细心照料过我,你说……我爱上你是不是应该的?” 清殇的脸顿时黑沉,咬牙切齿道:“你还要不要脸?!给我放手!!” “不放。”千叶无赖笑了笑,又往清殇耳边凑了凑,“我知道,前些日子苏幕来找我,一定也是殊绝授意的,但之后……又是你现身救我,是不是殊绝觉得你更和我口味些?你说,如果我当真移情别恋当真爱上了你,殊绝会不会松口气,巴不得让你我尽快情比金坚了呢?” 咕咚,咕咚…… 几只苹果咕咚落地,咕噜噜一路滚到两人脚边,通红水亮的苹果染遍了灰尘,却依旧看上去很诱人。 千叶微微一勾唇望过去,果不其然,之前那个一脸苦巴巴殷殷切切跟着清殇的黑衣少女,怀里还抱着两只苹果,正愣愣的看着她们。 第435章 爱情的味道 (3) 清殇的身体明显挣扎了一下,可却不想已经被千叶悄悄扣住了脖颈后的穴道,更何况,他与千叶的主仆契约仍在,他想主动出手伤千叶都是不行的。 “给我放手!别以为胡说八道就能浑水摸鱼捞着什么便宜,区区一介凡女,不觉得跟我斗还是太嫩了?!” “是啊,所谓姜还是老的辣。所以,我得不到无昼没关系,退而求其次,我更喜欢你而非苏幕,你说,殊绝会不会成全我呢?” 清殇的脸色异常难看,千叶甚至从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好像她说话真的会很有效,如果她喜欢他,殊绝会直接把清殇送给她? 这是什么荒唐的想法,为什么试图揣测他们的所做所想,总是得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答案? “你……你别再害他。”黑衣少女带着哽咽哭腔走过来,抿了抿唇,哀求道:“我知道你咽不下去这口恶气,也知道你心里委屈,有些事是他和殊绝殿下做的没错,但你……求你别再害他,他也是身不由己,有些事不得不做,却绝不能说。” 千叶翻了个白眼,突然觉得后背上的伤痛得快让她没法呼吸,为什么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辜受害者,但在他们面前,她的反击屡屡让她觉得自己才是恶棍? 一次次让她的报复计划变得索然无味,她究竟是倒了多大的霉? 千叶靠在清殇肩上,虽然清殇一动也不敢动,但不是属于她的肩膀终究骗不了自己,哪怕对方是狐妖,也找不到半点儿她所眷恋的感觉。 而偷偷看着黑衣少女吧嗒吧嗒落泪,猛然间问自己,为什么她的爱情就不能是吃吃醋撒撒娇那么简单,为什么她就不能哭着等待别人改变她的命运,为什么她能给所爱的人,就不能是只有几个苹果那么容易? “清殇,给我个苹果吧。” 清殇难得没有用尖锐刻薄的语言对待她,而是手一扬,从地上卷起一只沾满灰尘的苹果,递到她面前,“回去吃,外面风大。” “哦。”千叶接过苹果也顺势放开了清殇的脖颈,改由旁边的殒扶着,就着灰尘咬了一口苹果,“殒,听说多吃苹果可以让人变得快乐,是不是真的?” “大人,活生生的例子在您身后,您自己觉得呢?” 千叶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点点头,“这话说得有道理。” 清殇目送着犹如失了魂一般的千叶回到竹屋,这才弯腰捡起地上的苹果,擦了擦放在桌上,又捞起衣袖擦了擦月漓脸上的泪水。 月漓抬起头,抬手轻轻抚摸他被掐得略微淤青的脖颈,抽了抽气道:“疼不疼?” 清殇叹了口气,慢慢将月漓揽入怀中,“别与她一般见识,她也是可怜人。其实整件事下来她最无辜,你明白的,就别介意了。” “可是……她会不会哪天丧心病狂真跑去找殊绝殿下讨要你?我觉得……她怎么有点儿要疯了呢?”月漓仍旧不安问道。 第436章 爱情的味道 (4) 清殇揽着月漓长长吸了口气,“放心吧,不会。她做事手段纵然毒辣了些,但归根究底,她不是坏人。否则……我活不到今天,你我也不会有今日。” 月漓听了话却隐隐一哆嗦,圈紧了清殇的腰,“总之……她不能抢你。” “呵……”清殇轻轻一笑,远远望着青山绿水,拍着月漓的后背安抚道:“你多心了,她顶多是吓唬吓唬我们,出出心里的恶气罢了。她也是窥得世间真爱之人,何苦要为难同是相爱的人?” 月漓从他怀里抬起头眨了眨眼,“那你的意思是……你爱我的?” “我可有其他选择?” “应该没有吧。” 而另一边,千叶一直站在竹楼窗前,一边啃苹果,一边幽幽望着院子里拥抱的两人互诉衷肠爱意。 苹果上沾染了尘土,却一点儿也不妨碍鲜甜多汁的口感,就像其实不那么完美的爱情,也能同样幸福是一个道理吧。 “大人,您伤势未愈,还是多在床榻上休息为好。” 千叶也知道,任由后背上的伤裂开流血,绝对是不明智的举动。如果有人关心,那么自残只是博人更加关切的手段,可如果没人关心,那就是无谓的白受罪。 而她恰恰属于后一种情况。 “殒,我有时候在想,人生苦短,日后飞升也不见得逍遥。若要及时行乐,倒不如干脆嫁给苏幕,反正他惦记我很多年了,也能算是圆满吧。” “大人您最近的想法真多。” “嗯,人太闲了总会有些怪异的念头,过段日子你会习惯的。” 殒看了看外面一直拥抱着的两人,觉得这一幕似乎多少刺痛了千叶,让她显得更加孤单寂寞。 “大人,还是休息吧。” 千叶还是留恋的看了窗外一眼,转身慢慢往床榻上挪,“殒,我最近又在想……” “大人,您应该什么都别再想!安心养伤!!”殒恼怒道。 可千叶没理会他,仍旧自顾自道:“我在想,其实该给你结个冥婚也是正经,身边总是无人为伴不说,眼看好几十年应该都不知情爱滋味,着实太亏待你了……喂,你上哪去?” 眼看着殒头也不回飘出屋外,千叶也知道,她说的话不靠谱极了,殒不爱听也是理所应当。 一时间,竹屋安静了,就连屋外两人的轻哝软语也听不见了。 而直到这样的时候,千叶才能悄悄掏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小锦囊,看看里面一缕发丝尚在,小心放在枕边。 发丝上的味道早就淡了,那一抹冷香,不知是源于记忆还是思念。 “无昼……” ………… 事实上,千叶形同被软禁了。 整个山谷只有清殇和月漓可以自由进出,同时也布下了结界,遮掩了山谷内其他族类的气息,俨然只属于狐妖的一方天地。 而千叶也似乎乐得在山谷里悠闲度日,一应需求清殇几乎都会满足她,就连月漓也学会了为她去摘除了苹果之外的水果。 随着月漓的身形渐渐因有孕而变得走样些,千叶后背的伤也终于结了一层厚厚的痂,一点点趋于痊愈,却始终没提过要离开。 第437章 爱情的味道 (5) “因为呆在这里很舒服啊。”千叶笑着咬了一口山梨,酸得面容扭曲抽搐,半天才好转过来,看着同样捧着山梨啃得欢的月漓,几分羡慕的摇了摇头。 她已经可以在屋外坐着晒太阳了,虽然后背紧巴巴的痂让她不能乱动,椅子必须铺了很厚的棉被才能倚靠,却并不影响她为所欲为的创意。 生活似乎无限美好,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调戏清殇,使唤他为她做任何事,对清殇说她想说的任何一句话而不需要考虑任何后果。 清殇的全然不反抗,让千叶觉得,如果到了冬天,她说要清殇暖床,也不一定会遭到抵抗。 而就连月漓都对她放下了敌意,面对自己的心上人被其她女人百般调戏,就差剥光了衣服,月漓的反应仅仅是在千叶故意扯乱清殇的衣袍之后,异常贤惠的上前替他将衣袍整理好,顺道替他理理发丝。 那表情淡定得仿佛是自己的丈夫要出门办事,而非被别的女人吃尽了豆腐。 “我说,这样难道不好么?”千叶嬉皮笑脸接过殒递来的一串葡萄,尝试着凌空扔进口中,“清殇,你难道不觉得,幽幽世外桃源,只有两女一男,当然那只鬼不算。我与月漓,一个开放洒脱,一个温柔贤惠,若效仿娥皇女英,你坐享齐人之福岂不快哉?” 清殇淡淡瞥了她一眼,自顾自伸手拿走了月漓手中的梨核,剥了一枚荔枝递到月漓口中。 “你也看到了,我和月漓绝不会打架,应该也不会有抢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你绝不会两边难做,何乐而不为呢?” 千叶兴致勃勃计划着,却换来对面清殇和月漓一副看疯子的表情看着她,其实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样的表情与目光,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或者她做大,我做小,名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千叶的大方让步同样被无视,清殇和月漓继续在她面前秀着恩爱,同时尽一下陪疯子说说话的义务。 已经没有反应了么?千叶非常遗憾的想,从一开始她碰清殇一下,月漓都会嫉妒得眼睛通红,以至于到现在,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两人都是统一战线对她的挑拨统统不理会。 甚至有时候清殇都会被调戏得露出尴尬的表情,月漓却能一脸淡定的从头观赏到尾。 这才短短多少时日,就能如此情比金坚了么? 千叶有些懊恼的闭上眼睛,嘴里还不忘嘟囔,“考虑一下吧,我再不济也是个半仙之体了,配你这个狐妖绰绰有余。男女双修还能补回你失去的修行,你真的一点儿也不亏。” 突然,千叶只觉得眼前的天空应该是猛地黑了,而伴随的阵阵冷风,又不像是要下雨。 “啊!” “啊!!” “啊……?” 三声惊愕的呼喊在身边响起,就连殒都不禁发出声音来,但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似乎发生了大事? 千叶慵懒着刚想睁开眼,却猛地被一道风卷起,眨眼间的功夫,只听砰地一声,竹屋的门被重重关上。 第438章 爱情的味道 (6) 而后又是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猛地顶在了墙壁上,后背撞上凸凹起伏的竹子,尚未愈合的伤口顿时像要裂开。 “唔!”眼前一黑,千叶差点儿昏过去,堪堪缓神,她得看看是哪个混蛋动作这么粗鲁。 然,刚一睁眼,一张脸在面前迅速放大,一抹冰凉覆上她的唇,继而还毫不客气将舌尖探入她口中。 千叶被后背的剧痛扰得神智乱了几分,而对于她来说,如今难以接受的并非被人强吻,而是……对方将她顶在了墙壁上,压得她背后的伤口一丝丝裂开,这是要她的命么? 背后浮起一片冷汗,千叶痛得直想掉眼泪,用力推着身前的人。 “唔!!”这绝对是一个太过激情的吻,牙齿碰着牙齿荡起一丝血腥味,攻城略地一般的侵袭让她的唇短短时间就麻木了,甚至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头脑一阵阵花白。 而那人握起她的手,一只放在他喉咙处,一只放在他心口…… 千叶猛地一怔,后背的伤口已经裂开了流出血,却放弃了挣扎与反抗。 她是在做梦么?还是如清殇嘲笑她的那样,她已经疯了,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产生了幻觉? 还是她太想骗自己了,月漓成全她给了她一个梦境? 真有这么真实的梦境么? 千叶怔怔睁着眼,其实看不见对方的容貌,但手掌中的触感却是那样真实,他的脖颈是温热的,带着粗重的喘息,喉结剧烈滚动,他的心口传来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震得掌心痒痒的。 可他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 她可以掐死他,可以用手刺穿他的心脏,却不要推开他? 千叶心中一紧,硬是向后退了点儿,不管是不是梦,要她再出手伤他? 她已经出手伤过他了,当初他施展聚灵咒的时候,那一记打断,不知伤了他有多重。 “无昼!!!”突然,窗外传来清殇愤恨的呼喊。 无昼这才直起身,猛地一挥手,只听轰的一声,窗外落下道道黑幕,隔绝了外面所有的人所有的声音,也隔绝了光线。 千叶只在亮光消失的一霎那间,看见那张冰冷的脸上,那饱含怒气的眼角,似乎闪烁着亮光。 而后,就是一片漆黑。 竹屋内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个急促而低沉,一个仓皇带着些许颤抖。 “为什么不动手?”无昼低沉的声音传来,还是那般熟悉,却带着令人心惊的情愫。 千叶的眼睛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一点儿东西,只感觉到无昼重新牵起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放在他心口的位置,指尖下便是蓬勃跳动的心脏。 “这里是所有妖族的命地,你有功夫也有法力,我给你机会,只需一击足矣。” 千叶抽了抽手,可无昼的手硬如铁钳,冰凉攥着她的手,任她挣扎也纹丝不动。 “无昼……” 无昼慢慢低下头,冰凉的唇轻轻触碰她的唇角,如鹅毛轻轻扫过一般,“不愿意就杀了我,否则……就回应我。” 第439章 爱情的味道 (7) 千叶还是下意识向后靠,后背的伤顶着冰冷的竹屋墙壁,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伤口裂开的血水,顺着慢慢向下淌,一阵阵撕扯的疼。 而无昼的动作却在她细微的举动之下戛然而止,“忍受不了我碰你?” 千叶的手一颤,伸出另一只手摸索着搂向无昼,熟悉的触感,那一缕已经刻进灵魂中的冷香,都在告诉她,这不是梦。 “为什么……还要找到这里来……” 无昼突然将她抱了个满怀,“我若不找来,你肯不肯承认在等着我?” 千叶还有些迟疑,却仍旧没抵挡住心中的呐喊,越来越紧抱着无昼,就像她曾经羡慕过无数次的相拥。 她没想过无昼还会来找她,或许想过,却也不敢给自己太多的期望。 从清殇的焦急不难猜测,无昼的出现又一次让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那若不是又要加害无昼,便是……自己会如他们所言,是祸患了无昼的根源? 但她不想放手,不想推开,能够紧紧抱着自己心爱的人的感觉有多美好,好像抱着的就是自己全部世界,其他的都可以不要。 她不想再让无昼误会,不想再让他伤心,他抱着一死的心来找她,她真能下得去手? 千叶仰起头,纵然看不见也用力踮起脚尖,凭着印象中的位置覆上那一抹冰凉的唇,心突然痛了。 过往如烟云闪过,桩桩件件浮上,她似乎欠了这个男人许多? 明明是她一直尽心竭力保护他,为他打算帮他渡过难关,可为什么……反倒觉得是亏欠了他太多太多? 无昼回馈给她的吻是狂热的,就好像被逼到绝境的人,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浓浓的爱意传递过来,冰凉的唇却能暖热了人的心,震颤她的灵魂,那种纯粹的情感,让人哪怕得到了也犹如在梦幻中。 或许她明白了,她欠无昼的,唯有那片被她辜负了的一腔痴情。 “我想你了。”无昼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突然,漆黑的竹屋中,千叶仍能感觉到天旋地转,而后就被轻轻放在了床榻上,庞大的气息俯身向她靠近,无昼的一举一动就如他的吻,炽热又直接。 “千叶,回应我……” 说完,无昼一挥手,床榻边上幽幽亮起月白色的光团,依稀照亮两人却不刺眼。 千叶定定看着无昼,没去刻意数着两人究竟分开了多久,再见面,就好像又轮回了一世,只不过她仍旧保留着记忆,上一世已是过眼云烟,这一世……他们再得重逢。 无昼还是那副令人心动神移的容貌,灰色的眼眸中仍旧盛满温柔,浓得令人一望便溺毙其中。 他甚至还是那样尖锐多疑,还是那样霸道又直接。 就连人们一向羞于启齿的话,在他说来也是那样理所应当,他说他想她了,他要她回应他…… “我……是在等你,从来就没有恨过你,不想伤你……” “我都明白。” 无昼的吻轻轻落下,充满着怜惜与理解,之前他可以怀疑,可以尖锐,但只要是千叶说的,他就相信,千叶不会骗他。 ………… 第440章 爱情的味道 (8) 千叶是被一阵阵似有若无的刺痛骚扰醒的,她背后的伤刚刚开始愈合中,厚厚的痂也经常扰得她睡不安稳,稍稍一动就痛得醒过来。 而此时此刻,背后却是一只手,沿着伤疤的纹路,一遍遍轻轻摩挲。 那只手微有些凉,千叶却仅能从这样细微的碰触便感觉到,那只手的手指纤细修长,形状姣好,有着一种令人心动的优雅美感。 带着浓浓的怜惜,甚至那一丝不忍的颤抖,就算弄痛了她,她也不想醒来惊动了那只手。 然,随之而来浑身的酸痛却让她不禁加重了呼吸,昨夜的激情让她更加觉得这一系列的事都不真实。她本以为,她和无昼不可能再相见,就算见面,当无昼不再落魄需要委曲求全,他就没有妥协的理由。 她以为,就算见面,无昼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他是那样苛刻的人,眼里连一粒沙子也不会容,更何况,她和楚洛彦,她对他的伤害,不是沙子,而是一把利刃。 “双修,嗯?”无昼的声音淡淡传来,清澈干净犹如山谷中的风。 千叶怔了一下,慢慢睁开眼,望入的便是一双灰色的眼眸,润如绝美的玉石,却又有冰的光华,纯澈不乏冷冽。 可双修…… 千叶眨巴着眼睛,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染得一身这么重的阴气?会不会觉得冷?” “在冥府呆了几日。”无昼轻描淡写道,而后并没有想要放过她,“我为何不知道,狐妖与天师双修,还能增进修行?那我与你早也不是露水情缘,却是你从我身上获得修行,我岂不是亏了?同是狐妖,为何是我亏?” “唔……”千叶被堵得哑口无言,低头向无昼怀里埋了埋头,“何必当真呢?我就是跟清殇开开玩笑,调戏调戏他罢了。” “两女共侍一夫,娥皇女英也是佳话,我竟然从不知,你有这般豁达大方的心思。” 千叶又埋了埋头,她看明白了,无昼这才开始算账,而这些小账,只能称之为餐前的开胃酒而已。 “若说说只是玩笑……”无昼的另一只手握起她的手,引着放在了他的胸前腰侧,“你曾经从未对我的身体多生几分眷恋心思,我只当你是天性使然不沉溺色欲,却没想……你竟然是手法老道,轻车熟路,却无半分羞涩。” “唔……”千叶还是无语,她调戏清殇的时候是上下其手来着,而其实摸男人么,她又没打算和清殇做什么,摸起来自然没有难度。 而如果调戏别人还要佯装青涩,那未免难看了些,与调戏的气场格格不入。 更何况……她从来没想过无昼会看见。 那段日子,她的生命中仿佛永远缺失了一块,没有奢望便没有顾虑,有时候做的事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可却又不觉得错。 无昼长长叹了口气,握着千叶的手搂上他的腰,用一种满满都是遗憾与失落的口吻道:“你鲜少主动,也从未对我表现有兴趣。” 第441章 冥王的秘密 (1) 千叶觉得无昼算得这笔账完全没有道理,因为毕竟一个人面对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对待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事实上,或许无昼有很多缺点,霸道,不讲理,太刻薄……但在千叶看来,他仍旧很完美,无论如何也值得自己守候,那一举一动都对她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正因为如此,千叶对待无昼更趋向于让他开心,寻求一切办法让他脱离困境,让他更好过一些。 而对待自己一心想用生命去维护的爱人,表现形式能是像调戏青楼小倌一样轻浮么?并且对象是无昼? 但如果对象换做是清殇就大不相同了,根源上说,她还有恨清殇的理由,怎么糟蹋也都不觉得过分。如果不是月漓一直眼巴巴守在旁边,她或许找点儿皮鞭蜡烛收拾清殇一番,也不觉得会有多少违和感。 然,她能这么对待无昼么?这个她恨不得牢牢抱紧的男人? 她能告诉无昼这样一个真相么?就在他表现出吃味她对清殇的所作所为,对他说,我不调戏你是因为你在我心目中没有清殇那么下贱? “千叶,你是不是怕我?”无昼许久等不到答案,甚至等不到一句安抚,心里的失落更重了,“我有妖尊的地位,有超出你太多的法力,你直到现在还是怕我会伤害你,对不对?” “你不觉得,都是我一直在伤害你么?”千叶问得很坦诚,搂紧了无昼,贴上他略显冰凉的胸膛,“你就算不说,我多少知道,你之前又遇到了什么……” “那些都不关你的事,就算你从未对我出手,天命安排也是如此。”无昼揽着千叶入怀,更能清晰看见她背后整片的伤,“千叶,你之前所做,都是为了我,对么?” 千叶没说话,只是用力搂着他。 “只有将我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况下,只有将我逼入绝境,只有让他们看到你我已经决裂没有转圜的余地,殊绝才会最终出手结束这个局,因为你知道,他不会让我死。与其护着我艰难残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已经知道,我的敌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无昼一边说着,指尖游走到千叶背后伤疤的边缘,那里已经是开始愈合的位置,轻轻一碰就痒痒的,让千叶忍不住挺身,就好像主动向他靠近。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让千叶无法控制的感觉。 “嗯……”千叶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在他怀里蹭了蹭,手也难耐的抚摸他的后背。 “你知道他们的目的就是拆散你我,永不再见,只有如他们所愿,我才有翻身的机会,所以……你对我的狠心,也是对你自己狠心。你其实没那么恨我,也不会那么恨我,对不对?” “你在山顶那片空地整日烧冥钱,是因为你猜测我没有离开,想要陪伴我,也是想用纸灰找到我藏身之处,对不对?” “但是……你从来没想过我会原谅你,你被人陷害受刑要被杀也没想过我会救你,甚至做好了准备……再见面我兴许会杀你,对不对?” 第442章 冥王的秘密 (2) “别说了……”千叶埋首在他胸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深吸了一口气道:“无昼,其实你觉不觉的你很混蛋?一时说起话来尖锐刻薄蛮不讲理,可其实……你心里什么都知道。刚见面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不知让人有多心痛……你其实是故意的吧?身为妖尊又总是将自己的姿态降至最低,却仍旧把一切都握在掌心里……” “千叶?” 千叶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如果哪天我一定要让你痛,是不是就得落井下石再无转圜余地,或者把自己也搭进去,才能得偿所愿?” 无昼低头看她,可她始终也没抬头,“千叶,你看着我。” 千叶又用力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眼眶有点儿红红的,眼眸中欣慰与愤恨交织得异常复杂。 无昼很认真看着她,再次握起她的手,放在心口处,“你也很聪明,你也明白,不需要落井下石,也不需要把自己搭进去,要杀了我也很容易。” “你承不承认你很混蛋?” “如果你爱混蛋,承认是什么都无所谓。” 千叶还是一脸悲愤瞪着他,眼眶一点点红透,眼睛里的湿润慢慢凝聚,“那你总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所有的事都让我自己去猜。” 无昼沉吟了一会儿,周围仍旧一片漆黑,完全不怕有人偷听,但整理思绪还是费了些功夫。 他一向不愿对人说起真相,担心秘密泄露功亏一篑,也是因为他不觉得会有人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冥王夜溟与我们不在同一界,但据说相差并不多,唯一不同便是天地灵气匮乏些,妖魔不易修成正果。夜溟天资极佳,生就带有仙籍,千万年也难见如此好命。” “但仅三千年,他遇见了一个凡人女子……” 千叶不由得翻眼看了看无昼,为什么一说起凡人女子,明明是她的同类,她却有种听到了祸害的感觉? “有情人没成眷属?那凡人女子是个渣?” 无昼垂眸摇了摇头,揽着千叶靠坐床头,索性让她趴在他身上,“具体情形我并不清楚,但那凡人女子阴差阳错死于非命,夜溟不肯死心,跨越冥府之界追随那女子几生几世,耗尽了修行法力,最终落得魂飞魄散,至死也未能如愿。” 千叶森森打了个寒战,“那女子得是什么样的人,几生几世……就连石头也会动容了,还是夜溟不值得爱?” 无昼深深看着她,“另有所爱。” 千叶低头沉默,这或许是能解释一个值得爱的人偏偏得不到爱最好的理由,但冥冥中又觉得有那么点点熟悉?她和无昼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她……也另有所爱,只不过最终的选择有不同罢了。 无昼一句另有所爱也是有深意的,但她却不想解释,为什么还是背弃了对楚洛彦的承诺,坚定的爱一个人,分得清楚过去还是现在,但那种感觉,真的不需要解释。 更何况,所谓的对谁公平,向来不是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赶尽杀绝。 第443章 冥王的秘密 (3) “后来呢?” “后来,前任冥王因助夜溟行走阴阳两界而愧疚于心,最终舍了己身逆改天命,让那个女子带着夜溟的记忆回到第一世,算将夜溟曾受的苦难一笔抹消,还给了他一具完整的身体。而夜溟也放弃了飞升成仙,接替了冥王的位置。” 千叶看着无昼那双灰色的眼眸,冷冰冰的颜色中,如今也能看出几分慨叹。 将后世的记忆送回前世的身体,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但记忆仍在,身体完好,心就不会痛了么? “那这么说,那女子也就跟夜溟再度重逢,为什么……?” “前任冥王将那女子的爱人也送了回去,两人前世也有缘。” “唔……那前任冥王怎么竟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千叶皱着眉,但对别人命运的感慨也只是一念间,回到正题问道:“那也只能说,夜溟与那个女子无缘,他是冥王,大也可以守着那个女子生生世世看她安好,可他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无昼索性将千叶放在了自己身上让她压着,似乎这样才能更加清晰感觉到她的存在,“他也是狐族,与我同族。虽修行的界并不相同,但天地确是同一个。几年前他找到我,向我说起这些事,并猜测这一系列并非巧合,而是有人从中作梗。” 千叶点点头,“确实蹊跷了些,但也兴许只是他命不好?最终没能得到心爱的人,他心里不平衡,想出莫须有的敌人要报仇,好像也说得过去。” “狐族已经有几百年未有一人成仙。” 千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件事她也知道,如此看来确实有些蹊跷,据她所知,狐族未能成仙全都是在渡劫的时候出现了问题,半路放弃的,死于非命的,甚至莫名其妙就消失了的…… 然,如果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还不能有所醒悟的话…… “你别告诉我,你堂堂妖尊突然要渡劫,只是想把所谓的幕后敌人引出来?” “若非如此,狐族日后岂有出路可言?” 千叶突然悲愤了,半撑起身咬牙道:“那你选择修仙就好了,何必去修佛?你难道就没想过,开天辟地以来,能修佛的都是有佛缘之人,说白了就是佛祖他家内定的,又哪有妖能渡劫修佛的?” “区区成仙之劫无非天雷地火,恐怕还未等幕后之人下手,我便已上九重天。”无昼很轻描淡写的道。 “那你就真能狠下心这样祸害自己?!三年多,你这么做……值得么?” “身在其位,享族人膜拜供奉,即已得知这样的事,便不能袖手旁观。” 千叶紧紧抿着嘴,揪着无昼的衣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疼无昼,心疼他受的那些磨难,那些欺凌羞辱直到现在想起来仍令人觉得难以承受,可她又不能说无昼错了。 妖尊的位置也不是纯靠强悍的力量争夺来的,身在其位,他是要有自己的担当。 “但这过程未免……”千叶仍旧觉得很难受,突然抬起头,“你有没有怀疑过殊绝或者清殇?” 第444章 冥王的秘密 (4) “自然怀疑过,但并非是他们所为。他们的手段虽恶毒,不过你也发现了,能够置我于死地的机会很多,却没有一次赶尽杀绝。” 千叶不甘心的点点头,但还是皱着眉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你?我也能看得出你们早就认识,且以前是朋友也说不定,我实在想不明白,既然你们无冤无仇,费尽心机付出那些代价,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无昼的脸色变得有些消沉,慢慢摇头,“其实我比你更想知道,甚至比想要知道幕后人的身份还迫切。妖和魔虽不同宗但也算同道,我和殊绝抛却立场不谈,却也是千年之交。他若趁我危难落井下石为魔族牟利,我倒不觉得意外,只是他一直以来的意图,我始终没猜透。” 如此一来,事情似乎有一部分水落石出的样子,可事实上,千叶却觉得更加理不出头绪。 唯一能够想通了的便是无昼执意要修佛的原因,竟然是受夜溟所托,一次次几乎把性命都搭进去了。千叶不能替无昼去评判值不值,却隐隐的还有一些自豪,她一直以为无昼自私冷漠到了极点,但没想到却是错了,该不该插手的事,无昼心里自然是有分辨。 然,接踵而来的谜团却不能让人心中轻松。那做事思谋诡异却让妖界无人飞升的幕后人,还有明明不像敌人却屡下毒手的殊绝和清殇,不能说完全防不慎防,却也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又想不明白原委。 “你身上的伤好了么?” “好了。”无昼淡淡道。 “当初你应该伤得不轻,如果我猜测的没错,殊绝带你走,应该就会解封你的食路。” 无昼挑起眉,淡淡点头。 “那清殇为什么会说,殊绝带你回到魔界的时候,你……身上的骨头碰一下就会碎?” 无昼慢条斯理眨了眨眼,淡淡问道:“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有可信之处?” 千叶趴在他身上一本正经眨着眼,“一点儿也不可信?” “荒谬至极。”无昼极其坚定道。 “那好吧。”千叶也不逼问,将耳朵贴在他胸前,听着沉稳的心跳声,心里五味杂陈,好像一辈子的滋味都要集中在这一刻了。 她相信,清殇没有必要把无昼形容得有多可怜,他说的是真的,只是无昼不承认罢了。 这或许就是她爱无昼的地方? 他的强大毋庸置疑,但他跌至人生谷底的时候,他的内心依然装得下所有苦难,蔑视得了所有屈辱。 “无昼,你有想过未来么?” “我之前不是将打算告诉过你?” 千叶微微一愣,半天才想起曾经无昼那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养狐狸啊,更何况一养就是几百年。千百年对你而言无非坐看日出日落,但对于我来说,我是空有飞仙的身体却还有颗凡人心,几百年守着一只狐狸……对我来说太漫长了。” 无昼的眼眸忽然慢慢眯起,露出一个看似危险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说,我若为了你放弃一身修行,甚至打回原形重新修炼,反倒是你……要耐不住寂寞了?” 第445章 冥王的秘密 (5) “唔……”千叶也慢慢眯起眼,同样露出一个看似危险的表情,半晌道:“其实我一直很费解,为什么同样意思的话,到了你嘴里说出来,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很难听?” “如果你能把话说得更动听,不要那么多能让我生气的歧义,自然就不会那么难听了。”无昼慢条斯理瞟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凉意用责怪的口吻道:“你无非是心疼我无端遭横祸,也替我几千年修行化为乌有而不值,你不忍心堂堂妖尊最终要被打回原形仰人鼻息过活,直说有什么不好?偏要我去猜令我生气的可能。” 千叶愣愣看着无昼,满脸的诧异,眯起的眼睛也慢慢睁大,突然说了句,“耳朵让我看看。” 无昼挑眉眨了眨眼,头顶忽的冒出两只尖长的耳朵,洁白无瑕的绒毛泛着一层亮光,耳尖轻轻抖动。 千叶突然窜起来,一手一只将他头顶的耳朵捏在手中,咬牙切齿道:“你敢不敢再混蛋一点儿?!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曲解人意把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你到底是为了给我找不痛快,还是给你自己找不痛快?!” 无昼灰色的眼眸一厉,“曲解人意?那你的意思莫非是……还是我自作多情,你并非是心疼我,而真真正正是耐不得寂寞了?” “你……”千叶被气得快背过气去,无昼最怕痛的弱点就掌握在她手心中,她却一点儿也不舍得用力。想要恨恨反驳回去,却很难开口,这世上有多少话说出来能够禁得起挑衅式的猜度? 忽然,后背传来一阵阵软绵绵的瘙痒,一条蓬松又柔软的长尾就飘荡在她身后,扫着她背后的伤疤,丝丝的痒。 千叶瞪着无昼,却看见他慢慢勾起了唇角,那副得意又带着几分宠溺的淡淡笑容,在一片月白光芒的映照下,恍惚就让人看花了眼。 “唉……”千叶无奈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无奈,缓缓松手,轻轻抚平被她捏乱的绒毛,“吵架好玩么?” 无昼薄唇的弧度煞是好看,眼眸一瞥中明是清冷的光却韵味十足,一把揽着她躺进自己肩窝,“不舍就是不舍,心疼就是心疼,为何不能说?我准许你对我不舍对我心疼,也只有你一人说出来,我更加欣喜些。” “我以为你是那种粉身碎骨也不允许旁人皱一下眉。”千叶诚恳道。 “若是寻常旁人,自然是轮不到有资格皱眉,可你不同。” 千叶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表情有着那么多的幸福,圈紧了无昼的脖颈,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那便是绝佳完美的结局。 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随着之前的信息在心中慢慢消化酝酿,千叶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虽然恶意揣测苦情之人是极其龌龊的行为,但为了无昼,别说是揣测,就算真做了什么,她也心甘情愿。 “你有没有想过夜溟兴许有问题?他和你同族不假,但毕竟大费周折也没能得到心爱的人,你说……他会不会心理扭曲做出些什么?” 第446章 冥王的秘密 (6) “心理扭曲?”无昼古怪琢磨着这个词,忽觉得味道就不对了,“为何不能与爱人终成眷侣,在你看来便会丧心病狂了?” 千叶耸了耸肩,诚实道:“狐妖都是情种,自古以来妖类痴情一路走到黑的最数狐妖。” “却并非全无理智。”无昼据理力争。 千叶眨巴着眼睛,诚恳道:“我不是说你。” “但我也相信夜溟。” 千叶盯着无昼好一会儿,半晌才无奈点点头,不想与他因为一点点怀疑的问题就吵架,“好吧,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既然你坚持,我想,你能因为相信他而冒这么大的险,承受那么多波折,也一定有你充分的理由。” “除了不甘心,他的心念不比我差。” 千叶继续点头,“看出来了,他跟你一样,一路走到黑也未必会回头。不过说起来是当真可惜了,生就带着仙籍的银狐,我连听都只是凤毛麟角,更别说亲眼见过。但是……”说着稍稍停顿,打量了无昼一眼,“如此条件优越的银狐,却收服不了一个凡人女子,追了几生几世也未能得手。就算有幕后人从中作梗,我还是觉得,夜溟笨了点儿。” 无昼还在拿眼瞥她,“情爱之中如何比得了其他?别说条件优越的银狐,想我堂堂妖尊,不也差点儿输给一缕孤魂?” “不要什么事都用你自己对号入座,他是他你是你,更何况,我和那个凡人女子也是不同。” 千叶又失去了一个突破口,反倒引得无昼一再找茬生气,她其实明白,无昼所谓的生气虽然都是真的,可也未必就是她常理认知中的哪一种。 他其实什么都明白着,却仍旧希望她时时刻刻将他放在心中第一位,多在意他的感受,甚至哄着他让他高兴。 做大事雷厉风行所向披靡,而在她身旁便是呵护宠溺又斤斤计较,千叶猛然间觉得,做个妖尊挺不容易的,做个爱上她的妖尊则更不容易,时间长了,一定会精神分裂的吧? 聊着这种伤神的话题,千叶越加觉得困倦,毕竟她身上还有重伤,接连这些日子未见得睡得有多好,索性就想闷在无昼怀里睡了。 但是,夜溟的故事其实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 如果夜溟确实没有什么阴谋,那当他痛失所有却仍旧未能换得爱人回首,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痛? 他如今能看遍三界六道之事,自然也能看见自己的爱人和其所爱之人双宿双栖,那种心情到底是次次犹如凌迟,还是释然与成全? 恐怕都不会好过的,因为但凡爱情的事,要么是已经不爱了,要么……其实根本没有释然与成全。 “无昼,如果有机会,能不能再见见夜溟?” “为何突然想见他?” 千叶蹭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真有你们所说的幕后人存在,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赶尽杀绝必是他一心所想,但最终针对的是那些意图修仙飞天的妖,那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447章 冥王的秘密 (7) “你想问夜溟?” 千叶闭眼摇了摇头,“夜溟应该不知道其中究竟,我只是想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感受……别误会,我没想要揭伤疤逼疯他。只是突然想起,如果揣摩看来,幕后人想要赶尽杀绝那是必然,若再加一条,不让妖族任何一界飞身成仙似乎也是他的目的。但还有一个,夜溟和你都与凡人女子相爱,这其中会不会也是幕后人一手操控?” 无昼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他如何操控?我爱上你乃是心甘情愿,又岂是他人能威逼胁迫的?” “那你说,幕后人究竟是想让我们在一起,还是要执意拆散我们?” 无昼觉得千叶问得话越来越耐人寻味,回答也更认真了,“如果和殊绝清殇不是同一立场,恐怕更希望我们在一起。” “红娘一样的幕后人。”千叶感慨道,“我是这么想,他当初没能将夜溟赶尽杀绝,却也放过了他,应该是夜溟并未能飞天做仙,再加上杀了夜溟兴许惹麻烦。而如果他可以不用杀你,让你无论如何放弃修佛的念头……咳,我妄自菲薄一下,如果你我能在一起,你兴许不大稀罕成佛。” 无昼脸上露出些许赞赏的笑容,“但他其实不知,无论有没有你,我都不稀罕成佛。” 千叶也没觉得遗憾,认同点点头,“所以,如果他不急着杀你,就必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比如……当初我在京城蹊跷被捕,二话没说先挨打,三天未过就被下旨凌迟,清殇当时嘲讽说是苦肉计,他其实说对了,只不过这苦肉计不是我的,而是幕后人的。” 无昼的脸色阴沉了些,揽着千叶,细细抚摸她背后的伤疤。或许不急着为她医治,也是想告诫自己,这一身的伤,绝对与他有关。 “已经不疼了。”千叶笑着安慰,然后继续刚才的话,“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也没得罪过哪路高人,为何偏偏与我过不去。法力强悍却从未露面,设下的结界似乎就是给我和殒量身定做,身上的气息也经过掩盖,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无昼的脸色不能不阴沉,毕竟只要谈起千叶的遭遇,他的心情都不会好。 而这也正是千叶推测到的,“他虽然驱使大理寺卿给我用刑,但偏偏凌迟之刑设在了牢房外,并且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明显就是想逼你现身出来救我,给你的时间还很宽裕,或者说……给你我一个见面和好的机会。” “但他并不知道我的情形,当时……我还被殊绝困在魔界无法脱身。” 千叶抱紧无昼,安抚着让他别再自责,笑道:“所以这么说起来,或许幕后人才是那个心理扭曲的人,阻止他人修佛修仙是为管得太宽,又不择手段为你我乱扯红线,是为自作聪明。” “但他的手段也了得,一切做得顺其自然天衣无缝,至今别说知晓他的行踪,就连他的身份也无以猜测。”无昼提醒道。 千叶忽然伸手,手指绕着无昼头顶尖长的耳朵,勾起一边唇角,“狐狸,你心里的盘算已经把自己乐得尾巴直甩,就别卖关子从实招来吧。” ………… 第448章 冥王的秘密 (8) 当竹屋外一道道密不透光的结界散去,就像美丽的泡沫散去,缱绻的重逢也结束了。 而屋外不知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屋内也不关心屋外究竟过得有多么度日如年。 清殇一心的愤恨如火早就烧焦再烧成枯灰,直到枯灰变成了粉末,也未能看见曙光。 然,结局却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再度见到应该是两人重归于好情比金坚,相携而出,这世间再也分不开他们了。 但并不是。 事实上,他也只是呆愣着看见无昼一副精神飒爽的模样出现在门口,仍旧是那一副千年寒冰般的凛冽,瞥向他的那一眼,充满了独属于妖尊的威严。 “好自为之。” 淡淡的一句,周遭那么多人,又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但随后,无昼慢慢一转身,刹那间整个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没有给清殇发出任何声音的机会。 以至于清殇愣了许久,才木然转头看看同样一头雾水的月漓,又看看旁边同样在犯傻的殒。 然后,千叶也从竹屋走出,一身干净的紫衣短衫,高高的马尾束起一丝不苟。看上去似乎也挺精神,脸上的表情谈不上悲痛却也绝不能形容说是幸福,淡淡的有点儿凉,几乎就是……没有表情。 “大人……”殒终于回过神,呼的一声飞过去,围着千叶四下查看。 “不用看了,他没能把我怎么样,反倒治好了我后背上的伤,你家大人我现在完好无损。” 殒自行查看了两圈,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偏头向竹屋门内看了看,觉得两人已经在屋内呆了三天三夜,他若是进去收拾一番,他家大人会不会觉得太难为情。 然,远远见得床榻上并未有他想象中的暧昧狼藉,反倒干干净净与他那天为千叶整理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他们二人这三天里根本没碰床榻? 反倒是另一边茶几旁的椅子拖开了两把,一边一把,桌边还放着茶杯。 殒十足狐疑看向千叶,他绝不相信,她和无昼艰难再重逢,难道只是正襟危坐聊天而已?聊了三天三夜? 千叶施施然一摊手,“不要用那种猥琐的眼神看着我,事情并非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理所应当,好聚好散而已,就这样。” “好聚好散?”清殇皱着眉几步上前,也同样打量了屋内一番,又看向千叶,“你跟无昼说了什么?他又去哪了?” “跟无昼说也无非是好聚好散,既然已经好散了,他去哪我又怎么会知道?”千叶继续摊手。 清殇的眉渐渐拧成了疙瘩,慢慢咬起了牙,“女人,你最好能够说明白,究竟什么叫好聚好散?!” “当然就是字面意思喽,我一直觉得,做一个好女人就不能始乱终弃。但事实上,我上一世辜负楚洛彦,这一世辜负了苏幕,如果不想始乱终弃,那就怎么也轮不到无昼。人活一世怎么也该有点儿自己的坚持,所以我觉得……我还是要做个好女人。” 第449章 不省心的女人 (1) 千叶说得很认真,但清殇却听懵了,甚至没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而他却从千叶的表情了解到,一番话并没有什么很深刻的含义,按照字面意思了解就对了。 那么就是说……无昼还是被这个行事怪异的女人抛弃了? 这个女人甚至想起了苏幕,却不肯给无昼一个机会? 她曾经口口声声说无昼就是她的命,难道……只是个穷极无聊的笑话? “不可能!”清殇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每个字,“若你胆敢如此羞辱于他,他岂会这般轻描淡写便放过你?他已经不再是受制于人……” 千叶没等他说完继续摊手,一脸无辜道:“所以我也奇怪啊,他身为当事人也已经看淡了,你跟他非亲非故干嘛要恨得咬牙切齿?” “谁知道你又用什么卑劣的手段欺骗他!!” “我用再卑劣的手段……喂,你觉不觉得你很莫名其妙?明明是你们千方百计想要分开我和无昼,现在我俩好聚好散,你怎么却像被人抢走了老婆一样愤慨?” “我……”清殇刚开口,话就被憋回去,硬生生憋红了脸。 他能不能说,他确实想让无昼和千叶分开不假,但在他看来,应该是无昼最终厌弃了千叶,而不是千叶抛弃了无昼? 或许不能,这话说起来也太没道理,反倒让千叶当个笑话听,所以,他也只能自己憋着了。 “终有一天,一定会有报应!!”清殇愤愤丢下一句话,忽的转身揽了月漓就走。 “多谢你吉言,如果下了十八层地狱我一定帮你讨个名额。”千叶一脸调侃的笑,眼看清殇的拳头青筋暴起,又笑着追了一句,“对了,既然你们都在一起,就帮我个忙吧。找机会把苏幕接过来,我和他之间还真有些误会需要说清,以便重新开始,我想殊绝一定很乐意的。” “滚!!!” 清殇的咆哮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殒站在一旁久久没搭话,直到千叶转身回竹屋才跟了上去。 “大人,无昼既然帮您治好了伤,那他可曾看见,您后背上的印记?” “我和无昼的体位向来很保守很传统的,他为什么能看见我后背的东西?” “哦……啊??”殒突然瞪大了眼,似乎受到了惊吓,忽忽然看向床榻,“大……大大人……您……” 千叶用力拍了拍殒的肩膀,摇头叹息道:“我身边有你这样清纯又单纯的鬼使,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殒只觉脑海中一片混乱,难道这世间真有这样的奇情,好聚好散之前还要行鱼水…… “别想了。”千叶又拍了拍殒的肩膀,“这片山谷你也可以出去,带些银两出去帮我买几条漂亮裙子,越漂亮越好,越有女人味越好,我要穿给苏幕看。” ………… 清殇离开了山谷直奔魔界,而此时此刻的魔界,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 几年前突然要修佛的妖尊无昼,今日突然造访魔界,并且与魔王不知达成什么协议,据说要借魔界最为清静之处潜心修炼,成佛指日可待。 第450章 不省心的女人 (2) 其实妖尊成不成佛,与魔界众魔没有什么关系,也牵扯不到什么利益,借魔界一块地方而已,完完全全可以算作是魔王殊绝的私交。 唯一能让众魔口口相传的无非是开天辟地以来,谁能亲眼见得妖族成佛?若能见着那般盛景,也不枉活了千百年。 精美绝伦的魔殿后厅,殊绝慢条斯理轻啜美酒,一边挑眼看着不远处落座浑身散发寒气的无昼,半晌不禁摇头,“虽然我魔境内四季如春,但你若在此,我恐怕要燃个火炉才能觉得舒适。你之前一心破了我的结界逃出去,如今却是心甘情愿回来,偏偏摆一张冷脸,这是要恨谁呢?” 无昼瞥了他一眼,心情可见差到了极点,紧了紧眉,还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殊绝又摇了摇头,继续喝自己的酒。周遭也没有闲杂人等,唯一斟酒的芙蓉妖是他最看得过眼的,安静本分连眼珠都不会乱转,也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在他身边不会乱想的。 又斟完一杯酒,芙蓉妖手中的酒壶空了,向他点头示意,悄悄退出去拿酒,单薄的存在感很像空气,让人舒服极了。 殊绝轻轻晃着酒杯,又问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我想你必然知道,虽然此时此刻你在这里你我仍如故友,但我绝不会提供清静之地供你避世安逸,你又不是凡人,闭关修炼也成不了佛。” “那你的打算又是什么?”无昼显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却想知道他的秘密。 殊绝摇了摇头,诡秘的一笑,“这事关我魔界万年大计,绝不能告诉你。” 无昼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事关他堂堂妖尊的事,怎么又能事关魔界万年大计?这谎话未免太敷衍。 殊绝却一点儿也没有愧疚感觉的耸了耸肩,眼看着芙蓉妖从殿外进来,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然,芙蓉妖几百年来行事无差错,这一次却鬼使神差般变了心性。 竟然袅袅婷婷走到无昼面前,执起一只夜光杯,酒壶一转,优雅向内斟酒,那姿态那身形,并无妖媚之气,端庄优雅清新可人,说不出的完美。 但无昼是不喝酒的,甚至从他可以辟谷之后,就不再贪恋口舌之欲,更不会对酒有半点儿兴趣。 殊绝紧了紧眉,他虽然对手下的人及其苛刻没错,可毕竟是他看得顺眼几百年的芙蓉妖,多少有那么一分宽容,没开口训斥反倒圆场道:“有道是借酒浇愁,能看出你心中此刻必定愁闷,不如喝上一杯。魔界的酒不同凡间,你几千年也不辨滋味,难道就不……?” 话没说完,突然,无昼的手轻轻一挥,一道白光霎时从芙蓉妖的腰际划过,亮如晴天霹雳将殿内照得花白。 而那只正在斟酒的芙蓉妖,冷不丁被一击命中,连声都没来及发出…… 哗啦一声,夜光杯落地摔得粉碎,咣当一声,酒壶也掉落在地上,醇美的酒缓缓流淌。 而那已经修行近两千年的芙蓉妖,就这样不声不响的香消玉殒,地上残留着一截花枝,一地的粉色碎花瓣。 第451章 不省心的女人 (3) 殊绝的脸顿时黑透,当着他的面,在他的地盘,杀他身边贴身伺候的人,那和直接甩他一个耳光有什么区别? 就算芙蓉妖的举止唐突了些,打狗还得看主人,该训该罚也是他说了算,怎么也轮不到无昼动手。 “莫非你一心修佛,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我还要派个男人伺候你不成?” 无昼的脸色也很阴沉,用一种独特的冰冷目光瞥了殊绝一眼,施施然站起身来,踏过一地的碎花瓣。 碎屑一般的花瓣随着他飘动的衣襟幽幽飞起,一路延伸向殿门外。 “不过如此。” 殊绝的眉紧紧拧成一团,一动也没动看着无昼飘然出了殿门,只留下被他踩得飘一地的碎花瓣,还有那句绝对不是好话的话。 什么叫不过如此? 他相信无昼绝不是在鄙夷芙蓉妖的姿色不过如此,也不至于说他魔界的酒不过如此,最最有可能,是在说他堂堂魔界之王殊绝……不过如此。 可凭什么啊?!! 首先他是客,明明是毫无道理杀了主人身边伺候的人,却反过来说他不过如此? 再者……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儿寄人篱下的自觉性? 殊绝被无昼那一句不过如此梗得极其难受,再看看一地残骸,更加觉得心里烦躁。 而此时此刻,正巧清殇从殿门外一步迈进来,一脸的愤然急切,“殿下……” 可殊绝压根就没当回事,挥了挥手,“先把这里清理干净。” 清殇这才注意到殿内一片狼藉,那地上的残骸明明就是陪伴殊绝几百年最受宠的芙蓉妖,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就在殊绝面前动手还能全身而退的? 但腹诽归腹诽,清殇还是利落将地上的碎花瓣和被削成两截的花枝收集起来,毕竟是殊绝殿下贴身伺候的人,就算魂飞魄散了,也该有个坟冢算是意思一下。 收拾完了之后,连带盛着花枝花瓣的盒子,还有洒了大半的酒壶,一并放在殊绝身边的小桌上。 犹豫斟酌了许久,才道:“殿下,清殇有一言,还望殿下能听得进去。清殇知道殿下想将无昼留在魔界,若能入魔族,对于魔族日后显赫一方必是大有助益。可殿下也要知道,无昼曾经虽与殿下交好,可几千年来从未动过入魔族的心思,此事就不能操之过急。就算必要之时用些手段……清殇以为,这等手段对无昼行不通,反而……” “你到底在说什么?”殊绝被烦得头脑发胀,清殇说话又让他一头雾水,更加想咆哮了。 清殇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用一根手指将桌上的酒壶推过去些,“殿下,狐族的嗅觉极其敏锐,殿下实不该用这种带有甜腻味道的药。更何况,魔界山灵水秀,好药无数……无昼早已不是之前虚弱的样子,这种药不见得奏效,却绝对可以激怒他。” 殊绝用力压下心中的不耐烦,尝试着分析清殇话里的意思,而很明显,清殇的意思是说他给无昼下药是很愚蠢的举动? 第452章 不省心的女人 (4) 然,清殇推过来的酒壶确实飘来一股甜腻的味道,伴着花酿酒香,他经常饮的酒,自然知道多了什么味道。 簌簌几声,桌上的银质酒壶应声化成了一堆粉末,殊绝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好似乌云密布惊雷满天。 清殇小心向旁边避了避,聪明得选择不再说话。 而殊绝心中的愤怒却随着真相大白而越发高涨,越发明白无昼那一句“不过如此”,里面究竟包含多少意思。 轻蔑,不屑,鄙夷,甚至有不齿,嘲讽…… 他好歹也是堂堂魔王,就算想留下无昼入魔族,犯得着差遣一只芙蓉妖去下药勾引他么? 甚至还用这么卑劣的药,这么……弱智的手段!! “殿下,无昼与千叶如今看来恐怕就此分道扬镳,可……”清殇苦笑了一声,“可似乎无昼还不如前些日子痛苦,如今别说是绝情断爱看破红尘,我怎么觉得他不疼不痒的,难道我们都看错了?他没那么爱千叶?甚至不爱?” “把那个小兔崽子去给我找来,我倒要问问,只由他执掌魔界半月有余,怎就变成了这幅模样?!!究竟是什么样的疏忽,才能让闲杂人等接近我的内殿,甚至在酒壶中做起了文章!!!” 清殇愣了一下,这才明白殊绝根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而殊绝口中的小兔崽子……就是小殿下无异。 殊绝殿下一怒,小殿下的屁股恐怕又保不住了。 不过,究竟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魔界给无昼下药?这个问题就太耐人寻味了。 ………… 当殊绝找到无昼的时候,已经一路追到了无断峰周围。 那里有漫天遍地的皑皑白雪,还有漫天遍地的……无昼。 数不清的雪魃化作无昼的模样四处游荡,一遍一遍重复着无昼形形色色的自杀情形,处处飙红,随处可见残肢。 殊绝一直觉得自己的创意不错,也无数次想象如果无昼能亲眼见到自己如此丰富多彩的死状,一定也会叹为观止。 然,上一次无昼初来这里也未表现出太多意外,这一次更是如履平地,血飞溅到了面前仍旧眼睛都不眨。 殊绝死也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只能说,无昼实在太无趣了。 不过这一次不同,当无昼扔下那句“不过如此”之后,他为什么会看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不顺眼呢? “你如今还不能回妖族领地,也不能再去冥府和冥王鬼混,凡间嘈杂多是非,不如留在魔界反倒清净。” “还是清理好你自己的门前便是,他人瓦上的霜,与你何干?” 冰冷的一句足能噎得殊绝背过气去,他还是很难想象为什么无昼说起话来可以用这么少的字形成这样的杀伤力,又讥讽他管不好自己身边的人,又说他……多管闲事。 没错,他从一开始就是在多管闲事。 “仙人之境,天帝眼皮子底下也未必是净土,我魔界这么大,钻进一两只臭虫也无可厚非。”殊绝强词夺理道。 第453章 不省心的女人 (5) “既非清净地,又何以留客?”无昼也毫不客气。 “那说明我虽为魔王但心地善良,毕竟你我千年之交,能容身的一席之地,我魔界还给得起。” 前方无昼慢慢停下了脚步,蓦然转身,月白衣袍映着白雪,墨黑长发沉如玄玉,那张清冷的面孔似乎千万年也不变,高傲中带着几分淡泊,仿佛天地间已经没有能入他眼的东西。 “我无心与你争执,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活了几千年委实会觉得无趣,这种滋味你能体会的,不是么?” 无昼的表情仍旧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对他这句话产生什么共鸣,“若觉得无趣大可再入轮回。” 殊绝的脸一阴,他怎么记得,无昼以前说话没那么犀利的? 而无昼明显没有在这与他继续废话的意思,一转身走得潇洒,这是他第二次如此面对殊绝却没有寻仇,对于殊绝曾经使尽手段加诸在他身上的磨难,他这一举已经太仁善。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殊绝又喊道,嘴角悄悄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刚刚接到清殇的消息,千叶要求见苏幕,并且……似有要重新来过的意思,恐怕好事将近。” “管好你手下的人,否则,死伤后果自负。” ………… 殊绝终还是没能将无昼留在魔界,而之后的一番彻查,竟然一个可疑的人也没查出来。 这或许可以欣慰几分,他魔界仍旧固若金汤,闲杂人等未必能进得来,可这件事也成了殊绝的心病,究竟是谁能在他魔界如履平地? 如果那些不够道行的妖魔,靠近他的宫殿就一定会触动结界,而真有办法靠近却不被他发觉的外人…… 殊绝忍了几日,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的驱使,亲自走了一趟冥府,一向可以来无影去无踪的冥王自然是他首要怀疑的对象之一,更何况,这整件事不能说与冥王无关。 接天血红的彼岸花铺满忘川两岸,忘川河一路蜿蜒着也至天际尽头,而旁边,一块万万年也不会变样的三生石。 远远就见三生石上坐着个人,一身墨黑的衣袍却有一头雪白的长发,鬼魅一般的人物也颇符合冥王的身份,只不过……那三生石是随便坐的么? 不过倒也听说,夜溟在还未成为冥王之前,三生石便已成了座下石墩,估计就算亵渎了神灵,也不是计较这一两日了。 全然不顾背后孟婆啰嗦照顾着一只只要渡河投胎的鬼,夜溟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面前的幻境之中,幻境中有个已到中年的女子,虽然风韵犹存不假,可女子已经是儿女双全,且一脸的幸福笑容,给的是她旁边那个男子。 那也就是说,幻境中的故事没有夜溟的位置,合家欢乐的场面也与夜溟无关,看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殊绝摇了摇头,朗声道:“天地时日与凡间不同,三生石上却度日如年,冥王日理万机却要坐着三生石,就不怕日月混乱,过错了日子么?” 第454章 不省心的女人 (6) 夜溟转身看过来,手一撑利落飞下三生石,向着殊绝颔首示意,“原来是魔界殊绝殿下,久仰。” 而与此同时,夜溟一直在看着的幻境缓缓消失,背后又是那一片黑沉的天空和直延伸向天际的彼岸花。 “冥王不必多礼,方才幻境中可是冥王故里之地?” “让殿下见笑了。”夜溟仍旧很客气。 虽然他是冥王,也算神官一位,可殊绝也是堂堂一界之主,虽不能说谁比谁身份尊贵,但谁也犯不着伏低做小。 夜溟的谦逊让殊绝对他多了几分好感,笑了笑,状似随意问道:“冥王整日呆在冥府,也不出外走走,不腻么?” 夜溟也回以淡淡的一笑,伸手撩起宽阔的衣袖,露出胳膊上正在消失中的金印,带着几分尴尬又诚恳的语气道:“殿下有所不知,夜溟此前也并非整日呆在冥府,于各界走动巡视乃是冥王的本职。可是……此前出去一时错念,夺了一处地界的雨水,惹得龙王不悦向天帝告了夜溟一状,天帝降罚,将夜溟禁足于冥府中一月,尚还有……七八日才能出去。” 殊绝从没想过那么顺利,他一直以为新上任的冥王竟然能说动让无昼去修佛,一定是个奸猾难缠的角色,却不想,明明是与无昼清殇能算同族的狐妖,却着实是谦逊有礼,温顺得倒像只兔妖。 三言两语打消了他的疑虑,又撩起衣袖向他证明,天帝亲手打上去的封印绝不可能有假,也就是说,夜溟一直呆在冥府内,外面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 “若说夺了一处地界的雨水,我倒是想起来,此前山水灵秀的涧溪山确实一段时日确无雨水,不过本就是一片枯山……” 夜溟又微笑低头,“正是夜溟所为,实不忍看着无昼公子受苦,却也只能尽如此微薄之力。” 殊绝又有点儿诧异,看来迂回都没什么用,夜溟不知是诚实还是单纯,话一挑头,他自己就全招了。 “其实我一直不甚明白,无昼做了几千年逍遥妖尊,对成仙向来嗤之以鼻,为何突然要历劫成佛?”殊绝索性坦白了问,“我知道,一定跟你有关系,也很想知道,普天之大各界狐妖众多,你为何偏偏选了无昼?还有,你身为冥府之主,千叶的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 “殿下果然心细如发。”夜溟还是客气赞叹了一句,但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好说话了,“殿下对待无昼公子的手段夜溟都看到了,既然夜溟从未插手殿下所作所为,殿下又何必来质问夜溟呢?夜溟所作所为虽有私心不假,可得成之后,魔界也必有受益,其实殿下不必非要问清楚不可。” “可为什么偏偏选中无昼?你与他从未相识,究竟如何能三言两语说服他?” “无昼公子虽身为妖尊,也是难得的明理大义,殿下不妨相信,夜溟从无害人的阴谋可言,若殿下再多几分宽厚,不如助夜溟一臂之力,日后定当将实情全盘相告。” 第455章 不省心的女人 (7) 殊绝不得不佩服,果然是无昼的同族,果然是狐妖。 前一刻还觉得夜溟老实单纯,现在才醒悟,怎么会有老实单纯的狐妖呢? 三言两语打消了他的疑虑,甚至有证据让他无以反驳,而之后却是开始模凌两可的兜圈子,在合适的时机,说出让他助他一臂之力的话。 殊绝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点儿心动,也很想知道夜溟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如果他真的能让无昼成为开天辟地以来得以修成佛的第一只妖,才是当之无愧的高人。 不过他是谁?他可是堂堂魔王殊绝,怎能听从区区冥王的差遣,虽然这其中的究竟确实很诱人。 “既然冥王不便多说,本座也不强人所难,希望日后不会成为敌人,魔界冥府一战,也着实太难看。” 殊绝打起了官腔,夜溟却仍旧淡然的一笑,微微颔首,“殿下所做夜溟早已知晓,殿下且放心,夜溟虽不忍无昼公子受苦,可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应该不会与殿下为敌。” “如此甚好。”殊绝掩去眸中的惊诧,再也不欲说什么,转身匆匆离去。 直到快要出了冥府之时再回头,夜溟仍旧站在三生石旁,一身墨袍一头白发,宛若枯守了千万年的信徒。 而唯一让他震惊的,竟然是夜溟洞悉了他的所作所为,他以为他的用意,也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却不想……竟然被夜溟看透。 如此聪慧的狐妖仅做冥王,还真是可惜了,若他有心,恐怕九天之上也该有他的位置。 可为什么……? 殊绝笑着摇了摇头,狐妖做事一向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他不是早已见怪不怪了么? ………… 清殇还是没能把苏幕带去山谷,原因很简单,清殇和苏幕都是殊绝手下较为得力的人,用殊绝的话说就是……不想一下子损失了两员手下。 千叶兴致勃勃等了好几天,裁了新衣裙又盘了新发型,打扮得花枝招展却等来一场空。 “罢了,既然你没本事向殊绝要人,大不了我自己去好了。” 清殇揽着正在专心致志啃苹果的月漓,讥讽着一笑,“自己去要?哼,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莫说殿下不会主动召见你,就凭你那点儿本事,冻死在无断峰也不新鲜。” “我相信殊绝不会让我死的。”千叶直言道。 说完,还真的收拾了手边的东西,一一装进阔袖中,那都是近段时日她让殒出谷采购的,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 清殇冷眼瞧着千叶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得不说,还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千叶穿上一套紫色的细纱长裙,头发不再是绑个马尾了事,而是盘了个简单优雅的发髻,再略施粉黛,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 变得更有女人味,变得更加鲜活亮丽,好像整个人都被幸福滋润着……这还没见到苏幕,她就已经兴奋成这般,那等见到了该是什么样?她与无昼好聚好散……就这么高兴? 第456章 不省心的女人 (8) “水性杨花的女人!”清殇不禁忿忿不平道。 千叶的耳朵尖,再加上清殇就是骂给她听的,她自然就听见了。 但手上的动作并没停,利落收拾好了东西,又小心整了整稍乱的裙角,很自然道:“已经收拾完了,就差你告诉我山谷该怎么出去了。要不然你送我一程?这个山谷毕竟是你和月漓的家,我总是鸠占鹊巢也不妥。” 清殇眉眼一冷,刚要说话,却听千叶又继续道:“你就算再舍不得我,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留着我。就算你想两女共侍一夫,我想殊绝也不会同意的。所以,就算你对我已有几分情意,我们也终究是隔水的鸳鸯,没法成双入对的。” 清殇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唇颤颤巍巍开开合合,愣是没找出够分量的话来。 他真的想不出什么样的语言可以让脸皮如此之厚的女子自惭形愧,同时也有几分庆幸,无昼虽然一开始执迷不悟,倒还好,终究没栽在千叶手上。 替千叶整理好阔袖中东西的殒,从袖口露了个头,索性又缩回袖子里,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诡异了,还是呆在袖子里笑起来比较方便。 “你要去哪里?殊绝殿下不允,你就绝对找不到苏幕,你如此急着离开,难不成找不到苏幕,就要就地在街上拉个男人嫁了么?!” 千叶微微一愣,顺势用力点了点头,“你的提议听起来很中肯,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清殇似乎被气得不轻,咬牙切齿气喘吁吁瞪着她,千叶相信,如果不是不能杀她,清殇会很乐意把她剁成肉酱。 “那你给我听好,无昼就算不要你了,你也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个山谷中!哪怕你飞升成仙,你也记住,你生是无昼的人,死是无昼的鬼,三界六道你都逃不出去!” 千叶一摊手,“可我们已经好聚好散了,你有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为我守节?” “你若再敢有水性杨花的念头,我必让奸夫**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还没等千叶搭话,只听忽的一阵风,清殇已经暴走离开,顺道还带走了月漓。 千叶眨巴着眼睛,耳边回荡还是清殇咬牙切齿恨不得要撕她肉的那些话,能听出来,清殇真的是恨极了,真的。 “大人,这该怎么……?” “回去睡觉。”千叶说完转身,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世间最舒服也最无聊的事莫过于吃吃睡睡,最快意也最无趣的事莫过于把人气得咬牙切齿,但偏偏她都做了。 然,千叶本以为整个山谷就剩下了她们一人一鬼,却不想,推开竹屋的房门,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人等候。 一身月白的衣袍永不染尘,一头如瀑的黑发顺如丝绦,负手而立背向她,就算没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也仍旧能感受到冰凉的寒意。 “千叶,为什么就不能像个寻常女子,或是像月漓那般,不盼你少惹麻烦,可少惹我生气,让我省心几分,又有多难?” 第457章 牺牲 (1) 千叶回手关上了房门,迅速在竹屋墙壁上布下一道结界,不过想必无昼来的时候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今的无昼,已今非昔比。 “不是说暂时不能见面了么?虽然见到你真的很高兴。” 千叶几步走上前,从后抱紧无昼的腰,脸颊贴在他后背上,嗅着淡淡冷香,突然觉得很满足。 “我怕若真日久未见,你都不记得还有我的存在。”无昼说完,转过身来一脸无奈,将千叶揽至身前。 “怎么会?我还担心你现在否极泰来,对你两眼放光的美女不只有多少,仙妖魔鬼随便挑,我还不知道要排在哪里。” 千叶笑眯眯搂紧无昼的腰,仰头看着他,快乐得怎么也看不够。 “那我是不是该说,凡间的男子也千千万,我也不知道要排在哪里?” 千叶挑了挑眉,“原来吃醋果然神奇,千里召唤妖尊也是没有障碍的。” 无昼低头瞥她一眼,却同样很神奇没有反驳,就算是默认了。 “其实我知道,你一定会不高兴。” 无昼的眉应声飞起,染上些许寒霜。 “但你说,既然要引那个幕后之人再度出手,你我佯装分开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不过,单单只是分开的话,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幕后人才会按捺不住?我觉得,与其等你与别的女人传出绯闻来,不如我先和别的男人有点儿什么不清不楚,我心里反倒舒坦些。” 无昼灰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火苗,揽着千叶坐回椅子上,“所以你就不在乎我舒坦不舒坦?” “不是不在乎,而是没得选择。”千叶回答极其诚恳,圈上了无昼的脖颈,一五一十解释道:“我知道自己只是逢场作戏,你随时可以看到我的一举一动,但我却找不到你。霸道一点说,我碰碰别人那叫占便宜,如果有别的女人碰你,我会发疯的。” 无昼斜眼,“你就不怕我发疯?” “所以还是你疯吧,那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那你也该提前与我商量。” “不能商量,堂而皇之给你戴绿帽子什么的,你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千叶一板一眼道,“如果我跟你提起,你不但不会答应,恐怕还会在最短时间内找个美女放在身边,所以,先下手为强。” “原来你什么都明白。”无昼隐隐开始咬牙。 千叶笑吟吟凑上去,轻轻碰触他的唇,“我只是不想一味做你背后的小女人,虽然知道强不过你,但也不能是个废物。可我又做不到悄悄隐忍含辛茹苦,想用自己的办法试一试,兴许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其实,我也是真的介意有其他女人碰你。退一步说,你也不必当成是耻辱,我和苏幕十几年一起长大,亲如兄妹,这一次也是逢场作戏,也是想见他一面,毕竟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 “说得好像生离死别。”无昼一脸不悦。 千叶微微一愣,笑开道:“差不多,自此之后红尘无我,守着你一人过日子就好,哪还能与旁人牵扯不清给你找不自在?” 第458章 牺牲 (2) “难得你还有半分良心。”无昼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点儿,这也才注意到千叶讨好的小动作,嘴角一勾,按着千叶的后脑,猝不及防索了一个深深的吻。 一个带有着宣告意味的吻,也是一个安心的吻,似乎要就此留下气息印记一般,这是他的女人,谁也夺不走。 千叶直到被抽空了肺里的空气,才挣扎着用力推开无昼,抿了抿发麻的嘴唇,突然发觉,灰色的眼眸竟然也能晶亮十足,那里面的光华,甚至比宝石还要璀璨。 其实无昼挺好哄的,虽然也很容易生气,但他要的也十足明显,全心的在意,细致的对待,贴心的理解…… 或许还有怎么也不会改变的爱,认准了就不会放弃。 “莫轻举妄动,那人既然能计杀那么多狐妖乃至几百年未有成仙,定有超乎常人的心思与谋算。而且之前所做皆能看出环环相扣,一定要多加小心。” 千叶认真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盒子,塞到无昼手中,“记不记得我上次拿来对付殊绝的药?我在山谷中又发现了些草,改良了一下,药效应该更好,兴许神仙也逃不了。” 无昼一脸无奈将盒子收入袖中,“山谷内虽无闲杂人等,但仍有不少猛兽出没,奇花异草未必不伤人,以后不要再犯险。” “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你恨不得把我捆起来算了。”千叶抗|议道。 无昼认真点点头,“不是没想过。” 千叶慢慢意识到,如今可以算是特殊时期,无昼实在没有太多时间与精力管束于她,但如果等到一切风平浪静的那一天,她不得被无昼管成俯首帖耳的小媳妇? 而担忧这个纯粹为时过早,念头一闪而过,无昼一脸不舍看着她。 “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时间久了气息会留在这里,不过我会经常来看你。” 千叶捧着无昼的脸,送上响亮的一个吻,笑道:“金屋藏娇,这里是竹屋藏天师,不用常来看我,只要你不去找别的女人逢场作戏,我就一定会活得无比幸福快乐。” 这是她唯一的条件,没有事急从权,没有审时度势,她绝不能容忍其他的女人碰无昼,假的也不可以。 这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身为女人,自然知道无昼有多么优秀,哪怕是逢场作戏,也一定会有如过江之鲫般的美女趋之若鹜。 这或许也是她身为女人难得有的坚持?她有这样的洁癖,且坚决不会改变。 无昼走了,留下千叶坐在竹屋门槛上,呆呆回味着方才令人心醉的拥抱。 “唉……”轻叹一声,似痴情之人愁断肠。 “大人,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您应该尽快说出实情,他毕竟是妖尊,如今又恢复法力,总该有办法。” “唉……我知道啊。”千叶拖着下巴懒洋洋答道,“但你也要知道,我是个女人,就有女人所谓的私心。因为嫉妒也好,因为大义也罢,最起码我现在的选择没有错。” 第459章 牺牲 (3) “大人……”殒仍旧沉不住气。 “殒,我不是有多么爱无昼才做这样的牺牲,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千叶认真道,随后又一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身体里还有另一个灵魂爱着我所爱的人,甚至一次次试图与我争夺这个身体,我是宁可把自己剁了也不会让给她。那是我的男人,不管什么形式,我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殒静静眨了眨眼,或许他并不了解女人,但曾在太后身边做死士,看惯了后宫中那些绞尽脑汁争风吃醋的女人们,他觉得,他可以理解千叶。 千叶所坚持的事很少,可一旦有所坚持,就一定会做到极致。 更何况,对于千叶而言,无昼是超越了她前世恋人的存在,她的极端,恐怕不算过分。 是谁都不会甘愿被夺走了心爱的人,更别说还要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被别人碰…… “可是,大人,您如今并非是能战胜她,顶多……算是同归于尽罢了。” “呵,那就看谁更狠呗。”千叶的心情却异样的愉快,招招手让殒坐在她身边,“其实我也是没办法,之前那段时日,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哪里不对劲,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变了,这样的念头很怪异。说话方式变了,言行举止变了,甚至连平日里思考的东西都似乎换了模样,我就知道,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你知道,我跟左信仪的想法实在天差地别不能混为一谈,所以,当她试图干扰反噬我的时候,很不幸被我发现了,大概……就是与大理寺卿对薄公堂明明要挨打却不跑的时候。” 殒点了点头,明明要挨打还不跑,并不是千叶的性格。 “她试图一点儿一点儿蚕食我的存在,一丝一丝的改变,甚至有时候也会顺着我的意思。说实话,当初我一直也有万念俱灰的念头,想着打死一了百了更简单,可想归想,我却又知道自己不是老实挨打的人,所以,她露了马脚。” 殒由衷感到有点儿恐惧,察觉别人心中细微所想都并非易事,她连自己心中所想都能分清到底是不是本心,千叶到底有多少本事藏着掖着……不,是被她丢到了一边? 他突然有点儿怕失去千叶,他是鬼使没错,但他从来没将自己当成是鬼魅特异的存在,相反,他仍旧把自己当成死士,一个心甘情愿易主的死士,千叶是他忠心追随的人,也是朋友。 “大人还是要早作打算,您将左信仪与您的魂魄封印在一起,虽算暂时压制,可时日长了,两个灵魂同消同殆,您这么做,无异于……” “我不会跟她同归于尽的。”千叶接过了他不忍说下去的话,又道:“谁会想跟她同归于尽呢?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你以为我千方百计想找苏幕,就是为了续旧情不成?” 殒摇了摇头,“大人或许无需这般大费周章,方才我的意思,如果无昼插手,解决此事恐怕并不难。” 第460章 牺牲 (4) 千叶勾唇一笑,“女人的事,为什么偏要男人插手解决?” “大人,苏幕不是男人么?” “你非得找茬么?” ………… 苏幕的到来最起码恶心坏了清殇,同为魔界中人,又同为殊绝身边得力的人,清殇却将苏幕划在了对立面。 对于他而言,苏幕是狐妖的天敌也就罢了,他已经不是天师,且两人也算共事过,他可以不在意。 然,不做天敌,苏幕竟然做了无昼的情敌,这让清殇想不在意也咽不下去一口憋屈的气。 哪怕是无昼不要的女人,也绝对轮不到苏幕去捡,如果无昼果然不要千叶,他觉得千叶还是孑然一身的好。 “殿下有交代,你与千叶见面,还是彼此生疏些的好。毕竟你们曾经虽为同门,但你已然是师门的叛徒,千叶一定会耿耿于怀。若她对你表现太过亲昵,那一定是另有所图。殿下说了,你如今已是魔界中人,莫太痴傻,丢了魔界的脸。” 苏幕听到这一长串交代之后,微微愣了一下,一脸怪异看向清殇,那脸上的表情并非恼怒,而是单纯的不解。 “不用装无辜,你对千叶那点儿心思,估计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觉得瞒得住。” 苏幕低了低头,其实他诧异的并非是清殇知晓他对千叶的心思,而是他以为他会和千叶有所亲昵的猜测。 他是千叶的大师兄,是看了她十几年,教她本领,照料她生活,算是把她养大的人,千叶是什么心思,他最了解不过。 清殇又黑着脸瞥了他一眼,“还有,不管千叶怎么套你的话,也绝不能把我们做的事告诉她,功亏一篑的代价你承受不起,别被几句甜言蜜语就弄昏了头。” 苏幕仍旧淡淡看了清殇一眼,就像沉稳的成年人在看着一个气急败坏的孩子,想了许久,还是不打算跟他计较。 而清殇交代完了之后,只将他送进了山谷内,连千叶的影子还没见着,就急匆匆离开了。 苏幕提着还散发着饭菜香气的食盒,一路寻到竹屋的时候,千叶已经拿好了筷子坐在桌边老实等待,就不知道是等饭菜还是在等他。 “终于见到你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千叶笑得眼睛眯起,几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食盒,一边摆放碗碟一边快速说道:“你不知道我近来过得有多惨,跟你走散之后,殒非要闹着去京城,没想到刚进京城就被人当罪犯抓了,屈打成招都是轻的,简直是往死里打,要不是清殇去救我,差点儿就被推到闹市口凌迟了。” 苏幕皱了皱眉,帮着她一起布置碗碟,一边悄悄打量她的脸色,“看你近来脸色似乎并不好,此地也是山灵水秀之处,伤还没好么?” 千叶愣了一下,笑吟吟抬起头,“大师兄终于会关心人啦,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呢。” “自幼十几年何时没关心过你?只不过你幼时乖巧,长大后却太顽劣。” “那大师兄……如果我说,其实我从未有过幼时呢?” 第461章 牺牲 (5) 千叶的身世在身为天师见多识广的苏幕看来,仍算是骇人听闻的奇谈。 借尸还魂他还能淡然面对,毕竟这样的事对于天师而言不算太新鲜。而千叶能做天师,凭借的是善德世家的背景,他也不觉得意外,可两个魂魄挤在一个身体内这种事,闻所未闻也太光怪陆离了。 他有点儿难以相信,明明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破绽呢? 三岁时候的稚嫩,五岁时候的顽皮,七岁时候的灵动…… 而千叶的一切表述都相当的直接直白,没有修饰没有遮掩,坦诚得几乎分毫不保留。 对于苏幕在听闻一切之后的呆滞,千叶选择静静等待,毕竟谁听到这样古怪的事都不会淡然面对,更何况,苏幕被蒙在鼓里十几年,那种心理落差很难形容。 不过,千叶只说了自己有两世的记忆,转世投胎仍旧保留的事,并未强调她的心理年龄恐怕可以做苏幕的伯母辈。 或许也是因为她两世记忆加起来,那年龄也比较可观了?所以和无昼反而没有代沟? “你与我说这些……是何用意?”半晌,苏幕终于开口问道。 千叶微微一笑,“跟你说话我一向不爱兜圈子,那我就如实说了。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声明,与你朝夕相处十几年受你教习的,确实一直是我。” 苏幕轻轻点了点头,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看向千叶的目光,掺杂了几分怜惜。 “善德世家最忠义的灵魂本就是人为缔造,其中自生以来就蕴有极佳的资质,修习法术比起普通人可谓事半功倍。可与她相比,我也只是更不讲理些,才压制着她十几年不能翻身,但我现在不仅仅要这个身体,还想要与这个身体相匹配的能力。” 苏幕隐隐皱了皱眉,打量了千叶一番,隐忍着没说话。 千叶勾唇一笑,大方道:“很无耻对不对?占了别人的身体,又想夺取别人的能力,鸠占鹊巢还巧取豪夺,恐怕没有比我更无耻的恶灵了。” 苏幕还是没说话,微低头,看向一旁空荡荡的地方。 “但是,苏幕,我也不愿花言巧语欺骗你,更无须讨你同情。左信仪的灵魂至始至终不能出来说话,我就算把她形容得十恶不赦人人欲诛之,你也不会知道实情,反而更加同情我。我之所以不那么做,是因为我不想骗你,想要你帮我而并非是利用你。” 千叶一番话说得极其认真,干脆中肯得甚至有些刺耳,但里面却隐含着另一种极其珍贵的东西,很多时候,坦诚意味着信赖。 苏幕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试问这半生以来他初时循规蹈矩,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该是循着早有的路一直到尽头。可自从与千叶一同长大,本该心静如水的他就多了那么一点儿其他的念头。 青梅竹马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千叶对他的依赖也曾让他不住产生错觉,他以为……自己只需要等着千叶长大就好。 第462章 牺牲 (6) 但自从千叶与无昼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他就发现,他所有的认知都被改变了。 千叶不再是他的,而随后又知道,千叶以前也不属于他。 她终究不是个普通人,不仅是世俗中高不可攀的家世,还有两个灵魂纠缠不清的关系…… “但你若如此,日后一旦……与善德世家该如何交代?” “何须什么交代?”千叶冷漠的一笑,“善德世家自从三岁将左信仪送上涧溪山,就再也没人过问,天师一行也颇多九死一生,可有人顾念过左信仪是生是死么?” 苏幕有点儿难过,毕竟他明白实情,如果这些年来善德世家与千叶能有些来往,他也不会一直不知道千叶的身份。 “而且……谁也不能怪我。”千叶的语气很决绝,深吸一口气望着苏幕,“如果有的选择,谁愿意出生之时新的开始却要与另一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我是恶灵不假,但这个身体不是我要强行占用的,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争,左信仪同样不会放过我。我想要她的法力,她想要我的武功,谁最后能得手……呵,凭的不是本事,而是谁更无耻罢了。” “别说了,你是如何打算的?”苏幕打断她问道。 千叶知道,苏幕这时候算是想通了,毕竟接受涧溪山这么多年的正统思想熏陶,想让他帮助恶灵吞噬本尊的魂魄,他多少还是有顾虑的吧。 但她又明白,苏幕不是绝对迂腐的,他既然可以遁入魔道,既然当初可以听从殊绝的指令差点儿在涧溪山大开杀戒,他心中,就应该藏着可以妥协的小角落。 然,至于怎么才能抓得住让苏幕妥协的念头,她却并不想深究。 “聚九派的法术沿袭三宗六派,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有一种法术可以让两个魂魄合而为一。当然,前提是两个都残破不能存在下去的灵魂,彼此弥补凑一个完整。我想过了,如果能将两人的魂魄统统打散,再以法术强行聚合……” “你如今为何会有这么多荒唐且疯狂的想法?”苏幕终于忍不住又拿出教训她的态度,明显对她的方案已经全盘否定。 “我觉得一点儿也不荒唐,疯狂倒是有一点儿。”千叶坦诚道,“当初师父不让普通弟子修习这样的法术,但是你不同,你是师父心目中的接班人,所以……师父教过你,我也是因为你学过所以才知道有这样的法术。” “那又如何?”苏幕显然不想帮忙,他一定觉得千叶真的是疯了。 千叶耸肩摊手,“我别无选择,但并不是不理智的。就像你突然决定遁入魔道,我相信你同样有自己的别无选择,但你不觉得自己不理智。我和她不可能永远相安无事,一争高下是早晚的事,如果你肯帮我,我可能多几分胜算。但你如果不帮我,相信会这等法术的人你并非唯一,只不过我去找他们,不知他们要怎么对待我这个恶灵。” 第463章 牺牲 (7) 苏幕的脸色很难看,看来千叶此次叫他来,说是商量,其实已经势在必得。 他知道,只要千叶想做的事,没什么可以阻止她。 而他也确实不可能将千叶的命运交给其他人,他与千叶朝夕相处十几年,自然知道千叶并非是她自己口中所说的那种恶灵。但他同时又明白,那些所谓的天师,骨子里多少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东西,如果让他们得知千叶欲要争夺现在的身体,哪怕是碍于善德世家的面子,他们也不会放过千叶。 “并非我愿意,施法就能成功。”苏幕终于松口,郑重道:“并非你说配合便能配合,第一,需要你先接受她。你们本就在一体,日后更是合而为一,你接受她,包括她的记忆,她的思想,甚至她的感情。” 千叶的脸沉了一下,记忆倒是没问题,她和左信仪的记忆至始至终也没有偏差。 或许接受左信仪的思想也没有什么关系,左信仪的思想虽然很可笑,屡屡被她嘲笑,但却是为无昼而生,全部的想法都是以无昼为出发点,一心一意为了无昼好,她应该不会排斥。 可是,接受左信仪的感情…… 虽然左信仪一样爱的是无昼,可接纳她的感情当做是自己的……那她自己有多爱无昼?如果两个灵魂合而为一,到底是谁在爱着无昼? 当一个人连心里的爱都不能保持纯净,那得是件多么令人懊恼的事? “还有呢?”千叶继续问道。 “第二,需要去除你身上前世留下来的煞气。” 千叶猛地一皱眉,“那就变成了一个正经八百的忠义灵魂,软弱无能,那还是我么?” “在我看来,千叶并非因那些煞气而存在。”苏幕看着她,似乎透过她看着曾经十几年的岁月,“纵然没有那些煞气,你就会变了么?面目全非?” 千叶的脸绷着,半晌,又道:“还有么?” “需要一个能融合魂魄的契机。” “什么契机?” “简单说,就是魂魄感应上的一致。” 千叶压下心中的抵触,认真思考道:“这个恐怕更不容易,我跟她唱了十几年的反调,她的所作所为我都觉得可笑,她也不会认同我的所作所为。” “缺一不可……” “那试试吧。”千叶瞬间改口,她不想再耽误时间了,现在的情况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她想帮无昼,却不愿意只是想想而已。 苏幕打量了她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千叶,还是劝你三思,几近溃散的孤魂野鬼为了后世寄托,迫不得已选择与其他魂魄相融,你如今乃是生魂,甚至足矣飞升……” “是可以飞升,但左信仪不肯,她恐怕不飞升成仙,宁可绑着我一起老死。” “但你不了解打散魂魄的痛楚……” “会比拖延了好几个月的噬骨咒更痛么?” 苏幕的话再次被噎住,突然转身大步走向竹屋,“我去准备,今夜子时。” “多谢。” 千叶目送着苏幕进了竹屋,愉快的朝不远处的殒眨了眨眼。 第464章 牺牲 (8) 而殒回复了她一个白眼,却仍旧难以遮掩揪心的表情。 然,另一种情绪则是十足不解,何必求苏幕?何必要忍受不必要的痛楚,他更相信,如果求助于无昼,无昼也只是挥挥衣袖的事。 不过,千叶不仅读懂了他表情中的意思,也同样用表情回复他,摇了摇头,表示你不懂。 身为男人的殒自然不会懂,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女人的心思,他曾经经历刻骨铭心的爱,也其实是单相思,所以他不懂。 千叶之所以不求助于无昼,是因为她很明白,以无昼的性格,虽然左信仪是为他而生,但他看左信仪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了。如果让他知道她和左信仪已经到了不能再共存的地步,或许真如殒所猜测的,就只有挥挥衣袖那么简单。 而结果是,左信仪魂飞魄散。 千叶很为难,两个魂魄装入同一个身体,不是她们任何一个人的错,而她如果最终能成为胜利者,她并不愿意将左信仪赶尽杀绝。 她虽然从不觉得自己欠了左信仪什么,但在已经达到自己目的的情况下,对敌人的宽容其实也是对自己的救赎,毕竟是她先不择手段。 “苏幕说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两个魂魄的感应完全一致,你能想到是什么么?”千叶暂时解开了左信仪的封印,尝试与她对话。 “不可能有完全一致的感应,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最后一搏,我不见得会输给你!” “那好吧。”千叶说完,又将封印打在自己身上,后背上同时呼应的结印又痛了一下,像要把人撕裂一般。 但她突然不怕痛了,她有些担忧害怕,当两个魂魄融合合而为一,她究竟还是不是她?还有几分是她? 那究竟是她战胜了左信仪,还是左信仪吞噬了她? 然,这是一个绝对无解的问题,死循环到可以令人崩溃。 但其实苏幕并没有留给她太多时间考虑,千叶只觉得在门前竹椅上看着天空发呆,眨了几下眼睛,蓝天白云就变成了朗朗星空。 明月高挂,周围静得有点儿吓人,苏幕已经用阵法驱离了周遭所有的生物和非生物,确保魂魄散开的时候不会被污染。 千叶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饿瘪的肚子,苏幕做法的功底她自然信得过,如果没有把握,苏幕死也不会铤而走险。 而苏幕曾是师父十几年来的骄傲,指望一直平庸的聚九派能够在苏幕手中发扬光大,按理说苏幕不会辜负师父的意愿,但事与愿违,最乖的徒弟,做出的事也能最出乎人的意料。 竹屋的地板上已经摆好了八卦阵法,极其精湛老练,周遭是新鲜的朱砂符纸画的符,就凭那些繁琐的花纹,恐怕苏幕一个下午都在画这些。 长剑立于阵法边上,充当了护阵的法器,其实也为了以防万一,千叶知道,如果出现意外,苏幕一定会尽全力保她。 “阵法一开便不能再逆转,纵然再多准备,也逃不过生死有命,你现在要反悔还来得及。” 第465章 两个自私的人 (1) “怎么这样婆婆妈妈?你施法我信得过,别告诉我在魔道呆了些日子,就把法术都还给师父了。” 千叶随性调侃着,大大方方盘腿坐在阵法中央,理了理衣袖,仰头看着苏幕,等待开始。 苏幕无奈摇了摇头,伸手一道符在两指间点燃,投入水杯中递给千叶。 千叶眨了眨眼,接过来二话不说仰头喝下,笑了笑道:“对了,还得拜托你件事。就像你说的,纵然再多准备,也逃不过生死有命,到时候殒就是个无主的孤魂,你如果不收他,也麻烦引渡他去冥府投胎吧。” 苏幕的脸色一直很阴沉,听到这一番遗言更是恨得隐隐咬牙,“我知道你都是为了他,但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确实是为了他。”千叶毫不犹豫点头,仰头直视着苏幕的眼睛,“我只是觉得他说的没错,我有他就够了,人生在世真的顾虑不了太多。” “他未免太自私!” “我也很自私。” 苏幕被噎的找不到话说,两个为了彼此而自私的人,中间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深吸一口气点燃千叶身边九根白色的蜡烛,融融亮光驱散了屋中的阴暗,一时间倒有几分温馨的气氛。 千叶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她并不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类法术堪比禁术,能使用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天师所学更加注重法术的威力与效果,谁会去在意被施法魂魄的感受? “苏幕,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到底是什么念头让你甘愿放弃聚九派大弟子的位置,反入了魔道?在我看来你不是急功近利的人,殊绝到底答应给你什么?” 苏幕一边点燃蜡烛,一边头也不抬道:“曾经顾念师门之情的你如今也能变得六亲不认,我又为何不能急功近利?道修十年,比不上魔修三载,沽名钓誉到头来又有何用?” “那师父……” 苏幕的手突然一滞,“乃是命数如此,待有日得势,我会为师父报仇。” 千叶叹了口气,她已经不再抱希望,听苏幕的语气,他恐怕知道更多内情,诸葛正荣以无生还的可能。 而兴许诸葛正荣临终前最惦念的事,就是苏幕的叛离吧。 “开始吧。” 阵眼开启,当苏幕将自己的血滴在她面前的符纸上,黄符纸上的朱砂亮起,又如涌动的溪流。 千叶刚觉得惊叹,只觉得身体一热,像瞬间被炙烤,整个人的意识便开始模糊起来。 不及细想,就看到一个颜色极淡的自己从身体里飘出来,张牙舞爪朝苏幕扑去。 小心! 千叶心里大喊,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但那个身影被无形的墙挡住了,只能看到她的手臂不断挥动,却无法前进一分。 苏幕阔袖一甩,四道黄符同一时间镇住结界东南西北四方,利落的动作精准不差分毫。 千叶的身体和魂魄都感到一股渗入四肢百骸的凉意,几乎冻得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而与她有同样感受的还有那个透明的魂魄,左信仪。 只见她嘶吼一声,返身向她扑过来! 第466章 两个自私的人 (2) 千叶从来没想过,在结界中,居然不能动的反而是她,左信仪的手轻而易举掐住了她的脖颈,她可以直接触碰到她的灵魂。 结界似乎晃动了一下,两个灵魂在结界中碰撞,更何况,左信仪是有法力的。 千叶强忍着焦急与痛楚看向已经举起长剑的苏幕,微微紧了紧眼睛向他示意,这只是一时的,毕竟是她一直占据着这个身体,不似寻常的魂魄那般自由。 她不能期望苏幕现在就下手,没有努力过就功亏一篑,那岂不是太窝囊了么。 她不知道这个结界还能撑多久,但是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能够活动的迹象。 正当她打算活动活动手脚的时候,左信仪突然转头来看向她。 明明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和眼睛,可是被盯住的刹那,千叶心里还是无端生出一股惧意。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认真与左信仪对视,那双眼睛含有太多的愤怒与不甘,那种因爱而起的情绪,是世间最强烈的东西。 她甚至能感觉到这些情绪正在侵蚀自己,她也有愤怒,她也有不甘,为什么她爱一个人就要那么难?为什么毫不相干的人都有理由来拆散她和无昼? 为什么她得不到普通安宁的生活,甚至就连活着,都要跟别人共用一个身体? 为什么她生来还要背负宿命,与前世恋人擦肩而过,却与今世所爱同样走得艰难? 凭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千叶的眼眸渐渐染上一抹血红,猛地飞起一脚直踢左信仪的脖颈,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翻滚向后,在脖颈的禁锢接触之后,脚尖轻点腾身向前,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一记勾拳,将左信仪打飞撞在结界上,而还没等她回神,千叶的身形已如鬼魅般靠近,同样身手掐向左信仪的脖颈。 但她的所学不一样,左信仪掐死她或许需要时间,但她不需要,她所学向来就是,一击必杀! “千叶!煞气不可留!!” 突然,苏幕的话语如雷鸣一般炸响在千叶耳边,轰隆隆的一时间仿佛脑袋都在震颤,眼前一阵清明,入目便是左信仪绝望的表情。 千叶猛地收手,却在下一刻顺势翻身,飞起一脚将左信仪踢向了另一边。 很久没有这样与人交手,不需要斗法,甚至不需要斗智,方才那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左信仪。 既然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既然她遭受的这一切找不到根源,那就先杀了这个令她厌恶的灵魂!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此时此刻,你不能恨她!!” 苏幕的提醒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可真能不恨么?如果连左信仪都不能恨,那她承受的这一切,该去找谁讨回来? “如果失败,你可能魂飞魄散,也可能被她吞噬,届时,你连意识都不复存在!” 千叶迷蒙的意识突然警惕了些,似乎处在消亡边缘的本能,她不能消失,更加不能被左信仪吞噬,无昼是她的,如果无昼再也找不到她,他会用左信仪代替她? 第467章 两个自私的人 (3) 笑话,她和左信仪,无昼从一开始就分得清,他那般刻薄的人,怎么可能随便用别人代替她? 她一直相信,无昼分得清她和左信仪,她也一直相信,她和左信仪是完全不一样的。 忽的一声,苏幕的阔袖中飞出一面镌刻着古朴花纹的铜镜,千叶认识那枚铜镜,那是苏幕手中最厉害的法器,一旦遇见了不能超度的恶鬼怨灵,镜光一下,再顽强的魂魄,也会渐渐化成灰。 可是,为什么? 千叶看向苏幕,从那张威严肃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来,那冷漠的表情,面对她就像面对一只执迷不悟的恶鬼。 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她,可是……为什么? 千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但或许也是不想承认?殊绝一心一意要她死,而苏幕是殊绝的手下,遁入魔道后唯命是从,她见过苏幕不留情面的。 可她以为,苏幕对待她是不同的。 师父死了,苏幕也与她反目,与她朝夕相处十几年的魂魄此刻恨不得想撕碎她,她真的有那么可恶吗? 如果真到了众叛亲离,如果有一天,连无昼也从她身边离去…… 铜镜折射着周围暖融融的烛光,纷纷投射在结界内,一道道光束打过来,先是温暖,而后变得越加灼热。 好像衣服都要被烧着了,似乎灵魂都被放在火中炙烤,可千叶的心却渐渐凉了,听着耳边左信仪的嘶声喊叫,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 如果不那么急着与左信仪分出高下,她兴许还能再见无昼一面的吧? 他答应每隔几天会来看她一次,哪怕后背上的结印消耗着她和左信仪共同的生命,但最起码……应该可以再看他一眼的。 意识一点点的模糊……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千叶的眼睛努力朝门的方向斜去,像是在祈求着奇迹。就算大难临头,好歹也让她最后看一眼啊! “无昼……” 喉咙发出咯咯声,说出来的字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懂。 砰地一声,竹屋的门被大力撞开,千叶在绝望中看到门外站着最想看见的人,一袭月白的衣袍,如冰山般的冷艳。 无昼!! 千叶什么也顾不得了,奋力向着无昼扑过去。 “现在!!” 苏幕突然大喊一声,似乎震得整个结界都在地动山摇,千叶只看见那抹月白急切向自己飘近,伸手去抓,却没能抓到。 脑海先是一片空白,随即各种各样的情绪和画面不等她同意便纷至沓来,瞬间将她淹没。 ………… 再醒来,已经是两天两夜之后. 承受了左信仪的记忆,却没有想象中的冲击,因为这本来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只不过是一种换了心理角度的记忆,这份记忆记录的更多是左信仪的感情。 千叶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接受得那样理所当然,就好像一开始就是这样。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千叶也还是那个千叶,但有一些……似乎多少有那么点儿不同。 她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同,但能感觉到身体变得安静了,没有另一个魂魄存在的声音。 第468章 两个自私的人 (4) 只不过,身边有个她所熟悉的气息,淡淡的冷香,安安静静陪着她。 心中一抹暖意荡漾开来,千叶带着笑容睁开眼,而随后,笑容僵硬,表情瞬间石化,就连呼吸都一度停滞。 半晌,眨了眨眼,她仍旧质疑,自己到底醒了没有。 眼前是无昼没错,静静侧躺在她身旁是没错,可是……姿势会不会太奇怪? 那将他双手捆缚在背后的捆仙索很眼熟,而那打结的手法是她上一世最喜欢用的,越挣扎就会越紧,她曾经喜欢那种看着猎物挣扎又被自己所困的感觉,可那并不意味着…… 虽然无昼安静侧躺睡着,如瀑的长发遮了半边脸颊,似乎看不到痛苦的表情。 但他不仅仅被捆着那么简单,一身原本飘逸的月白衣袍被扯得凌乱不堪,退在手肘处露出光洁的肩膀,完美曲线的胸膛上星星点点的殷红几乎可以用惨状来形容,一直延伸至平整的小腹,而再往下…… 千叶慢慢伸出手,捂了捂似乎欲要喷出鼻血的鼻子,又觉得该挡住诱惑的根源,向上捂住了眼。 周围还是很安静,似乎最大的声音就是她砰砰直跳的心脏,虽然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一直比较好,但那不意味着对所有香艳的一幕完全免疫。 无昼的相貌实在太过清冷绝艳,再加上现在这一副明显被人蹂躏过的样子…… 千叶觉得手不再是自己的,不由自主慢慢向下挪,心脏更加剧烈跳动起来。 然,当她对上那副灰色的眼眸,心脏就不跳了,呼吸也没有了,脑袋一片木然。 无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静静看着她,虽然姿势有点儿别扭,脸颊也被遮了一半,可眼眸中的神采不喜也不怒,静如一片薄冰。 千叶也愣愣看着他,不着痕迹的眨眼,轻轻的呼吸,悄悄的揣测无昼此刻的心情。 但很难,无昼的眼眸中竟然没有泄露一丝情绪,只是这么单纯的看着她而已,看久了才会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记得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从无昼身上的痕迹判断,他遭受了禽兽不如的对待,而很像是她下的手。 无昼见她醒过来,一动也没动,并不见欣喜。 但按理说他的脸应该黑到极点才对,可一点儿怒容也没看见。 那到底是为什么? “你……失忆了吗?”千叶小心翼翼问道,总有种暴风雨前寂静的感觉,生怕现在的镇静是假的,无昼下一刻会跳起来咬死她。 无昼突然连眨了两下眼睛,呼吸也急促了些,露出些许疲惫的样子。 “我……我这就帮你解开。”千叶仍旧惶恐着,弯腰越过无昼的身体,去解他手腕上的捆仙索。 却不想,无昼猛地一翻身,眸光中突然透出刺人的寒冷,瞪着她,竟然缓缓荡起一抹杀气。 “怎么了?”千叶有点儿不知所措,虽然无昼生气才是正常,可突然面对这种极其明显的杀气,还是觉得有点儿伤心。 第469章 两个自私的人 (5) 随后还是忍不住伸手,硬着头皮替无昼拽了拽衣袍,遮掩了最走光的地方。无昼衣袍下的长裤不知道去哪了,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承受她剥了他的衣服,还捆了他? 可明明是体贴的动作,却让无昼眼中的杀意更甚,灰色的眸子染上一抹红,似乎恨她恨得想要毁天灭地。 “我……不是有意的,帮你解开吧。”千叶眼看着无昼的手腕被磨得向外渗血,一瘪嘴有点儿心疼。 “滚!!”无昼突然怒喝一声,大口喘着气,身体渐渐有些颤抖。 千叶被这一句吼得着实冤枉,憋着嘴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可再看无昼,她为什么猛然间觉得,无昼也快要哭了呢? 如果只是因为她绑了他,又对他做了些略微粗暴的事,可顶多算出格,无昼至于这么生气? 更何况,无昼现在已经恢复了法力,他若是一点儿都不配合甚至抗拒,她真能捆得了他? 再进一步说,她都怀疑,小小的捆仙索,究竟能不能捆得住无昼。 “抱歉,虽然这么说很龌龊,但我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之前的事。只能说……我不是有意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千叶越说越觉得自己挺混蛋的,但现实情况又很诡异,她和无昼绝不是第一次,就算玩过火了些……她该怎么说?她负责? 撕拉一声,果然不出她所料,捆缚无昼双手的捆仙索应声断成几截,眼前的人影突然一闪,一阵风已经逼上了她的脖颈。 千叶迅速弹身向后,半空中手指轻巧结印,一道结界迅速展开。 轰的一声,无昼的手碰到她只在旦夕间,便被一道结界隔开,两股力量顿时碰撞开来,一道锐不可当,一道坚不可摧。 竹屋剧烈震颤着,摇摇晃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无昼面露狠烈,紧紧攥着拳,咬牙切齿看着她,眼角却忽然一闪,泛着碎星一般的光。 千叶这下才是真的傻了,挥手撤去结界,也不怕无昼再对她出手了,几步上前握着无昼的手臂,“别这样,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说出来我道歉,我也能改,别憋着生气。” 而无昼实在太反常了,明明看着她,眼眸中尽是伤痛与留恋,却仍旧咬牙抬起了手,放在她脖颈上,久久不能狠下心用力。 千叶并没反抗,一门心思都在揣测无昼的想法上,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我是千叶,你把我当成了谁?我不是左信仪。” 无昼的手指一松,瞬间瞪大了眼睛,但又浮上些许狐疑。 “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以为你分得清,却没想到你还真的是分不清,我要说我才是真的伤心,你伤心个屁?”千叶虽这么说着,见无昼真的不会攻击她,伸手托起无昼的手腕,生生磨掉了一层皮。 她还是不能想象,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无昼这么虐待自己。 “千叶不会有你这般温柔体贴。”无昼的声音又恢复了几分寒意。 第470章 两个自私的人 (6) “哈……啊?”千叶不禁笑出声,又哭笑不得看着无昼,“没想到堂堂的妖尊竟然还有被虐倾向?对你好点儿还不适应了?” “只是如此么?”无昼慢慢平静下来,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嗯?”千叶愣了一下,调动所有的思维,问道:“是不是……我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你说……你永远学不会如何善待他人,永远学不会温柔体贴,永远也别指望你柔情似水。你不是善德世家的忠义灵魂,更没有小女人的矫揉造作,接受你就等于接受了一个恶魔,如果不是恶魔,那就必定不再是你。” “唔……所以你就让我绑着你,甚至……” “你从来没有如此主动。” “咳!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千叶只觉一阵脸发烧,拉着无昼在床边坐下,看着他尚未消去的伤痕,还是很心疼,“捆仙索既然捆不住你,你还要这么绑着。” 无昼极其认真看着她,“你对我说,若捆仙索也捆不住我,就再寻办法废了我。” “呃……”千叶一阵无语,只能低头厚脸皮道:“这你也信。” “我宁可相信,你对我的爱,足矣让你疯狂。”无昼一板一眼说着,似乎那个疯狂的千叶更合他的意,“你从未要求过我为你做任何事,从未有求于我,也从未对我有过要求。就连爱我,也要我逼你才肯勉强接受,你似乎从来就没有需要过我,也不曾想念我,更不会随心所欲。” “这样不好么?”千叶仰头看向无昼,在看到无昼脸上的表情之后,有点儿心虚的低下头,“我以为你会喜欢省心不会太麻烦的女人。” “那是你心中根本就没有我。” 千叶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试图否定无昼的观点,“你想多了。之前苏幕说我身上有一股前世带过来的戾气,可能你遇到的时候恰恰是那股戾气占了上风,但事实上,这么对待你我是会心疼的,唔……好吧,是很诱人没错。” 无昼唇角抽了一下,百般无奈还是将千叶抱起来,紧紧搂入自己怀中,长长叹息了一声。 千叶知道无昼在叹息什么,她和无昼的身份差距太远了,在无昼恢复了法力之后,她就算再努力修行,与无昼的差距一天一地都不足以形容。 而无昼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这样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相比之下她太渺小,最好的办法就是她紧紧依附着他,完全不能没有他,或许这样无昼才会有安全感。 但是,在千叶看来,如果可怜巴巴的抱着男人大腿不撒手,一见到男人就像饿狼一样扑过去,那实在……太难看了啊。 这样的纠结重点在于,两个人都想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活着,并且对自己的另一半抱有一种期待,但这种期待往往并不被另一半所接受。 千叶随手拽了拽无昼仍旧松散的衣襟,无论如何,她实在表现不出那么没出息,美色当前不假,但她犯的着那么饥渴么? 第471章 两个自私的人 (7) 在她看来,无昼是她的,哪怕以后有可能不再是她的,她现在多看一眼多摸一把,实在没有必要。 但无昼却不这么想,他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对千叶没有吸引力了,以至于千叶似乎至始至终,都对他没性趣。 这在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如果曾经有人对无昼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那么那个人肯定会直接化成灰,为自己的信口雌黄而付出代价。 千叶作为千万年来第一个能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就应该全副身心都属于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一件事只有他。 但事实上,这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千叶并不那么认为。 他虽然是狐妖,但不是可以魅惑人的壁狐,甚至不如玄狐那般带有几分邪性的力量,那他要怎样才能让千叶爱他爱得疯狂? 然,此时此刻,千叶完全不知道,堂堂妖尊又一次钻了牛角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这么频繁出现在这里可以吗?虽然你一定会小心谨慎,但如果有万一……” “你赶我走?”无昼拧起眉看她,脸上的冷意无需形容。 “你不应该总是质疑我对你的感情。”千叶很认真捧起无昼冷硬的俊脸,“之前苏幕也说过,我和左信仪的魂魄融合需要一个契机,但我俩实在是没有能谈拢的话题,以至于施法的时候险些出了意外。如果不是你恰好出现……好吧,你惦念着我,一定会出现的。” 千叶用力送上一个吻以示安抚,继续道:“所以我觉得,紧要关头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我和左信仪唯一能够达成共识的地方就是我和她都很爱你。” “我不需要她爱我。” “但也证明了我爱你。”千叶用力抱紧无昼,“只不过,我不能对你做太过分的事,在我看来你太完美了,你也不是那种可以把屈辱当成乐趣的人,我真的很爱你,但并不是你认为的那种方式。” 无昼的眼眸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那你的意思是说,不肯承认昨夜对我做下那些事的人是你?” “咳……你的侧重点总是让我感到很意外。”千叶尴尬笑着,着实拿这个又闹起倔脾气的狐妖没有办法,或许每个人骨子里都有一抹暴戾的因子,她却从没想过无昼竟然喜欢。 想当年,她为了不吓着楚洛彦,废了多么大的努力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神恶煞? 她也没敢想,竟然是无昼在这里患得患失,他究竟是真的爱惨了她,还是他已然明白,高高在上并不一定什么都能得到,比如真情实意? 无昼显然对千叶一系列的答复与行为都不满意,忽的一下站起来,抱着千叶径直走向门口。 “你……干什么去?” “我带你回狐族,在事情了结之前,你呆在我的洞府中最为稳妥。” “啊?”千叶一阵愕然,赶忙道:“喂,你不能软禁我,我又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和左信仪分出高下图的是什么?” 第472章 两个自私的人 (8) “我管你图的是什么?!以后再敢自作主张,莫说软禁,自此将你绑在床榻上都难让我安心!” 千叶一脑袋凌乱,眨巴眼睛看着怒气冲天的无昼,“要不要这么霸道?无非就是我达不到你所要求的样子,你这叫恼羞成怒吧?” “或许你自行反省,直到我满意为止!” “我又没做错什么!” “我不满意就是你错了!” 无昼终于怒了,明示暗示改变不了千叶,他现在又没有多余的时间天天看紧她,既然她不能紧紧依附着他,那他就将她抓牢好了。 思来想去,他虽然久未回狐族,倒也比魔界安全许多,只要他没死,千叶就是狐族未来的王后,狐族谁敢碰她一根汗毛? 千叶又惊又气,揪着无昼一缕长发,“我只说一遍,我不做金屋藏娇的女人,把我关起来什么的也毫无可能,我可以帮不上你的忙,但不接受被你囚禁。” “除非杀了我,否则,你没的与我讲条件。” “你……” 砰地一声,无昼一脚踹开竹屋的门,抱着千叶几步走出,像是昭示自己的主权一般。 却不想,院子里根本没有自己的情敌,只有对于无昼而言完全没有威胁感的殒,焦急等在外面。 “大人,出事了!”殒一见到千叶便慌忙喊道。 无昼脸一沉,“只要我没死,便没有什么事再让千叶劳心,何须大惊小怪?” 殒猛地一愣,眨了眨眼,对于无昼突如其来的过度保护有点儿意外,忽而又看了看千叶的肚子,“难道是大人……有了?” “是他抽风!”千叶用力扭动着从无昼怀里跳出来,迅速替他拽了拽衣袍,又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裙一边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出什么事?” “苏幕和清殇不见了。” 千叶眨眨眼,“两个有腿的大活人,不见了有什么稀罕?” “就在我面前不见的,一阵风。” “你要搞清楚,清殇是狐妖,一阵风很奇特么?” “但他们应该是想要挣扎,可毫无反抗之力,清殇还试图惊动竹屋外的结界,也失败了。” 千叶仍旧眨巴着眼睛,带着几分咬牙道:“你确定你一口气都说完了么?” “月漓四处去找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差不多……三四个时辰。” “没了?” “没了。” 千叶这才转头看向身后的无昼,想了想问道:“三四个时辰之前,结界是你下的,按理说你应该可以感受到周围的风吹草动?” 无昼将头硬撇向一边,“没感觉到。” 千叶突然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想起来,如果连无昼都没察觉到周围的风吹草动,那他当时是处于一种什么状态? “大人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啊?没,没有。”千叶猛地摇头,转头又看无昼,“兴许是殊绝要招他们二人回去,使用的方法有点儿特别?” 然,就像冥冥中似乎安排好的一般,千叶的话音还没落,只见从天而降一道紫色近黑的身影,毫不避讳落在他们身边。 第473章 被大婚了? (1) “苏幕和清殇不见了。”殊绝一开口便道。 千叶一阵愕然,看看殊绝又看了看殒,直接将刚才的解释拿来用,“两个有腿的大活人,不见了有什么稀罕?” “两人的气息突然完全消失了,莫说是凡间,三界六道我都探了个遍,一点儿痕迹也没找到。” 千叶点了点头,不愧是魔王,到底和殒的智商不能相提并论,但带来的消息却几乎是一模一样,苏幕和清殇失踪了。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自己走了之后布下了结界?”千叶提醒道。 殊绝一指无昼,“若无他这般至高的法力,布下的结界我岂能察觉不到?也只有他走出结界,我才得以寻过来,本以为……你们都在一起。” 千叶的脸又一阵发烫,到底能不能不再提起她和无昼的独处?独处怎么了?偏偏被他们一再提起才显得很令人尴尬。 殊绝一直看着无昼,似乎是在等他表态,而他显然就是来找无昼的,其他闲杂人等可以忽略不计。 然,无昼脸上的表情没有殊绝那样的警惕,也没有千叶那样的尴尬,只是淡淡皱眉,想了好一会儿。 可答案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消失了,又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殊绝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提醒道:“清殇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无昼淡淡看着他,“他已并非我狐族中人,也与我早就没了亲近关系,自他甘愿堕入魔道的那天起,他的行踪乃至所作所为,就该是魔王你过问,而非我。” “你……”殊绝惊诧的看着无昼,字字句句听得清楚,脸上却还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但无昼并没与他对峙的意思,而是低头看着千叶,等着她表态。 千叶眨了眨眼,随即一耸肩,“苏幕虽然是我大师兄,但他现在也是魔道的人,是被擒还是背叛,似乎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无昼灰色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欣慰,伸手将千叶揽入怀中,不再说话,静静看向殊绝。 殊绝就算仍旧难以置信,也明白了自己的立场,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受欢迎。 本以为发生了这样离奇的事,他在能找到无昼之后第一时间赶到,一是抱着一线希望来找人,二也是尽早提醒无昼小心提防,而且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很蹊跷,只能找无昼商量,却不想,无昼只给了他一句,与他何干? 到头来,人没有找到,看来所谓的提醒也未必有人领情,更别说同仇敌忾,反倒是他显得自作多情,很无趣也很难看。 殊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忽的甩袖就要走。 “殊绝。”无昼开口喊住了他,说道:“我欲带千叶回狐族,那里对她而言更安全些。” “你带她去阴曹地府也与我无关!”殊绝一声怒吼,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千叶这才仰起头来和无昼对视,半晌又看向殒,“你家大人就要遭遇绑架了,你难道不想说点儿什么?” “大人一路走好。” 第474章 被大婚了? (2) 千叶眉角抽了抽,推了推无昼的手臂没能推开,索性抱着道:“说认真的,我觉得清殇和苏幕失踪能够惊动殊绝,就一定不简单。你真的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周围的异样?毕竟他们就是在这里消失不见的。” 无昼低头脸色不悦,“你觉得我应该分心注意到?” “唔……”千叶的脸又开始发烫,为什么无昼总能找出不是话题重点的重点,还能说得如此正经八百? “不过我觉得,大人暂避狐族不失为良策,多事之秋,敌在暗,且手段也难以捉摸。大人如今也没有可靠的落脚之地,倒不如……” “狐族应该有很多绝世美女,你心向往之?” “大人莫忘了,狐族雌雄皆有,俊男必定也美不胜收……”殒回过味已经来不及了,光顾着和千叶斗嘴,却忽略了无昼本就不好看如今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明知是个心眼小的狐妖,他和千叶似乎都没有觉悟要小心谨慎,也不知道哪天无昼真的会爆发。 殒乖乖的闭嘴,霎时间一片安静,而后异常知趣的飘远,最起码他懂得保护自己。 “无昼,我仍旧不觉得躲在狐族是好办法。”千叶不着痕迹悄悄掰开无昼的手臂,轻轻转身脱离他的禁锢,继续道:“其实殒说的不无道理,你已经美得惨绝人寰,清殇的长相也几乎不输于你,狐族一定多极了俊美男子,形形色色风情万种……你不觉得把我一个人放在狐族其实挺残忍的?” “残忍?”无昼的眼睛又露出危险的弧度。 千叶笑着向后退,“干看摸不着,那实在太灭绝人性了不是吗?” “你还想摸?”无昼的脸似乎有点儿青。 “嫩嫩的小狐狸应该也能让人爱不释手……” 突然,无昼的脸色猛地一变,伸手一把将千叶带回怀中,阔袖一挥遮掩了她几乎全身,牢牢护着,声音清冷喝道:“尔等藏头露尾近在咫尺,就不怕死于非命?!” 千叶没能看见外面的情形,却从无昼身上陡然感觉到一股强悍的威压,带着几分傲然,几分警告,但更多是似乎与生俱来的盛气凌人。 而话音落下,周围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前方以扇形围过来不少人……不,应该都是狐妖。 继而距离不算近,便是扑通扑通跪倒的声音,一个苍老又充满虔诚的声音激动道:“我等恭迎殿下重返族里,大婚一切事宜均已准备妥当,妖界各首也已翘首企盼,共庆我妖族万年盛典……” 千叶愣了一下,身体忍不住向后靠去,倚在无昼身上。 大婚?她和无昼的? 难道这次无昼执意要带她回狐族,甚至连清殇的事也抛诸脑后不管,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然,惊喜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破坏气氛的人偏偏是无昼。 “我何时命令过你们筹备大婚?妖首分居各地又是谁出面邀请?我在凡间三年多,你们又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境况?” 第475章 被大婚了? (3) 千叶不免一阵泄气,的确,无昼绝不是那种浪漫的人,而且大敌当前他也没那么无聊,大婚什么的……他从来没考虑过。 失望之余透着无昼袖筒的缝隙朝外看,只见前方一片灰蒙蒙的,尽数穿着灰袍的狐妖们跪了一地,唯一敢抬起头的,便是个稍显苍老的男子,激动得胡子发颤看着无昼。 “殿下于一月之前便传音通知我等筹备大婚事宜,还特意吩咐我等以您的名义邀请各妖首前来,至于从何得知殿下境况……殿下的禁令我等不敢忤逆,从未敢擅自窥探殿下的行踪……” “够了。”无昼淡淡打断男子的话,相较于族人的激动,他显得更为冷漠,甚至有些不耐烦。 倒是千叶对这个无比虔诚的男子起了几分探究之意,多看了几眼,却被无昼将眼睛捂了个严严实实,搂着的手臂也紧了几分。 不是吧,连老男人都不让看?如果真把她带去狐族,不知无昼族里的年轻男子还有没有活路。 “大婚定于何时?” “殿下钦定的大婚之日,乃是下月初三……” 千叶感觉到无昼身上扬起怒气,这就一点儿也不意外了,大婚并不是无昼的命令。 且不说一个月前,恰逢无昼因为楚洛彦的事与她闹得形同陌路,之后又遭了劫难,哪有功夫安排大婚? 更何况,无昼是白狐,白狐食月魄,自然尊崇满月。月逢初三,那天上的月亮细得可以忽略不计,无昼会选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你们暂且回去,我与王妃……大婚之日前会回去。” “是。” 虽然是来迎接无昼,可无昼发话了,那些族人并不敢有半分怨言,窸窸窣窣的起身,还像无昼行了个大礼,然后面向他躬身慢慢后退,直至消失不见。 千叶能感觉到,无昼的心情糟透了,这当然不是被族人逼婚,而恐怕是那个幕后之人,把爪子都伸到了无昼的族中。 然,又是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计谋,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那个幕后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设计撮合她和无昼大婚…… 千叶怎么想也没能想明白,翻过身来抱着无昼,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先别这么生气,虽然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安排大婚,但毕竟妖界是你的地盘,他就算想借着大婚闹出什么事端,应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总不会有什么雄心壮志,想赶在大婚之际,将你和那些妖首一网打尽吧?” “三界六道,就连殊绝也没那般本事。” “那就好了,既然猜不透那人想干什么,就先别气自己。” 千叶贴心的安抚确实让无昼的怒火慢慢平息了些,更何况千叶说得没错,他相信,既然之前他朝不保夕的时候那人都未怎样轻举妄动,这个时候他已经趋于极盛时期,就更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千叶的安全。 “那便将计就计,回狐族大婚,量他也闹不出什么事端来。” 千叶仰起头,眨巴着眼睛道:“你是说……你要娶我?” 第476章 被大婚了? (4) “你理应是我的王妃,有子之后,便是王后。” “唔……重点不在这里。”千叶努了努嘴,问道:“你有向我求婚么?” 无昼的眼眸稍稍紧了一下,“你想让我求你?” “不可以么?”千叶还是打算争取一下属于女人的权力。 “你早就是我的女人。”无昼强调道。 “但我也没答应说要嫁给你。”千叶一耸肩,理所应当道:“这完全是两码事好么?” 毫无疑问,无昼又一次生气了,冷脸看着千叶,“你确定你不嫁?” 千叶一龇牙,“你确定你必须要威逼要挟?” “很好。”无昼咬牙点了点头,突然一把将千叶抄起来抗在肩上,转身向竹屋走去,“那就直到你答应,我们再启程回狐族。” 千叶一惊,自然想到无昼带她回房又能是什么法子,挣扎着扭动道:“卑鄙的手段胜之不武,堂堂妖尊啊,要你求婚就这么难?!” “你可以求我。” “……” 全然被遗忘的殒坐在不远处的树杈上,眼看着竹屋外的结界再次升起,这一“闭关”不知道又要持续多长时间。 而他在看着千叶重新获得幸福的同时,也能乐得轻松,不知道他家大人发现了没有,她已经可以辟谷了。 如果真能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他更愿意相信狐族领地是一片安宁净土,这么多年来,他总有一种越来越深的感悟,有些道貌岸然的人,还不如率性闲散的妖。 相信他家大人也已有所感触。 ………… “黄天在上,我千叶……此刻向无昼求婚,天打雷劈不反悔,海枯石烂不回头,生是无昼的人,死是无昼的鬼……” 一番不伦不类的求婚,却让无昼绽放一个极其妖艳绝美的笑容,心满意足俯身对上千叶还在努力串词的嘴,细细吮着早已红肿的唇,不厌其烦侵略着她口中每一寸领地。 千叶本就已经手脚酸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更让她浑身上下酥得像找不到骨头,不由自主抚上无昼光滑的脊背,如绸缎一般的触感,就算再不好色的人,恐怕也要动情三分。 “千叶,不要再自作主张,不要试图用任何方式离开我。” “如果你不那么霸道的话……” “无论如何也不许!” 千叶勉强醒了醒神,无奈笑了笑,撑起身来送上一个吻,“没想到无惧天地的妖尊大人,还这么没有安全感么?” “你不明白,有些事……终是强求不来。”无昼埋首在她颈边轻声道。 千叶一愣,本以为霸道已经是无昼的天性,却不想,其实无昼什么都明白,所以才能拿捏得分寸得当,霸道但是并不混蛋。 “你想的太多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会离开你?你也明知我爱你,不必这样患得患失,不适合你的。” “但愿如此。” 千叶不明白无昼的心为什么会绷得那么紧,仿佛在他看来,他们是原本就不应该在一起的一对,如果想长相厮守,必须要有天大的奇迹? 第477章 被大婚了? (5) 区区一介凡人,一个默默无闻的天师,一个得了百年修为还只能算散仙的女子,一飞冲天要嫁给妖界至尊,这难道不算奇迹么? 如果这还不能算是奇迹,而在短短几天之内,千叶与无昼要大婚的消息已经传遍妖凡两界,这样的神速算不算奇迹? 似乎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在推动着他们向着一个早已定下的目标前进,就连无昼,也要被逼无奈大婚在即了。 好吧,他不是被逼无奈,而是千叶的苦苦哀求。 无昼被无端算计而阴暗的心情难得好了不少,就连千叶背地里的挤眉弄眼也可以暂且忽略,满眼满心的温柔就连殒身为鬼使看了也能起一身鸡皮疙瘩,再偷偷看千叶,或许幸福就那么简单,根本不需要顾虑旁人看了是否舒坦。 而毫无疑问,千叶在很多人眼中都是幸福且幸运的,无昼几千年不动心一朝挑中了她不说,放眼整个妖界乃至三界六道,能比得上无昼容貌的寥寥无几,一干妖女魔女嫉红了眼,更有仙子暗自摇头叹息,其实,在两人亲亲我我的二人世界之外,还是挺热闹的。 本来狐族应该是更热闹的,却不想,妖尊殿下终于回归,但低调得如同泼了所有人一盆冷水,不管是妖尊还是准王妃,谁也不见。 千叶哭笑不得看着无昼,有时候觉得无昼什么都明白,但有时候又觉得他任性得就像个霸道纨绔,她好不容易能踏入妖界狐族的领地,还想着游览一番不虚此行,这就先被无昼给禁锢了。 “这间宫殿你可以随意行走,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 闲杂人等?恐怕方圆百米内,连人影都不会有吧。 千叶仰头打量着煞显清冷的宫殿,虽然狐狸是穴居没错,可无昼毕竟是妖尊。 宫殿绝对称不上金碧辉煌,乍看之下倒像一座冰宫,周围尽是亮白泛青砖石铸造,虽不是冰,却也寒意十足。 而无昼的地盘,也难能找到什么有情趣的东西,整个宫殿透着如无昼身上气息相仿的淡然与冷漠,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呆上几千年还不腻,得是什么样的性情? 千叶忍不住打量了无昼几眼,又低头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硕大的石台,如果她没猜错,那东西可以称之为床? “不满意?” 千叶仍旧琢磨着那张床,考虑如果让无昼晚上化回原形垫在身下,能不能舒坦一些。 “你……几千年就是住在这里?” “自为妖尊,便是这里,几千年就是如此。” 千叶心里突然叹息了一声,几千年愣是没能将这宫殿住出一丝人气来,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唉,算了。殒,出来干活儿。” 无昼倒也没说什么,退到一旁椅子上坐下,看着千叶在他看腻了几千年的宫殿中忙忙碌碌,勾起的唇角怎么也掩饰不住。 原来,并非所有的东西挥挥衣袖一应俱全便是最妥当,有人为他忙碌,肯为他的生活花费心思,是件更美妙的事。 ………… 第478章 被大婚了? (6) 无昼暂时没有去追究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这场大婚的进行,毕竟在他看来,虽没在计划之中,可大婚本也是他心之所愿。 更何况,他本就没有打算成佛,如果一切都能在他预料之中,他和千叶应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而不是超越九重天去成什么佛。 大婚在即,而此时此刻,无昼甚至不希望这场大婚成为什么决定命运的契机,而是一场单纯的大婚,虽然他一直觉得,只要千叶是他的女人,何须他人观摩见证? 然,并非他吩咐的大婚渐渐临近,并非他相邀的宾客也陆续前来,受欢迎的与不受欢迎的,意外中的与并不意外的…… “善德世家?”千叶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只说出一句最简单的话来应对,“善德世家来做什么?” “并非应邀前来,不过……善德世家乃是你所属宗族,若论常理,你的大婚也必是要出面的。” 千叶还是眨巴着眼睛,突然问道:“如果他们知道我已经把左信仪干掉了呢?” 无昼淡淡看了她一眼,“那就当善德世家从未存在过。” “唔……我开个玩笑么。”千叶打了个寒战,低头想了一下,“要么先见一面吧,我总觉得……呵,善德世家真有好东西么?” 这世间敢质疑善德世家的人并不多,毕竟善德世家乃是半隐世的宗族,极高的威望与深厚的家底,德高望重,沿袭千年。 也有不少人揣测千叶区区一个凡女能够嫁给无昼是凭借自身的家世背景,也有人胆大妄言,无昼独身几千年,消失了三年多突然要大婚,要么就是善德世家本事了得,要么就是堂堂妖尊恐怕有求于善德世家。 总之,众说纷纭五花八门,善德世家到达妖界之后也颇受礼遇,只不过,在众人翘首以待想看个热闹的时候,妖尊一声令下,王妃大婚之前不与宾客见面,只单独与亲族相见。 这一声亲族已经给足了善德世家面子,毕竟对于无昼来说,就算把善德世家当成陌生人赶出去也不为过,就算曾经有那么丁点交情又怎样? 左荣靖只带了几个家族中亲近的人与千叶会面,地点就定在无昼绝不会让千叶踏出半步的宫殿前殿,只有千叶一个人,就连殒也回避了。 千叶静静打量着进来的几个人,可以说都是那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子,一派君子模样,仁善之表。 她只认识一个人,左信宏,能算是她的亲哥哥,曾经的驸马,不知道公主死了之后,他在做什么。 其余的人统统不认识,为首那个两鬓有些斑白一脸威严的老者应该算她的父亲,左荣靖,而至于他身后的那几个女人……天晓得哪个算是她的娘。 然,她不认识这些所谓的至亲,可至亲们似乎一点儿也不与她见外,四平八稳在她面前按自己的位置坐下了,左荣靖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道:“信仪,你不能嫁给无昼。” 第479章 被大婚了? (7) 为什么她不觉得意外呢? 千叶慢慢咧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冷笑,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真的不觉得意外? 曾经也猜测过,她和无昼在一起的消息泄露被幕后人算计着定下了大婚,若按利害来算,善德世家为了和妖尊交好,倒也有嫌疑,不过,她一直以为善德世家没那么大的胆子。 敢算计六亲不认的无昼,就算以后成了亲家,光这算计的初衷就能让整个善德世家吃不了兜着走。 而如果不是善德世家从中作梗,为什么这么急着来参加大婚呢?不请自来讨杯喜酒喝?还是……别有目的。 “大婚在即,如果要我悔婚,总得有个像样的理由。”千叶表情依旧怪异说着,心里却庆幸好在把无昼支开了,否则仅方才那一句话,就够整个善德世家消失了。 左荣靖面色肃穆,又清了清喉咙,“你生来便是善德世家最忠义的灵魂,注定为无昼而生,为无昼而死,一心侍奉,倾尽所有,绝不能有二心,也绝不能有私心。” 千叶挑了挑眉,用手撑着一边额角,没接话。 “当初集忠义于一身成就你,就是为了让你保护无昼成佛,如今你私心一起,竟然妄图嫁给无昼,便是阻了他成佛之路。” 千叶眨了眨眼,“然后呢?” “善德世家绝对不能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本以为无昼不识男女私情,你也必以忠义为首,谁知道……唉……”左荣靖满满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千叶一边的眉梢都快挑到额头上去了,忽然问了句,“不对吧,你说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无昼,可无昼三年前才决定修佛,当时我已经不小了。” “无昼曾于善德世家有恩,善德世家为他逆改天命又有何不可?”左荣靖一言一行中充满了身为善德世家的骄傲,“所以,你就更不能嫁给他,若害了他,善德世家哪里还有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千叶还是扑闪扑闪眨巴着眼睛,“你确定我不牵绊他,让他安心成佛,就是最好的选择?” “善德世家绝不能恩将仇报!”左荣靖掷地有声道,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方盒子,上前几步放在千叶手边,“我知你心有不甘,但身为善德世家的子嗣,必以大局为重,绝不能只顾儿女私情!” “这是什么?”千叶淡淡问着,拿起手边的方盒子,锦缎包边的木盒子不很重,应该不会是给她的嫁妆才对。 “你如今已是散仙之体,已无阳寿之人,上得九天入得冥府,唯有这颗药,能让你消失于三界六道之中,才能让他再也找不到你。” 千叶嘴角的冷笑扬得更高了,把玩着手中的盒子,眼睛直定定看着,“你真的确定,如果你这么做,会不会激怒无昼连累了整个善德世家?毕竟你们要在他几千年来第一次大婚前夕,毒死他的王妃。” “无昼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善德世家一番良苦用心,他必能体悟。” 第480章 被大婚了? (8) “哦?是么?”千叶仍旧一边把玩着盒子,心里的滋味怪怪的,她并不是完全消灭了左信仪,而是与她融合了,保留了自己的意识而已。 她还是有着左信仪的一部分,而面前,也是她的家人? 左荣靖见千叶不再说话也没有动作,继续道:“我也知道,善德世家三岁起就将你送上涧溪山,一心让你习得更多本领将来保护无昼,多年来并无来往,你心中恐怕也会有怨念。” 千叶挑了挑眉,原来这老头儿也不算糊涂,她原以为他老年痴呆了不与他计较,没想到其实人家什么都明白的。 左荣靖向旁边侧了侧身,露出身后一个华贵美艳的妇人,“你自幼离家,颇少受亲人爱护,我这次特意将你的娘亲姨母都带来了,还有你的亲哥哥……” 千叶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眨眼,看着面前端庄优雅的妇人,华贵典雅确实大家风范,那面容还真与她有几分相似,但是……慈爱在哪里? “你是当家主母?” “自然是。”妇人雍容答道,却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意她没有任何称呼出口。 “你可还有其他子女?”千叶只顾自己盘问,只想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 妇人又皱了皱眉,肃然道:“善德世家无需母以子贵,身为当家主母,族内小辈均视如己出。” “哦。”千叶应着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对于善德世家的存在有多重要,可偏偏在那妇人刚站起来的时候,她捕捉到了稍纵即逝的骄傲。 左荣靖对她也算客气了,那看来她的存在多少能算是妇人立足于善德世家的骄傲。 但为什么没有慈爱呢?如果一个母亲,知道自己生出来的是一个被拼凑的灵魂,是个注定要成为他人附庸的孩子,是个注定成为家族工具随时可以遗弃的棋,为什么要慈爱? “妹妹……”左信宏也打算开口。 千叶突然抬了抬手,看向左荣靖问道:“你与魔王殊绝可有交情?不论世家,私交有没有?” “善德世家乃名门大家,岂能与魔道为伍?” 千叶的眉角抽了抽,其实论起来,如果不是无昼对善德世家有恩,妖族和魔道有区别么? “那好吧,就这样吧。”千叶终于施施然起身,抖了抖身上衣裙,轻松得仿佛只是和家人喝了个下午茶。 “你……”左荣靖倒是有点儿惊讶,犹豫了一下,还是催促道:“事不宜迟,你莫非……” “你要我死我就死给你看,那我多没面子啊?”千叶转头凉凉看了他一眼,确定看得他心里有点儿发毛,才古怪的说了一句,“保重啊。” 说完,一手掂着木盒子,一手甩开阔袖,没给任何人再说话的机会,一片流云般飘进了内殿。 没人会敢追上来继续絮叨什么,毕竟是无昼的宫殿,别说是千叶素不相识的亲人,根本没有其他人可以破例随意走动。 而左荣靖也看出来了,千叶毕竟要做王妃了,有无昼在她背后给她撑腰,就连最忠义的灵魂,也要背叛了么? 第481章 闹婚 (1) 如果连最忠义的灵魂也靠不住了,对于善德世家而言算不算一件丢尽脸面的事?千叶只能这样玩味的揣测。 毕竟她不是那个最忠义的灵魂,作为千叶也没那根忠义的筋。 她也只能哀叹一声善德世家也不过如此,顺道再叹息一下左信仪的命运,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左信仪每一次说爱无昼的时候都是那副有今天没明天的口吻,所以,左信仪可以疯狂的对无昼付出所有。 因为她知道,能不能得到无昼的爱并不重要,因为她注定是要成为无昼的附庸并且死而后已的? 千叶难以苟同的摇了摇头,最忠义的灵魂,却不是最聪明的灵魂,有时候愚忠也是那样的可怕。 不过,此时此刻,她竟然有点儿想要知道,究竟是谁造成了她和左信仪被装进了同一个身体中,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左信仪此刻已经乖乖与无昼绝别,善德世家功成身就从此扬名天下,那无昼呢?活该被成佛么? 千叶胡思乱想着,转脚就进了寝殿,以如今她的修为,想要找到一只狐狸,实在太容易了。 一只可以堪称绝世妖孽的狐狸。 清爽的淡紫色映衬着月白皎洁的长袍,修长的身形舒展开来,优雅得就像天边初挂的上弦月。 慵懒侧躺似是小憩,却连睡觉也能睡得像件工艺品,造物主有时确实是偏心啊。 千叶嘴一撇,伸手凌空画符,半空中缭绕起凝紫的光晕,挥手一推,符印在空中陡然放大,乍看像是一张网,兜头就像无昼罩去。 然,无昼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竟然就这样熟睡着,任由符网罩在他身上,就像添了被子罢了。 千叶瘪了瘪嘴,慢慢踱步到床边,指尖按上无昼那拥有完美线条的鼻子,“你不觉得自己装睡装得实在太蹩脚?” 无昼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灰色的眼眸慢条斯理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处境,淡淡开口道:“本以为你会有更有趣的东西,却不想,仅此而已。” 千叶的嘴角快要撇到耳根,看来无昼最近实在太闲了,竟然无时无刻在期待有点儿情趣的东西? 想着,脑袋里突然划过念头,手指一动,一个响指声落下,无昼身上的符网如同得到指令,自行伸缩变成绳子的模样,再自行穿插将无昼的双手牢牢捆缚在身后。 而后,千叶一条腿屈跪在床沿,伸手勾起无昼的下颚,绽放一个邪佞的笑容,“这可是你的地盘,如果你不怕在你那些族人面前展现另一面,我或许可以给你带来一些别样的感受?” “雕虫小技。”无昼全然没把她的挑衅放在眼中,对上她的笑容,终于问道:“不喜欢狐族?近来见你似乎并不开心。” 前一刻还强势满满的千叶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噗通一声坐在无昼身边,嘴上却道:“没有不开心啊,能有什么不开心?都快要大婚的人,不是应该最开心么?” “因为善德世家?”无昼并没将千叶的敷衍当真。 第482章 闹婚 (2) “跟善德世家有什么关系?”千叶百无聊赖问道,也不替无昼解开符绳,慢慢弯下身,窝入无昼怀里。 其实,她那点儿小伎俩又怎么可能困住无昼?无非就是玩玩罢了。 而果不其然,无昼几乎没费力气就摆脱了符绳的捆绑,搂着千叶道:“善德世家虽是名门大家,可行事作风有时颇为迂腐造作,虽然名义上确实是你的亲族,可你不会喜欢他们。” “你刚才装睡是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你既然有意要我回避,我何须如此下作?” 无昼说话一向很坦诚也很直接,如果他想要知道千叶和善德世家谈了什么,那就绝对不会同意回避,而是会大大方方和千叶一起与善德世家会面。 这一点,无昼的品性千叶绝对信得过。 她只是有点儿意外,无昼能将与他没什么瓜葛的善德世家看得如此透彻,兴许差一点儿就让他猜中了中心。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无非是作为家长们,教导教导要出嫁的女儿,什么三从四德,什么贤良淑仪,顺便要我谨记自己本职的身份,保护好你,伺候好你。” 无昼的脸色并没有显得很好看,反而径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处置?”千叶惊讶着笑了一声,转身与无昼面对面,“你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冷血无情世界就会光明许多,善德世家千年的大家族不说,也是左信仪的亲人,无论如何,我没有要赶尽杀绝的念头。” 无昼没再说话,或许对于善德世家,他有着自己的看法与见解。 但他至始至终有一个原则,只要不伤害千叶,只要千叶不追究…… “对了,你真打算不理会清殇的下落,让他自生自灭了?” 无昼低头望她一眼,淡淡问道:“若我说是,你便不再惦记苏幕?” “你这性格还真是够讨人厌。”千叶龇牙道。 无昼瞥了她一眼,“你暂且不用担心,如果两人要遭遇不测,大可原地斩杀不必凭空掳去,如今周遭一片风平浪静,他们二人还不会有危险。” “然后呢?”千叶追问道。 “然后?”无昼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儿古怪,然后极其认真道:“如果有了两人的下落,我若有空便会差人通知殊绝去救人,也算仁至义尽,仅此而已。” “但是殊绝……”千叶话说一半陡然消音,她慢慢也有些觉悟,事关别的男人的话题,不管中心意义是什么,还是少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好。 而无昼低头瞧着她,显然在等她话一出口又要找茬,可等了一会儿,显然等不到了。 “你记住,莫管他人死活,在我身边就好。你生,人人兴许都有活路,但你若是没了,我让三界六道都给你陪葬。” 无昼鲜少有承诺,他很少向千叶承诺什么,地位,荣耀,呵护,宠爱……等等等等,在他看来都是应该要给千叶无需承诺的。 但唯有这一点,他必须要提醒千叶,他无昼要的人,三界六道谁敢夺,那便是一同毁灭的下场。 ………… 第483章 闹婚 (3) 直到大婚之前,千叶都没有再见过其他人,而直到真正大婚的那一天,千叶才知道,其实她认识的,也只有善德世家的人而已。 于妖而言,婚乃是凡人为了彼此约束而定下的规则,着实可有可无。 而相较于无昼的身份,大婚更像是对他的一种朝贺,从来跟平易近人沾不上边的无昼,身为妖尊几千年,允许四方妖首前来见他,几千年来这还是第二次。 当然,如果有的部族遭灭族,兴许也能见到无昼一面。 故而,当众妖满足了对新娘的议论与揣测之后,便纷纷将注意力投向了无昼,有生之年得见妖尊一面,那日后说出去都是极有面子的事。 匍匐跪拜,虔诚敬贺,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恭敬,乃是妖界对于力量的绝对信服。 远远矗立于高台上的无昼,并无应景的红而仍旧是一身崭新的月白衣袍,风姿卓绝,墨发鲜少用玉冠束起,少了几分狂狷肆意,多了几分威严凛冽,清冷的举手投足间,另有一抹并不易见的温柔。 千叶就站在他身边,与月白相同衣料的嫁衣,触目一团鲜艳喜气的红,或许也说明了无昼一直在强调的一点,她是他的女人,虽然她不是妖,但也因为他,与他一同接受万万朝贺。 这是他给她的荣耀,只要有他在,她就享有他无微不至的庇护,谁也不敢再轻看她半分。 千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动,但她能明确一点的是,看到身边这个完美绝艳的男人,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不管下方匍匐着的人心中有多少心思,不管他们怎样看待她的存在,他们属于无昼毋庸置疑,而无昼属于她。 震天彻底的朝贺声中,无昼当着众人的面牵起她的手,面对周围的声音瞬间静下,无昼喜悦的表情只能压抑在勾起的唇角,朗声开口,天地共鸣,“自此,吾王妃……” “岂有此理!!!”一声娇喝划破长空,以一种撕裂般的气势打断无昼浑厚的声音。 然,千叶却突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舒松的笑意,或许这样才对,如果这场大婚进行得太顺利,她反倒越来越不安了呢。 而无昼的脸色必定难看极了,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伴着深沉的呼吸声竟有些颤抖,他该有多恨这样的搅局? 千叶抬头看向那个有胆子来搅局的人,乍看就知道来人不简单。 第一,对方肯定不是来做炮灰送死的,那么就自然大有来头。第二,踩着一片祥云而来的女子竟然也是一身鲜红喜气的嫁衣,竟然与无昼的衣袍也是同样衣料,要知道,无昼身上的衣服乃是日月光华织就的天锦,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而是够不够格穿的问题。 再者,还有那一句如河东狮吼一般的……岂有此理,实在不是个善茬的人能喊得出的。 而如果只是个泛泛之辈,以无昼的性格,恐怕毫不客气一挥衣袖就让对方化成灰,可是……他没有。 第484章 闹婚 (4) 千叶觉得,或许自己该以为是遇见了强劲的情敌,或许自己该害怕得牢牢抓紧无昼的手,最不济也该自惭形秽,因为对方着实太高调了,吸引了所有人的暮光。 然,她都没有。 她只是试图放开无昼的手,却反倒被他牢牢抓紧,并且捏得生疼。 “无昼!你未免欺人太甚!!!”又是一声娇喝讨伐,显然对方已经看见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并视作是对她的挑衅。 而千叶其实一点儿也没有要挑衅她的意思,在她看来,情敌之间较劲什么的,最无聊了。 这种事情应该由男人来解决,你争我夺的未免太难看,争风吃醋也不是她的爱好,最真实的想法其实是……如果男人不能够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那就更轮不到她来操心,就算是无昼也不能例外。 不过,无昼对于她的态度显然是恼了,身周的空气似乎快要凝结冰碴,但这一次,千叶却不觉得吓人。 “看着好像是天帝的小女儿?”下方轰然议论的声音依稀传了上来。 而无昼身上的冷冽也顿时加剧,看来有人认识面前的女子,也看来……无昼真是认识啊。 千叶也直视打量着站定面前祥云上的女子,清丽娇俏,谁敢说天帝的女儿不是美人那一定会招雷劈的。 不过那女子确实集天地间的绝美于一身,再加上那红艳如火的嫁衣,傲然无惧的气势,乍看竟然真的是她更适合站在无昼身边。 然……无昼再完美,但他仍是妖啊,虽然看情形未必是一对苦情的鸳鸯,天帝那个高坐九天之上眼中却只有世俗的家伙,一定不会喜欢现在这副景象的。 而天帝的小女儿,如果聚九派的神仙谱上没有记载错的话,应该叫……红桡? “无昼,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红桡尖锐的质问声再次响起,纤细的手指一挑,直指在一边装无辜的千叶。 千叶的手实在被捏得快要断了,用力挣了两下想要挣脱,但在红桡看来,这样无比亲密的动作,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与你何干?”当事人终于发话了,虽然这话问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但绝对是无昼的风格。 “与我何干?!!”红桡拔高了声调挑起了眉,指着千叶的手指微微颤抖,“一千年,我为你花费了一千年的心思,你竟然问与我何干?!!” 千叶眨了眨眼,一边继续扮无辜,竟然想起了她和无昼初遇时,好像也有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诉说着几千年心系无昼的苦情。 难道无昼和红衣女子注定有缘?还是爱穿红衣的女子都喜欢无昼这种口味的? “我知你是天帝幼女,姑且不计冒犯,若再口出妄言,莫怪我不给天界留颜面。” 无昼的声音如寒冬的雪,夹杂着隐隐杀气,他并非开玩笑,如果不是红桡身上的仙气提醒着他,她死一千次也不嫌多,天帝在他眼中,也只有那薄得如一张纸般的面子罢了。 第485章 闹婚 (5) 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非常清晰明白,作为天帝的女儿,说这普天之下的东西都是她的也一点儿不过分,可谁叫她偏偏要的是无昼呢? 无昼是随便什么人想要就能要的么? 千叶对这样一场没什么悬念的闹剧觉得兴趣缺缺,也不再打量两人的表情,目光飘飘忽忽扫到了别处,突然微微一定。 在这场大婚中,善德世家并没得到特殊尊贵的待遇,而只是作为来访宾客,顶多在划分三六九等的时候多抬了一级。 而这也是千叶授意的,不管形式上是什么关系,如果要她奉一个要她一死以表忠诚的家族为亲族,那她的脑袋一定不怎么好使。 善德世家的位置在下方靠前,并不太影响她看到左荣靖的表情,只不过那表情不像女儿被抢了亲的岳父,反倒像是……胜券在握一般松了口气。 拜托,她真的有那么十恶不赦,就连自己的家族也要急着借别人的手来除掉她? 千叶微微低下头,看着被无昼捏得生疼的手,就连他自己的手指关节也捏得发白,似乎这一段并不受周围人看好的感情,就连她都几次动摇过,唯有无昼从未放弃过。 “留颜面?你竟然敢公然大婚,又哪里给天界留了半分颜面?!!”红桡仍旧尖锐讨伐着,“整整一千年,你我之间的事三界六道有多少人敢说不知道?!!你不大婚也罢,竟然还要一心修佛也罢,只道是月老说的没错,无缘系于身便无以求相守。可你眨眼就大婚迎娶一介凡女,你将天界和天帝的颜面置于何地?!!难道你当初兴师动众欲要修佛,只是无聊的幌子而已?!!” 一声声的质问凄厉得好像有化不尽的冤屈,无昼则是那个负心汉,千叶便是那千刀万剐的第三者。 只不过,千叶并不觉得有什么羞愧,因为红桡口中所说的三界六道谁人不知,她偏偏是真的不知道。 试想,她当初初见无昼,把妖尊的名字都弄错了,更何况妖界通史记载都是妖尊如何厉害,妖尊如何冷酷,至于那些花边新闻,只要妖尊不是大婚迎娶王妃,通史哪里记载去? 而这些妖和仙,张口就是一千年,让她们这些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的凡人,实在难以去絮叨中间的八卦啊。 “你我之间从无私情,我也从无传意于你,我无昼是修佛还是大婚也与你无关。”无昼冷淡道。 “无情?无意?”红桡喃喃问着,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凄厉,在云端踉跄几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恶狠狠瞪着无昼,“若无情意,长琴相赠为何赞其音韵?亲手所制茶点为何向来不惧?就连我亲手所绣衣袍,你也是收入殿中不舍加身,那又是为何……?” 千叶心中抽了抽,虽然并不觉得自己会吃醋,但如果听到关于无昼曾经花前月下的美事,心里要是舒服那纯粹就是见鬼了。 第486章 闹婚 (6) 但其实也明白,那都不是真的,如果她连这点儿判断力都没有,就真是活该醋死也没人替她讨公道。 她不知道曾经的无昼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但回到狐族这么些日子以来,无昼闲来无事的时候更喜欢安安静静与她围坐,附庸风雅的那一套从未见过。 而她也知道,无昼对于食物有一种抗拒的心理,自从可以辟谷之后,他除了续命用的那些糕片,什么吃的也不曾入口。 当然,如果无昼真的收到一件其他女人亲手缝绣的衣袍并不新鲜,可说他收起来舍不得穿,一想到那情形她得恶心死。 但玩笑归玩笑,她觉得好笑,当事人已经气得脸色铁青,她甚至有点儿担心无昼的身体,会不会气出个好歹来。 这样的闹剧不仅仅让无昼几千年来的第一次大婚变得不完美,也让无昼的一腔痴情变得像个笑话,而无昼要娶的女人,在貌美苦情的红桡面前,很像个卑劣又肮脏的小丑。 “我有要你做那些事?”无昼的语气仍旧冷若冰霜。 “但你对我的情意……” “若你真想找到与你有情有意的那个人,恐怕要多费一番心思,那人如今下落不明,之前还归入魔界一道,早已不在我狐族。” 红桡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一下,难以置信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说……?” “银狐清殇。”无昼的声音也隐隐夹杂着咬牙,但还是恢复了些镇定的淡漠,“此事千年前许有耳闻,但时日已久,清殇在我身边处理闲杂事务,他做下的事,未必桩桩件件都要禀奏。” “不……不可能……”红桡用力摇着头,直定定看着无昼,试图从他脸上看到撒谎的心虚,却什么也没能看到。 而事实上,这是她第二次看见无昼,也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真实的无昼。 当年在天殿之上,偷偷见得幻境中妖尊容颜,心里烙下的身影就再也抹不去了。 从此之后,再看仙家男子皆是枯木,她只能派人送东西试探无昼的心思。 绝世古琴,自己费尽千般心思尝试万遍才成的茶点,数月闭门不出才修成的衣袍,一次次差人送过去,得到的明明都是好消息,虽然并未直言情意,可收下了东西还有温情传话,这不是情意又是什么? 整整一千年,她一千年的心思都花在了无昼身上,几乎这一千年她除了取悦他没做过其他的事。 听闻他要修佛的消息,她哭得肝肠寸断,也只能安慰自己,她没得到的,最起码谁也没得到。 可付出了这么多,又痛了那一遭,现在才来告诉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红桡怔怔看着无昼,真实面对竟要比幻境中更令人动心几分,那一身的风华绝艳的容颜,岂是一介凡女能配得? “不,看来你游荡凡间三年之久,倒是沾染了凡人诸多肮脏心性。”红桡坚定道,突然伸手指向千叶,“一介凡女岂能配得上你?我堂堂天帝之女……如果你当场亲手杀了她,你今日大婚的新娘便是我,此前我可以既往不咎。” 第487章 闹婚 (7) 千叶觉得,眼前这姑娘一定是疯了,先不论是是非非谁情深,如果无昼在大婚之日突然反悔,杀了准新娘倒戈选了天帝的女儿,那一幕肯定要比无昼当众自抽八百个耳光更精彩。 只这样一番话,让一场苦情大戏顿时更像滑稽诙谐的演绎,不知道无昼听了要作何感想,她倒是有点儿想笑。 可是……笑得出来么?究竟是谁找来了这个智商不高地位却很高的傻姑娘来搅场? 清殇和苏幕显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那策划这个闹剧的人,究竟是真想除掉她,还是让无昼难以收场? 无昼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千叶知道,他在极尽可能压抑自己的怒火,毕竟在大婚之日大开杀戒会颜面扫地不说,对方还是天帝的女儿,碰了将后患无穷。 他是脾气大,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是莽夫。 千叶悄悄攥了攥无昼的手,虽然手指已经被他捏得麻木了,可看完了好戏,总得有点儿反馈的。 “送客。”无昼根本没有打算和红桡理论些什么,就好像站在他对面只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说出的话全然不必当真。 “无昼!!”红桡大喊一声,充满暴怒气息的声音夹杂着一股强劲的力道扑面而来。 千叶抬起手臂想用衣袖遮挡,却不想,无昼已经在她身前抬起手,将那股浊乱的气流挡在了外面。 然,还没等红桡继续发作,只见遥遥天际又有一道仙光亮起,如惊雷一般划过,瞬间已到众人面前。 融融白光散尽,墨黑的衣袍飘逸扶风,束发的紫金冠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 千叶悄悄扯了扯无昼的衣袖,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本以为只是场恶意的闹剧,可当再次出现变数的时候,她觉得,或许从一开始她又把问题想简单了? 自从在涧溪山就无端消失的祖师爷印玄,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来做什么呢? “公主下凡已久,天帝未免担忧至极,该回去了。”印玄径直一板一眼道。 “用不着你管!!”红桡眉眼一厉,印玄只是七重天的仙,相比生来就在九重天的她,地位还差了相当一大截。 然,印玄的目的似乎相当明确,悠然落地便站定在千叶身侧不远处,轻轻一颔首,“天帝得到消息,公主私自下凡扰乱妖尊大婚,此刻已经颇为恼怒,特命我来劝回公主。公主,还是莫再任性……” “凭什么是你来阻止我?!” 印玄一向陈然肃穆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笑容,看向千叶,“不瞒公主,此女子乃是我宗门后世弟子,此次前来,是特向天帝告假,要来为其主婚的。” 先不说红桡是什么反应,千叶的脸色却一阵古怪,印玄?给她主婚? 虽然道理上说得通没错,可事实上真该这样么? 而红桡自然是有点儿气不过,但印玄的话似乎让她尤为忌惮,身为天帝的女儿偷偷下凡来找一个男人表白,这不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第488章 闹婚 (8) 如果这个男人对她同样有心,愿意换了大婚的新娘,天帝就算觉得不妥也只能成全,毕竟木已成舟,更何况无昼也与她相配。 但……这个男人眼里没她,心里也没她,身为妖尊却死死抓着那个凡女的手从未松过,令她羡慕得发疯可抢又抢不到。 她是天帝的女儿,大婚之日自穿嫁衣送上门却被人拒绝,丢尽了天界的脸,若是闹下去,天帝……恐怕也不会放过她。 红桡或许这时候才醒悟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想象中那般为爱疯狂的伟大,当那种喜欢一个人到了极致的美丽泡沫被无情刺破之后,她才看到自己的可笑与无知。 她本以为她与无昼之间的情意朦胧美丽,那鸿雁传书,亲手实现着自己的小心思无比醉人,本以为她们终该水到渠成的…… 却没想,一千年,都是她自己在唱独角戏。 “你……有没有爱过我?”红桡怔怔问道,“哪怕有一点在意,哪怕记得我……?” 无昼的脸上一直没有除了冰冷之外的表情,这已经是他最客气的答复了。 红桡低头抿了抿唇,再抬起头来一扫颓废慌乱之态,微咬牙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银狐清殇如今在何处?” “下落不明。”无昼淡淡道。 “我不会放过他的!!!”红桡一声厉喝,踩着祥云飘然远去,鲜红的嫁衣,就像一团重新燃起的怒火。 高台下方的人群终于回过神来了,些许骚动过后恢复平静,又重新仰视着高台。 千叶看了看失望之极的善德世家族人,又看了看身旁久久压抑怒火的无昼,最后看向另一边负手而立的印玄。 她和无昼对印玄一向是有所猜忌的,可蹊跷的是,至始至终又是印玄在帮他们? “祖师……爷?” 印玄慢慢转过身,雍容高雅向他们点了点头,开口道:“时逢吉日,特来恭贺。千叶已经跻身散仙之列,再也不是无名小卒,更何况也出身名门正派,大婚之日怎能没有亲族在其身后?” 而后,又看向无昼,不卑不亢道:“你我也算有几分交情,我作为千叶的祖师爷也能算得长辈,如今更算她的亲族为你们证婚,应该不算越俎代庖。” 印玄的优点就在于此,他可以将很多事都说得理所应当,并且有理有据让人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他和无昼岂止是认识,如果无昼愿意感恩戴德的话,他其实是无昼的救命恩人,这个身份也不算过分。 而他的另一项优点,便是可以无视任何人的冷淡,用他的身份和与千叶的关系,将彼此的距离似乎拉得很近。 千叶知道,无昼以一种直觉排斥印玄已经不是一两天了,但在这样的场合下,在一场闹剧刚刚落幕之后,不该再起风波驳了印玄的面子,毕竟他是上仙,与妖相比,是有地位上的尊贵。 “多谢祖师爷。”千叶代为开口道。 而无昼的回馈仅仅只是稍稍紧了紧手指,此一时的隐忍,他总有一天会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 第489章 瓮中捉仙 (1) 盛况空前的大婚终于在印玄的主持下圆满结束,不知道是不是有上仙压阵的原因,善德世家再也没能盼来力挽狂澜的人,千叶顶着一抹淡淡的笑戴上了妖族象征王妃荣耀的王冠,那一刻,善德世家周围来自四面八方的道贺,恐怕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 自此以后,可以说忠义的灵魂背叛了善德世家的抉择,而赢来的荣耀只是她自己的,与善德世家无关。 千叶最后向着左荣靖递过去一个嘲讽的眼神,忠义的灵魂就不是人了么?她替左信仪做了永远也不敢做的事。 她堂堂正正爱着无昼,正大光明嫁给他,面对族人的干涉给予漂亮的反击,这都是左信仪做想做的事。 而相较于千叶的满意舒畅,无昼的心情却在大婚结束之后压抑到了极点,那种想要发作却无处可发的感觉,几乎令他窒息。 以至于直到大婚结束,无昼的脸色一直深沉着,握着千叶的手一直气得发抖。 千叶或许能理解,无昼曾经也算历尽坎坷,可历劫之时身不由己受尽欺辱也就罢了,如今恢复妖尊的身份,又是在大婚之上,当着妖界众人与狐族族人的面,有力却发不得,着实足以让无昼把自己气死了。 她虽然不吃醋但她知好歹,她明白,无昼之所以隐忍着没发作,有一部分原因只是因为不想搅了大婚让她失望。 众人的欢呼声还萦绕耳边,千叶被无昼拽着大步流星走向寝殿,她自然不会觉得无昼是急着要入洞房,不过倒有一种自觉性,如此情形看来,这个洞房不管无昼要怎么进行,她都得无条件配合了。 曾经一片冰冷灰色的寝殿已经被装点上了大片的喜红,触目可见红得耀眼,这都是殒的杰作,也不知道此刻无昼看了会不会分外激火。 嗖的一声,无昼终于一把将她甩在宽阔的床榻上,身下却还衬着一股风,托着她安稳落下。 千叶还没来及反应,就只见无昼顺势将她压在身下,一手掐着她的双腕按过头顶,头一偏,向着她的脖颈咬过来。 “别咬出血。”千叶赶忙大喊,“有毒的,你喝了不舒服。” 俯在她肩膀上的无昼陡然怔住,粗重的喘息喷吐在她脖颈上痒痒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开她的手,紧紧抱着她一言不发。 千叶赶忙伸手搂住他,安抚式的在他耳边蹭蹭,问道:“你猜刚才我在大婚宾客中看到了谁?” 无昼没有说话,但从呼吸的声音中,听出他的无力。 “我看到了殊绝。”千叶极其肯定道,“虽然隐在人群里,但想必不屑改变容貌。我猜他应该不是单纯来祝贺的,只比印玄的到来晚了一步,我觉得,若不是有什么事拖住了他,今天来搅场的主角应该是殊绝才对。” 无昼似乎对这一番话没什么反应,稍稍变换角度,叼上她的耳垂。 千叶也没躲,继续道:“只不过,他怕印玄还是在我意料之外,当日在涧溪山他要有多嚣张啊。” 第490章 瓮中捉仙 (2) 话题还是挺正经的,可时间和地点统统不对,无昼的唇有点儿冰凉的,带来的热度却炽热令人难当。 一阵阵酥麻的感觉自耳垂传递至四肢百骸,千叶深吸一口气,搂着无昼的手臂收紧些,幽幽冷香飘荡开来,伴着激情的热度,似乎要驱散她心中所有的杂念。 脑海中渐渐变得空白,无昼异样的温柔让她突然有点儿心疼,他再愤怒也不会迁怒于她,更不会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只不过,他身上一阵阵难以自持的战栗并非属于情绪,或许他只想给她一个尽可能完美的洞房花烛夜,但她终究不是那种迟钝的女人。 “无昼……”千叶慢慢移动一只手,将掌心贴在他心口的位置,感受着下方勃然的心跳,突然意识到,她嫁人了,嫁给了一个一界至尊,却仍旧能将她捧在掌心中呵护的人。 这是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归宿感,她自此属于一个人,被疼爱,被呵护…… 她可以不需要太坚强,不需要自己撑起一片天,不需要拼搏,不需要太聪明,她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安然享受他带给她安宁的生活。 她从来没想过,像她这样的人,也可以交付自己的人生。 无昼的唇令她渐渐忘了自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刚才想要说什么,直至脸颊上传来冰凉的碰触,带着浓浓的怜惜,浓得仿佛千百年也化不开。 “你爱我的,对么?” 无昼的声音沙哑深沉,染着炽热的情欲。 千叶这才惊觉脸上纵横交错着水痕,无昼的唇将一颗颗泪珠吻去,扫过脸颊的气息令人心跳砰然。 “你绝不会离开我,对么?” “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你都不会选择离开,对么?” “你不会有理由的,不会信的,不管谁说什么……” 千叶眨了眨眼,已经朦胧不堪的双眼瞬间清晰了些,看着无昼浮现着迷乱的灰色眼眸,有一种感觉叫做幸福,夹杂着丝丝的心痛。 “我爱你,会一直陪着你,不管你去哪里,三界六道上天入地,都不会离开你。” 无昼的眸光仍旧迷离,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个惑人的弧度,慢慢俯下身,“我不会伤害你,无论如何……” 千叶脸上还横着泪痕,却笑得异样幸福,甚至怀疑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她等了太久,真怕只是执念。 “无昼……” 轰的一声巨响炸开在遥远的天际,巨大的响动不但打断了两人的温情缱绻,竟然穿透了布下结界的墙壁,震撼了千万年都不曾动摇过的宫殿。 无昼的身体陡然一僵,堪堪压抑下去的怒火顿时如火山喷发一般势不可挡,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头披散的墨发伴着身上凛冽的气息隐隐舞动,冷峻的侧脸更像冰块雕琢而成。 “殊、绝!!!”无昼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忽然起身,拂袖将一旁锦被盖在千叶身上,转身如暴走一般的速度,“等着我。” 第491章 瓮中捉仙 (3) 千叶从锦被下探出头来,无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冷香,还有身体上残留炽热的温度。 等着? 如果她真缩在被子里乖乖等男人回来,她还叫千叶?无昼真是太不了解她了。 千叶一把掀开锦被,随即从袖筒中的乾坤袋里取出平日里穿的衣服,利落穿戴完毕,将高高的盘发随手改为简单的马尾,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妖尊的洞房花烛夜是绝没有人敢围观的,寝殿周围人畜绝迹,连只苍蝇也不会有。 千叶悄悄推开寝殿的大门,召唤此时此刻已经避开至千里之外的殒,又探清了无昼所在的方向,施展法术偷偷追上去。 她还未能升仙,只是个不能腾云驾雾的散仙,她也没有无昼那种可以凭空飞来飞去的法力,不过……好在无昼的寝殿外种满了荷叶,摘一片用一用无昼不会小气的。 妖界的天空星光璀璨,浓重的妖气灵气让夜幕更添几分曼妙,其实千叶腾空而起之时已经不必辨别方向,并未到天际的地方已经被法术染红了半边天,那是一种很阴沉的红,夹杂着比夜幕还要凝沉的黑。 “大人,您这是要逃婚么?”殒匆匆赶来,劈口就问。毕竟对于他而言,他家大人自此嫁给妖尊,他就几乎要卸任了,没有男人会容忍其他男人保护自己的女人。 “去捉奸。”千叶咧嘴一笑,满脸的玩味表情。 殒一愣,无奈道:“大人果然是精力充沛,不过也无可厚非,自嫁给妖尊之日起,已有这等好戏连台,大人日后恐怕都要操劳了。” “是啊,不管男人女人都爱我家男人,你说我得有多累。”千叶散漫说着,可速度却极快。 “那也是大人的魅力也无法抵挡,竟然能打败无数男男女女,拔得妖尊这一头筹。”殒挤兑道。 千叶偷空回了回头,向着飘在身边的殒眨眨眼,“方才你在千里之外是去偷蜜蜂窝了么?嘴这么甜?” “我一直觉得曾经偷过蜜蜂窝的是大人才对。” “怎么说?” “脸皮奇厚,偷蜜蜂窝必有优势。” “你说对了,脸皮不厚怎么能活到今天陪着无昼?”千叶说着,在半空中迅速向下降,嗖的一声钻入树丛中,又向前飞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停下来。 而此时此刻,他们距离无昼的位置仅有百米之遥,可出人意料的是,与殊绝对峙的并非是无昼,而是……印玄。 千叶不由皱了皱眉,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印玄玩阴谋的证据,可先入为主有了猜疑之后,在很多场合她并不想见到印玄。 也有可能是护亲的原则下,印玄毕竟是她的祖师爷,她不希望自己的同门反而是幕后的阴谋家。 半空中三人分立,似乎谁也不是要帮谁的,而无昼显然也刚到,尚还未开口问起来龙去脉。 千叶明显赶上了一场好戏的开头,却突然意识到,这场好戏或许很精彩,但她并不一定会喜欢。 第492章 瓮中捉仙 (4) 因为殊绝已经受伤了,如果不是无昼动的手,那便是印玄,仙魔之争,殃及妖界。 千叶慢慢压低身子,施法尽可能掩藏身上的气息,悄悄向着三人的方向靠得更近,试图听清他们说话的声音。 殊绝似乎伤得不轻,当略显粗重的喘息声传来,千叶看了殒一眼,找了块隐蔽的地方,盘腿坐下来。 “事到如今,你肯不肯信我?”殊绝问道。 而无昼停在半空中,那脸色比夜幕还要阴沉,不说要信谁,恐怕这一魔一仙,在他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殊绝的伤势确有些吓人,一条衣袖已经不知所踪,整条手臂也浸满了血,身体其他各处也隐有伤痕,脸色惨白得比鬼还吓人,或许因为这个,无昼才没有在赶到的第一时间先揍殊绝一顿。 不过……没想到印玄出手也能这么狠。 印玄毫发无伤,一身墨袍负手而立,义正言辞道:“我向天帝告假前来为宗门弟子主婚,又与你魔界如何起了干戈?倒是你一意孤行阻我离去的路,此乃妖界,我本不该在此与你争执。” 殊绝用力抹了一把嘴角淌出的血,笑道:“莫把话说得如此造作可笑,既然身为上仙,藏头露尾难道不觉得丢人?不妨将话说明白,清殇和苏幕……现在可还活着?” 印玄的表情纹丝不动,淡然道:“魔王恐怕是误会了,我身为上仙,久居七重天,清殇乃是魔界银狐,苏幕乃是我门下叛离的弟子,可如今都归于魔界,我又岂能得知他们的下落?” “看你道貌岸然还能嚣张多久。”殊绝用力喘了口气,突然看向无昼,“我若说他就是罪魁祸首,你肯不肯信我?” “何以见得?”无昼只是淡淡瞟了二人一眼,虽这么问,但语气中并没有要主持公道的意思。 而殊绝如果有切实的证据证实他所有的猜测,他或许也就不会被印玄打成这样,更不会只凭三言两语就让无昼先相信他。 “你也怀疑他对不对?三界六道无数众生,有谁见过如此爱管闲事的仙?” 无昼仍旧选择漠然,他的确怀疑印玄至始至终,而印玄的多管闲事,也是他的顾虑之一,虽然印玄的多管闲事多在救他性命,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生不出半点儿感激之情。 印玄等了一会儿,径直道:“既然妖尊出面,此事也就此罢了,天帝还等着我复命,告辞了。” 说完,墨黑阔袖一甩便要离去。 “站住!!”殊绝突然怒喝一声,手中红透近黑的光团化作暴雨一般射向印玄,“把我的人还给我,否则,大不了同归于尽!!” 印玄脚下一滞,猛地荡起阔袖,堪堪化解了殊绝凛冽凶狠的攻击,眼梢一厉,反手一道亮剑刚要挥出,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一直在旁边冷淡观望的无昼,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殊绝身前,清冷的眉眼在看到印玄转身的一刹那微微紧缩,“既然知道此地是妖界,就该知道我妖界的规矩,七重天的上仙若在此斩杀魔王,又将我妖界置于何种境地?” 第493章 瓮中捉仙 (5) 千叶躲在一边幽幽叹息,看起来,无论如何,无昼还是向着殊绝一边,尽可能维护他。自古妖魔便是一家,这话果然不假,那她岂不是更像个第三者? 而印玄似乎真赶着要离开,态度难得见着不那么淡然,带着几分恼怒道:“妖尊何出此言,若非魔王横加阻挠,我何必在妖界领地大动干戈?今日毕竟也是妖尊与门下弟子千叶的大婚之日,我又何必……” “呵,是啊,何必搅了洞房花烛?不过也无妨,你的计谋早就得成,无昼爱千叶爱得可以焚天屠地,你也可以放心了。”殊绝讥讽道。 印玄的脸色更加阴沉,“若是魔王只有这番胡言乱语,那就不奉陪了。” 殊绝堪堪站直身体,却一个踉跄差点儿坠下半空,一把拽了无昼的衣袖,仍旧是那一副放荡不羁的笑容,道:“你信是不信?就连你爱上千叶,恐怕也是他从中作梗。” “荒唐。”无昼只给了他淡淡的两个字评价,如果连爱上一个人都是他人从中作梗,那不是在说他活得也糊涂了? “荒不荒唐,你问问他,千叶为何会有两个魂魄装在一个身体中,楚洛彦为何偏偏是他的鬼使,更退一步说……若真是强行破解噬骨咒必遭反噬,他又是何必故作天大的善人好心……如果他敢说的话……” 无昼的眼眸微垂,眸光中尽是不解与愠怒,却还是伸手扶着体力明显不支的殊绝,看向印玄,等待他表态。 “无稽之谈。”印玄根本就不买账。 在旁边偷听的千叶自顾自点了点头表示赞成,虽然殊绝说的话乍听起来真的很惊天地泣鬼神,可没凭没据的这么多脏水泼到印玄身上,印玄若爽快认了那才叫见鬼。 而她不知道殊绝究竟洞察到了些什么,姑且不说他为什么这么关注她和无昼的事,仅凭他猜测的那些,就让她无端心跳变快。 如果殊绝不是空穴来风,那么……她转世投胎和左信仪共用一个身体,而找了楚洛彦十几年未果,阴差阳错在她和无昼相爱之后擦肩而过,最终落得魂飞魄散……这些……都不是巧合?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幕后黑手,哪怕不是印玄却法力超群,那么……还有多少事不是巧合? 或许就像殊绝所说,就连无昼爱上她,都不是巧合? 千叶突然觉得,殊绝可能知道的更多,只是讳若莫深不肯说出来。 心不知为什么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弄清楚一些事,那已远远不是好奇心的驱使,似乎是她的责任,也似乎是……宿命。 殊绝喘着粗气借着无昼的手臂支撑身体,面对滴水不漏的印玄,仍旧不肯放弃,对无昼道:“不要放他走,你或许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信我一次……” 无昼静默看着印玄,久久没有表态。 印玄也越加失去耐心,微微一皱眉,“莫非妖尊恩将仇报不说,千叶尊我一声祖师爷,就连她身为王妃的威望也要置之不理?” 第494章 瓮中捉仙 (6) 无昼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你是七重天的上仙,又是千叶的祖师爷,但此次重伤魔王也非同小可,势必要……” “休想将我扣在此地。”印玄冷硬回绝了无昼的迂回。 而两方争执越演越烈,似乎一触即发,一向淡然的印玄翻了脸,无昼仅有的一点客套也被驳了回去。 可无昼是什么样的人?对他而言,能说一句迂回的客套话,那就已经是给足了千叶面子,更何况他知道,千叶根本不稀罕这点儿面子。 既然已经没得客套话可以说,那就意味着,他是妖尊,他可以为所欲为。 无昼的唇角浮上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笑,手指虚握,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顿时握于手中,而同一时刻,只听见寂静的丛林山地中陡然变得嘈杂,几十道银光划破夜空,美得如流星雨幕。 千叶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半空中突如其来的天罗地网,那一道道银光围绕在印玄身周,异彩流光,由开始的密集慢慢分散站定。 几十个男子……不,应该是几十个银狐妖,同色的银灰衣袍,同样的如瀑墨发,同样的冷艳容貌…… 突然,天空猛地黑了,殒的一只大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大人,还是少看为妙,这几十银狐护卫,可已有至少五千年修为,毁在您手里就太可惜了。”殒悄声道。 “你当我真是色胚不成?”千叶咬牙问道。 “大人自然不是,可无昼是货真价实的醋坛子倒也是事实,大人还是给这些银狐护卫留条性命吧。” 千叶用力撇了撇嘴,掰开殒的手,仰着头继续向上看。 很显然,印玄被包围了,而那些突如其来神出鬼没的银狐护卫……是不是更蹊跷呢? 千叶此时此刻考虑的并非是银狐护卫的未来,也根本不关心印玄这个挂名祖师爷的未来,而计较的是过去了的事。 比如,无昼在洞房,这些银狐护卫却显然早就埋伏在这周围了……那他之前那激情如火的举动到底是真是假? 看来,不光是殊绝想将印玄留在这里,就连无昼都有这样的心思,一边设了埋伏一边又似乎真刀真枪要洞房,里面的来龙去脉她不想知道了,她只想问一句……一心二用真的就不怕阳痿么? 远远看着无昼唇角那一缕淡然的笑,千叶不得不承认,无昼吸引她并非那绝艳的容貌,或许更是这种比她还要肆意洒脱的感觉,让本就挺潇洒的她,仍旧能生出向往的心。 她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无昼留下印玄想干什么,这一局,应该是无昼赢了,印玄栽了。 毕竟这里是无昼的地盘,布下了埋伏又有妖尊亲自动手,印玄就算是七重天的上仙,想要逃走也不是容易的事,当然,如果印玄要孤注一掷杀出一条血路那就另当别论。 朗朗夜空中,几十银狐护卫各司其位严阵以待,而就在众人下方,以印玄为中心,缓缓绽开一朵白莲,雪线勾勒的花瓣在夜空中熠熠生辉。 第495章 瓮中捉仙 (7) 妖尊布下的天罗地网有几个人能够逃得了?莫说印玄是七重天的上仙,就算是九重天上的金仙,想跑也得杀个头破血流,再说……跑起来也着实太难看了。 印玄阴沉着脸,手中的亮剑缓缓消去,双手在阔袖下慢慢攥紧,墨袍猎猎迎风,却渐渐收起了杀气。 “千叶。” 一直躲在下方的千叶乍然被点名,倒不觉得意外,只是无奈的翻了翻白眼,踩着荷叶腾空。 无昼的表情有点儿凶狠,但千叶仍旧选择站在了他身边,悄悄递过去一个古怪的表情,对自己没有听他的话老实呆着而表示歉意,当然,虽然没什么诚意。 “咳……”千叶先咳了一声,还没等到印玄说话便抢先道:“祖师爷,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如今已经嫁了人,无昼要做什么,我恐怕也不好干涉。毕竟我也是名门正派大家之女,总不能把脸丢到妖界来,让他们说我不守妇道。” 话一落,只见前方印玄的脸色陡然又难看了几分,斜眼瞧着无昼,那表情更是怪异得难以形容。 饶是脸皮再厚,千叶也有点儿尴尬的低下了头,谁让印玄出口便是人情世故的大道理,她也只能想出这样的说辞来堵他的口,虽然这理由真是极其好笑。 “呵……”另一边重伤的殊绝不禁失笑出声。 千叶瞟了一个白眼过去,突然也有点儿挺佩服殊绝,明显伤得极重,却还能笑得出来,他的笑点也还真低。 印玄阴着脸沉吟半晌,才终于开口道:“也罢,妖尊待客不同他人,既然已有留客之意,我也不必强走。” 千叶偷偷看了无昼一眼,识趣的没说话,虽然不明白无昼为什么会听信殊绝的话,甚至为什么他自己也早就有意要扣下印玄,但她相信无昼,并且无条件支持他所有的行动。 银狐护卫带着印玄转身向回走,据说是已经安排好了下榻的宫殿,就等着印玄入住其中。 千叶更加确信,无昼早就有软禁印玄的打算,不知道会不会有刑讯逼供的环节? “千叶。”无昼出声道。 “嗯?” “有没有想过不做散仙,只做个平凡女子?” “我还不够平凡么?” “你如今法力似乎过高,换了身衣裳赶过来,也只比我晚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千叶无辜眨了眨眼,一摊手道:“我的妖尊殿下,您说话一定要凭良心才好,这一身过高的法力,貌似是您给我的对吧?” 无昼沉吟望着她点了点头,“你记得就好。” 噌的一下,千叶的脸窜上一抹滚烫,这一身法力是无昼给的没错,可给她法力所用的方法……如果法力过高,是不是意味着方法过于频繁? “若再自作主张,我便消去你的法力,留下仅够延年益寿便是。” 千叶还是眨巴眼睛,“你觉得没有法力防身,我也能很安全?” “你身为王妃,自会有银狐护卫伴你左右。” “唔……或许可以考虑,刚才突然发现,你那些银狐护卫一个比一个漂亮。” 第496章 瓮中捉仙 (8) 无昼转过头来,以一种并非恼怒却极其玩味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极其认真道:“银狐护卫中,女子也近半。” “你确定那些貌美妖娆的女狐妖们不会因为爱慕你而对我这个王妃悄悄下杀手?” “绝不会有,心念一起,便是穿心蚀骨的下场。” 千叶一手扶额,“你一定要相信,女人的世界丰富多彩,凑在一起绝不亚于一个战场。勾心斗角我绝对不擅长,若是把我气跑了,天涯海角你没地方找去。” “咳……”另一边殊绝终于咳了一声,插话道:“打情骂俏也是长久时,何必纠缠朝朝暮暮?若再耽搁下去……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无昼偏头向另一边皱起眉,对于殊绝的贸然开口显得极为不悦,突然手一甩,径直将他甩给化为魂体飘上来的殒。 殒吓了一跳,赶忙化作实体接住,却如同灌了铅一般直向地面坠去。 千叶也惊了一下,赶忙甩手一道法术将两人接住,忽然觉得殊绝有点儿可怜,先不说是敌是友,这样一身重伤还要被人扔来扔去,就已经够惨了。 “现在该怎么办?” “让他自生自灭。”无昼根本就没有半点儿好气,一把拽起千叶腾空就走。 千叶甚至没能给殒使个眼色就被带走了,似乎殊绝是死是活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关心。 “为什么要扣下印玄?” “妖族习惯了忘恩负义,从今往后,你也需要习惯。”无昼说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看着她等她的答复。 千叶耸了耸肩,“不用试探我的态度,我觉得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就像你说的,家人亲人朋友宗门……远不及你重要。” 无昼阴沉了一整天加一晚上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乘着夜风将千叶揽在怀中,“不管你肯不肯相信,或许我对其中来龙去脉知道得不及殊绝多,但有种直觉,如果将他强行留在妖界,一切兴许会有转机。” “为什么不信?”千叶揽着无昼的脖颈,笑道:“你可是几千年的狐妖啊,灵性超群,如果不是修成人形,简直是百万挑一的灵兽……啊啊啊,我的意思是说,我绝对坚信你的直觉完全无误。” 无昼幽幽瞥了她一眼,但夜幕之下,抛却那些杀气与凛冽,那一眼着实有点儿温柔得媚人。 千叶紧紧圈着无昼的脖颈,眼看就要回到寝殿,本着一种几乎绝迹的仁善之心,开口问道:“那殊绝该怎么办?他似乎伤得不轻,而且是上仙下的手,殒也只能把他带回来,可不会给他疗伤,他万一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我不觉得你该如此关心他。”无昼似乎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一脸狐疑看着她。 千叶咧嘴一笑,“我只能算是为君分忧,知你所想。虽然他对你做尽了龌龊险恶的事,甚至一再有置你于死地的迹象,但你仍旧对他手下留情,因为你还是有一种直觉,他不是敌人,对么?” 无昼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辩驳。 第497章 真相 (1) “但你又不敢明说出来,或许你曾经也试探过,可殊绝的嘴巴比蚌壳还紧,宁可你将他当做敌人也不肯吐露半点儿,那种非敌非友的感觉,其实最为难的是你。” 无昼带着她轻盈落地,“为何今日说起这些?” “只是向你证明,我这个王妃其实挺善解人意的。”千叶打着花腔道。 而事实上,她也是想利用无昼那种超乎寻常的直觉,为自己心中的猜测多增添些底气。 和无昼一样,她从一开始便从殊绝和清殇身上感受不到敌意,甚至那一次次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的计谋,让他们陷入的不仅仅是困境,更多是困惑。 但此时此刻,她也和无昼一样,想从殊绝身上找出迷局的突破口。 她只能从无昼的身上找到支撑自己相信殊绝的信心,因为她知道,相信殊绝绝对是一桩大赌注,并且……殊绝口中的真相,她绝对不会喜欢。 她必须相信殊绝,没有其他选择…… “不要自作主张。”无昼再次警告道。 千叶猛翻白眼,“其实我很好奇啊,你跟印玄到底是有多么不对盘,人家毕竟来给你解围又主婚,你却真能翻脸就不认人。” “他居心不善。” “难道就不会错怪了好人?” 无昼突然停下脚步来,认真看着她,问道:“如果我说不会?” 千叶了然的点点头,她喜欢无昼这种自信,让她更加坚定,她应该能从殊绝口中得到真相。 而当重新面对那张宽阔的大床,千叶不由想起了之前只进行了个前奏的洞房,虽然两人已经不是冰清玉洁的第一次,但毕竟大婚只有一次,怎能没有一种纪念意义的憧憬呢? 千叶放松心神憧憬着,仰头看着大红色床幔上精美绝伦的花纹,重新调整一个属于新婚娘子的心情,却不想……手腕一抹冰凉,咔嚓一声脆响。 “嗯?”千叶回过神来,抬起手腕,只见手腕上多了一个冰冷的铁铐,一端由铁链连在床榻上。 不要告诉她,妖尊会有这么重的口味。 千叶的表情怪极了,抬起头斜眼看向无昼,扬了扬手腕道:“你的爱好?” 无昼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温柔道:“老实等我,夜还长。” 如果这不是腹黑之后的温柔,千叶心中一定会有所触动,可此情此景,她只能咬紧了牙,徒劳瞪着眼睛,“无昼,你个混蛋!” 无昼浅浅的一勾唇角,转身飘然而走,不知为什么,千叶觉得,他在挨了骂之后,似乎心情比较愉快。 而无昼的去向几乎不用猜,他如果真能放任殊绝自生自灭,刚才那一下丢到荒山野岭就好了,何必要丢给殒? 所以,她一定要尽快行动,无昼可以为殊绝疗伤,但在殊绝伤好之后,一定会毫不客气把他赶回魔界。 千叶眼睛一转,从阔袖中找出一根铁签,对着铁铐的锁孔专心致志拨弄。 或许无昼的顾虑是对的,她本就一身功夫,还有一脑袋邪门歪道的技巧,再加上超强的法力,足矣无法无天了。 第498章 真相 (2) 铁铐并非寻常的铁铐,可不管是什么锁,在她面前都没有任何悬念,而无昼在铁铐上落下的法术禁制,只是尽可能完善,却不敢有半点儿带有反噬的成分,更不敢过于霸道怕伤了她。 以至于千叶仅仅花了一炷香时间,便成功卸下了堂堂妖尊亲手扣上的铁铐,然后再次堂而皇之溜了出去。 ………… 宫殿后方的禁地中,一处偏僻的侧殿,在久久亮起的白光渐渐消弭之后,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还是掌灯吧,若不然漆黑一片你我二人对立,着实引人无限遐想。”殊绝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松不羁,但也蕴着浓浓的疲惫,显然伤了元气。 四周的烛火缓缓亮起,殊绝慵懒靠坐在软榻上,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眯起眼,看着一脸冰冷矗立面前的无昼,不住的一再摇头,“若非知道刚才倾力救我的人非你莫属,我还以为眼前人已经被偷梁换柱了,既然一再出手相救,又何必拿这副冷冰冰的脸示人,就不怕费力不讨好么?” “离开这里,不要让千叶找到你,永远不见她。”无昼郑重说着,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几次攥紧,仍旧压不下几乎虚脱的感觉。 殊绝挑了挑眉,“若要谈条件,必要趁人之危,此前半句不提,此刻才提出条件,你是要考验堂堂魔王有几分良心不成?” “那便罢了,不过有言在先,不计你之前所为,若要敢加害千叶,绝不留情。”无昼说完,利落转身就走。 仿佛他们之间谈不上情分,无昼之前的话也只是随便说说,若不能应允,便是有言在先,犯者为敌。 殊绝低头看着软榻边上一地狼藉的血迹,他被印玄重伤,上仙出手亦无保留,虽然不知道印玄为什么会乍一出手就如此狠毒,但上仙就是上仙,他拼了全力也才留下一口气。 殒送他来这里的时候,他都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撑得过去,而如果那时候无昼前来与他先谈条件,他会不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妖界重伤惨死的魔王? 他不是个混蛋,无昼抛下刚刚大婚的王妃,从印玄手上救下他,替他治伤落得几乎虚脱,恐怕就连洞房都不能指望了,也算是无昼以德报怨,他欠无昼又有多少? 可是……他就该顺着无昼的意,让背后的阴谋家得逞么? “无昼,若我直言,千叶乃是印玄手中最后的棋子,势必让你全部心血付之东流,就连你自己也要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你信是不信?” 无昼的脚步在距离殿门不远的地方陡然停下,月白的衣袍随着身形摇荡,一头墨发也追随着衣袍袖角,唯有身形一动也不动。 究竟是相信还是杀意,就连殊绝也没有什么把握,如果之前的一切都是他亲自动手横加阻拦,而如今,他算不算是说出真相让无昼自行选择? 而这真相,恐怕普天之下三界六道,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吧。 第499章 真相 (3) “殊绝。”过了半晌,无昼才低沉开口,“无论她是什么,她都是我的女人,我的王妃,你明白了么?” “可如果我说其实一切都是……” “我不想知道。”无昼淡淡的一句,身形却如风一般闪出门外,似乎带着欲要逃走的意思。 堂堂妖尊竟然要逃走,他怕什么? 殊绝苦笑一声,或许无昼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和千叶厮守在一起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那代价是不是他能够承受得起又承受得了多久,无昼有没有想明白? 突然,唇角的苦笑猛地定住,殊绝抬头看向宫殿的天花板,“看来他不想知道,竟是你有勇气面对了?” 话音落,只见天花板上翻身跃下一个紫色利落的身影,千叶脸上仍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见他如见故友,“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勇气,无昼只是听腻了你的危言耸听,不打算再认真理你罢了。” 殊绝靠坐在软榻上一挑眉,“那是你打算认真理我,不怕我危言耸听?” “我和无昼大婚应该出乎你的意料,他带我来狐族也不在你的计划之中,现在你的左膀右臂,清殇和苏幕统统下落不明,你除了说出真相,没有其他的选择。”千叶的推论犀利又清晰,盘腿坐在距离他并不太远的地板上,一副放弃防备的姿态,继续道:“而且,无昼能有我这样的贤惠豁达的王妃,通情达理识大体,你错过这次坦诚的机会,一定会后悔的。” 殊绝的脸颊古怪一抽,“我一直觉得,如果无昼得知你这副真面目,一定会后悔的。” “可事实上不会,如果他是那种轻易就会反悔的人,你就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重伤初愈如果专门跟我说这么多废话,也满辛苦的。” 殊绝的慵懒慢慢凝滞了,就连眨眼的动作也趋于缓慢,深深看着她,似乎想就此看穿她一般。 而千叶也静静与他对视着,坦坦荡荡的态度,可殊绝又偏偏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他了解千叶的底细,不管是两个魂魄共存一体也好,还是她带着记忆转世投胎也罢,甚至她前世的身份,他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在他看来,千叶绝不是那种良善之辈,甚至有一种寻常女子都没有的决绝与狠毒,前世的她就连唯一眷恋的爱人也能下手诛杀,他其实不相信千叶能为无昼着想。 但千叶的存在就像一把双刃剑,她是无昼否极泰来的唯一希望,也是能置无昼于死地的独一利器。 如果她突然醒悟过来…… “用不用这么婆婆妈妈?你要知道,如果无昼回到寝殿找不到我,他会在最短时间内翻遍整个妖界,你我真的有时间在这里把一切都想明白么?” “你为何急于知道?” 千叶耸了耸肩,“说实话,一开始听到你们的谈话,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身世比我想象中更像神话故事,活了十几年发现自己至始至终生活在一个谜团中,如果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第500章 真相 (4) 停顿了一下,千叶确有长话短说的意思,继续道:“之后我看到你和无昼都执意要对付印玄,无昼今天是占了地利人和的上风,而你根本对付不了印玄。我又突然发觉,这并不是个单纯的神话故事,哪怕幕后之人并不是印玄,我们身后也有强敌窥伺,仅是儿女情长未免难以看到希望。” 千叶说着又停顿了一下,见殊绝难得收起慵懒的姿态,突然苦笑了一声低下头,“但我并不伟大,我不管你们究竟有什么样的雄心想要怎样改天换地,我只希望……无昼能够安然无恙。” 殊绝的神色微微一惊,动了动唇,还是没接话。 千叶也不再观察他,自顾自道:“我觉得你应该也知道,无昼现在就算是解开食路又回到狐族,似乎一切已经过去的样子,可事实上……历劫未完,天道不会因为他去了什么地方而放过他。我猜测或许很多事都与我有关,我不想被蒙在鼓里,真怕有一天,无昼会因为我莫名其妙的存在……而死于非命。” 话终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也凝滞,透着些压抑的气氛,或许是一场耐心的较量,也是彼此揣测着彼此的用意。 究竟谁有理由撒谎,谁有理由坦诚,都不再是定论,而仅仅是那么一线之间。 不知过了许久,似乎耗尽了耐心也耗光了时间,最终,还是殊绝选择了妥协。 “一直在暗中有个人,试图从根源上阻止无昼历劫,巧尽心思层层谋划,恐怕最终的目的不仅仅是让无昼功亏一篑,应该还想要他的命。” 殊绝只说完了这一句便就此打住,看着千叶不再继续。 千叶若有所思点点头,直接道:“不用试探我,我知道那个人不是你,不过,你真的确定幕后那个人就是印玄?” “不能。”殊绝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只是怀疑,却没有切实的证据。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证实,如果是印玄抓走了清殇和苏幕,倒是能……” 轰!!!! 殿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震天彻地的响声似乎震得四周墙壁都在摇晃,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令人不禁以为是地震了,更像是……火山喷发。 但无昼的宫殿屹立千万年,总不该建在灾害地段。 千叶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向殿外想看个究竟,然,一出门仰望星空,便一目了然了。 朗朗星空中,一道如流星般的光束直飞九重天,而其下方半空中,零星应该是追至半途停下来的银狐护卫,光束疾驰,她从来没见过谁人有这般强悍的法力可以飞得这么快。 千叶望着天空怔怔有些发愣,突然说了句,“或许你都是对的。” “何必急着定论。”殊绝并不领情。 “不,你应该是对的。”千叶摇了摇头,幽幽道:“如果他心中没有鬼,何必一再强行逃离?不过你能不能猜到,他这么急着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 殊绝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微微一笑,“你想和我下赌注?” 第501章 真相 (5) “不。”千叶果断摇了摇头,“因为我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如果你想听,是要用条件换的。” “什么条件?” “我要你所知道的关于无昼所有的消息,不管是推论、猜测还是谣言。” 殊绝若有所思看着千叶,突然说了句,“你确定这么执着于真相对你自己有好处么?” “对无昼是有好处。”千叶坚持道。 殊绝带着几分赞许道:“我喜欢和聪明人谈条件。” “我也是。” 殊绝突然觉得很满意今天与千叶的谈话,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千叶或许是个冷酷甚至有些无情的女子,可她对无昼的心却是那样无可挑剔。 “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与我相谈的条件,若你的猜测不假,我便应你,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那就一言为定。” 殊绝静静看着身旁这个因为即将可以得知真相而欣欣雀跃的女子,不知为什么,心中划过一丝叹息。 他或许能够多少理解无昼的心思了,千叶是个有些特别的女子,就算不是那种叱咤风云独当一面,可就凭她对无昼一心一意的维护,也值得无昼珍爱。 可是,如果世间值得便是正道,又何来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印玄急匆匆去的地方,恐怕就是清殇和苏幕所在之处。”千叶带着一副肯定的口吻道,“不,最起码清殇会在那里。” “如今印玄究竟是何立场尚不能明确,你又如何顺水推舟便做了定论?” 千叶微微一笑,突然问道:“殊绝,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殊绝想了想,垂了垂眼眸,“或许。” “那你有没有试过,苦苦爱上一个人,却不被对方所爱,一千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被人耍了?” “你觉得有人敢么?”殊绝反问道。 千叶慢条斯理勾起一边嘴角,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你和无昼虽然身为魔王妖尊,但法力之大却不能触及天上。我与无昼大婚之时有个曾经苦恋无昼的女子前来闹场,正是天帝的小女儿红桡。而事实上,红桡此前一千年根本没和无昼交往过,她之所以会产生与无昼惺惺相惜的错觉,其实是被人耍了。” 殊绝的眉毛微挑,似乎猜到了后续。 千叶笑得有点儿邪恶,“你或许已经猜到了,那个敢耍天帝小女儿的胆大狐妖,并非无昼,而是清殇。红桡恼羞成怒,却不能拿无昼怎么样,回九重天之前,扬言一定不会放过清殇。所以,你说……印玄一反常态不惜出手重伤你,现在又索性和无昼撕破了脸,急匆匆要赶回去是为了什么?” “呵,原来……” 殊绝的话刚出口,便有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字里行间都冒着寒气,“我倒是想知道,大婚之夜,你几次三番离开洞房竟然来找别的男人,是为了什么?” 千叶瞬间只觉得头皮一阵麻,恨不得自己是透明人,无昼根本没有发现过她。 第502章 真相 (6) 下意识朝殊绝身后躲了躲,又顿时觉得不妥,只能硬着头皮,回头看向宫殿屋顶。 夜幕星空,白衣猎猎,那一身的清冷令人不禁心驰神往,也令她……心慌慌的。 “那个……我可以解释。”千叶一步一步挪着和殊绝拉大距离,努力转动着眼珠,“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又等不到你回来,所以……出来找你。对,我是出来找你的。” 无昼的脸上如覆着厚厚的冰雪,“那现在你找到了?” “唔……找到了,无非就是时机有点儿不对,你看,你刚走我就找到这里……对了,殒去哪里了?”千叶试图转移话题。 无昼几步飘然落地,上前揽住千叶,“你如今法力不比以往,应该与鬼使之间不再有隔阂,怎么,就没有问过他我在哪里?” “唔……这不是法力骤然提升,还不习惯么。”千叶索性选择避重就轻,“或许也是太担心你了,就急着出来找了……” 无昼将她按在怀中,似乎哪怕是这么拙劣的谎言也认了,“那我们回去吧,已经后半夜了。” “好!!”千叶赶忙见好就收。 无昼点了点头,搂着千叶慢慢转过头,看向他们身后的殊绝,稍带温柔的语气瞬间又降至冰点,“印玄破阵逃离,看来妖界如今也并非安宁之地,稍后我吩咐银狐护卫送你回去,自此,妖界与魔界还是不要再往来。” 殊绝微微皱眉,“你可知如今清殇……” “他昔日所作所为,损我声誉,陷我妖界于危难。”无昼说着,揽着千叶转身就走,“让他自生自灭便是,若你有心要救他,也与我妖界无关。” 殊绝眼睁睁看着无昼带走千叶,而千叶必定是连头也不敢回,幽幽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将真相全盘托出,让他们自己做选择。 但他又不想,毕竟无昼才是与他有几千年交情的人,都有自私之心,他真害怕一切真相大白之后,无昼仍旧选择牺牲他自己。 ………… 千叶又被无昼押回了寝殿中……不,不是押,而是一进寝殿的门,就改为了千叶扶着无昼,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能让已经几乎恢复鼎盛时期的无昼虚脱,殊绝的伤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而能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将殊绝伤成那样,印玄的功力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然,如果细想下来,她突然能想通,假设印玄真的是那个幕后之人,他来为她和无昼主婚应该是他的计谋之一,而将大婚的日子定在几乎没有月亮的日子,是不是也防着意外情况无昼翻脸,比较容易脱身呢? 虽说是做尽了完全的准备,如果真有这样细致心思的人,拥有印玄那般的法力,那该有多可怕? 千叶扶着无昼靠坐在床榻上,替他解开衣袍上的扣子,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用力将耳朵贴上他的胸膛,“无昼,如果你真能像自己说的那样,一切与你毫无瓜葛,绝不插手……好吗?” 第503章 真相 (7) “殊绝对你说了什么?”无昼轻声问着,一边抚着她的长发让她抬起头,微微宠溺的一笑,“还是你看见殊绝之前那副样子,害怕了?” 千叶重重点了点头,“如果我说是,你能不能为了我避开不必要的是非,真正不去过问那些殊绝故作神秘的事?” “那些事与我有关。” “可是……” 话没说完,无昼忽然翻身将她放在了身侧,随后俯身在她上方,“我们或许应该说些其他的问题,比如……如此洞房花烛夜,却让你几次三番费尽周折出外寻我,确是我的不对。” 千叶愣了一下,下意识撑手在无昼胸前,“不用这样转移话题,你现在的情况我了解,我不会……” 然,话还没说完,只见得无昼的眼神越加犀利起来,千叶赶忙松开推他的手,无昼的面色才缓和。 “我在你眼中竟如此没用?” “那倒没有。” “还是如此仓促又非尽善尽美的大婚令你心生不满?” “也不会。” “那就是我对你所做的事让你不喜欢了?” “唔……” “嗯?” “喜欢。” 无昼微眯眼眸,突然抬手将千叶两只手压向她的头顶,顺势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既然喜欢,又为何总是拒绝?” 千叶瘪了瘪嘴,也不好直说是担心无昼的体力不济,是男人最恨的就是女人担心他某方面不行,在这一点上,无昼绝不会例外的。 无昼的唇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吮咬,冰凉的唇瓣与她脸上的滚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股一股的冷香仿佛醉人的酒,无限放大无昼所散发的魅惑,将每一个毛孔的感觉都激发到了极致。 “你心疼我,又为何不能直说。”无昼浅浅的笑声萦绕在耳边,酥酥痒痒的,“无论我的境况如何,仍旧喜欢你小心翼翼待我,生怕伤了我。不管我是谁,这一点你一定要学会,记住了么?” “被我这样一个凡女心疼,不会觉得很没面子么?” “只要是你,就不会。” 无昼的要求看似有点儿特别,但凡是男人,似乎都要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时时刻刻表现出无所不能的伟大形象,享受女人崇拜痴迷的目光。 但那种感觉他确实不需要,他已经拥有太多太多崇拜尊敬痴迷的目光,相比而言,他更希望有人心疼他,担心他,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呵护。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心疼他,也不会有人担心他,那些小心翼翼的人,更是因为怕他。 只有面对千叶的时候,那种感觉会变得不一样,或许他一开始还有所抗拒,但若是接受了,那种暖心的感觉着实让人欲罢不能。 普天之下,三界六道,或许只有这样一个女人…… “千叶,我确是累了。” “累了就不要点火。”千叶仄仄道。 “谈何容易?”无昼轻声问了一句,忽然翻身,将千叶放在自己身上,“你来,你知道我喜欢怎样。” 千叶眉角一抽,“你确定么?” “确定。” “那可别后悔。” “不会。” ………… 第504章 真相 (8) 如果说婚后的生活甜如蜜,或许俗套了点儿,但似乎放在哪里都能恰当。 没有人再来打扰两人的甜蜜生活,千叶可以压着稍显乏力的无昼为所欲为,不会有人知道寝殿内发生了什么,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不可一世的妖尊竟然会在大婚之夜差点儿现了原形。 但似乎磨难都过去了,一切小疼痛小毛病都被当成了调剂的东西,就连无昼脱力现出的长尾,也被千叶毫不吝啬夸赞说是毛色绝佳毛量顶级。 而无昼也一点儿不吝啬的顶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身后甩着数不过来的长尾在寝殿中大大方方行走,像是就等着千叶萌心一起,方便就地扑倒。 两人的生活中似乎除了爱情之外可以没有其他的东西,那些担忧,阴谋,陷阱……形形色色的仙还是妖魔,统统都跟他们没关系。 如果生活可以美妙一点儿,就让这最美好的时刻一直持续下去,可生活并不是完全美好的,最美好的一刻之所以称之为最,那是因为……之前从未有过,之后也不会再有。 最美好的一刻自善德世家前来辞行戛然而止,左荣靖带领善德世家前来参加大婚的族人共三十几口,在无昼的殿外整整等了三天三夜,强硬坚持要再见千叶一面才肯离开。 负责守在宫殿外围的银狐守卫半点儿不肯通融,不管是他们王妃的亲族还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在他们看来,没有无昼的命令,就算是天帝来了也一视同仁。 最后,还是妖族的长老出面,看在左荣靖等人已经精疲力尽的份上,斗了天大的胆子,拈起树叶一枚,向寝殿内递了个消息。 然,善德世家等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了千叶的答复,却是……不见。 或许是左荣靖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也或许是他不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总而言之,千叶是个不把面子当面子的人,用她的话说就是,里子本就没有,要面子做什么用? 左荣靖咬牙顿足却无可奈何,带着当初没能掐死千叶的悔恨与遗憾,长吁短叹离开了妖界。 算起来千叶也不能算是出了口什么恶气,善德世家本来就跟她没多大的关系,她与左信仪的魂魄融合之后,本着一种死者为大的想法承担左信仪的身份,但要让她以死以谢家族,那还是免了吧。 不过,善德世家的出现却生生打破了两人都不愿意醒来的美梦,天空湛蓝,白云如雪,整个妖界宁静美丽得就像一张油画,但谁敢说能够表里如一呢? 殊绝已经走了,千叶相信他一定还会回来的,她更加相信殊绝也是个聪明人,同是聪明人的想法一定会不谋而合。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等待,以及……应付无昼几乎无止尽的索求。 事实证明,月光越强盛,无昼越无敌,之前那些所谓的虚脱简直就是过眼云烟。 当然,她仍旧得心疼无昼,不赞其威猛而时时问问他能不能吃得消,因为他喜欢。 第505章 上天入地誓相随 (1) 千叶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投入,会这样忘乎所以只想与爱的人厮守,就好像似乎已经隐约看见了尽头,却仍旧努力得想要将每一分每一秒延长。 “呵……若早知大婚能让你主动些,何必要等到现在?”无昼斜倚床榻上,媚眼如丝,那脸上惬意的表情说不出的满足。 千叶嘴角一抽,“说话分清是非黑白好么?” “有必要分清么?”无昼问得极认真又很自然。 千叶无奈耸了耸肩,好吧,是谁主动的不必分得太清,谁让她总是耐不住他的引诱呢。虽说狐族之中也只有红狐壁狐会魅惑之术……好吧,她还是得承认自己定力太差。 无昼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拽了揽入怀中,“我喜欢你如此坦诚,不要再去考虑其他自寻烦恼,交给我便是。以后你也不必禁足于此,你是我的王妃,整个妖界都是你的领地,就算离开,三界六道也得让你三分。” “听起来似乎不错。”千叶翻了翻白眼,“那你的意思是说,你或许要离开一阵子,不让我跟着就放养了?” “狐族更为安全,其实我更希望你安分些。” 千叶继续翻白眼,甩着无昼身后雪白的长尾,“你要去哪?” “去一趟冥府,你毕竟尚未成仙,还算凡人之躯,那里你去不得。” “不是说不能跟夜溟见面?” “时机已到,就不必再顾念其他。” 究竟是什么时机,千叶没问,而无昼显然也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叮嘱些许让她照料好自己的话,便终于起身出了寝殿。 而千叶也在大婚过去近半月之后,终于见到了殒,虽然只是魂魄鬼使,可看起来他在妖界过的也还不错。 “殒,善德世家现在走到哪里了?” “应该是昨日刚离开妖界,一行几十人,速度并不快。” 千叶脸上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仰头看着浮云霞光,“走吧,跟我一起去送送他们。” 殒忽的一下飘到她面前,正色道:“大人,之前善德世家求见已经被您驳尽了脸面,如今大人再追去……您虽有无昼在后撑腰,可以不惧善德世家的威逼,但也不能反欺他们,毕竟善德世家也是名门大家……” “呵,我有这么无聊么?”千叶嗤笑嘲讽一声,啪啪拍着殒的肩膀,“放心,你家大人我不会因为嫁了个好男人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仗势欺人也看要欺谁,欺负善德世家我还不稀罕,只是突然想起来想问左荣靖借点东西罢了。” 殒还是不肯让开,“大人之前趁他们在的时候为何不借?” “他们想见我,我就出来让他们见,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如果之前我就表现出有求于他们,左荣靖那个不知进退的家伙还不知道脑袋里要打什么主意,到时候惹得无昼不高兴了……呵,善德世家可就真危险了呢。” 殒沉吟了一会儿,明白千叶自有道理,侧身不再阻止千叶,却仍旧飘在她身后跟随,“那大人能不能如实相告,大人近来一反常态,除了与魔王殊绝相谈,还因为什么?” 第506章 上天入地誓相随 (2) 千叶潇洒迈出的脚步陡然一顿,再慢慢回过头来,“有那么明显么?” “大人最近的举动总有种找死的味道。” 千叶眨了眨眼,心里不禁觉得纳闷,难道是说她的法力高强了,顺带着连鬼使的智商也会变高?而她和无昼在寝殿里呆了将近半个月算度蜜月了,殒怎么会知道发生些什么? 不,退一步说,怎么能说是找死呢? “咳……别说得这么吓人,谁没事会找死。”千叶瞪了殒一眼,转身向外走,边走边轻松道:“我之前跟殊绝聊了很多是不假,之后偷空给自己卜了一卦,你别忘了,聚九派可是五花八门什么都会,占卜之术……” “大人给自己算到了什么?”殒突然机警问道。 “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莫问本命溯源,统统都是无稽之谈。”千叶大摇大摆走出宫殿,在若干银狐护卫的注视下在水池中捞了一片荷叶,踩着腾空而起,“所以,自己的路自己铺,等着男人事事代劳未免太没出息。都说命由天定,我要是信那些飘在云彩上的家伙,不如相信脚底下这片荷叶,能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殒安安静静飘在千叶身后,虽然千叶信誓旦旦信心十足,但他总觉得那看似油腔滑调的豪言壮语背后,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阻止千叶,毕竟很多事情如果由无昼去做,可以很直接很干脆得到一个令人喜悦的结果,虽然他也不质疑千叶的能力,可如今她的一举一动,莫名的让他担忧。 “大人,无昼……兴许片刻就回来,若有意外,一定要记得……” “啧,你还能更晦气么?”千叶在半空中转头白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你家大人我是快成仙了也是已经嫁人了,而不是变蠢了好么?” 殒顿时被噎的没话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千叶一溜烟便到了妖界边境,顺利找到垂头丧气往回走的善德世家一行人。 “前方可是善德世家的家主?还请留步。”千叶说着客套话,轻松自然的潇洒落地。 左荣靖回头一看竟然是她,顿时又惊又气,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千叶踱步到他面前,拱了拱手道:“我们又见面了,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惊归惊,气归气,左荣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一家之主,当着众多族中小辈,嫁出去的女儿便是妖尊的王妃,气哼哼叹了口气,沉声道:“不知妖尊王妃驾临,有何事要谈?” 千叶没说话,而是自顾自转身离开了人群,直到左荣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跟了来,才微微一笑道:“我曾听说,善德世家是因为欠了无昼一份救命的恩情,所以才想尽办法不惜参透天机,也要为无昼备下一个人助他一臂之力,对不对?” “是又如何?”左荣靖不悦反问,又不甘心叹了一句,“谁能想就连最忠义的灵魂也有背叛的一天,善德世家倾尽筹谋之力,终究也只落得不仁不义的地步。” 第507章 上天入地誓相随 (3) 千叶眨巴着眼睛,叹只叹左荣靖每次说话似乎与她是真的有代沟,不去与他争执,径直道:“那如今是无昼有难,你先别说我肯不肯为了他去死,先问问你善德世家,肯不肯帮忙?” 左荣靖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认真斟酌之后才道:“善德世家虽非盛世名门,但也秉承千百年忠义之道,既然欠下妖尊情分,只要能办得到,善德世家义不容辞。” “那我就不客气了。”千叶笑得很灿烂,爽朗道:“早就听闻善德世家积德行善的美名传遍三界六道,曾有祖辈甚至与天界冥府有着不浅的交情,而事实上,善德世家历代都是凡人,不曾修仙也不修鬼道,那往来各界……” “你休想!”左荣靖愤然呵斥打断,“善德世家的传家至宝,怎能给你这个外……” 千叶一指自己的鼻尖,笑得很邪恶,“话可要想好了再说,你觉得我是谁?” 左荣靖一口气憋着差点儿上不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咬牙切齿看着千叶。 对面这个人是谁?并非他一气之下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的外人,虽然是善德世家缔造出来最忠义的灵魂,但论起真真正正的血脉,她是他的亲生女儿。 或许他早就忽视了,从她还未出生起,一个被拼凑而成的灵魂就让他很难将她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再加上她肩负的责任,幼时便离家不再有联系,长大之后竟然一点儿也没把他当成爹,他差点儿是真的忘记了。 左荣靖张了张嘴,仍旧觉得喉咙中如堵满了一般,用力也发不出声音。 千叶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道:“先不论我要不要一死成全无昼,如今他行走天上地下各处,我总得跟着他,否则……他哪天死在什么地方,我真是插了翅膀也赶不到呢。” “你……”左荣靖憋红了脸才憋出一个字,嘴唇打着颤,半晌才咬牙道:“那……那你要答应……” “没问题。”千叶连听也没听后续的内容,径直道:“让殒跟你去取东西,待一切了结,如果无昼想要成佛,我一定毫不犹豫成全他。” “不,你必须离开他!”左荣靖坚持道,“不管他是不是愿意,你都不能拖累他!” 千叶微微皱起眉,带着几分邪气的一笑,“你真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 “你不明白,若你执迷不悟,只能是害了无昼死无葬身之地,也害了你自己,更害得善德世家……” 千叶转身就走,“那我也劝劝你,还是莫管得太宽,毕竟是一家之主,别带着全族人死无葬身之地才好。” 话未完,人已远,只剩下殒留在原地,仰头望天表示绝不参与两人的争论。 他宁可相信,如果左荣靖继续跟千叶争锋相对下去的话,恐怕等不到惹恼无昼,就先被千叶气死了吧。 ………… 妖界的风景绝美异常,静谧别致得就像一幅幅油画,处处都是精美绝伦的景致。 千叶与殒分开之后,盘腿坐在荷叶上一路向回飘,虽然不能乖乖听无昼的话,但那并不意味着就要蓄意闯祸。 第508章 上天入地誓相随 (4) 而且,整个妖界可谓是很安全,否则无昼也不会放心让她四处走。 这里不同于凡间的复杂险恶,静谧唯美得颇有几分返璞归真的味道,尔虞我诈似乎被驱离于这个世界,无端与无昼身上的气质有些相似,清冷疏离,却宁静祥和。 千叶随意寻了棵大树的树杈坐下来,遥遥望着油画一般的妖界,竟有种错觉,枉费她两世为人,找到最美的景色竟然并非人间。 这里的小妖不像凡间有那么高的警惕性,也或许是无昼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印记,游荡在周围的小妖会怯生生向她行礼,而后小心打量她。 千叶看着只有巴掌大的小妖精,竟然连她也分不清这是什么妖,只觉得挺漂亮,且天真无害。 小妖精眨着大眼睛,举着一朵硕大的花递给她,然后嗖的一声飞远,留下片片粉红色的粉末,或许是只蝴蝶妖,在用它自己的方式表示友好? 千叶笑着转动手中火红的花朵,忽然就有点儿喜欢上这片地方了,如果没有那些令人烦恼的事,和无昼一起生活在这里,她想象不出能比这样更美好的景象。 可是…… 千叶从袖子中掏出一把骨币,曾经身为天师却从不相信占卜的她,这几天来已经为自己占卜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惊人的一模一样。 不成双。 这是在说她和无昼不能成双厮守?可是……为什么? 她和无昼已经大婚了,就连神秘诡异的幕后人也似乎露出了踪迹。一旦真相大白,一旦恢复了安宁,她可以很自信的说,无昼哪怕逆了天上地下也不会松开手,他的那种执着,怎么可能不成双?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都说成事在人,她实在找不到能让他们分开的理由。 “觉得这里美么?” 身后上空突然传来声音,千叶吓了一跳,赶忙转过头,松了口气笑道:“不是说去冥府么?怎么这么快回来?” 无昼自半空落在她身边的树杈上,低下头看着她面前的骨币,“你曾经说,这都是些故弄玄虚骗钱的东西。” “现在也是,只是无聊拿出来玩玩。”千叶笑着将一枚枚骨币收起,突然捏在掌心中,把玩着低声道:“无昼,以后不管去什么地方,带着我好么?” “在妖界很无趣?”无昼陪着她坐在树杈上,将她抱了放在腿上,接过她掌心的骨币,“还是这些东西告诉了你什么荒唐的预测,让你忧心了?” 千叶勾着无昼的脖颈,闷声道:“说是……你桃花斐然,不管是上天入地,我都不放心,必须得盯紧了你。” 无昼一挑眉,“我已在妖界几千年,你所说桃花斐然,若当真能近的了我的身,何以等到现在轮到你?” “你能不那么犀利么。”千叶挫败道。 无昼深深叹了口气,或许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此刻多么希望千叶又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子,作为他的女人,安心在狐族享受庇护,享受他能够给予她的一切,等待着他凯旋而归。 第509章 上天入地誓相随 (5) 可事实明显并非如此,他早就知道千叶不是个寻常女子,也只有这样才吸引了他,而时至今日,作为他的王妃,她更不甘于做一个循规蹈矩的王妃。 她的期望也是他最深的恐惧,她想与他并肩作战,而他……害怕失去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颓败之时尚无感怀,可如今力量重至巅峰,却越来越害怕保护不了她。 怕失去,怕任何理由任何方式的失去。 “我该拿你怎么办?”无昼轻叹一声,将千叶紧紧抱在怀里。 “你或许可以试着相信我,别把我当成是废物。”千叶信誓旦旦道,但言语间明显对他的保护已有不满。 无昼又叹了口气,或许如果放在曾经,他大不了一挥手,将千叶囚禁在狐族,待他处理完那些事再放她出来。 “我护你周全便是。” “那就一言为定。” 无昼看着千叶乍现一脸欣喜,心中宽慰几分乃是因为能做点儿什么让她高兴,可惆怅的却是……千叶知道他去做什么么? ………… “怎么不知道?”千叶兴冲冲把玩着殒带回来的一串珠链,乍看似乎只是普普通通的黑玉珠子,却有着能让凡人上天入地的无上法力。 戴在手上试了试,一手是无昼送给她通体润白的玉镯,一手是墨黑锃亮的珠链,两件堪称举世无双的法宝,倒是硬给她增添了几分贵气。 “我知道,你就算不想救苏幕,也一定想救清殇。如果殊绝自己去,无疑是狼入虎口,毕竟就连天帝的小女儿红桡也下落不明,除了你……还能有谁有希望呢?更何况,你一定会想亲手揪出那个幕后人。” 无昼斜靠软榻上,慢条斯理瞟了她一眼,“你的消息倒也灵通。” 千叶咧嘴一笑,指了指殒道:“他回来的路上听到的消息,毕竟天帝的小女儿失踪不是小事,三界六道传得沸沸扬扬,短短几日,天帝派人似乎把天上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或许你说的没错,是没找到,而并非红桡不在天界。” 千叶一龇牙,“那就是说,这些消息你其实知道的更多,但偏偏就是不肯告诉我。明明答应了我会带着我一起行动,却什么情况也不让我知道,那你带着我是去观光旅游么?” 无昼用眼睛淡淡瞥她,其实那眼神已经告诉她,他根本就不想带着她,一定会找尽一切理由把她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忽而眸光一转,稍稍坐正了身体,“有人到了。” 大殿门外,一道阴风划过,周身墨黑凝沉的衣袍,却有一头白如净雪的长发直达膝弯,恭谨淡然的姿态,却总是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伤,并非在冥府呆久了才沾染,而是属于他自己。 夜溟只在大殿门外站定,缓缓弯下腰深深行礼,“无昼公子。” “不必多礼,坐,稍等片刻,殊绝应该也快到了。” 千叶仰头翻白眼,为什么无昼真的只字不提连夜溟都要一起去? 甚至他也通知了殊绝,她却全然不知,更不知道,他们汇合就在今日。 第510章 上天入地誓相随 (6) 夜溟款步走入殿内,优雅的步伐代入一缕幽凉的风,点头示意之后落座,一举一动优雅得无可挑剔。 千叶还是第一次能够这么仔细打量他,据她所知,妖最宝贝的就是头发,而头发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妖的资质与天分。 别看无昼身为妖尊,几千年的修为,长发才及腰下,而夜溟一头长发已至膝弯,却一点儿都不显得累赘。 正如无昼所说,夜溟的资质极好天分极佳也是显而易见的,若再加以千百年的修炼,飞上九重天也不是什么太悬念的事。悬念就悬念在……别说没能上天,据说惨遭一番宿命折磨之后,就连冥王的位子也是故友最终用性命为他换得。 夜溟本有的宿命,据说曾经走到过尽头,该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王妃也要同去?”夜溟忽然问了一句,慢慢垂下眼眸。 千叶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夜溟看了一会儿了,不知道身边的醋坛子打翻没有。 “是啊,当然一起去。”干巴巴答了一句,千叶识趣的朝着无昼的方向靠了靠,果然,无昼的脸有点儿冷,低头一副懒得看她的样子。 “那恕夜溟直言,此一去并非儿戏,王妃还是莫要涉险的好。” 千叶又愣了一下,而夜溟这句话显然激起了无昼极大的兴趣,慢条斯理抬起头看她,似乎就等她妥协。 “唉……你们随意,大可以甩下我,还方便我秘密行事呢。”千叶长叹一声道,“再怎么说,苏幕也是教我法术把我养大的大师兄,我和清殇仍旧存着主仆契约,幕后之人据说针对的就是我的丈夫,感觉整件事处处都与我有关,让我做缩头乌龟恐怕真不容易。” 夜溟的头顿时埋得更低,但依稀可见忍俊不禁微微勾起的唇角,不能怪千叶观察的太仔细,她是对夜溟充满了好奇,他的遭遇,他的故事,包括……他的目的。 这样一个拥有得天独厚资质的狐妖,甚至可以说生来就是上天的宠儿,最终却落得这样下场,让人不禁咋舌,究竟是谁下得了这样的手,又是什么样的人忍心负他。 而他竟然能说服无昼为他出面,不惜历劫修佛也要引那个幕后人现身,真的只是因为……不甘心吗? “夜溟,冒昧的问一句,那个女人……还活着么?” 夜溟的身体微微一颤,脸色似乎顿时白了几分,他自然知道她问的是哪个女人,但毕竟很多年过去了,没有旁人再向他提起那些事。 “王妃言重了,她早已嫁做他人妇,如今夫宠子孝,生活得很幸福。” “哦。”千叶听着点了点头,“你们还经常见面?” “常去探望,我们仍是故友。” “哦。”千叶继续点头,这难道就是做不成情人就做朋友?如果这么说来…… 忽然,倚在软榻上的无昼猛地看向殿门,本就有点儿冷的脸上又降低了几度。 殿门外忽的闪过一抹深红近黑的身影,大大方方踱步而入,“看来我来得是有些晚了,你们似乎聊得很愉快。” ………… 第511章 上天入地誓相随 (7) 天界并不像千叶想象中那般戒备森严,什么天兵天将把守天门,似乎只是人们杜撰中以示天宫高不可攀的象征,而事实上,天界所存在的位置就已经很高不可攀,让凡人小妖望而兴叹,又怎么会缺个天门装什么威严? 而千叶一直也没见到其他的神仙,据说天界之大,堪比三界六道加起来还大,仙人四散而居,平日里就算是私交往来也不会太频繁。 几人悄然落于云端,只看得满目白滚滚的云,无昼就已经握紧了她的手,且有越来越紧的趋势。 “倒是不妨让她自己四处走走。”殊绝突然说了一句。 千叶猛地看向他,虽然对他说这话有点儿意外,但事实上,这正是她想要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的。 无昼冷着一张脸,果断摇头。 殊绝勾起一边唇角,慢条斯理解释道:“别以为将她带在身边便是安全。你我一个妖一个魔,本就是天界所不容,就连夜溟身为冥王,未逢召唤也不能私自上天界。可是她就不一样了,凡人散仙,应了机缘得以飞上天界一游,四处走走看看,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见得会怪罪她。” 千叶的眼睛一亮,补充道:“那就是说,我也是初来乍到,不管擅闯了什么地方,都不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了?” 殊绝慢慢点头,“理应如此。” “不行。”无昼仍旧断然拒绝,转过头看着她,认真道:“你记得答应过我,都要陪着我的么?” 千叶挠了挠头,“唔……但是如果我们在一起,一网打尽岂不是太难看?” “若你遇见的人偏偏是印玄……” “他不是我的祖师爷么?”千叶天真眨着眼睛,“我身为他的后世弟子,得了机缘得以上天,他该面上有光才是。” 无昼想了一下,仍旧不愿点头,与千叶相处的经验告诉她,千叶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女人。 千叶又道:“跟你们一群妖魔在一起,目标实在太大了,我觉得单独行动反而更能保护得了自己。” 这或许是个好的选择,在无昼看来,千叶就算再不安分,天界之大,她四处走动未必能遇得见印玄。 而由着她四处走,不跟他们一同涉险,他们或许可以全力以赴速战速决…… “若有异变,以你袖中发丝召唤我。” 无昼终于妥协了,千叶兴高采烈点点头,又似表现一般从袖中喊出来殒,向无昼示意,殒会陪着她。 “千叶,我不想失去你。” “我也不想,放心吧。”说完,千叶招呼着殒一溜烟跑远,钻入远处白滚滚的云彩中,活像个顽皮的孩子。 无昼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峻,忽的一甩袖,“殊绝,是恩情还是谋算,我且记下了。” 殊绝慢条斯理却自信满满,“你会感激我的。” ………… 千叶带着殒直冲向云海内,拐了好几个弯,确定无昼他们也已经离开,这才停了下来仔细辨认方向。 第512章 上天入地誓相随 (8) “大人,您执意要与他们分开,莫不是又有什么想法?” “那自然是,你家大人我什么时候做过莫名其妙的事了?” 殒无奈叹了口气,一脸不赞同道:“大人,您最近是不是太妄自菲薄,此处并非凡间,也并非没人敢惹你的妖界,这里随便哪位神仙,都能……” “神仙又不是屠夫,会随便宰了我么?”千叶原地转着找准了方向,将罗盘收入袖中道:“跟着他们走便是要硬碰硬,你真的以为,他们三个冒着擅闯天界的危险,是来救人的?” 殒愣了一下,迟疑道:“不是说……最起码清殇……?” “呵,如果真值得的话……”千叶的语调有点儿凉凉的,“我怀疑,清殇在他们眼中,或许没有那么重要……不,或许是清殇,一早就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执意要变得不重要。” 殒呆呆的,一头雾水。 “很难懂么?” 殒利落点点头。 “其实很简单,我怀疑,清殇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无昼,包括殊绝所做的一切。而清殇,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可以说,如果要他的性命换无昼的,他一定不顾一切都要换,而事实上,他就是这么做的。”千叶认真解释道,“我曾经告诉殊绝,清殇就在天界,但是……殊绝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恐怕他和清殇早就有所协议,保无昼,必要的时候……” “那大人执意要单独行动,是要偷偷的去救清殇?”殒终于理出几分头绪。 “我有那么好的心肠早就飞升做菩萨了。”千叶反驳道,忽又加了句,“不过,清殇快要死了。” “大人……?” “他们或许察觉不到,但我和清殇有主仆契约,清殇就在天界,但是气息微弱得只能算是一息尚存,恐怕无昼他们一旦动起手来,清殇也就要咽气了,算是求仁得仁。”千叶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是,如果他们能顾得上,应该还是会救清殇吧,不过,好像所有人都忘了另外一个人。” “大人是说苏幕?” 千叶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坚定道:“我不管所有的人怎么想,哪怕所有的人都把他忘了,但是我记得,他是我的大师兄。哪怕我有前世的记忆,但是十几年,苏幕对我的养育教导不是假的。我不敢想就连身为狐妖的清殇也奄奄一息,只是凡人入魔的苏幕是不是还活着,但我总得试一试。” “大人。”殒忽的转身挡在千叶面前,郑重道:“如果大人此一去仅是为了报答苏幕之恩情,却凭白搭上性命让爱人痛心伤神,恐怕并非明智之举。” “呸!!如果我去救苏幕还要买一赠一搭上自己的命,那就是傻子好么?真是庆幸我有你这样头脑简单的鬼使,竟然还能活这么大,看来苏幕还真是功不可没。”千叶恨恨说完,腾空而起,直奔已经找好的方向。 “大人如今已经无需再踏荷叶了?” “你以为我每天和无昼腻在一起是玩假的不成?”千叶问出这一句,那是实实在在的脸不红心不跳。 第513章 几百年的仇 (1) 如果无昼能够听到这句极为坦诚的话,不知道会欣慰的笑还是惆怅得面无表情。 但千叶相信,他不会怪她的。 此时此刻,他不需要她的负累,她却能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直到……他不需要她的目光为止。 她也在以她的方式助他一臂之力,直到……帮不了他为止。 “大人,前方似乎有陆地?”殒疑惑的声音传来。 “仙家宅邸,你太孤陋寡闻了,还是回来吧,免得也太丢人。”千叶一边说着,挥了挥衣袖,将正在撇嘴的殒收入阔袖中。 脚尖轻点落地,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陆地,七重天上的仙大都来自凡间各道,看来就算成仙千百年,也未必能摒弃得了尚未成仙时留下的习惯。 或许对于大多数仙人来说,成仙之后的生活漫无目的闲散枯燥,反倒是成仙之前那一番拼搏才更耐人回味。 而这里真真正正就是印玄的宅邸,古色古香的庭院水榭楼阁,仙气缭绕意境非常,乍看还有几分涧溪山上的风韵,当然,是曾经的涧溪山,如今的涧溪山上,寸草不生。 千叶小心翼翼顺着石子小径向前走,四周幽静安宁,蕴满灵力的花草绚丽绽放着,不由感叹,也难怪人人都欲修成正果,就连这花园,在凡间也只是堪能想象罢了。 她只能依稀辨别清殇的方向,却不能保证两人就在一起,而如果真能找得到苏幕,或许整件事会有些戏剧性的转机。 毕竟印玄师承聚九派,与苏幕用的是同宗同法,印玄的法术有多少破绽或者如何克制,苏幕多少也会懂一些。 当然,别问她为什么不懂,她向来是个令人头疼的学生,和苏幕相比,苏幕是个优等生,而她就是活该留级的那一种。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千叶赶忙藏身在树后,难得在天界能看到其他人,正想探头看个究竟。 却不想,在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一截冰冷的剑尖就稳当当放在了她的脖颈旁,自然又轻松得像是熟人之间打招呼。 千叶心中一沉,初来乍到竟然就要束手就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事态并非顺着她想象的轨道发展,并且正在试图突破她的承受能力。 自天师入魔道,又从魔道升至七重天,如此飞速的提升……哪里还是人类所能办到的呢? “呵……我早就该有点儿自知之明,不能以为如今的我今非昔比,竟然……可以救你。”千叶说着,缓缓转过身来,喉咙直抵上锋利的剑尖,“对么?苏幕。” 在她面前的正是苏幕,不过好像又是许久未见,曾经熟悉的人再次变了模样。 那曾经一身庄重的紫色衣袍,如今已经如泼墨一般几乎黑透,那曾经一脸的正气与傲骨,如今看来,更多的是行尸走肉一般的木然。 或许还有冷漠,就像他抵在她喉咙上的剑尖,冰冷锐利,就连她的血都不能温暖。 “你已经与妖尊无昼大婚了?”苏幕冷声问道。 第514章 几百年的仇 (2) “是啊。”千叶答得很轻松,带着几分笑意道:“当时不知道你在这里,印玄也没带你一起去,喜酒没能喝到,不过,如果有那么一天,满月酒一定不会让你错过。” 苏幕的手一颤,锋利的长剑瞬间划破千叶的脖颈,本慢慢向外渗的血顿时血流如注,顺着长剑缓缓向下流。 “大人……”殒惊呼着就要从阔袖中钻出来。 “老实呆着。”千叶一把将殒按回去,似乎没把脖颈上的伤当回事,笑道:“看来你的法力精进了,剑术却退步的厉害。记得当年你练剑之时,可以举剑一个时辰纹丝不动,之后还能给我削苹果手也不抖,如今还能做到么?” 苏幕不为所动,继续问道:“那你如今来这里做什么?” “如果我说我是来救你的,你会不会觉得很滑稽?” 苏幕的眼睛微微一紧,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手中的长剑迟迟抵在千叶喉咙上,半晌才道:“你可知……来到这里,就不能再回去了。” 千叶轻轻点点头,“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苏幕伸出手,千叶极其自觉将阔袖中的乾坤袋递过去,这才换来了些许自由,苏幕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剑。 千叶用袖子沾了沾脖颈上的伤口,一丝丝的泛痛,接过苏幕递来的帕子按住伤口,那一方布帕却仍旧带着苏幕身上原有的气息,干净又柔软。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在此处,就莫问其他,此处不比凡间,当心祸从口出。” 苏幕冷声说着,眼见千叶手中的帕子慢慢被血浸透,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拿开千叶的手,将药粉小心倒在伤口上。 “嘶……”千叶咬牙吸着气,仰着脖子,径直看进苏幕那双如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眼睛,“但是你是我大师兄,不管我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么?” “我不是你的大师兄。” 千叶笑弯眼睛,“那你是谁?” “既然你已来寻我,那便是祖师爷所言非虚,我会择吉日娶你过门,你在凡间妖界一切过往,就此忘了吧。” “唔……”千叶眨巴着眼睛,有点儿没搞清楚状况,“你是说……?” 突然,苏幕猛地伸手,一把将她拽入怀中,紧紧搂住。 千叶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空了,忙伸手推苏幕。 “听话。”苏幕在她耳边轻声一句,轻得如一声叹息,却明显带着几分乞求的意味。 千叶一愣,瞬间便感觉到不远处似乎有个气息向他们靠近,速度很快,且……也有那么几分熟悉。 “苏……” “我们曾在涧溪山便是青梅竹马,你如今来寻我,也能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对么?” 千叶还是有点儿一头雾水,然,越过苏幕的肩膀,亭台水榭绿意盎然的转角处,飘然踱来一个身影。 墨黑的衣袍,一身仙姿飘渺,与曾经那个道貌岸然的祖师爷略有不同,那眼梢处少了几分淡然,多了几分浓浓的阴郁。 第515章 几百年的仇 (3) 苏幕转过身,无比自然的动作将千叶护在身后,躬身行礼道:“祖师爷。” 印玄并没有把苏幕的遮掩放在眼里,而是直直看向千叶,“你且回避,我有话要问她。” “祖师爷……”苏幕似乎有点儿紧张,护着千叶向后退了退,“祖师爷答应过的,若她肯寻我上至天界,祖师爷就不会……” “我确是答应过你,可也只是问她几句话而已,何须惊慌?”印玄缓缓说着,阴郁的眼睛扫向苏幕,“你也大可放心,她是你要的女人,我此刻不会伤害她。” “多谢祖师爷。”苏幕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款步走向一边,但也仅距离不足百米,顶多听不见两人说话罢了。 千叶在这里见到苏幕的时候还觉得有些震惊,可不知为什么,在见到印玄的一刹那,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了。 虽然她从一开始就不愿相信印玄别有居心,甚至有时候更愿意心存感激,毕竟是他在危难时刻出手救过无昼。 然,或许也是因为无昼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印玄,难道……她也就同样不信了么? “与无昼长相厮守,安乐妖界,难道不好么?” 千叶愣了一下,耸肩坦言道:“你可别误会了,我真不是来找苏幕私奔的。” “放着安逸的生活不过,偏要上天界来寻衅闹事,你当真以为,他区区一介凡间之妖,便能与上仙叫嚣?” 印玄的话似乎越说越不客气,千叶也意识到,此时已经不是相互客套的时候,而印玄也不再是那个对晚辈庇护有加的祖师爷,他有个新的身份,幕后人。 “既然你问得这么直接,我也不妨直接问一些我感兴趣的问题。”千叶直言道,“我一直也想不明白,你曾经一再出手救,如果不想看到他修成正果,索性袖手旁观不会有任何人觉得不妥,如此反复周折,究竟是为了什么?” “呵……看来我出手相救,确实未见有人领情。” 千叶的表情更严肃几分,正色道:“不必再装下去了,虽然我不明白究竟,但你也一定不是好心。或许我该更加关注结果,为什么要针对无昼?或者是针对妖族?他们修不修佛成不成仙,跟你哪里有关系了?” 印玄的脸色淡然着,除了有些阴郁之外,并无恼怒的神色,听了千叶一番话,也仅是微微垂下眼眸。 忽然嗤笑了一声,“哪里有关系?呵,山野畜生,奈何成仙?” 千叶皱起眉,“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 “蝼蚁鼠辈,却不能安分守己,在凡间已是兴风作浪之徒,竟还想一步登天与仙比肩。如此的不知天高地厚,若只取性命,又如何……” “住口。”千叶开口打断,一点儿也不想听他这一番活似废话的谬论,先不管这些谬论是不是印玄这些所作所为切实的理由,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如果这一切都是你蓄意安排,那楚洛彦呢?他算什么?” 第516章 几百年的仇 (4) “一颗不肯听话的棋子罢了。”印玄冲着她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扭曲古怪,“若非他总是抱着愚蠢的念头去做些蠢事,那此刻留在这里与你再续前缘的便是他,兴许也会是一段佳话。可惜……他偏偏要信狐妖惑言,魂飞魄散又能怪谁?” 千叶心中猛地一颤,拳头用力攥紧,咬牙切齿道:“那也就是为什么,清殇危在旦夕。” “呵,他和他那自不量力的魔王殿下一样,总是多管闲事,着实是碍事至极。”印玄答得倒也异常坦诚,忽然一挑眉,“危在旦夕?那就是说他还没有咽气?” 千叶忽然觉得没由来的一股火儿,费解的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会看到的。”印玄似乎不再想与她继续聊下去,转身唤道:“苏幕。” 苏幕如风一般闪身过来,对待印玄的态度无比恭敬,甚至带着几分卑微。 “你毕竟是我的后世同门,她的性命我便交于你手上,你若守不住,就不能再怪我。” “多谢祖师爷。” ………… 印玄走了,留下还是有点儿一头雾水的千叶,面对着再一次不知是敌是友的苏幕。 如果说印玄所做这一切,阻止无昼他们修成正果的原因,仅仅是些已经成为历史的八卦的话,印玄此时此刻的目的,才是她最关注的。 她应该比无昼他们要快一些,但又能快多久? 显然印玄早有准备,七重天,上仙的宅邸,又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不要再试图了解太多,聚九派几百年前更改门规便是出自他手,自此与狐妖势不两立……我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苏幕静静说着,低头看向她,“以你的身份及过往,从他那里必然讨不到什么公道。” “那他以为他是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千叶突然有点儿忍不住,伸手握住苏幕的双臂,“他凭什么这么做?!难道他是上仙就能够为所欲为?!!他是上仙……那楚洛彦是什么?无昼又凭什么受他迫|害,还有夜溟,还有……” “但你阻止不了他。”苏幕严肃劝说着,“他谋算了几百年从无失手,就连天帝也管不了……” “那你呢?”千叶突然问道。 苏幕一愣,没有接下去。 “那你呢?”千叶锲而不舍问道,“那你又是谁?先是莫名其妙投靠了魔道,和清殇一起消失以后……现在呢?你到底是仙还是魔?你跟印玄又是什么样新的关系?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谁告诉你的?你还知道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让苏幕一时间有点儿招架不住,本还能直视着千叶的目光,渐渐生硬的避开,“轮不到你管这么多。” “好,你的事轮不到我管。”千叶气得咬紧牙关,“那你告诉我,印玄究竟想做什么?他如果单纯只是为了要无昼的命,曾经不会一再出手相助,更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出手,他还有其他的阴谋,对不对?” 第517章 几百年的仇 (5) “你不必知道这些。”苏幕的态度依旧强硬,“既然到了这里,他就不会放你离开,你不了解他,别以为他真的不敢杀你,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诸多顾忌,杀你一个又算什么?” “那我执意要走呢?”千叶的态度也很强硬。 苏幕突然抽出长剑,剑尖直指她的胸口,“要么死于剑下,要么踏着我的尸体离开!” 千叶一冷脸,“你以为你这么对我,我还要顾念情分?” “从未指望。”苏幕一脸严肃坦然,“我知道,在你心中我从未做过好人,但若能强留下你的性命,那做恶人也无妨。” “呵,果然和印玄师出同门,就连道貌岸然的做派也如出一辙。” “随你怎么认为。”苏幕不为所动,抬高手中的长剑,“莫再做无谓挣扎,若有必要,我不惜伤你。” 千叶一口气窝在心里,深呼吸了好几次,“我要去找清殇,他应该就在这片宅邸中,如果置之不理,他恐怕就没命了。” 苏幕动了动嘴唇,脸色淡漠刚要说话。 “别再威胁我,你了解我的,我不可能事事都妥协,如果你真想斗个你死我活,那就想好了再试图阻止我。” 千叶的态度异常强硬,她其实很少生气,失落也好震惊也罢,倒是鲜少有什么事可以激怒她。 但她直到现在还接受不了那些如抽丝剥茧一般呈现在面前的事实,一切都是印玄处心积虑的阴谋,因为一个扭曲变态的原因,造成期间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波折,而如今,他似乎还想要一个超乎寻常的结局。 凭什么都要在他一手掌控之中? 那无昼这三年多来受尽屈辱苦难,在生生死死中沉浮数次,算什么? 那楚洛彦魂魄碎裂无法投胎,甚至是为了保护她而落得魂飞魄散,又算什么? 还有她,如果一切都不是巧合,她算什么呢? 她是印玄谋局中早已设下的一环,还是……他手中一颗至今还有用途的棋子? 苏幕还在与她对峙着,她甚至一次次想狠狠抓着他,用力摇醒他,问问这个总是连立场都飘忽不定的人,凭什么还要关心她? 他知不知道,她所一心珍惜的,并非是自己的性命。 过了许久,苏幕才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奈与忧伤,缓缓放下手中的剑,“不必去找,跟我来。” 千叶也悄悄松了口气,几步跟上。 ………… 印玄的宅邸与凡间大户人家的宅院似乎没太多两样,除了浓郁的灵气以及处处洋溢的仙气,脚踏实地的感觉屡屡会令人产生些许身在凡间的错觉。 或许还有一点不同,凡间的大户人家必有众多仆人家丁往来行走,但印玄的宅邸中却没有其他人。 空旷秀美的庭院中,蜿蜿蜒蜒的石桥上,只有她和苏幕两人,而苏幕似乎对这里已经极为熟悉,一路带着她如轻车熟路。 “天帝的女儿红桡,是不是寻到这里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也被印玄囚禁起来了?” 第518章 几百年的仇 (6) 苏幕在前方猛地停住脚步,幽幽叹了口气,“千叶,我也知你的心性强求不得,但若事不关己,还是别问的好。”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胆小怕事了?” 苏幕慢慢摇了摇头,“并非胆小怕事,而是之后才懂得,人活一世,想要守护的东西很多,但到头来,能守住一件已是毕生幸事。” “呵,听起来你已经老了。” “你不懂,或许不懂也好。”苏幕说着,又慢慢向前踱步,任由千叶跟在身后,似乎从未顾忌过她会逃走。 或许也是知道,千叶此时此刻不可能逃走,先不说乾坤袋还在苏幕手中,这里本就是她要来的地方,这里有她想要找到的真相,她为什么要逃走? “唔……如果说关于我的事……苏幕,我听过传闻,聚九派曾有年轻的弟子被狐妖抢去了心上人,一怒之下潜心修炼做了聚九派的掌门,自此改立门规与狐妖势不两立。藏书楼内的书籍应该就有记载,所以在我和无昼想去查看的时候,他就仓皇烧了藏书楼。那个人就是印玄,对不对?” “对。”苏幕倒是应得爽快,又接着道:“不过,莫要小瞧这桩恩怨。据说,当年印玄心爱的女子也是聚九派的弟子,结伴同修,更算是青梅竹马,后来却被狐妖魅惑背弃了爱人师门。如果只是如此便罢了,却没想仅隔数月有余,那女子的尸首便被丢弃在山门旁,据说死状极惨,衣不蔽体,肢体残缺,撕裂的腹中还有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 千叶森森打了个寒战,“那后来呢?据我所知,在凡间的狐妖大都自律,鲜少作恶多端,更何况,那时候无昼还是妖尊,就没能讨个说法?” “呵,说法?”苏幕突然笑了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与狐族妖尊交好?天师与妖就算并非你死我活的天敌,也一向是势不两立的族群,出了这样的事,若报仇就各凭本事,否则……就只能认了。” “好吧,就算当初的印玄和聚九派都没能讨回一个公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印玄已经飞升七重天的上仙,他完全有能力……” “所以,他从未停止复仇。” “我是说,他完全有能力找到那个凶手,毕竟冤有头债有主,现在这样算什么?!” “呵,现如今……哪里还有公道可言?”苏幕轻轻说着,似乎情绪也平静下来,一时间说话的声音像极了当年对她淳淳教诲,“千叶,你一直以来都颇有公道之心,可现在你记住,公道并非处处都有。印玄……或许已经疯了,几百年过去,他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让试图成仙的狐妖乃至妖类付出惨痛的代价,几百年……妖族无一成仙,狐族历劫无一生还,同时还能避开天道昭昭,你就该明白,并非三言两语能够阻止他。” “但是你也应该知道,现任冥王……” “现任冥王乃是前任冥王以性命保住,而如今……不也重新送上门了么?” 第519章 几百年的仇 (7) 千叶顿时觉得有些不妙,“那要是如你所说,印玄对夜溟的所作所为,已经并非要他性命那么简单,那简直就是……” “到了。”苏幕打断了千叶的话,淡淡道:“印玄要做什么,你我都阻止不了,猜中了……反而平添担忧。” 千叶这才看到苏幕已经将她带至了一栋小房子前,完全不起眼的小屋,令人很难想象这是在仙家宅邸中。 孤零零的小屋似乎距离那些亭台楼阁有些远,哪怕整座宅邸都人迹罕至,这里也显得太荒凉了些。 一间老树木板搭成的木屋,虽然乍看似乎摇摇欲坠的样子,可仔细看去,又无法从缝隙看到里面的情形。 “清殇……被关在这里面?”千叶诧异问道,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这看似里面连两平方米空间都没有的小屋,她有点儿不敢想象清殇的状况。 苏幕点了点头,“印玄不会轻易让他死了,关在这里自生自灭……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虽然和清殇的过往向来不那么愉快,千叶的心里也很不舒坦,如果一开始说并非专程来救清殇,可事实上,她也是存了心思的。 清殇在无昼心中也占据极重的分量,如果有可能,为了无昼她也一定要把清殇带回去。 而如果那一切的阴谋都是真的,如果殊绝那一部分没有告诉她的事实也能证明他们不是敌人,那清殇……或许就是那个真正能为了无昼连性命都不要的人,他又做错过什么? 苏幕推开木屋的门,一脚迈了进去,千叶紧随其后,进了门以后才发现,外面看似只有巴掌大空间的木屋,其实是个障眼法。 一进门,便见得是深不可探底的走廊,黑洞洞的,只有墙壁上偶尔镶嵌几块闪烁着星辰光芒的石头,光亮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苏幕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一言不发带着她走。 千叶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试图看清周围的地形,却发现,这里仅仅是个阵法,没有什么常理可循,但如果没有苏幕带路,她进来恐怕也找不到任何人。 她只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息,就在她身边,随着苏幕前进的步伐,渐渐略有清晰。 不知走了多久,苏幕才推开走廊尽头的唯一一扇房门,黑洞洞的一间房,却没有想象中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或者其他的味道也没有。 而苏幕的情绪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儿不淡定,在点亮手中的蜡烛之后,火苗猛地晃了几下。 千叶待慢慢看清被丢在屋里的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一阵发慌。 如果是苏幕带她来,应该是清殇不假,可不管她和清殇是什么关系,也永远不会希望他变成这个样子,十恶不赦也不至如此。 清殇趴在地上,凌乱的衣袍披散的长发显得极其狼狈,如果只是把他囚禁在这里,哪怕几年也不见得会饿死,可从他两边肩膀硬生生穿过的铁链,足有手腕粗,如果他不是妖,早就死了。 第520章 几百年的仇 (8) 苏幕也愣了一会儿,才将蜡烛放在旁边的台子上,走过去小心翼翼扶起清殇,撩开他脸上覆着的长发,露出那张在烛光下比纸还白的脸。 “我记得,曾几何时他也是你的盟友,你们一同效命于殊绝,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变成这样。” 苏幕没有回答她,从阔袖中掏出水壶,试图喂给清殇喝,可清殇除了还残有一些呼吸,已经无法张开嘴。 千叶不知道自己心里那股憋闷的感觉是不是可怜清殇,她在他身上至始至终也感受不到敌意,但若是凭心而论算下来,他才是以自身修为真真正正救过无昼,或者更甚说,他为了无昼所受的折磨,不比无昼少吧。 “把乾坤袋还给我。”千叶向着苏幕伸手道,“当然,如果你只是装装样子其实一心想要他死,可以不必理会我。” 苏幕沉吟半晌,将乾坤袋还给了千叶,也不知是因为没能要挟住千叶,还是因为看到了清殇的惨状,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可以说,差极了。 千叶从乾坤袋中抽出一张符纸,割破了手指迅速在上面勾勾画画,自从法力得到提升之后,她的记忆力也比以前强悍了许多。 “养妖符?” 千叶一点头,一边画一边道:“好在我和他的主仆之约尚在,否则,你以为他凭什么能撑着这口气?” “呵,原来你上天界,也并非是为了找我。”苏幕苦笑道。 “不,你错了。”千叶断然否定,“只能说,我上天界一趟不容易,目的自然也不会太单一。我来找你和清殇,也是要跟着无昼,而且要跟他一起回去。” 苏幕微微垂眸,突然道:“原来你已经看出来,这里的一举一动……不会被印玄监视。” 千叶会心的一笑,“如果他能监视到这里,又怎么会不知道清殇还没死?” 说完,手指一抖,将养妖符燃于两指间,又从乾坤袋中找出小碗,用水把灰烬溶了。 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好在当日她和清殇闹得不欢而散,谁也没有心思去管那什么主仆契约,阴差阳错的,他们还维系着这种关系。 天师的血对于妖而言是毒,但她的血对于与她有着主仆契约的清殇来说,却是续命的良药,所以,只要她还没死,清殇就不会咽气,只要她不死,几滴血就能续他的命。 千叶将符水灌入清殇口中,又用还在淌血的指尖在他额头上画下一道镇灵咒,防止他太虚弱以至于灵识涣散。 “难得你对他竟然用心至极。” “他是无昼挂念的人,如果真的死了,无昼会难过。”千叶答得绝对坦诚。 苏幕的脸又阴沉几分,“所以你如此冒险,不惜只身潜入这片宅邸?” “我说过,我没有这么伟大。”千叶从苏幕手中接过清殇,小心扶着,查看他肩膀上令人毛骨悚然的伤口,“苏幕,我来这里不是来处理感情纠纷的,跟着无昼一起来也不是陪着他玩双宿双栖的。我有我要做的事,你肯不肯帮我?” 第521章 讨不回的公道 (1) 千叶没抬头,所以,不知道苏幕的脸色有多难看,或许就像她至始至终对他的态度,从未真切放在心上,又怎能体会到他心里能有多难过? 没错,这个阵法中唯一的缺陷便是无法用法术探测其中究竟,就连印玄自己也不能。 所以,千叶对他的态度才发生了转变吗? 或许她从一开始的顺从便是权宜之计,或许她早就看出来他的言不由衷,可是……她明白他的苦衷么? “咳……”清殇突然咳了一声,还未睁眼便浑身开始打颤,努力挣扎着突然一把拽住千叶的衣袖,“快走……” “什么?”千叶没听清楚,低下头来将耳朵凑在清殇嘴边,“你想说什么?” 清殇的手挣扎着握住她的手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攥得她手腕生疼,声音却虚弱到了极点,“谁……让你来的……离开这……” “不用担心,不光是我,无昼他们也会稍后就到。” “他们来……那你来做什么?!!”清殇突然怒起,握着千叶的手咬牙切齿,哗啦一声,连在他肩膀处的铁链被牵动,顿时血流如注。 千叶甚至听到了肩膀骨头再次被扯裂的声音,惊得一把按住他,“他们是来找印玄讨回公道,我是来救你们,你冷静些。” 清殇不得不冷静了,一句咆哮,一个动作,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突然睁开眼看向千叶,迷离的眼眸中恍惚与清明交替闪过,似乎人也冷静了下来,半晌,迟疑着问道:“我……还能活么?” 千叶见他清醒点儿了,赶忙扶着他继续喂水,“怎么不能活?现在不是还活着么?” 清殇几乎一点儿也不敢动,艰难咽下几口水,转过眼睛看了看苏幕,似乎并没觉得意外,然后又低头看向肩膀处穿透的铁链。 “你……有没有再见到月漓?” “月漓?”千叶一愣,“之前你们失踪那天,殒说她出外找你,但后来……就一直没见到了。” “是么?”清殇似乎有点儿失望,忽的又看向苏幕,“你违背诺言?” “我没有。”苏幕断然否定。 清殇的眼眸却瞬间带了几分厉色,“那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想让你死在这里。”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怕死?!!”清殇突然又暴怒起来,甚至想伸手去抓苏幕又被千叶按住,“我是不是说过,若你没有十成把握能保她周全,就带她走,管我做什么?!” 千叶被弄得又是一头雾水,却一次次按住清殇,“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用你的命换我的?” 清殇的情绪激动又反常,时而暴怒,时而又如虚脱了一般,也或许正如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但是……谁会轻易不想活呢? 可他直到这个时候仍旧不愿说句实话,低声嗤笑着道:“呵……谁愿意拿命换你?若不是你这个笨女人自作主张,竟然一个人就闯进来……” 第522章 讨不回的公道 (2) “如果不是我这个笨女人自作主张,一个人闯进来,你就没命了。”千叶利落接道。 “你以为我稀罕?!” “我没空跟你吵架。”千叶一边说着,利落撕开清殇肩膀上的衣服,一边查看伤口一边道:“好在不是什么神兵仙铁,也不是什么法宝。最好的方法就是简单粗暴把铁链抽出来,不过我觉得你并非常人,是狐妖不说,也不太在乎自己的命,那就更不在乎痛不痛了对不对?” “你当我是三岁……啊!!!!” 清殇的话还没说完便改为一声惨叫,只见千叶按住他的肩膀,在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一把抽去了铁链,顿时血肉横飞,还夹杂着白森森的骨头渣。 苏幕整个人呆愣在原地,耳边还回荡着清殇的惨叫,看着千叶连眼睛都不眨迅速从乾坤袋中找出药粉洒在清殇如两个血洞一般的伤口上,再看着她掏出绷带以极快的速度替他包扎。 一系列的动作可谓真是简单粗暴,但也是一气呵成,快得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 如果不是清殇的叫声太过惨烈,如果不是他如今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如果不是扔在一边的铁链还在滴着血……不,他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这个是……千叶? 清殇大口喘息着,倒在地上痛得浑身抽搐,牙咬得咯咯作响渗出血来,却一动也不敢动,或者是已经不能动了。 但他没能昏过去,完完全全是多亏了千叶那一道养妖符维蓄了他的精气,还有那道镇灵咒镇住了他的灵识,所以他算是躲过一劫,也是千叶又救他一命,但他如今真有点儿恨她。 可千叶却没在乎投射在她身上带着恨意的目光,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通红鲜艳的苹果,用那把染满煞气的匕首切成小块,递到他嘴边道:“这是我从妖界摘的苹果,应该对你来说是很有用的东西,而且这个味道……你应该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说完,见他还没反应,又向他嘴里塞了塞,“快吃,等你一时半刻看能恢复几分,我还想带你去帮帮无昼的忙。” 清殇出人意料得乖乖不再叫嚣,努力控制着伤重的颤抖,一口一口将苹果吃下去。对于他这样杂事的狐妖,最有益的食物便是来自妖界的东西,他有点儿意外,千叶竟然为他带来了苹果? 而其实千叶的心思一点儿都不难猜,无非就是无昼的心里有几分惦念着他,爱屋及乌,千叶也就顺带惦记着他半分。 可清殇还是感动了,因为千叶根本不需要做这些事来讨好无昼,她所做这一切的原因,无非就是善良。 “保护好你自己,可以说,无昼做着一切都是因为你。而如果印玄想要让他生不如死,杀了你足矣。”清殇终于开口道。 千叶点了点头,“嗯,想到了。” “不过,若非到了鱼死网破的境地,他也不会贸然出手,你……自求多福。” “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说印玄不会轻易对我出手,可事实上谁都知道,杀了我可以全盘成功打击无昼,他为什么还要有所顾忌?” 第523章 讨不回的公道 (3) 清殇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着,气势也渐渐恢复了强硬,翻了她一眼道:“如果印玄死了你还活着,我就告诉你。” “呵……随你。”千叶也不再与他计较,其实她心里明白,有些秘密,清殇是不敢说出口的。在殊绝未表态之前,他们将另一个秘密埋得死死的,她连一点儿端倪都猜不到。 而至始至终,苏幕都没有再插话,他不是傻子,也知道千叶此次上天界并非单纯为了他,更加明白,之前他说过的那些让千叶留在天界的话,只是说来骗印玄,连自己都骗不了。 他也意识到,他仍旧无法改变千叶的任何一个决定,似乎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在千叶心目中的位置,几乎从未变化。 明明可以很亲近,但又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亲近,明明可以很威严,但从来管不住千叶,或许这样的感情可以称之为……亲情。 “……苏幕……” 苏幕猛地回过神来,堪堪掩去一脸茫然,“什么?” 千叶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刚才是说,既然印玄把你们两个同时抓来,待遇却不相同,除了清殇本是狐妖遭印玄不喜之外,我总觉得他对你的优待也有其他理由,我猜的对么?” 苏幕一惊,再回神,千叶看他的目光中已有几分了然。 看来,千叶吃定他了,她根本没把他之前蓄意为敌的态度放在心上,也或许是没有相信过。 她仍旧想从他这里找到突破口,寻求帮助,千叶的聪慧,这十几年来,他还见识得少么? “毕竟曾是同门……” “对啊,我想就是这样。”千叶快速将话头抢了过去,笑了笑道:“毕竟曾是同门,毕竟你也是下届掌门的候选,他虽飞升,但你日后也一定不差。他若是跟你翻脸,施以禁制不一定困得住你,与你反目一定是得不偿失的事,逼急了你引火烧身。那我想……苏幕,你一直是聚九派最勤奋的弟子,方方面面学艺精湛,聚九派能教给你的法术你无一不通,那么就是说……你知道聚九派法术的破绽在哪里,或许你自己也有些新的发现?” 苏幕难以掩藏自己的心惊,一些细枝末节,一些残碎的片段,到了千叶那里竟然能被串联成为有理有据的来龙去脉,哪怕是洋洋得意的猜测,也猜得不差几分了。 而一旦想到,以千叶的聪慧,如果也能猜到殊绝他们苦苦掩藏的秘密,她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究竟能不能保得住她? “……苏幕……” 苏幕又一惊,再次回神。 千叶一脸郁闷望着他,“我觉得现在不是发呆的好时候,如果你选择这样的方式逃避,不觉得很无趣?” “不必逃避,我已经……” 突然,千叶猛地抚上手腕戴着的玉镯,沁凉温润的触感却涌动着令她心惊的力量,好像要挣脱她的手腕去追随本源相生的主人。 心中从来没有过的不安屡屡向上撞,无昼……? ………… 第524章 讨不回的公道 (4) 然,此时此刻,无昼一行人也并非等闲之辈,在成功找到印玄宅邸之后,便毫不客气破解了阵法,气势汹汹而来,却不想,在风景曼妙的庭院中找寻许久,却连一个人影也没能找到。 宅邸似乎是空的,也探查不到有结界的痕迹,不过无昼相信,印玄绝不会是外出了,而他隐约感觉到了清殇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他确实就在这里。 仙家的宅邸通常很广阔,广阔天际之上就算再大的宅邸,仙与仙之间也相隔甚远,三个天界异类的闯入,只要不闹得翻天覆地,几乎不会有人察觉。 或许这也是印玄有恃无恐的原因,到了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不管是妖尊魔王还是冥王,都得小心行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有人知道。 所谓的天道昭昭或许也不过如此,是非善恶皆从心来,天道或许只是人们在遭遇不公平之后的一种心里寄托,却不见得真正有公道。 “分头找。”无昼有些急切,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后果绝对是他所不想看到的。 “你觉得各分一路才是妥当的办法?”殊绝问道,但语气中显然并不赞成,“或许印玄迟迟不肯现身,等的就是这一刻,逐个击破总好过以一敌三,他一点儿也不愚钝。” “他只能拖住一人,以我们三人任何一人的法力,坚持片刻等待其他人相助并非难事。” “不。”殊绝仍旧固执得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自从和千叶分开之后,你的脸色就越加显得不大好看,与其担心我自己或者这个本就有仙籍护身的冥王,我更担心你能不能坚持下去。” 无昼清冷的脸上眉心稍蹙,“不需要你担心。” “那我也该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如果你不能坚持,我们也不能陪你白白丢了性命。” “不会有事。”无昼的语调也清冷着,径自迈步向前走,“如果有所顾虑,不如尽早回去,此事或许事关我和夜溟,但至始至终却与魔王无关。” “你……”殊绝被噎的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无昼独自循着岔路远去,转头又看了看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夜溟,皱了皱眉,“你的状态似乎也不大好。” 夜溟是有些怔怔的,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垂下眼眸,“我只是突然不能确信,自己的坚持究竟对不对。自己已是几生几世的苦果独咽,偏要不甘心讨一个公道。如今连累无昼公子修佛之路进退两难,受尽重重劫难折磨,终与爱人不能长相厮守……魔王殿下,我真不知讨来公道还能有什么用,就算一切能够水落石出,我与心爱之人也注定生生世世无缘。反倒是无昼公子他……” “别想得太多。”殊绝拍了拍夜溟的肩膀,安抚着他突然变得躁动的情绪,望着无昼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道:“公道必是要讨,但我相信,无昼从未后悔过。如今他尚有自保的能力,退一步说……无非如你一般,落得个爱过便不悔吧。” 第525章 讨不回的公道 (5) 至于是不是真的爱过就不后悔,夜溟不敢替无昼表态,毕竟话虽这么说,他也是万般无奈被迫有了这样的选择。因为他爱的人几生几世也不爱他,他爱不爱又有谁会在意? 而他爱过之后是不是真的后悔,又有谁关心? 然,夜溟的顾虑显然与无昼的心情不相符,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找出印玄来速战速决,至于爱过会不会后悔,他或许从未考虑过。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爱情会变成过往,他爱着千叶,天涯海角三界六道,没有能够阻拦他的地方。而千叶也爱他,浓浓的温情,殷殷的关切,他杞人忧天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无昼而言或许就应该是这样,他和夜溟不一样,夜溟只是个天资极好但修行尚浅的狐妖,而他,已是连九重天也不用放在眼里,四海八荒谁敢拂他逆鳞? 突然,无昼猛地停住脚步,冷喝一声,“还不现身?莫不是要我将这片宅邸夷为平地,让你无处藏身?!” 优美曼妙的亭台水榭间浮云缭绕,远处目见尽头云天相接,在天界中最寻常可见的东西便是云,但那些云却迟迟在无昼身边萦绕,唯独不敢近他的身。 云气渐浓,无昼的耐心也在迅速耗尽着,猛地抬手虚空一握,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便凭空握于手中,顺势一挥如撒下星辰碎屑,一头长发随着身周气韵缭绕开来,云气流转,在他脚下旋出一个圆。 “唉,佳偶天成,尽享永世姻缘,有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一心成全,为何不肯领情呢?” 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游荡而来,目标便是站在中间的无昼,一句淡淡的叹息,却无形中压制了无昼身上的气场。 霎时间,无昼身边的风也静了,气也息了,云气重新变得慵懒,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从未出现。 无昼觉得有点儿气闷,其实这样的感觉,自从他上了天界便一直就有,耳边一阵阵的轰鸣声偶尔天旋地转,他努力想忽略这种不适,但又明白,这不是生病,而是某种劫难的前兆。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成全?” “所以说,自古妖类最不知好歹。冥顽不灵狂妄自大的带毛畜生,凭什么飞升九天之上,凭什么与仙家真人平起平坐?” “口出狂言!”无昼突然抬手,手中的长剑如流星般划过,碎散片片星辰中只听轰的一声,隔空之外一处高台应声崩塌。 一阵风过,忽的飘过一个黑色人影,墨袍阔袖,潇洒落于无昼前方,仙姿飘渺,淡然扶风,只不过那衣角处却明显染了尘,带着几丝并不显眼的破损。 “看来妖类果然不识人情,我一再出手相救,最终却落得刀剑相向。”印玄浅浅一挑眉,淡然风韵中多了几分狰狞,“若知今日,我又何必屡屡出手相救,还大费周折,替你解了噬骨咒。” 无昼鲜少与人争辩,此刻却也冷笑一声,“莫说人类虚伪作态,分明是自己所为,却还想要人感激涕零,以德报怨不成?” 第526章 讨不回的公道 (6) “哦?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印玄似乎有点儿意外,却丝毫没有被人拆穿的尴尬,大大方方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不通情理,却没想到……是我小瞧了你。不过,我很有兴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未相信过你。”无昼淡淡道,“强解噬骨咒伤人伤己,你并非圣人,焉能舍身相救?可若是你下手施咒便不同,解噬骨咒,无非是想让我和千叶对你不再敌意罢了。” “呵,原来如此,我就说过,如果堂堂妖尊能那般天真善良,轻易就信我……”印玄故意顿了一下,后又一字一句道:“那他早就该死了。” 无昼的脸冷若千年寒冰,“你最好对你的所作所为有个合适的解释,否则……” “合适的解释?”印玄的态度与以往大相径庭,嗤笑一声道:“不欲与带毛畜生同在九天,还要更合适的解释?” “那就无需再说。”无昼本就不多的一点点耐心瞬间耗尽,手握长剑指向印玄,脚下的云气刹然散开,露出下方雪亮细线勾勒的莲花花瓣,一层层绽开,亮得动人心魄。 印玄微微一笑,仍旧拿出那副当初劝说千叶时候苦口婆心的态度,“其实,我甚是不明,我至始至终确是尽心尽力撮合你与千叶,如今你与她初得幸福,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何不愿珍惜呢?” “无需你过问。” “不,是你不珍惜,也或许……你还是不够爱她。”印玄自顾自摇着头,“她为你背弃了师门,离弃了家人亲友,甚至将曾经一心挚爱的男人抛诸脑后,最终却换来……果然,妖类所谓的爱,无非是一句荒唐之言罢了。” 无昼的眼眸微眯,冷峻的脸上难得浮现怒意,对于印玄这种指黑为白信口雌黄,他连反驳都不屑,却并不等于听着就可以无动于衷。 他身为妖尊,受夜溟所托也好,为自己所遭遇之事做一个了结也罢,这都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他不委曲求全,不缩头缩尾,只想亲自解决这桩事,但又和他够不够爱千叶有什么关系? 他爱不爱千叶,与印玄又有什么关系? 印玄又道:“我曾经以为,就算你身为妖尊几千年冷情冷性,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可就算不能为她倾尽所有,但念在她对你倾力维护,不惜以阳寿与血喂你吃喝的份上,你也会动容,不过……” “住口。”无昼淡淡一声打断,紧蹙着眉,本就状态极其不佳的身体让他倍感疲惫,印玄一派胡言乱语的揣测让他更加觉得心烦。 据他所知,印玄已经没有鬼使可以出来与他一同作战,而仙家向来独居,独来独往,他如今这些荒唐的猜测,难道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么? “我确是要拖延时间。”印玄看透了他的心思,轻松快意的一笑,“我知道你在等人,我也在等。我想你们一定会有许多话想要问个明白,难得在天界聚首,也得让你们死个明白……昔日故人,你也可以现身了。” 第527章 讨不回的公道 (7) 旁边不远处的亭廊拐角,荡起一片墨色的衣角,夜溟款步而来,站定无昼侧前方的位置,面色凝重,却显见努力想要平静的面色下压抑着汹涌波澜。 “原来……真的是你在背后作祟。”夜溟的声音很平静,但同样透着浓浓的悲凉,甚至是难以置信,难以接受。 他曾经设想过,此生唯一的执念便是一问究竟,痛彻心扉也要痛个明白。可当让他历经磨难几百年,从云端坠入泥沼的人就站在面前的时候,他却突然觉得自己曾经的念头有些可笑,找出是谁在背后作祟又如何?问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又能如何? 自己所爱之人从未爱上过自己,如今早已是他人妻,不甘心也只是他自讨苦吃,讨回公道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呵,妖类的想法果然与常人不同,分明是自己无法讨得爱人欢心抱得美人归,却要苦苦纠缠硬将罪过归结于他人,是何道理?” 一句话就踩中了夜溟最痛的地方,没错,不管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作祟,他爱的人最终没有选择他也是事实。他爱的人是心甘情愿选择了另外一个人,不管他最终是不是选择了成全,两人都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分开。 心突然痛了,原来一直在自欺欺人的是他自己,或许从几百年前就开始,自欺欺人,然后一意孤行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苦苦找寻的公道原来就在这里,但无论如何已经无济于事,这本就是讨不回的公道,早就无法挽回的结果。 “无昼公子……此事确是夜溟错了,请恕夜溟愚昧无知,所欠下恩情,夜溟愿以任何代价回还。”夜溟挪了挪,将无昼挡在自己身后,“还请无昼公子先走一步,这里……夜溟自己解决便是。” 然,还没等无昼开口,只听身后不远处又传来一个声音,几分慵懒几分邪肆,“如果你一人便能解决,他也不必撒下如此大的网,你以为……他如今只想除掉几只狐妖那么简单么?” 话落,殊绝从浮云飘渺处走出,看了夜溟一眼,又将目光扫向无昼,定了定,最终又看向印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怎么?之前交手未能置我于死地,今日是想要一网打尽不成?” 印玄淡淡一笑,“好在魔王只是思绪通透,能够想旁人所不想,但身手法力却略逊一筹,否则……还真不敢筹备如此大的手笔。” 殊绝慢条斯理的一笑,走到无昼身边站定,“你是在说我有谋无勇么?其实此事最无牵连的便是我,且论身手法力我比不上无昼,论思绪通透嘛……我也比不上你布下的那颗棋。但是据我所知,那颗棋并不很听话,就不知你这最后一步,能不能走得下去呢?” “你是说千叶?” 殊绝点点头,“正是。” “那便无需阁下费心,印玄几百年来深谋远虑,从未出过差错,这最后一步棋,也一定不会出任何错漏。” 第528章 讨不回的公道 (8) “哦?那……愿闻其详。”殊绝毫不客气道。 而印玄似乎到了这一刻也大方起来,爽快道:“善德世家最忠义的灵魂,必会为了护佑无昼付出一切代价,只要是无昼要的,哪怕噬血割肉碎裂魂魄也在所不惜。可是,千叶的灵魂却不同,一个会自私的灵魂才更令人爱,而自私的灵魂不会为其倾尽所有。” 殊绝挑了挑眉,“如此肯定?” “如此肯定。”印玄确定道,“她爱过楚洛彦,可也能在挚爱之时,亲手将其诛杀。那你以为,她纵然爱无昼,又能如何呢?” 殊绝一把按住无昼的手,继续笑着道:“那我可不可以大胆的猜,就连千叶上一世痛下杀手杀了楚洛彦,也是你一手安排,成为步步成谋环环相扣的一节?” “若无这番长远心思,又岂能躲得过天道昭昭?”印玄也在笑,“正因为如此,我才将千叶的灵魂锁入善德世家忠义后人的身体内,因为我知道,最忠义的灵魂并非最聪慧的灵魂,而已经逍遥风云几千年的无昼,怎么会对老实巴交的忠义灵魂感兴趣?” 殊绝笑着,不动声色握住无昼的腕脉,“那你以为,你玩弄她的命运,设计让她杀了挚爱之人,将她的灵魂当做棋子,如今让她倒戈相向的可能性有多大?” “无需倒戈相向。”印玄讳若莫深的摇摇头,“我从未指望她能倒戈相向,她可以继续爱无昼,继续做王妃,只要时机一到,她仍旧是我的棋子,届时……呵,无昼,如果你今日未死在这里,一定会后悔。” 突然,云海中毫无预兆飞出几道光棱,迅如闪电般射向印玄,随着一声震天梵音般的厉喝,“定!” 几道光棱径直扎入印玄脚边的云海中,陡然高涨直至腰际,借着浑厚的法力光芒四射,光棱散着重重光影,一时间将印玄困于光牢中。 “你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你哪来这么强悍又厚脸皮的自信,怎么会觉得……我听到这些事,还会留着你笑到最后呢?” 印玄转过头,只见茫茫云海中不光有千叶,跟她在一起的还有苏幕和清殇,忽然古怪的一笑,“都到齐了,人都到齐了。” “你如果想要一网打尽未免有点儿笑得太早,这片仙家宅邸四面落下的定神柱让我给拔了,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这片宅邸就要从云端坠落,去凡间安家了。不过,据我所知,从七重天掉下去,整片宅邸就像颗流星,一路到了凡间,恐怕连片灰都剩不下。”千叶笑得很狡猾,耸了耸肩道:“不过,如果你想保住你的大房子,就得用自己身上的法力消耗分担,要么……你自己再去将定神柱重新落下。不过我听苏幕说,现在我用的这种定身咒,是上一代掌门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应该……不会解。” 千叶说完,几步走到无昼身边,推开殊绝覆上无昼的手,微微皱了皱眉,无昼的手很凉,像摸到冰块一样。 第529章 诛仙的代价 (1) “你的长进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印玄看了看困住他身形的光棱,一副宠溺的表情笑了笑道:“不会解?” “那你可要想好,虽然你也可以强行解,不过我们这边这么多人,如果趁你分神的时候群起而攻之,你就太不划算了,对不对?” 千叶握紧无昼修长的手指,用力握紧,却仍旧感觉像攥着一块冰,怎么也捂不热。偷偷看无昼一眼,见他冷峻的侧脸上浅浅挂着些许疲惫,绷紧的薄唇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赶忙迅速扫了一遍无昼身上,几乎不见打斗的痕迹,按理说也没有受伤才对,那他到底是怎么了? 印玄被困在光棱中,似乎并不见有多少恼怒,反倒还像面对自己后世弟子那般宽厚,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能有这般法力,聚九派也算是山门有光,不输于三宗六派了。” “不那么道貌岸然说话你会死么?”千叶讽刺道,一边试图捂热无昼的手,在他手心慢慢划着字,一边道:“你做下的那些事,我如今已经能拼凑个七七八八,你以为我不骂你就是不介意了?” “呵,我若令你不悦,无非是将楚洛彦的魂魄带来令你进退两难?但你可知,若非是我将楚洛彦的魂魄带回,他确是要落得魂飞魄散的命运,你终究还是找不到。若是真心挂念,有生之年能再见,已是天大的造化。更何况,若不是我,你又如何能逃得过奈何桥旁孟婆那碗忘却前尘往事的汤?” “刚才的话我也听见了,需要我提醒你?”千叶咬牙道。 印玄悠然一笑,“没错,楚洛彦遭逢劫难落得不人不鬼也确是我推波助澜,不过,上一世你与他并非天定的缘分,就算我不插手,你们苦苦纠缠最终也只能落得天人永隔,不会有人成全你们,所以……只要归宿未变,天道也从不过问就是了。” “那就是说,他或许注定要死,而你所做的,就是在背后搞鬼,逼我亲自下手杀了他?!!”千叶终于忍不住咆哮。 “又有什么不好?与其死于野路冷巷,不如死于爱人手下……” “你个畜生!!!”千叶怒不可遏,怒骂一声弹身就要冲向印玄,却被无昼一把拽住了手腕。 没等她挣扎,无昼一转手将她带入怀中,低头道:“听见了他,你就不能冷静了,嗯?” 无昼的声音如烈火熊熊中一盆冰冷的水,如炽烈灼热中一袭沁凉的幽泉,瞬间熄灭了她心中的愤怒,也让她的头脑登时清醒。 身体不住有些颤抖,好在有无昼有力的手臂给予她支撑,后背的冷汗一片冰凉,但靠在无昼的胸膛上,就感觉安全了许多。 无昼提醒的没错,听见了关于楚洛彦的事,她仍旧不能冷静,可贸然冲上去,也必定是危险的。 而无昼一句话也在提醒着她,她可以愤慨,可以为楚洛彦报仇,可以和印玄拼命,但绝不能忽略了抱着她的人。 第530章 诛仙的代价 (2) 千叶紧紧抱着无昼的手臂,用力窝向他怀中,她太需要有个力量支撑着她,支撑着让她将前前后后所有听到的消息一点一点接受。 一切都不是偶然,他们自以为挣扎在繁华尘世间,却没想到竟是印玄股掌间的玩物。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命运惊世离奇,哪怕转世重生以后仍旧颠沛流离,却没想到,命运不是上天为她谱定的,甚至就连身世也是被他人精心策划好的,她的存在,她的未来……那她到底是什么? 如果再有人来说,她的灵魂,她的思想,她所有的感情,其实都不能算是她的,而是其他人有着什么肮脏的目的一手缔造的,那她……究竟算什么? 她的存在,究竟算什么? “千叶……” 无昼的呼唤打断了千叶越陷越深的思绪,猛地回过神来,又惊了一身冷汗,索性转过身去紧紧抱着无昼,“告诉我,我是谁?” “我的王妃。” 无昼的声音润若梵音,驱散着她心头的恐惧,他笃定的态度,让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令人战栗不安的恐惧渐渐过去,千叶才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久久一言不发的印玄,“这也是你的计谋,对么?” 印玄浅浅一笑,“既然如此相爱,又何必相携自寻死路?我只是让你看个清楚,若说替人讨公道……呵,为了子虚乌有的所谓公道,反倒搭上自己的性命,爱人的性命……无昼,你当真是爱她的么?” “不用再挑拨离间,所有的事就是你在背后作祟,若不铲除你,我和无昼哪里能安宁?!”千叶怒道。 印玄慢条斯理的摇了摇头,“若说让他不得安宁……那还真是错怪了。至始至终,我除了给他落下噬骨咒,让他不得不依附于身为天师的你,也承认这难免有让他吃尽苦头的私心。但除了这一桩事,那些让无昼久久不能安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根源自是夜溟,而一直跟随着他不择手段肆意凌辱他的人……不就在你身旁左右么?” 真相如抽丝剥茧一般被一层层挑开,从夜溟的过往,再到楚洛彦的命运,再到千叶的身世,最终落在无昼的身上,却不那么单纯了。 如果说一切都是印玄一手谋划,他的目的就是想让所有的妖都不能成仙,甚至将所有的狐妖一网打尽。 他针对所有有可能升仙的狐妖,处心积虑在避开天道昭昭的同时,让他们连痛快的死法也不能拥有,极尽折磨以发泄心头之恨,或许都能够解释得通。 可唯有一点,他确实算计无昼,确实用噬骨咒折磨得无昼生不如死。但那些落井下石的桩桩件件,那些极尽欺辱凌虐的摧残,甚至封了无昼的食路逼他抛却尊严几次三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始作俑者,却是现在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殊绝和清殇。 千叶一直也没能弄明白殊绝和清殇做那些事的理由,却也没忘记,那曾经一次次让她痛彻心扉的过往,出自他们二人之手。 第531章 诛仙的代价 (3) “难道你是死到临头,还要拉个垫背的不成?”殊绝突然讥讽开口,斜眼瞟了他们这边一眼,手一挥,一把乌黑的长剑便握在了手中,“你们都有公道要讨,都有真相要寻,可我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必问,只想了结了他而已。你们若是不动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落,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一道深红近黑的身影已经闪电般袭向印玄,带着一股饱含杀气的风,乌黑长剑宛若将天幕撕开裂缝,黑得不见半分光泽。 而几乎同一时间,清殇也糅身而上,就连从未表态的苏幕也拔剑迎了上去。 浮云缭绕中,一道黑红,一道天青,一道墨紫,齐齐以闪电般的速度袭向印玄,而印玄的身体尚被光棱困住,若是强行突破恐怕分身乏术,若是硬撑抵抗,也只能是被动挨打。 轰的一声巨响,响声似乎能传到天边,天界中没有飞沙走石,可突如其来的气流犹如要将一切都撕裂般,呼啸着四下散开。 无昼抱着千叶转过身去,牢牢将她护在怀中。 一阵暗无天色迅速掠去,露出淡淡浮云……墨黑依旧。 无昼转头看过去,忽然眉目含厉,挥手一道雪白的亮光追去,将怀里的千叶推后些,转身也要跟过去。 千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不舒服对吗?” 无昼脚步一定,忽的转回身来,弯下腰,冲她浅浅一笑,毫无预兆便覆上了她的唇。 千叶瞪大眼睛看着无昼,冰凉的嘴唇,淡淡的冷香,淡泊面容下仍旧激情如火的吻,传递着浓浓的爱恋,深达灵魂的刻骨铭心。 “只要你安然无恙,就是我最渴求的安宁,看到你安好我就安好,千叶,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不……”千叶突然感觉有些心慌,伸手想要拉住无昼的衣袖,可柔滑的布料却在指缝中溜走,一阵风离她远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一直以来,无昼对她往往是不加掩饰的占有,霸道的向她宣告所有权,可从来没有那么直接说爱她。 他说她不知道他有多爱她,可其实她知道,无昼很爱她,爱她爱到了可以没有自己,而往往这样的深爱更让她感受到恐惧,他爱她,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但无昼知不知道,她其实更怕失去他…… 轰!!!! 天际云端炸开惊天如雷的巨响,勃然的气流以一种足矣撕碎世间万物的气势向她扑过来,周围的一切透过气流极具扭曲着,甚至包括可以呼吸的空气都瞬间被剥离。 千叶赶忙筑起层层结界,堪堪能缓一口气,而结界前方黑影一飘,又一个身影挡在她前方,替她挡去了压力。 “别管我,去帮无昼!!!” 夜溟伸手一招,一把长剑在手,却迟迟未动。 千叶抽出袖中的匕首,一把推开夜溟,“别把我当成保护对象,动起手来,我比不上无昼,但也未必不如你。” 夜溟顺势一侧身,正巧看见千叶手中那把匕首,登时瞪大了眼睛。 第532章 诛仙的代价 (4) 一把握住千叶的手没让她冲过去,问道:“你手中的匕首,从何而来?” “我说是与魂魄同生共长的,你信不信?” 夜溟怔了一下,竟然点点头,“自然是信。你上一世煞气颇重,转世之后命格无以抵消又没能喝下孟婆汤,煞气转为前世最得手的武器也无可厚非。” 千叶甩开他的手,“我不需要你为我解释我的匕首从哪来。” 夜溟还想要抓住她,“你不能去,你不知道你对于无昼公子而言……” “你们也不知道他对于我而言有多重要!!”千叶焦急喊道,避开夜溟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他能为我做到的,我也能。虽然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不能为我做到什么,但我也爱着他……不惜代价!” 说完,千叶闪身一跃,根本没把他的焦急放在眼里。 夜溟站在原地久久发愣,千叶一番话莫名让他止不住颤抖,不知道究竟是心痛还是羡慕。 彼此珍视,彼此维护,可以为彼此同样不惜代价,于他而言,早已经是镜花水月一般的幻想,甚至连幻想都是奢念。 他究竟在做什么? 夜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早已是死局的爱情找一个能够安慰自己的理由?仅仅是为了讨回一个根本没有意义的公道? 可是,无论如何,他却害了一对有情人,事已至此,真的有退路吗? ………… 天界之上,云海一片混沌,若在凡间看,便是异象丛生人心惶惶。 天地一片昏黑,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地动山摇之间,又有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上坠落,但那感觉不像是普普通通的下雪,而更像是天要塌了。 仙家宅邸本浮于云上,由定神柱加以稳固,若是失了定神柱,无外乎再补上即可,否则,便要消耗主人的法力维持着不坠下。 而偌大一片仙家宅邸,放在平日里印玄支撑起来或许不费力,但此时此刻,面对八方来袭,就有些吃力了。 然,妖、魔、人、冥王,一齐在天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天界就当真不闻不问,或者真的不知道么? 印玄仍旧被光棱困在当中,几番应战之下,虽没有重伤,却也落得一身狼藉,体力明显不支。 但他仍旧未选择突破光棱结界,甚至用一种近乎消极的防御应对着,似乎只要伤不致命,就不予正视。 究竟还有哪里他们没有想到?印玄想干什么?到底还有哪里不对? 眼看着印玄脚下的雪线花瓣一层层绽放开来,眼看着九心莲花的花蕊即将显现,眼看着无昼腾身提剑直刺向印玄的心口。 “住手!!”千叶突然仓皇一声,想也没想径直伸手去抓无昼所持长剑的剑身。 无昼在半空之中忽然收了长剑,顺势将千叶带入怀中,脚下生风逆向回转,而后,一脸不明望着千叶。 “印玄是仙,仙与仙之间相互残杀也要受天道责罚,你再尊贵也是妖,殊绝再称王也是魔,我区区一个凡人散仙,谁能付得起诛仙的代价?!” 第533章 诛仙的代价 (5) “哈哈哈哈……”印玄终于仰头一阵狂笑,伴着满身狼狈,全然一副几乎疯癫的模样,又不无遗憾的摇着头,“难得,难得,我只当是一群乌合之众只逞匹夫之勇,却不想……竟然是我门下后世弟子终能参透玄机,我亦甚慰,我亦甚慰……” 周围霎时安静了,众人纷纷停手,风云骤静中,只有印玄癫狂的话语。 或许谁都忘了,当一切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义愤填膺,当印玄是罪魁祸首,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可谁都忘了,他哪怕恶贯满盈,他也仍旧是仙。 就算要定下罪责,也终该是由天道做主,在这之前,谁下手,就仍旧是诛仙之罪。 诛仙之罪究竟有多重?谁也形容不出,也没有资料记载,可是但凡对仙魔之事了解一二的,都不仅仅是忌惮那么简单。 天雷将顶?魂飞魄散?坠入地狱周而复始?灰烬全无?祸及子孙后人……等等等等…… 或许这是天道昭昭唯一护短的地方,谁也不敢想象诛仙的罪责究竟有多重,只知道,不管是谁有多么强悍的力量,一旦对仙人下手,就一定会后悔。 无昼的手虚空一握,瞬间长剑在手,还未动,便被千叶一把紧紧搂住了腰身。 “不管什么原因,我不能让你去。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就算我逼你,强迫你,拖你后腿,也让你做一回自私狭隘的妖尊,你不能去。” 然,就在众人还未能拿定主意之时,只有一个人动了。 夜溟手握长剑,挡在无昼二人的前方,慢慢向印玄走去。 印玄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冥王又如何?就算你生就带着仙籍,后又成为冥王,也终究是个下三界的仙,对我出手,以为天帝会对你网开一面?” “不会。”夜溟淡淡道,“但就算今日真相天道也无法知晓,我终究落得灰烬无存,也不容你再逍遥下去。” “就因为我让你爱的人不爱你?因为我给你爱的人,送去了另一个她更该去爱的男人?” 夜溟的身体微微一颤,继续向前走着,坦诚道:“是的,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她会爱上我,而并非现在,生生世世我都不再有机会。” 印玄的表情极尽嘲讽,“无能的男人,若你爱上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莫非还要杀尽天下人?” “不准你侮辱她。”夜溟郑重警告道,后又点点头,“我确实是个无能的男人,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不能让一切重来,甚至连累他人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一切由我开始,也由我了结。既已错了,我愿拿命赎……” “哈……我还以为只有殊绝一人参透了玄机,却不想,你竟然也已经看明白了?”印玄突然一副极其高兴又得意的样子,似乎邀功一般,“那你倒是说说,我做下的这个局,究竟妙是不妙?就算我死了,我布下的棋子仍旧会按照原有的部署走下去,该万劫不复的人无以转圜命运……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狐妖。” 第534章 诛仙的代价 (6) 夜溟久久不说话,只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是那样的痛悔至极。 “棋子?你是在说我么?你确定你仍旧清醒?”千叶突然开口道,明显对这样一个形容感到极其不满。 印玄看着她笑得一副满意的样子,“毋庸置疑,就是你。不过,你不用急着否定自己的用途,该来的总是要来,你逃避不了自己该走的路,不信你可以问殊绝,或者夜溟,哦,清殇和苏幕应该也知道。” 那就是说,唯独她和无昼被蒙在鼓里? 千叶抬头看向无昼,同样的困惑,但无昼的表情要比她的表情更加凝重,印玄的计谋,让人防不慎防,且真能刻骨铭心。 而不知何时起,殊绝等人纷纷护在了他们两人的前方,就连伤势尚未痊愈的清殇也不甘示弱,那阵仗,似乎保护得了她和无昼,他们就赢了。 “自不量力。”印玄嗤笑一声,挥手间,一团黑雾凝于掌心中。 他的灵魂早已经不再纯净,一身黑袍加上那仙气中浓浓的污浊,本该早就被天界察觉,可偏偏他确实是阴月阴时出生,至音的命格,无以幻化无暇的衣袍,一个巧合的生辰,便骗了所有人。 千叶倍感无奈,都说天道昭昭,可这么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偏偏做了上仙,这么一个包藏祸心屡屡毒手的人,天道却不责罚于他。 他说的那些话不能成为证据,那究竟谁能制裁他? 天帝么? 突然,千叶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印玄,红桡现在在哪里?!” 轰的一声,随着千叶的问话,印玄身周陡然掀起一道波澜,冲破光棱结界,向着四周弹射开来。 脚下的宅邸大地忽然犹如薄薄的木板,发出咔嚓脆响的声音,仿佛下一刻,脚下便要踩出一个洞。 印玄强行突破了结界,闪身已在半空中,看了看差点儿被夜溟一剑削下的手臂,再抬起看了看瞬间染红手掌的血,面容骤然又扭曲了几分,“呵……原来是真的不顾一切,竟要置我于死地了么?” 一向温文尔雅的夜溟难得露出凶相,厉声道:“我说过,哪怕没有理由,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荒谬。”印玄嘲讽一声,身周黑雾如浮云流转,比之刚才似乎又凝沉了几分,“区区一个冥府冥王,未逢召见不得踏入天界,纵有仙籍……你凭什么能说与我同归于尽?” 然,话虽这么说,千叶却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显得越来越单薄,眺望远处,只见刚才还能一望千里的庭院似乎变小了,仿佛是在一块一块的剥离,就好像这一处仙家宅邸只是一片幻境,失去了力量的支撑,开始变成碎片…… “该死!”殊绝突然咒骂一声,挥手收回出去探查的魔印,咬牙道:“看来真正想跟我们一起同归于尽的是他!” 无昼也感应到了周围的不寻常,皱了皱眉,“宅邸已被封禁,若无印玄法力支持,恐怕不消一炷香时间,便要坠下凡间了。” 第535章 诛仙的代价 (7) 而此时此刻,苏幕也才回过神来,脸色有些苍白,“红桡……据说被囚禁在这片宅邸禁制中,只有……只有印玄知道在何处。” “什么?”千叶突然有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我以为之前……” “哈哈哈哈……”印玄突然爆发一阵尖锐肆意的狂笑,用一种极其挑衅的眼神看着周围众人,“以为什么?以为我私自囚禁了天帝的女儿,若事情败露追究起来,我难辞其咎,你们动手诛杀也就成了替天行道。” 似乎一切都在印玄的算计之中,甚至看透了周围人的算计,但似乎直到现在,也没人能看透了他的算计,甚至不知道他的底牌在哪里。 什么样的敌人才是最可怕?便是这样,他已经完全看透了你,而你却仍旧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但你们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印玄慢条斯理又道,“明知红桡就在我手中,竟然还可以毫无顾虑动手。红桡在我府邸中作客数日,却不想……遭了歹人毒手……” 众人的脸色齐刷刷变得难看,千叶甚至感觉到了无昼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分明的手指发出咯咯的响声。 究竟是谁棋差一招?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他们在这里大张旗鼓的动武,摆开了阵势要与印玄拼个你死我活,试问天界怎么可能不知情? 而哪怕真有所谓的天道昭昭,真有一天水落石出,可他们与印玄的争斗也确实间接至红桡于死地,天道放过了他们,痛失爱女的天帝会不会放过他们? 诛仙的代价谁也承受不起,而天帝若将私仇记在了他们任何一人的头上,也未必就比诛仙的下场轻松。 印玄满意的看着众人脸色变幻,突然爆发一阵狂野的笑声,直到笑得踉跄着站不稳,才继续道:“好了,事到如今,何必再卖关子?看你们一个个心中忐忑,我也着实于心不忍。” 无昼将千叶护在了身后,清殇和苏幕也在下一刻挡在了无昼身前,殊绝站在了清殇前方打算护着他们,而夜溟站在了最前端,意图要保护所有的人。 印玄只当没看见,慢条斯理看着周围屡屡浮云满目烟波水榭,幽幽道:“这片宅邸难道不美么?我当年与她也曾幻想,不必有这般富足显贵,恩爱相携足矣,若能百年之后双双飞升,必将感激上天美意,千万年也不再有所求。可是……这就是所谓的天道昭昭?这就是所谓的苍天有眼?” 一边说着,看向最前方的夜溟,忽然嗤笑一声,“你以为你的遭遇算什么?你以为你就是天底下最惨痛的人?你无非只是博得不了爱人欢心,她不爱你,你也只是不甘心。可我呢?我至今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狐妖为何要对她始乱终弃,为何要在拥有她之后竟然施以毒手,为何将她的尸身丢弃在山门前!!我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因为对我依旧有情,才惹得狐妖恼羞成怒对她下手!!!” 第536章 诛仙的代价 (8) “狐妖不会害人!”千叶纵然被挡在了最后面,也忍不住探出头来,极认真道:“自古以来只有壁狐食人精血却并不见得肆意害人,其他狐妖更不会做那种十恶不赦的事。你怎么不想是因为遭逢不测,狐妖拼了性命想救那个女子,进不了涧溪山就把她放在山门外,那女子没那般好命罢了。你无非就是嫉妒,不肯承认被人横刀夺爱,这么多年来竟然一心只想着报复……” “你住口!!!”印玄突然一声咆哮,瞪红了眼睛恶狠狠看着眼前众人,“你们懂什么?自古妖魔和人不两立,一群畜生幻化成人还有师门败类,谁有资格来教训我?!今日,我这才算替天行道,将横行下界千万年的魔王妖首一网打尽,只不过,同样也不会放过那瞎了眼的天道!就不知……若用天帝的女儿做祭,遥遥九重天……还能剩得几重……?” 他已经疯了! 他今日所作所为,或者长久而来的处心积虑的终点,竟然不仅仅是报复狐妖报复妖族,而是报复所有的人,连他自己也没算在例外。 他已经不想活了,却要拉着所有人,甚至九重天上的仙一起陪葬。 千叶觉得接受到的信息越来越离谱,先是身为上仙身为聚九派祖师爷的印玄是幕后黑手,后又是他们需要联手诛杀一个上仙该付出什么代价,而此时此刻,他们还要考虑,如果用天帝的女儿红桡做祭,遥遥九重天,还能剩得几重? 恐怕不会有人知道,因为开天辟地以来便没有先例。 但以印玄的思谋及疯狂,他们又不愿相信他只是疯言疯语。 而脚下的大地在不住震颤,似乎薄得只剩下一层壳,稍稍一使力便会脆生生碎掉。 千叶握紧无昼冰凉的手,心底确实升腾起了恐惧,她想带无昼逃离这里,她只想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他们从未来过。 她不求什么同生共死,她只希望无昼能够安然无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哈哈哈哈……”印玄癫狂的笑声响彻四周,伴着风声赫赫,伴着云海呼啸,还有那些发泄一般的讨伐怒骂,已经没人有心思再去细听。 无昼看了看四周,思索了半晌,沉声道:“宅邸周围的封禁是死印,恐怕他早有准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任何人逃出生天,如今莫说旁人,就连他自己,也难逃劫数。若宅邸继续崩塌……” 话到一半停住,无昼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许对于他来说,承认事态的严重性但又拿不出可行的对策,还不如不说。 “连累诸位……夜溟万死不辞,无昼公子的大恩,夜溟也无以为报……本想一命以偿还,可终究还是夜溟错得离谱……”夜溟淡淡说着,声音却是无比的深沉严肃,忽然缓缓举起手中的剑,“诸位,夜溟对不住诸位,但事到如今,夜溟仍有心愿未了。诸位的恩情,夜溟盼有来生,可是他……夜溟今生只想手刃此人!!” 第537章 绝处逢生 (1) 话落,根本没等到有谁开口说什么,夜溟已经提剑冲了上去,剑尖直指癫狂中的印玄。 “真不够意思,若让你一人得手,我们栽在这里的仇,是要找谁报去?”殊绝爽朗一笑,拔剑也冲了过去,“说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几个也别站着,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到时候有谁没出了这口恶气,魂飞魄散都咽不下去。” 清殇二话不说跟了上去,只有苏幕,堪堪回头看了千叶一眼。 而他见到的,也只是被无昼牢牢护在怀中的千叶,身与身的距离也好,心与心的距离也罢,至始至终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但他不恨,在他看来,只要千叶幸福快乐,是谁给予她幸福快乐并不重要。 “千叶……”苏幕还是开口,有些话他不得不说,“我入魔道也罢,追随印玄也罢,只为你……平安。” 他还是说出口了,虽然不指望千叶能回馈给他多少感动,但他不想让她误会她,而此时此刻,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说完,他也没等千叶回答,转身向着激战的一边冲过去,“师父的仇,有我报了,你……珍重。” “苏幕!!”千叶喊出一声也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几人已经斗在一团,打得天昏地暗,再抬头看向无昼,忽然扯起一个有点儿难看的笑容,“你不会是……也想去凑凑热闹?” “他死有余辜。”无昼有些咬牙道,而言下之意却是,印玄死有余辜,且应该死在他手上。 然,千叶却又一次拖了他的后腿,抓紧了他的双臂,极认真问道:“无昼,我们会死么?” “我说过,有我在,就定保你安然。”无昼慢慢弯下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直视着她的眼睛,向来冷淡的脸上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才绽放迷人的笑容,“相信我,我说爱你,不是空语,而是保得你我二人得以相守千万年的承诺。” 千叶只觉得眼眶一酸,有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来,用力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吗?爱上你,我觉得很幸运。” “我也是。” 无昼浅浅的笑容满溢着令人心颤的温暖,千叶一直认为,不管是仙魔妖佛,无昼是这世间最绝美的存在,那极其吝啬绝不向旁人显露的笑容,能让天地都失去颜色。 何止是幸运,直到现在为止,她仍旧觉得,能爱上无昼也被他所爱,像个让人绝不愿醒来的美梦。 轰的一声巨响,无昼的加入给战局带来了决定性的转机,但也致使脚下的大地碎裂得更加迅速,整个宅邸一片摇摇欲坠的景象,谁也不知道距离崩塌还有多久。 千叶见地上根本站不稳了,索性飞上半空,看着打得如火如荼的众人,看似胜负已分无非是时间的问题,可……生机在哪里? 印玄将整个宅邸都封死了,哪怕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反而更加加速这片宅邸的崩塌。 而他们逃不出去,后果会是什么? 第538章 绝处逢生 (2) 他们会随着这片宅邸一路坠向凡间,而真真正正的星辰落入凡间也只化作一颗流星,更何况他们这些血肉之躯。 这是印玄同归于尽的决心,他不会让任何人跑掉,不会让情况有任何的转机,或许于他而言,如此大的阵仗,天界不可能在置之不理,而等待他的,无非也是一死罢了。 千叶咬牙看着远处已经渐渐不支的印玄,忽然从袖中掏出那个善德世家留给她的盒子,据说盒子中装着可以令人魂飞魄散连一缕痕迹也找不到的药,只不过她从来也没有兴趣打开罢了。 “大人,您这是要……?”一直被关在乾坤袋中的殒终于有露面的机会,可刚一露头,就被千叶一把塞了回去。 “不用乱猜,你家大人我没有宁死也不做累赘的觉悟。”千叶眼睛微眯看向还在拼力顽抗的印玄,磨了磨牙道:“我是觉得,其实他欠我最多。” 如果没有印玄从中作梗,她上一世或许仍旧不能跟楚洛彦有个幸福的结局,但她一定不会下手杀他,不会因为杀了他而愧疚自杀。 而再轮回一世,他竟然还是没有放过她。 藏匿了楚洛彦的魂魄让她苦苦找了十几年,当她已经放弃的时候又用那些带着血腥伤疤的感情来戏弄她,最终楚洛彦仍旧是因为她落得魂飞魄散,这笔账她还能找谁去算? 她两世人生都被印玄搅得一团糟,莫名其妙就被当做了一颗棋子拨来挑去,楚洛彦苦苦挣扎未有善终,就连无昼也被他的谋算操控屡屡九死一生,这么多的债,印玄死一次能还完么? 千叶突然能理解,哪怕几人围攻一人,胜之不武,无昼仍旧能毫不客气的出手,身上甚至洋溢着一种近乎于激动的神采。而其他人,也完完全全的投入战斗之中,丝毫没有轻敌懈怠的念头…… 其实并非他们好战,而真是……恨的。 他算尽了所有人,甚至算尽了他自己,算尽了半壁天界,倘若认真追究起来…… 突然,嗡的一声怪异鸣响,震得人耳膜剧痛,胸口沉闷,喉咙翻滚着腥气,眼睁睁看着周围景象如风化一般迅速化成飞灰,此时此刻所谓的天地间,已经混沌得分不开。 印玄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一次次猛烈的攻击让他遍体鳞伤,那招招挥向他的长剑,仅附着在剑身上的法力已让他渐渐吃不消,他无力再支撑整座宅邸,整座宅邸连同他们一起坠落已经是在所难免。 嗤的一声,无昼手中晶莹剔透的长剑应声穿过印玄的胸膛,刺出的剑身沾满一缕缕的鲜血汩汩向下淌。唯一能够杀得了印玄的剑,唯一能够杀得了印玄的人,终将这一切画上一个句号。 而就在霎时间,一股下坠的力道越演越烈,整座宅邸好像一块强力的磁石,谁也无法挣脱,带着他们迅速坠向凡间。 “快走!!!”千叶大喊一声,虽然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第539章 绝处逢生 (3) 但是,她却知道自己还想要做什么。 正当无昼他们一同向她的方向飞过来,千叶却突然变了方向,飞身向着印玄的方向过去。 “别过去!”无昼喊道。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千叶用力喊了一声,腾身便到了印玄身边。 此时此刻的印玄,已如一块破布般被丢在那里,却在她靠近之后,仍旧能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她,露出一个令人形容不出感觉的笑容。 千叶一把拎起印玄,凑近了问道:“我只问你一件事,楚洛彦……是不是真的灰飞烟灭了?他曾也是你的鬼使,如果你愿意施以举手之劳,以你上仙的法力,他仍旧可以投胎转世。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呵……”印玄似乎笑得很开怀,被血浸染的一只眼眸闪着血腥的光芒,“如果无昼知道,在你的心底,至始至终心心念念牵挂着他人,你说……他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千叶的手一紧,“我问你最后一遍,他到底还存不存在?!!” 印玄却没有理会她,只是笑着念叨着,“你以为你们杀了我就算赢了?或者说,你们这一次仍就可以逃出生天便是赢了?呵……你们都错了,大错特错了,这个局,从一开始的赢家只有我,只有我……” 千叶一伸手,将那颗足矣令仙也魂飞魄散的药塞入印玄口中,“我从不低估你的智商与能力,或许你真的赢了,但你永远也别想看到!” “呵……你以为……你们会有善终么?” “千叶!!!”无昼在不远处大喊一声向她飞过来。 千叶丢开印玄,转身去与无昼汇合,在失重感逐渐强烈的结界内,一切都变得有些艰难。 而此时此刻,无昼脚下已经绽开一朵硕大的白莲,雪线勾勒的花瓣不仅包裹着两人,也渐渐能够包裹其他聚过来的人。 无昼的发丝飞扬着,本就白皙的脸颊甚至泛着一抹冰白的颜色,似乎比那雪线更加白澈。 千叶用力扑进无昼怀里,感受到他比之平常不知冰冷多少的体温,心中一惊。 “无妨,足矣将你们送到安全之地。”无昼淡淡道,用力将她抱紧按在怀中,带着几分轻松的声音还有几分笑意,“我答应过你,承诺保你我二人平安才是爱你,就绝不是谎言。” 一句话,就能让千叶狂乱的心安宁下来,她知道无昼的身体应该是出现了不适,但她也相信他,他说可以,从来没有骗过她。 抬头看着无昼,无昼也低头看着她,那无比温情的淡淡笑容,仿佛他们此刻并非在生死一线间,而是风花雪月的浪漫。 而无昼身后的法力光华更让她安心了几分,暗红色阴沉的是殊绝,淡青色的是清殇,金黄色的是苏幕,一抹凝黑的是夜溟……最起码,无昼不是一个人在支撑着所有人的生机。 忽然想起还存在于殊绝他们身上的疑点,但千叶却愿意相信,他们曾对无昼做的一切,是有原因的。 第540章 绝处逢生 (4) 周围越来越热,仿佛就连空气都快要被点燃,鬓边的发丝也传来一阵阵近似烤焦的味道。 而千叶却躲在无昼冰凉的怀抱中,不知道如此是该安然还是担忧。 周遭的一切都包裹上了火焰的颜色,无昼身上法力的光芒也越来越盛,两股力量相互制衡着,迅速坠向地面。 千叶抚摸着无昼沉闷跳动的心口,担忧着看向他,突然,无昼的头顶猛地钻出两只雪白的尖长耳朵,迎着风,似乎有些突兀。 “把眼睛闭上。”无昼道,淡淡的声音,但口吻却更像是命令。 千叶摇了摇头,更加担忧望着无昼头顶的耳朵,又迟疑着想去看他的身后。 “闭上!!”无昼再次喝道,忽然又软了口气,“算我求你的,把眼睛闭上。” 千叶一听,反而睁大了眼,长久以来,什么时候听过无昼求过谁?而此时此刻,他只求她把眼睛闭上。 或许他只是不想她看见他太狼狈?其实……她一直觉得他现出原形更加可爱。 叹了一口气,紧紧搂住无昼的腰,她可以闭上眼睛,但她绝对不松手。 她甚至可以继续听着无昼的心跳声,听着外面风声呼啸,享受着无昼带给她的安宁,好像他们并非从厮杀中死里逃生,而是相互依偎着风花雪月,享尽幸福与甜蜜。 “无昼……”千叶低语一声,在无昼的怀中欣然笑开,这一世爱上无昼岂止是幸运,她已经庆幸过太多次。 无昼紧紧抱着她,似乎将身上的冰冷发挥到了极致,不让外面的火焰灼烧她分毫。 千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终只感觉到手背似乎又被皮毛划过的触感,而后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刚刚睁开眼,眼前又回到一片漆黑。 ………… 不知道过了多久,千叶才悠悠醒过来,只见自己躺在一片漆黑焦土之中,周围的山林树木还冒着未燃尽的青烟。 她几乎没受伤,除了几处擦伤之外,仅是衣服上有些许污渍,可是…… “无昼?”千叶试探着喊了一声,被烟气熏过的嗓音显得异常沙哑。 可是,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呼呼的风声,再也没有其他回应的声音。 远远望向四周,全都是一片黑漆漆的焦土,似乎方圆几里内皆是如此,宛若一片死地般。 “无昼?!”千叶不禁拔高了声音,一翻身爬起来,仓皇着看向周围,“无昼?!!” 然,回答她的仍旧是呼呼风声,还有那将她喉咙熏得刺痛的烟气。 千叶顿时更害怕,忽然抬起手,手腕上白润的玉镯仍在,再伸手探入阔袖中,无昼曾经给她的发丝也在,而那上面覆着的淡淡法力告诉她,无昼就在周围,并未走远。 而就在这时,她的呼声没能喊来无昼,却喊来了在周围徘徊的其他人,殊绝,清殇,苏幕,夜溟……唯独少了无昼。 哗啦一声,不远处一片枯木倒塌,从中又钻出两个人来,一个黑衣女子架着一个红衣女子,气喘吁吁看向他们。 第541章 绝处逢生 (5) “月漓?”清殇惊喜了一声,快步迎上去,一把握住月漓的肩膀,“你近来去了哪里?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月漓咧开嘴笑着,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眼睛眨也不眨看着清殇,“我……我去找红桡了,她没事,天帝不会怪罪的。” 而那个昏迷不醒的红桡,千叶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看,她仍旧急切望着四周,寻找着无昼的身影。 既然就在附近,那为什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难道体力透支耗尽,在灰烬中昏过去了? “分头找。”殊绝的面色有些凝重,招呼一声后,众人纷纷散向四周。 枯木被搬开,甚至灰烬也被挖走,遇到有浮土的地方恨不得挖地三尺,千叶知道无昼必定就在这方圆一里之内,可怎么也找不到。 一个大活人,能够藏到哪里去呢? 若是退一万步说,哪怕无昼体力法力均透支,不得已现出了原形,一只成年的狐狸,也不该找不到。 千叶一遍遍确认着无昼的位置,确定他并未挪动且还活着,可就好像她拿着雷达装置,无昼却偏偏隐身了一般,只见消息不见人。 周围没有任何结界,夜溟甚至撕开了虚空进去寻找,结果还是一样。 千叶仰望着天空一筹莫展,若说上天入地也无不可,但是……总不该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找到了。”不远处夜溟突然出声。 千叶猛地窜起来直奔过去,只见烧得漆黑的地上躺着一截中空的枯木,同样已经被烧成了黑炭,只不过树洞中隐隐见得一缕雪白,像是一截雪白的尾尖。 难道是精气耗尽现了原形? 千叶的心顿时一阵抽痛,怕弄伤了无昼不敢伸手去拉,左右开弓,徒手将枯木一块块掰开来。 然,待掰开烧焦的枯木,看见里面的情形时,千叶却愣住了,而不光是她,所有赶来的人都愣住了。 枯木树干中蜷缩着一只狐狸,一只雪白的狐狸,但却不是无昼。 因为它实在太小了,乍看还没有一只小猫大,浑身雪白的绒毛下透着嫩嫩的粉色,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似乎被烟气熏了,微张着嘴,状况并不算好。 千叶弯腰小心翼翼将小白狐抱起来,毕竟是无昼的同族,而且看起来也是只雪狐,爱屋及乌也就更亲近了些。 这应该是只初生不久的白狐,也不知道父母去了哪里,如果把它丢在这里,很可能救救不活了。 千叶从阔袖中找出一件衣服,将小白狐包裹起来抱着,刚抬头想要继续寻找无昼。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殊绝说道,声音似乎充满了压抑的情绪。 千叶一愣,“无昼还没找到,他就在这附近……” 殊绝的面色很阴沉,抬起手指了指她怀中,“那你以为你找到的是什么?” “我找到的……”轰的一声,千叶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炸响,甚至眼前一阵白光闪烁。 低头再看怀中的小白狐,仍旧觉得殊绝是在跟她开玩笑,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小白狐的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隙,露出其内灰色的眼眸。 第542章 绝处逢生 (6) “这……”千叶仍旧哑口无言,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一点儿也不相信,就算无昼耗尽了法力,他现出原形也该是只成年的九尾白狐,怎么可能是……? 确实,这只小白狐出现得很蹊跷,一身雪白无暇的绒毛,有一双跟无昼一模一样的灰色眼眸,甚至那气息也是她所熟悉的…… “这……”千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殊绝,“你确定……它……不是无昼的私生子什么的?” “那就扔了它。”殊绝咬牙切齿说着,伸手就要抓她怀里的小白狐。 千叶侧身一避,小心护着小白狐,她不知道现在是以一种什么心情,但她保护它的意识却那么自然。 “你们……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 殊绝的眼神猛地晦暗下来,似乎挣扎了许久,又好像苦苦隐瞒的真相再也隐瞒不住的那种豁然轻松,看着她怀中的小白狐许久,才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先离开这里。你和它必定是不能回狐族了,先随我回魔界,还有,夜溟也一起去吧。” 千叶努力让自己去接受无昼这种极其出乎她意料的变化,同时还要压抑着一种欲要揭开全部真相的悸动,心砰砰直跳,低头看向小白狐的时候,又觉得总有眼泪要顺势涌出来。 无昼是为了保护她才变成这样的吗? 当时他让她闭上眼睛,是不是就预见了他要变成这副样子,不想让她看见? 他现在是什么感觉?被烟气熏了要不要紧? “无昼……?”千叶轻轻呼唤着,连想要抱紧他都不行,他太小了,浑身的骨头似乎都是软绵绵的,她连抱着都要极尽小心。 但是,小白狐至始至终也只看过她一眼就昏昏沉沉睡了,不过最起码……它也还是认得她的吧。 ………… 千叶被殊绝安置在魔界禁地中,而后殊绝就像消失了一般,除了一只梨花小妖听候差遣之外,其他人都没再露过面。 消息应该是被封锁了,毕竟如果堂堂妖尊变成了这副模样,惹来的麻烦绝不是一星半点,杀身之祸一定会接踵而来。 但是,她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千叶小心将一点点最上品的花酿喂入小白狐口中,擦去它嘴角的残汁,仔细看它没有什么不适,才将一旁的小丝被盖在它身上。 它现在很虚弱,甚至可以说是脆弱,烟气熏坏了它本就稚嫩的肺,让它总是喘不上气来,再加上它明明饿得抽成一团,却执拗得什么也不肯吃。 她很怕它撑不下去,现在的无昼,完全无法再交流,无论她说什么,它都听不懂,似乎也不想听,整日都是闭着眼睛,从来不回应她说的任何话。 其实如果可以,她仍旧不想承认这就是无昼,可手腕上的玉镯和袖中那一缕发丝都明明白白告诉她,它就是无昼,如假包换。 “如果你真的是他,为什么不理会我呢?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总该有人告诉我……” 第543章 绝处逢生 (7) 千叶总是这样自言自语,好像自从无昼变成这副样子,她就不再敢自作主张轻举妄动。 面对这样一个脆弱的生命,她一度觉得魔界禁地都不安全,又恨自己没有再大的本事,能将无昼保护得万无一失。 她一步也不敢离开,甚至就连睡梦中也要静静听着它呼吸的声音,生怕一个闪失,她就要失去它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变了个人,患得患失,担惊受怕,只能惴惴不安等待着一个令她觉得不安的答案。 “无昼,你还是你么?是明明可以听得见却无法回应我?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了?如果真像你之前说过,要放弃所有的修行重新开始,也该是打回原形,不该还要受这样的罪……” 小白狐头顶的耳朵微微一颤,似乎有反应的迹象。 千叶的心顿时雀跃起来,欣喜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对吗?那你知不知道……” “他确实能听见你我的声音,可你指望一只初生尚未足月的狐狸,听懂你的殷切情话?”殊绝的声音乍然在背后响起。 “是么……?”千叶失神应了一句,却也明显听得出殊绝话语中对她的厌恶,似乎无昼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因为她,不禁直接问道:“那你今天来……就不该有什么不能说的了,对么?” “你当真爱他么?”殊绝问道。 千叶背对着他,仍旧在注视着小白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淡淡道:“我爱不爱他,无需再对他人表明,甚至也与你们无关。不要觉得与他关系好就可以代他做主,在我们两人中间主持所谓公道。我和他同样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你告诉我真相,至于该怎么做,我自然会有选择。” 殊绝有些诧异看了看面前这个出乎他意料坚强的女子,他总以为,无昼如今无端变成这副样子,再加上自己也冷了她好几天,她现在一定已经慌了神,只要他开口,她一定什么都会应承。 却不想,她的淡然并非浮于表面,竟然仍旧能在这里不卑不亢与他对峙。 “他如今禁受不起有人对他不忠……” “殊绝,不管你怎么猜度我,我仍旧是他的王妃,你可以不尊重我,但要尊重他的选择。无昼就算再爱我,他也不是愚蠢的人,我如果对他真有半点儿不忠,你以为他曾经就能受得?”千叶的语气染上了几分凛冽,“退一步说,无昼现在确实无自保之力,你问我是否藏有私心,我还要问你,如此故弄玄虚,又意欲何为?!” 殊绝顿时像是窝了一股火儿,“你是说我在多管闲事?” “你未免太小看无昼,总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总以为所作所为是为他好他就不需要知道理由,但事实上,如果他想知道真相,你以为天地间只有你一人知晓?”千叶看着小白狐睡得香甜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他只是愿意信任你,哪怕不认同你的做法,就像我也知道,你未必有恶意。但也同样是你一意孤行,你确定我们都会领情?” 第544章 绝处逢生 (8) “你……”殊绝顿时气得咬牙。 “呜……”床榻上的小白狐突然发出一阵呜声,雪白透粉的耳朵轻轻抖了抖,抬起头来,极其难得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和无昼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样似寒冰的灰色眼眸,此刻装着的却不是冰冷,而是初醒的迷蒙与懵懂。 “吵到你了?”千叶赶忙凑身过去,见小白狐竟然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赶忙掀去它身上相对显得厚重的丝被,“想起来走一走?” 可小白狐仍旧没有回应她,只是自顾自的爬起来,也没看殊绝一眼,摇摇晃晃在床榻上走。 初生不久的小白狐本就是站不稳的,再加上身体状况不佳,普普通通的行走对它而言也极其艰难。 “你想去哪?”千叶急着问道,她实在太想和它有交流。 但正如殊绝所说的,她确实不能指望初生未足月的小白狐回应她,它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它的想法中从来没有她? 而小白狐在床榻上转了一圈,堪堪找准方向,摇摇晃晃朝她走过来。 千叶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小白狐极尽艰难,每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终于走到她身边。 却也没看她,只是贴着她的腿边,扑通一声栽倒。 千叶愣了,就连殊绝也愣了,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憋着一股气只想把自己撕碎算了。 他本以为无非是爱,天地间有多少人没爱过?可他却没想过,如果爱情变成了本能的眷恋,不管他做了什么,无昼会不会放过他? 过了好一会儿,千叶才小心翼翼将小白狐抱入怀中,轻轻吻着它的额头,不知要如何强忍才能不颤抖。 “说吧,我能为他做什么?”千叶的语气平静到了极点,“你越不愿意说,就表明直到现在这件事还令你很为难,甚至连你也不敢轻易承担后果,但是……你也没有余地再拖下去了,不是么?” 事已至此,殊绝确实已经没有了选择,不管如何佩服千叶的心智与气度,两者选一,他都只能选无昼。 “其实并没有什么玄机,只不过是你们都忘了,他仍在渡劫,只要一日不成佛,劫难随时都会降临。入佛讲求机缘,历劫也讲求随行,人一生四大苦难,生老病死,你之前便已经见识过,如今还想不明白?” 千叶并没表现有惊讶,点点头道:“我也想过是因为历劫,人生初出为苦,他现在经历的便是生劫。只不过……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殊绝沉默了许久,似乎话这样一开头,只要给千叶些时间,他并不想把话都说尽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绝处逢生只是生劫的引,人生在世稚年颇长,如此看来,他这生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过去。只不过……渡如此一劫倒也并不见艰险,但你也该知道,八苦之劫,一劫未破,其他劫难便周而复始永无止尽。佛性本无道,那些劫难也会越加频繁越演越烈,他现在或许可以支撑,可总有一天他面临便是两个选择,要么灰飞烟灭,要么修成正果。” 第545章 爱别离 (1) “所以……我其实就是那八苦之劫其中一劫,或许在你们看来,也是无昼是否能够修成正果最重要的一劫。所以……你们千方百计想要杀我,一点儿……也没做错。”千叶幽幽说着,却几乎连眼睛也不眨看着怀里的小白狐,“其实也是我迟钝了,无昼至始至终也没把渡劫当回事,我也以为……既然他不想成佛,身为妖尊自然有转圜的余地……” “若如此下去,他定然会全力保你周全。” “是,他一定会保护我。”千叶用力的点头,“可是,把我的幸福建立在他永无止境的痛苦之上,若是不知实情,我恐怕会一直焦心他的安危,若是知情,我便会愧疚得难以安宁。” 殊绝紧接着又问道:“那你现在如何打算?他如今不知世事,若你装作不知……”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无耻。”千叶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与他情分不一般,但你也要尊重他做过的选择,我不自诩堪称完美,但我也自问配得上他。” “对于凡人而言……” “凡人又怎样?”千叶反问打断道,“在你眼中,凡人就必是贪生怕死,凡人就能不顾及心中所爱,凡人就必须为了苟延残喘而不择手段?或许在你眼中,凡人真的是很卑贱,比你魔界地上的蚂蚁还不如,但我要告诉你,别以为只有你清高傲气,无昼从来也没瞎了眼,他至始至终没看错你,也不会看错了我。” 殊绝一再被抢白,本该更加恼怒,可听着千叶的话,却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而脑海中所有的想法在这一时间似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念之间,就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 确实,他不相信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的凡人能比千年的妖魔更加超脱,他也不相信一个与无昼认识仅仅数月的凡女能有多么深的情感,在他看来,凡人的爱太廉价太经不起波折,因为凡人的生命本就经不起太沉重的爱。 但他似乎错了,最起码,千叶是不同的。 她在获悉真相之后,显得恼怒竟然并非是她的命运,而是他的遮掩与试探,在她看来侮辱了无昼的判断。 如果她真的明白他所说的一切,那么她…… “抱歉,我收回之前所说的话,但也必须明确,你当真明白我说了什么?” 千叶微微一笑,“八苦之劫我并不算陌生,只不过没有仔细参详过罢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无昼难得爱上一个人,而我……恰恰是那最后一劫,爱别离。” 佛劫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求而不得,五取执念,怨憎难分,爱别离…… 或许在凡人而言,这些便是人生之苦,逢生必遇,但对已经脱离轮回的无昼而言,渡劫就像是一次又一次的灭顶之灾。 如果不能修成正果,那边真真正正是无休止的轮回,越演越烈的灾难,反反复复没有尽头,直至灭亡。 第546章 爱别离 (2) “那你之前对无昼所做也都是因为他身上的八苦之劫对不对?抱歉,我不想再猜了,你说,我听。” 殊绝沉吟了半晌,开口道:“并非我妄自菲薄,若无那些事,无昼怎能在短短几年内历经凡人一生才历尽的劫难?但渡劫讲求的是机缘,我若让他提前得知那些事都是我蓄意为之,也就失了该有的机缘。不能历练心神,不能真正尝尽酸甜苦辣,千万年来修佛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但修成者甚少,并不是做做样子便能蒙混过关的。” “然,以无昼淡泊的心性,还有那一身足矣傲视三界六道的法力,让他历尽苦难遍尝百味,谈何容易?而劫难并非不渡便能安然,上天安排接踵而至,那他岂不是要千百年都难得安宁?所以,我才不得不出手,后又让清殇代我行事,不管他能否领情,三年便只差一劫,我也算不枉与他朋友一场。” 或许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殊绝也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历劫真要耗费千百年,恐怕到时候无昼不见得修成正果,而是要被林林总总的劫难折磨疯了。 可其他的劫难,他都可以巧计设局,将越来越难以自保的无昼陷入其中,可唯有一劫,不是他一人能操纵。 无昼太难得爱上什么人了,他也试过无数次,试图挑选各色美女,不乏善解人意温婉可人,但别说爱上,无昼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而如果他爱上千叶便是劫难的开始,那么现在…… “你会替我照顾他,对不对?”千叶突然道。 殊绝一愣,没想到千叶会这么快就作出决定,但这一瞬间,心中却没有欣喜,反倒荡起一股浓浓的酸苦。 千叶抱着睡得并不太安稳的小白狐,轻轻抚摸它脖颈边的茸毛,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有种直觉,从一开始跟无昼在一起,不管是他落魄挣扎的时候,还是否极泰来重新回到巅峰的时候,我都没有憧憬过未来,因为一直有种直觉告诉我……我们没有未来。” 小白狐似乎感受到了她手指的温度,下意识闭着眼睛靠过来,好像极其喜欢她的碰触。 千叶微微一笑,继续道:“而且不瞒你说,我身为天师也有些真才实学,跟无昼大婚过后我第一次给自己卜卦,很遗憾,不管怎么算都是凶卦。最后甚至能算到生死皆为一人,我就有所准备,我这个灵魂也好还是这具身体也罢,生来就是为了无昼。而我本以为要为无昼而死,便是之前去天界,却没想……原来天意真的早就有安排。” 殊绝皱紧了眉,“你早就知道自己会为他而死?那你为何……?”说着又迟疑了一下,“我并非仍旧质疑你,只是觉得……” “为什么没为自己提前做打算对么?”千叶笑着问道,豁然的摇了摇头,“其实说起来,我这个人活得也比较简单,没什么家产可以处置,没什么亲人可以交代,可以说,我在这一世活了快二十年,所拥有的……只有他。” 第547章 爱别离 (3) 事实上,殊绝可以理解这种感情,毕竟他曾经也爱过,并且体会过爱人离去而无回天之力的苦痛,只不过他一直认为,那种他历经几百年才得以压抑在心底刻骨铭心的爱情,凡人不可能拥有。 他没想到,无昼短短时间便能得到这样深刻的爱情,并且是从一个凡人身上。 他不得不承认当明白千叶真正心思那一刻的震撼,短短几句话,让他对眼前这个女子刮目相看的同时,又有着难以形容的惋惜。 “你也不必把我想得太伟大。”千叶继续道,“其实,我这样的选择,也是自私使然罢了。我不喜欢欠了谁,而如果我的爱与幸福要建立在无昼永不休止的劫难轮回之上,我会愧疚在心,我的愧疚也将永无止尽越演越烈,所以……我宁可不要自己陷入那样的泥沼中,那样并不幸福,或者……总有一天会变得不幸福。” “难得……你能想得如此透彻。” “所以我自私,我一定要排除日后我会不幸福的所有可能性,宁可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我也怕,我怕漫无止境的折磨与愧疚会耗光了两人之间的爱情,他是妖,我是散仙,千百年也不足以珍惜,我怕会有那么一天,谁先承受不了,反而爱人反目。”千叶勾了勾嘴唇摇摇头,“兴许你要说无昼不是那种世俗的人,但我是,我曾经在被逼无奈心灰意冷之下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人,我明白那种感受,如果可以,我不希望把无昼也逼成那般。” 不管殊绝能不能赞同千叶的观点,但有件事他却默然不再发表任何看法,虽然做任何决定都是千叶的自由,但他也自私,他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 “那无昼……” 千叶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白狐,微微一笑,“有你们在,他不会有事的。或许他会很愤怒,甚至恨不得毁天灭地,但我相信,他也有足够的理智,会想明白的。” 殊绝无奈垂下眼眸,“那你可有想过,他会伤心。” “如果避免不了,我希望他能安然。打个并不恰当的比方,我知道你有个儿子,却没见过你的爱人,我相信你也经历过痛彻心扉的失去,但再痛,一切还是会过去。还是那句话,我很自私,我能接受他在失去我之后百般苦痛,因为我看不见,但我接受不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痛苦挣扎……” 说完这些,千叶就沉默了,似乎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低头轻轻抚摸着小白狐雪白透粉的茸毛,一遍一遍,似乎怎么也摸不够。 而殊绝也不再说话,静静站在一旁,既然话都说了,他只等最后的决定。 过了许久,千叶才收回已经有些呆滞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剪下一缕发丝,细细编成一个手环大小的圈。 而后套在小白狐的脖颈上,道:“他会醒过来的,等他醒过来,恐怕还真会翻天覆地一番,不过,如果他看到这一缕头发,就该知道我去了哪里,或许……就不会闹得太离谱。” 第548章 爱别离 (4) 而殒直到这个时候才从一旁靠近,低声问道:“大人已经决定好了去哪?” 千叶咧嘴一笑,“去投胎,你陪我么?” 殒也同样一咧嘴,“我是大人的鬼使,总也有些操守想要从一而终,大人应该不会始乱终弃才对。” “这点儿责我还是负得了。”千叶笑着说完,小心翼翼将小白狐放回床榻上,又给它盖好了丝被,轻轻点了点它的鼻尖,“你知道,我爱你的,只不过方式不同。” 殒和殊绝各有各的心酸,但殒更多是尊重千叶的选择,他相信,千叶做任何事都有她自己充分的理由,不需要有人为她伸冤,不需要别人同情,只要支持她就好。 而千叶走的也极其利索,简单一句告别,就好像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说完了话起身就走,直至出门也没回头。 谁也没能看见,熟睡中的小白狐在她临出门前突然睁开眼,充满迷蒙与懵懂的灰色眼眸一眨也不眨,不一会儿,淌下两行清泪…… ………… 千叶不知道这样的排场是否够拉风,能得魔王相送,能得冥王迎接。 而堂堂冥王夜溟,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竟然深深弯下腰向她行了个大礼,道了声,“王妃殿下,委屈您了……” 然,如此悲伤肃穆的场合,千叶却是勾着殒的肩头一副好哥们的样子,轻松快意笑道:“我觉得你也不用活得那么压抑,都说世间万物命数皆有天定,就算有人从中作梗,那其实也是上天的玩弄。很可惜,我们都没有能力推翻九天之上的天帝,所以……还是认命吧。最起码,我们心爱的人还安然活在这个世上,这难道不是最大的欣慰么?” “王妃所言,夜溟此生感怀。”夜溟说着,又深深弯下腰。 千叶叹了口气摇摇头,搭着殒的肩膀眺望她并不算陌生的冥府,来这种地方竟然算是故地重游,那算不算也是件很拉风的事? 大片大片血红的彼岸花,一直延伸到黑漆漆的天幕尽头,一道蜿蜿蜒蜒的河,谁也不知道会流向何方。 而其实冥府看似广博,打眼便能看见那最核心的地方,河畔坐落着孤零零的一块大石,名为三生石。 三生石边望过前生就可以喝下孟婆汤望尽前尘,再过了奈何桥,也就又入了轮回。 当然,在她上一次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冥王暂缺,再加上印玄搞鬼,这一切的流程统统都给她免了。 “殒,真是对不住你,本来是想收你做鬼使,答应你给你百年时间用来怀念爱人,却不想……就那么短短十几年就……” “大人此话就错了,是大人教会了殒放下昔日苦恋,才得以脱离苦海,如今殒已经放下了,大人何须旧事重提呢?”殒爽朗的一笑,带着几分做鬼之后才学会的戏谑表情,“其实冥王已经答应殒,为殒补齐百年功德,下辈子,殒的命一定比大人的好。” “那是不是也能拜托冥王,让我两人干脆投胎在一处,下辈子还能相遇的话,我还能沾沾他的光。” 第549章 爱别离 (5) 这绝不是寻常人该有的离别,更不是寻常人面对离别时候的态度,如此的云淡风轻,夜溟甚至有一种错觉,想要问问千叶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无昼。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已经爱过,怎么可能忘怀。 “二位,此处乃是冥府三生石,欲转世投胎的魂魄在此可以回顾前尘往事,甚至就连自己已经遗忘的,也能重新看过。” 殒摇了摇头,“不必了,前尘往事早已经回味了十几年,想看的看过了,不想看的不看也罢。” 千叶也一样摇头,“两世太长了,而且我觉得自己记性还不错,不看也罢。” 夜溟默默颔首,比了下身旁的位置,道:“那就请王妃这边走。” 千叶愣了一下,看了看殒,笑道:“怎么?投胎之路还分男女不成?要么我下辈子轮回其实得走畜生道?” “王妃说笑了,无需担忧,夜溟并无恶意。” 千叶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开个玩笑而已。” 说完,一把勾过殒的脖颈,“老实投胎,下辈子好好做人,如果有缘分,我还指望你养我呢。” “大人也要保重,殒……一定会记得大人。” “那你还真是投了胎也认得我了。”千叶潇洒一笑,转身几步追上已经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夜溟,踏上一条陌生的轮回之路。 她从来也不记得冥府还有这样一条路,聚九派的藏书中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而奈何桥就在她背后,前方又是哪里呢? 前方夜溟的脚步有些沉重,黑不见底的衣袍无风摇曳,比冥府的天幕还要深沉。 “千叶,其实至始至终,大错特错的就是我。”夜溟突然开口述说,声音沉重得就像背负了千万年的心酸。 千叶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她知道,夜溟的负罪感比她更要沉重太多,他或许需要一个倾听者,如果说她还有的选择,那夜溟其实没有。 “是我执迷不悟,从一开始,我和她就注定了没有缘分,就算是印玄施计将她带到我身边,上天没有注定我与她的缘分,再多的努力竟也终是悲剧。我追了她几生几世,耗尽心神,甚至耗尽性命,却换得是连累了挚友以命换我,却还是……换得了一个执迷不悟。” “我确是不甘心,纵然是挽回不了,我却仍旧想要知道一手酿成悲剧的究竟是谁。我以为,找到罪魁祸首就可以心安,就可以释然,但我还是错了。” “或许一手酿成悲剧的人并非印玄,而是我,我至始至终也未能想明白,害了自己害了故人,如今……又害了你们。” 血红妖娆的彼岸花擦过衣摆,虽然极窄,但也是条路。 千叶一边听着夜溟痛悟忏悔,一边打量着完全陌生的冥府,若隐若现的小路尽头,似乎有一座高耸的孤山,在黑漆漆的天幕下显得极其阴沉。 她从未见过有书籍记载冥府有这样一座山,更加没听任何人提起,但似乎夜溟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第550章 爱别离 (6) “千叶,我知道,就算你们不说,心中必定也怨恨于我。我纵然千万般的懊悔,也难以弥补再次犯下的错。” “不必这样,夜溟,每个人都有想尽一切办法获知真相的权力。你当初求助于无昼,但也并不知道会连累他,如果你知道,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做。所以,无昼并没有怪罪过你,而我也没有。” 千叶坦诚说着,也并非是一味安慰他,毕竟无心之失谁都会有,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事已如此,就算逼死夜溟,一切也不能重来。 然,她的劝慰似乎没有用,夜溟不再说话,只是带着她脚步沉重向前走。 而在上了那座山之后,顺着蜿蜿蜒蜒的路继续向上,山路并不崎岖,可在冥府这样的地方,光秃秃的山总显得更加阴森几分。 越往上,便能感觉到一阵阵阴冷至极的风吹过来,令人有点儿毛骨悚然。 “站住!!!”突然,远处山下传来一声女音的怒喝,遥远之地竟然传声极远。 千叶停住脚步循声望过去,只见遍地艳红的彼岸花从中一抹同样艳红的人影攒动,差点儿以为是天帝的女儿红桡追来,可待那身影急匆匆奔近了才发现,来的这个女子,她并不认识。 而那女子显然也不认识她,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便直冲夜溟过去,握住他的双臂将他硬是扭转过身,咆哮道:“夜溟!!!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夜溟微微低下头,“自然是记得。” “那你现在一意孤行带着她来到这里,又算什么?!!!”女子疯狂质问道。 千叶没能弄明白状况,下意识觉得这个女子是不是误会了?那话说起来听着,就像是夜溟要带她私奔一样。 “红菱,你不懂,终究是我欠下的,又岂能故作不知不去承担后果?” “那你就用自己的命去承担后果?!!那我十六岁就为了你舍弃阳寿在冥府陪你,谁为我的选择承担后果?!!” 千叶本以为叫红菱的女子兴许和红桡会有几分联系,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只是凑巧罢了,红菱也是普普通通的凡女,而且……喜欢夜溟,喜欢到了可以用舍弃阳寿的方式留守冥府陪他。 但显然,红菱并不是夜溟口中那个挚爱的女子。 夜溟被问得哑口无言,低头不语,轻轻将红菱揽入怀中,过了很长时间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红菱早已经泣不成声,紧紧抱着夜溟哭得很伤心,那哭声中还参杂着后怕。 而又过了许久,夜溟才开口解释道:“她……是她和那个男子的女儿……” 千叶点头表示明白,也就是说,红菱是夜溟深爱女子和他情敌的女儿,不过,红菱爱上夜溟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年龄真真不是问题,而看眼前这情形,似乎辈分关系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千叶的话一落,只见红菱猛地回神,展开双臂将夜溟护在身后,口气却近似哀求,“求求你,不要为难他,他不是故意的,但罪不至死对不对?” 第551章 爱别离 (7) 千叶很想告诉红菱,她真是想多了,就算这一系列令人感到痛苦的事的根源是夜溟,但一切也都过去了,她和无昼都选择不追究,就更谈不上什么罪不至死。 “咳,我想我说的够多了,有些话一遍一遍重复实在令人伤神,不如你们让让,我自己去投胎?” 红菱的脸一僵,挪动脚步将千叶的去路也堵得死死的,“这里不是轮回路。” “哦。”千叶应了一声,继而看向夜溟,她相信,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夜溟不管做什么都该给她一个交代。 夜溟微微低头,半晌才道:“这里并非轮回路,而是可以逆转天命之所。上一任冥王乃我故友,在此地为我换得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故而……神形俱灭便如一场梦。” “那代价呢?”千叶觉得自己有点儿明知故问。 “自然是……一命换一命……” “那你的意思是说,用你的性命换给我一个机会,就像当初上任冥王对你一般,把我送到过去一切重新来过?” 红菱一听,赶忙护着夜溟,一脸警惕瞪着她。 夜溟艰难挣扎了半晌,点头道:“夜溟只能如此,否则……如何能对得起你们……” “不,夜溟,你错了。”千叶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眺望着已经遥远的三生石,“我知道,上任冥王换给你一切重来的机会。那个女人或许不爱你,但也对你抱有善念与愧疚,可以说,也是她挽救了你,让你不再去走那条死路。但是夜溟,有件事你真是估量错了。我或许可以如你所言回到过去,甚至可以赶在你出现之前制止无昼走上修佛的路,如果真有缘分,我们兴许还能在一起。但是,你忘了,无昼和你的性情截然不同,你不知道我初见他的时候,就算力不能及,他也多少次想杀我。” 千叶想到这里笑得很温暖,继续道:“如果我们没有在那种情形之下相遇,而是他极盛时期我们相见,你觉得他会不会听一个凡女废话一句?而他是堂堂妖尊,从来不屑于凡尘生活,你让我纵然回去了,去哪里找他?” 夜溟轻轻摇头,刚要说话…… “还有,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和无昼的感情是因为我和他历尽重重艰难,共患难下相守的爱,而那些苦难,就是他修佛历劫的过程。之所以有爱便是因为历劫,你觉得……如果没了历劫,爱情真的会凭空出现吗?” 夜溟突然愣了,他从来没有像千叶这样想得那么现实,没有同甘共苦就不会有爱情么?那么那些所谓的命中注定呢?天赐良缘呢?一见钟情呢? 千叶笑得很潇洒,仰头看向阴沉的天空,“当然,也有可能发生奇迹,堂堂妖尊从天而降就看中我这个凡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不再有劫难,只有风光无限的幸福生活。不过……用你一条命去赌一个奇迹,夜溟,我不赌。” 第552章 爱别离 (8) 说完,千叶没有再去看身后的人,抬脚便往山下走,“夜溟,有时候,执着是一种令人羡慕的信念,但有时候,太执着反而伤了该珍惜的人,毁了自己的幸福。不妨换个角度想一想,求而不得未见得是幸福,怜取眼前人,幸福很容易。” 千叶就这样走了,至于身后夜溟和红菱再说什么再如何选择,已经跟她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她还是希望夜溟能够幸福。 她一直相信,这一切不是夜溟的错,至于究竟是谁的错,现在已经失去了追究的价值。 “王妃殿下,请留步。” 身后又传来夜溟的呼声,千叶转过身,笑了笑,“别告诉我你还没有想明白。” 夜溟对着千叶拱手深深弯下腰,“王妃殿下,此前曾见王妃殿下有一把匕首,乃集恶灵之气,敢问王妃殿下,能否留给夜溟?” “也好。”千叶爽快答应,从袖中掏出那把匕首递给夜溟,“你要不说我还忘了,转世投胎我还真不能带着它,下辈子不想再做杀手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继续做天师吧。” “夜溟一定为王妃殿下办妥此事。” 千叶心满意足的走向三生石,令她有点儿意外的是,殒已经先她一步转世投胎,而今日冥府似乎注定热闹,一抹凝紫的身影就站在三生石边,不出意外应该是在等她。 可是…… 千叶苦笑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呢?不管你是不是遁入魔道,还是拜仙为师,你终究还是个凡人。能入冥府,你……何必如此……” “历尽千辛万苦,费尽百般心思,却还是未能保你周全。这一世,我做你的师兄已是失职太多,期望下一世能伴你左右,维护你一世无忧。” 千叶的心里荡起一阵阵苦涩,其实,苏幕从未欠过她什么,他只是尽心尽力按照寻常师兄的做法对她照顾有加,是她太过特殊,谁都没能保得住她,又何况是苏幕呢?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过后,千叶也说出了实话,“下一世还能相遇又如何?我已经决定洗去两世记忆,下一世你若维护我,我也不见得能感激你。” “我同样不会留有这一世的记忆,但我相信既然你我有师兄妹的缘分,再世缘更深,我一定能待你如至亲手足。” “呵,我固执的大师兄,还真拿你没有办法。”千叶无奈笑着摇头,上前牵住苏幕的衣袖,“你也太傻,既然要喝孟婆汤,忘尽前尘还能剩下什么?从来没想过,就连投胎都有人抢着陪,怕后来没有名额了么?” 苏幕看着她,也同样笑得苦涩,“多看你一眼,便是此生无憾之事,恨只恨黄泉路短,你恐怕也不想继续逗留叙旧了。” “我确是不能再等了,冥府日长,他……可能快要醒了。” 苏幕看着已经递在面前的孟婆汤,看着端起汤来一饮而尽的千叶,“或许对你而言也是幸事,忘尽前尘,转世投胎,此前种种便与你再无瓜葛,来生……不必如此辛苦。” ………… 第553章 冥府梵音 (1) 千叶走了,而其实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她是死了。为了成全无昼,废了自己一身散仙修为,自尽而亡,重入轮回。 然,不管是掌管冥府的冥王,还是脱离了三界六道管束的殊绝他们,心里都蒙上了一层哀愁。 小白狐自从千叶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吃一口东西喝一口水,它如今并没有辟谷,对于从一开始就很虚弱的它,无疑是雪上加霜。 清殇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绞尽脑汁也没办法让小白狐吃下一丁点儿东西,眼看着它越来越虚弱,就连气息都快探不到了,仍旧掰不开它的嘴。 它现在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了任何气息的侵入,否则,他就算再给他一千年的修为又如何? “求求你了,就一口好不好?这种花酿你之前也是吃的,怎么突然就不肯吃了呢?也不知道你还要持续这样多久,一点儿都不吃,怎么能撑得下去?” 清殇的苦口婆心对于小白狐而言就像毫无意义的噪音,实在听不下去的时候便挣扎着挪一挪,但无论如何,小白狐的怀里始终抱着一块帕子。 无昼曾经送给千叶的玉镯已经被它丢到了一边,唯独包裹玉镯的那块帕子,它就像宝贝一样抱着,谁也不许碰。 清殇叹了口气,“殊绝殿下说你现在什么都不懂,但我觉得你最起码是知道些什么,究竟要怎样,你明白告诉我,我也好替你去做?” 小白狐瘫软在床榻上,奄奄一息蜷了蜷爪子,将怀里的帕子抱得更紧,紧闭的眼眸一角,微微泛起些湿润。 “你等着我。”清殇再也忍不住了,几步冲出宫殿,一把撕开通往冥府的虚空。 迈步进去便急着找夜溟,却不想,眼睁睁看着夜溟和一个红衣女子搂在一起,那副情比金坚的样子,瞬间像是要炸毁他的世界。 “夜溟!你要如何交代?!!”清殇大吼一声冲上去,一把揪起夜溟的衣领,怒火滔天道:“你口口声声说爱人无缘,只为求一个真相!!那现在呢?!所有人都被你利用了,该伤该死都与你无关了是吗?!反倒在这里尽情享乐?!!” “不……”夜溟惊惶着将红菱护在身后,“事实并非如此,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可解释?!!你去看看现在的无昼,他现在已经是这副样子,等他醒了,你去跟他解释?!!” 夜溟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无昼公子出什么事了?” “你还真关心他会出什么事?他如果出了什么事,不都是因为你?!!”清殇咬牙切齿揪着夜溟的衣领,“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爱上千叶?我有的时候甚至猜想,真正要让无昼万劫不复的幕后人其实就是你,你把他害到这般地步,究竟是何居心?!” “不……你不能这么说……”夜溟明显拒绝这样的猜测,“我可以对天地发誓,并没有迫|害无昼公子的居心。这个女子乃是我心爱女子的女儿,她为了我……倾尽所有,我如今……不能再负她。” 第554章 冥府梵音 (2) 清殇其实是被气糊涂了,他自然知道,夜溟没有那些龌龊心思,而且哪怕事已至此,无昼也没怪过他。 只不过,当他看到夜溟竟然也有女子相伴,并且情浓特煞的时候,他心里的火,就根本压抑不住。 凭什么就连夜溟最终都得到了幸福,偏偏痛失爱人的要是无昼? 无昼兴许能够修成正果飞升成佛是不假,可他知道,无昼从来就没稀罕过。 他要的仅仅是个能陪伴他的爱人,他一个人冰冷孤寂了千万年,乍然得到想要的温暖,他离不开…… “好,你的事我确实不能插手干涉,那你告诉我,千叶现在究竟在哪里?” 夜溟愣了一下,“自然是已经转世投胎。” “那有没有可能把她带回来?我怕……我怕无昼承受不起。” 夜溟更是一惊,随即又默然摇了摇头,“天命轮回不可逆转,她早就已经踏入轮回路,别说就算是天帝都不能让她回来……冥府一日凡间便是一年,她如今……已经正值幼年。” “你……”清殇一口气顿时噎住,瞪大了眼睛,半天才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把她送去投胎了?我以为……你最起码还会再留个后手,殊绝殿下不是说……” “是千叶自己的选择,选择忘尽前尘,转世投胎。她说,若是故弄玄虚,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无昼公子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人,一次失手,就不会再有下次的机会。” 清殇的眼睛微微发颤,瞪着夜溟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夜溟做起事来……不,是千叶做起事来这么绝情,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一丁点的后路。 “那你有没有想过……” “没有。”夜溟直截了当否定,“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无昼公子解释这一切可以让他不震怒,以他的能力,就算毁去我半壁冥府也并不奇怪。但……我没有其他选择,没有合适的结果。” 清殇终于是明白了,夜溟的淡定并非来自有所准备,而是……默认无昼将来一切行为,连冥府都准备搭进去了。 可是,就算放任无昼毁了整个冥府,就能不痛苦了么? ………… 清殇的讨伐无功而返,然,更加令他感到心骨发寒的事还在后头。 小白狐……也就是无昼,失踪了。 身处禁地宫殿中奄奄一息的小白狐并没有人看管,平日里也是清殇在一旁照顾着,谁也没能想到,平日里连爬都爬不动的小白狐,居然就在清殇离开的短短时间内消失了。 清殇吓得心神恍惚,殊绝也难得记得团团转,加派人手进入禁地,地毯式的搜索持续了三天三夜,就差将每一片树叶都翻开来看看,仍旧没有找到半点儿小白狐的影子。 千叶走了,没人再能知道无昼去了哪里,甚至没人知道他这一消失,究竟是死是活。 唯有一个人,还保持着长久以来的淡然与安静。 夜溟仍旧整日坐在三生石上,望着的却不是三生石幻境中的一切,而是头顶那片阴沉的天空,他相信,该来的一定会来的。 第555章 冥府梵音 (3) 又七日,三界六道已经被殊绝和清殇翻了不知多少遍,哪里也找不到无昼的影子。 而当夜溟在漆黑天幕中终于见得一抹月白从天而降,并不觉得惊喜,却有一种即将解脱了的感觉,等了这么久,终有一个结局。 他很欣慰,无昼的风华如旧,不管其间多少波折磨难,无昼还是以王者的姿态现身。 他的冷然,他的镇定,甚至他那一举手一投足的威严优雅,也让他倾慕不已,如果当年他有幸也有如此妖尊照拂族人,那他的命运……是不是可以不那么荒唐? “千叶去了哪里?”无昼一开口便如此问道,冰冷的声音充满质问,又带着些许审判般的味道。 “公子恐怕来晚了,千叶早已经转世投胎,他年已过十几载。”夜溟坦诚道。 “为什么?”无昼淡淡问着,可迈向他的步伐却稳健沉重,虽是问着,语气中却没有太多的困惑与不解。 而若是兴师问罪,无昼的情绪又过于淡漠了些。 夜溟摸不清无昼的用意,只得按照准备好的说辞答道:“千叶的选择自然是为了保全公子,不忍公子凭白受凡人之苦。公子若能明白她的苦心,她如此……才不算枉费了。” “所以呢?”无昼仍旧平淡问道。 夜溟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什么所以? 而无昼一步步向他走过来,踏着满地鲜红的彼岸花,转眼间已经在他面前,“所以……你们就送她去死。” 夜溟默然,对于这样的质问,他无话可说。 “夜溟,你告诉我,千叶究竟做错了什么?” “公子,她确实没做错过什么,故而……能有如此大义,夜溟也是由衷钦佩。” “所以,你钦佩她的方式,便是送她去死?”无昼仍旧不肯放过他。 夜溟低下头,“但这也是她的选择,她为了公子不惜牺牲自己,不忍心看着公子一次次挣扎在劫难中。如果不是她这样的选择,天道铁律,公子难道真的以为就能抗争得过?还是公子……您愿意忍受无尽的劫痛,也要让她看着您永无止尽的受苦?” “说的好。”无昼淡淡说着站定在他面前,哪怕不言不语,就连表情中也充满了质问,“我乃妖尊,殊绝乃魔王,你乃冥府冥王,三界六道中三头聚首,竟然保不住一个凡女一条性命?你我三人均在世千万年,法力高强无人能敌,却需要一个小小天师牺牲自己来救我于苦难?若退一万步说,你我都是男人,却终究让一个弱女子用性命换我后世安宁……夜溟,且不论颜面何在,如此让她凭白背负一切,就因为她爱我,那我……活着有何意义?” 一番话说得夜溟哑口无言,在究其中含义,已是羞愧难当。 无昼和千叶的爱他自然了解,他本以为,千叶为无昼的牺牲乃是挚爱大爱的表现,无昼会愤怒,但也一定会感动。 但是,无昼的愤怒是真的,可感动呢? 第556章 冥府梵音 (4) 因为无昼和他们想的都不一样,他是冥王,殊绝是魔王,可他们至始至终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一心觉得,无昼爱上了千叶,如果千叶死了,无昼最后一劫便破了。 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可无昼的话却让他无地自容,他们的一厢情愿从来没有考虑过千叶的感受,只想保住无昼,似乎千叶为无昼牺牲就是应该的,就是最妥当的。 但无昼的话刺破了他们的想当然,千叶……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也爱过,当无昼质问他,作为一个男人,如果必须用心爱之人的性命换取自己后世安宁,那他活着干什么? 他……无言以对。 夜溟深深低下头,半晌才道:“公子所言极是,但事已如此,夜溟已无回天之力,请公子……” “把她还给我。”无昼淡淡道,但语气的底蕴已经近乎命令。 夜溟摇了摇头,“公子说的未免太简单,夜溟虽是冥王,但也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命由天定,千叶已经喝下孟婆汤得以往生,天命便已经重新安排,恕夜溟……” “你说……她选择忘尽前尘?”无昼的声音终于有了波澜。 “是,自愿喝下孟婆汤,前世今生已断,命格也重新由上天安排。她这一世……平凡无忧,无大喜大悲,一生顺遂,无疾终老。” 无昼忽然向后踉跄了一下,难以置信问道:“忘尽前尘,重洗命格?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是,我本欲为她封印两世记忆,可她说……背负两世未免沉重,希望来世无忧,了无牵挂。” “了无牵挂?呵……好个了无牵挂。”无昼突然冷笑起来,身体莫名的有些摇晃,“好个了无牵挂,我只当她是被你们逼迫无奈之举,我只当她还等着我重新将她带回身边,却没想……她竟然如此绝情,竟然早就先一步……把我的路都断了……” 无昼不敢相信,千叶真的离他而去? 他那些模糊的记忆中,千叶确实是离开他了,但她走得很轻易,一点儿也不痛苦,一点儿也不见难舍难分,他便以为……千叶一定留了能够再相见的后路。 他一直以为,是殊绝他们趁他不能保护千叶的时候将千叶送走了,以千叶的聪慧,一定会想到办法先行迂回,她会等着他去救她的。 他甚至不相信千叶会入什么轮回,这一切都是个骗局,用来骗骗他,骗骗上天…… 可……竟是他错了吗? 千叶不仅入了轮回,还主动选择忘尽前尘,她想忘了谁?她就那么不想记得他?那她曾经一次次对他的承诺……又算什么? 她竟然可以走得那么干干脆脆,走得就像了无牵挂,好像她的生命中从来就没有他的位置,可以如此决绝,他究竟算什么? “不……”无昼这才觉得难以接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突然又上前,一把卡着夜溟的脖颈按在三生石上,“你把她还给我,不管她是生是死,不管她命格如何,不管她究竟还记不记得我,我都要定她了,把她还给我!” 第557章 冥府梵音 (5) “公子……”夜溟艰难转过头,“夜溟并无欺瞒公子,千叶确实已转世投胎,此刻已是十几岁花季少女,命格乃是安乐百姓家。天定……如此,若是强改,莫说夜溟做不到,纵是做到了……她也难逃劫数,届时灰飞烟灭……” 无昼猛地一松手,夜溟冷不丁靠着三生石险些倒下。 “她……真的已经走了?” 夜溟再次点头确认,“真的已经再世轮回。” 说完,又觉得无昼不会再轻易相信他的话,索性道:“公子若是不信,不妨自己看看,此乃三生石幻境,便可以……看见她如今情形。” 幽幽彼岸花的上空开始出现一些影响,一开始如气雾般飘渺,渐渐凝聚变得清晰,像海市蜃楼一般展现着一个陌生的世界。 那里面没有亭台楼阁,没有朴素小屋,在一片灰蒙蒙的房屋与道路中,有个他所熟悉的身影。 仍旧是清爽利落的马尾,身上的穿着虽然古怪了些,但也与身旁的女子相差无异。 这是他最为熟悉的人,千万年来他记不起谁的样貌,却与她相处短短数月,便将她的容貌早就刻在了心中。 可是,这又不是他所熟悉的。 千叶脸上洋溢着无比灿烂爽朗的笑容,明媚得就像烈日骄阳,她身上满满迸发着一种鲜活的力量,只一眼,他就知道,她是那样的快乐,那样的无忧。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 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快乐?难道当初有他陪伴的日子里,她成为他王妃的日子里,仍旧不够快乐吗? 然,他一开始只顾着看千叶,却忽略了她身边的男男女女,待再有机会分神,才发现,千叶竟然勾着一个男子的脖颈一路走着,两人说不出的亲密无间。 是啊,她已经忘了他,她如今有着更加快意洒脱的生活,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没有楚洛彦也没有他,她正值青春年华,终有一天,她会成为别人的…… “公子,缘分已尽,她已经……” “我于她而言……也只是匆匆过客……?” 无昼低声问着,不知是问夜溟还是问自己,或许他想问的是千叶,问一个现在看来很可笑的问题,他千万年来只爱过一个人,却偏偏……只是她生命中匆匆过客? 她看起来仍旧那么快乐,他本以为,被迫失去已是散仙的修为,她最起码会痛苦…… 不,她不会再痛苦,她已经忘了所有的事。 “千叶……”可是他还是想呼唤这个名字,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仍旧有一种悸动从心底传来,低声的呼唤,似乎她还在身边。 “千叶……”他想唤回她,他总觉得她听得见,她明明也那么爱他,天上地下的追随,怎么说变就变? “千叶……”她会喜欢听到他的呼唤,他不承认她现在的快乐,他失去她已经痛不欲生,她失去他的时候……岂能欢颜? “千叶!!!”无昼大喊一声,似乎这样就能让呼声穿透冥府,透过环境,传到那个千叶心中。 第558章 冥府梵音 (6) 然,回应他的,竟是千叶搂着那个男子突然转身,与那个男子热情的拥抱。 无昼顿时愣在了原地,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炸得粉碎,他的自信,他的坚持,甚至他的霸道,在这一时间都变得很可笑。 他坚信千叶就是他的,一直坚信,直至前一刻,他还坚信和千叶仅仅是短暂的分开而非离别。 可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坚信,夜溟他们觉得是他不肯面对现实,而千叶……早就结束了这一切。 当他还在兀自骗自己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了另一段美好幸福的生活,完全与他无关。 夜溟从袖中掏出那把千叶临行时赠予他的匕首,递到无昼面前,“公子且看,此乃由千叶一世心念所幻化而成的法器,如今也遗留在此,便是与前事之事划清纠葛,公子……还是莫再执迷。” 无昼低下头,怔怔看着夜溟手中的匕首,伸手接过来,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千叶的气息,曾以为无非是邪兵戾器,而如今才知道……亦正亦邪才是真正的千叶。 可现在,她连曾经心念的一部分都舍去了…… 重新开始……一切重新开始…… “公子……”夜溟偷偷看向无昼,却陡然一惊,只见无昼怔怔看着面前幻境,眼角流出两行泪,却是……红色的,就像脚下彼岸花的颜色。 “纵然应我无数遍,至终……弃我而去的还是你……” 夜溟眼睁睁看着无昼变得不同了,那眼角淌出的似乎不是泪也不是血,而是他的希望与生命。 那刚才还风姿勃发的身形陡然间形同枯槁,哪怕在没有一丝风的冥府,也显得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崩塌。 好像一瞬间的功夫,方才还鲜活飞扬的神采已经离他远去,随着最后一丝信念的剥离,他认了,也放弃了。 “千叶……” 突然,一阵梵音透过浊世九幽直达冥府,佛光普照驱散了冥府天空万万年的阴霾,从未受过任何光华沐浴过的彼岸花霎时间枯萎变黑,然……游荡在冥府角落的孤魂野鬼,却也借着这一机缘被超度,重新踏入轮回。 清朗的梵音响彻整个冥府,震耳欲聋,涤净所有污秽之气。 一道佛光自长空而下,将无昼笼罩其中,在他身周镀上了一层金黄荣光。 天道昭昭并无偏颇,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管他是什么来历,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一旦历经所有劫难,飞升在即,谁也不能阻挠。 夜溟立在一旁,心中百味杂陈,他已经不知道究竟什么是最好的结局,就像他早已经放弃的执着,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对的。 一道道佛光投射在无昼身上,耀眼的金光几乎将他淹没,这或许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有妖能够修成佛。 然,无昼却抽出了手中的匕首,仰望天际,冷声道:“你以为你们是什么?真当我无昼只能摇尾乞怜不成?!!” 说罢,猛地将匕首插向自己的身体,决绝的力道快得只在眨眼间。 第559章 冥府梵音 (7) “公子!!!”夜溟惊得大喊一声,几步上前想要搀扶无昼,却被他身周的佛光弹了回去。 无昼手中的匕首如今乃是无主邪兵,又恰恰与他气息相熟,一经入体便迅速与他的骨血相融,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他胸腹间一个血红透黑的洞,汩汩向外淌血。 霎时间,佛光与邪气在无昼的身体中争斗开来,一正一邪就在瞬间较量,就在佛光几乎要将邪气逼出无昼体内的时候,无昼却猛地用手捂住了胸腹间的伤口,阻挡了邪气的去路。 只听砰地一声,无昼身上的佛光骤然炸开,无数光华碎片如锐利的刀刃,从他手臂身侧划过,顿时如经历狂风骤雨般,在他身上留下数不清细碎的伤痕。 “公子!!”夜溟赶忙再次想要冲上去。 “别过来!!”无昼一手捂着伤口,昂然挺身抬起头,望着漫天的佛光,突然露出一个鄙夷又疯狂的笑容,“梵音?佛光?你们真以为……谁都会稀罕么?” 天上斑驳的佛光似乎有生命般,半晌,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你根基尚佳,却心术欠正,如今以护邪气而冲撞天威,蔑视佛祖,一介狐妖,你可知罪?” “呵……我心术欠正,难道天道就正?!”无昼犀利质问道,“庇护不轨之人,竟登上仙之位,祸我狐族数百年无人修成正果,天道竟然也不闻不问!擅改轮回,私定命数,天道昭昭竟然也视而不见!!千叶一介凡女却被宿命玩弄颠沛流离,身无所系,魂无所依……那你们谁来告诉我,天威在哪里?!!佛祖又在哪里?!!!” “天命自有定数,岂是你一人可以质问。你如今引邪气入体,沾染污秽,执迷不悟,若有悔改之意……” “就连你们也回避我的问题,身为天道,身为佛祖,竟也遮遮掩掩,那还谈什么天道天威,还谈什么……唔……”无昼愤怒说着,突然萎顿了身体,身上细碎的伤口也开始向外涌血,被割成一片片的月白长袍,渐渐被血染得通红。 夜溟几步上前挡在无昼面前,想想又不妥,回到他身边小心扶着他,仰头道:“上天确有威严被冒犯,但上天也有好生之德,纵是妖尊难免野性难驯,还望诸位……念他心伤未平,高抬贵手。” “何必求他们?”无昼似乎仍旧咽不下那口气,一把推开夜溟,踉跄了几步道:“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佛?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我无昼纵是再无能……也不必与他们为伍!!” 夜溟赶忙挡着无昼,想尽办法护着他,对于他一再想要惹怒上天的举动,急得恨不得代他承受上天的责难。 然,天空中的梵音渐渐低沉了,慢慢的,就连佛光也不再那么光耀刺眼,过了许久,那个威严的声音重新响起,“竟是不尊,奈何修佛?命数是由天定,然也事在人为。凡事自有因果,若仍质问便仍是不悟。你纵有千万年修行,但八苦之劫历经不易,我且问你,可有悔意?” 第560章 冥府梵音 (8) “若因历劫能与千叶相遇相知,我便不悔。为了能够与她相守,放弃修佛升天,哪怕放弃千万年修行,我亦无悔……若说悔……只悔没能护她周全,没能留她在身侧,没能……阻止她错入轮回……” 无昼艰难说着,而这一番话已经出乎了夜溟的意料。 如此直言对天道说后悔修佛,乃是修行之人的大忌,毕竟修行不是儿戏,佛祖也不能任人戏言。 如今梵音笼罩整个冥府,佛光普照要接无昼超越九重天,这恐怕是自开天辟地以来也没有过的殊荣,降临在无昼身上,无昼不但愤然质问,还直截了当说后悔。 夜溟绷紧着精神,警惕准备着,试图在天道震怒的情况下,哪怕豁出这条性命也要保护无昼。 他深深明白,他欠无昼太多了。 他欠无昼不仅仅是一份萍水相逢却愿意庇护的恩情,不仅仅是愿意替他讨个公道…… 是他让无昼和心爱之人无法再相聚,仅凭这一点,就足矣用他的性命去还! 周围的梵音还在响彻,可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天上的佛光还在涌动,可越来越稀薄,越来越微弱。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声音消失了,一切归为寂静,天空的光华也消失了,黑漆漆的天幕一如往昔。 夜溟有些难以置信,却也顾不得许多,用力搀扶着已经浑身都是血的无昼,焦急唤道:“公子……” “咳,不用管我。”无昼咳了一声,捂着胸腹间仍旧在淌血的伤口,抬起头来,看向重新显像的幻境,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但更像是胜利的笑容。 邪气入体,仙根尽毁,他日后莫说再修佛,就算成仙也已是不可能。没有了仙根灵气,也就没有了那所向披靡的力量,他又如何能镇得住整个妖界? 自此之后,他不修佛,不成仙,不再是妖尊,只是山野之地一只白狐妖…… 而他付出如此代价,究竟能得到什么? 无昼笑着推开夜溟的手,踉跄着一步步走向幻境,那里面有千叶灿烂的笑容,有令他心动的一举手一投足。 “公子……”夜溟担忧道。 “她纵然忘了我,也一定是我的女人……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是凡是妖,她一定……还会是我的女人。” 夜溟赶忙上前几步想要拦住他,“公子,您如今身受重伤,异世凶险重重,万不能轻易涉险。更何况……您现在法力骤减,恐怕……” “呵,无非是没有法力足矣疗伤。”无昼看着幻境中与其他男子尽情笑闹的千叶,咬牙切齿又将夜溟推开,“她可以忘了我,但若我出现,她仍旧执迷不悟,就别怪我死在她面前!” “公子……”夜溟本还想呼唤,却在话一开口咽了回去。 这样的心情他又如何能不了解?当初,他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跟随心爱的人再入轮回,无论如何也要再与她相遇。 他还能阻拦么?无昼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换得破劫得以重归,他要去找千叶,他一切所作所为的目的,只是为了千叶。 而无昼也做了他想也不敢想的,当初他向千叶讨要这把匕首,只是抱着一丝荒唐的念头,或者说是可怕的念头。 然,无昼明知道无主邪兵对于修行的人而言是杀神利器,他还是……赌了。 或许命运的奇异就在于此,大多数情况下,赌了……也该是赢了吧? ………… 第561章 他世再相逢 (1) 公元二十一世纪。 “跟你说过这是第三遍了,你已经是鬼了,就要遵守做鬼的规矩,明白?我再提醒你一次,你现在是鬼,元宝蜡烛焚烧的烟气就是你最好的食物,不管你生前是有多么爱吃蛋糕,也不能想办法把蛋糕丢到火里面,就算是闻到了也算吃过了,事后你一定消化不良,听明白我的意思么?” 捂着肚子的贪吃鬼一脸羞愧点点头,又看了看一旁桌子上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用力咽了咽口水。 “那……给鬼看病我是不收钱的,但事不过三,如果下次你还要吃坏肚子,那就自己去冥府找冥王讨忘川水洗肠子,我不是做百年公益事业的。” 贪吃鬼重重点了点头,发誓一般道:“不再贪吃了,下了冥府……就回不来了,我还得盯着那个负心汉,总有一天我要看着他早报应才能安心……” 千叶没空理会怨妇的爱恨情仇,低头画好一张符,用打火机点燃,放在贪吃鬼面前。 贪吃鬼用力吸了几口符纸烟气,顿时眉开眼笑神清气爽的样子,对千叶道谢道:“真要多亏了有你这样的天师啊,大好人啊。这样吧,我也不能给您钱,干脆,您要是有男人做对不住您的事,我一定义不容辞……” “打住!”千叶突然利落比了个手势,摆了摆手头也没抬,“下一个。” 贪吃鬼笑了笑飘然离开,紧接着推门而入的不再是鬼,身形高大挺拔,一身西装革履,在她对面坐下来,却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千叶随意用笔杆按住,拨了拨上面的毛,露出有点儿红肿发炎的伤口,“偷鸡去了吧?这年头想偷只鸡确实不容易。不过看你应该也算有点儿地位收入的妖,去超市里买也都是新鲜的,现在鸡场的管理都现代化了,以后别再要鸡不要命。” “嘁,超市里那些鸡,哪是能入口的东西。” 千叶这才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獾子妖,又低头去翻身前抽屉里的名片,半天找出一张递给他道:“这是个养殖场场主的名片,上面也有我的印鉴,他知道我的身份,也不会忌讳你们的身份。你应该不缺钱,如果真想吃点儿好的,可以去他那里买。当然,也可以自己去捉,他提供完善的保密措施。” 獾子妖接过名片看了看,果真放入西装的内口袋中,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稍厚一些,推到千叶面前。 千叶随手一扫,将牛皮纸信封收入抽屉中,这才拿来了处理外伤的医疗器械,处理獾子妖手背上的伤。 “记着,三天之内绝对不能碰水,而且我建议你休假,这样可以不用法术遮掩伤口,反而愈合得更快一些。虽然让你多吃青菜不太现实,不过你现在已经可以化成人形,建议你试一试,对伤口有好处。” 千叶正嘱咐着,突然,一只鬼仓皇着穿墙而过,光天化日之下喊声极其尖锐,“大人……大人……艳遇,您的艳遇啊……” 第562章 他世再相逢 (2) “别鬼叫,没看我忙着呢。”千叶训斥着,却以极快速度替獾子妖包扎好了伤口,又将抽屉里所有的牛皮纸信封一股脑塞到背包中,抬头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不能说些正经八百的话,明天吃大餐不带你。” 飘忽进来的鬼顿时一脸窘相,可怜巴巴道:“大人,您不是真那么心狠……” “你家大人我永远可以再狠一点,关键在于你要不要一再挑战。”千叶挑眉瞪眼,开门送走了獾子妖,砰的关门,抱臂道:“好了,小白,你最好坦白交代,是不是又在家惹什么祸了?” 名叫小白的鬼使有点儿为难的眨了眨眼,“这个恐怕说来话长,而且还不容易说清楚。” 千叶一手握拳捏得嘎巴作响,“看来你惹的祸挺复杂?” 小白赶忙摆手,“没,没惹祸。但是……真是不好形容,大人也该收工了,还是赶紧回去看看的好。” 千叶也不再拖延,随即锁了门,“那你刚才咋呼着艳遇是怎么回事?” “大人一直没有男朋友,要是身边突然多了个男人,那肯定就是艳遇了。” “怎么,家里遭贼被你吓死了一个?” “大人还是回去看看的好。” 小白三缄其口,千叶只得赶忙开车往家里奔,虽然养鬼使办起事来多少有些方便,可她从没忘了养鬼为患的惨痛教训。 当三只鬼使一再惹得房东面色惨白要求她搬走之后,现在落脚的地方,可是花了她大半积蓄才买下的一套小房子,自己的地盘,自然得更多几分小心。 千叶急匆匆一路回到家,面对紧闭的房门,深吸了好几口气做好准备,才敢用要是打开房门。 然,并非是迎面而来的一片狼藉,却是扑面而来的浓浓血腥味,活像进入了一个凶杀现场。 千叶脸色一变,砰的关上门,顺着味道最浓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阳台落地窗的旁边,似乎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不,应该是浑身是血的妖。 她是天师没错,但她更加热衷为那些不惹事的妖魔鬼怪治治病疗疗伤,而不是与他们为敌。 故而,总会有形形色色的各路妖魔鬼怪甚至是慕名前来寻求帮助,可一向都该去她店里找她,而且……伤得这么重,留了这么多的血,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趴在地上的妖似乎穿着一件很宽大的衣服,乍看就像是古代的长袍,可就像千刀万剐一样破碎不堪,甚至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 而那汩汩流淌的血,已经顺着地板流了许多,他到底还能不能活? “小白,把这里打扫一下。” 千叶吩咐完,果断利落上前将那只妖的身体反过来,然,却突然一怔。 那张惨白的脸上残留着似乎是泪痕,却又凝固着淡淡的血色,乍看是很瘆人,她却并不觉得惊悚,反倒有一抹淡淡的心疼,难道真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了么? 而他伤得最重的伤口在胸腹的位置,一个血洞不停向外流血,可为什么……像是掏空了她的心? 看着这样一只奄奄一息的妖,就算是他实在太美了,她为什么会有要落泪的冲动? 而当那双眼睛睁开,灰色的眼眸就像坚硬的冰,却染着一抹异样的温柔,笑起来,就像目见了冰川消融。 他说,“别让我死,我还有心愿未了……” ………… 【正文完】 番外待续 第563章 家有狐仙【番外】 (1) “上一世你是我的女人,这一世也是。”无昼无比严肃宣布。 千叶用一种打量神经病的眼神打量着他,一撇嘴,“别以为你要以身相许就可以不付钱,我是认钱不认妖,这样的把戏我见多了。明白告诉你,你现在在这里吃我的,用我的,还消耗了我那么多药和绷带,我一定会列个账单给你,一分钱也不许少!” 无昼微眯眼眸,显然是生气了,咬牙切齿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般龌龊之辈,为了赖账竟是恬不知耻编造那样的说辞?” 千叶听了手一伸,“不赖帐?好啊,那给钱。” “你……” 事实证明,无昼没钱。 以他如今残存的法力已经幻化不了真金白银,本以为若是那种花花绿绿的纸片幻化起来会容易些,却不想,花纹之繁琐,细节之讲究,比幻化真金白银竟是难得多。 不过,好在千叶虽然不记得他了,对待他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妖,表现还算友善。 然,一想到千叶很有可能对别的陌生的妖和鬼也一视同仁,无昼的心里也不见得有多痛快。 而千叶其实也知道无昼没钱,毕竟是她亲手包扎的伤口,无昼全身上下都是细碎的伤,也就是说她把无昼全身上下都看了个遍,有没有钱她当然知道。 只不过,唯一让她有点儿忌惮的是,明明是个法力修行都不很高强的狐妖,那一身高傲俾睨的气质却是浑然天成,让她不禁猜想,这个狐妖应该是有后台撑腰,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 “唔……”突然,无昼轻轻闷哼一声皱紧了眉。 千叶正想象无昼是了不得的来头呢,顿时紧张的靠过去,问道:“怎么了?” “伤口痛。”无昼坦诚道。他如今才不顾虑什么面子里子的问题,只要千叶的注意力时时刻刻放在他身上,只要能让她显露出紧张与关心,他宁可天天疼时时疼,永远疼下去。 “你身上的伤口确实不少,而且看着都大有来头。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招惹了天道还是惹恼了冥府?实在是太……蹊跷了。”千叶说着,倒还真看到无昼胸前的绷带慢慢渗出血来,赶忙又拎来了药箱,重新上药包扎。 无昼几乎全身都缠裹着绷带,并且被千叶命令一动也不许动。 不过他也乐得如此,因为这样的话千叶几乎不会离开他半步,并且凡事亲力亲为,照料他的任何需求。 他甚至强迫让自己适应了重新开口吃凡间的食物和水,千叶喂给他的每一口,不管是什么,对他而言都弥足珍贵。 曾经那些不经意间的一切一切,在千叶全盘忘记他之后,他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并且还要一再鼓励自己告诉自己,一切重新开始还不算晚。 “千叶,有没有觉得喜欢我?”终于有一天,无昼忍不住问道。 “妖人殊途,很抱歉,我没那么多浪漫主义情怀,并且……你总共欠我多少钱,那是一定要还的。” 第564章 家有狐仙【番外】 (2) “那我欠你多少钱统统还清,你会不会喜欢我?” 千叶愣了一下,一边打量着他的身体一边道:“其实我对木乃伊没有特殊的情愫。” “那待我伤好之后……” “不,无昼,或许你该先问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无昼突然找不出合适的词,千叶为什么要喜欢他?他从来没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在他看来,千叶理应就是喜欢他,不然她要去喜欢谁?哪怕没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他们再重逢,她也该是喜欢他,这需要理由么? 千叶又道:“我是人类,你是狐妖,而且是不知道哪个时空的狐妖。我们能相遇或许真是缘分,但远远没到要怎么样发展后续的地步。我还是希望谈一场不够惊世骇俗的恋爱,嫁个普通的人类,你懂么?” 这样浅显的道理,无昼已经活了几千年,自然是……一点儿都不想懂的。 他一直固执的认为,千叶就是他的,哪怕有点儿意外,千叶不是他的还要是谁的?对于千叶忘尽前尘,他也只当像是失忆一样的小插曲,于结果无伤大雅,反正千叶是他的。 凭着这个坚定的信念,无昼就安安心心住在千叶家里了。 从一开始真正的伤重,必须由千叶亲力亲为照料,那些鬼使没有一个敢靠近无昼,据小白说,无昼身上有一股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戾气,就连鬼也不寒而栗。 故而,从敷药包扎,到擦身按摩,梳头洗脸,千叶一人包办,据说护工费很昂贵,但也一直记账,从未结清。 到后来伤口结痂至脱落,一丁点儿伤口也没有,再也藏不住伤势的时候,无昼也在电视中学会了延续这种关系的方法。 “我没钱给你,要不这样,听说你开了家店铺,我做你的帮手不收工钱,就当还债。” 千叶的眼睛翻得只剩眼白,瞥了他一眼,“啧,这年头,还真是欠债的是大爷。你说做帮手就做帮手?我那三个鬼使都是吃闲饭的不成?” “那你说该如何?”无昼一副吃定了千叶的样子,这帮手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千叶一筹莫展看着这个无论如何也要赖着不走的狐妖,眉毛挑的老高,半天咂了咂嘴,“要不这样吧,店里的事你确实帮不上忙,你毕竟是妖,天师的那些符咒接触多了对你身体不好。好在我这并不太介意多一个人开销,你就在我这里干活儿吧。洗衣做饭打扫房间,铺床叠被,偶尔帮我跑跑腿买点儿东西。我呢,包你吃住,一个月支付给你三百块,如果你没有其他花销,差不多三年就能还清欠我的债。” 小白在一边听了不住汗颜,什么叫奸商?这年头,随便下个馆子吃饭都要一两百块,包吃包住的佣人只给三百块? 无昼犹豫了一下,道:“洗衣做饭我不会,打扫房间的用具我也不会用,跑腿买东西怕出去了不大认路,也就铺床叠被尚且做得。” 第565章 家有狐仙【番外】 (3) 千叶几乎成呆滞状,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只会铺床叠被?那你指望我包吃包住,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随意。”无昼真真是一点儿都不在意。 千叶眉毛一立,“随意?!你当我那床铺是金的还是银的?你在我这吃住只负责铺床叠被,还指望我付给你工钱?!” “不给也可以。” “那你岂不是要一直赖在我这了?!不管你是人是妖,都是个大男人啊,总住在这……让我以后怎么嫁人啊?!” 无昼一改平日里淡然的神色,眼眸骤然厉起,“你还想嫁给谁?!” “莫名其妙,是你在这欠了我又耍赖,谁给你资格管我?!我想嫁给谁,跟你有关系么?!!”千叶也瞪起眼睛。 “你……”无昼愤然的话刚开口,却突然捂住了嘴,不一会儿,鲜红的血便从指缝中挤出,划过苍白的手背,扎眼极了。 千叶也脸色一变,赶忙想要伸手去扶,却不想,无昼甩开她的手,仍旧捂着嘴恨恨看着她。 “唔……你要不要气成这样?你现在在我这真是白吃白住,之前有多重的伤你自己清楚么?用了我多少好药!怎么现在弄得好像是我欠了你……喂,你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千叶眼看着无昼吐出的血染红了整个手背,顺着手腕往下淌,那不是能拿来要挟她的,无昼的身体状况她还是比较了解,这么吐下去,那是要死人的! “好了好了,你当我所有的话都是没说。”千叶努力缓和着,再次上前扶着无昼慢慢坐下来,招呼让小白拿来毛巾,擦着他手背上的血,“算了,这件事再议吧,你的外伤虽然好彻底了,但明显还有内伤……别急着瞪眼睛,我也不算庸医,非得气你才知道你的伤没痊愈。我只是一直以为……你已经伤得够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无昼看着千叶有点儿难过的样子,竟然觉得有点儿开心?毕竟如果千叶没有一丁点儿在意她,怎么会因为他的重伤而难过? 而这一世的千叶,其实也有着一种别样的温柔,变得更爽朗却不那么匪气十足,虽然也有强硬的时候,但也更容易妥协。 无昼伸着手,任由千叶小心擦去他手上的血,又端来清水让他漱口,甚至把他又当成了重病患,轻轻扶着他躺下,他突然觉得,无论如何都值得了。 千叶一脸无奈看着他,幽幽叹了口气道:“算了,算我上辈子欠你的……” “上一世是我欠你。”无昼打断了他,极坦诚道:“上一世,我欠你一份保护,信誓旦旦要你做我的女人,我却没能护你周全。”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很多遍,而对千叶来说,这些完全都是无昼的固执。 “必须只能有上一世么?”千叶忽然有些费解问道,“为什么你一再强调上一世?你这样说其实对我很不公平。或许你认识我,对于你而言完全没有区别。但对我而言,我不认识你,你对我做的所有一切,都像我只是个替身,你明白么?” 第566章 家有狐仙【番外】 (4) 这其实是一个不算太新鲜的问题,对于无昼而言,其实也不算新鲜。 他既然来找千叶,既然千叶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他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谁也不愿被当做替身,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前世。 而他为了了解千叶所在的这个世界,养伤期间也没少获取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个世界远比曾经他们那个世界要丰富得多,不过也嘈杂的多,获取消息的方式很便捷,千叶的电脑里有数不清的各类信息囊括其中,似乎无所不能。 他自然也从电脑中获取了想要知道的事,比如,在这个世界中,女孩子都是何种心思,又比如……一些所谓的穿越小说中,又是如何处理前世今生的关系…… 毫无疑问,无昼确实生活在一个古代的世界,但他绝对没有白活了千万年。 ………… 千叶终究还是要回到店里工作,很可靠的理由便是她不能坐吃山空,她需要赚钱养家,否则都要喝西北风了。 这也是躲开无昼痴言怨语最好的方法,最近那只狐妖绝口不再提什么前世今生,她是他的女人。 而是用一种极其炽热的目光看着她,只要她在家,那种目光就追随着她的身影,有时候还会说几句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话,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肉麻。 她真的值得他喜欢?千叶其实一直持怀疑的态度。 毕竟她有自知之明,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家世普通,长相普通,性情也普通,实在找不到有亮点的地方。 但无昼不一样,说句诚实的话,无昼是她见过最帅气最漂亮的男人,长相、身高、身材,甚至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四溢着完美男人才有的风范与魅力。 不管用什么样的标准来看,无昼真是那种无可挑剔神一般的存在,就算是妖,就算没钱,能有多少影响? 相比之下,她也就是救了他一命…… “唉……”千叶长叹一口气,揉碎一张再次画错的符,整整一个早上,她已经揉碎了满满一纸篓的符纸,脑袋里似乎乱成一锅浆糊,画出来的符也像一团浆糊,比鬼画得还难看。 小白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飘上前道:“大人,门外那些妖和鬼,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您看今天……还要不要开门?” 千叶把一张画废了的符丢在桌上,用力靠着椅子后背,仰头道:“你看我今天这功力,能给哪个不怕死的看病?万一一笔之差,救命符画成了催命符,刑事责任是不用付啊……谁还敢排队?” 小白撇着嘴看那张符,叹了口气开始收拾纸篓旁边掉在地上的符纸,一边道:“大人,那您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是……” 千叶挑起眉,等了一会儿,问道:“是什么?把话说完。” 小白陪着笑脸飘远至墙角,“思春了。” 说完,嗖的一声飘出墙外。 千叶眨眼看着墙,还没反应过来,忽听到门外掀起一片尖叫声,“好帅啊!!我有没有看错……天啊,快扶我一下……” 第567章 家有狐仙【番外】 (5) 砰的一声,房门以一种霸道的方式被打开,门外尽是神色激动奋进的妖和鬼,簇拥着门口的那个人,真好像以他为首,众星捧月。 再次砰地一声,无昼随手将门关上,并不在乎门外如海浪一般的惋惜声。 千叶怔怔看着就像天外来客一样的无昼,心里一阵乱得不知道什么滋味,半天才找到一句能说的话,“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只见无昼穿的一身并不是他来时候穿的长袍,而是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浅色修身的牛仔裤,包裹得无昼双腿笔直修长,完美的比例完美的线条,如果不是认识无昼,她恐怕也不吝啬尖叫一声,兴许还会打个口哨。 如果这还不够,那么,再加上他背后如瀑布一样及腰的长发,黑得发亮,实在可以让作为女人的她都羡慕不已。 无昼站在门口,极其满意任她欣赏了一会儿,才道:“我让小黑出去买的,之前那身衣袍染了血,小黑说无法洗净了。” 千叶还是有些愣愣的,又问道:“你不是说,出门不大认得路?” 无昼本还得意的表情顿时垮了一点儿,尴尬了一下道:“确实不大认得路,所以我清早便启程,偶有走错,不过还好,若向一些路过的妖打听你的去向,还能获知方向。” 千叶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家里到她开店的地方,仅仅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步行的话,再慢也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而小黑替无昼买了衣服却不带无昼来这里,任由他四处迷路,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暂时还猜不出。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无昼微微一笑,抬起另一只手掂了掂手中的饭盒,“他们说你在店里经常忙碌到没有时间吃饭,所以,我送饭给你。” 送饭给她? 千叶的脑袋瞬间像被雷劈中一般,从一开始的呆滞到木然再到此刻不知道什么从脑海中呼啸而过,看着冲她笑得温暖灿烂的无昼,好像整个人都可以凝固了。 她虽然生活得很愉快,有挚友,有师父,有师兄,还有三个鬼使陪伴,但她是孤儿,一个亲人也没有。 挚友可以详谈甚欢,但她一向拒绝暧昧,而师父师兄虽然疼她,但也有他们要忙碌的事,至于三个鬼使,鬼是无法面对凡间明火的,他们也只能在她面前絮叨几句,提醒她该吃饭了。 可是,送饭…… 在她看来,这是有家人宝贝的孩子才能享有的快乐,或者有人真心疼爱才能感受到的幸福,离她太远,或者……与她无关。 “千叶?”无昼见她实在愣神太久,出声提醒道。 千叶恍恍惚惚回过神,率先咧开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那个……你带了什么给我吃?” 无昼把饭盒放在桌子上,“打开来看看。” “好,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洗手。”千叶说完,走到旁边的洗手间中清洗手上的朱砂墨,一边随口问道:“那就是说,你今天走了一个早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第568章 家有狐仙【番外】 (6) “还好,只是天气热了些,稍觉头晕罢了。”无昼笑得很开心。 千叶擦干手上的水,顺手探了探无昼的额头,“你的身体一向不太好,下次不要随便出门,很容易体力不支。万一晕倒在什么地方,怕有人对你起歹意就不好了。” 说完,忽然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太随性了些,虽然朝夕相处,虽然无昼身上没有哪一处她没见过,可这样下意识的关切,仍旧让她觉得尴尬。 慌忙收回手坐回桌边,抱过无昼带来的饭盒,“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然,饭盒一打开,千叶就又愣住了,抽搐着脸颊,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感动的哭。 饭盒里躺着一块波浪状面条饼,面饼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脱水蔬菜和调味料,还有一块肉酱,散发着油腻的香味。 一包再普通不过的方便面,唯一不同就是从包装里拆出来,放在了饭盒里。 而她记得,最初给无昼治疗的时候,她给他每换一次药就要好几个小时,往往换完最后的地方,最早换的地方又被血浸透了。 她忙不过来,又不能让鬼使插手,就只能借着换药的间隙煮个方便面。 那是一种闻着很香吃起来很恶心的食物,千叶带着些恶作剧的心态非逼着重伤的无昼尝一尝,而无昼尝过之后竟然说很好吃。 也是后来才知道,无昼曾经生活的地方根本没有这类东西,对他来说,方便面是毫无疑问的美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也是他能在家里找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千叶还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一个男人迷路了一个上午,只是为了送一包方便面给她,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是该感动于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还是哀叹一声那个男人实在与她的世界太过脱节,会让未来的生活显得很有障碍感? “怎么了?”无昼渐渐才感觉到不对,走到千叶面前蹲下来,才能看到,千叶睫毛上一颗晶莹的泪珠正摇摇欲坠。 千叶摇了摇头,几颗泪珠瞬间滑落,用力皱了皱眉,却没能让剩下的眼泪回到眼睛中。 “究竟怎么了?不喜欢?还是……”无昼头一次这样一头雾水,他不明白千叶为什么哭,按理说他应该没有做错什么,可千叶的表情并不太像感动。 千叶深深吸了一口气,抽了几张纸巾擦干眼泪,用力咬了咬唇,“无昼,你什么……什么时候走?” “走?”无昼也愣了,突然有些不明白,“我没说过要走,去哪里?” “回你以前的世界。”千叶用纸巾用力按了按眼睛,“你已经修行了好几千年,不可能突然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重新开始生活。你受过重伤,这个世界的灵气其实异常稀薄,并不适合你恢复……” “我如果说,我回不去了呢?”无昼极认真问道。 千叶用力摇了摇头,“你不用骗我,我虽然是个普通天师,但也能看得出来,就连你身上那些伤也不是普通的伤,你有来头,并且不简单。” 第569章 家有狐仙【番外】 (7) “不错,居然还能看出他有些来头。”突然,本只有两人的房间中响起另一个声音,紧接着,空荡荡的墙壁前方陡然被撕开一条缝,黑漆漆向外透着阴森的风。 话刚落,从黑色缝隙中走出两个人,同是曾经无昼那样的穿着,阔袖长袍,飘逸却又并不像神仙。 一人是近乎黑色的深红,长发及腰,一人是墨袍加身,却是一头雪白的长发直到膝弯。 千叶绝不会以为这两个是普通人,而这两人身上那令她这个普通人不禁会胆寒的魔气与死气,让她相信,这两人才是真正大有来头的。 殊绝看了看千叶,又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目光打量了无昼一番,微微勾起嘴角,指着无昼道:“你确实有几分眼色,他也确实大有来头。魔界与冥府势必要赶尽杀绝的人,如何能没有来头呢?” 千叶惊了一下,却抓起无昼的手,下意识想将他挡在身后,徒劳捏了几道符,偏过头问无昼道:“你偷了他们东西?” “我来找你的时候身无一物,有没有藏什么东西你应该知道。”无昼很坦诚答道。 千叶的连登时染上一抹红,咳了一下又问:“那你是祸害了人家的妻儿老小?” “我有这等本事?” 千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无昼现在的法力也就是只修为尚佳的狐妖,翻天覆地惹来仇家的本事他还没有。 确定了这些之后,千叶转过头,硬了几分气道:“你们确定没有认错人?我说他大有来头那是唬他,你们从冥府道过来的,有什么道理追杀一只普通的狐妖?” 殊绝愣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夜溟,倘若他们这样的身份,要追杀一只狐妖,无非是法宝失窃或是替人讨公道,可偏偏无昼却不配合,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晾在这了。 而夜溟显然是被殊绝拖了来凑场的,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番对话,有点儿愣愣的,只是仔仔细细打量着无昼,似乎在判断他的情况。 “咳……”殊绝搭着夜溟的肩膀,清了清喉咙,问千叶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容貌非凡,简直是三界六道都挑不出第二个的极品,如果真要说不好,那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千叶满脸怪异表情,瞥了无昼一眼,似有若无般的小心点点头。 “那就对了!”殊绝啪的用力拍上夜溟的肩膀,“就因为他长得实在令别人太没活路了,所以……魔界冥府都不会放过他,这也是人之常情。” 夜溟的脸色一变,倍显尴尬的低下头,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千叶也目瞪口呆看着面前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悄悄攥紧了无昼的手,突然拉起他猛地朝门口奔过去。 一把拉开门就喊道:“诸位妖朋鬼友,日行一善帮我拦住后面那两个神经病啊……千叶在这里谢过了!!” 呼啦一声,颇为讲义气的小妖鬼魂们二话不说,顿时涌向房门替千叶断后,然,当看见房间内两个人之后,一瞬间变得悄然无声。 第570章 家有狐仙【番外】 (8) 就算是不入流的小妖,不识妖尊魔王尊容,也能识得其身上邪魅厉煞的气息,而就算是游离于世间的野鬼,夜溟身上那一身的死气,哪个鬼敢说不认得,岂不就是白死了? 而众妖众鬼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两个大boss就站在面前,全都吓傻了。 然,也就那么半晌之后,有些妖和鬼,仍旧咬紧压根撸起了袖子,竟然打算跟魔王和冥王动手了。 “啧……居然还真有人与她这般义气。”殊绝摇着头感慨道,完全没把眼前的障碍当回事,看着跑远的两个人,又摇了摇夜溟的肩,“你说……他会幸福么?” ………… 千叶拉着无昼一口气不知道跑了有多远,直到七拐八拐跑进一个人迹罕至的花园。 迅速丢下七道符布下结界,这里人烟稀少,就算是打起来,应该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可是,她是做好了准备,可殊绝他们哪里会追来? “你怕我死?”无昼在她身后问道,粗重的呼吸时有艰难的间断。 “我当然……”千叶下意识脱口而出,却转了话尾,“无冤无仇的,我干嘛盼着你死?更何况,你还欠我钱……” “千叶,看着我。”无昼用力掰过千叶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看着我,你必须告诉我,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么?你在意我,想要保护我,怕我死,其实就是喜欢我了,不否认好么?” 千叶看着无昼,那双常人所不可能拥有的灰色眼眸,似乎蕴着冰,闪烁着神秘又低调的色彩。可是那目光,从来都是炽热的,哪怕在重伤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也痴痴追逐着她,仿佛少看一眼都是遗憾。 其实很多时候,她有自知之明,无昼看的并不是她。 可是…… 突然,眼前那张绝美无双的脸骤然放大,冰冷的唇贴上她的唇,带着一股她从来没有闻到过却异样觉得熟悉的冷香,在唇齿间散开,幽幽沁入心中。 无昼的吻在冰冷的触感下却激烈得像火焰,又如在沙漠中干渴至极的人,努力汲取她身上的力量,带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还有……委屈。 “千叶,别赶我走……别拒绝我,我不愿承受,也不接受……别拒绝我……” 说着,抓起千叶欲要推开他的手,一只放在他心口处,一只放在他脖颈喉咙处。 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瞬间席卷千叶的心,她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人,可这样令人辛酸的记忆似乎是镌刻在她的灵魂中,永远也不会忘记。 无昼是在告诉她,拒绝他,他会心痛,不如杀了他…… “千叶,回答我!” 一声呼喊,似乎传出了很远,似乎真正的千叶也离他太远太远,他找了她很久,喊了她很久,却始终找不回她。 “回答我……” 不知过了多久,千叶才突然伸出手,慢慢抱紧无昼,“不要这样,我确实喜欢你,不管你喜欢的是谁。” 或许这是最好的选择,爱本来就是一种本能,不计较,不苛求,不勉强,却也不委屈。 爱了就是爱了,接受便是接受,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别人,待彼此相爱,相爱的理由便不那么重要。 幸福……其实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