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 1逃避虽然可耻 小荷，你数学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的话给我看看呗。 哎呀没关系，先给我看看…… 阳光满溢的教室。一页页翻过的练习册。前桌女孩活泼的表情和动作。 陆小荷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梦到这个场景。但她很肯定，这是一个梦。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也一清二楚。 二，一…… 天旋地转。 教室里的学生开始尖叫，天花板和墙壁在无可抗拒的伟力之前摇摇欲坠。大地深处传来令人恐惧的低沉声响，脚下的地面似乎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 前桌女孩被落下的吊灯砸中，头发和眼角都被鲜血染红。泪水从她眼中涌出，流过布满血污的脸。 跑！快跑！ 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嘶声喊叫。有些人及时跑出了教室，也有些人错过了时机，要么躲在墙角，要么拼命往桌子底下钻。 只有陆小荷一动不动。她咬着牙，两手用力捂住耳朵。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梦。无论她在梦里做什么，已经发生的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她还有什么可逃的？ “陆小荷！”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陆小荷浑身一震，抬头看去。只见少年难得露出焦急的神色，牢牢抓住她的手腕，似乎生怕她遭遇不测。 “你……” 陆小荷茫然地打量着他。 “快点走，离开这里！” 少年继续催促她，眼睛水润润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 怎么会呢？他怎么会哭呢？她可从没见他哭过。 他一直是平和而内敛的，她根本无法想象他情绪激动掉眼泪的样子…… “陆小荷！” 啪。 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终于惊醒了陆小荷。坐在对面的大叔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她低下头，迅速把手机捡起来。再一抹脸，一手的眼泪和汗水。掏出纸巾擦干净脸，再看看时间，原来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所以才会做刚才那个梦？ 陆小荷呆滞地盯着映在手机屏幕上的自己的脸。这并不寻常，因为她已经有两叁年没有做过类似的梦了。触景生情？近乡情怯？ 她苦笑一声，又回忆起梦中的景象。和之前的梦大致相同，只是这次，后半部分的情节和现实中不太一样。 在她的梦中，那个人还是少年的样子，连声音都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然而她已经七年没有他的消息，甚至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当年社交网络不如现在发达，她也没来得及鼓起勇气询问他的电话号码，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陆小荷觉得七年的时光极其漫长。和小时候不同，那一天之后，日子都好像难啃的压缩饼干，必须细嚼慢咽才能下肚。倒也不见得有多难熬，毕竟再强烈的情绪也会被时间冲得越来越淡——她只是觉得日子很长而已。 打开手机翻了翻消息，又把工作群的置顶取消，陆小荷再次闭上了眼睛。 火车到达z市时，天色还很明亮。陆小荷提起背包，慢慢向车厢出口走去。 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困难。 女孩站在零散的人群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她还住在这里开始，z市就是个没有太大特色的城市。如果硬要挑出什么优点来宣传，大概也只能说绿化率高、环境优美，吸入肺中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纯净的云云。 陆小荷环顾四周，忽然忍不住笑了笑，笑完又有些心酸。 出了站，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宽阔的广场。高中时她对这附近并不熟悉，也不知道震后这里是什么样子，但就眼前的景象而言，可以称得上整洁有序。公交站就在不远处，数辆出租车正一字排开揽客。 “姑娘，去哪？” 有个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热情招呼。 陆小荷微笑着摇头，继续慢慢地向前走。路边立着一棵又一棵的法国梧桐，树下铺满星星点点的光斑。她从上面踩过去，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无论房屋、车辆还是人群，都似乎已经摆脱了曾经的阴霾，反而让陆小荷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变化太大了，她几乎认不出来。只有空气的味道还是熟悉的。 走了一段路走累了，她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反正她的老家也早已搬迁走，去哪里都无所谓。 陆小荷坐在窗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又忍不住拿手机拍照。结果没过多久她就晕车晕得反胃，只得下了车。有提着购物袋的老人好心给她递了瓶水，她胡乱喝了几口，才渐渐舒服了一些。 “谢谢奶奶。”陆小荷有气无力地向那头发花白的老人道谢。 “没事。”老人笑眯眯的，“姑娘，你再休息会儿吧，我先走啦！” “我帮您拿点东西吧。”陆小荷赶紧站起来，“您家在哪边？” “哎呀，你快坐着吧……”老人连连摆手，弄得陆小荷有些脸红。两人聊了几句，陆小荷还是坚持要送她回家。老人很高兴，一路上拉着陆小荷问这问那，一双眼眯成了细缝。她还告诉陆小荷，今天她孙子回老家探亲，所以她才特意出门买了大堆食材。 “说起来我孙子其实和你差不多年纪。”老人仔细盯着陆小荷的脸，“你也是z市人，咱们这就那么几所学校，搞不好你俩小时候还见过面呢。” “是吗？您孙子叫什么……呀！”陆小荷好奇地侧头，顺便换了只手提购物袋，结果一个没注意手机滑了出去；恰好两人又走在一座桥上，于是她的手机便径直落进河里，溅起了一片小小的水花。 “我的……手机……” 陆小荷目瞪口呆。 “姑娘你别急！”老人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我孙子过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帮忙想办法！” ? 新坑。 这次的男主回归传统，是个内敛的普通人(好像哪里不对 2巧合中的巧合 其实手滑把手机扔到河里是一件很蠢的事，陆小荷想。如果放在平时，她肯定心烦又心疼，但不知为什么她现在迅速冷静了下来。 回到这座城市，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我不着急的。”陆小荷冲老人笑笑，“等把您送回家，我再找家店买新手机好了……奶奶？” 老人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摸出手机打起了电话。几秒后对面接通，老人语气急切地叫那人“快点回家”。陆小荷不好打断，只得在一旁听着。她隐约听到电话对面是个年轻的男声，想必那就是老人的孙子。 她忽然有点好奇。z市圈子很小，那位孙子会不会真的是她曾经的熟人？ “好了，姑娘，你先跟我回家吧！”老人挂断电话，紧紧拽着陆小荷的手，“不用客气，咱们都是老乡！你要是没地方住，在我家住下也行……” 陆小荷一时语塞，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老人和她自己的奶奶岁数相仿，她不忍心开口拒绝。 到了老人家里，陆小荷把购物袋放好，就赶紧扶老人回卧室休息。如今天已经很热，上了年纪的人更要注意避暑。老人见她也出了不少汗，就连声催她去洗个澡，似乎一点都不把她当外人。陆小荷原本还有些拘谨，现在索性也放松下来，借了毛巾就进了浴室。 水流冲洗着身体，陆小荷低头望向自己的双腿。她算是疤痕体质，当年留下的伤疤一直没有消失。看了几眼，她决心不再胡思乱想，拿起花洒就往身上冲。快速洗完澡，陆小荷用毛巾包住头发、换上带来的睡衣，推门向外走去。谁知她一抬头，刚好和站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四目相对。那是一个看上去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人，两人见到对方都是一愣。 “呃……那个，对不起……我……” 陆小荷连忙撇开脸，尴尬得想转头冲回浴室里。她怎么忘了呢？那位奶奶的孙子很快会回来，她却还大大咧咧地洗澡，说是做客的典型反面教材都不为过…… “陆小荷？” 对方沉默了几秒，一开口却陆小荷彻底愣在了原地。她迟疑地抬头，仔细端详着男人的脸。他有一双墨色眼睛，鼻梁挺直，脸部和喉部线条清晰。毫无疑问那是属于成年人的外貌，她却惊愕不已地从中看出了一个少年的影子。 再张嘴时，陆小荷的嗓音有些颤抖。她忍不住用手捂住嘴，而那手指也在发颤。 “…………程亦然？” 男人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陆小荷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她本能地向前走了两步，又不知所措地停下。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没有声音。 程亦然——他就是老人的孙子？他就是几个小时前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程亦然？ 不，不对……她梦见的是七年前的程亦然。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已经比梦里成熟了许多，她甚至没能一眼认出他来。七年时间足以让少年长成男人，可她从未料想长大后的程亦然见到她会这么平静，沉默得叫人心烦意乱。 “别哭了。” 男人偏过头。陆小荷这才发现自己眼眶滚烫，早已掉了好几行泪。她觉得丢脸，心里却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发酸，觉得难过，又隐约尝到了喜悦。她索性把脸埋在毛巾里，任凭眼泪奔涌。 至少他没有死，至少他像她一样长大成人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程亦然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陆小荷正哭着，毛巾却被另一只手抓在了掌心。她抽噎一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皱起来的脸，也紧紧抓住毛巾不放手。 最后，那只手的主人无奈地把毛巾往她脸上推了推。 “我先去看看我奶奶。你……最好换件衣服。” 他刻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 等他的脚步声消失之后，陆小荷才慢慢平静下来。她的情绪来得猝不及防，直哭得脑袋都有点发昏。过了一两分钟，她才吸着鼻子回到浴室，想洗一洗脸。 镜子上还盖着一层水汽，只映出她模糊的身影。陆小荷伸手在镜面上抹了抹，看到了自己哭红的双眼、鼻头，还有…… 她忽然明白了程亦然最后那句话的含义。 自己带来的是一条夏天用的睡裙，布料很薄。她刚才也没穿内衣，胸前两团的形状和若隐若现的粉色凸起，就这么暴露在了初恋面前……陆小荷顿时脸红得一塌糊涂，慌忙去捂胸，摸到心脏的位置时才发觉自己心跳如擂鼓。 没错，程亦然是陆小荷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她一直很喜欢他，分开后也不止一次地想念过他。 故地重游，她竟然又一次遇到了他。 3时光不复回 种种变故之下，陆小荷暂时忘记了忧郁。程奶奶听说她和程亦然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立刻又对她亲热了几分，说什么也要她留宿。在不知道程亦然这层关系时，她或许还没那么别扭；但现在他人就站在旁边，留宿这事顿时显得暧昧不清起来。更不要提她还差点在他面前走光…… 陆小荷还没想好是继续推辞还是点头答应，程亦然忽然说：“你住下来吧。”见她僵住，他补充道：“你家也迁走了吧？与其住宾馆，不如待在这里。” “嗯……好。” 陆小荷泄了气，很没骨气地应了下来，心跳又开始不安分。她一边和程奶奶聊天，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程亦然。他没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找了把椅子开始拆客厅的灯泡。听程奶奶说，这灯泡坏了好几天，她自己也不方便换，幸好赶上程亦然回来。 “帮大忙啦！”程奶奶还是笑眯眯的。自从在车站见面开始，她的脸上就一直挂着笑容，很容易让人感到亲近。陆小荷不觉也跟着笑起来。再看程亦然，从两人见面到现在，他一次都没有笑过。 想到这点，陆小荷的心不禁沉了沉。 高中时，程亦然虽然算不上性格外向，但也不至于表情平淡到没有一丝笑容。看着他的侧脸，陆小荷忽然有种奇怪的感受：或许他和她一样，都在承受着某种折磨。 只是他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压抑。 快到晚饭时间，陆小荷自告奋勇帮程奶奶做饭。她借程亦然手机给父母打电话报了个平安，随即专心地切起土豆丝来。她会做的菜不多，但借住在人家家里，总不能什么活都不干。 “切得挺好。”程奶奶凑过来瞧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小荷啊，其实也不用你多忙活，去和亦然聊聊天怎么样？” “唔……吃饭时再聊吧。奶奶，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啊？” “在t大读研，明年毕业。” 陆小荷眨眨眼，内心确认了一件事：就算外表和性格发生了变化，学霸的本质还是不会变。 那么……他对她的想法，有没有变？ 咔。 陆小荷一个走神，差点切到指甲。 两个人一阵忙活，很快收拾好了餐桌。程奶奶关上火，让陆小荷喊程亦然来吃饭。得了吩咐，陆小荷连忙洗干净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才有点扭捏地爬上二楼，去敲程亦然的房门。 结果，敲了好几下都没有人回应。 她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门内依旧是一片寂静。犹豫了几秒，她握住门把，小心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房间里没开顶灯，只有桌上一盏台灯亮着光。程亦然伏在那片灯光下，脸枕在臂弯。陆小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弯下腰凝视着他睡着时的表情。 偷窥不道德，可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上次这样看着他，还是七八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两人还能坐在同一间教室里，z市还是原本的面貌，后来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可似乎是转眼间，所有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陆小荷屏住呼吸，好像自己的呼吸声会把他惊醒。程亦然一直闭着眼，睫毛根根分明，投出淡淡的阴影。他的五官好似经过精雕细琢，褪去了少年时的稚气，显得有几分陌生。但陆小荷非但没有生出退却的心思，反而越发想要离他近一点。 近一点，是不是就能多了解他一点？ 她出神地想着，目光细细扫过他的眉毛、睫毛、鼻梁，最后停留在嘴唇上。 “……” 耳朵有点发烧。 陆小荷摇摇头甩脱某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正想伸手拍他肩膀，程亦然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她做贼心虚一样猛地向后退，差点失去平衡时，程亦然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 他的声音还有点哑，头发也乱了好几缕。大概是因为刚睡醒，他的眼神甚至有些懵懂。陆小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敢继续看他。 “没什么，没事……那个，我就是来叫你吃饭而已。” 胡乱说完，她赶紧几步跑出了房间，都顾不上看他是什么表情。 吃饭时，程奶奶高高兴兴地先给程亦然夹菜，又给陆小荷夹菜。见老人这么开心，陆小荷也不由得被她感染。程亦然则轮流望着两人，基本上没怎么说话。多亏奶奶健谈，一顿饭下来，气氛也还算不错。收拾碗筷时，陆小荷已经基本上掌握了他的过往经历；当然，她自己的情况也被程奶奶套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她并不喜欢向别人诉说自己。把自己经历过的事透露给别人，就好像把整个人生都明明白白地摊开在对方面前，会让她感到不安。但今晚，她一反常态地有问必答。 因为程亦然在这里。 她心里清楚，自己说的话有一大半是说给他听的。他们分开了七年，她想知道他的过去，也渴望把自己的过去向他全盘托出。这是一种没有来由的冲动，像突如其来的夏日阵雨，毫无征兆又声势浩大。 男人右手握着水杯放在唇边，似乎有些出神。他偶尔会与她对视，然后很快看向别处。陆小荷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喉咙里涌起一股酸涩。今天她已经哭过一次了，可她现在还是想掉眼泪。 七年前那场地震发生时，她完全被吓呆了。谁都知道地震这回事，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天灾发生时保有足够的冷静和理智。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偏偏那时候她刚好在和程亦然赌气，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说过一句话。被碎裂的天花板、倒塌的墙壁和另外一些杂物淹没在黑暗里的前一秒，她看到他艰难地向她冲过来……可是下一秒她就看不到他了。她能想起的最后一个关于17岁的程亦然的画面，就是他在地震中努力靠近她的样子。 他想要救她。即使自身难保，他也还是拼了命地想救她。 七年前的少年程亦然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记忆里，成了她黑暗中唯一的慰藉。 4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啪。 水杯从男人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摔碎在地板上。程亦然低头望着那些玻璃碎片，皱了皱眉。 “怎么了？右手又使不上劲了？没事，放着我收拾！”程奶奶似乎颇为紧张，“唉，都怪当年你非要……” “不用，我自己收拾。”程亦然打断她的话，起身向厨房走去。陆小荷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欲言又止的程奶奶，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她走进厨房，看到程亦然把一块抹布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她犹豫了一秒，走上前去：“你没事吧？” “没事。”男人摇摇头，把抹布拧干，“你早点休息吧。” “我帮你收拾。”陆小荷尽量用轻快的语气说话，“对了，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程亦然关上水龙头：“不确定，应该会待一段时间。” “哦……之后会回b市？” “嗯。” “那，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回去？我也会待一段时间——啊，当然不会一直在这里打扰的……” “没关系，待在这里吧。”程亦然从她身边走过，“奶奶很喜欢你，你留下她会高兴的。” “等……” 陆小荷站在原地，心里不知该开心还是失落。她和他说话，他不会冷落她，却又明显不愿和她亲近。 她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一切收拾停当后，程奶奶要回屋休息，程亦然则带着陆小荷去二楼找客房。程奶奶一个人生活，主要活动范围都在一楼，二楼只有程亦然和家人偶尔回来时才会住。陆小荷要住的房间就在程亦然房间的隔壁，打开灯后，她有些惊喜地发现这房间还带了一个不小的露台。 “这里好棒啊。”她把包放到床头，转身冲程亦然笑。 “很久没人住了，可能需要打扫一下。”他靠在门框上，“你先等一会？” “没关系，我今天好累啊，明天再打扫吧。”陆小荷说完见他紧盯着自己的脸，才后知后觉发现刚才那话的语气有点撒娇的意味。“呃……我……” “好，那就明天。”程亦然慢慢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晚安。” 直到他把门关上，陆小荷都怔怔地没有回过神来。她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抱住双腿把额头抵在膝盖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加速的心跳。 明明不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了，程亦然也不再是当初的程亦然，可她还是会因为他而胸口悸动。他对她轻轻笑一下，她就开心得想跳起来。 七年过去，她还是喜欢他。 这一夜，陆小荷睡得并不安稳。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都要花很久来适应环境，这次也不例外。灯开了一晚上，她半睡半醒之间做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梦。睡眠质量一差，她早上吃饭的时候都哈欠连天，惹得程奶奶连忙问她是不是没睡好。她只得解释为自己有点认床，好不容易才让老人放下心来。 “小荷啊，今天打算去哪儿逛逛？”老人把煮鸡蛋推到她面前。 “先去买新手机，然后随便走走吧。或许还可以去学校啊、以前我家在的地方看看。” “那亦然，你陪小荷去？” “好。”程亦然相当自然地答应下来，继续拿勺子喝粥。他今天穿了件柔软的白色t恤，头顶还翘起来一撮头发，整个人的气场比昨天温和了许多。 陆小荷偷偷撇他一眼，攥紧了连衣裙的边角。 今天依旧天气晴朗，从早上开始太阳就有些晒人。陆小荷怕晒，在胳膊和腿上都抹了防晒霜之后，出门前还特意带了把遮阳伞。两个人并肩走在路边，陆小荷不好意思只给自己打伞，就努力伸长手臂把伞举到程亦然头顶。 程亦然摇摇头：“你自己打就行。” “被太阳晒着会很热的，一起打吧。” 陆小荷坚持，举伞的手已经开始发酸。程亦然没再说什么，伸手拿走了她的伞，遮在两人头顶。 他用的是左手。 想起昨晚的事，陆小荷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疑惑：“你……是左撇子？还是说，你的右手——” 当年地震时受伤了吗？ 她到底没能说出后面半句话。从昨天遇到他开始，她几乎把关于地震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她有些抗拒主动提起那场地震来，好像哪怕只是提起，它都能把如今的祥和完全破坏掉。 程亦然也沉默了下去。走了几步，他才答道：“右手受过伤，基本使不上力气了。” “……现在也没办法治疗吗？” “这几年没怎么去看过。” 两人都没再说话。 换了新手机后，陆小荷忙着登录微信、整理通讯簿。程亦然给她递了瓶水，默默站在一边。 “那个，我们要不要交换一下联系方式？”陆小荷抬头看着他，有些紧张。之前在高中时，她就没好意思问他的电话号码，今天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向异性要联系方式。 程亦然也看着她，半晌没出声。见他没有回应，她正有些难过，只听他低声问道： “陆小荷，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消失？” “……什么？” 陆小荷一呆。不同于至今为止的云淡风轻，他的眼眶竟然微微发红，显得有些脆弱。程亦然性格很内敛，根本不会轻易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高中同班快两年，她都没见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可现在，他竟然用这么脆弱的眼神看着她，甚至带着几分乞求。 “不会的。”陆小荷心里一阵钝痛，用力摇了摇头。他问的是她会不会突然消失，她却隐约觉得他想问的不仅仅是她。 还有他们周围曾经熟悉，却因为灾难而变得陌生的一切一切。 “我不会突然消失的。只要我们想，就一定能见面。”陆小荷努力压住喉咙里的哽咽。 “真的？” “真的。” 她抹掉眼角的湿润，坚定地望着他。程亦然弧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匆忙背过身去。 5少年时（校园篇开始） 加完好友，陆小荷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或许是刚才那番对话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程亦然看起来也轻松了一些。见她一次又一次地偏头看他，他终于无奈地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陆小荷，别再看我了。看路。” “为什么？你不会是害羞了吧？”陆小荷笑嘻嘻地凑过去，“你都脸红了！不会真的——” “是。”程亦然把手放下，直视她的眼睛。“……所以你别老是看我了。” 这记直球打得陆小荷措手不及，又惊又羞地睁大了眼睛。程亦然叹了口气，把遮阳伞往她那边移了移。 “你、你……比以前诚实了不少嘛。” 她败下阵来，捂着发烫的脸小声嘟囔。本来想开他的玩笑，没曾想最后不好意思的是自己……甚至有点丢人。 “……” 程亦然咳嗽两声，似乎被她逗笑了。 两人沿路边缓缓走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哪怕不说话，陆小荷也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甚至感到无比安心。对她而言，程亦然就是有种神奇的魔力，既像磁石一样吸引她的视线，又能让她觉得充满安全感。 “啊，这里好像是我家以前住的地方。” 陆小荷望着河边的一片住宅区。那已经是地震后新建的小区了，连河边的树都换了新的。记忆里河岸上的歪脖子柳树、有些年头的黑色石桥、在岸边垂钓的白发老人……一切都不见了踪影。 “嗯，你家离学校还挺近的。不过以前这附近路灯太少了，晚上会有点暗。” “？”陆小荷猛地转头，“是，可你怎么会知道？你来过这里？” “是啊。”程亦然停下脚步，打量着周围，“还记不记得运动会之后大家一起去聚餐？你非要喝酒，结果喝醉了……” “所、所以，那天晚上是你送我回来的？”陆小荷心里翻起惊涛骇浪，说话都结巴起来，“我还以为是杨穗她们……那天晚上太丢脸了，我都没好意思问她们细节……真的是你送我回来的？”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程亦然略带诧异地反问，“我还和你爸妈打过招呼……” “唔，其实还记得一点点吧，但你那个时候又不太主动理我……我还以为是自己醉糊涂了呢。再加上雨烟一直笑话我，我就再也不想提那天的事……可我爸妈居然一点都没提是谁送我回来的，有点奇怪。” 陆小荷有点激动又有点不解，想了半天，才回忆起那之后爸妈老是旁敲侧击，问她有没有早恋……原来如此啊。 她憋着笑看了一眼程亦然，决定以后再跟他说这件事。 “要不要回学校看看？”他也看着她。 陆小荷犹豫了几秒。原本她是并不打算回学校的，怕一个不小心情绪失控。她也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去学校。 “总觉得你和昨天不太一样了。”她轻声说。 “现在确实和以前不一样。”程亦然眼神清明，望着她微微笑了。“要去吗？” “……好啊。” 陆小荷与程亦然的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毫无新意。两人上的都是z市一中，很凑巧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那天黑板上贴着一张成绩单，全班的中考成绩赫然在目。 而位列第一的，就是程亦然。 “我不喜欢学习太好的人。”陆小荷和杨穗、郑雨烟挤在讲台前咬耳朵，“感觉好有距离感哦。初叁时我和我们班第一同桌过，我都不太敢和她说话……” “想太多，你成绩又不差！”郑雨烟戳她额头，“愿意和人家说话就说，不愿意说就算了呗，什么距离感不距离感的。我看你是不是有点自卑？” “哎呀，你……”陆小荷气结，有种被戳中心事的心虚感。郑雨烟和她认识两年了，说话也不忌讳什么，倒是点出了问题的实质。 “其实小荷说得可能也没错，有的学霸确实会有点难以接近。”杨穗抱着陆小荷的胳膊，“比如咱们班第一的那个程亦然，我初中和他是隔壁班，听说他可高冷了呢。” “程亦然？”陆小荷顿时有点好奇，打算再去看看这人考了多少分。她努力探头，却没注意身边有人经过，结果直直撞在了那人的胸前。 “唔……对不起，你没事吧？”陆小荷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道歉。被她撞到的是个高个子少年，头发和眼珠都乌黑，五官清秀得十分出挑。他低声回了句“没关系”，就继续向自己的座位走去。陆小荷盯着他的背影，慢慢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 女主对男主其实是见色起意啊(大雾 6喜欢还是不喜欢 陆小荷回到杨穗和郑雨烟身边时，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郑雨烟好奇：“你干什么去了？” “看成绩……啊，我忘记看咱们班第一考多少了。”陆小荷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脸也有点发热。面对杨穗和郑雨烟探询的眼神，她把她俩搂过来，直到叁人脑袋抵在一起，才悄声说：“咱们班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 “啊，你是不是说个子挺高的那个？”郑雨烟嘻嘻笑，“我前后座的女生都在议论他，到处打听他叫什么呢！” “所以呢，他叫什么？”陆小荷满脸期待。 “……” 杨穗轮流望着她俩，最后默默公布答案： “小荷，他就是程亦然啊。” “真的假的？”郑雨烟挑起一边眉毛，转头把坐在教室后方的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帅是帅，不过确实有点高冷。怎么，小荷也挺喜欢他？” “不喜欢不喜欢！”从听完杨穗的话开始，陆小荷就一直垮着脸，现在更是拼命摇头，“我、我不是说了吗，学霸太有距离感了，实在是喜欢不了！” 郑雨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冲杨穗抬抬下巴：“哎，不是我说，陆小荷这个人有时候挺口是心非的。咱俩就看她到底喜不喜欢好了！” 杨穗听了这话也一脸笑眯眯的，直弄得陆小荷浑身不自在。幸好这时上课铃及时响了起来，这才让她远离了郑雨烟的调侃。 班主任夹着书走进来，开始开班会。陆小荷手里握着笔，却只是在纸上划来划去地乱涂。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程亦然。少年安静地目视前方，阳光使他的脸呈现一种柔软的暖白色，看得人心底也柔软起来。 不说喜不喜欢，陆小荷其实对他挺有好感。可她又觉得沮丧，因为他也是“学习太好的人”。她由于之前的经历和隐隐的自卑心，幼稚地坚持着对学霸群体的刻板印象，决心不去关注和他有关的一切，正所谓有那功夫不如学习。 可有时候事情并不会像人料想的那样发展。 程亦然是全班第一，教物理的班主任出于对他的偏爱，任命他做物理课代表。而陆小荷从第一次月考就开始物理不及格，成了被班主任重点盯梢的差生。其实她别的科目还看得过去，英语甚至还算优秀，就是物理长期垫底。于是她就经常能从程亦然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陆小荷，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陆小荷，这次的错题改完了吗？” “陆小荷，老师让我转告你，你的试卷在他那里……” 诸如此类。 陆小荷固然觉得丢脸，却也有点暗戳戳的开心。每次听到程亦然叫她的名字，她都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在他走后抱着郑雨烟和杨穗笑得仿佛智商为负数。 “小荷，你是真的喜欢他吧？”连杨穗都察觉了她那点隐秘的心思，“可你们俩都没大说过话哎。我有朋友和他熟，要不要帮你约他出去？” “不用啦……”陆小荷满脸矜持，“麻烦你朋友不太好。” “嗯，这周六你有空吗？我让我朋友找个借口把程亦然约出来，之后看你自己，怎么样？”杨穗微笑。 “也……也不是不可以……” 杨穗和郑雨烟对视一眼，都笑得意味深长。陆小荷则用书挡脸，心脏扑通扑通一阵乱跳。她既觉得程亦然有距离感，却又很希望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以前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听，但每次听到陆小荷这叁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她的心都会难以遏制地一阵骚动。 虽说不喜欢学习太好的人，但程亦然真的是不一样的。她认认真真地想。 年少的陆小荷不懂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即使除掉这层滤镜，程亦然也相当受女孩子欢迎。外貌和内在兼具的少年总是会吸引无数追随者，而她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这也是她自卑的原因之一，而她能和程亦然产生交集，基本上要归功于她的朋友。如果没有杨穗，她的初恋——亦或是暗恋，想必结局只会是无疾而终。 不过后来，杨穗真的没有了。她在那场地震中去世，再也无法对陆小荷露出哪怕一丝笑容。陆小荷后来无数次回忆起她，都会想起她在某个周五晚上打给自己的电话。 “……小荷，要加油啊。我都去求那个笨蛋让他帮我忙了，你可别浪费机会哦。” 她的语气轻快又温柔。 7不是约会的约会 程亦然从初中开始就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名叫宋远航，也就是“那个笨蛋”。宋远航和杨穗从小青梅竹马，因此一向温柔的杨穗提起他来说话也不怎么客气。她告诉他，有个女孩子想和程亦然见面，随便找个借口把他约出来就好。 事后陆小荷和杨穗都在后悔。陆小荷后悔的是自己连支笔都没带，而杨穗后悔的是不该信任粗枝大叶的宋远航。他倒是想好了借口，却忘记了把这个借口告诉杨穗。至于程亦然，他当时完全被蒙在鼓里。 所以当陆小荷空着两手和他见面时，他不加掩饰地露出了惊讶和疑惑两种表情。 “上……上午好呀。” 陆小荷紧张得手心冒汗，笑得十分僵硬。程亦然打量了她几眼：短到大腿的连衣裙、似乎比以前顺滑的头发和大概只能装下钱包和钥匙的小包，怎么看都不像来补课的样子。 在他开口说话之前，陆小荷也发现了不对。程亦然是背着书包来的，而且那包里好像还装了不少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小荷，”程亦然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宋远航说，有人想让我给你补物理？” “……” 这话实在太出乎意料，惊得陆小荷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这个“借口”既过分正经又有点莫名其妙，可她连草稿纸都没带一张，甚至连支笔都没有，该怎么圆这个谎？ “你要是想让我给你补课，直接在教室里说就可以。”程亦然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不用非得找我出来。” “呃……我……”陆小荷羞愧不已，他说得确实在理啊——换成别人还好，自己和他同班却还大费周章地约他出来，结果就是为了找他补习？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信！ “怎么？”程亦然又把她从头看到脚，“所以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补物理。” “你空着手来学习？” “资料我想现买。” “那为什么要在购物中心见面？” 两人站在本市最大的购物中心门口，周边人流络绎不绝。程亦然扫了一眼背后，又淡淡地望着她。 陆小荷被问得快哭出来了。所以程亦然是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吗？她快承受不住了啊喂！！ “叁、叁楼好像有书店。”陆小荷用最后一点底气强撑，“我物理太差了，在大家面前问你……嗯……说不定会被笑话呢？所以就只好找朋友帮忙……找你出来啦。”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那个，你能不能帮帮我？” 程亦然的视线和她的碰了两秒。随即他低下头，勾了勾嘴角。少年的睫毛长而浓密，垂眸时更是过分好看，惹得陆小荷一阵脸红心跳。 他笑了他笑了他笑了！他好好看啊啊啊！！！ 如果杨穗和郑雨烟在身边，她肯定会抱着她俩发出土拨鼠尖叫。他没有拒绝，是不是意味着他不讨厌她？他还笑了，是不是说明和她在一起感觉还不错？ 陆小荷正控制不住地疯狂脑补，冷不丁听到程亦然说：“你确实应该补物理了。班主任都说了，你下次要是再拉低全班的物理平均分，他就每节课给你多发一张试卷。” …… 总觉得两个人的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呢。 不管怎么说，能和心心念念的人单独出街，陆小荷心里还是高兴又紧张的。今天的打扮甚至还是郑雨烟给的主意，她以前从没穿过这么短的裙子，也没捣鼓过自己的头发。可惜程亦然似乎心思全在补习上，除了刚碰面的时候，都没有多看她几眼。 “这套怎么样？你基础不是很好，最好不要找太难的题做。”少年在教辅用书的书架前站了一会儿，挑出一套试卷给她。 陆小荷一边压着裙子一边恹恹地接过来：“啊，行，谢谢……” “课本和练习册我都带了，卷子可以等你回去再做。”程亦然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回书架上。“如果你想多练一些，还可以看看《xxx高中物理易错题选辑》，说不定下次可以让班主任少骂你几句。” “程亦然，我觉得你有时候说话挺直接的。”陆小荷心情不佳地瞪着他的侧脸。 “比起直不直接，或许你的成绩更重要。”程亦然摇摇头，“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嗯……我去买几支笔吧。” “好。” 所以真的要进行双人物理学习？？ 陆小荷郁闷地叹了口气，在“好讨厌物理”和“能和程亦然多待一会的话物理也不算太惹人嫌”这两种情绪之间挣扎。她在店里跑来跑去找文具区，程亦然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像兔子一样乱窜。 8为什么要换？ “啊，找到了！” 陆小荷终于找到了文具专柜，俯下身去挑选。程亦然跟过去，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等她。少女的背影青涩又纤细，随着身体的动作发丝和裙摆都一起一落，莫名有些让人移不开眼睛……不，他还是默默把脸偏了过去。 她的裙子有点短，就算用手压住，以她现在这个姿势，还是会不小心看到些什么的。 程亦然正想着这样委婉地提醒她一句，就看到一个年龄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手里拿着本书，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下瞟。少女的手指按着裙子，裙下风光却依旧若隐若现，那男孩看得两眼都有些发直。 偏偏当事人对身后的目光浑然不觉。 程亦然面无表情地迎着那道猥琐的视线走过去。 陆小荷在做选择时总会犹豫不决，是纯正的选择恐惧症患者。等她终于挑好了直起腰来，肩膀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选好了？”程亦然问，“你挑东西还挺花时间的。” “女孩子挑东西都会花时间的。”陆小荷嘴硬，“好啦，我没有要买的东西了，去结账吧。” 少年却没回应，脸上露出几分迟疑。 “你下次弯腰时小心一点。” “？为什么？” “……会被人看到。” “看到什么？” 陆小荷莫名其妙地伸手往后摸了摸，碰到裙摆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盯着他的脸，耳朵慢慢烧红了起来：“你是说……你看到了？” “……当然不是我。”程亦然难得有点窘迫，“有个男的趁你弯腰时偷偷看你的……总之被我发现了。” “然后呢？”陆小荷这才知道自己被偷窥了，顿时有些害怕。 “没敢和我面对面，自己走了。”程亦然示意她朝收银台那边看。偷窥她的年轻男孩也刚好不安地往四周看，恰巧和她对视了一眼。他立刻低下头，几步从书店门口跑了出去，消失在人流中。 “真恶心，我……我都用手压着裙子了……”陆小荷紧紧握着那几支笔，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按身后的裙摆。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偷看是一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她既觉得害怕，又忍不住有些羞耻。 如果她没穿这条裙子出门就好了，至少不会引起那些猥琐的人的注意。 “你没事吧？”见她表情不对劲，程亦然皱眉问道。 “没事。”她低声说，“那个……要不我想办法把裙子换了？穿成这样好像不太好。” “为什么要换？”程亦然语气里带着惊讶，“只要弯腰时多注意一点就行了，没必要换啊。” “可是，刚才那个人……” “做错事的是他，不是你。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还要去换衣服？”少年认真起来的样子并不严肃，也没有她之前听说的高冷。“裙子挺好看的，继续穿着吧。” 陆小荷抱着试卷和文具，怔怔地望着他。程亦然也一愣，似乎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太直白，于是有点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要去哪里补习？” …… 很久之后陆小荷都记得这一天发生过的事情。她其实一直说不出喜欢程亦然哪里，毕竟除了长相，她对他了解得实在不多。但现在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程亦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对人不算热情，有些时候说话也不怎么中听，但即使算不上特别熟的人突然约他出来、让他帮忙补课，他也没有拒绝，而且相当认真地帮她选资料。刚才的事，他非但帮她赶走了变态、提醒她小心，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她没做错。 他身上有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温柔的气质。说他正直或者善良也并非不可以，但他整个人所有的特质结合起来，会让陆小荷觉得，他很温柔。尽管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表现出来，但就是那偶尔显露的冰山一角，从一开始就深深吸引了她。 最后，两人找了一家安静的咖啡店。学霸程亦然为了摆脱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把课本、参考资料摆了一桌，开始大显身手。只是苦了陆小荷，被一串串公式折磨得头脑发昏，再也没有闲工夫胡思乱想。 “不是想让我给你补课吗？”少年拿笔敲她面前的桌子，“别打瞌睡，我可以给你点咖啡。” “唉……”陆小荷只得爬起来，继续苦战。程亦然算是给人讲题时比较耐心的类型，物理学渣如陆小荷提出什么简单问题他都会面不改色地解答。 “我觉得你应该能当个好老师。”陆小荷含糊地说。 “是吗？我倒是不想当老师。”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陆小荷，做你的题。” 少年头也不抬，在草稿纸上画了几笔。 9立Flag时请谨慎 在那难忘的一天之后，陆小荷和程亦然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陆小荷单方面的好感度虽然暴涨了不少，可她一个劲儿藏着掖着，根本没被程亦然get到。 更让她无语凝噎的是，程亦然似乎真的以为她在为物理成绩苦恼，就向班主任提议，让几个物理成绩好的学生轮流给物理差生补课。于是两个人独有的秘密瞬间不复存在，陆小荷还不得不打起精神猛补物理。 杨穗真诚地向她道了歉，并表示她已经把宋远航骂了一顿。而郑雨烟面对她哀怨的眼神，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觉得你的路还很长，任重道远啊。”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故作正经地说。 陆小荷对这一点倒是无法反驳。她感觉得到，程亦然对她和对其他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没人听说他有女朋友，但每天都有比她漂亮比她可爱的女孩子往他身边凑，他……难道对谁也没有想法？ 所以她不是“路还很长”，搞不好根本就无路可走。 陆小荷盯着纸上的物理公式，郁闷地把脸埋进了书里。 秋去春来又春去秋来，陆小荷每天过得不咸不淡。除了和杨穗、郑雨烟玩在一起，她还是会关注程亦然。她的物理成绩总算上了及格线，脱离吊车尾队伍后，两人的交集也少了很多。虽然见面会打招呼，也能很自然地聊天，但自始至终只是同班同学而已。 陆小荷不是会主动告白的类型，而程亦然似乎也没有那种想法。她甚至渐渐适应了目前的相处模式，乐观地觉得“现在这样”也还不错。 郑雨烟倒是无数次怒其不争，直到高二重新分班时，她还拉着陆小荷劝了半天。叁个人之中，陆小荷和杨穗选了理科，留在了原来的班级，而选了文科的郑雨烟要去别的班了。 “小荷，你以后会不会后悔？如果你们以后再也见不到对方，你会不会后悔有些事没有今早说出来？”郑雨烟难得严肃，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反正他家也在z市，哪怕毕业了，想见面还不容易？”陆小荷完全不以为然，扑上去抱着郑雨烟一顿狂揉，“话说，你老是劝我，不会是自己有什么遗憾吧？” “嗯。”郑雨烟不爽地推开她的脑袋，“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陆小荷和杨穗对视一眼，望着郑雨烟的下楼的背影。事后她才发现自己立了个危险的flag，日漫里出现类似情节时，主角下一集很可能就会抱着死去的亲人/朋友/恋人涕泗横流，后悔得撕心裂肺。有些话说得太笃定，就容易被打脸。 她曾经好奇过郑雨烟的“遗憾”是什么，郑雨烟似乎不太愿意向她和杨穗解释这件事。地震之后，她和郑雨烟也渐渐断了联系。 进入高二，陆小荷还是和程亦然同班。她选理科倒不是因为他，虽然不喜欢物理，但她的生物和化学成绩还说得过去。高一时被他那么认真地教了一顿后，她对学习的态度也端正了许多，开始考虑将来的事情。 “其实我最喜欢的科目是语文。”一次午休时，陆小荷和杨穗聊天，说起了以后想学的专业。“所以大概会选和语文或者文学有关的专业吧。” “文学……你之前不是挺喜欢日本文学吗？”杨穗托着腮看她。 “还行，现在我开始读俄国文学了。”陆小荷来了兴致，“可我爸妈现在不想让我看太多学习无关的书，连零花钱都不大给，我想买书都没法买。” “我爸妈也差不多……” 两人正聊着，一个人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陆小荷只用余光就认出那是程亦然，习惯性地盯着他的背影。他个子高，座位也靠后，每次回到座位上都会多花几秒钟时间。陆小荷很喜欢这短短的几秒钟，因为他一般不会察觉到她的视线，她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多看他一会儿。 不过，最近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虽然被人搭话时会回答，表情却明显比往常阴郁了一些。陆小荷很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却一直鼓不起勇气。 少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睫毛下垂，手里的笔在纸上慢慢画着什么。但随即，他就把笔扔到了一边。 再过几天就是一中的秋季运动会，也是高二学生能参加的最后一次运动会。杨穗运气爆棚居然被抽中去参加女子3000米跑，打开纸条的那一刻她差点当场吓哭。陆小荷抽签时本来没被抽中任何项目，但也不忍心眼看着瘦弱得和林黛玉一样的杨穗去跑3000米，就跟体委自告奋勇替杨穗参加。 杨穗这下直接感动哭了，当天就请了陆小荷一顿麦当劳。其实陆小荷虽然在初中测800米时表现勇猛，但也没真的跑过3000米，于是就趁着晚上天没那么热，在晚自习课间见缝插针地去操场跑圈。 当然，遇到坐在观众席上发呆的程亦然就是个绝对的意外了。 ? 剧情越写越长(笑哭) 10心事莫测 晚上的操场空荡荡的，在学校的严抓严打之下甚至没有情侣敢来腻歪。陆小荷正跑得有点出汗，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观众席上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她吓得脚下一歪，差点踩空。 跑近了一点，她才认出那是程亦然。少年的脸在夜色中半明半暗，目光越过整个操场，望向灯火阑珊的城市。 陆小荷不觉停下了脚步。她一边揉着酸胀的小腿，一边慢慢走过去。程亦然似乎在看什么东西看得出神，一直没有发现她。直到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你在这里干嘛啊？”陆小荷克制住心里轻微的喜悦，尽量自然地搭话。她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有和他聊过天了。 “……” 而很罕见的，程亦然没有回答她。他见她走过来，只是仰头望着她。陆小荷本来被他的沉默弄得有点忐忑，和他一对视，心脏又轻轻悸动了一下。程亦然比她高了二十多厘米，从来都只有她仰视他的份，反过来这还是头一回。少年的眼珠被远处教学楼的灯光映得半透明，有种让人内心柔软的美感。他凝视着她，那眼神看上去竟有些茫然。 这又很反常。至少从表现出来的部分来看，程亦然不是意志软弱的人，也少有犹豫不决的时候。陆小荷从没见他露出过有点迷茫的表情——就像现在这样。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她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认真地盯着他。结合他最近的表现，她无法不好奇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算是有。”少年终于冲她笑了笑。他缓缓舒了口气，岔开话题：“你在这里干什么？夜跑？为运动会做准备？” 全被他说中了。 “嗯。”陆小荷老实地点头，在他身边坐下。两人离得有些近，她又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晚上没那么热嘛，我就来练习一下。” “你要跑3000米？”程亦然看着她的侧脸。 “对啊，所以才要多练练。” “可一开始抽中的不是你。” “啊，你怎么会知道？” 陆小荷很意外。程亦然简短地解释：“我同桌就是体委。” “哦哦，是这样。”陆小荷鸡啄米似的点头，“杨穗体质不太好，我怕她累坏了，就决定替她跑啦。” 程亦然看了她几秒：“可是你体力也不怎么样。以前补课的时候，你学一段时间就开始犯困。” 陆小荷噎住了。 “而且，就算是为了朋友，也很少有人会主动跑3000米。”程亦然脸上又现出笑意，“你还挺有意思的。” “……因为我就是不放心杨穗跑3000米。”陆小荷耳朵有点发烧，还是忍不住辩白，“而且我耐力才没你想象得那么差，就算本来很差，现在练了一段时间也肯定有进步！” “……不过也有些事不是靠努力就能做到的吧？”程亦然的表情忽然冷了一些。“总有一些事你根本无能为力。” “当然有啊，但我会把自己能做的全做完，剩下的听天由命喽。”陆小荷说着说着总觉得怪怪的，“不对，你到底在说什么？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是在说你。”少年站了起来，“运动会加油跑吧，陆小荷——至于发生了什么，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 他沿着台阶走了两步，又回头叫她：“快走，刚才铃就响了。” 直到运动会当天，陆小荷都在琢磨那天晚上程亦然说的话。 “真的挺奇怪的。”她一边嘟囔一边调整着运动员的胸牌。很快就到女子3000米了，她一边紧张，一边还是情不自禁地在人群中寻找程亦然。虽然他什么都不肯告诉她，她却始终有种直觉：他或许真的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嗯，这话你说了很多遍了。”杨穗似乎比她还紧张，握着她手的掌心都黏糊糊的。“宋远航说他那个人就是那样，很少把自己的烦恼说给别人听。不过我会想办法帮你问问的……别担心。” “谢谢。”陆小荷揽住杨穗的肩膀，“我也会自己问的。如果他遇上了什么困难，我还是想帮他一下……当然，前提是他愿意让我帮忙。” “小荷。”杨穗也紧紧搂住她，“先不说那个，你真的行吗？我实在……” “你说跑步？没问题的，我练了一周呢。”陆小荷坐直身体，“就算拿不到名次，也肯定能跑完。放心好啦，跑完后请我喝饮料好不好？” 杨穗不说话，眼眶却红了一圈，看得陆小荷有点哭笑不得。正好这时女子3000米开始点名，她安慰了杨穗一句就匆匆跑向起点。 “程亦然？”杨穗抹了抹眼睛，向后看去。 “……” 少年站在她身后一两步远的地方，手里拿了两瓶矿泉水。 “李扬让我来送水。”他把其中一瓶递给她。 “我刚才就看见了。你听我们说话听了多久？” “……抱歉。”程亦然顿了顿，“方便谈谈吗？” 11燃烧的太阳 杨穗略带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陆小荷……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年凝视着远处。女子3000米跑的选手们已经就位，陆小荷在7号跑道。她把头发扎了起来，表情严肃地活动着四肢。 “为什么要问这个？”杨穗注意力都在陆小荷那边，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很好奇。”程亦然低声回答，“她也不是特别擅长运动，却非要替你跑……” “她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杨穗回过头来看着他，“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有力量的人。” “有力量？为什么这么说？” “你也看到了吧？” 杨穗把目光投向跑道。比赛已经开始，陆小荷神色紧绷，和其他选手一起从他们眼前跑过，带起一阵微风。 “她很多时候都会犹豫不决，但决定要做什么之后，她就会非常努力……非常拼命。” “哪怕可能失败？” “没错。” 杨穗微微皱眉。陆小荷说得没错，程亦然显然心里有事，才会问这些平常不会问的问题。 “你觉得她能跑完3000米吗？她只练了一周，而且跑到最后体力会……” “能。”杨穗直接打断他，“我相信她。不如这样，如果她顺利跑完了，你把你最近的事告诉她？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有机会会告诉她的。” 程亦然怔了怔。杨穗也顾不上继续搭理他，直接到跑道边给陆小荷加油去了。 比赛开始一段时间后，跑道上逐渐拉开了距离。有人还能保持着原来的速度，也有人渐渐落在了后面。作为临阵磨枪的典型选手，陆小荷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后者的队伍。她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张脸也涨得通红。虽然速度越来越慢，但她还是努力地迈着步子。 程亦然牢牢注视着她，手指一根一根地捏紧。 “小荷加油！” “陆小荷快超过去！对对快点！” 郑雨烟也跑到理科班这边，和杨穗一起大声呐喊。 宋远航也来看热闹，攀着程亦然的肩膀数陆小荷她们跑了几圈。他一边时不时扫杨穗一眼，一边向程亦然吐槽：“哎你看，那姑娘是你们班的吧，物理特别差的那个！她是不是约你出去过？” “看着都累，还跑呢？” “还在跑……再跑也要吐了吧！” 陆小荷身后，已经有选手趴在跑道边呕吐起来。离跑完还剩两圈，陆小荷排在倒数第二，脸和脖子都湿漉漉的，速度已经和走路差不了多少。 “这还能跑得完吗？” 宋远航好奇地探头望着少女的背影。她的发梢都被汗打湿成了一缕一缕，脚步似乎有千斤重，却依然咬牙一点点向前移动。她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可每次都能固执地撑住身体，继续，继续……向着最后的终点。 程亦然捏紧的手指忽然就放松了。少女用尽全身力气跑步的样子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十分狼狈，可是……他看着她跌跌撞撞的动作，心中竟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释然和轻松。 他之所以反复怀疑她能不能跑完这3000米，其实并不是真的对她本人有所质疑。他只是在不知所措的情绪中把自己的某种期许寄托在了她身上而已。 而她竟奇迹般地实现了他隐秘的愿望。 ——她一直没有放弃，一直没有停止为实现目标做出的努力。哪怕结果未知，她也依然不管不顾地咬牙坚持下去。 程亦然慢慢放轻了呼吸。 她看起来，简直像一轮燃烧的太阳。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 陆小荷觉得自己的肺和喉咙都火烧火燎的。生理性泪水渗了出来，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丝力气。酸痛感从四肢蔓延到全身，每次移动都会使疼痛达到一个高潮。到了最后一圈，耳边的加油声已经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向终点线挪动着，那里有许多人在欢呼，在等待着她……可她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 艰难地跨过那道线，少女双膝一软，径直向前倒了下去。 几秒种后，她才发现自己没有趴在地上。眼前是一片白色的布料，柔软且带着一丝洗衣液的清香。她正埋在一个人怀里，背上还有好几只手在拍打。 “……” 等体力恢复了一些，她艰难地抬起头，想看清楚接住自己的人是谁。 程亦然从没想过女孩子的身体会这么软、这么烫。当然这或许是体力耗尽的缘故，不然她应该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抱着。杨穗抱着几瓶饮料冲过来，郑雨欣连声叫她的名字，可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软绵绵地埋在他双臂之间，呼吸时轻时重。 12与心跳联结的吻 如果放在平时，老师大概早就冲过来了，而且肯定会用“男女生关系不正当”为由联系家长。 程亦然想，低头看了看少女的发顶。他有些僵硬地抱住她的腰和背，好让她不至于滑到地上去。杨穗和郑雨欣还有另外几个学生都焦急又担心地围在周围，他却鬼使神差地开始走神。 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两人之间只隔着两层薄薄的夏季校服。少女柔软地、无力地靠着他，灼热的体温似乎也感染了他，让他越发觉得燥热。星星点点的燥热感传遍全身，然后慢慢汇聚到某个部位…… 少年浑身都紧绷起来，大脑甚至有些发蒙。偏偏此时少女缓慢地仰起脸来，望着他……用她那双带着泪痕的、湿润的眼睛。 轰—— 程亦然觉得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猛烈地炸裂开来，连放在她身上的手都开始颤抖。他本能地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抱着她了，也不能再被她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否则—— “小荷！” 见她抬起头来，杨穗和郑雨烟就第一个围上来，扶住了她的身体。体委也赶紧叫人带她去休息，几个人连背带扶地带陆小荷离开了跑道。 只有程亦然还站在原地。愣了一秒，他迅速把校服的上衣往下拉了拉。宋远航正好回头叫他一起走，随着他的眼神向下一瞥，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你……” “没事，走吧。” 程亦然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走过去推了宋远航一把。宋远航憋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又被程亦然拍了一下。 运动会结束后，班里不少人都还兴致高涨，于是决定集体去聚餐。陆小荷虽然没拿到什么名次，但好歹硬撑着跑完了全程，光看这点体委就给她塞了好几包零食。杨穗则抱了一堆饮料，在去聚餐的路上一直追问她想喝什么。而陆小荷一上公交就开始靠着椅背打瞌睡，根本顾不上说话，只喝了几口水。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你的事告诉小荷？”杨穗微笑着轻声问。 “我会告诉她的。”坐在两人后面程亦然同样轻声回答。杨穗转头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好，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少年淡淡地回望她，点了点头。这时候陆小荷靠着杨穗的肩膀睡得正熟，根本没听到他俩在说什么。 吃饭时，陆小荷总算恢复了一些体力。杨穗和班里其他女孩不断给她夹菜，可她都没什么胃口，只是不停地喝饮料。 “我就是觉得渴。”陆小荷用手扇风。她脸上还是红扑扑的，嗓音也有些沙哑。她心不在焉地抱着一罐饮料，边小口小口地喝边和杨穗说悄悄话：“我跑完之后是不是很难看？” “没关系的，我觉得程亦然应该不在乎你好不好看。”杨穗笑眯眯地摇头，“他可是第一个冲上去扶你的呢，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 “哦，那应该是挺难看的了。”杨穗有时候说话很委婉，不过现在陆小荷已经能准确理解她的言下之意。闷闷地灌下一口饮料，陆小荷又靠到了她肩上。 “他是不是抱我了？” “嗯，抱了。” “可是我觉得好丢人啊……嗝……” 杨穗皱了皱眉，仔细打量了一下陆小荷的脸。她还是满脸红晕，眼神晃晃悠悠的好像没睡醒一样，身上还有股奇怪的味道。杨穗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伸手拿走了陆小荷抱着的饮料。 “她喝酒了。” 程亦然看了看那罐饮料，也皱起了眉头。班里有男生偷偷买了啤酒，问题是为什么陆小荷也跟着喝？ “喝酒？不会吧，我、我还以为她喝的是芬达……”杨穗也吃了一惊，莫名有种没看好自家女儿的愧疚感。“嗯……她喝了多少了？” “这罐快喝完了。”程亦然冷着脸，刚想把那罐没剩多少的啤酒放得远一点，陆小荷就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不要……还给我！” “还给你？你还想喝？”程亦然似乎有点生气，陆小荷却充分展示了什么叫耍酒疯，不仅死活不放手，还用脸去蹭……在看热闹的同班同学的注视下，程亦然只能僵着手指妥协，任陆小荷把那灌酒抢回去，继续往嘴里倒，连杨穗都拦不住她。 聚餐结束时，陆小荷已经彻底醉倒，整个人软得像煮熟的面条。虽然她不是唯一一个喝酒的人，但醉到这种程度的，班里也就她一个。杨穗本来执意要送陆小荷回家，但两人住的地方实在离得太远，不得已只能让程亦然送她回去。 “你小心点，别让她受伤了。”杨穗极其不放心地嘱咐了半天，才和来接她的宋远航一起离开。程亦然带着陆小荷去搭公交，一路上她先是趴在他腿上睡了一会儿，后来又迷迷糊糊地开始唱歌，还不停地在他脸上乱戳……下车之后，他的校服扣子甚至都被她扯掉了一颗。 “嗝，你要……带我去、去哪里？”少女半闭着眼睛趴在他背上，一手揪住他的领口。 “带你回家。”程亦然用尽所有耐心去哄她，同时试图忽略她在他背上扭来扭去带来的奇怪感受。 “回家？唔……” 少年沿着昏暗的街道向前走，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少女滚烫的手指触到了他的锁骨，她的发丝细滑得像缠绵的丝线……他的体内再次涌起那股熟悉的燥意，而此时忽然有什么湿热的东西贴到了他的耳后。 “谢谢……” 少女附在他耳边，声音轻软如呢喃。她的唇瓣湿润又温暖，几乎让他的身体瞬间麻了一半。 “喂，陆小荷……你……” 程亦然过了好久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却发现少女已经伏在他背上睡着了。 “……” 并不明亮的路灯光，少女无意间印在他耳后的吻，浓烈到芬芳的酒精气息……少年闭上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13向往之物 这世上有人千杯不醉，也有人一喝就倒——很不幸，陆小荷显然属于后一种。然而更不幸的是，她不仅仅容易醉，还嗜酒。聚餐时没有人主动把啤酒给她，是她自己偷偷喝的。 “……”杨穗在听说这件事时保持了得体的微笑，而郑雨烟的反应就直白得多，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是不是有点毛病，都累成那样了还偷喝酒——喝也就罢了，还醉得那么厉害！” “停停停……”陆小荷连忙赔笑，“那天晚上的事就不要提了，一个字都不要提了好吗？我知道我给大家添麻烦了，以后肯定不会在聚餐时乱喝酒了……” “然后私下自己喝？”郑雨烟双手抱臂，“可以啊陆小荷，我认识你这么久都不知道你有酒瘾，藏得够深啊。” “咳咳……快上课了。”陆小荷指了指墙上的表。郑雨烟摇摇头，向两人告别后就跑回她自己的教室去了。 陆小荷松了口气，一偏头又发现杨穗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望着她。她顿时羞愧地捂住脸：“啊啊啊不用说了我知道我那天晚上很丢人！如果不是我妈拦着，我爸已经打死我了！所以求你了不要提了！” 杨穗张了张嘴，又无奈地把话咽了下去。她推推陆小荷：“好啦，我不说了，你也别太纠结。” 陆小荷这才消停，迅速跑回座位上。刚翻出课本，就有人往她桌子上拍了本练习册。 “你酒醒了？” 程亦然站在她桌边，语气不轻不重。 “……早醒了。”陆小荷尬笑两声，顺手抄起那本物理练习册遮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个，我……我没朝你耍酒疯吧？” “你说呢？”少年盯着她。 “对不起……”陆小荷长叹一口气，只觉这次丢的面子恐怕很难补回来。程亦然却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生气的样子，脸上甚至露出了几不可查的笑意。 “你根本不是能喝酒的类型，以后少喝点吧。还有……好好学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陆小荷被他的笑容晃得愣了愣神，等反应过来时，少年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他现在显然状态良好，和几天前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什么叫“以后的事”？结果他还是什么都不告诉她嘛！ 少女不爽地往桌子上一趴，又因为四肢的酸痛而龇牙咧嘴了一阵。她揉着自己的腿，用力叹了口气。 她和程亦然之间好像有那么点捉摸不透的东西，但她并不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也不敢向他本人确认。她原本觉得保持现状也可以，但他现在的态度又让她开始动摇。她想靠近他，想多了解他，因为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对她的试探表现出太多反感——可他也并没有主动向她敞开心扉，反而叫她“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 “这不是废话嘛……” 陆小荷彻底放弃了思考，发泄般地用笔在草稿纸上乱戳。 其实这一段在长大后的陆小荷来看并不算什么事儿。那时候程亦然是个典型的青春期少年，在同学朋友面前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只表现出不那么消极的一面，甚至连宋远航都不知道他那段时间在烦恼什么。这是他的性格使然，或许也有年少时不够成熟的固执在作祟。总之如果换成几年后的陆小荷，就会直接让他把事情说清楚，顺便问一句他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吊着她……不，应该不会有后者的可能性。 程亦然不是那种会吊着别人的人，他对待追求者一向很干脆，喜欢不喜欢还是表现得很清楚的。就比如运动会过后没几天，就有几个高一女生慕名来瞻仰程亦然的颜值，其中一个对他一见倾心，隔天就开始有事没事往高二这边跑。这种事早就发生过不止一次，这次也大同小异，程亦然本人头也不抬，只留一群同班同学在旁边看热闹。 “又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学妹呢。”陆小荷两手托腮，心情复杂地望着门口那个扎马尾的女孩。 “是啊，可惜非要往程亦然这堵南墙上撞。”杨穗笑，拍拍她的肩。 两人正说着，那女孩已经在门口堵住了要进教室的程亦然。陆小荷没听清小学妹说的什么，程亦然的回答倒是清清楚楚：“不好意思，我高中毕业之前不考虑。麻烦让一下。” 全程面无表情，说难听点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可这次的学妹胆子够大，很大声地回他一句：“那高中毕业之后就可以了吗？” 这下看热闹的男生都开始起哄，程亦然则毫不掩饰地一皱眉，这次理都没理她，径直进了教室。 “看吧。”杨穗凑在陆小荷耳边小声说，“这次还加了句‘高中毕业前不考虑’呢。不过学妹倒是很厉害，头一次见让程亦然无语的。” “嗯……”陆小荷含糊地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刚才程亦然进教室时，非常迅速地……瞥了她一眼。 14那一天（校园回忆结束） 大家都以为高一学妹当众堵人却惨遭拒绝后这事就该结束了，谁知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 小学妹整整追了程亦然一个学期，直到高二下学期还时不时跑出来刷存在感。她很聪明，再也没做过太夸张的事，却也一直没有放弃。她每次出现都笑得灿烂可人，渐渐和陆小荷班上的不少人都混熟了，到后来甚至还有别的男生对她心生好感。女孩子们八卦时都对她叹为观止，因此从来没有人执着到这种地步，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打赌程亦然何时被她攻陷。 而处于舆论中心的男主角异常淡定，对学妹的态度就是拒绝拒绝再拒绝，拒绝不了就不搭理。他似乎比之前忙了一些，课余时间都在埋头看书。 就这样到了高二的夏天。 陆小荷出生在6月下旬，随着天越来越热，她的17岁生日也逐渐临近。虽然那天还是要上学，杨穗和郑雨烟已经开始讨论带陆小荷去哪里吃饭、去哪里玩。叁人组一直感情坚固，让陆小荷颇有些感动。 “其实程亦然应该知道你快过生日了。”有一次闲聊，杨穗突兀地说道。 “为什么？他没看过我身份证啊。” “不是啦，这事我告诉过宋远航，他说他把这事告诉程亦然了。” “哦……” “我觉得他有可能会送你礼物。”杨穗说完想了想，“去年程亦然过生日时，你送他礼物了吗？” “……没有。” 程亦然的生日是10月17日，算起来还比陆小荷小了快4个月。宋远航早早就让杨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她却怎么都不好意思送礼物，只在他生日那天扭扭捏捏说了句“生日快乐”；而学妹一大早就把包装精美的礼物给了程亦然。虽然程亦然转头就找人把礼物还了回去，她心里还是觉得自惭形秽。 “别说这些了。”陆小荷轻声说。 然而，杨穗的话好像在陆小荷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颗种子逐渐发芽、长大，正如她心中隐晦的期待。明明没胆子送别人礼物，却妄想别人送礼物给自己：这其实挺无耻和厚脸皮。但陆小荷就是忍不住期待，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像迷雾中灯塔的微光一样，让她渴求不已。 当然，那一天之后，她再也没有期待过自己的生日。“那一天”对整个城市的人来说都无异于噩梦，可那一天的开始也是稀松平常的。早上学生们背着书包进校门，殊不知几个小时后这校门就会倒塌；老师们在办公室里开晨会，谁也想不到待会儿这房间就会被破砖烂瓦所覆盖。同样，那天早上，陆小荷满心想的就是自己的生日。 除了杨穗和郑雨烟，还有几个要好的女孩也为她准备了礼物。女孩子们聊天聊得正开心，上课铃响了。陆小荷忍不住微微有些失望：程亦然只是像平常一样和她打了个招呼，甚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沮丧地把礼物们塞到抽屉里，手指忽然触到一个硬物。抽出来一眼，是一本精装书——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 陆小荷的心怦怦直跳起来。她翻开书，封面下的第一页上写着一行字： 17岁生日快乐，祝得偿所愿。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几天前她和杨穗聊天时说起过这本书，但杨穗的礼物是一只黄色钱包…… 这是程亦然的字。 陆小荷当然认识程亦然的笔迹，因为他每次给她补物理都会批她的作业。他写起字来很工整，却总是要带一点连笔，特征非常明显。毫无疑问，这行字就是程亦然写的。 心里好像有烟花在一片片爆炸，陆小荷抱着书，一时之间连大脑都因为汹涌的喜悦之情而微微发麻。她迫不及待地看向程亦然，完全掩饰不住满脸兴奋的神色。原本低着头读书的少年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在看到她表情的时候眼神一顿，随即也勾了勾唇角。 他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也知道她读俄国文学，甚至还知道她想要哪本书！！ 陆小荷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只顾看着他傻笑。两人隔着几排桌椅对视了半天，陆小荷对他做口型： 谢——谢！ 程亦然眯了眯眼，也用口型回了她一句。她赶紧仔细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不谢，上课了。 …… 虽然并不是什么具有特殊意味的回答，但陆小荷还是心满意足地乖乖点了点头，转身坐正把课本收拾出来。 坐在陆小荷前面的女孩忽然回过头来，“小荷，你数学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的话给我看看呗。” “写完是写完了，不过有些题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哎呀没关系，先给我看看……” 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陆小荷爽快地把作业递了过去。她开心地抱着那本《战争与和平》，丝毫没想到刚才的对话将会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接下来—— 平和的时光突兀地、永久地结束了。 15祭奠 睹物思人并不是个好词。它意味着曾经发生的告别，更意味着失去。 陆小荷望着那块写有“z市第一中学”的新门牌，有点用力地咬住了下唇。现在刚好到了下课时间，高中生们的身影透过校门清晰可见。他们和七年前的她差不多年纪，既没有经历社会的毒打，也没有成年人的诸多烦恼，一张张脸稚嫩又清纯。女孩子们挽着胳膊一起去厕所，男孩们则在教学楼前、操场上说笑打闹……他们脸上、眼中充满毫无杂质的朝气和活力，正如这座走出伤痛、重获新生的城市，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我们要不要进去？”陆小荷看了一会儿，转头问程亦然。 “进不去。你看，”程亦然抬手指了指，“学校是不会放外人进去的。” “啊……也对。” 门卫大叔已经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们。陆小荷这才想起来，不禁有点失望。一中一直以管理严格着称，有段时间甚至安排老师在食堂值班，专门抓一起吃饭的小情侣……这样的学校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放人进校门，实际上连给住宿生送饭的家长都只能校门外等自家孩子出来。 “不过，学校每年都会在地震那一天举办纪念活动，到时候可以随便进。”程亦然又说。 陆小荷沉默了下去。有这样的纪念活动当然不奇怪，毕竟一中在当年的地震中伤亡严重。只是程亦然一说她才意识到，所谓的地震纪念日、她的生日很快就要来临。 而她自从地震之后，再也没有庆祝过生日。 “我知道那天是你的生日。”男人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杨穗和宋远航都告诉过我。杨穗还跟我说你当时在看什么书，收到什么应该会高兴。” “……嗯。怪不得……”陆小荷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心里的酸涩越来越压抑不住。她用手捂住嘴，颤抖着闭上眼睛。程亦然垂下眼，有些歉然地伸手搭上她的肩膀。 杨穗……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会在哪里，会做些什么呢？她大学会选什么专业，毕业后是读研还是工作，亦或是出国留学？高中时她就很想把头发留长，如果她现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已经长发及腰了？ 但是没有如果。杨穗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17岁，陆小荷只能在回忆中找到她的音容笑貌。 热泪不断从眼中流出，陆小荷却依旧紧紧闭着眼睛。一片混沌之中，只有程亦然手指上传来的热度无比真实，让她心痛之余感到了一丝丝安心。 两人回到奶奶家时，老人已经开始做午饭了。陆小荷连忙把包和手机放到沙发上，洗了手去帮忙。她的眼睛还是肿的，程奶奶见状问她怎么回事，她也只得略带尴尬地糊弄过去。老人一脸半信半疑，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这时候程亦然进厨房想要帮忙，老人一看，径直把他往外赶： “你去择个菜就行，本来你那手就干不了重活！” 程亦然被奶奶这么一推，只好拿着一捆菜出去了。 老人的话倒是提醒了陆小荷。她等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悄声问道：“奶奶，他的右手怎么了？” “唉……听他妈妈说，当年地震之后你们教室都塌了，他一开始还没事，却非要留下找一个同学。后来好像终于找到了，但他在找的时候被砸伤了右手，到现在都还有后遗症。你说说，都那个时候了，谁还有工夫管别人？他就非得找到那个孩子不可，结果弄成这样……” 陆小荷拿着锅盖的手顿住了。 程奶奶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却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渐渐飘回到了过去。 地震发生时，几乎所有人都慌乱得手足无措，没过多久天花板、墙壁开始像纸壳一样坍塌、破碎。她跌倒在地，腿上传来尖锐的痛感，沙土和石块落到她背上、肩上……恐惧和无措从骨髓里渗出来，她整个人都懵住了。目光所及之全是尖叫、鲜血和混乱，和往日熟悉的风景相差甚远。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噩梦？这种场景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中？ 大地仍在摇晃，视界也即将被黑色填满。她木木地躺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时她耳中传来了唯一熟悉的、让她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声音，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少年在废墟里挣扎，身上已经留下了几处伤痕，却还是努力向她伸出手，似乎要把她从那片冰冷的黑暗里拉出来。 她也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然而下一秒，一片石板劈头砸下来，她眼前的世界、她的意识都彻底陷入了黑暗。 等再醒来，她已经躺在了临时医院的床上。或许是运气好，她只是受了皮肉伤，留下了几道疤。但无论那时候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对程亦然那时候所处的境地一无所知。 他想找的是谁？他非得找到不可的那个人，是谁？ 16和他在一起 陆小荷一直觉得不可思议：地震后，为什么她一直找不到程亦然，甚至无法确认他的生死？ 那时候很多人都搬了家，她也和不少人失去了联系。但是她之前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再也见不到程亦然、再也听不到和他有关的消息。 杨穗的青梅竹马和程亦然很熟，如果杨穗还活着，想必她会有办法联系到程亦然。可杨穗在地震当天就受重伤离世了，而她并没有他本人或他的朋友的电话号码。阴差阳错，整整七年间，她竟再也没有过他的音讯。她很怕他像杨穗那样永远离开，却又隐约有种直觉，觉得他不会死……直到这两天他们重逢，她才有种所有混乱的事物终于开始恢复原来的秩序的感受。 在她心里，地震使她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然而程亦然的出现阻止了这个世界逐步走向崩坏。虽然她说不清楚理由，但他似乎作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填补了她心上最大的空洞。 只是，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地震时，他——是在找她吗？那之后，他又在哪里，在做什么事情？ 陆小荷越想越入神，坐在沙发上，愣愣地抱着手机。她思维漩涡中的主角就坐在她对面，一派平静地盯着窗外。知了的声音很吵，越发显得男人平静异常。 “程亦然……”她轻声叫他。程奶奶睡了，他们说话得小声点。 男人把视线转到她身上，带着一点探询。她扫了一眼他的右手。那只手看上去修长有力，可实际上它甚至无法长时间握住一个水杯。 她忽然就踌躇起来，望着他时有些怯生生的。程亦然见她迟迟不说话，倒也不着急，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 他的眼睛那么黑，又那么干净清明。 “我记得……水桥公园里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开庙会。”陆小荷咽了咽唾沫，嘴唇和舌头似乎都不受她自己控制了。“要、要不要……嗯，一起去看看？” 程亦然思考了两秒。 “好。”他点头，声音低低的，在她的耳膜和胸腔里回荡、碰撞……陆小荷用手机遮住眼睛，抿嘴笑了，却又觉得十分心酸和难过。 男人没再说话，只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慢慢地，她躁动的心脏像被抚慰了一样，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节奏。她偷偷看着他，只见他双目微合，似乎有些打瞌睡。 那一瞬间，陆小荷只觉得心里无比平和安宁。 水桥公园是z市人流量最大的公园，每年夏天都会组织大大小小的庙会。陆小荷上初中时经常和郑雨烟跑来玩，对她来说，这里算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和一中类似，公园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总体上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两人到达公园时太阳已经落山，天空也开始擦黑了。白天时居高不下的温度稍微降了些，不少人纷纷出门闲逛。陆小荷把头发束了起来，穿着行李里唯一一件连衣裙，走在程亦然身边。 她回来的时候根本没心思带多少衣服，如今后悔莫及。这条黑白格子裙平时穿还不错，但放在今天似乎总有些不够分量。如果知道这次能见到程亦然，她应该把最漂亮的衣服带上。 或许是气氛使然，陆小荷心中有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她想和他说话，想穿各种各样的衣服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变化……当然她也想了解他的过去，了解她错过了的、他的人生轨迹。 她忍不住碰了碰男人的手臂，指尖留恋地拂过他的皮肤。 “怎么了？”程亦然低下头问她。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陆小荷望着他的脸，心里跳出来一个念头。 他现在比高中时还好看，穿得再低调也难掩英俊，十分的……招蜂引蝶。 “我说……有很多女孩子在看你，你都没注意到吗？” 她撇撇嘴，示意他看周围。程亦然一脸波澜不惊，视线转了一圈又回到她脸上： “没有。” “还说没有，待会就有人来搭讪了，信不信？” 陆小荷说完才发现自己话里话外一股酸味，脸上忽然就有些挂不住。她没对他说过一句喜欢，他也没有；两人只是高中同学，最多算是朋友。她这副态度实在太过自以为是，也幼稚极了。 “不会的。你不是和我在一起吗？” 就在陆小荷犹豫要不要道个歉的时候，程亦然语气平淡地开了口。她心口一动，抬眼望他。他现在再也没有回避过她的目光，眼神坦然又带着一丝温柔。这种眼神从不属于少年程亦然，那时他很少与她对视，也几乎从未如此明显地流露出温柔的情绪。陆小荷眨眨眼，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她不知该怎么回复这句话，索性低头揪裙摆玩。其实她本来想让他告诉她一些过去的经历，没想到话到嘴边变成了酸溜溜的调侃。 在他身边，她不像冷静的成年人，反而像个冲动又幼稚的高中生。 “要不要吃那个？” 程亦然指着的是卖冰激凌的小摊。陆小荷暂时忽略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诚实地点了点头。她一直是冰激凌爱好者，他误打误撞猜中了她的喜好。他很快付了钱回来，递给她一支牛奶冰激凌。 “你没买吗？要不要尝一口？”咬了一口后，她才发现他只买了一支，于是下意识地把冰激凌往上举了举。 “呃……不是，要不再买……” 陆小荷觉得自己又开始犯蠢了。她刚想圆场，程亦然就把脸凑了过来。他注视着她，在冰激凌最顶端缓缓舔了一口。 17初吻 所以，程亦然也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陆小荷震惊得大脑都有些短路，同时也诚实地脸红心跳起来。男人直起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评价道：“还不错。” “……？”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冰激凌，却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意味不明。她没那么傻，不会觉得他是天然呆所以才直接和她吃同一个冰激凌。 怎么看都是他在故意撩拨她。 陆小荷小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继续吃那个冰激凌。她一点都不讨厌他这么做，不仅不讨厌，还有点窃喜。冰凉的甜味从舌尖滑到胃里，让人浑身舒爽。 公园面积不小，而庙会还没到规模最大的时候，两人走了一段时间就逛得差不多了。陆小荷对小孩子玩的东西已经没有太大兴趣，只是望着他们觉得挺有意思。除了老人、小孩，这里还有不少情侣来约会，路边长椅上腻歪的男女随处可见。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着的椅子，陆小荷赶紧跑过去占座： “快点快点，这里没人！” 程亦然被她拉着，倒也乖乖过去坐下了。两人周围很安静，而不远处就是庙会的灯火和欢声笑语。夏日夜晚空气湿热，树丛里甚至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这种静谧又能感受到烟火气的氛围实在是很不错。 陆小荷悄悄把手放到程亦然手边，满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偏头看着男人的侧脸，忽然觉得很想喝酒。 “那个，我有点想喝酒……那边好像有人卖冰啤酒哦。”她索性直接说了出来，结果收获了一枚熟悉的白眼。此时程亦然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她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在他开口说话之前，陆小荷赶紧解释：“我现在没那么容易醉了，而且我就喝一罐——就一罐！” 她跳起来，笑眯眯地说：“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不要。”程亦然皱眉的样子和十几岁时一模一样，“你确定要喝？” “当然啦，等着！”她心情很好地向他挥手，“我很快回来！” 把冰凉的啤酒抱在手里时，陆小荷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她今晚有点兴奋过头了，被理智束缚的某些东西隐约有了脱缰的倾向。等她拉开拉环、灌下一口啤酒后，所剩无几的理智更是直接烟消云散。酒液一口口流过舌尖，微苦又爽快的口感一直渗到胃里……程亦然见她喝得太猛，差点直接上手把那罐酒夺下来。 “你喝慢点，小心喝醉。”他无可奈何地劝她，却眼睁睁看着女孩的脸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直……嗯，这就是“没那么容易醉”的意思？ “没了。”陆小荷晃了晃脑袋，手指一下下捏着空罐。程亦然冷着脸有点不想理她，却还是忍不住频频往她那边看。她就是有点毛糙，明明高中开始就知道自己酒量稀烂、到现在还是一罐倒，喝什么酒？ 他把空罐从她手里拿走，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陆小荷望着他的动作，满脸不高兴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扔垃圾。”程亦然开始觉得自己是在和17岁的陆小荷说话，“好了，回去吧。” “等一会儿。”陆小荷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先说一下，我现在没醉……我喝酒容易脸红，但现在真的没醉。” 程亦然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没说话。 “总之，程亦然……”女孩试探着抓住了他的胳膊。见他没有要甩开她的意思，她又慢慢靠了过去，把下颚贴在他的肩膀上。“地震那天，你是为了找谁才一直留在学校？” “听谁说的？”男人盯着她微张的嘴唇，轻声问。 “奶奶啊。” “……” 见他不说话，陆小荷忽然觉得十分烦躁。她掐了掐男人胳膊上的肌肉，又在他胸前推了一把。 “到底是为……” “你。” 男人打断她的话，嗓音低沉。陆小荷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为了找你，陆小荷。”程亦然终于显露出一丝无奈，“告诉你了，所以现在乖乖听……” 接下来的话只剩下模糊的气音。 女孩抱着他的胳膊，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酒精的气息萦绕在鼻端，掺杂了淡淡的、让人沉醉的香气。 18情动与克制 因为喝了酒，陆小荷整个人都陷入了微醺状态。听到程亦然总算承认了一点对她的在意，她头脑一热，径直吻了上去。 两人的唇贴到一起的瞬间，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男人的嘴唇柔软、微凉，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在他唇上蹭了好一会儿，她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最后还没忍住伸舌舔了一下。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有些用力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嘛……？”陆小荷含糊地问，盯着他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男人的另一只手覆上她的脸，轻柔而克制地摩挲着。 “不怕被别人看见？” “没关系啊……别人也在亲呢。” “是吗？” 男人抬高她的脸，手指按住她的唇。他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直到离她的唇只剩不到一厘米： “告诉我……可不可以？” “可以啊。我……我一直好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 程亦然闻言一愣，随即无声地笑了。他低声说了句“知道”，揽住她的腰，用力吻了下去。 女孩闭着眼睛，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她的唇瓣被他吮吸着，火热的呼吸交缠，激烈的亲吻让她浑身的力气几乎都被抽光了，连天地仿佛都在旋转……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男人的舌头立刻伸了进来，勾住她的舌尖舔弄。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身体越来越热，心跳也越来越快……唇舌相接发出的细碎声响让她觉得好羞耻，却又舒服得好像身在梦境。她的双手不自觉抱住了他紧绷的脊背，仰头任由他亲吻，吞咽着他渡过来的津液。男人放在她腰上的手情不自禁地动了动，指尖往下滑了几分。女孩体内升起一股奇特的酥麻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娇喘。 “嗯……” 男人被她的声音刺激得狠狠咬了一下她的唇瓣。他迅速把手从她腰上挪开，总算勉强找回了几分理智。陆小荷却还是情难自禁地揪着他的衣服，胡乱吮着他的下唇。他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狠下心来把她推开。两人的嘴唇刚刚分开时，一条暧昧的银丝还连在两人唇边……女孩的双唇亮晶晶的，甚至被他吮得有些红肿。男人小腹一麻，腿间难以遏制地硬了起来。 “停下……我们得回去。” 程亦然一手遮住眼睛，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陆小荷虽然晕晕乎乎的，但也反应过来现在还在外面，于是乖乖松开了手。程亦然却又勾住她的手指，掌心火热。 陆小荷满心喜悦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等两人回到家里，程奶奶已经睡了。稍微清醒了一点的陆小荷不由无比庆幸，否则被老人撞见他们现在的样子，肯定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现在还头晕吗？”程亦然拉着她的手，轻声问。 “还好，我想快点洗澡。”陆小荷说完才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意味深长，顿时有些结巴起来，“那、那……你是不是也要洗？不是，我是说……” “没关系，我用楼上的浴室。”程亦然理解能力惊人，精准地读懂了她的语无伦次。陆小荷匆忙点头，然后一路小跑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扑到床上滚了几圈，又用被子遮住滚烫的脸。 怎么办，总觉得这样下去今晚可能会发生什么……！！！ 会不会呢？会吗？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没什么不可以的呀。 女孩害羞地继续在床上打滚，又吃吃地笑起来。 程亦然吻她了。 而且还是很长、很深的吻…… 陆小荷把乱七八糟的发丝拂到耳后，努力忽视脑中那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她快速收拾好睡衣和毛巾，拐进了浴室。 首-发：po18vip.de (po18 uip) 19诱人 洗完澡、吹好头发，陆小荷换上睡衣，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脸还是红扑扑的，心脏跳得比平时快了好几拍。 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左右转了转，打量着自己的身材。看了一会儿，她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高中时她的胸围就不是特别丰满，还记得以前追程亦然的女孩子里有个身材格外好的，连她和杨穗都忍不住偷眼看过那女孩……还有那个特别执着的学妹，她确实很漂亮，不过身材怎么样来着？ 陆小荷没发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发散，抱着毛巾心不在焉地往楼上走。到了房间门前，她还偷偷往隔壁程亦然的房间瞄了一眼。他的门虚掩着，泄露出一线灯光。房间里传来人声，程亦然似乎在和某人打电话。她站了一会儿，推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 把毛巾往床上一扔，陆小荷高度兴奋的大脑此时多少冷静了一些。虽然一个半小时前他们吻了对方、她的嘴唇还被他不小心咬了一下，虽然她说了喜欢他、他也回答了“知道”，但是之后两人谁都没有再谈这个话题。她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他呢？ 所以他们俩现在算是什么关系？谁都没说“要不要交往”这句话呀。不过，或许她和他都需要一点缓冲的时间？ 陆小荷叹了口气，翻出手机打算找个人吐槽一下。刚点开微信，头顶的灯就闪了几下，随即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 另一边程亦然刚挂断电话，就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一声呜咽似的尖叫。男人心里一紧，立刻冲出房间，去敲隔壁的门：“怎么了？陆小荷？” 没有人回答他，房间里只传来隐约的呜咽。他不再犹豫，径直推开门，却只看到一片昏暗。 “陆小荷？” 他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没有回应，两步跨到桌子前，打开了台灯。只见穿着白睡衣的女孩蜷缩在床边，一动不动地抱着自己的双腿。 “你没事吧？”男人刚碰到她的胳膊，就发现她在微微颤抖。很显然，她在害怕。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怕黑，原因也不言而喻。 “程……亦然……”陆小荷抬头看着他，眼神有些混乱，“能不能带、带我出去……” 男人沉默着将她抱在怀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女孩一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锁骨处。直到他把她放在床上，她的表情还是木木的。 “别怕，我在这里。” 他轻抚着她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了一丝湿润。他心里浮现出痛楚，无比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女孩怔怔地望着他，也把一只冰凉的手贴到他的脸上。 “我……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她语速缓慢，“现在也不像以前那么怕黑了。就是，还是会……有点害怕。” 程亦然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伸长手臂把她抱进怀里。二楼的房间基本上不太住人，灯泡也很久没换过，坏了也不奇怪。只是这样，真的会吓到她。 亲眼看着她被埋进废墟里的那一刻，焦灼和痛苦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和救援人员一起找到她时，她已经失去了意识，手指却都磨破了皮。她曾经拼命想要逃出那片黑暗，但到最后都没有成功。如果不是他们最后找到了她，她会怎么样？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拥抱她吗？ 男人有力的手臂越抱越紧，陆小荷也紧紧环着他的腰。两人默不作声地相互依靠了很长时间，直到……陆小荷发现自己的胸紧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她眨了几下眼睛，忍不住稍微挣扎了一下。男人立刻松开手，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 被安慰了一番、恢复正常的陆小荷这才发现，男人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她洗澡的时候，想必他也在洗澡吧？在自己的房间里只围浴巾没什么奇怪的，再加上刚才的突发事故，所以他才没来记得换衣服？ 可就算这样，他们两人现在也是衣衫不整地靠在一起啊。她不敢看男人肌肉紧实的身体，又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很巧的是这就是那件很薄的、可以看到胸前风景的睡衣…… 再一抬头，她发现男人的视线也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喂……你在看哪里？” “……对不起。” 程亦然苦笑着转过头去，耳尖微微发红。但他的手臂还是揽着她。陆小荷抿唇，感觉到有根热而硬的东西戳在自己大腿上。 一时间气氛尴尬却又暧昧无比。 “程亦然。” 女孩下定决心一样，郑重地叫男人的名字。待他回过头，她径直仰脸吻上他的唇，小舌也钻进了他双唇之间。她绵软的胸乳挤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越发显得柔弱又诱人。 20专心一点（微H） 男人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却本能地开始回吻她。这次两人吻得更加毫无保留，陆小荷更是格外主动，柔嫩的唇舌与他的紧紧相连，无比热情地舔舐、吮吸、搅动……来不及吞咽的津液从她唇边流下，黏腻又充满淫靡气息。 “唔、嗯……” 程亦然的左手猛地掐紧了她的后腰。女孩肌肤温热，躁动的痒意沿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再汇聚到身下……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想用这件事来转移注意力，但此刻她突然变回了七年前那个女孩，像燃烧的太阳一样火热、充满生命力。与她相触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沾染了烈焰，要把他整个人都吞没——不，要吞没他的是她。 而他无从抵抗，只能甘之如饴。 两人一边吻一边慢慢倒在了床上。陆小荷压在男人硬邦邦的胸膛上，轻喘着抬起头来。她一双眼带着湿意，满脸红晕、嘴唇晶亮，勾人却不自知。程亦然凝视着她的脸，手指从她的眉骨游走到鼻梁、唇珠，最后搭在她的下颚上。 客观来说，陆小荷高中时算不上多好看，只胜在清纯；然而多年来，再没有人像她这么耀眼。在他遇到的人之中，有聪明的，有勤奋的，有又聪明又勤奋的，可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有她那股有点傻的拼命劲儿。高二运动会那次她只不过是撞在他怀里、被他背回家时不小心和他亲密接触了一下，结果竟然害他做了好几天春梦。而此时24岁的陆小荷的脸，比他梦里的清晰很多，也成熟了一些，还莫名有些妩媚……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勾引他吧？露出这种表情，是觉得他今晚除了吻她，什么都不会做？ “陆小荷。” “嗯？” 看，连声音都在勾引人。 男人眸色幽深，逐渐显出一抹欲色。 “你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直白地说。 女孩的脸更红了。明明刚才还在豪放地与他舌吻，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她支起上半身，跪坐在他身边，咬着下唇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她似乎下定了决心，颤抖着手指勾住睡衣的裙摆，直接把它脱了下来。女孩白嫩的裸体就这么暴露在男人眼前，泛着羞涩的浅粉色。胸前雪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柔和的曲线从乳尖延伸至腰部，最后消失在微合的双腿之间。 陆小荷强忍着羞涩把睡裙扔到一边，一只手又不自觉地开始摸头发。程亦然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甚至可以说是在打量她的身体……他从没用那么直白的眼神看过她，其中包含的欲望让她心慌意乱，却又情不自禁地感到兴奋。 “……” 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几秒钟，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你……你干嘛笑！”陆小荷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几乎要消失殆尽，恼羞成怒地想用手遮住胸前。男人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对不起。”说完再不犹豫，将她拉了过去，翻身压住。两人之间再没有任何障碍，男人的胸肌还有意无意地蹭了蹭女孩翘起的乳尖。 “你……” 女孩又羞又气地睁大眼睛望着他，胸前一阵酥麻，双腿也不自觉扭到了一起。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程亦然不轻不重地压制着她，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你真的……很吸引人。” 陆小荷怔怔地望着他，大脑甚至都有些眩晕。见她一副呆呆的样子，男人忽然俯身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她敏感地一哆嗦，只听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接下来，专心一点。” 他开始一点一点地吻她耳边的皮肤，吻她的脖颈、锁骨，时不时吮吸出声。那些暧昧的声音让她羞得浑身仿佛要烧起来，却因为他近在咫尺的温度而产生了一种窒息一般的、疯狂而急切的渴望。肌肤相贴的滋味那么美妙，让她的身体从内部迅速湿润了起来。 21贪婪地夹住他的手指（H） 女孩一只手扣在床单上，手指随着身上男人的动作时不时收紧。她咬住下唇，努力不让喘息和呻吟声溢出来。陌生的快感从被他触碰的地方扩散开来，腿心也越来越热、越来越痒。 这种感觉甚至让她有些恐慌。她也曾经用手指抚慰过自己，但那时候有的只是温和的快感，而现在快感和欲望像火焰一样烧灼着她的肌肤，让她浑身躁动不已。有生以来头一次，她觉得自己真正体会到了情欲的滋味。 “程、程亦然……” 她声音颤抖，用紧张得布满冷汗的手指碰了碰男人的裸背。 “嗯？” 男人从她胸前抬起头来，眼睛微眯。他刚才正在用舌头舔舐她柔软的乳肉，还用力吮吸了一下，留下了浅浅的印痕。他脸上有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强势而又有些迷乱，只看一眼就让她浑身燥热。 “你……温柔一点。” 陆小荷说完这话，立刻用手捂住了眼睛。这句话好像再次确认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着实叫人害羞。她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快要爆炸了。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想把她的手从她眼前挪开。那力道很轻，她却着了魔一样，乖乖地任他摆布……程亦然轻柔地把她的手按在一边，贴上去吻了吻她的唇。不是之前那些肉欲色彩浓重的深吻，只是唇与唇之前的触碰。 他撑在她上方，眼神好像一张网，将她牢牢缚住。 “好。” 陆小荷不作声地望着他，半是羞涩半是喜悦地露出了笑容。不过显然她没有完全理解他眼神的含义。 男人扯掉自己身上的浴巾，赤裸的身躯完全暴露在了她眼前。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成年男人的身体，轮廓优美、肌肉线条清晰，挺拔而充满力量……而今晚一直戳在她身上的火热肉棒也终于显露出了真容，长而粗的一根高高翘起，散发着强烈的侵略性。 过了好几秒，陆小荷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他下身看，顿时面红耳赤，干脆闭上眼睛装死。程亦然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即灼热的体温再次向她靠近—— “啊！……” 这次他直接含住了她的乳尖，用力吮吸起来。另一边的乳尖也被他的手指侵占，修长指尖不断弹弄着最敏感的顶端。连她自己都没这样碰过自己的胸，顿时控制不住地惊叫了一声。男人不为所动地继续，甚至开始用舌尖挑逗、用牙齿轻咬。其实他的动作也没有熟练到那里去，反而带着点本能的急切，激得陆小荷呼吸越发急促，大脑乱得完全无法思考。一阵阵快感冲刷着她的身体，腿心渗出的热液把内裤弄得黏糊糊的，甬道内的嫩肉不受控制地收缩起来，似乎想要绞住什么东西……等男人的手指触到那片湿漉漉的布料，陆小荷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难耐地发出呻吟。 想要。 她想要他。 “湿透了。” 指尖若有若无地隔着内裤抚摸穴口，他抬眼朝她露出微笑。此时他的笑容有些轻佻，反而把她撩得腿心一阵空虚，甚至饥渴地收缩着想吞入他的手指。 “别……别说了……” 陆小荷有气无力地抬腿撞他的腰，反倒正中了他的下怀。男人顺势把她的内裤脱下，一点点拽到脚腕。没了遮蔽，女孩腿心的风景一览无余。她下意识想合拢双腿，却被男人扣住腿根，无法动弹。他看着她汁水淋漓的小穴，眸光深沉。 她的性器很漂亮，像一朵还未完全盛开的花苞。穴口虽然闭合着，那道肉缝却不断翕动着，透明黏液缓缓流下，把女孩的腿心弄得一片湿滑。他用手指去触碰她的腿根，从被黏液沾湿的肌肤，到肉缝上方珍珠一样小巧的阴蒂，他稍微用力，她都会剧烈地颤抖、扭动，娇喘里甚至带上了些哭腔。 男人压住喉咙里的粗喘，身下肉棒硬得发痛。他耐心地抚弄阴蒂和细细的肉缝，慢慢把手指插进去再抽出来。温热的触感挤压着他的指腹，黏糊糊的爱液流到了他的指缝里，他逐渐加快速度。 “嗯啊……慢、慢点……” 陆小荷急促地喘息着，却觉得怎么用力呼吸氧气都不够。他的手指插进自己下体时，除了一闪而过的异物感，剩下的就只有直白的快感和渴望。他已经把叁根手指都塞进了穴内，进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的大脑也渐渐被身体的快乐所填满。她甚至忍不住贪婪地夹住他的手指，不想让他离开…… “啊啊……” 甬道开始抽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高潮。此时插在穴内的手指突然抽走了，女孩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粗大的肉棒就抵在了湿黏的穴口。肉缝迫不及待一般微微张开，亲吻着男人性器的顶端。 男人沉沉地呼吸着，尽量缓慢地把肉棒推进了女孩体内。 22隐晦的情欲（H） “嗯、嗯啊……” 女孩睁大眼睛，断断续续地呻吟着。灼热肉棒进入自己的感受极其清晰，仿佛整个身体的感官都集中在在了小穴上。男人覆在她身上，挺动窄腰把肉棒向更深的地方推进。女孩轻颤着抓住他的手臂，胀痛感让她脸色有些发白。他的性器比手指要粗大了不知道多少，刚才的高潮甚至直接被打断，只带来一阵刺痛。 “疼……好疼……” 她终于忍不住喊痛，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她的小穴太紧，又或许是因为他太大，总之她现在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快感，痛得穴肉抽搐个不停。 “唔……” 男人反而被她绞得闷哼出声，额上蒙了一层汗水。从进入的那一刻起，穴内嫩肉就牢牢地吸住了他的肉棒，缠、绞、吮，令人沉醉的快意从小腹扩散到全身，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大力抽插的冲动。但看着女孩脸上的泪水，他还是努力停下插入的动作，抬手帮她擦了擦眼泪。 “对不起。很痛吗……？” 女孩脸上聚着一片迷离的红晕，睫毛上沾满了眼泪。她急促地呼吸着，一边觉得痛，一边却又忍不住一下一下地夹吮体内的巨物。过了几秒钟，充沛的爱液再次涌了出来，被打开的穴内开始泛起层层麻痒。疼痛感很快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升起的欲求不满。 她慢慢松开他的手臂。 “……现在可以了。” 她很小声地说，悄悄把腿张得更开了一些。话音刚落，男人就猛地往前一撞，把整根肉棒都塞进了穴内。两人的下体紧紧贴在一起，原本的细缝被撑得极大，包裹着男人的性器。 “唔……” 这次她甚至只觉得小穴里酸痛了一秒，随即就被涨潮般的快意所俘获。中断的高潮卷土重来，她情不自禁地抬高臀部，小腹也剧烈起伏着。肉棒直直戳到了甬道最深处，不安分地摩擦着娇嫩敏感的软肉，刺激得穴内几乎水流成河。陆小荷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下身会湿成现在这样，尽管下意识觉得羞耻，却还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尽情感受着前所未有的绝妙高潮。 程亦然低头望着她失神的表情，一手扶住她的腰，慢慢把肉棒抽出来了一些。和插进去时不同，那些滑腻的穴肉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吸住他的性器，似乎在抗议他的离开。他的肉棒根部和阴囊上都沾满了她的爱液，其中还掺杂了一丝鲜红的血迹。被他强行撑开的穴口既显得可怜兮兮，又让人忍不住更想蹂躏一番。男人呼吸不稳，腰部再次用力，一寸寸进入女孩的体内。直到两人再次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才握住她柔软的雪臀，尽量克制地抽插起来。 “啊、啊啊……嗯……” 陆小荷只是被他这样一下一下地撞着，就已经浑身软得好像没骨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肉棒每次插入都会把她的小穴撑得满满的，稍微一动就会顶到肉壁上的敏感点，让她在被快感侵袭的同时条件反射般地夹紧棒身，给男人带来极大的享受。他低垂着眼睛，动作的同时白皙的皮肤似乎有些发红，喘息声低沉又性感。他的这种表现彻底激发了她心中隐晦的情欲，开始用腿去蹭他的腰，叫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愉悦。 “嗯啊好……好喜欢啊……程亦然……” 她叫他的名字，他却忽然停下了动作，还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她顿时不满地瞪着他，小穴用力夹紧他的肉棒，想让他再动一动。 “先不要……”男人额上青筋若隐若现，显然一直在隐忍，“小声一点……可能被听到。” 陆小荷瞪了他叁秒，被黄色废料填满的大脑才恢复了一丝清醒。除了他们，奶奶还在家里——如果被听到了什么…… “那、那怎么办？”陆小荷一下子慌得快哭出来了，“被听到了怎么办？我们……” “你控制一下音量。”男人埋首在她颈间，忍着笑吻她的锁骨。他一边说却一边动了起来，又快又重地插弄着小穴，甚至捣出了滋滋的水声。 “啊、啊……你轻一点……不然、不然我忍不住……”女孩嘤咛一声，双乳随着男人的节奏跳动起来。“别这么用力……嗯……” 男人却插得更狠了。他一面激烈地在她体内冲撞，一面含住她的双唇，将那些让人血液沸腾的娇喘和呻吟全部堵在了两人唇齿之间。 首-发：yanqinggang.com (woo18 uip) 23在一起、交往，还是谈恋爱（微H） 腿心一次又一次地被撑开，沾满黏液的肉棒不断进出，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男人的躯体压制着女孩柔软的肉体，失控般地抽插肏干，把她的腿心撞得一片绯红。 陆小荷被他吻得意识都有些模糊，只凭着本能缠住他的腰，配合他的动作打开自己的身体，好让他进得更深，也给自己带来更多快感。两个人前所未有地亲近着对方，近乎狂热地与对方交缠，连床都应景地咯吱咯吱响了起来。尽管因为由内而外的高潮而不知身在何方，陆小荷却再也没敢像之前叫得那么大声，顶多在被男人顶得实在受不住时溢出一点轻哼。 窗外传来一阵又一阵蝉鸣，像是在进行某种乐器的演奏。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彻底释放在她体内，再次将她送至快乐的最高峰。他始终埋在她体内，两人浑身汗湿地拥抱着对方，坚硬和柔软亲密无间。 “好累……”快感依旧在体内游走，陆小荷却觉得自己身上一点力气都不剩了。睡意一阵阵涌入脑海，她一只手搂在男人背上，就这样陷入了梦境。 男人缓缓平复着呼吸，视线始终停留在女孩微红的脸庞上。他用右手拨了拨她的发丝，又轻柔而珍重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七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安心。 早上醒来时，陆小荷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 她晕乎乎地坐起来，不小心牵动了腿心，顿时疼得“嘶”了一声。她小心翼翼地分开自己的双腿，发现昨晚的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大概是罪魁祸首趁她睡着时做的，只是腿根和穴口依旧绯红一片，赤裸裸地暗示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陆小荷眨眨眼，脸上又不自然地红了起来。昨晚两人确实都没怎么克制，现在想起来她几乎要脸上冒烟…… “醒了？” 门口传来男人的声音。陆小荷吓了一跳，连忙把双腿合拢，又拉过被子盖上……嗯，还是他的被子。 程亦然淡定地看着她手忙脚乱，结果把她盯得越发羞窘。女孩坐在他的床上、抱着他的被子遮住身体，看上去倒有些隐隐的诱惑。 “……我去换你房间的灯泡了。”男人走进房间，顺手把门关上。“现在还累不累？” “还好。”陆小荷小声回答，看着他坐到自己身边。两人对视了几秒，她猛地抬手遮住眼睛：“你别这么看着我……有话想说的话，直接说就行了！” 现在一和他对视，她就忍不住想起他覆在她身上时的眼神。 “嗯。” 男人的手握住她抬起来的手腕。 “陆小荷，我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 “……” 听了他这话，陆小荷很慢很慢地把手放了下去。她望着男人含笑的脸，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程亦然的手指依旧扣在她手腕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加快跳动的脉搏。他收敛了笑意，盯住她的眼睛： “在一起、交往、谈恋爱，随便哪个都可以。我从高中就开始喜欢你，但是到现在才找到你……对不起。” 女孩睁大眼睛认真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她眼中逐渐凝出一颗又一颗泪珠，却始终没有掉落下来。 “好。”她点点头，然后向他伸开双臂。男人微笑，顺着她的动作将她揽进怀里。女孩柔软的身体轻轻颤抖，滚烫的水滴打湿了他肩上的衣服。 “我也喜欢你，一直喜欢……一直、一直……” 他闭上眼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直到下午，陆小荷还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一样。 以昨晚受凉了为理由欺骗程奶奶让她觉得有些愧疚，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和喜欢了很久的人在一起十分、非常、超级开心。结束茫然状态后她开始情绪高涨，从最初连和他对视都不敢，发展到现在抱着他的腰不放手，反而让程亦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之前还不知道你这么黏人。” “是吗？”陆小荷兴高采烈地把他按在床上，低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那现在你知道啦。” 男人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她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下面还疼，所以你不要乱来哦。” 程亦然定定地看了她叁秒，然后低头用力吻住了她的唇，伸进她衣服里的手也抓住了一团柔软。 “唔……你……” 虽然没有来真的，但他还是好好“惩罚”了她一下，搞得她最后只能向他求饶。 无论是不是她的男朋友，他永远都是占上风的那一个啊…… 陆小荷悄悄叹了口气，又心满意足地抱紧了身边男人的腰。 首-发：po18vip.de (woo16.com) 结局：纪念与重生 和程亦然正式在一起之后时间过得飞快，陆小荷最不喜欢的日子也很快就要到了。 她的生日，也就是七年前地震发生的那一天。 自从地震发生之后到现在，她再也没有庆祝过生日——无法庆祝，也无法释怀。那场地震吞噬了太多东西：除了人的生命，还有回忆，乃至她对周围世界的安全感。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脆弱，但在她眼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安定起来。她始终心怀恐惧，怕身边的人突然消失，怕一夜之间失去容身之处……就好像乌龟被夺走了坚硬的外壳，一时间脆弱茫然得无所适从。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虽然把这种恐惧深埋在了心底，但也明白它并没有彻底消失。 不过最近，情况似乎在发生改变。而引起这种变化的契机，毫无疑问是程亦然。 和他见面之后，陆小荷隐约发现他也和自己一样心怀某种恐惧。他们二人都深受那场地震的影响，或许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更需要对方。 只有和他在一起时，她才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我们一起去吧。” 陆小荷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下定了决心。 “好。”程亦然坐在桌边，一边敲键盘一边回答。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事吗？”陆小荷把脸转向他。 “6月20日那天去学校的事。”程亦然合上电脑，“没错吧？” “……嗯。”陆小荷轻声应了一声，坐起身来。“其实，我本来没想去学校的……虽然回来了，但也并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只是想回到这个地方——仅此而已。” 程亦然坐到她旁边，静静地听她说话。 “另外，你为什么现在回来了？”她又问。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回来。”他顿了顿，“只不过我也从来没去过学校。” 陆小荷看着他，抬手握住了他右手手背。程亦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脸上显出一丝柔和。 “所以，一起去吧。”她轻声说，“我总不能一辈子怕黑……我想走出来。” ——从那场地震的余震里。 程亦然听懂了她的话。他缓缓点了点头，反手回握住她的手。 或许现在是时候了。他们挣扎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找到出口了。 接下来，陆小荷几乎每天都在守着日历过日子。6月19日晚上，她直到深夜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等程亦然来敲门叫她起床，她又立刻睁开了眼睛，睡意迅速消散。 “你没睡好吧。”他盯着她的脸。 “嗯……你也是。”陆小荷发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倒是忍不住笑了。只是没笑几秒，她就陷入了沉默。 “走吧。”程亦然牵起她的手。 当他们出门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奶奶本来也想和他们一起去，但不巧最近有些头痛，只得在家休息。 “回去时给奶奶买点药吧。”陆小荷说。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太紧张，于是一路上各种找话题。 “好。”程亦然回答。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同时一直略微用力地牵着她的手。两人离学校越来越近，陆小荷的手也越来越凉。 终于到了校门口。今天一中不上课，而是会举办纪念地震死伤者的活动。除了z市市民，因为无家可归而不得不离开故乡的地震亲历者们，也有不少特意回到了这里。学校里树立着一座纪念碑，上书地震中失去生命的师生的姓名。 这一天，碑前摆满了鲜花。 从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起，陆小荷的眼眶就酸涩无比。她无法不把眼前景色同七年前的今天联系起来，刻意压在心底的回忆一幕幕浮现，让她的双腿沉重得几乎无法迈步。虽然程亦然发现她的异常后立刻扶住了她的身体，但她还是有种强烈的窒息感，很快就泪流满面。 被掩埋在黑暗中的恐惧、无助，失去好友、家园和熟悉的一切的痛苦迷茫，以及随之而来的如影随形的不安……地震发生后的每一天，她都在与这些情绪共生。如今故地重游，直接勾起了她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让她在短时间内濒临崩溃。 程亦然面色凝重中掺杂着苦涩，不顾众人视线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尽管同样因为地震而对外界充满不安和怀疑，但他毕竟没有像她一样经历过生死危机，或许还是无法完全体会她的心情。此时他能做的只有陪在她身边，支撑她熬过这一刻。 “呜……” 女孩呜咽着，在他怀里哭得声音含混不清。她似乎在说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哭泣。他的眼睛也有些发酸，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拂过她的发丝：“没事的……哭一会吧。别害怕……” 有几个人路过，面露关切。程亦然向他们颔首致意，也在他们试图上前安慰他怀里的人时，委婉地表达了拒绝。这种时候，就是要让她痛快地哭一场才好。 他望向那座纪念碑，深深地注视着它。纪念碑呈现一种肃穆的黑色，即使在阳光之下，也能让人感受到沉重的气氛。听到女孩压抑的哭声，周围陆续有人忍不住流下泪来。 “大家都被你带哭了，知道吗？”男人轻声说。 陆小荷正哭得有点抽搐，听了他的话，一时也做不出什么反应。她把脸从他胸前抬起来，一行眼泪又顺势从颊上滚落，滴在他的t恤上。 “我……咳、咳……”她刚想说话，就被眼泪鼻涕呛得一阵咳嗽。望着那双哭到发红的眼睛，男人心里控制不住地痛了起来。她笑起来时非常动人，某种意义上哭起来也是一样。她笑，他也会感到愉悦；而她一哭，他的心也会跟着下沉。更别提他们共享了人生中最痛苦的经历，她的悲伤就是他的悲伤……正因如此，他不会让她继续被痛苦折磨。 他要救她出来，让她摆脱那片黑暗带来的噩梦。 “陆小荷。”他凝视着她，神色温柔、语速平缓地叫她的名字，“从今天开始，好好过普通的生活吧。那些事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需要忘记过去，但也别再让自己难过。” 她直直地望着他，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痕。开口时，她鼻音很重：“那你呢？” “我也一样。” 男人面露微笑，扶住她的肩膀，力道很轻地推着她转过身去。她进校园之后情绪一直很激动，根本顾不上看看自己周围都有些什么人。于是在看到不远处那个身穿白裙的女孩时，她猛地吸了口气，眼泪又一次决堤。 “……雨……雨烟……” 郑雨烟比高中时要瘦，也比高中时漂亮了不少。她笑起来爽朗得一如既往，只是此刻那笑容里也掺杂了悲伤和怀念。两人一对视，她的眼睛也红了一圈。 “好久不见。”她说。 陆小荷几步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两个女孩紧紧拥抱在一起，都没能忍住眼泪。郑雨烟不是爱哭的人，此刻睫毛上也挂满了泪珠；陆小荷的眼角则被眼泪浸得火辣辣的疼。可她还是想哭。心口的酸涩不断上涌，好像要化作眼泪从她体内溢出来。 “我很想你……”她埋在郑雨烟肩窝上抽泣。之前两人心照不宣地断了联系，是因为不想再勾起之前的回忆。陆小荷在逃避、畏惧着过去的痛苦，郑雨烟也是一样。然而今天，她们都回到了这里。 “我也是啊，陆小荷。”郑雨烟用力搂了搂她的腰，嗓音里带着哽咽，说完这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两人拥抱了很久才分开，互相打量着对方，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你怎么也来了？”陆小荷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还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他联系到了我。”郑雨烟用手肘指了指站在一边的宋远航。陆小荷睁大眼睛，盯着他那张成熟不少的脸看了好几秒。宋远航朝她笑笑，把手搭在好友肩上：“是亦然拜托我的。” “真的吗？”她惊喜又感动地望着男人。 程亦然坦率地点了点头。陆小荷牵住他的一只手，忽然很想拥抱他一下。这些天他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只是默默帮她联系到了朋友，在她最不安的日子里给了她莫大的安慰。说实话她没有想到他会为她做这些事，更为自己的软弱而心生愧疚。 他在为她着想，而她……似乎还没来得及为他做些什么。 她往前垮了一步，示意他低头。他俯身到和她平齐的高度，只听她在自己耳边小声说：“谢谢……等回去后，我也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好不好？” 男人微愣，随即表情舒展开来。他看了一眼两人的好友，低声回答：“好啊。” 陆小荷心里一热，便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虽然刚才哭得很惨，现在的笑容却也是真心实意的。她抹抹脸上的泪渍，贴到郑雨烟身边。两人自然而然地恢复了高中时的相处模式，只是再也找不回第叁个人的身影。 “我们去那边吧。”陆小荷转向纪念碑的方向。郑雨烟忽地握紧了她的手。宋远航脸上露出淡淡的悲恸，程亦然也像他刚才做的一样，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纪念碑建在校园的中心位置，周围满是鲜花和前来哀悼的男女老少。在地震中失去兄姐的孩子如今已经比死去的亲人还要年长，逝者则永远年轻，只能通过照片和记忆来凭吊。陆小荷找了好久，终于在密密麻麻的人名中找到了杨穗的名字。 “在这里。”她指着那名字，眼眶又开始发酸。只是实在哭了太久，泪水把眼角浸得刺痛。郑雨烟没说话，只是始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程亦然也一言不发，默默支撑着宋远航。 陆小荷吸了吸鼻子，心中回想起和杨穗相处的一幕一幕。杨穗刚去世时她哭了好几天，想起过去也只觉得痛苦。可不知为什么，如今她在想起杨穗，除了悲伤，还感到一种充满怀念的暖意。那是杨穗的温柔带给她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穿越时空和生死，此刻终于在她心中复苏。 陆小荷呆呆地望着杨穗的名字，又把目光转向程亦然。他也正在看着她。她胸口一窒，眼泪忽然又涌了出来。 如果她没回到故乡，也就不会遇到他。如果两人没有相遇，她肯定没有足够的勇气回到这里，直面当年留下的伤痛。 她应该怎么感谢他？ “你可以慢慢考虑。” 听到这个回答，陆小荷顿时苦了脸。在学校待过一段时间后，他们决定找个地方聚一聚。在路上，当她悄悄问程亦然该怎么感谢他时，他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风格。 “我考虑？目前我只想到带你去医院，让医生看看你的右手……”她觉得他有点故意刁难她，但想了想，又觉得也有道理。“嗯，也好，反正以后时间有的是。” 她向他灿烂地一笑，跑到前面和郑雨烟拉手去了。 程亦然也低头笑起来。宋远航在旁边看着他的表情，也有些被他感染。他望着陆小荷的背影，又看着自己的多年好友，欲言又止。 “怎么了？”程亦然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她知道你的右手是在找她的时候受的伤吗？”宋远航问。 “知道。”前几天她一直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还眼泪汪汪的。 “……那她知不知道，你高中时想转美术的事？” “不……可你怎么知道那事的？”程亦然很是意外，立刻压低了声音。 “有段时间你特别不对劲，不就是在和你妈为那事闹矛盾？”宋远航叹了口气，“她还找过我，想让我劝你别放弃理科。我知道你是什么脾气，就没跟你提……后来没几天就地震了，你的右手也——” “远航。”程亦然低声打断他，“别再提那件事了。尤其是，别让她知道。” 宋远航看他的眼神复杂极了，有惋惜，更多的是遗憾。最后他点了点头，揽住程亦然的肩膀。 “你怕她心里过意不去？” “行了，别说了。我受伤又不是她的错。” “你还真是又长情又执着。” 程亦然权当没听见好友的吐槽，目光始终落在前方女孩的背影上。 没关系……没关系的，陆小荷。除了逝去的生命，一切都有挽回的机会。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遇到多么痛苦的事，我们总要向前走。 对不对？ “程亦然！快点，前面有一家不错的店——” 女孩回过头来，笑着向落在后面的两个人招手。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眼中却泛着点点亮光。 永远做一轮燃烧的太阳吧，陆小荷。 男人露出释然的微笑，迎着阳光向前走去。 ? 全文完结。 首-发：po18.biz (woo18 u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