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少女金色心》 1 这天热的人难受。麻雀声音敞亮,就立在那颗秃鹫般的树梢,在不高不矮的枝头,踮着脚,保持着机械的下嘬姿态,像个糊涂蛋似的。 由着烈日焦灼烘烤。 风一吹,角落里的竹林便由着态势往外倒。轻飘飘的弯了一大片绿意。 姜来坐在平常年纪动员大会的台子上,头顶一片红,是颜色分明的旗帜。 小腿悬空着,前后摆荡,晃晃悠悠的模样。戴着一个本该被淘汰的太阳能式的帽子,阳光一打,额头上覆盖出厚重的阴影,小脸挡在下面,看不真切。 呼啦啦的,小风扇转动的声音,就在头顶,乐此不疲的打着旋。 风力不大不小,扇子似的的长睫眨眨巴巴,睁不开也闭不上。 手里葡萄味的冰棒蒸发融化,粘腻的甜味脱落,河流般跟随着细碎的纹路在手上游走,留下一阵拖沓。 姜来眼睛努力瞪大了,往远处看。视线聚焦在人群里,大波大波的欢呼裹着沸腾热烈的荷尔蒙落在她玻璃珠子般清澈的眼睛里。 见到人群的拥簇恍惚般燥热起来,她甩了甩手,轻轻一跳,脚着地,两根直立的小腿笔直纤长,轻巧,近似于花瓣落下的状态,缓慢,滞后。连接起来有些怪异的动作,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边界靠拢。 姜来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上衣是惯常的学生领,下身浅蓝色的短裤,恰好收拢在膝盖上方。 文英高中的校服算得上别出心裁了,没有过于沉闷厚重的底色,所有学生汇聚在一起像片湛蓝的海洋。姜来生的白,整个人看着有一股细碎的伶仃和弱不禁风。 可那张脸却不单单是脆弱。洋溢着一种耀眼的笑,亮亮的,是正午时分太阳一样的姿态,热烈果敢镶嵌在眼睛里,随意眨动间便有细碎的流光落下,像蝴蝶轻盈的翅膀,花纹显着,奇特,带着天然的吸引力,漩涡一般。 顶着一头橘红的发色,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让人一眼望过去就想起了酸涩且老派的果汁味道,连着四周都荡漾着发酵过的气泡,让她整个人都镀上一层脱离人群的距离和高昂。 脚踩在厚实的地面,这段时间一直备受困扰的失重感已经褪却很多,唯独让人不快的就是走起路来仍旧是一深一浅交错的步子,以一种不太自然的方式前行着。 姜来总觉得奇怪,她明明四肢健全,却偏偏不习惯自己身体天然带有的充盈和完整,像是得到了上天莫名其妙的馈赠般,一切都带着极度朦胧的虚晃。其实常人肉眼还不太看得出这种滞凝的前行状态,姜来走的缓慢,那点生硬的转换不细看,没有分毫破绽,她往人群靠,手里的冰棍包装扔进垃圾桶。 目光从头到尾都焦灼在最中心的人影上,以一种虔诚,专注,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狂热注视着对方。戴青不知道从那个边角里跑了出来,一把拉住她,也扯回了姜来游走的思绪。 她有些不知所云的模样,带了些被打断的迷瞪,看着对方。 “前面人那么多,你往里面挤什么?”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别忘了你刚刚从病床上弹起,要再出点事,我怎么和叔叔阿姨说呀?我可答应了她们要好好罩着你。” 戴青揽着姜来的手,拉着她往外走,背离了人群,向相反的方向,却没办法收回她专注的凝望。 姜来前段时间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才恢复过来。她和戴青是发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不错,从她醒来那天起就守着她,生怕这人再出点什么事。 姜来有些无奈,暗自叹了口气,由着她拉着自己回了教室。 恰好下课铃也响了,下面操场活动的人一波一波的往教室里跑,带着运动后特有的荷尔蒙气息和汗味,在四四方方的空间里盘旋。姜来坐在窗边,手撑着下巴,眼睛还停在外面,那个刚刚被众人拥簇的高大身影往反方向走,背离着人群,拉开一道长长的影子。 “看什么呢?” 周游刚刚打完篮球,穿着白色的球服,身上还挂着几个灰扑扑的篮球印子,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大片风光。姜来摇摇头没回答,细碎的头发从耳畔滑落,挡住眼睛,有些恹恹的样子。 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回过神。她抬起头,周游弯着腰,循着姜来的视线往篮球场的方向看,没看出个所以然。 另外一只没有拿篮球的手点了点她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做派。 “我说典儿,你这是把脑子摔坏了还是怎么着了?一天天的琢磨些什么呢?” 姜来小时候抓周什么都没看上,就捧着字典,谁都不给碰,那之后她就多了个小名。 她拍开他作恶多端的手,露出个张扬的笑,看得周游心里瘆得慌,往后退了几步。 险些把腰交待在前面李梦媛的桌子上,直起身龇牙咧嘴的疼。 “周小游。” 姜来喊他。 “干嘛?” 周游竖起一根手指,篮球在上面跟着转了几个圈。他无比熟悉这个语气,小坏蛋肯定又在琢磨什么事儿。 “刚刚体育课,打篮球赢你那人叫什么?” 这话一落地,篮球也跟着落地。周游弯腰把篮球捡起来。 “什么赢不赢的,我那叫谦让,退了个球给对方,要不是我好心指不定输成什么样呢?” 姜来瞥了他一样,周游脸不红,心不跳的做派有些逗乐她。 手里的笔在白纸上随意的划动着,眼皮抬起,看着周游,多了些漫不经心的懒散,那张逆在光影里的脸上带着自然的天真。 仍旧是带着探究的目光。 “迟野。” 周游对上她干净的注视有些不自然的挠挠头。 “哦。” “你问他干嘛?” 他有些奇怪她突如其来的热忱。 姜来没回答,手托着下巴,眼波流转的盯着对方。 周游被这莫名其妙的注视看得难受,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你觉得我怎么样?” 姜来笑了起来,那点俏皮便全然的显露出来。 “还成。” “我去追他,这事靠谱吗?” 姜来一句话堵得他胸口疼,周游差点没背过气。 反复确认自己的认知。 最后像个霜打的茄子般,瘪声瘪气的回了句难说。 姜来也不计较,在座位上乐开了花。笑嘻嘻的做了决定,搭着周游的肩膀眼睛弯成道月牙,像个明媚的小太阳。 这篇文源于一个小脑洞,所以当时只是在后台编辑了一下简介想了个书名,一直没有动笔写,放了一个多月。这几天才想到写,然后没什么人看,有个小仙女提醒我说过了新书热度期了,所以我重新开一下坑,原坑我就删除啦,不好意思哈。 2 放学是姜周运来接的人,姜来蹦腾着上了车,险些打了个磕巴摔在地上。 悻悻地扶了扶额头,回过身,撞上戴青一脸惊恐的表情。笑得有些洋溢,她自己心里都落了半拍,更别提别人,怕她担心眼睛都眯成一道缝了,虚晃着瞥见她朝自己挥手的动作,才小心翼翼的上了车。 “小戴不一起?” “嗯,她有事。” 姜来系好安全带,抱着座位上的玩偶。 “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啦。” 姜来有些郁闷。 方芝兰和他每天都要问上几遍,一听到这问题她脑袋就突突的疼。 姜来是回家的路上被车撞的,那段时间方芝兰和姜周运两个人忙的昏天暗地,没时间照管她。上学放学姜来都走回去,家离学校也不远,偏偏那天不知道怎么的特别疲,整个人魔怔了一样,过红绿灯没看清,直接就撞上。 这件事姜来倒是没什么印象了,她当时意识薄弱。那个碰上这事的司机说是姜来直接凑上来的,跟他没关系,气的姜周运险些和人杠上,后来看监控才发现这件事司机也冤。 她搁病床上一趟就是两个多月。医生说姜来脑部受到些撞击,检查到没什么太大的毛病,只是说让父母多注意点。方芝兰因为这事情愧疚,弄得所有人一颗心吊着不上不下的。 姜来暗中叹了口气,她爸妈两个人现在全然一副过度保护的状态,怎么说都不听。 回到家吃完饭,见到方芝兰和她爸坐在沙发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姜来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在冰箱里拿了瓶橙汁,盖子一掀就往嘴里灌,喝了大半整个人才神清气爽起来。 “你们两口子又琢磨些什么?” 姜来坐在两人对面,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典典,我和你爸爸这段时间有事,可能又没办法在家里陪你了。“ 她对上方芝兰有些泪目的眼睛,话堵在胸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们想,要不……” 听到这姜来就知道准没好事,连忙拒绝。 “要不什么?要不?” “我跟你们说啊,我真没什么毛病了,我好了。” 说完就站起来,朝两人转了个圈。 “方女士,你在担心什么?我是不能自理了还是怎样?” 姜来越想越气,一下就毛了。 方芝兰被怼的说不出话来,胸口急速的起伏着。 “你们放过我吧,也放过你们好不好?” “我不需要这种过度保护,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可是我真的没事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我17了,快成年了,上次的事情是个意外,不会再发生了。” 姜来说的急,没带喘气一大段话讲完脸都涨红了。 对面哑口无言。 这出闹剧持续到凌晨两点,她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方芝兰也不知道搁房间和她爸商量些什么,絮絮叨叨的声音时不时往耳里钻,弄的人心烦意乱。 第二天一早姜来就看见客厅里两个稳扎稳打的箱子,莫名松了口气,没人提昨晚的事。 走的时候,她抱了方芝兰一下,贴了个吻在她脸上。 “谢谢妈妈。” 姜来就像头小怪兽,顺着毛摸,比什么都温顺,反之便张牙舞爪扰得人心神不宁。 上学路上姜来一个人走着,电话里跟方芝兰下了无数保证才急匆匆的挂了电话,步伐都愉悦了几分。 姜来家里学校不远,她喜欢钻巷子,从小在港城长大,她对这边了如指掌,鱼似的顺着城市最狡猾的地界游。 视线在眼前十字路口驻足了片刻。 一条巷通往学校附近的红绿灯处,一条通向金鱼街。 她思绪有些飘,突然想起好几天前自己刚刚醒来不久的事。 小天鹅舞厅藏在金鱼街的尽头,像座隐匿在钢铁森林里的锯齿怪物。是一种特别乖张又沉默的存在。姜来对这里了如指掌,她从小就混迹在东安巷附近,在这边长大,后来姜周云他们工作需要才搬了家。 交了10块钱门票进到里面,disco音乐在绚烂缤纷的色彩里发酵,像粉色气泡水,黯淡的玫红色灯光营造出一股迷离的末日氛围,姜来在舞厅最角落里的吧台点了杯饮料。 看着不远处舞厅里扭动的大爷大妈,其间还夹着几对小年轻。脚尖随着鼓点晃动着,那张热烈耀眼的脸被闪烁的色彩映衬得看不清细节,微微蜷在高脚椅上,背弓着,像一道沉默的山脊。 这边手机闪烁着灯光,亮起的屏幕又熄灭,姜来皱着眉拨了个电话回去。声音嘈杂,手捂着话筒,听着周游一顿解释。 最后汇成一句话他来不了,失约了,为了撩妹。 姜来在嘈杂的人声里痛心疾首,周游那个狗东西跟他说这边搞了几款红白机,藏在二楼,他有门道可以去尝尝鲜,说的无比真诚,什么心疼她躺床上两个月不能动弹,错过了人生大好时光,姜来靠墙角气的面目有些扭曲。 眉宇间攒了些难掩的戾气,像只未被驯服的野猫。维持这姿势姜来站了好一会儿,抬头的一瞬间,看见舞池里涌出一拨人朝她走来。 她直起身体,为首是个穿着花衬衫的男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走起路来跟个烂尾楼似的,松松垮垮,估摸着嘴里大概是放着什么永动机,一嚼一嚼的,怎么看怎么滑稽。 “一个人?“ 姜来被这叁个字膈应的浑身难受,往后退了半步,无处可退,只能虚虚靠着墙,没回答。 “哟,有个性,交个朋友?“ 她深吸一口气,将满脸的不耐和嫌弃藏起来,扬起嘴唇,笑不露齿,艰难的点点头。 对方这么多人她懂审时度势这个道理。 “杨过。“ 我还小龙女呢,姜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照例是标准的笑。 笑完就想走,还没迈出步子,肩膀就被死死的扣住了,姜来在心里将周游鞭尸无数次,努力的做着心理建树,对方人多,她惹不起。 回过头对上那张脸姜来发现自己的情绪到了一个峰值,再也笑不出来。 “这么热闹啊?” 姜来抬起的脚还没来得及踢出去,一个声音就钻了进来。 激得她头皮发麻,冷清清的声调。这话一出来,一拨人全部愣住了,没再有什么动作。 她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站在外面,距离不远不近,对方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晰,只觉得他肩膀很宽,个子很高,留着板寸,手插在兜里。 舞池里的人停了下来,姜来还记得刚刚那首歌叫夜猫,张蔷翻唱的。 里面歌词唱到“当我睡去月亮也喝醉,干燥的嘴巴说不出话。” 不过间隙就换成:“和你温柔的纠缠,从未到来的明天,只在今夜,想你一万遍。” 话音刚落地,姜来就看清了那张脸。 像是喝醉了般,晕乎乎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红色。 只有那张脸像是尘封的冰川,万年难融。 寡淡得千篇一律的表情,单眼皮微微下敛,风割出的轮廓,自然又猛烈,双唇紧紧的抿起,好像很单薄却又厚重不已,因为太高只能微微的低着头,肩颈上方的脖子自然的弓起,弯成一道薄薄的山丘,骨感分明,有一种天然的清冽的酒气,陈年的发酵,浓到某种地步,让姜来眼眶都烧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突然绷直的身体是出于何种原因,只是指尖的颤动让她整个人惊弓之鸟般波动着。 “没呢,哥,我们搁这聊天。” 刚刚气势汹汹的人,个个说不出话来,为首的杨过也全然没了刚刚的风光。 瞥到姜来红红的眼眶,顿时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这场面谁看了都觉得是他们在欺负小姑娘。他也想不通,这妹子刚刚还一副要吃人的凶样,现在这样子跟个小白兔似的,有苦说不出,只能闭嘴。 最后,一拨人个个在她跟前,弯腰鞠躬说着对不起,这件事才算结束。 从头到尾,那个男生没再说过一句话。 不知道从哪儿跑出一只黑色的猫,眼睛里装下了整个月亮,她看见男生抱起猫,往暗处走。 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姜来看见他步子停了下来,微微侧过年瞥着她,眼神无波,如同一片沉郁顿挫的湖泊。 3 “你知道这边的红白机在哪里吗?” 姜来不知道说什么,眼睛因为慌乱眨动着,指尖搅着裤子,话是随口说的没想着能有什么回应。 “跟我来。” 姜来跟着他从一侧的角落里上了二楼,比起下面二楼空旷很多,没有装潢,水泥地砌成的地面有些坑坑洼洼,只有屋子中间挂了个昏暗的灯泡,。 姜来看见堆在角落里桌子上的游戏机,觉得新奇,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一小时12块,这里是计时器。” 她坐在游戏机旁边,上手轻轻的摸,冷不丁的声音一出,姜来才反应过来,感情对方就是做这生意的。她只好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看见他的背影了。 “你不怕我玩了不给钱吗?” 没有得到回答,姜来只听见一声猫叫,那只黑猫从男生的臂膀里探出一个脑袋,在暗处眼睛亮的有些吓人,盯着她。 她看着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回味过来,突然觉得没劲了,趴在游戏机旁边有些丧气,计时器在一旁计算着时间,姜来盯着它看了好久,觉得怅然若失。 甩了一百块在桌上,用计时器压着就走了。 就这么一个晃晃荡荡的夜晚,姜来的心丢在了这个老派又狡猾的地方。 …… 姜来出门早,没赶上和方芝兰她们吃顿早餐,学校附近有家711,她步行过去。 浓夏时节,路边的树叶苍绿琐碎,放下日头被云层锁住的点点光斑,在地面跳跃,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贴在皮肤上。 让人步子都愉悦了几分,她绕着道走,从巷子里往外钻,便利店是玻璃门,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收银台旁边,堪堪一个虚晃的侧脸,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姜来推开门往里走,见到了迟野。他穿着便利店的工作服,动作娴熟。 姜来越过人群往旁边的关东煮走去,自给自足的夹了点垫肚子的鱼丸和豆泡。 然后又站到人群后接着队伍排队,眼神一直往他身上瞥。那张脸没什么表情,好像对什么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低垂的眼帘只能装下手里结账的商品,这个队伍里基本上都是穿着文英高中校服的女生,一个个交头接耳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姜来耳尖。 她有些吃味,心想我看上的人能不帅吗?面上还是不显,目光始终跟着眼前的身影晃,手机恰好响了,是戴青打来的。 姜来挂断了,没接。 她这边忙着终身大事,要是小戴在旁边,指不定怎么坏事。 刚按了静音,刚好排上她了。 她顺带拿了瓶草莓牛奶,奶嘴样式,搁在台上。 姜来眼冒精光,迟野还是一副淡漠样,她抬起头看他。 “14。“ 说到这话对方才抬起头,对视间姜来没见到丝毫波动,下意识的瘪嘴。 还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没动,后面没人了。姜来回过神来。 “啊“了一声,在书包里狂翻,钱夹里一堆零钱,思绪转了个弯,拿出张百元大钞,交到迟野手上。 等着找零的间隙,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梭回,怎么看怎么满意。嘴角都要咧弯了。 钱在眼前晃了个圈,姜来接回手里,说了句谢谢。拿起东西转过身依依不舍的往外,还没走出去,又一溜转了个弯缩回到收银台。 迟野抬起眼皮看着她,姜来耳尖发烫。这一眼,像极了穿越好多柳絮湖泊,最是草长莺飞的时刻投掷的注视。 姜来指尖发麻,整个人都愣在原地,恍过神来。 “你还记得我吗?“她不知道自己声音是不是带着一丝颤抖。 迟野没有回答。 “就上次,小天鹅舞厅,你帮过我。” “嗯。“姜来得到回应,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黑曜石般,可以看清对面的倒影,印在眸中。 “谢谢你。” “你谢过了。“姜来有些愣,瞪大眼睛,思绪滞后了几分。 对方举起手里的100块,她才回味过来。 “哦哦。” “那个,我叫姜来。高二17班,第叁排靠左边窗的位置。“ “嗯。” “交个朋友?” 姜来手撑着收银台,往前俯,头微微仰起,才看得见他的脸。 “我不喜欢交朋友。” 他一句话堵死了姜来,让人有些丧气。 “那你喜欢什么?” “赚钱。” 话音刚落,就有人来结账了。姜来看着他结账,低头抬头,开抽屉放钱,水到渠成。 “除了赚钱,你谈恋爱吗?” 打着好死不如赖活的心思,姜来又问。 对方手里的动作顿住了,这边刚刚结完账的人,来回看了姜来几眼。 “跟谁谈?” 姜来手还没指向,迟野就笑了。 及其微小的弧度,像是嘲讽什么一般。他的目光转到姜来手里的草莓牛奶上,带奶嘴的吸管在这个时刻显得十分刺眼,她连忙把东西背到身后。 “我不跟小孩子谈恋爱。” 冷不丁一句话让姜来僵硬在原地。姜来回过神就见他脱下了便利店的衣服,刚好有人来换班。 看着他的身影淡出自己的视线。 她瞪着手里的草莓牛奶,用力的摇了几下,放在收银台上,气鼓鼓的走出便利店。 到教室,对上戴青一脸探究的神情,有些闪躲。 一下课姜来就被堵在走廊里,周游靠着墙看好戏似的。 “最近忙什么呢?典儿。”姜来悻悻的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不说啊?” 她捂着嘴巴,疯狂的摇着头,就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 “好,你不说就一天24小时和我绑在一起吧,听说叔叔阿姨出差去了。要不你来我们家?“ 姜来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大了几分,打蛇打七寸,戴青惯用伎俩。 “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戴戴,我最近看上一男的。”她揽过姜来胳膊,把人往角落里拖,转过身瞪了周游一眼,齿牙咧嘴的样子有些滑稽。 “行啊你,春心萌动啦?”姜来对上她调侃的眼神难得害羞。 “谁呀?” “他叫迟野,长得很好看,就是不爱和我说话。” “谁?迟野。“姜来差点跳脚,手捂着她的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你这是闷声干大事啊。他那是不爱跟你说话吗?他不爱跟任何人说话,拜托,典儿,你这第一次春心萌动,上来就这么个怪物,多损啊!” 姜来没说话,戴青看着觉着她一副低落模样,有些心疼刚想安慰些什么,就见她抬起头,笑得有些灿烂。 “你说他对所有人都这样?” “那就证明我有机会咯?” “戴戴你帮我。” “我帮你什么?” “你教教我怎么追人,我一定要把他搞到手。” 姜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让人头疼不已。 “我好看吗?” “好看。” “我可爱吗?” “可爱。” “我性感吗?” “差点儿。” 姜来朝戴青抛了个媚眼,电得她头皮发麻。 “我有信心。” 4 姜来这些天一直跑便利店,每天都照例的关东煮配橙汁加百元大钞。有没有混上脸熟姜来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周游见到她心里就难受,对方在她身上已经收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纸钞了。 自从草莓牛奶被姜来抛掷脑后,再没碰过。关东煮吃得她想吐,迟野照例还是一副死鱼脸,无动于衷。 姜来有些泄气,坐在位置上,天天苦思冥想,桌子上是前几天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本书,叫《爱情启示录》。姜周运那个年代的书,泛黄了,书封卷了起来,闻着有一股千禧之交新潮又诙谐的味道。 原原本本的看完了,姜来觉得自己没有丝毫收获。她没喜欢过人,靠直觉行事,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东西不靠算式,仅仅只需要一些暧昧,在春天埋下陷阱。 关于爱意的种子就有萌发的契机。 她想要找到一套简单粗暴的套式,却偏偏不得章法,只能横冲直撞。 夜色是浅淡的,这天晚上的月亮只有一个小小的弧度,挂在歪脖子榆树光秃秃往外延申的枝头,像一艘小小的船,晃晃悠悠的随着视线荡。 姜来做贼似的跟着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她有些近视看不太清楚,只有一个虚晃的影子在眸色里飘摇。 她步子很慢,小心翼翼的,躲着没做出多大动静。 这种做贼心虚的事情已经持续几天了,便利店混脸熟姜来早早的放弃了,玩起了跟踪这一套。 她刚听说迟野跟他们班蒋政豪打了一架,因为什么她不太清楚,周游让她别跟着瞎凑合,姜来也就没多问。 停车棚在学校东南角,有点偏僻的对方,姜来躲在墙后,见他在黑暗里低着头,和暗色融在一起,像一道化不开的阴影。 迟野知道后面跟着个小尾巴,有段时间了,他没在意,骑上车就往家里赶。 他家离学校有一段距离,车程接近一个小时,是这个城市最破败的一角,再往外一点就是棚户区了。 巷子和巷子间隔着歪歪扭扭的楼房,围在一起是一道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居住在那里的人围起来,没有人能够走出去,每天都有人走进来。 明明是盛夏偏偏所有的事物都是腐败破朽的,像一台成年经久的机器,行动缓慢。 阮月带他到这里的那一年,他才7岁,尚且懵懂不谙世事,只知道家里日子有些艰难,不太容易,见到这里的时候还稍微庆幸了些,好歹她们有了个家。 迟野把车抬上二楼,铁门生锈了,开锁的时候带着混沌迟缓的摩擦声,是最老式的锁,指尖接触的片刻间已经染上了经年难褪的锈意。 接近赤红的色彩像是透过带茧的指腹往更深处的角落渗透,让他整个人都麻木迟钝起来。 屋里有两个隔间,外面就是厨房,经常积着一滩泛黄的水,难以从屋子里褪去,像涨潮般。 咳嗽声从房间里传出来,他皱了皱眉,连接外面世界的铁窗被一张薄薄的塑料膜挡住,下面是堆积的垃圾,时不时回有老鼠细细簌簌的声音传上来,在夜半时分发酵。 他走进房间,阮月坐在床上,见他进来有些慌乱,枯槁的手躲在身后。 “怎么又咳嗽了?” “没咳,刚刚喝水呛到了。” 迟野没有揭穿她,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目光在床角没能被垂下的被单挡严实的垃圾桶里停下。 触目惊心的血入眼比什么都尖利,像匕首一样硬生生的割裂他清瘦坚挺的脊梁。 阮月顺着他停顿的目光看,见到被血渗透的纸巾,整个人都僵直起来,咳嗽像贫穷一样掩盖不了分毫,较之刚刚那次越发猛烈。 撕心裂肺的烂咳埋在掌心,她消瘦崎岖的身体像一片薄薄的蝉翼,脆弱得不堪一击。 刚刚藏起的另外一只手下意识的探出来。 迟野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没有道理可言,也没有任何指责阮月的立场,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他。 阮月很轻,他轻轻一抱就将人拖了起来。她年轻时也是美的,娇艳的像朵花,被饱满的血肉充盈着,眼睛里满满的光彩,拥有很多武器,年轻貌美勇气果敢自由快乐还有爱情。 可是后来,没能留住一个。 偏偏是生物意义上的衰老和现实处境中的贫穷,就这么两个说起来轻飘飘的词压垮了一切。 重量盖过了所有华丽却没有丝毫用处的外衣,让她们母子两在世人面前赤身裸体,被各色眼神注视。 迟野从小便对人性有着清晰深刻的认知,所以他冷漠又封闭,现实无聊。 抱着阮月上了出租车,到市中心的打车费差不多就花光了他一天兼职下来的钱。他全身上下所有钱加起来只够拿一个星期的药加上住叁天的多人病房。 医生说阮月身体透支过度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养,别的没办法,说白了就是只能靠钱。 她躺在病床上,没说话,迟野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阮月背对着他,只能看见一片苍白,整个人蜷缩着,像海岸线一样曲折。 迟野靠在病房外的墙上,眼神灰败,周遭的雪白像是柳絮堆出来的世界,让他的鼻尖发痒,他嗤了口气,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身体往外涌,指尖轻轻点上去,一阵湿润。 血色在指腹泛滥。 迟野到厕所处理了一下。 再回到病房,阮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贴着墙壁坐了起来,低垂的眼帘微微掀开,眼睛凹陷在眼眶里,看着有些孱弱的渗人。 “好些了吗?怎么不再躺会儿?” 迟野长得很高,说话的时候头低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算得上温柔了,锋利的眉眼都软了几分。 “我没事。明天还要上课呢,你睡会吧。“ 阮月气息有些弱,压抑着咳意。 迟野没回答,只是看着她,见她颤颤巍巍的手拿出一张卡。 只是瞬间,他的眼神就黯了下来。 “这张卡里有多少钱我也不清楚,是当初他们家给我的,要不……” 阮月话没说完,对上迟野那双沉默的眼睛她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提出要花卡里的钱,无论日子多么难熬。 阮月惊觉自己的坚持对迟野来说是一种伤害,她的孩子才17岁,这么一个年龄,却背负了那么多不属于他的纠葛。 现在她尊严和底线土崩瓦解,可以若无其事的花这笔钱的时候,她的孩子却又固执起来。像是宿命般的传承。 她的偏执接种到了迟野身上,同根同源。 迟野站直了身体,替她掂了掂被角。 “睡一会吧,妈。” 阮月哭了,压抑的哭声在拥挤的病房里泛滥,迟野步子停顿了几分,没回头。 5 现在是夏天,港城的夜在暗色里发酵,如同一条墨色的绸缎,缀满了莹润的珠光,迟野坐在医院门口,单薄的身躯在暮色里显得有些羸弱。偏偏脊梁骨却是笔挺的,浓郁苍劲的松枝一般。 他在夜风里坐了很久,久到城市的灯火变得黯淡,巷口泛着烟火气的包子豆浆铺开张,浓浓的烟雾腾升,像是要融化在眼睛里。迟野站了起来,去对面买了份早餐给阮月。 出医院打了个电话。 嘟声响了很久,久到他麻木迟钝的指尖开始蜷缩才接通。 “喂……” “是我。” 冷清的声调像过了冰水般,带了些不太正常的嘶哑,像是失语太久发出的声响。 “迟野?” “上次粉街那个工作还招人吗?” 对面愣了半晌,像是恍惚了一阵才连连应和了几句有。 挂完电话,迟野往学校走,这边离文英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他没带书,进到教室时间还早,早读没开始。 窗边趴着个小小的脑袋,头上顶着个丸子,紫色的发圈系着橘红的头发,在日头阳光的照耀下亮的有些梦幻,丸子摇摇晃晃的跟着主人的脑袋动。带了些不安分的折腾。 在他坐在位置上的间隙里,窗边人打了个激灵绷直了起来。 迟野没说话,他现在很累,分不出多余的精神去应付其他事情,桌肚里还留了本练习册和一支笔,他拿出来写。 还没看完一道题,视线里就多了份关东煮配上橙汁,迟野抬起头窗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跑的飞快,途中险些撞到人。 是一种天然的笨拙的慌张。 他想起前几天在便利店每次买东西都给一百块的那个女生,那张脸总是洋溢着过分热气的笑,琥珀般的眸子里只装下了他的身影,视线焦灼热气。 迟野面无波澜,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笔拨了拨挡住题目的东西,早餐被冷落的搁置在桌角,没人再理会。 早读结束,迟野去到办公室,班主任在教训一迟到的男生,见到他来了,几句话把人招呼走了。他把填好的报名表递给姚桂兰,就出了办公室。 这次的竞赛是全国性的第一名有几千块奖金,阮月没出事前他拒绝了,姚桂兰让他好好考虑一下,报名表留在了他这里。现在这种情况也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这天晚自习迟野逃了,没有自行车只能走路去。 粉街是一个酒吧,小天鹅舞厅的老板裴敛声和另外几个人合资开的。之前迟野在舞厅搞红白机,还是对方专门腾了二楼的空间给他。 粉街刚开没多久,对面有一个kk迪,在那块地做了好久的生意,老板是个狠角色,觉得他们存心的,时不时就去闹一阵,店里就需要几个会打架的。迟野这人一身狠劲,见血的事没少做。 裴敛声这算盘打了许久了,从过渡地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迟野做生意那天起就开始了。只不过后面他拒绝了,红白机也没办法再搞下去。 裴敛声在靠近吧台的一个卡座上仰坐,手里晃晃荡荡拧着瓶啤酒,一见到迟野便站了起来。 往他跟前走,自来熟的揽着他胳膊,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 “这是新来的,你多带带他,打架斗殴这种别把人落下。” 迟野被对面高个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然后带到里面换了身衣服。 他长了张惊心动魄的脸,眉眼太过锋利,配上冷涩的神情生出几分野草疯长的味道,像是难以训化的勇禽。在风里存活,造就一身铁胆和游离,边缘的不像群居性动物,也缺乏人的宜合。 这边刚下晚自习姜来就想往停车棚奔,戴青眼疾手快拉住她。 “干嘛呢?每天眨眼就不见人。” 姜来被拉着跑不了。 “我忙着终身大事呢,你不要耽误我。” 她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眼睛水朦朦的。 “还没放弃呀?” 姜来摇摇头,没说话。 “你这跑这么快又是要做什么?” 戴青气笑了,觉得她傻得好笑。 “他每天晚自习结束都要去停车棚。” “所以呢?” “我就躲在后面看。” “然后?” 姜来还是摇头。 “你这什么进度都没有,整天就知道傻乐,追个屁啊?” “谁说我没进度?我今天给他送早餐了。” 戴青不知道说什么了,拉着姜来往楼下走。 “去哪呀?” “去看看你未来男朋友的坐骑是什么样的。” 两个人到了停车棚,没见车也没见人。 姜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拉着她往墙角躲,戴青脑袋疼得厉害。 “都没人,你怕什么?” “我跟你说你这样不行。” “啊?为什么?” 她长了一双纯良天真的眼睛,里面的浪漫情节不用想象就可以拼凑出来。 “你得制造机会,能够让你们可以说上话,加上联系方式的。” 姜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还琢磨啥,不回家啊?” “回。” 戴青拉着她往校外走。 …… 第二天一早姜来就在停车棚蹲着,她爸妈这趟差出的够久,姜来快活的有些过头,连带着心情都是愉悦的。 刚刚路过早餐铺子买了两个粉丝包和一杯豆浆,她窝在墙角吃的不亦乐乎,没一会就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往下咽,整杯豆浆都跟着灌了进去,姜来有些着急忙慌,见到迟野锁了车,往教室方向走。 她一直没动,只有眼睛跟着滴溜溜的转,直到人影在视线里消失不见,姜来才小心翼翼的往迟野自行车的方向走。 她步子有些跳脱,书包里没装多少东西,轻巧的过分,停车棚这边没有摄像头。 姜来掏出口袋里的钉子,上手摸了摸自行车的轮胎,硬邦邦的。 来回巡视了一番,迟野的车有些破旧,是最老式的那一款,脱漆的车架显得斑驳。还没找好下手的地方,姜来用钉子在车胎上戳戳,手腕不知道为什么使不上劲。 想要靠蛮力做些什么的时候,早读铃响了。姜来急得跳脚,今天早读语文迟到了麻烦不小。只能先把这件缺心眼的事放在脑后,往教室跑。 · 6 今天晚修是数学,姜来的草稿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算式和过程,脑袋有些放空后指尖转着笔,靠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游和蒋政豪在桌肚里玩游戏,密集起伏的谩骂时不时的钻进耳朵里,让姜来天灵盖被掀翻似的恼火,她乘着数学老师出教室的间隙,冲着蒋政豪的小腿踹了过去。 对方显然有点懵,抬起头看着姜来。 “安静点,我头疼!“ 他们两互相对付的次数少,平时也在一起玩,但多半是周游组起来的局,姜来不喜欢这个人,原因也不太鲜明。说完,旁边的声音确实小下来了,姜来看着教室外,思绪有些漂浮。 戴青还在睡,姜来把人戳醒。 “下课了吗?“ 她没反应过来,还有些朦朦胧胧的睡意。脸上枕出几道红色的褶子。 “还没。“ “给我让点路,我要先跑了。“ 她示意戴青。 姜来速度很快,顺着戴青留出的小空袭就溜了出去,在窗外投了份飞吻给对方,笑容灿烂。“卧槽,蒋政豪,你搞什么飞机啊?全死啦!“ 她跑到拐角处还能听到周游的咆哮,姜来作势掏了掏耳朵。 晚修还没有结束,这个时刻可以听见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驯良的灯光从一个个空间往外泄,只逗留到不远的角落里,楼道间都是声控灯,姜来一踩在楼梯上灯就亮了起来。她步子轻快,腿上那种偏执的失衡感已经消失很久了,除了偶尔的无力和呼吸急促没什么问题。 姜来把这些莫名其妙的现状归咎为车祸的后遗症。 到了停车棚,姜来想起自己今天早上拿钉子扎轮胎的行为顿时有些失态,戴青最近时不时吐槽她智商感人,姜来自己都要承认几分了。 她蹲在迟野自行车旁边,停车棚这边没有灯,姜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找到了气门芯,对着那个东西拧了几圈,听到放气的声音,也跟着吐出一顿浊气,扶着车站了起来。 还没回过神,偏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了在楼梯口往下走的人,下课铃还没响,姜来没有设想过迟野动作会这么快,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的往外退了几圈,尽量离自行车远远的。 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 迟野这个班不能晚到,下课铃还没响就跑出来了。他的生活被工作,阮月还有读书占据得满满当当,根本就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照看理会别人,所以见到立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自行车面前开了锁,正要把车往外推的时候。 对面的人就凑上前来,手刚好就搭在他的手上。 迟野皱着眉,冷清的眸恰好落在跟前的人脸上,这边没灯,只能接着不远处一盏昏暗破败的小路灯看清点极其微小的细节。对方眼睛很亮,有种清透直指的澄净,几缕碎发勾着他校服衣领,交迭缠绕,头顶看着很软,身上带了淡淡的腊梅香。 迟野没说话,只是看着姜来,锐利的眉眼被夜风勾出一股野蛮的叫嚣。他把被姜来压住的手抽了出来。 “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 说完就想推着车往外走。 “那个……” 迟野的身影顿了顿,微微侧了点身子。 “你自行车没气了。“ 姜来大脑飞速运转着。 她话一说完,迟野低头看了眼,直起身子整个人都转过了身。 “不是我。“ 姜来这一说出来就有种此地无银叁百两的状态,她捂着嘴压下那点过于夸张的辩护。 “就我刚刚来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坏事,我刚喊了句他就跑了。然后就发现你车胎扁了。“ 姜来心虚的不行,指尖在掌心挠了挠,耳尖滚烫,因为羞愧难以自持,她看见迟野沉默审视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干了一件特别浑蛋野蛮的事情。 接下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姜来看见迟野推着车往学校外面走,没说话像个小尾巴似的偷摸着跟了出去。 事情进展跟姜来想的完全不一样,她本想接着爆胎这件事和迟野拉近关系,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迟野走的都是些没有光亮的阴森小巷,姜来很有自知之明的闭着嘴没有说话。 他走的很快,手里还推着自行车,姜来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在一个很窄小的巷子口,对方停了下来,这边有光经过,旁边立着一根杆。姜来见他把自行车和杆子锁在一起,这就要走的时。 “放这里车被偷了怎么办?“ 迟野身体顿住了,回过头看了姜来一眼,有些泄气似的。 “赶紧回家吧。” 姜来没说话,抬起头看着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知道自己错了,打了个电话给周游。 “周小游,你给我送个打气筒过来。” 姜来声音听着有些委屈,周游难得没插科打诨,定位发过去没多久姜来就等到了人。 “我说姐你这大晚上的不回家在这犄角旮旯里蹲着干什么?做法啊?” 姜来没跟他计较,她给自行车打好气。 “你走吧?” “你呢?” “我等等再回去。” 周游说不过她,陪在姜来蹲在杆子边。 “说说吧,你又干什么感动中国的好事了?” “我把人家自行车气给放了。“ “哈?“ “怎么突然跟自行车过不去啊?“ “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 “说的你多有经验似的。“ 周游嘲笑她。 姜来瘪瘪嘴没说话。 “你都把他车气给放了,按照迟野这性格没找你麻烦啊?“ “我跟他说是别人放的,他信了。” “就你这撒个慌脸红心跳手心痒的做派,他要信你我把这杆吃了。” 姜来恹恹地,连斗嘴都没了气力,掰着手指反省。 周游见她死气沉沉的样子也说不出多锋利的话了,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问了句。 “没气为什么不把车停直接停学校啊?” “不知道。” 姜来也觉得很迷,摇摇头。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沉默着。 “典儿,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突然就喜欢上迟野了。“ 姜来偏过头,脸上露出一种迷茫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还记得去小天鹅那一次吗?就你鸽了我,然后我被人堵了遇上他,他帮了个忙。而且我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所有的感官都不受控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被撞留下的后遗症,小指还有左腿一直在颤抖,裤脚都觉得空荡荡的。” “敢情这撞邪还有我的一份。” 周游乐了,没太注意别的。 7 迟野今天见了红,虎口的肉被倒钩硬生生的撕下一块,白色纱布洇出斑驳的血色。 kk迪这次架势比往常大,一波人往里涌,浪花似的,还没说上话就开始上手了,柜台损失不少好酒。 他原本被叫到里面包厢去送东西,托盆还没放下,徐二刚就踹门把他拉了出来。 见到这架势迟野也不怂,周围几个怯怯的,没那个劲,哆哆嗦嗦半天就是下不去手。裴敛声在小天鹅舞厅根本顾不上这边,迟野二话不说就拿起桌上没开的酒瓶往为首的那个彪形大汉头上砸,双眼嗜血般,密布的血丝像密集的焰火,带着和年龄不符的某种决断。 气势较之对面反倒更加热烈起来,身边的人见到这架势底气足了些,徐二刚在旁边看着没插手。 被砸头的彪形大汉捂着脑袋,一脸的不可置信,鼓起的青筋在小臂上勃发,模样有些可怖,迟野神色未变,看着对方,眼神里不见丝毫胆怯,胸口缓慢的起伏着。 他也没占多少便宜,刚刚那一下刚下去,对面就应激性的挥出一拳来,嘴角没一会就渗出血色,他抬起手擦了一下,看着骨节处的颜色,嗤笑了声,没多在意, kk迪带来的人里有几个反应快的上了手,直冲迟野,他生生的挨了几拳,粉街这个时刻没留下多少客人,有几个胆小的躲在里面没来得及跑,怕被误伤。 对方摆明了就是想要他们的生意做不下去,这种程度的闹事不是一次两次了,迟野咬着牙闷哼一声,费力直起身,腹部挨的那一拳让他整个人都冒出了冷汗。 他一副不怕死的模样,朝着拳头最硬的方向走,整个人都是要拼命的架势,眉骨处的瘀伤显眼。迟野身上亡命之徒的气息太重,确实糊住不少人,没那个心思和他硬碰硬。他一个人靠着挨拳头和还拳头愣是掰得局势不上不下,徐二刚这边叫了几个人,一加进去,局势就开始上走。 没多久,对面的一群人都带着伤落荒而逃。走之前,被砸头的大汉还看了迟野一眼,用手指着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迟野额角滴着冷汗,凛冽的眸色里装满了刀锋,只是轻飘飘的一眼,那点受伤后的孱弱就消失殆尽,整个人冷硬又野蛮,疯狗似的。 他瘫坐在沙发上,徐二刚拿了药给他擦,才发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不少,对比下虎口处少的那块肉都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对面玩阴的,旁人见了都胆寒几分,只有迟野像个莽夫似的什么都不管,直愣愣的上赶着动手。徐二刚想起刚刚的场面都有些心惊肉跳,这场风波算是捱过去了,估计粉街要消停好久。他扶着额头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 “你还真是拼命。” 迟野没回答,他有些放空,扯不出多余的意识,看着头顶巨大的吊灯,颜色绚丽的晃眼。手搁在眼皮上,眼睛轻轻闭着,他被疲倦支使,突然很想就这样闭上眼睛,永远的闭上。 少年的身躯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强硬,略微单薄了些,像一道小小的帆船,又或是山丘般,连着腹部一层薄薄的肌肉都显得那般不合时宜。放在以前,徐二刚会觉得这个年纪的人不识苦,什么都觉得新奇想试一试。这一次他确实不知道说些什么,嘴巴干干的,愣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只能在沉默诡谲的处境下替他上好药。 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迟野看了眼时间,走的有些磕巴,还没迈出步子就被叫住了。 徐二刚拿出一个信封,厚厚的一迭。他看着对方,那张脸着实算不上亲切,眼皮上方横隔着一道褐色的疤,带着一种凛冽的冲击力。 迟野没接,对方伸出手的动作持续了一段时间。 “这是老板留的,说是只要kk迪来闹事,你上手了就给你。” 徐二刚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多了些难言的情绪。 迟野听到这倒也没推迟,应得的给了接过就好,然后慢腾腾的走出了粉街。 今天因为这场闹剧,下班比以前早了些,他步伐有些迟钝,身上各个地方隐隐约约的疼痛袭来,不适感特别鲜明。 迟野对这个城市无比熟悉,跟着记忆钻进了一道又一道的暗巷,顺着夜色弥漫的边角迁移着。 他身形高大,在地上打出厚重的阴影,脚下的步伐往前压,走到上半夜停车的地方,迟野顿了顿。 他的自行车旁边蹲着两个人,打气筒躺在地上显得有些多余。 视线里摇摇晃晃的脑袋像钓鱼放饵似的,迟野往里走了几步,惊动到了蹲着的两团肉。 姜来一瞬间就站了起来,看见迟野的时候有些愣,睡意朦胧抬手擦了擦嘴角,眼睛都睁不开,脸上挂了点手枕出的红印子,手背在身后站的笔直。 等到意识回笼,眼睛也跟着瞪大了几分。 对面的人顶着一张挂彩的脸,眉眼处瘀伤显眼,嘴角都渗着血色,看着有些惨不忍睹。 那张脸上的冷漠褪去,显出些不合时宜的诙谐。 姜来眉心微皱,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瘪着嘴,声音带了点莫名其妙的黏腻。 “你被人欺负啦?” 周游还在梦里,被这声音唤醒,映入眼帘的就是迟野那张脸,也跟着愣了半天。 偏过头看见自己朋友苦兮兮一张脸,嘴都可以挂上夜壶了。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 迟野绕过来姜来的话没回答。 “干什么,某人干了坏事想赎罪,看不出来啊。” 周游一副坦坦荡荡做派。 “对面就是停车场,监控无死角。” 迟野淡淡的瞥了姜来一眼,这话一出来就是在示意他们守车这件事做的多余且傻逼。 姜来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痒,顺着视线往对面望去,大开的门敞开,里面是各种样式的摩托车和自行车,俨然一个居民停车场的模样。 有些泄气的扶着额头,整个人都不好了,眼周一圈是熬出来的乌青显得比什么都多余,后半夜自以为是的赎罪像闹剧一样收场。 周游揉着额角感受了几秒有些怪异的氛围,接着往外退了几步。 “我就先走了,迟野,这我朋友就交给你了,记得把她安全送到家,就算她干了蠢事,也还是付出代价了。你做个好人,一生平安。” 姜来看着周游对自己挤眉弄眼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喜悦,她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迟野,有些难堪。只能像现在这般干瞪眼看着他,嘴里蹦不出一个字。 苦哈哈的像个小呆逼。头顶的顺毛都逆转起来,反方向的往天灵盖顶。 · 8 迟野的车没后座,姜来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眼睛四处乱撇。 “委屈一下?” 迟野拍拍自行车车架,姜来看了眼,胡乱中应了句好。 他身上的校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身上穿着件简单的白t,纯色,上面还染了点斑驳的痕迹,或许浓稠的血色也夹杂其中。脖颈一侧还有道显目的划痕。 姜来看的心里发酸,捣鼓着书包,掏着掏着最后找出几个创可贴。 她向来手笨,这次反倒没有出什么乱子,撕开包装直接往迟野伤口上贴。动作小心翼翼的,眼帘低垂,长睫跟着扑闪,像个乖巧白净的瓷娃娃,好像理所应当,所有的阳光和快乐都照耀在她身上。 她也理所应当的活的像个小白痴,单纯又天真,浪漫又自由。 迟野深深的眉眼注视着姜来,脸上挂了丝不耐烦的情绪,却又很快的压制下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反常的由着她胡来。 姜来忙活完,踮起的脚尖收了回去,暗地松了口气,看着迟野脸上的创可贴,笑了出来。 眼睛弯弯的,流光溢彩,捂着嘴不知道乐些什么。 迟野不感兴趣,催她上车。 自行车车架确实比不上正正经经的后座,咯人的很,姜来只是尝试着坐了下,力气都没使。总觉着这种状态很奇怪,担心着,以至于不能实实在在的坐上去。 迟野手握着车把,平视前方,没管姜来,只是另外一只没有撑车把的手虚晃的围起半个弧度,堪堪环住她。 迟野总觉得这姑娘智商不太好使,笨笨的,浑身上下冒着傻气,这还没怎样,对方就打了个磕巴。 额头在迟野喉结处轻轻碰了下,连环反应,姜来只是想要抬起头看看有没有误伤到他,嘴巴磕在了刚刚额头撞上的地方。 贴肤的一瞬间,电光火石,柔软温热的触感贴上了迟野的喉结。 他皱着眉低下头看姜来,见她捂着嘴,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迟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姜来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整个人都炸开了一样,那股淡淡的青草混杂洗衣粉的香味往心尖钻,让她膨胀起来。 瞬间红了脸。 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智商感人,连忙拉开距离,差点没全趴在龙头上。 “起来,扶好。” 迟野带了警告的语气。 声线很低,像是电台主持人一样,其中夹了丝不太和谐的波动,烟嗓融在字正腔圆里显得声音轻松了很多,有种老派嬉皮士的出格。 姜来耳尖的红蔓延到脖子附近,整个人都低着头,后脑勺露出软软的碎发,打着旋的拧在一起,旁边还带着一个小漩涡。 纯黑的发色,和大部分橘红的头发区分开来,迟野看了一眼姜来后脑勺下的漩涡,小小的一绺,勾的他指腹发痒,放在车把上的手弹了几下最后又缩了回去。 姜来的手和迟野很近,却没有碰在一起,隔着点距离,她趁着对方不注意,小心翼翼把手往外推。和迟野的虎口处轻轻贴在了一起,自然也碰到了伤口。 姜来看着白色纱布泛出的赤色,有些微微的难受,说不出来的胸闷。兀自神伤着,这点情绪自然跑不进迟野眼中。 她左手轻轻地蹭了蹭,尽量放低了力度,是一个近似于动物间互相舔舐伤口的姿态。 迟野低下头看着姜来的头顶,有一瞬间的凝滞。 “住哪?” 他放低了音量,问了句。 “小轩窗那边。” 姜来忍着屁股疼没有动,她被迟野环着,对方的白色上衣被风吹的鼓鼓的,贴着她后脑勺。 “你怎么后面又回来啦?” 姜来没话找话。 “车要骑回家。” “那你去干什么了呀?” 姜来本质上是想问他身上的伤怎么来的,最后没有问出口,只能用仅有的慎重斟酌着最后换了个方式表达。 “上班。” 迟野回答很简洁姜来一时反应不过来。 “啊?” “上班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她嘴里嘟囔了一句。 迟野没再回答,现在是港城最热的时节,夜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姜来零散的碎发在空中挑逗着乱晃,头顶的更是嚣张,捎着迟野的下巴。 她什么都不知道,整个人都开心又畅快,金色少女心在夜里闪闪发光。 好像回到了小天鹅舞厅disco音乐最泛滥的春天,暧昧不明的歌词四处乱窜,柳絮飘荡,湖泊也清透,眉眼间的温柔里攒着满满当当的笑意。 过了两个红绿灯,转眼就到了姜来家楼下,迟野把人放下来,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下巴,那点痒意瞬间消失。 他没多说,转了个车头打算要走。 被姜来喊了一声,迟野就此停下,看着她小跑到自己跟前。 “今天谢谢你啊!” 迟野点点头。 “诶,别着急啊。” 姜来见他要走,直接上了手,扣住迟野泛着青筋的手腕。 “你自行车的事情其实是我弄的,对不起。” 姜来这句道歉说出来才舒坦了。 “我知道。” “你知道是一回事,我要道歉是另外一回事。” “你伤口还疼吗?” “要不要抹点药,我们家有红花油。” 姜来嘴跟机关枪似的,一上膛就趴趴放炮,没完没了。 迟野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牵动着小臂关节处的瘀伤,那种疼渗进骨子里,让人浑身上下都是虚空的,冒着冷气,贴在后背上。 “红花油是治风湿的,我皮外伤用不上。” 他声音有些嘶哑,难得耐心十足,迟野自己都觉得惊讶。 姜来问他疼不疼,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果这种每个骨节都钻心的叫嚣着让他难以自控的感觉就是疼的话,他不知道游历地狱多少次了。 迟野不擅长申诉什么,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境况,跳不出来。 就这么一方城池,他死守着,也没有人能进去。他不可能撕开唯一一道遮羞布,告诉别人自己的可怜和难堪。 “那个,你看,要不,我们交换个联系方式吧,以后出事了还可以互相照应。” 姜来在脑海中反复措辞了一番,觉得这样的说法带着江湖气又不失得体,显得这个要求也很合理! 只是没等来回应,迟野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姜来在原地站了好半天,只能在背后扯开嗓子喊了几句。 “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 9 …… 回到家收拾完都凌晨4点了,姜来倒头就睡。闹钟响的时候她有些暴躁,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时间,昨天晚上因为自己干的好事,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姜来只睡了两个小时。 这个时候她眼睛都睁不开,只能虚晃着去刷牙,镜子里的自己眼周一圈都是乌青的,顶着一头乱发,看着有些萧索。 手机放在客厅,铃声响的时候她小跑着出去接电话,睡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因为这点动作,往下滑露出一小块圆润的肩头。 方兰芝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姜来嘴里包着满口泡沫还得应好,她的妈妈过于担心她了,姜来除了无奈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洗漱完她就出门了,便利店最近都没迟野的身影,姜来上次给人买早餐的时候多嘴问了句才知道迟野已经不在那个地方打工了。 她在便利店买了瓶自己好久没喝的草莓牛奶,一路上慢腾腾的走着。在靠近学校的红绿灯路口看见了迟野的身影。 姜来把草莓牛奶藏到身后,来了精神,小跑着上前,站在他旁边。 “早呀!” 姜来冲对方笑。 迟野还是那副模样,冷硬生涩,像只离群出走的野兽,眼神里的戒备永远都存在。 姜来看着他,见他僵硬的点点头,下一秒绿灯一亮,迟野又转眼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姜来脾气其实不算好,甚至有些娇纵,被爸爸妈妈宠着长大,身边朋友也多,很少遇到不好的事情。 喜欢上一个人,却连连碰壁,她觉得这种事已经可以和天塌下来相“媲美”了。因此这场闷气生得突如其来,别扭的难受。 姜来掰开草莓牛奶的盖子,看着那个奶嘴样式的瓶口,想起了之前迟野的话,第一次认为这种设计特别不合理。她只是单纯喜欢它的味道,为什么要因为这种设计和稚气挂钩。 戴青总说要谈恋爱用脑子,姜来百思不得其解,挎着一张脸,浑身上下一副生人勿近的气息。 恍恍惚惚的上了两节课,周游拖着满脸的疲倦才到教室,本来想好好数落姜来一番。见到她搁位置上,一脸醉生梦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说典儿天天都琢磨些什么啊?” 姜来趴在桌子上,头埋着谁也不理。 周游一拨人在旁边围着。 “估计是又在迟野那里碰壁了。”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啊。” 周游觉得奇怪。 “昨天晚上干嘛了?” 蒋政豪是个大嗓门,又憨又傻,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提高了音调。 姜来趴着都没办法安生,抬起头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见到这场面怕周游两个人等会打起来,揽着蒋政豪的脖子就往教室外面拖。 姜来见人走了,又趴回桌子上,闷闷不乐的。 “典儿。” 戴青叫了她一声。 姜来偏过头看着她,没说话,那双澄亮的眼睛有些潮湿,像早春时节被雾气覆盖的绿植。 “怎么啦,跟我说说?” 姜来摇摇头。 戴青捏捏她的脸。 “是因为迟野吧?” 姜来叹了口气,委屈的点点头。 ”我跟你说啊,有时候呢,互相喜欢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跟买刮刮乐是一个道理,你和结果之间永远都盖了层东西。刮开是一个看起来很短暂的过程,结果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其实最漫长的过程在结果这里,因为要消化结果的时间比你用指甲刮开那道覆盖区的时间更久。” “可是我没有等到结果,我还在刮答案,就是刮不出来。他这么怎么闷啊,我的天。” 姜来有些委屈,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迟野这个人就是个怪物。我没见他跟谁亲近过,朋友不交,话少的可怜,永远占榜首,却从来不抢风头,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那到底为什么啊?” 姜来越想越烦,百思不得其解。 “我怎么知道。” “典儿,你们两个有太多的不同了,你自己想想你用得着天天去打工吗?” 姜来摇摇头。 她想到了迟野破旧的自行车,昨天晚上满身的伤,便利店的工作,小天鹅舞厅里的红白机计时器…… 姜来突然觉得他好辛苦。 “有些人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的,他们在很早的年纪里就开始被剥夺了。” 姜来鼻尖酸酸的,摇着她的手臂,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好。她是个没有头脑的人,开窍的时间太短,被方芝兰保护的顺顺当当,唯一的变故就是那场邪门的车祸。 人情世故,同理心姜来都少的可怜,她的生活从和迟野挂钩的那一刻注定了会诞生很多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情绪。 戴青笑她,姜来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没一会儿想通了,姜来又变回了快乐的小傻逼,撑着脑袋天马行空着。 蒋政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姜来面前晃荡了半天,弄的她特别烦躁。 “你到底干什么呀?” “昨天晚上迟野有没有欺负你啊?” “他为什么要欺负我?” 姜来觉得他莫名其妙。 “你都把他自行车搞坏了,他不报复回去?” “我道歉了,他又不是不讲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睚眦必报啊。” “我跟你说迟野呢,你转我身上干什么,我什么时候这样了,你……你……真的是……” 姜来要气吐了,她从来没有觉得蒋政豪这么傻逼过。 “我怎么啊?” 她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瞪着眼睛恨不得像以前那样再跟他打一架。 “你总是这样!” 姜来看着他一脸受伤的表情,有些不解。蒋政豪已经好久没有主动找她说过话了,自从高一两个人打了一架之后,这种相看两相厌的现状一直持续着,直到她从病床上醒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蒋政豪就转过身跑出了教室,姜来皱着眉有些不知所措,好像欺负了人一样,抓着后脑勺尴尬不已。 坐在位置上,姜来难得的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刚刚太冲了,伤害到了他。再说蒋政豪这人对谁都一副耍横的模样,但是却从不随随便便跟她们冷脸。 越想姜来越觉得自己过分,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扭扭捏捏的离开了座位,走到蒋政豪身边,嘟囔着说了句对不起。 见他比自己还忸怩,冷着脸回了句没事。姜来才泄了气,一溜烟的跑出了教室。完全顾不上背后的声音。 姜来想去找迟野。 10 姜来溜得快,今天周五没有晚自习。 还没到停车棚,周游电话就来了,说是他们好久没有一起玩了,蒋政豪有张粉街的vip金卡,就在kk迪对面,是家新开的酒吧。 她这边接着电话,隔着一道台阶往下看,迟野已经给车开了锁骑走了。 姜来见他动作娴熟,转眼就消失在视线里,电话那头周游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急匆匆应了句好。 戴青找到姜来的时候她蹲在学校升旗台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看不出情绪。 白色帆布鞋旁边落了朵山茶,估计是从旁边楼梯上掉下来的,被鞋子踩住大半,鲜红的花汁,黏烂融化在地上,鞋底也染上了红色的痕迹。 姜来被戴青喊了几次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脚边的花,有些惋惜的缩了缩脚愣住了。 戴青见她呆滞了一般,走到她跟前,拉了拉她的衣袖,姜来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里居然蓄满了泪水。 惹得眼尾也泛滥着红色的脂气,姜来没有意识般,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擦擦眼睛,反反复复,眼睛被摩擦的透红。 戴青觉得有些怪异,喊了一声。 姜来疑惑的皱着眉,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又看见掌心落下的水汽,心里钝钝的疼,是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她被一种怪异的感受拖着往很深很深的地方坠。 只能看清一个小小的,黯淡的,剪影,在大片沉默的对白里,走着一深一浅的步子,隐匿在灰暗中,朝着更深的地方走去,和所有的事物都背道而驰。 姜来心里涌出股难以言表的孤独和绝望,胸口开始狂跳,她攥紧了裤子一侧的布料,险些跌倒在地,脸色苍白的吓人。 恍惚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吓的戴青差点拖着她去医院做检查。她坚持说自己没事,再叁担保才打消了她的念头。 这种情况从姜来醒了之后时不时来一次,她都习惯了,之前医生也说过她可能会留下一些应激性的后遗症,姜来心大又怕麻烦,就谁也没说。 上了车姜来没怎么说话,蒋政豪坐副驾驶,转过来看了好几眼。 她靠在戴青肩膀上,窗外是茂盛繁密的绿意,困意袭来,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里除了蒋政豪家的司机没别人了,姜来下了车,看见他们一群人坐在火锅店里吃东西。 戴青眼尖见到她下车了,小跑着过来,把姜来带了过去。 今天来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班上的,还有几个姜来不认识,估计是周游的朋友。 她挨着戴青坐下,看见周游又在撩妹,对方穿着隔壁中学的校服,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黑色的长直发遮住了脸,眼睛露在外面,大大的,像颗黑葡萄。 姜来瘪瘪嘴,摇了摇头。 “看到没,还是我比较义气吧。” 蒋政豪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一阵声音在姜来耳边放大,吓得她打了个激烈,差点没动手。 筷子敲桌上的声音吸引了大片的视线,姜来连忙低下头,装作看碗里的菜。短暂的寂静之后又开始热闹起来。 旁边有几个不长眼的,没看出不对劲,非要把她跟蒋政豪拉郎配,姜来忍住无语,看着蒋政豪旁边笑的膈应人的男生,在桌子底下恶狠狠的踩了蒋政豪一脚,边踩边碾。 “好了,别说了。” 蒋政豪觉察到她身上的低气压也识趣的收起了笑脸。 戴青这天晚上格外的沉默,姜来偏过头去看她,见她心不在焉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一顿饭吵吵闹闹的吃完,姜来没觉得吃到了什么,后面蒋政豪给她拿了瓶草莓牛奶。 一波人往下一个地方赶。 粉街离他们吃饭的地方不远,步行了几分钟就到了。 到门口本来被拦住了,蒋政豪不知道跟对方说了什么,才进了里面。 她跟周游去过几次对面的kk迪,本来以为两个地方没多大的区分,进到里面才发现粉街分成酒吧和迪厅两个区域。 他们进的是酒吧,比较安静,没多少人。 蒋政豪叫了一个包厢,一群人坐在里面热热闹闹的,姜来想长长见识,拉着戴青往另外一边的迪厅钻。 门一推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冲着耳膜顶,姜来发现这玩意和小天鹅舞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这边纯属是群魔乱舞,跟着鼓点晃,站在舞台上热舞的人衣服料子少的可怜,胸罩里塞满了人民币。 她今天状态不佳,放平常管他什么性质,早就跟着这些人一起舞了。待了一会没什么意思,就拉着戴青出了迪厅。 还没进包厢就听到一阵怒吼。 “我他妈叫你别动没听到啊!”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蒋政豪的,姜来在门口站着没急着推开门,蒋政豪这个人最喜欢耍横了,在朋友面前没的说,外人面前整个就一惹是生非的混混做派。 “你把我脚上的酒擦干净了再滚蛋!” 姜来扶着额头有些无奈。 “这里面感觉一时半会完不了,要不出去透透气。” 戴青显然不想管这事。 姜来站着没动,蒋政豪是少爷脾气,但也没这么蛮横过,他们进这里面本来就不合规矩,事情闹大了指不定怎么收场。 “迟野,你耳聋是吧?我叫你把我脚上的酒擦干净再滚蛋!” 声音再次高了八度。 姜来刚刚还在犹豫,听到这名字一时间来不及思考什么,正要推开门,里面的门刚好就开了,她往里推的手没了支点,整个人都跌进对方怀里。 姜来的脸都埋在一片朦胧的白中,淡淡的洗衣粉味钻进鼻子里,像极了春天的气息。面颊都是滚烫的,那股红一直蔓延到耳尖。 迟野用手把姜来的身体掰正,见她稳稳当当的站好了,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蒋政豪的脸已经臭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他妈再往前走一步,信不信我让你丢了这份工作。” 姜来也被他满脸的戾气吓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蒋政豪。 迟野在原地顿住,不过一瞬间门又关上了,姜来站在离迟野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侧着身体一动不动的僵持着,像一颗笔挺的松树。 “迟野,我说到做到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姜来觉得心里钝钝地疼,转过身看着蒋政豪,对方的脸上挂着一种接近胜利的表情,面目都扭曲起来。 11 迟野被阴影覆盖的脸静默的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姜来就站在原地,耳边是蒋政豪放肆的叫嚣。 姜来把他当朋友,她从来没想过小时候尿完裤子躲墙角哭的憨货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回过头瞪了蒋政豪一眼,连着深呼吸几次才把满腔怒火压进肚子里,姜来没有这么憋过自己,手都握成拳头了,愣是没出手。 迟野挺直的脊梁骨有那么一瞬间的弯曲,像被人硬生生掰断的树枝,带着易碎的某种陨落和凋零。 他是个天然就野蛮苦涩的人,像颗永远不会成熟的果子,面对这种场面多大的人都会有种某种局促和慌乱。 迟野太过内敛,早早就将自己的情绪收回,浑身上下除了克制和疏离看不出别的东西,甚者这群企图靠着这种明目张胆的羞辱掰回在他身上丢走的城池的人,他们的行为施加在他身上都不太起作用。 迟野只是扫视着一切,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感情,那点窘迫和困苦显然不能成为压弯他的任何一根稻草。 而刚刚的停顿,只是他在权衡某件事情,考虑那几个在意他这少得可怜的利用能力的人有没有替自己兜底的几率。 迟野从来就知道人情世故,但他从来不靠近任何人,即便这样也没办法做到绝绝对对的离群。 而凭着社会性生存的人太多了,这种人际交结能带来的连环反应绝对不是让他简单的丢个工作这么轻松,阮月还在病房上躺着靠药续命,迟野骨子里离经叛道,从不落俗,也难得的开始计较起得失来。 计算完,突然觉得什么都没意义了。 叁言两语的羞辱对他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但对这些人来讲可以是记一辈子的事。他们两拨互相对立僵持着,价值取向完全不同,根本没办法计较得失,在他们看来今天这个鞋只要擦了,他迟野这辈子就都得背着这种屈辱过活,那么既然在这些傻逼眼里这么严重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让对方如愿呢? 姜来见他整个身体都转了回来,给人一种积威的错觉,迟野本身不需要这种战术性的措施,只是落在别人眼里就变了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穿着粉街的工作服,白色衬衫衬得迟野肩宽窄腰,已经初具成年男人的模样,下身是黑色的西装裤,遮住眼睛的碎发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落拓,肩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大片红色。 姜来见他走的缓慢,而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蒋正豪以及他的傻逼朋友们都有些局促不安,迟野这作势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道歉求饶的样子。 蒋政豪威胁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见到他拿起桌上的白色方巾,顿时整颗心才落到实处,翘着二郎腿,不停摇着脚,得意洋洋起来。 余光的视线时不时往姜来身上瞥,对上她咬牙切齿的表情,凝滞了一会,又恢复先前那副模样,活像一个草包猪头。 迟野走到蒋正豪跟前,因为个子太高,只是简简单单的站着就打下一大片厚重的阴影,姜来见他拿起毛巾心尖莫名一紧,所有的情绪都压不下去了,怒火中烧,越看越气。 连带着周游也一起怪上了,他只知道撩妹带着几个女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戴青刚刚也没跟着进来,没人能劝蒋政豪,姜来是个暴脾气,学不会好好说话,实际上这样说也不对,她的耐心分人。 实在是没办法看着迟野蹲在地上给人擦鞋,姜来拿起桌上开了的啤酒,乘着迟野没下蹲挤上前,淋在了蒋政豪头顶,看着他被啤酒糊了的脸,才长吁一口气,缓了过来。 而这边迟野本来就没打算替人擦鞋,他拿方巾只是想给蒋政豪一个教训,看见报应先临了头,索性承了姜来给的情,轻飘飘的将帕子搭在蒋政豪脸上。 蒋政豪回过神来,掀开脸上的帕子,手在脸上揉了一下,生气的站起来。 “姜来,你他妈干什么?” “我干什么?” “你欺负人还问我要干什么?” “我说蒋政豪,你这些年到底学了些什么啊?谁他妈教你这样膈应人的,你想没想过要是有天,你们姓蒋的倒了,别人用你干过的同样的腌臜事还回来?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一个个天天都在琢磨什么?我姜来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了跟你凑到一起,打架那次我就该把你耳朵给咬下来,反正留着也没用,听不进好的。” 姜来吼的面红耳赤,指尖都在颤抖,另外一只手慌乱中和迟野牵在了一起,她握了握拳,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看了眼,脸更红了。 “我跟你说,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你姜来认识我这么多年了,没见过我这幅德行?早不说晚不说,偏偏今天正赶上了,觉得我这样贱兮兮了?你这叫就是重色轻友,你喜欢这个人是不是?” 蒋政豪也毛了,头一回用这语气和姜来说话。 “对,我喜欢!” 姜来不甘示弱的顶回去,换来对方接连说了几个好。 氛温降至冰点,姜来看见蒋政豪的脸颓败了几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但这种情况下两个人没办法再说什么了。 她拉着迟野往外走,离开包厢的时候才觉得全身上下都滚烫不已,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迟野没甩开,低下头看见姜来透红的耳尖也没说什么,由着他牵着自己乱逛。 姜来心里乱糟糟的,带着人不知道往什么地方闯,正要推开门进去,被迟野挡住了。 “你要喜欢看活春宫,我给你拿几张碟片,这样直接进去不厚道。” 姜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听见一阵阵猫叫似的的呻吟混着泛滥的拍打声,整个人恨不得一头撞死,转过身就要跑,险些被自己慌乱的脚绊倒,还是迟野动作快把人拦腰拖了起来。 自然的牵着她的手,最后带着姜来去了粉街的走廊尽头的更衣室,空间很小,还能隔着墙听见迪厅里沸腾的人声。 一进房间姜来的手就被甩开了,她没多余的空间玻璃心,又开始自我反省起来,认识这么久这是她们第一次吵这么严重。 “后悔?” 迟野解着衬衫的扣子,修长的指尖在白色的布料上跃动着,姜来刚刚一直没机会看他正脸,这才发现迟野额角有道小小的伤口,血迹已经化成了痂,那点红衬的他整个人像一头酣睡的野豹,配着现在手上的动作,让姜来微微的失神。 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迟野跳跃的指尖,直到对方扣子解到胸口处,停了下来,姜来才回过神。 “啊?怎么?” 迟野看着他,那副死气沉沉的脸第一次有了些生机,没那么僵硬冷淡了,多了些打量的玩味。 反应过来,姜来认真的想了想,后悔倒没有,这些话说出来其实心里有好受些,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时机,确实有肾上腺素作祟的原因,姜来见不得自己喜欢的人受委屈。 她脾气爆,又容易上头,控制不住自己。这事传戴青耳朵里指不定又要被痛批。 “我要是不淋那杯啤酒,你真就给他擦鞋了吗?” 姜来问他。 迟野转过身,背对着姜来,没一会就把上衣脱了。 姜来看见他劲廋的腰,脊椎线往下延伸,微微弓着背脖子后面露出几块圆滑的骨头,姜来红了脸偏着视线看过去,还能看见腰侧的线条往下走,隐匿在更深的地方。 12 迟野换了件白色上衣,衬衫被他顺手搭在置物箱门上。 “我没打算给他擦鞋。“ 姜来这头思绪游离,被他一句话拉回来。 “哦。” 迟野的回答让她有些闷,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多此一举的事情,对方心里门清,早就打好主意了,她这上赶着出头,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姜来不说话的时候脸上就盖了层潮湿的雾气,眼睛亮亮的,湖泊般,澄透得像颗水晶。 直愣愣地看着地面,眨也不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种少女的凋零和易感像薄雾般弥漫,连着空气里都多了些不知名的隐秘的,属于月亮的嗔癫。 “我送你回家。” “嗯。” 迟野的话少的可怜,恰好对上姜来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两人之间少见的失语,显得有些怪异。 姜来见他背上书包往外走,只能小跑着跟上。 “你不上班了吗?” “今天下班早。” 其实要是没有蒋政豪他可以更早。 “哦。” 迟野低下头看了姜来一眼,突然异常的沉默,往常停不下的嘴没再多吐出几个字,连带着那些毫无必要的追问和探寻都一并收回肚子里。 他有些疑惑的皱着眉,脸上浮现出一种难得的思索。 迟野带姜来走的是后门,他的车也停在那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姜来在离他不远的对方,迟野站在自行车旁边停下来等人。 这个地方没有灯,要往外走才看得见,他看不清姜来脸上的表情,给车开了锁迟野站着没动,高大的身形在暗处,阴影打下来更加浓厚。 “今天的事谢谢你,帮了我。” 沉默许久,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姜来没来得及反应,等到话过脑了在心里反反复复播放了好几遍。 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最后还是单单的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苦恼被一种轻松的情绪替代,姜来好不容易开心了些。 虽然细想这种话从迟野嘴里往外蹦怎么听都有些不太和谐。 其实姜来心思很简单,她不想被误解不想被讨厌,喜欢迟野这件事她控制不了,但用什么方式去喜欢是她可以做的。 她纯粹热烈的爱意不需要一个虚晃高调的帽子,用替他出头为他鸣不平来换取意义,要是知道迟野一开始就有主意,姜来再生气也不会上赶着和蒋政豪掰扯。 迟野骑车很稳,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姜来低着头手搭在车头,闻着让人心安的味道难得的十分乖顺。 她的头发今天没有炸毛,先前的染上的颜色退了不少,在灯光下显现出一种暗调的红。 等红绿灯的时候迟野低头看着姜来软软的头顶,冷淡的眉眼不自觉的柔软了几分。 “说实话啊,你这车架我坐着,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会少一个好看的屁股。“ 姜来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迟野的视线往下见她一只手往下揉了揉,又强撑着把手放回车把。 他没回答,只是暗中开的更慢了,尽量往平坦的路上骑。到了姜来家楼下,迟野见她站直了才打算掉头走。 “迟野。” 他只是微微摆了车把,还没转身,姜来叫魂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我耳朵没问题。” “这不是怕你又跑了吗?” 她挠着脖子笑。 “你说我俩都这么熟了,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呗。” 姜来脸皮厚,先前被拒绝了一波这次还不放弃。 “不给也没事,我把我的……” 话还没说完,姜来见他垮下书包一侧的肩带,掏出张便利贴加一只笔,洋洋洒洒落了些东西在上面。 姜来见迟野把便利贴递出来,伸出手要接,对方没给她,直接把东西贴在了姜来脑门上。 她刚把纸从额头撕下来,眼前又只剩下迟野的背影了。 姜来站在原地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热烈的兴奋中。蹦蹦跳跳的像个讨着糖吃的小孩。 便利贴上一串数字,姜来反反复复看了几次。黑色的字迹,仅仅几个数字写得大气又张弛,姜来一个一个的打在通讯录里,然后又用试着搜索了迟野的微信,没有检索出来。 尽管这样她已经满足的不行了。 回到家躺在床上打滚,被单捂脸上都掩盖不住泛滥的笑意。 姜来在手机键盘上敲敲打打几次,反复斟酌。 “你好,我是姜来。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 迟野往医院的方向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锋利深邃的眉眼,难得柔和许多,宽厚的肩膀在夜风里将白色上衣支起轮廓。 路过附近一家水果店的时候迟野停了下来。 阮月喜欢吃橘子,他买了一袋,另外加了串红提。店里的水果都用红色的灯照着,看不出真正的颜色,迟野一个个挑的仔细,最后结完账往外走的时候,视线被一团火红的水果吸引住了。 荔枝般大小,外表长着长长的绒毛,红得惹眼,里面白色的果肉水润饱满,热烈不已,像极了某种高昂的生命姿态。 他鬼迷心窍般选了一袋,有种怪异的情绪在心里炸开,冒冒失失的往上顶。 到医院,阮月见她拎着这么一大包东西,语气有些埋怨。 撑着床坐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很小,隔壁床的老人已经睡着了,阮月的床靠着窗户,往外看还挂着轮圆月。 迟野想起今天是农历16,掰开橘子,迟野分给她吃,另外又把刚刚买的水果拿出来。 “怎么买这么多啊?” 她有些心疼。 “发工资了。” “那也不能这么花啊。” 迟野给她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没多说什么。 “你也吃,都瘦成什么样了。” 他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下一颗剥皮的红毛丹,那张冷淡的脸上多了些窘迫的神情,阮月笑了。 枯槁的手摸上迟野的头。 “我的儿子转眼都这么大了。” 她有些感慨,说着就有些哽咽,迟野习惯了她时不时的神伤和难过,表情没多大变化。 照看完阮月,迟野往医院外走,医生说她过几天可以出院了,这边药还得续着,这样下去把身体养好估计没什么大问题。 迟野拿出手机想看时间,他的手机是老式按键机,除了平时联络别无他用,淡黄色的荧光倒在眼中,刚好是一条未读信息提示。 点进去,看着一本正经的措辞,有些浅淡的笑意不自觉的浮在脸上,然后手机关了屏又揣回兜里。 这天晚上的月亮圆的吓人,也亮的吓人。 13 夜里下了场雨,莫名其妙的雨。 明明月亮都出来了。 迟野躺在房间的小床上,身体侧着,这张床还没有他身形长,躺着只够翻个身,身体要蜷缩。他习惯了这样的姿态,微微弓着背,手枕着头。 窗户拉不上,留着道缝隙,微小的,透着风往里灌。在它和墙面连接的地方,常年生锈堆积着一层厚积的琐碎,打开和关闭都是难事。 外面一片暗,听声音只知道雨下的不大,敲在建筑物上留下一阵破碎断续的节奏。迟野睡不着,对他来说失眠是常事。 这边太拥挤了,所有的居民楼挤在一起,抱团取暖似的,被挤在楼宇中间的屋子连透光都难,迟野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只能隐隐约约看出点细微的轮廓。起伏的呼吸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喧嚣。 好像连同他仅有的感官和想象都被黑暗覆盖,看不见丝毫的色彩。 迟野第一次有些恍惚和迟疑,他皱着眉,突然就想起姜来趴在教室窗口那个害羞又张扬的笑,五彩斑斓像沾了颜料的泡泡,串起一大段情节。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浓墨重彩的人,嚣张又放肆。 迟野翻了个身不再对着窗外,指尖轻轻的点了点冰冷的墙壁,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来,心跳也跟着慢了半拍,有些飘渺恍然,像是做了一场触手便破碎的幻梦,在死水里泛滥,却怎么也掀不起波澜。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敲门,迟野睁开眼就清醒了,开门被人抱着大腿,低下头看见李渔肉嘟嘟的小脸,仰着脸冲他笑。 “阿姨。” 迟野喊了声,眼前的女人冲他笑了笑,圆润的脸上写满了和善。 “小野啊,我今天有事走不开,李渔你帮我照看一下。” 李美娟是个单亲妈妈,和阮月认识很多年了,平时特别照顾他们家。 迟野今天刚好休息,蹲着把小姑娘抱起来,点点头。 这边李美娟就急匆匆的走了 “吃早饭了吗?” 他话少,李渔话也不多,摇摇头。 迟野锅里煮着鸡蛋,下楼买了豆浆和包子。 照顾完李渔吃东西,迟野去洗漱,手机提示音就响了。 他打开看,又是一条新短信。 “早上好!” 旁边还配着一堆乱码的字符。 迟野没回,他抱起李渔。 问:“今天想去哪里玩吗?” “我想去小天鹅,玩游戏。” 李渔手抓住自己粉色的泡泡裙裙摆,声音很小。 他难得的笑了笑。 “好。” 姜来一大早就被电话闹醒了,是戴青打来的。 接通键按下,不出所料还真就为昨晚的事情。 “你跟蒋政豪又杠上啦?“ “也不算,我单方面的想跟他解除朋友关系,直到他改邪归正。“ 姜来躺床上看着天花板,头发翘起来直顶着天。 她估计自己跟蒋政豪在包厢那一出不知道传多少人嘴里。 指不定魔改成什么样子,问了戴青发现也没传的那么诡异。 无非就是是她姜来,为了喜欢的人不惜跟发小绷脸,还动了手。 “他们都说你重色轻友,连着几个吐槽的截图都发我这了。“ “嘿嘿嘿,对不起啊,我昨天晚上才发现我真的有这个毛病。” “才知道啊?” “但是我也不想改呢,我就这样了,这辈子都这样了。” 姜来伸伸懒腰,笑了,有些撒娇的意味在话语里乱窜。 “你昨天晚上去哪啦?“ 姜来突然想起来问了句,电话那头打了个磕巴,吞吞吐吐半天。 “厕所,我在厕所呢。“ “哦。” 挂完电话没多久周游又来了一个,姜来下床刷牙。 “典儿,一个晚上没见,又美名远扬啊。” 姜来嘴里含着泡沫,含含糊糊的嗯了声。 “人蒋政豪气的凌晨叁点敲我家门,害得我一个晚上没睡好,现在才把他送走。幸好你叔婶没在家,不然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叫你只知道泡妹。” 姜来漱完口,数落周游。 电话挂断,她含了块吐司在嘴里,坐沙发上看手机。群里平常都是热热闹闹的,从昨晚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 姜来看了眼短信,昨天晚上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也不知道迟野看到了没有。 她晃荡到窗边,往外看,小区的地面湿湿的,一个晚上都没发觉下了雨。 打开窗户青草的味道往鼻子里钻,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姜来在对话框里打了早上好叁个字,旁边配着两个太阳一个爱心。 她往厕所跑,对着镜子掂起自己几根毛看了眼,发现橘红都褪得差不多了,心里有了想法。 发微信问戴青有什么安排,没等到回复姜来就出门了。 理发店离她家不远,姜来一进去就看见熟面孔,乖乖的喊了句姐姐,把老板娘哄得高高兴兴。 “小朋友要护理还是剪头呀?” “我想换个发色。” 姜来坐在镜子面前,冲人笑得很甜。 “要什么颜色?” 她仔细想了想,“我想要粉色。” 姜来跟动手的人说好了,坐着有些无聊,手机也没动静。 “起床了吗?” “有没有吃早饭呀?” “今天要工作吗?” “看见信息了吗?” “看见了回我一句好不好?” “我是姜来。” “生姜的姜,未来的来。” “迟野哥哥~” “回我一句吧!” 姜来皱着眉一连发了好多条信息过去,没一个等到回应,难免有些泄气。 另外一边迟野守着李渔写作业,刚刚要出门的时候小姑娘突然拉着他的腿不让走了,说自己要写一页纸的对不起,这是个惩罚。 她昨天晚上惹妈妈生气了要道歉,但是没有写完就睡着了。 迟野问她妈妈知道吗? 李渔摇摇头,乖巧的让人心疼,过早懂事的小孩人生会失去很多乐趣,提前跨越了任性和放肆的阶段,做什么都是想要别人开心。 迟野摸摸她的头,拿出本子和铅笔在旁边陪着。自己也开始写起模拟卷来。 只是这段静谧没能持续太久,手机的震动越来越快。 迟野拿起来看,在脑中设想着姜来现实中说这种话会配上的表情,眉心微皱,有些难以消化这种牵强的意志。 除了文字之外旁边都跟着乱码的符号,迟野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还没思考完,一句迟野哥哥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 “嗯。” 姜来这边上色差不多了,唯一要做的就是等,手机一个震动音让她的瞌睡全跑光了。 整个人都冒着粉红泡泡,傻笑起来。 14 姜来的粉毛弄好已经中午了,她坐了几个小时,脖子都泛酸,戴青回信息说下午去小天鹅玩。 她走出理发店,在附近找了家餐馆随随便便吃了些东西,就坐在桌子旁边等人。 这家面馆开了好久了,在姜来有记忆起就一直在这里。 老城区这么多年永远都是这样,这家店也永远都是这样,明明什么变化都没有,偏偏给人一种滞后的感觉。 姜来手撑着头看着对面的马路,戴青在路上了,她索性也不动干坐着,由着自己天马行空胡思乱想。 柏油路被太阳晒得发亮,立在路边的树繁茂浓密,姜来看着在绿色上跃动的光斑,脑袋晃了晃,数着硬币大小乱跳的亮色,眼睛灵动又皎洁。 戴青到的时候她刚好数到126,要接着127往下,就被挡住了视线。姜来抬起头冲她笑,明晃晃的表情,惹眼,让人自然的也跟着乐。 像是一种天然的植物性的感染力,纯粹又明媚。 “你这头顶去学校不得气死琼姐啊?” 戴青攥了几根粉毛在掌心。 “阿琼气过就好了,不会计较的。” 姜来喜欢换头这件事基本传开了的,没人管的了,在文英算个异类。学校每次检查仪容仪表只有她顶着个显眼的发色坐在一群人当中,金鸡独立般,坦然又自在。 戴青有时候觉得姜来像只小鸟,盘旋着随时会飞走,自由自在的,没有什么能管束住她。 风一样卷着大片空白又浪漫的幻想,比谁都天真,永远都憧憬期待,果敢幼稚,是个矛盾的小孩,长不大却偏偏好像什么都懂有时候又幼稚的让人发愁。 周末小天鹅人流比往常要多,姜来和戴青进去的时候舞池里挤满了交错的人群。 偌大的舞池像一颗颜色绚丽的胶囊,里面装了各式各样的颗粒,轻轻摇晃,所有的颗粒都开始摆动,暧昧又迷离。 姜来拖着戴青往舞池里拥,巨大的镭射球灯旋转着,发出不同的光,打在人脸上,那种朦胧的虚幻泛滥,像是环游宇宙。 她笑的开怀,牵着戴青的手蹦蹦跳跳。 玩了一阵两个人都大汗淋漓,挤出人群缓了好久。 戴青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姜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对上角落里一群男生。 为首的穿着职中的校服,头发盖住了眉眼,个子很高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在戴青身上停驻,再也没有偏离方向。 姜来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朝她们走来,戴青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弄得姜来以为是来找茬的,挡在戴青面前不让男生靠近。 他有些意外的笑了,看了眼护鸡仔似的姜来,然后直接略过望向戴青。那双眼睛亮亮的,像只家养犬看见主人时的神情。 姜来偏过头,戴青没看对方,只是耳根都红透了。 她主动的退了几步,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头,叹着气。 “戴戴,你们聊,我去旁边游戏厅玩会。” 她直觉两人之间有粉红因子,刚刚还不凑巧的当了傻逼,姜来气馁了不少,吐了口气,刘海都飘了几秒。 也不管戴青在身后喊她,直接往游戏厅走。 她越想越郁闷,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呢?刚刚那副场面完全就是刺激她的。 在投篮筐旁边停了几秒,姜来泄了气,想要去换些硬币来玩,转身就看见了迟野。 对方带了个小孩,蹲在旁边,手搁在游戏台上,看着小孩子玩游戏,眉眼温和,少见的耐心,时不时还上手指导一下。 姜来靠在墙角,若有所思。掰着指头不知道琢磨着什么,突然就眼睛一亮。 然后就小跑着上前,整张脸都抵在小姑娘眼前,粉色的头发格外惹人注意。 “媛媛,你怎么在这里呀?还记得姐姐吗?小时候我们见过面的。” 姜来看着很兴奋,好像是才发现迟野一样。 “你也在这啊?” 迟野对上她亮亮的眸子,闪着光似的,只装下了自己,粉色头发看着软软的,包着小脸,耳尖冒出来,嘴角扬起,一副热烈的模样,像是荒原的野火。 李渔怕生,第一次见到这场面,一下子愣住了,手里要投的硬币掉在地上,砸出哐当声音。 姜来连忙低下头捡,然后放回小孩子手里,捏捏对方肉乎乎的小手安抚着。 看见她慢半拍的摇摇头,有些腼腆的笑,说:“姐姐,我不叫媛媛。” 姜来尴尬,演技也不太好,对上迟野探究的视线,打了个哈哈。 她现在这模样看起来就像个小骗子,还是被当面戳穿的骗子。 “我叫李渔。” “哦~那就是姐姐记错了,但是姐姐以前见过你的,在你很小的时候。” 慌撒出去就得硬着头皮上,姜来咬咬牙,接着往下拐。 李渔不知道怎么反驳,右侧的小手拉拉迟野,紧张起来。 他摸摸李渔的脑袋,声音很低,说:“姐姐跟你玩呢,不要怕,没事的。” 姜来第一次见到迟野这么温柔的样子,有些愣,呆呆的,很久没说话。 “那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吧。” 李渔手里还拿着两个游戏币,说完有些高兴的样子轻轻跳了跳。 “啊,好啊!” 姜来回过神,点点头,眼睛又亮了。 她用视线扫了眼迟野,见他盯着自己看,当下就把笑藏起开,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 李渔伸出手轻轻的拉姜来,她向来大大方方,没有试探的过程,回握着小孩。 迟野看见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没说什么,姜来得寸进尺,露出个乖张的笑,冲着迟野有些得意忘形,挑衅似的。 迟野没跟她计较,也没拆穿姜来哄骗李渔的把戏,看着她比小孩还要小孩的做派,觉得新奇。 这边一大一小都叹了口气,迟野挑眉看了一眼,姜来蹲下去摸着李渔的脑袋。 “姐姐今天一定让你拿到这个熊好不好?” 李渔点点头,满眼憧憬的望着姜来。 迟野看见她又去换了一堆游戏币,在机器口拿出好几个小球,朝着洞口投,起初几个都没中,后来摸着门道了,命中率开始高起来。 李渔在原地跳起来,拿到蓝白相见的小熊时,笑的很开心,肉肉的小脸挤在一起蹭了蹭姜来。 姜来对上迟野的目光,也不藏了,冲他笑。 迟野站在一旁,靠着游戏机,她就站在逆光的地方,身上洋溢着一种跳跃的张力,弯弯的眼睛像月牙似的,有着让人沉溺的魔力。 这地方姜来熟,带着李渔换机器玩,迟野就在两个人后面跟着。 追-更:rouwenwu1.com(woo18 uip) 15 李渔年纪小,玩心上来的时候比谁都热烈,劲头一过去就开始犯困。 姜来带着她玩遍了小天鹅游戏厅里面的机器,后面在娃娃机面前边夹边钓鱼,姜来看到她眼睛都睁不开了,被逗笑了,用肩膀碰了碰一边靠着墙不知道想些什么的迟野。 “睡着了。” 她冲对方眨眨眼。 迟野凑到前面看了一眼,把李渔抱起来。 “我们回家吧。” “嗯。” 姜来见他要走了,也没说什么,冲着李渔招招手,做了个拜拜。 小孩子哪怕困也很讲礼貌,皱着脸笑了起来,揉着眼睛细细的说姐姐再见。 姜来看的心都软了,摸摸她的脑袋,应了句好。 戴青这边刚好进来,姜来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站在原地没动。 迟野抱着李渔多余的话一句没讲,直接就走了。 姜来有些怔忡,整个人呆呆地,看着迟野的背影,像一张小小的船帆,白的飘渺,最后化成一个圆点,越来越远,消失在视线里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这种情况姜来经历过很多次,但都没有这一次那么的深刻,胸口顿顿地疼,像刀刃在凿一样。 对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不断的碾压,那种痛让额角冒汗,脑中开始浮现出很多不属于自己的画面。 像电影一样一幕幕的放映着,每一个场景都那么的真实,带着亲身经历过的实感。 姜来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小腿抽搐般的疼,有种即将失去这条腿的错觉。 眼泪也忍不住的往下流,整个人都在隐隐约约的颤抖。 脑子里不断重复着酒精,殴打,还有死亡的片段,雪很大,洋洋洒洒的覆盖着她,窒息感潮水般席涌,姜来喘着粗气,皱着眉,那些都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想什么呢?” 戴青扑上来一把拥住姜来问她。 她摇摇头没说话,有些难掩的低落。脸埋在膝盖里,半天没抬起来,后来是戴青硬捧着她的脸,给她擦了擦眼泪,也不问为什么。 姜来很少这样沉默,戴青和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就这样两个人一言不发看了许久的车辆往来。后面分开的时候,姜来突然冒出一句话,让戴青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好久。 “戴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 “啊?“ “是不是听起来很好笑?“ 戴青没回答,她不知道说什么,姜来永远都是一副小太阳的模样,张牙舞爪快快活活,第一次见到她这种状态。 “我开玩笑的,你别信我。” 她还在思考着怎么措辞,姜来一句话把他所有思绪都打断了。 现下日落时分,她在绿荫密布的大道上,转了个圈,橙红的阳光打在脸上,仰着头,倒退着走,戴青有些恍惚突然觉得姜来随时会凋零般,脆弱向死, “戴戴,我跟你说,下一次我打算染个红色,最鲜艳的最热烈的那种红。” “你真的是……” 戴青想笑,摇摇头,有些无奈。 “刚刚舞厅遇见的男生很喜欢你吧?” 姜来跳跃太快,戴青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的点点头。 逗笑了她。 “怎么认识的呀?” “他之前帮过我。” “哦~” “怎么看出他喜欢我的?” 戴青有些不解。 “因为他看你的眼神,就跟我看迟野的眼神一模一样。” …… 姜来回到家,方芝兰打了个电话,说是明天就要回家了。 她打开冰箱拿了瓶酸奶出来,坐在沙发上。 窗外还残存着夕阳的影子,橘色的云翳在远处飘荡,大部分隐匿在云层里,只留出点绚烂惹眼的底色。 姜来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冲动,在家里杂货间找到一个画板和素描纸,对着眼前的画面开始画起来。 整个过程像是由不得自己控制一样,没多久一副成型的作品就产生了,她在很小的时候报过兴趣班,后来慢慢的就闲置了。 姜来看着纸上的画面,绚烂又惹眼的色彩狂放的交接着搭在一起,有种诡异又凌乱的美感,突兀矛盾,偏偏带着股巨大的吸引力,像漩涡一般。 怎么看都不是她能够达到的水平。 她恍然惊醒,手里的画笔也掉在了地上。 姜来回房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有些不知所措,手挡在眼睛上,呆滞了许久。 拿起手机看着自己和迟野的聊天框,叹了口气。 方芝兰回来给姜来带了一大堆柳林的土特产,连着一个星期的早餐都给她安排好了。 又开始了被接送的日子,姜来每天早上被姜周运带去学校,晚上一下晚自习就得回家。 蒋政豪这次跟她玩真的,一句话没说,干什么都略过姜来,每天板着一张脸,话也不说,臭的要死。 姜来由着他来也不主动求和,把周游和戴青两个人夹在中间,弄得里外不是人。 她已经连着好多天没见着迟野了,也只有偶尔去他们班门口看一眼,每次对方都坐在位置上背挺得笔直,手里的笔从来没有停下过。 听戴青说迟野过段时间要去参加国赛,要是赢了可以拿奖金,高考还能加分。姜来只能惊叹,别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没经历过什么坎坷,平平坦坦的生活变数也少,对于迟野境况的想象除了贫穷姜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措辞可以形容。 其实她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自尊和骄傲,凌驾在贫穷之上。姜来没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轻轻松松就会觉得天要塌下来,地要土崩瓦解。 这天方兰芝他们要去见外婆,晚上也赶不回家,一大早就跟姜来通过气了,她面上平静,心里却松了口气,那点被密封起来的压抑缓解了些。 一到晚自习下课,姜来就跟在迟野后面跑,见他骑着自行车走了,一出校门就在路边拦了辆出租往粉街去。 姜来让司机开慢点,刚刚好不远不近落在迟野自行车的后面。 到了粉街,姜来本来想要跟着他进去。 没想到迟野倒是随随便便进了,而她被拦在了外面,门口两尊大佛非要她出示身份证才让进。 姜来一时间没办法,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有些泄气的往外走。 看见门口冒出一大波人,连忙小跑着挤在里面,乘着门神不注意溜了进去。 姜来在吧台点了杯气泡星球,紫色绚烂的流沙酒,迷迭香夹在杯壁,卖相不错但是味道不怎么样,她瘪瘪嘴,看着卡座旁的服务员们,眼神在他们身上梭视着。 看了好久才找到迟野。 16 迟野穿着粉街的工作服,身形高大,只是看着比最初廋了不少。 姜来颜眼神有些迷乱,指尖夹着高脚杯,晃荡着,像装下了一整个暧昧的虚梦。 空气里泛着点潮湿的味道,和朦胧的灯光配合得相得益彰。姜来眼睛直直地盯着迟野,一动不动,看着他微微低下头听客人说什么,然后站起身。 往吧台走,接过几杯酒又分散的送到不同人的手里。 她看得入迷,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脑袋也晕,姜来酒量好,只是灯光作祟暧昧游离的粉色气泡在脑中炸开。 姜来坐在位置上,被昏暗的色调熏得犯晕,有种恍惚的氛围。 脸上挂着丝蒙昧般的疑惑,像颗饱满青涩的野蛮水蜜桃,果汁丰沛,引人遐想。 不多时便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姜来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别树一帜。 身边位置坐上人的时候姜来反应倒不大,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迟野身上,别人根本入不了眼。 只是对方有些不自觉,看不出她无心和别人交流。那杯推到她面前的酒,被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男生还不死心,姜来开始不耐烦起来,将视线从迟野身上缩回,看着旁边搭讪的人。 年纪不大的样子,却带着满脸的计算和打量,姜来心下烦躁,拖着椅子和他拉开到距离,避得明目张胆。 没想到那人也移着椅子往她身边靠,姜来抬起头,迟野的身影刚好被男生挡得完完全全,她瞪着对方,见他指尖推了杯酒在自己面前。 借着诡异泛滥的灯光,直勾勾的盯着她。 “给个面,这个请你喝。” 姜来真心觉得自己最近运气很差劲,她把怒气往下压,手抻着脑袋,抬起看着面前的男生。 “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姜来扬扬嘴角,摆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将酒杯推回去。巡视着迟野的身影,却再也找不到了,开始有些低落。 没一会面前又多了杯东西,她偏过头看,发现还是刚刚那个男生,换了杯在灯光下看不清颜色的饮料推到她面前。 姜来一时间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瞪着男生。 她不知道,她自以为很有压迫感的表情在别人眼里看着毫无震慑力。姜来长着一张带些奶味的脸,张扬热烈的朝气像是永不消逝的日光。 此时这种神情落在别人眼里多了些乐道的地方。 “你这人是不是没点眼力见啊,哪凉快哪待着好不?看不出我不想跟你掰扯吗?” 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这话一说出来,对方脸都难看了几分。 “不喝就不喝呗,你他妈还摆上脸了。” 男生变脸的速度抵得上翻书了,姜来看见他身后起哄的一大波,这才明白点过来。 感情是有朋友看着,面子需要,这个酒她喝了在对方看来叫识趣,不喝就是扫兴。 而现在她当众扯脸,这人自然是觉得自己被觉得被羞辱了。 姜来实在想不通这个逻辑,为什么她毫无作为都可以成为一群傻逼腌臜玩意背后谈论的对象,还以玩乐为动机,强行将她拖进一场恶心的狂欢当中,她不配合就理所当然的被认为不识抬举。 好像他们的邀约是多么神圣又伟大。 这种戏码层出不穷,各式上演,今天轮到她身上,姜来才真真切切的感觉到那种从内往外散发出来的不被尊重的感觉。 桌上那杯酒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姜来看不清它的颜色,只觉得像死水一潭。 一阵哄笑传进耳朵里比什么都膈应,姜来看着眼前好像被撕开表皮的男生,狰狞的面色上有一丝软弱的羞恼。 姜来见他把东西递自己跟前,示意她伸手接,姜来没动。 “你耳聋啊,我让你把这个喝了。” 姜来有些发笑,伸出手想接着泼对方个措手不及时。半途被挡住了。偏过头便看见迟野冷硬的侧脸,有些愣。 他把姜来的手包在掌心里往回拉,然后垂在身侧,姜来就保持着这个被他牵着的姿势看了迟野许久。 看他深刻的眉骨,风刮出来的侧脸,眼底黯淡无波的低沉,连着鬓角处一块月牙大小的伤。 他牵着姜来往里走,还没踏出步子就被叫住了。 “你他妈插个什么手啊,我在跟她说话,关你什么事?一个小小的服务员逞什么能啊?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一连串的反问往迟野耳边炸。 姜来看见他停在原地没动,被迟野牵着的手攥了攥,想要往回拉。 “算啦!不要跟傻逼计较了。” 若是姜来一个人,这件事她绝对不会忍。迟野却不一样,他在这里工作,要是出问题了被开除,计较起来不划算。 姜来压低声音说着,还没酝酿完,迟野就转身走到男生面前。 他身后几个朋友见情况不对都涌上来。 迟野接过男生手里的东西,眸色深沉像片汹涌的海,稍不注意就会吞噬人群般的可怖,男生退了几步有些虚势,迟野本就比他高,站在对方面前打下一片厚重的阴影。 他端起手里的东西放在鼻子边闻了闻,扫向男生的眼神越发汹涌,迟野往前走男生就往后退。 他情绪收敛的过于缜密,看不出一丝愤怒,除了直视他眼神的人之外,那杯东西在他指尖晃动了几圈。 杯子里的东西沿着杯壁挂住又落下。 就这么几个片刻搅得人心神不宁,那种和年龄不符的深沉以及跳跃让人琢磨不透。 片刻而已,那杯东西就被迟野一个抬手,淋在对方头顶。 男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回过神来有些错愕,大口呼着气,伸出手抹了抹脸,恼羞成怒。 “你他妈有病吧。” 话说完,旁边的酒杯就被迟野摔倒在地上,男生捡起碎掉的一截玻璃就往迟野身上扎,他像是反应不及伸出手去挡,锋利的截头顺着泛青筋的皮肤擦过,血当即蹦了出来。 男生身后的朋友见到出血了都架着他往后拖,怕事情闹大想要息事宁人。 迟野没躲闪,看了眼顺着指尖下坠的血色,面不改色,只是那双眼睛黑的吓人。 姜来被这场面吓到了,连忙跑上前,拿起他手来看。 恰好出来个管事的看见迟野这样子又瞥了眼对面的一群人,冲对方扫手,喊了几个人把他们轰了出去。 姜来蹲在台阶下,看着迟野手上的伤口,冲血痕呼呼气,拿着棉签沾上酒精给他消毒,全程都小心翼翼。 她怕迟野疼,动作很轻,抬起头看发现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痛觉都感知不到似的。 姜来鼻尖泛酸,边给人搽药边要憋着眼泪,最后没忍住眼眶里的水直接滴在迟野伤口处了。 她有些慌,连忙给他擦,一抬头就对上迟野的视线,他茫然不解的眼神像一片孤岛离姜来很远,让她看不懂但心尖还是很疼。 17 姜来帮他处理完伤口,眼周一圈都泛着红,软软的头顶被风吹的凌乱,露出雪白的脖颈,多了些难言的脆弱。 泛着青筋的指节从迟野冰冷的皮肤上拿开,姜来见他身体往旁边侧了些。 她跟着迟野出了粉街,全程无言,脸色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连带着刚刚那点不同以往的冲动都像是姜来在脑中设想出的场景,跳跃得怪异。 迟野把她带出了粉街,夜风刮的大,迟野走在姜来前面,挡住了大片的萧瑟。 姜来见他拦了路边一辆出租,跟司机说完小轩窗的位置拿出钱包掏了钱。 姜来见他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有些别扭,最后没忍住怼了句。 “钱是大风刮来的,谁要你给了?” 说完看向车窗外,迟野的脸色微微滞凝,额角有道难愈的陈伤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姜来那么多的抱怨和难过全都埋在了胸口,像蛰伏于山脉下的裂带,封存死寂。 车没一会就开走了,迟野在粉街门口靠边的角落坐下,那是个没有灯光的暗处。 他眉眼间是刚刚未退却的戾气,额角突突的疼,迟野揉着那处,摇了摇头,喉头一股粗气跟着往外冒。 没坐多久,他起身又进了粉街。 置身在那个灯光泛滥酒色迷离的场所,将自己无限的坠亡其中。 耳朵里充斥的喧嚣和沸腾,顺着皮肤和血脉往骨头里钻,蚀骨般,吸吮着他每一根神经最微妙的地方。 忙活完接近凌晨了,迟野收工。 最后赶去了医院,阮月明天就出院,迟野到的时候她已经睡下了,清冷的月光顺着窗户往里爬,落了满地的碎片。 迟野开了盏小灯,对着窗口,在塑料凳上写题。 他思绪有些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笔搁在书本上看着有些孤单。 迟野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贴着白色纱布的那个地方好像还在发烫。 恍然间迟野就想起刚刚姜来那滴泪,滚热又浓烈的触感顺着伤口蔓延不断的扩大。 他回想着,应该是微涩泛酸的,和痛处接触的一瞬间确实是痒的,然后就像夏天的冰棒一样,在烈日下融化速度赶上了一切,让他连思考的范畴都无限缩小 迟野恍惚许久,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萌发出一种狂热的,不同寻常的热望。 那是他冰封冷静的日子里从来没有产生过的情绪,他想要将那滴眼泪据为己有,连着那张永远洋溢的脸也安放妥当。 迟野凝视着自己的伤口,指尖有些颤抖,这个夜很静四下无人。 他有些抖动的指尖轻轻的触碰着那块白色纱布黏腻着的伤处。 缓慢的撕开,露出泛红的,失去表皮的伤口,那个地方像一条河流,曲折又离奇。 迟野指尖点了点伤处的血色,感知着那种接近痛觉的触动,却再也没有那滴泪一样的热烈了。 他有些颓唐,叹了口气,在小小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他靠在墙角,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头皮往下滴。 看着窗外的月亮,迟野有些茫然,像头迷失方向的勇禽,就维持这个姿势站了许久,久到迟野缓过神来。 看着凳子上的试卷和练习,迟野收了心,继续往下写。 忙完所有事情,他靠着医院病房的墙角,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梦里迟野依旧皱着眉,僵硬的立在墙角,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 生物钟使然,让他在永远处于一种极致艰难的困顿中,晚睡早醒,仿佛有无限的精力,又总是忘记自己只是凡胎肉体。 迟野下楼买早餐给阮月,刚进病房,见她也起了,把东西递给她吃,坐在一旁守着。 他守了一晚上,窗户开着,吹了几个小时的夜风,脸色看着不太好。 阮月有些担心问他要不要找医生拿点药,迟野摇摇头,愣是没被说动。 帮阮月把东西收拾好,迟野跟医生了解了些事宜,下楼叫了辆车。 帮忙把东西搬上去,他不放心另外给李渔妈妈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照看。 又回病房收拾好东西,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 迟野一路上头晕脑胀,整个人都沉得不行,见到姜来的时候,甚至连做什么表情都没办法思考。 他推着自行车,见到她蹦蹦跳跳的从私家车上下来,还不忘到驾驶座旁边招招手,笑的格外惹眼。 迟野脚像灌了铅一样重,迈不开步子,站在原地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顿顿的,麻木又冷胀。 姜来老远就看见他的身影,小跑着上前,脸上挂着笑,粉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张扬,今天没有扎丸子头,顺毛的模样看着很乖巧。 迟野见她到自己跟前,招招手。 “早上好啊!” 姜来跟他打招呼,见迟野顿在原地没动,有些疑惑,抬起头看着他。 她眼睛很干净,像置身于日光下的叶片,温和又清澈。 那是一种流动性的存在,是一条横隔在山川和泥沼间的湖泊,碧绿,纯粹。 没有人忍心携带泥潭跨越山河。 迟野面色苍白,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什么怪异的地方,那点冷漠和疏离像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只是落在姜来眼里就显得格外昭彰。 她在迟野身上碰壁无数次,做了很多努力,得不到一丝软化的迹象,难免泄气,姜来讨厌迟野这个表情。 永远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给她一种对方从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错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离开。那种边缘的淡漠让人抓不住,脆弱破碎,随时会倾塌的大厦般。 姜来脸上的笑意支撑不住了,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她看着迟野近乎僵硬的表情。 “看见我的时候,开心一点很难吗?” 姜来低声说了一句,心里有些微微的难过。嘴轻轻的嘟起,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 迟野扶着自行车把的手紧了紧,他的身躯过于单薄,像被风凿出来的纸片。 听到姜来的话,愣住了,喉咙有些涩,说不出话来,沉默着没有回答,只觉得嘴唇很干。 姜来见他绕过自己,推着自行车往停车棚走,气不打一处来,吸了吸鼻子。 “迟野,我再也不要……” 话还没说完,视线里的人就倒地了,姜来开始慌乱起来。 首-发:win10.men(wo𝕆18 νip) 18 姜来所有的感知都在迟野倒地那一刻,消失殆尽,偏向一侧躺在地上的自行车姿态有些丑陋,歪歪斜斜的车把指着天,旁边就是迟野高大的身躯。 时间偏早,校道上没什么人,姜来小跑到他身边,小脸皱巴巴挤在一起,哭丧着脸,把人费力的拖到医务室。 “怎么回事啊?” 校医看见姜来这个小身板拖着大块头,配上她满脸惊惧的神色,脸色都变了,靠在桌上玩手机的姿势都收了起来,连忙接过人,往床上放。 检查了一下,说是累晕的加上感冒身体熬不住就倒了,输瓶水就恢复了,姜来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都没注意,歇下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心脏都骤停了一般。 “小同学,人没事了,估计还要过段时间才醒的来,你等会帮忙登记一下。就填一下这位同学几班的,什么名字,然后就去上课吧,” 姜来应完好,有些不舍得回头看了好多眼,几节课都上的心不在焉,特不容易熬过了两节语文连堂,又飞奔似的赶向医务室。 她到的时候校医没在,迟野还躺着,姜来手撑在白色床单上,身子稍微抬高了些,四下无人,她低头看着对方。 迟野眉眼间攒着深重的疲倦,连睡着都不安稳,眉心紧锁,多了些难言的脆弱,双唇合在一起,额角那道愈合失败的疤还挂着,显眼不已。 他头发比以前长了不少,但还是很短,依旧是板正的寸头,在接近眉峰的地方有一点不太强烈的突兀,像是突然断裂的山脉,下方藏着一颗小小的痣,配上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薄的有些干涸的嘴唇,凑在一起莫名的性感野蛮。 姜来看着迟野的脸,暗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小心翼翼的上手。 她的指尖顺着面上起伏的沟壑描绘着,离着道不远的距离,起伏跳跃,葱白的指尖划过鼻尖最顶端的皮肤,触感冰冷。 姜来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脸凑得越来越近,整个人都发烫,她偷偷的落了一个极轻的吻在迟野的唇角。 相贴的一瞬间,姜来停驻的呼吸和心跳,被无限扩大,她直起身,摸着胸口平息。 坐在靠床的凳子上,有些莫名其妙的茫然,指尖搅动着裤脚,另外一只无处安放的手在自己唇上轻轻摸了摸。 回想起刚刚那种诡异的触感,整个人像只滚烫的大虾,弓着身体涨红了脸,耳根也狂烧。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像极了变态,手撑在床边,直直地看着迟野。 心里冒出一股失落来,渐渐的趴在床上,扑闪的长睫像一只脆弱的蝴蝶,单薄不已。 眼睛却始终带着专注的凝视,看着迟野冷硬的侧颜。 渐渐的,睡意冒头,姜来守在迟野床边,也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红红的小脸埋在臂膀里,只露出一双闭上的眼睛,像个白糯糯的小孩,被阳光照着,脸上细碎的绒毛泛着柔光,看着软和不已。 迟野睁开眼,视线里就是一片白,他抬了抬手臂有些僵硬,只是轻轻使力,遇到些阻碍。 便上身起了些,眼睛往下看,入眼的粉色头发让他无波的眼底多了些起伏,又轻轻的躺了回去。 姜来靠着他的手臂睡着了,迟野看着她,头发很软的模样,整个人都小小的,埋在手臂里的脸看不完全,只有紧闭的双眼,耳尖还发红,脸颊上挤出些肉,很好捏的模样。 迟野软化的眼神开始泛滥,只有在无人的角落里他才敢如此。他不习惯被拆穿,不习惯有软肋,不习惯亲密关系,不习惯所有正常人应该有的悸动和暧昧,以及快乐自由。 他是个无趣又没有理想的人。 支撑太久,迟野手臂有些发麻,却还是维持着原样没动。 姜来琐碎的头发被被头顶呼啦啦转的风扇吹动,有些调皮的四处摇晃,跟她的主人一样没个定性。 迟野放松下来的样子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却很少有人见到。 他习惯了冷漠麻木,甚至无波无澜的重复日常,突然夹杂的变数在生活里像惊雷一般,炸开一道裂缝。 绿意外涌,人气便开始沸腾。 时不时地松懈和无常都是姜来造就的,像是某种按钮开关,街边巷口的声控灯。 总是有个高昂的声音喊着迟野,冲他毫无防备的笑着,热烈张扬果敢又天真。 这种燃烧的状态一出来,他就好像嗅到些人世的味道了。清冽,烂漫,又自在的分子在脑中炸开。 迟野控制不了,他没见过这种浓墨重彩的事物,过惯了死水般平静无波的日子他觉得日常就应该是这样,赚钱读书,日复一日,安顿好阮月,陪她走完不太风光,又极其不顺利的一生,然后一个人死于某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作为长河暗道里最籍籍无名的那一类,不断奔波,血淋淋的生销声匿迹的死。 不知道是风太轻了,还是阳光太柔软,他抬起的手轻轻的靠近了姜来,在她的头顶碰了碰,又极其迅速的缩了回去。 似乎是一场无声的求饶。 在剩下的寂静里,迟野没有叫醒她,也没有说句什么话,只是呆呆的,愣愣的看着姜来。 看她颤动的睫毛,被手腕压出的红印,变换姿势时露出的脸,张开的小嘴,殷红的唇色,微微吐出一截的粉舌,以及被汗水浸湿的额头,黏在脸上的发根,还有雨季特有的潮红泛滥。 像一出默剧,却构成了迟野春梦里的每一个无比清晰又深刻的细节。 那双眼睛睁开,有些懵懂又天真的茫然,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笑的荡漾又张扬,骨感的躯体,微挺的乳,扬起的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整个人都弯曲着后仰,被月光照的圣洁。 是迟野往后日子里可以做的关于想象最长的梦。 校医进来的时候姜来刚醒,有些没反应过来,懵懵懂懂的眼神,小鹿般迷惘,雾蒙蒙的盯着他,等到那点困倦的睡意消失,才反应过来,摸了摸嘴角。 还不忘折腾一番,看看迟野有没有什么事。 “你好些了吗?” 姜来完全忽略门口的校医,满脸关切的问着迟野。 首-发:xiawa18.com(wo𝕆18 νip)